重生之邪主 上——寂寞也要笑
寂寞也要笑  发于:2014年0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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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一:重生复仇,虐渣虐爹,开拓新生,起点流仙侠爽文 避雷点:主角狠辣,阴险腹黑,道貌岸然! 简介二:生身之父断他生机,昔日爱人冷眼旁观;他还没能为母亲报仇,却已身死。重生回十二岁,修炼的同时,他要把仇恨报个彻彻底底! 浩然门大弟子虎玄青视他为知己,英俊威严的父亲也对他逐渐亲密,还有,冷漠如冰的前世爱人梁弓宜…… 1、炼气、化神;返虚、合道……文中修炼者四大境界。再上是仙人; 2、初阶、中阶、高阶、圆满、大圆满……每个境界又分五个小阶。 内容标签:强强 年下 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墨恒 ┃ 配角:虎玄青[CP],墨云书,梁弓宜,连万阕,杨彪,等等 ┃ 其它:强强,主攻,修真…… 第一章 寒风凛冽,乱雪纷飞。十万荒山峻岭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鸟兽杳无踪迹。 一人御剑飞过,后面腾云驾雾,追着一架蛟龙拉拽的宝车。 “墨恒,你今日难逃魂飞魄散之局,逃有何用?听姐姐的话,让姐姐打你一掌。” 墨问秋一袭红色华袍,倚靠在身旁男子怀中,望着前方逃亡的人,清脆的声音震散,“莫非你想让父亲过来,亲自捉你这个叛逆回去?哼,只怕到时,你恨不能立马死了!” 墨问秋生得美艳,眼眸却带着阴沉,转头向身旁男子柔柔笑道,“弓宜,你也劝劝他,让他别耽搁咱们的时间,他着迷了你这些年,指不定等你一句话,他便甘愿引颈就戮呢!嘻嘻!” 被她唤作“弓宜”的男子姓梁,剑眉星目,英朗挺拔,搂着她驾驶四蛟华盖宝车,冷然不语。 墨问秋娇笑,伸手探进他怀中,温柔地爱抚他结实平滑的胸肌。 梁弓宜端坐如钟,并不阻止她,只淡漠地看着远处踩在剑上的人——那人即便被诸多高手暗算击中,再踏剑而飞时也不是四条小蛟能够追上的;哪怕重伤逃遁,那人也不会显得狼狈,修长笔直的背影在风雪中,只有孤寂和决绝。 前方,御剑疾驰的墨恒法力紊乱,经脉抽疼,口中、鼻中、耳中汩汩流出鲜血。痛感因毒蛊而变得无比敏锐,被风雪一吹,脸上像被刀子乱割一般难受——但再难受也比不得他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眸底的悲怒和仇恨,伴随一点点被毒蛊啃食的痛苦,将他刻骨铭心的深情真爱灼烧成灰烬! ——梁弓宜!墨问秋!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你们妄想!待我伤愈毒清之日,就是你们这对狗男女生不如死之时!到时,梁弓宜,梁弓宜…… 他一时激怒呕血,又咬牙硬生生咽了回去。 “孽子,还不束手就擒?” 骤然一声低沉的呵斥,从极远的天边传来,宛似真雷在脑海炸开。 墨恒面色剧变,刹那间如遭锤击,体内残余法力本就紊乱,怎能抵挡隔空的咒言?气血一涨,连飞剑都御使不动,翻身就往山间坠落。 来者正是他的父亲,墨云书。 ——墨云书竟亲自追来了?他当真听信了墨问闲、墨问秋兄妹的话?哈! 墨恒肺腑痛得像被人剜下来用油炸,坠落时闷吼两声,喷出内脏碎屑,身体砸到山间树上,又砰然摔落到厚厚的雪地之中,努力再三都没能爬起来。鲜血和积雪红白交加地染脏了他的浅蓝衣袍。 后方急赶的四蛟华盖宝车终于追到,墨问秋垂眸扫了地面一眼,不屑地娇声轻笑,又远远福了一福:“女儿给爹爹请安。弟弟已经服罪,待女儿将他捉拿到爹爹面前。” “哼,你还叫他弟弟?他可没认你这个姐姐,我也没有他这邪佞魔性的儿子!就地正法了罢!” 远处声音传来,威严如旧,生硬无情。 “就地正法?呵!好一幕,刚正不阿,父慈女孝……” 墨恒心底寒意汹涌,却只嗤然低笑。他浑身剧痛,头脑已经发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身旁的枯树,抬起俊朗的面庞。浓直的眉头下,黑眸如夜色寒星,深邃得看不出丝毫情绪,黑洞一般直直盯向华盖宝车中的梁弓宜。 梁弓宜俯视着他,淡淡地道:“莫要挣扎了,何苦。”浓冽如酒的男子声调在雪中醉人。 墨恒听他这话,心头陡然涨痛,蓦地厉吼一声:“梁弓宜!” ——你可记得自己苦难之时有多少次是被我所救?你可记得自己在我身下辗转承欢、欲拒还迎的阳刚媚态?你不过是个忘恩负义、卖身求功的小人,有何资格对我如此说话! 但他毕竟被如此“小人”欺骗去最真的情感,这话又如何说得出口? 甚至哪怕只在心里想一想,对他而言都如千刀万剐般耻辱! “哼,弓宜,你也有兴致和他啰嗦!” 墨问秋娇嗔,斜睨地面的墨恒一眼,玉手轻轻一拍,天地元气将风雪凝聚成丈余大的掌印,向墨恒狠狠击来。击到半空,掌印周边已经带起剧烈的罡风。 墨恒背靠枯树,心情激烈,面上却归无表情:“贱婢,你也配杀我?”拂袖将最后两颗“莲咒霹雳子”甩出,法力催使,“噼啪”“砰砰”爆开,将击来的掌印炸灭在半空。 “……我墨恒要死,墨云书都不配动手,你们,又算是什么东西!” 他昂然立于树下,挺拔不动,却面如金纸,唯独眼眸灿若星辰,宛若回光返照,唬得墨问秋一惊。 墨恒却知道自己此刻徒有其表,刚才甩出莲咒霹雳子,用尽了他未被墨云书震散的最后一缕法力,墨问秋只需再随手一招,就能肆意地夺取他的性命。况且,墨云书来了,以墨云书言出咒随的修为,一声一语都带有磅礴威能,刚才就已震散他的生机,他又如何能逃? “小野种你还敢猖狂……” 墨问秋气得又要施展毒蛊。 梁弓宜轻轻抱住她:“再一掌杀了他就是,何必耗费蛊虫与他置气?墨前辈还在等我们复命。” 梁弓宜孔武有力、形貌伟岸,如山如冰的刚硬中又带上隐约的柔情,最是让人心动。墨问秋至今不知他曾对墨恒雌伏,只把他当做除了父亲之外谁都不能比拟的魁伟男子,便即娇哼一声,伏在他怀中撒娇。 梁弓宜却不再理她,只不躲不避地与站在地面的墨恒对视。 墨恒自始至终,连一个眼神也没扫向墨问秋,看着镇定如常、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梁弓宜,他眼眸恨意悲意凝结,嘴角竟渐渐扯起一个讥讽的笑来。下一刻笑容变大,哈哈大笑之声朗朗震荡云霄。 “梁弓宜,五年沧海,你可知何为情爱?此时我心寂灭,看你梁弓宜这一生,又如何忘我!” 他黑眸陡然森亮决绝,笑声未止,拂袖一挥,抹去身上的脏污,脚下燃起一丛红火,那一丛红色火焰骤然生长,在雪地上迎风盖过面庞,将他身躯全部包裹,状若莲花绽放。 “红莲业火?他果然得连老魔真传……” 墨问秋失声惊呼,捂着嘴,瞪大了杏眼望着被莲花红火包裹吞没的墨恒。继而蹙眉“啊”的低呼,轻轻捶打梁弓宜坚硬的胸膛,嗔道,“弓宜你力大,也轻点儿对我,刚才一下子可抱疼我了。” 梁弓宜死死盯着可焚身灭魂的红莲业火,一动不动,面上冷寂如霜。 风雪依旧,吹拂着花瓣红艳的庞大莲朵。莲朵在树下雪中一点点模糊,一点点淡薄,最终化作流光消散,只剩一抹青灰。其中男子,哪怕有再多的怨恨怒火,也已然随风湮灭了。 ……我心寂灭,你这一生,如何忘我…… 远远的,仿佛还能听到刚才那一阵朗朗笑声。 …… 寂灭?恨毒入骨,大仇未报,如何寂灭?不过是身死魂消前自欺欺人的借口罢。 除了这个,他墨恒还能说什么?说他曾经有多爱,如今又有多恨?说他要诅咒梁弓宜一生一世再不得真心,死后堕入畜生轮回?还是说,他至死都没能为母亲报仇,心里有多少不甘? 成王败寇,命断绝路,哪怕他恨怒滔天、怨毒蚀地,输了就是输了,输得这么彻底。 而彻底断绝他生路的人,恰恰就是他的生身之父! 他最终能做的,也唯有不让自身的血肉魂魄落入仇敌之手再受屈辱。只可笑,红莲业火本是他苦苦修炼,留待作为杀招,只不过刚刚练成莲心雏形罢了,尚不能对敌施展,否则一使出来,必定遭反噬而业火焚身。但如今,他却刻意施展,只为自灭。 墨恒迷迷糊糊,感觉到彻骨的寒冷。他意识浑浑噩噩,不明白自己已经魂飞魄散,怎么还会有感觉?他勉力凝神,想要清醒,却终究还是一点点沉陷,直至彻底堕入黑暗之中。 黑暗中一朵濯濯红莲缓缓盛开,他感觉自己趺坐莲心,却又思维空白,如僧入定,如时光静止。 …… 恍惚一瞬,红莲破灭,他从红莲中跌落下来,意识回归身体,睁眼只见满院梨花盛开。 这是他幼时独居的小院。他安然无恙地背靠梨树而坐,能感到春风吹过去的温暖,能闻到梨花散逸出的沁香,更能听到自己砰砰有力的心跳!仿佛前生的蹉跎辗转、爱恨情仇,都只不过是他树下小憩时的一场荒唐梦。 记忆涌来,他惊得怔住——这是,这是我……十二岁那年? 他急忙运转法力查看自己的身体,心头不敢置信的狂喜和惊骇让他连呼吸都屏住。 他转瞬想起红莲业火,想起轮回之说……还有黑暗中那朵突然破灭的红莲…… ——我,侥幸重获新生了?母亲留给我的红莲圣印呢? 他九岁那年,母亲意若秋毒伤并发,濒死之时将本身红莲秘宝封藏入他体内,并与他说:“‘红莲圣印’是仙法传承,你修为到时,它可传你‘莲花法咒’;但它并非法器,没有杀人护命的威能……” 他记得母亲当时反复叮嘱他,甚至一反往日的慈和,对他声色俱厉地说,“我儿,你万万不能让别人知晓红莲圣印,你发誓,若是走漏红莲圣印的风声,娘亲在地下必将遭受剥皮抽筋之苦!” 当他含泪发下毒誓之后,母亲才放心地闭上眼睛,最后说,“世间情苦,不若薄情;谨心翼持,修炼长生。娘亲身为女子,不能修成莲花法咒正果,我儿,你安然活着,修炼有成时,娘亲在地下亦可含笑……” 后来母亲死了,无人过问。他哭求到父亲身前,却只听到欢笑间的淡淡一声“那就埋了吧”。 他九岁孩童孑然一身,将母亲葬于梨花树下,此后除了闭门修炼还是闭门修炼,经过三年苦修,终于从红莲圣印中得到了莲花法咒的传承,之后直至身死,也一直谨守秘密,连梁弓宜都没告诉…… 而现在,他重回十二岁。 这是他刚刚习得莲花法咒的十二岁,但那原本在他上辈子里传过他莲花法咒后仍深藏灵魂中的红莲圣印,却已经湮灭消散了。就如同替他一死,挡过一劫,换来他的轮回新生。 ——前世,今生……母亲,您当时,是否知晓…… 他怔怔地想着新生,想着母亲,想着前世,眸底的阴冷、悲思和恨毒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拳头也握得紧紧。良久良久,百感交集,他拳头松开,忽然簌簌地流下泪来。 第二章 人说这方世界本是鸡子状,混沌不知天日,突然天外飞来一斧,将世界劈开梅花五瓣,天地间才变得清明,那斧头飞走时又击碎了一瓣,剩下的四瓣便化成如今的东南西北四洲。 墨府在东洲。东洲边缘有七十二仙岛,再外有无穷妖魔海域;内里有一百零八福洞,再内有无量灵异仙山。墨府是墨云书之父墨老天师传承下来,坐落在被凡夫俗子们敬称为仙山的太衡山脚。 太衡山方圆千万里,山中常年鹤鸣虎啸,云雾缭绕;墨府则亭台楼阁林立,其内奴仆如蚁,宛如一方附着在仙境边缘的小世界。墨恒所在的梨花小院便在墨府东北偏僻一隅。 梨花小院清静幽雅。院南的半月门外是厨房,厨房边上住着意若秋唯一的老仆杨婆婆。 当年意若秋故去,九岁的墨恒便是有杨婆婆的帮助,才寻来梨树做成了梨木棺,容母亲意若秋隔世安眠于地下。到得墨恒十一岁,杨婆婆的儿子杨彪寻来,要接她离开,杨婆婆放心不下墨恒,便没走。杨彪也是才知道意若秋去世,在坟前磕头,不再提接杨婆婆走的事,只一年三两次地入府探望。 后来,墨恒十七岁,寻风水福地安葬母亲,又离府独居,也把杨婆婆送到杨彪那里颐养天年。等几年后再去探望时,却未能寻到,不知他们母子搬到哪里去了。 如今再见,竟是因为墨恒自灭身死,再因红莲圣印而重获新生。 重生那日,墨恒坐于树下垂泪沉思很久,起身时便把情绪都深深埋在心底,神态举止中,只显宁静平和——他毕竟修身有成,性情经过一世生死又脱胎换骨,哪怕恨毒铭心,也不至于被蒙蔽心智。 他在安静修炼“莲花法咒”之余,时常反思前生,追忆每个关键的细节,早早为自己做好谋算。 除此之外,他也偶尔去陪杨婆婆说说话。 杨婆婆见他不像以往那般沉默寡言,只当他心智磨练早熟,既感诧异又觉心酸,悄悄抹泪念叨:“恩主地下有知,也可放心了罢,少爷越发懂事了,以后必定会给您报仇雪恨……” 如此几个月,等春天逝了,夏天去了,到了秋天时候。 中秋,月亮圆如银盘,墨府内彻夜如昼。 墨恒在院角的坟前摆上香案,伴着月饼香烛,几杯茶水,几刀冥纸,陪母亲在树下过节。 “……母亲,孩儿现在明白,人分三六九等,法有百千万层。道佛也好,妖魔也罢,到头来都只不过为了一个极乐长生。只因‘极乐’含意因人而异,世间才多了那形形色色的荒唐追求。” “但不管他们追求的是什么,要长生,便离不得一个长生法门。而称得上长生法门的,唯有‘仙法’,其它法门哪怕练到极致,也不过多活个三五百年罢了,终究归于一捧黄土……难怪您当初逼着孩儿发下毒誓。” 墨恒跪坐在香案前,深邃的眼眸凝望着月亮,无声的言语在心底流淌,宛如在与母亲谈心。 “与莲意相关的功法很多,连万阕号称‘红莲欢喜自在佛’,还有那些青莲教、白莲派……但其中仙法,只怕唯有连万阕的欢喜秘术,其余莲花,皆为俗假。那么,母亲,您是从何得来‘红莲圣印’这等仙法传承的?莲花法咒有红莲业火之术,连万阕也有成名的红莲业火,两者相较,孰高孰低?” 他双眸幽黑,似要从月中思望出母亲的音容。看着想着,仿佛真能望到母亲温柔的笑,不染纤尘,如月下的梨花,静美幽清,洁白如雪。 “母亲,您从未告诉我您的身世,我也从未查出细致线索,仿佛您是凭空落入俗世的谪仙。您说自己女子之身修不得莲花法咒正果,所以在别人看来,您只是修炼青莲功法的无派散修。” “但若如此,当年墨云书堂堂四国天师之尊,为何会将您这位‘散修’明媒正娶?若是为情,那又为何在您怀胎七月时将您幽禁于此,薄情寡幸到这种地步?” 他深深呼吸,缓缓闭眼,灵台清明,心神沉浸,仿若回归母亲怀中。 但这些疑惑,终究不得其解了。 …… 冬天一到,墨恒十三岁。再至次年冬,杨婆婆为他做长寿面,贺他十四岁生辰。 重生这两年,墨恒过得异常平静,绝大部分时间都用于修炼“莲花法咒”。“莲花法咒”是他上辈子领悟修炼过的,这一世修炼可谓如鱼得水,两年时间便将第一篇稳稳当当地练成。接下来又开始进修第二篇玄意。 世间修炼者,究根结底还是分为四个大境界: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也就是常说的“炼气、化神、反虚、合道”,合道再往上,便是传说中长生不老、遨游虚空的天外仙人。 墨恒修炼“莲花法咒”的前提是炼气初阶,那时法力薄弱,实力低微。如今第一篇练成,便是初阶圆满而晋升中阶。中阶法力浓郁,勉强可以施展腾云驾雾之术。若有飞剑法器,亦可御剑而行。 其实,十四岁的墨家少爷,按照墨老天师仙游前定的规矩,本应该得传墨家《逍遥道法》第一篇,并在父亲墨云书的陪同下,亲自挑选明卫、影卫、药奴、炉鼎、法器、灵丹,再酒筵庆生,接受四国皇朝的贺礼。 但墨恒知道,自己不会拥有这种待遇。 与前世一样,他身为偌大墨府唯一的嫡子,没有学到《逍遥道法》,也没有人为他张罗生辰宴,甚至在一个月后过年时,连发放下来的木炭、米肉、油盐、衣物都开始短缺。 杨婆婆看不过他这么受委屈,怒声与送东西来的小厮理论。 那小厮面无表情:“你也别气,这些本就是大管家依照‘规矩’吩咐下来的,小的只是听命行事罢了。”他在杨婆婆凌厉的目光下说完,又不慌不忙地离开,离开之前,还向墨恒饱含怜悯、不屑地嘲讽嗤笑。 墨恒不动声色,抬手,隔空打了他一掌,似乎是随意轻轻的没用力。 那小厮身形一晃,吓得急忙去摸自己胸口,半晌没感觉出什么毛病,便只当墨恒这个没学到“妙法”的弃子是在吓唬他。他又怒又讽,离开时嘿嘿冷笑,极其低微地出声骂:“不过是个弃子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少爷呢?长得俊的多了去了,老爷的男宠自有比你还俏的……” 杨婆婆气个倒仰,大步冲过去,摘下头顶银簪,往他后心狠狠地戳:“狗奴才,你敢猖狂?” 杨婆婆资质不够,只跟意若秋学过基本的修身法门,勉强算是修炼者。亏得杨彪年年挖药为她改善体质,她才有些修为进境,至今虽然不通法术,但含怒出手,那小厮若非慌忙躲避,只怕一下就被她杀了。 哪怕躲了过去,也够那小厮受的。 眼看那小厮嗷嗷嚎叫着落荒而逃,杨婆婆拿出帕子擦净银簪上的血,再将银簪簪回发上,返身向墨恒放缓了声音道:“少爷莫与他置气,瞧他那种野狗般的低贱人物,不值当的。” 墨恒白衣静立,眸光沉然,只是微微地笑:“婆婆放心。” 前生的他,本是委屈至极,忍无可忍的,又在这小厮无声的嘲讽中爆发,痛殴他一顿,离开梨花小院,欲要当面问清墨云书的意思。他那时对生身之父墨云书虽然恨怒,却也难免因血脉相连而抱有一层尚未彻底消泯的孺慕幻想。 但他终究连墨云书的人影都没见到,只被大管家死死拦住。他当时沉怒质问,却哪想以前还对他维持两分虚情假意的老管家,竟一反常态,对他好一顿阴阳怪气地讥讽。他怒而出手,又怎是老管家的对手?旁边更“恰好路过”几个庶兄庶姐,对他不咸不淡地“说教”了两句。 他那时不堪受奴仆欺辱,外加被击受伤,再听周围讨好他庶兄庶姐而对他落井下石的纷乱尖酸言语,他一时怒火攻心,气得当场狼狈呕血。后来还多亏了杨彪带来的药参,才让他及时养好伤势。 再后来他才得知,原来当日,浩然门大弟子虎玄青拗不过师侄苏廷的求肯,带他路过时登门,要请墨府所有的少爷小姐共聚一堂,谈经论道。苏廷还特意提了他这个嫡子的大名。而他这个墨府嫡子的出丑和受伤,自然也就被人在观霞楼上看个彻底…… ——浩然门,超脱俗世之外的东洲六大门派之一,真传弟子个个修炼长生仙法,远非墨家所能比拟,自然是他们几人渴望攀交的。不过要说谈经论道,恐怕有些勉强,应是那苏廷又想玩闹了吧,只是这回我这个嫡子不出丑,他苏廷又去看谁的笑话? 墨恒想着以前,眸底闪过寒光,淡淡地笑了笑。 墨家的《逍遥道法》是极其玄妙的,修炼有成可活数百岁,却只能说“接近”仙法,毕竟不是。 “这些狗东西,都是犯贱。” 杨婆婆对墨恒慈和恭敬,但对别人愤怒起来可不是好惹的。 她也是想骂出来给墨恒解气,气呼呼地低声道,“少爷您常年不出院门,只安静修炼度日,哪里招惹了他们?他们就是看不得别人好,看不得别人比他们尊贵,往常低头哈腰的,一见尊贵的人身处困境,必定要跳出来乱咬几口才能舒坦……” 墨恒被她说得摇头失笑,轻声道:“他们咬我作甚?不过是做给别人看,讨得别人欢心罢了。毕竟,我是嫡子,再老实安稳,也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杨婆婆听他这么说,一时心酸。 再说那小厮。 他龇牙咧嘴地简单包扎了伤口,咒骂着回到大管家身前复命时,大管家问,他一一回答,说完还鞠躬哈腰地谄笑:“有您的体面在,他堂堂少爷,还不是得看小的脸色?”然后又低声咒骂,“就是那杨婆子,简直是条疯狗,直接窜上来用银簪捅了小的后背。她个断子绝孙的,那小子明显被老爷彻底给弃了,看她以后还怎么见到她那个采药的短命儿子……” 大管家皱眉,回头招过侍女:“去给闲少爷请安,就说‘他忍了’。” “是。”侍女躬身后退。 大管家眯眼思量了一下,抬步要走,见那小厮还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不耐烦地挥手:“自去支银子养伤。” 小厮大喜,忙又躬身才转头走开。刚走几步,忽然身体一僵,下一刻肌肉痉挛着倒地,面目痛苦狰狞,眼珠子都瞪了出来,张开了血盆般的大口,呕出几口血来,却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得…… 第三章 “狗东西!叫你办点小事,也能给本少办得拖拖拉拉!” 墨问闲闻讯而至,俊容阴沉,眼眸如毒蛇般盯着大管家黄石藏。 在墨府中,墨云书是天,其余人是地。墨云书的妻妾儿女是高出地面的林林立立的山峰。 山峰有高有矮,高的手可摘星辰,矮的泯然成泥沼。 墨问闲便是最高的山峰之一,与墨问秋、墨独、墨谌、墨雪行等人一起,同为受墨云书宠爱的儿女。这几人在墨府中很有威严势力,是几乎所有仆从的巴结对象,资质修为在众人眼里也都高不可攀。 相对的,墨恒则是最低的泥沼,打从娘胎里就被墨云书彻底无视,至今十四岁生辰过去一个多月都没有举办筵席,也没得传《逍遥道法》,在别人看来与当年的红小姐、言少爷一样,是一辈子出不了头的。 除此之外,墨府明卫、影卫都是修仙兼炼体者,直属墨云书调配;某些运气好的管事管家偶得主子欢心,也能得赐低级的修身功法,望一望修仙的契机,还算有些身份;至于其他仆从,都仅仅只是随手可杀的苦力奴才,在墨府的氤氲灵气下比俗世间凡人强壮一点罢了。 “闲少爷恕罪,当年意若秋去得早,据说修习的功法也不高明,老奴便没料到恒少爷小小一人,无人教导,居然能练出人样来。”黄石藏是墨府的大管家,听着够体面,也有炼气中阶的修为,更兼他胸中自有城府,放在外面俗世中也算一方人物。但在这里,他只是一个稍微高级的奴才。 他垂下眼眸,卑微地躬身说,“老奴查验过那小厮的伤,是五脏六腑被法力暗劲冲撞,看那法力凝实程度,应是炼气初阶的巅峰,将要晋升炼气中阶的过渡阶段。老奴恐有不察之处,还请闲少爷再查验一遍,早有对策,以防留下劲敌……” “闭嘴!区区奴才,也配本少亲自验伤?” 墨问闲略显不耐烦。他负手而立,深紫色华贵袍服掩衬着劲瘦的身躯,右手轻轻摩挲着玉扳指,显得高贵逼人。此刻却死死盯着黄石藏,直把黄石藏盯得满头冷汗,面色惨白,才道,“一个区区炼气初阶的半大小子你都收拾不了,你说,本少要你何用?当年母亲传你的功法,我看,也该收回来了。” 黄石藏面色大变,扑通跪倒:“闲少爷饶命,老奴实在不敢对恒少爷下毒手。天师大人对府内大都不管不问,但天师血脉,总有感应,九年前身无修为的红小姐意外身亡,所有牵连到的人,全都尸骨不存啊!老奴对闲少爷忠心耿耿,还想留着一条老命苟延残喘,继续向闲少爷效忠,闲少爷……” 墨府天师血脉,哪怕被彻底弃了,若无墨云书点头,也不是任谁都能杀害的。当然,如果那血脉十四岁后自己不争气而挨打受辱,便是给墨府丢脸,墨云书神仙般人物,哪会有闲情理睬些许小事? 这是墨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一条极现实的潜规则。 墨问闲神色阴鸷,右手的玉扳指被他捏得吱吱作响却没变样,沉默之后冷笑道:“本少让你去杀他了?你这老狗竟胆小至此!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想办法让他在观霞楼下暴躁出丑,再办不成,也无需本少动手,你这条狗命自有人去拿!” 他话音一低,森然缓缓,“实话与你说,浩然仙门两位高徒都是真传,苏公子指明要墨府嫡子与他论法,不管他这话是真是假,万一墨恒得他青眼,你想想以你今日所为,以后会落个什么境地!” 他狠狠扔下这句话,洒然甩袖离开。 “老奴恭送闲少爷。” 黄石藏趴伏在地,瑟瑟发抖,久久没有爬起来。袖中的手,则小心翼翼地把紧握的摄魂铃收了回去。再抬起头,眼底除了惊慌未定之外,更有玉石俱焚的狠辣决绝,只是一闪,便即掩去。 他缓缓起身,走到门外,对着还在狰狞颤抖的小厮淡漠地看了眼,袖中摄魂铃轻轻一晃。无声无息,那小厮蓦地呆滞而亡,魂魄已被摄入铃中,将会日夜承受煎熬折磨,逐渐化为受摄魂铃驱使的厉鬼。 “墨恒少爷,您已满十四,还是变成言少爷那般废人,老奴才能安心……” 黄石藏面无表情,望着梨花小院的方向无声低语。 无论哪里,最不得好死的,往往都是东摇西摆的墙头草。黄石藏心机老辣,自是知晓这个道理。他的身上已经烙上墨问闲一系的印记,不管今日有没有为难墨恒,他都不能让墨恒有任何出头的机会。 …… 梨花小院里。墨恒若无其事地安抚了气愤不平的杨婆婆,吩咐道:“婆婆且去休息,过会儿不论谁来,一概莫要理会。免得突发事端时,我法力不够,防护不到你。” 他重生后与杨婆婆相处两年,早让杨婆婆习惯了他说一不二的性子,再加上他晋升炼气中阶的事也没隐瞒杨婆婆,此时平静淡淡地笑着,尽管没有刻意以道行威压,也显得从容不迫,不容置疑。 杨婆婆自是担忧,却还是恭敬地行礼道:“是,少爷。不过老奴还要多嘴一句,少爷您尊贵之身,莫要与那些奴仆拼斗,他们又值得什么?”说完看了墨恒一眼,见墨恒点头,她才不太放心地转身穿过南墙半月门,进了自己居所。 墨恒默然片刻,抬脚跨步均匀,来到十几棵栽种位置看似杂乱无章的梨树中间。 他将法力灌注右手,轻轻虚抓。掌心法力化作咒符,咒符流转如电,凭空凝出一朵透明莲影。他将莲影往一株桃树根部轻轻一抛。莲影无形,如雨滴沙滩,瞬间没入地中,不留丝毫痕迹。 他顿了一顿,再轻轻招手,莲影倏然飞出。不同的是,此时那莲影中间赫然包裹着一柄五寸小剑。莲影落入他的掌心,一震散去,只剩五寸小剑在他掌心发出白蒙蒙的微光。 ——梨木剑经过近十四年的温养,堪堪有些灵性,勉强算是一重禁制的法器了。 现在,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他看着梨木小剑,平和安宁的面庞浮现几分眷恋悲思,幽黑无波的眼眸闪现几分噬魂恨毒! 原来,当年意若秋被墨云书幽禁在梨花小院,身边本是有灵丹法器的,后来却被墨云书其他妻儿强行夺去!意若秋不通炼器炼丹之法,对阵法也只是略懂一二,便在栽种梨树时雕刻一柄梨木剑来,用法力淬炼后,再以梨树阵法温养,聊胜于无。后来她终究被人害死,留给墨恒最珍贵的遗物红莲圣印,以及这柄梨木剑的位置。 而今,“红莲圣印”在传他《莲花法咒》后挡劫湮灭,唯有这柄梨木剑还在。 墨恒炼气中阶,正是需要法器的时候。哪怕是仅有最低级的一重禁制的法器,握在手中对敌起来,也比他凭空施展咒法来得轻松迅捷。单单是御剑飞行,就不知比腾云驾雾省去多少法力。 他取来蒲团,端坐梨花树下,以法力祭炼梨木剑,在梨木剑里的单薄禁制中刻下自己的烙印。 祭炼完毕,五寸木剑随他法力意念的催使而自由翻飞,如同一条空中游鱼。他握住剑柄,就势一划,五寸木剑陡然涨长三尺,木质平实圆润,散发蒙蒙光辉。他法力再转,三尺长剑又迅速变小,如一粒尘埃般消失在他掌心。 “母亲,仇人之命,我将用此剑收割,以祭您在天之灵。” 墨恒轻轻低语,万千情绪也如同梨木剑般,在迅疾飞转后消敛下去。 他神情眸光都归于平淡,安静望着枝叶干枯的梨树,面庞略显稚气,却已可看出俊逸风采。 “主子,奴才耿冲拜见。” 梨花小院之外,一名中年男子悄然而至。此人身躯魁梧健硕,身着中等仆从装束,老老实实地低声求肯。 墨恒平静不动:“进来。” 耿冲听到清朗平和的少年声音,没来由通体一颤,忙道:“是。”躬身推门而入,关门不敢多看,急走几步靠近,俯身拜倒,“启禀主子,大管家黄石藏让人抬着一小厮尸首,说要当面质问主子。奴才听后不敢耽搁,匆匆赶来,供主子驱使。” 耿冲本是世俗间武夫,也曾横行乡野,肆意妄为,在普通人眼里是个不能惹的人物。他偶见修仙者通天彻地之能,从此心向往之,走南闯北寻仙问药而没有结果。后来听说墨天师府里招收奴仆,他一狠心,自愿卖身为奴,只为有机会习得修仙功法。 奈何墨府的修仙功法,即便是最低等级,也不是谁都能接触到的。更兼奴仆之中栽赃陷害的恶毒之事时有发生,若非他本就是个心思活跃的山霸王般人物,只怕早被害得渣都不剩。 墨恒是记得耿冲的。 耿冲资质很好,前世后来成了墨雪行的爪牙之一,却是个左摇右摆的二五仔,更是引墨恒接触梁弓宜的人,墨恒怎么可能忘掉?重生后,墨恒在他送来油米时,直接以《莲花法咒》中的单篇《莲台诀》换得他的效忠。 乍一看,《莲台诀》的确是上等修仙功法,而且修炼者只要符合“并无修炼根基”、“资质并非奇差”这两个条件,在传功者的传授和引导下,都能修炼迅速,并获得不凡的成就。 不过,莲台,莲胎,修炼者的一切进境,都是建立在最初被传功者种下的莲胎之上。 一旦修炼《莲台诀》,除非修炼者以后的道行远超传功者几大境界,否则他这一生修为越高,受到传功者的压制就会越深。直至最后,无论修为,还是思维,都被传功者彻底掌控,成为对传功者惟命是从的活傀儡! 这实际上是《莲花法咒》的咒法之一,只可惜,唯有身无任何法力的凡人才能被种胎修炼。 第四章 墨恒自然不会告诉耿冲《莲台诀》之名。 他当初以查验资质为由在耿冲体内种下莲胎,传授耿冲《莲台诀》时,只说:“这是《青莲衍生诀》,刚才我法力流转之处,即是此功日后修炼的根基所在,你可记准了?你自行铸就根基,好生参悟法诀。我现在只传你第一层功法,以后的法诀,你用忠心和功劳来换。” 得到得太容易反而会让人怀疑和不珍惜,这样吊着胃口,才能让耿冲乖乖听话而确信不疑。 之后,有耿冲时不时传递消息,墨恒听了再加自己猜测,对府内情形也能了解个大概。 此时听了耿冲言语,墨恒不置可否,只问:“耿冲,你仅修炼两年就晋升炼气初阶,可见资质超群。以你的天资和刻苦,潜伏修炼提升实力才是最要紧的。你可知道,一旦你正面与黄石藏为敌,在这府中,就再无容身之地了。” 耿冲怎会不知?忙郑重磕头道:“奴才愿在梨花园外日夜把手,时刻不离主子左右。”他声音铿锵有力,很有一种说得出做得到的男人气概,让旁人听了不自觉地愿意相信他。 墨恒淡淡地笑,闭上眼睛:“一旁修炼罢。” 耿冲大喜,不敢说话搅扰他,又磕了头,退到梨花小院的门内侧,盘膝坐下。 耿冲不知别的修仙功法怎么样,只知道自己修炼的这篇《青莲衍生诀》,玄妙高明之处简直惊天地泣鬼神,仙界天书也不过如此吧!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改善、实力的增长。他仅仅修炼两年就赶上了那些得墨家主子恩赐的管事,哪还不知道自己是捡了个大便宜? ——幸亏这“恒少爷”自幼被圈禁,是个不知功法珍惜的狂妄小儿,否则哪轮得到我? 耿冲偷眼打量了下墨恒,然后闭眼修炼,只等黄石藏带人前来。 他料想以自己炼气初阶修为,再加上狠辣外家功夫,对付一个年已老迈、据说炼气中阶的黄石藏,必定是手到擒来的。他只想尽快讨得墨恒欢心,学到更深层的法诀,然后就离开墨府,自去逍遥。他可不愿意趟墨府这片浑水。 至于他走以后墨恒是死是活,与他耿冲何干! 突然,他耳朵一动,双眼骤睁,来了。 “恒少爷可睡醒了?老奴前来,恒少爷还不速速开门迎接?” 黄石藏语调死板强硬,命人敲梨花小院的院门。敲门者用了力,只一下就把轻掩的木门撞开。 “在外等着。” 墨恒淡淡蹙眉,似是不悦,只自闭目如旧地宁静修行。实际上就在此时,他心底一震。 ——墨云书!两年了,你倒还记得用神识探查这里!但你我父子,哪怕还有血缘,这生身恩情也在你断我生机,逼我自灭时彻底斩断!这一世,我再无顾及的报复,你可承受得起? 他掩藏深刻的仇恨和悲哀同时翻滚,如岩浆般灼烧他的胸膛,像万千毒蚁一样嗜咬他的心脏! 他所修炼的《莲花法咒》,实属于仙法一流,种种咒法,譬如《莲台诀》,“红莲业火”,无不是偏重于魂魄神识之术。而他魂魄重生,虽然没了法力道行,但感悟意境犹在,灵魂本质也未曾改变。 所以他修炼的进境速度极快,更保留了上辈子化神中阶境界的敏锐感应。 炼气化神,返虚合道。 现在,墨云书还没有突破到返虚境界,还处于化神圆满阶段,理论起来,灵魂本质的道行与他同属一个大境界,神识探查出来,当即被他感应到!他不怕墨云书察觉出他的异样,当年返虚初阶境界的墨云书尚且不能得知他的功法底细,更何况现在的化神圆满? 他心底思绪层层如莲,表面上分毫异样不显。 门外,黄石藏冷哼讥讽:“老奴是忙碌命,可没恒少爷这般好吃懒做、闲偷混喝的好功夫!”呵斥左右,“抬进去!我正要问问,谁给他恒少爷的胆子,敢杀闲少爷派来送份额的小厮!” “放肆!”耿冲就坐在门内正中,被黄石藏无视,猛然起身拦住他们,“我家主子让你们在外面等着,都没听到吗?都是墨府的奴才,谁给你黄石藏狂妄不尊的狗胆?” 黄石藏老脸阴森,在他身上打量几眼:“原来你的功法是从这里学的。你家主子妄杀无辜,卑鄙歹毒,丢我墨府的脸,你既是他的奴才,就代他先死罢!”突然抬手往他心口使招,五指从指甲出爆光,快如闪电,狠辣至极,瞬间就要灭他性命。 耿冲早有防范,大吼一声:“钟!”他运气护体,自信满满,但那金钟气劲在五道精光前竟像是比纸还薄!他骇得魂飞天外,急急狠命斜扑,好狼狈才勉强躲过。他怒中杀机起,刚要使出杀招回击,却觉后心发凉,眼眸急瞥,才发现那五道精光竟是如蛆附骨射来! 他面色惨白,旋身把通体法力催使出来运于掌中横拍,妄图阻拦。当此生死危急关头,他才知道自己往日里的外家功夫都不够看,炼气初阶的实力更比炼气中阶弱了十万八千里!这就要死了? “好一条恶犬,我不与人相争,你竟欺我上门!” 墨恒轻轻睁眼,含怒屈指一弹,法力凝聚咒符,咒符幻化青莲。青莲破空一闪,瞬间后发先至,包裹住五道精光。只听“噗”的轻响,宛如飘飘泡沫破碎,消散空中,包裹于其中的五道精光已被化去。 同是炼气中阶,修炼的功法不同,根基的厚重就不同,咒法的玄奥威能更是天差地远。 此刻只是一招,墨恒未出全力,两人已经高下立判。 耿冲看得震撼,惊魂未定间仓皇往墨恒身边逃。再看墨恒时,原本暗含的瞧不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心悸和敬畏。他倒乖觉,翻身扑到墨恒脚边叩头:“奴才给主子丢脸了,奴才死罪。” 墨恒拂袖,一股柔韧的法力随意将他扫到一边,正眼也没瞧他。站起身来,一袭薄袍在冬日里勾勒着匀称笔直的身躯,有种泰然独往的意蕴,连声音也是清朗悠绝的:“黄石藏,你口出恶言,以奴欺主,搅我闭关修行,实乃罪无可恕!以墨府的规矩,我此刻罚你,哪怕父亲来到,也无话可说!” 微带怒气地说罢,抬手一拍,又是一朵轻飘飘的青莲幻影凝结,倏忽飞射,直撞黄石藏面门。 黄石藏的震惊比耿冲只多不少,再一扫手下奴仆抬着的小厮尸体,哪还不知墨恒之前掌拍小厮时故意隐瞒了实力?他惊怒间法力流转,双手交叉,掌中突兀地握出两柄金戈来,金戈法器迸射三尺金芒,锐不可当,将那朵青莲幻影狠狠绞碎! “恒少爷只这一招?也不过如此!” 他声音阴森更甚,重新审视墨恒,心中千回百转,料定墨恒哪怕咒法比他高明,但没有法器防身,他却有摄魂铃、金戈法器,真正动起手来,必然自己占大便宜。他要把墨恒弄个遍体鳞伤、暴躁呕血,再坏掉修行根基,从此成为废人一个,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金戈法器已出,还有这老狗压箱底的摄魂铃,且逼他使出,再夺来为我所用! 墨恒心底幽冷,沉寂无声。脸上则恰到好处、极其细微地变色,眼眸在他金戈法器上凝缩,惊羡和戒备在俊逸年轻的面庞上,糅杂成如临大敌的郑重和镇定。 黄石藏底气十足,冷笑开口,直接训斥:“哼,老奴在墨府四十余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幸得天师大人恩典,忝居墨府大管家一职,所行所说,皆是天师大人指示!恒少爷年幼无知,倒打一耙,倒学会了厚颜无耻……” “住嘴!我看在父亲面上不曾杀你,你这老狗还敢辱我?” 墨恒终于怒意上脸,黑眸亦是深寒,双臂蓦地抬起,带起巨力狂风,猛然横划半圈,弹指间七朵青莲幻影随他横划浮现,在他身前排成一行。他咬牙沉眸,出掌出拳,猛地将七朵青莲幻影狠狠击出! “恒少爷这是故技重施,未免可笑。罢了,老奴今日大发慈悲,就给恒少爷一个教训罢!” 黄石藏好整以暇,淡淡地叹息,把金戈挥舞出一连串的金芒,交织成一张锋利大网,将撞来的七朵青莲幻影尽数切成泡沫打碎。再踏步疾冲,老迈的身形如同恶虎,一双金戈直刺墨恒双眼。 这一下哪怕刺不中,只需偏一偏,也能彻底毁了墨恒的容貌! “你,你想刺瞎我的眼睛!” 墨恒如他所愿,被他给一点点逼得雍容涵养一扫而空,像个被彻底激怒的少年,血气方刚、冲动鲁莽、不顾一切,隐怒寒声中双脚一踏,雄鹰展翅般飞天而起,在身后梨树上借势飞转,袍袖连摆,法力如狂涛般充满巨力! 而在这法力狂涛之中,一朵朵碗口大小,凝结如冰花的青莲幻影连连浮现,宛若清湖中接天莲叶无穷碧。青莲在他身体周围倏忽闪烁,白袍裹身,银带缠腰,踏云靴,黑纱冠,如是莲中踏波而来。 一只筷子易断,一把筷子难折,数十上百,甚至更多的青莲幻影,疯狂汹涌! “糟糕!意若秋当年的拿手好戏就是无穷无尽青莲咒!这小畜生不过和我一样的炼气中阶,竟也能施展得出?”黄石藏不敢置信,只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底惊怒暗恨,使出全力来催使一双金戈,把头顶上从四面八方汹涌来的青莲幻影拼命割碎! “看你能硬撑到几时?你是父亲钦点,我自不能杀你,但我今日若不严惩你这狗奴才,墨府的脸面才当真是丢尽了!”墨恒容颜肃厉,身在半空,对探察到他身上的如缕神识恍若未觉。 第五章 墨恒陡然发飙,状似沉怒,在青莲之上行空洒然,动作迅速。他将法力凝聚出越来越多的青莲幻影,青莲凝聚如涛如潮,连连猛击之下,前仆后继地冲撞黄石藏的金戈利芒,不给黄石藏半点喘息之机。 “还不跪地求饶!” 墨恒居高临下,沉声怒斥。他举手投足,刚劲有力,先时温雅如玉,此刻却凶如虎狼。 南墙半月门外,杨婆婆原本紧张忧虑的面容变得放松欣慰;狼狈躲避到一旁的耿冲震撼之余更多憧憬狂喜;院门外几个抬着小厮尸首,耀武扬威而来的凡仆苦力则惶惶恐惧…… 便是远在楼阁中闲坐清修的墨云书,淡漠的双眸中也浮起微微讶异,神识在他身上探察不停。 仅仅几个呼吸,黄石藏法力消耗得厉害,一双金戈法器眼看就要抵不住无穷无尽的青莲冲击。 要是被这些青莲击破金戈利芒的防御网,他黄石藏这一把老骨头怕不得立即被砸成肉泥,连魂魄都逃不得!他惊惶未定,面色铁青,当下再无犹疑,阴测测地道:“恒少爷欺压老奴,老奴虽忠肝义胆,却也不得不出招自保了!” 他爆喝一声,“散!”金戈法器把周围青莲暂时逼退,他急忙从丹田中祭出温养于体内的摄魂铃。 “魔音贯耳,摄魂夺魄!魂灵厉鬼,听我号令!噬!” 黄石藏双眼嗜血,将摄魂铃往头顶一抛,法力意念催使之间连连阴声念咒。酒盅大小的摄魂铃应他咒法而轻轻颤动,却无声响,偏有几十只煞气厉鬼从中飞出,鬼哭狼嚎地向墨恒嗜咬而去。 墨恒一看,俊容沉沉中多了极其轻微的惊慌和戒备:“老狗你要害我性命!” 心底则暗暗冷笑:等你这招两年了!现在我修为不深,在府内毫无地位,你又是墨云书指派的大管家,我杀你必定会有麻烦,不逼你祭出法器来,我如何夺取?没有法器防身,以后诸事难办! 黄石藏本是老奸巨猾之辈,效忠墨问闲、墨问秋兄妹之母白香。白香对墨云书吹枕旁风,指了他做大管家。他往常对墨雪行、墨独、墨谌等得宠的少爷小姐都恭敬有加,谁也挑不出他的错处。现在未曾瞧得起墨恒,才妄动干戈。 杨婆婆见墨恒被张牙舞爪的厉鬼围攻,简直惊骇欲绝,慌忙从半月门后扑出:“少爷!” 墨恒仿佛被摄魂铃的无声魔音摄了魂去,轻轻一晃。他神情凝重,翻身从半空青莲上飘然落下。落下站定,一言不发,一边用青莲抵住厉鬼嗜咬,一边打出繁奥符咒来。素白袍袖纷飞,让人眼花缭乱。 黄石藏感觉周围青莲的冲击缓慢,只当墨恒无计可施,全力击散最后的青莲,一跃而出,畅快厉笑道:“哼!老奴不夺你三魂,只伤你七魄,让你知道个教训!这还是老奴手下留情了,恒少爷无需感恩戴德,以后只需……” “隔绝!” 墨恒突然沉喝清朗,如晴天响雷,双掌一张,掌中符咒化为凝实如真的青莲叶。青莲叶纹理俨然,翠绿欲滴,一分为二,化为流光一闪,一片死死包裹住黄石藏祭起的摄魂铃,另一片如蛆附骨般包裹黄石藏手中那对金戈。 如此蓄势待发的玄奥咒法,哪是黄石藏能敌?再加黄石藏出其不意,自然被他一招得手! 暗金色、酒盅大小的摄魂铃,半尺长、金黄闪闪的一双金戈,被两片符咒青莲叶稳稳锁拿住,隔绝了黄石藏的法力灌输,被墨恒袍袖一拂,卷到近前。就连扑出摄魂铃的厉鬼都狰狞着化为烟光消散。 杨婆婆刚刚扑近想要以身相护,眼见事有转机,不敢扯墨恒后退,慌忙又往南墙半月门躲避。耿冲原本被鬼怪惊吓发白的脸色则重归镇定,继而一脸气愤难当,小心地靠近过来,作忠勇护卫模样,转头怒视黄石藏:“老狗你敢以下犯上,我家主子岂是你能冒犯的?” 黄石藏心底咯噔一下,隐约觉得自己上当了,惊怒暴躁:“这是什么咒法?竟能夺我法器!你妄想!”两件法器虽然断了法力连系,但他的意念烙印还在其中,匆忙拼了命地勾动,急得双手颤颤,脸都青了。 然而不提他与墨恒的修为根基差距、咒法玄奥区别,单单是法器本身,金戈法器相对较弱,摄魂铃法器高明一些,但他根本没能祭炼完全,现在被墨恒施法隔绝后,他单用意念又哪能勾动得了? ——夺都夺了,还有什么妄想不妄想的?赶紧祈祷你那天师大人会为你做主才是正途! 墨恒对还在自己身上探察的神识毫无担忧,感觉青莲叶中法器乱撞,他略略一稳,紧接着抬手打出青莲,青莲化作掌印,电掣般击过去,比刚才任何一击都更凶猛,生生撞到黄石藏丹田。 “啊!你,噗……” 黄石藏没了法器,更躲闪不及,哪怕有法力护体,也还是被掌印打飞,在空中张口喷出紫血,摔到地上才面无人色地凄厉狂吼,“你废我根基……好生恶毒……”修为废去,他就成了只比普通人强壮点的凡人。突然遭此大厄,他实在无法置信和接受,倒地狰狞如鬼,状若疯癫,“还我法器!还我修为……” 至此,摄魂铃、金戈法器再无不妥,被面带微怒的墨恒好端端地握在掌中。 墨恒一语不发,第一时间催使法力震散两件法器中残留的意念烙印,并粗略地祭炼了一遍。 然后,他抬眸凝视连连咳血的黄石藏,神情不显分毫喜悦,反而在原本的沉怒中更添隐约悲凉:“当年我母亲无数法器灵丹尽数被人夺走,你就是跟在其后的狗腿子。这两件法器,必然是我母亲所有之物,我今日拿来,也是物归原主!看在父亲面上,我今日饶了你这条狗命,快快滚罢!” 黄石藏倒地不起,气得又一口血喷出来:“那分明是我出府办差时奇遇所得,你,不得好死……” 墨恒自然知道这是黄石藏在外面害命夺宝而得,只是他之前就被黄石藏“激怒”,此时哪有好脸色?一听之下,声音更是气苦:“父亲都不曾动我一下,你一奴才欲害我性命,这是何等大罪?如此我都饶过你了,你竟还诅咒我?罢了,不罚你倒显得我好欺!再吃我一掌!” 少年含恨拂袖,又是一掌击出。 “你——” 黄石藏像个泥团子撞飞出院外,被打得双眼突出,七窍流血,张口无声,昏死过去。等他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变得比凡人还不如,筋脉尽断,精血流散,哪怕疗养好了,也是个手足无力的废人。 墨恒眼眸黑幽净澈,浮现出一丝倔强和悲凉。他闭上眼睛,缓缓深呼吸,面上残留的怒意收敛,逐渐恢复之前的温润:“去院外把手,再别让谁搅扰我的清净。”他有些疲惫地叹息着说。 耿冲急忙躬身,魁梧健硕的身体像只大头虾:“是,主子,奴才誓死不让任何人打搅您修行炼法。”他干咽着唾沫,诚惶诚恐地后退几步才转身走出院门。外面,那些小厮正抬着黄石藏逃亡,他见黄石藏凄惨情状,畅快之余更增警醒。于是站得更直了,像根门柱子。 院内,墨恒睁眼,望了望母亲的坟墓,又缓缓转头,看向墨云书的居所方向,略微失神。 “少爷?”杨婆婆靠近过来,慈母之心涌起,有些心疼地道,“少爷快快休息吧。” 墨恒回过神来,摇头轻轻地说:“婆婆不必管我,我祭炼两件法器后,得去向父亲解说此事,免得又有麻烦。我已经十四岁了,父亲只怕已经忘记我了罢,否则,我何至于连份额都被奴才克扣,又被奴才欺上门来?” 他声音平静,但细细听来,却有些怨气和伤感,如同渴望父爱而不得的孺慕少年。 事情已了,那神识仍旧黏在他的身上探察,并未收回,自然将他的神情探得清楚。 墨恒心里寂静无波,悠悠地想:青莲花、青莲叶,一攻一防,并无破绽;我心绪感情毫无作伪,都是前生年幼时的内心写照;你我灵魂本质都是化神大境界,有心算无心之下,墨云书,你能看出我什么猫腻来? 他从容坐回树下蒲团,盘膝取出刚刚夺来的法器,一一祭炼。 金戈法器是一对,缺一不可,合起来二重禁制;摄魂铃则是三重禁制的法器。原本,金戈法器被黄石藏彻底祭炼过了,摄魂铃却只被黄石藏祭炼了两重禁制。如今在墨恒手中,以《莲花法咒》的基本祭炼咒诀祭炼,轻而易举便将所有禁制渗透。 仅仅一刻钟,两件法器彻底归为墨恒所有。 一对金戈在掌上翻飞,金光闪闪,如同金鳅;一只金铃在身前晃动,无声无息,幽然静谧。 “有两件法器,再有谁欺我,也可自保了。” 墨恒微微轻语着,双掌一翻,两件法器化为流光没入他的掌心不见。他站起身来,打开院门,大步走出。他步伐安稳,不温不火,洒然离开院落。 耿冲不敢多问,匆忙跟上,亦步亦趋。 墨恒往墨云书的居所而去,身上还黏着墨云书的神识。难得高高在上的墨云书也会对他好奇。 此时,外面已经纷乱地传开了——府内修为高深的大管家,被“弃子”墨恒打得生死不知。 一时间,曾经对墨恒无礼的奴仆,有的惊惊惶惶,懊悔欲死;有的则不慌不忙,暗暗盘算,等看其他得宠的少爷小姐怎么打压初露风头的墨恒,而在其中,他们又如何讨得那些少爷小姐的欢心——俗世间犹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是卖身墨府中为了修仙功法的野心人物?悍不畏死者大有人在。 墨恒暗中戒备着,穿过圆月门,经过花园池塘,一直没遇到再有谁来找麻烦。这在他预料之中。他的那些庶兄庶姐都在陪虎玄青和苏廷,而且在虎玄青和苏廷没离开墨府前,是绝不会对他直面动用武力的。 他沿着回廊来到观霞楼下方。这里是他从梨花小院去墨云书所在的“逍遥阁”的必经之处。 突然又有一道神识探过来,这回那神识探来的方向是观霞楼。 墨恒心底一动——虎玄青? 神识是意念质的升华,唯有化神境界的修炼者才能探出体外。而现在的墨府中,除了墨云书之外,唯有浩然仙门的掌门大弟子虎玄青才有可能探出神识。 第六章 墨恒察觉到,身上相撞的虎玄青和墨云书的神识都未收回,而是相安无事地继续在他身上停滞。 他不禁想,上辈子在观霞楼下的狼狈受伤,必定也被这两人隔岸观火地看在眼中吧,那时的自己委屈愤怒、怨恨暴躁,无尽的愁苦不得发泄,被黄石藏和墨烟雨等人欺辱戏耍,在这两人看来,是否如耍猴般好笑? 他眸底的平和中掩藏着阴暗森冷,俊雅的面容泰然自若。 “墨恒,你是要到哪里去?” 迎面一位十七八岁的清雅女子款款而来,举手顿足间秀丽无双,说话柔柔的,“刚刚听说,你把府中大管家重击致死?”原来的生死不知,在她说来,直接成了致死。 她旁边还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都是华衣锦服,俊美人物。 一少年不等墨恒止步回答,便眯眼笑说:“黄石藏年纪不小了,待人向来恭敬有礼,他那把老骨头在府里忙里忙外地伺候着也怪可怜的,怎么就让你看不顺眼了,你竟举手杀了他?虽然主奴有别,但好歹也是条人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另一少年神情素淡,亦是盯着墨恒,蹙眉摇头道:“墨恒,虽然不知你从哪里偷学的恶毒功法,但你修为高深了,我们都为你高兴,只不过,你心性如此狠辣凶残,实在非我墨府家教。” 他们三人如仙画中来,后方群仆服侍,排场不小,一上来就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墨恒批得体无完肤,引得身后跟随的小厮丫鬟都恰到好处地惊呼,看墨恒时的神态如同见到十八层地狱里的嗜血修罗。 在墨府,不提明卫、影卫和奴仆,只说墨云书的一堆儿女,除了墨恒这样未出生就被遗忘的人外,大都自幼在墨云书的指点下修炼吐纳奠基之法,等十四周岁时已经根基稳妥,修为也接近炼气初阶巅峰,再得传《逍遥道法》,往往十五六岁时就稳稳当当地晋升中阶。 现在拦路这三人分别是墨烟雨、墨烟城、墨将临,在墨府里一堆少爷小姐中属于中庸资质,不是特别受宠爱,但也不是弃子,或多或少都学到了墨府的《逍遥道法》。现如今都是炼气中阶,更有精奇法器在手,自然不惧墨恒。 前世,就是他们在黄石藏身旁帮腔指责,引得众多想要讨好他们的奴仆都对墨恒落井下石。 前世,墨恒身单力薄,修为低弱,身处狼群虎穴,连大仇都未得报复,小恨自然未消。此时看着与前世大同小异的情形,他险些忍不住微微的笑。他眸底越发深沉,神情不改,止步看向他们,双方对峙。 看了片刻,听三人说完了,他方淡淡地道:“祖父仙游前定的规矩,墨府嫡子如一国太子。我为嫡子,父亲一日不出言废我,我就是这墨府嫡正的少主,即便是庶兄庶姐见我,都要顿足让路。你们是谁,不止不对我用礼,更指指点点,恶语相向?” 他根本不接这三人的话茬,直接从根本上反问过去,宁静的面庞有着出尘世外的清俊。 那三人冷不防被他问住。墨烟雨秀脸薄怒,墨烟城也是笑容一僵,墨将临则板着脸,冷哼一声道:“你果然是猖狂放肆!父亲曾经让你无事不必出门,就在梨花小院静修,你偏生害了大管家黄石藏;你也不是没见过我们,一声兄长也不曾叫得,且在这里装什么高傲模样?我们身为你的兄姐,叮嘱你……” “闭嘴。”墨恒脊背挺直,毫无顾忌地打断他,“你们在墨府算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别扯我父亲出来给你们当幌子。你们无非是看我势弱,想要踩着我,在奴仆面前掩饰卑贱的出身,凸显可笑的尊贵。我也能理解,等闲与我无关者,我也不去计较,只盼你们以后莫要再不知好歹。” “你,休要胡言乱语,小小年纪,不懂得体贴兄姐苦心,反而开始依仗嫡出身份来欺人吗?” 墨烟雨杏眼盈盈,娇滴滴地呵斥,微颤的声音表达着她半是伤心、半是含怒的心情。 墨烟城和墨将临也是煞气上脸,以气势逼迫他:“今日必须让你知道什么才是‘好歹’!” “你倒是牙尖嘴利,反打我一耙,不怕以后没人敢要?” 墨恒对他们的气势恍若未觉,眸光凌厉地盯视墨烟雨,语调却如暖阳照雪,“我深居小院,不问世事,即便受到小厮克扣份额,也只是小作惩戒,不曾杀生。被那黄石藏欺压上门,亦只是废了他。此刻我去向父亲解释经过,不过转眼的工夫,你们就气势汹汹地拦住我,这又是何道理?莫非你们转眼将那黄石藏害了,现在是栽赃嫁祸于我?莫不是你们当我不理事就是好欺的!” 他一句比一句严厉,清朗的声音也显得低沉,抬步走过去,毫无所惧,如扫除灰尘般拂袖道,“休要再杵着丢人现眼,速速让开!” 让开?对面三人可被他这不温不火、悠然淡定地骂人的神态给气得够呛,恨不得率先出手狠狠折杀了他,只顾及着观霞楼上的虎玄青、苏廷、墨问闲、墨问秋等人,才没有发作,想逼他出手罢了。 墨烟城脸上挤出不自然的冷笑:“墨恒,没想到几年不见,你不仅个头长高了,修为更深,心地更狠,城府也深得厉害,三言两语就把我们压了下去。我们三人实诚,争辩不过你。但今日阖府上下都知道谁是谁非,我们也索性不与你争,只是,你必须道歉赔罪,哥哥我才能给你放行。” “争辩?你们也配?” 墨恒神情冷峻,却也没打算主动出手再以一敌三,他现在修为不够,还不到时候,只斥道,“祖父传下《逍遥道法》,逍遥二字隐于尘世间就是礼数。倘若没有礼数,世间便只剩混沌,又何谈逍遥?是以父亲逍遥世外,却为四国天师,逍遥与礼数相辅相成。我为父亲嫡子,见你们不识礼数,才以理教之,不让你们误入歧途,何时与你们争辩了?” 他黑纱冠,浓直眉,颀长挺拔,堂堂正正地训道,“你们不知悔过,不念教诲,个个信口雌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丢出墨府大门除了遭人耻笑还能算个什么?连乞丐得了赏赐都知道以礼磕个响头,你们竟连乞丐都不如!” 他怒斥不停,不容置喙,骤然将《莲花法咒》的威严绽开,逼视三人的双目时,眼底陡然有青莲一闪而过,朗朗沉沉的声音如春雷炸开,“墨府的脸面都让你们这群卑膝奴颜、欺软怕硬的败类给丢尽了!给我跪下认错!” “蹬蹬蹬!” 那姐弟三人本就不占正理,冷不防被他眼底青莲印记暗算,震慑之下再气势逼得倒退半步,个个脚底一软,险些当真踉跄跪倒。这乍一看,就像是三个跳梁小丑被他朗声清喝逼退,衬得他更加坦荡,油然一股浩然正气冲上云霄。 墨烟雨三人转瞬惊醒,又羞又怒。他们的脸面,今天是彻彻底底地被打了个稀烂,偏还没有理由争执。墨烟城最先受不得,他面皮涨红,右手一晃多出一柄银剑:“你欺人太甚!” 墨烟雨神情变幻,连忙拉住他,清音醒脑地在他耳边道:“弟弟住手!” 墨烟城最听自家姐姐的话,微微清醒,转眼见到墨将临只是对墨恒怒目而视,并没有主动出手的打算,他心下一凉,骇异想到:难道父亲并没有放弃墨恒,反而传了他这个嫡子另外的高明功法?否则如何能将我们三人逼退? “哼。”墨恒冷眼扫了他们一下,沉怒未消,却也不再执着于让他们下跪,从他们身旁悠然大步地走过,仿佛只把他们当做路边的尘埃。 “哈哈哈,有趣有趣,你就是墨府嫡子么?上来与我一叙。” 少年笑呵呵地从观霞楼上探出头来,如同俯视云下凡尘时心情好而对某人赏赐。 墨恒早有定数,此时步伐一顿,头都未回,不卑不亢地淡淡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墨府嫡子,竟还想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把我墨府当做什么?修炼者秉承赤子之心,你看似亲和,实则倨傲,如此表里不一,早已落了下成,若不警醒,一身难成!良言尽于此,且好自为之。” 说完,抬步迈开,大步而去。耿冲今日是长了见识,垂头顺目地跟着他,大气而不敢喘一声。 观霞楼上,同样白衣的俊美少年,原本的潇洒不羁与他这么一对比,竟显得粗野不堪,原本眼眸闪烁的从容笑容也僵硬了下去。 少年对面,墨问闲、墨雪行、墨独等人个个神情难看。墨雪行忽然笑了笑,道:“撒泼的人到处都是,我墨府有鱼目混珠之人也在所难免。墨恒自幼蜗居不见外人,依仗嫡子身份极为倨傲,苏廷公子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呵呵,我晓得。”苏廷眼底杀机连闪,转眼淳朴微笑,亲和如初,转头问,“大师伯,你看他的确是墨府嫡子么?我看修炼的功法怎么有点邪门,尤其那双眼睛,刚才是施邪法暗算吧。” “是‘青莲印诀’,震慑人心的咒法,算不得了不起的本事,但要练成,需得下苦功夫。你若想学,回去找你师父求教便是。”虎玄青静然品酒,英朗的面庞神情不改,神识缠绕在墨恒身上,如同亲眼看到那样的少年——稍显稚嫩却早已挺拔的背影犹如玉山,温润从容,泰然安稳;清傲凛然,不容亵渎。 如此传人落在墨府,墨云书竟不知珍惜,可惜了。他暗暗摇头。 第七章 墨恒离开观霞楼下,一路畅通无阻。匆匆来去的丫鬟、小厮、老妈子各司其职,遇到他都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表现得卑微拘谨,小心翼翼。至于这些人心里怎么想,墨恒一目了然,不去理会。 及至逍遥阁外门,严谨防守的明卫拦住他:“恒少爷止步,没有老爷传唤,任何人不得入内。” 这里的明卫都是炼气圆满甚至大圆满的高手,暗地里的影卫亦然,都是墨云书的忠仆。除了正式场合,他们一般只尊称墨云书为“老爷”,而不是“天师大人”。许多小厮私下里也偷偷称墨云书为“老爷”,仿佛这么喊着就能更亲近一些。 墨恒眸底无波,顿住脚步,平静道:“我因大管家修为被废一事,特来向父亲请罪,劳请通禀。” 那明卫唤作石启楼,板着脸,不卑不亢地道:“请恒少爷稍候。” 墨恒点头不语,安静候在门外。 石启楼进院入阁,半晌没有出来传唤。 墨恒一直等着,静立从容。但时间越来越久,石启楼仍然没有出来。渐渐的,有路过的人目露异色,似笑似嘲。墨恒一律无视,依然站得脊背挺直,微宽的肩膀平整安静,精致的面容神态闲适,仿佛不是在等候通传,而是在冥想静思或者闻香听雪。 耿冲恭顺地站在他身后,偷偷瞧他两眼,又连忙低下头去,不知担忧什么,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 墨恒对此置若不见。 ——虎玄青,不知现在是否已经收徒?浩然门倒也奇特,师侄因为爱慕大师伯,与大师伯的徒儿明争暗斗,闹出纷纷扬扬的丑闻,最终,大师伯失踪,生死不知,他和那小师弟却安分下来…… 墨恒身上一直缠绕着两道神识,墨云书自不必说,虎玄青却让他暗暗思量。 他想着上一世的所知,也不无感慨:虎玄青宠溺徒儿应是真的,只不知是否当真如传言那样,是个师徒相恋的。应不是吧,相恋之人相知相依,不会有那般荒谬传闻,便是我与梁弓宜,也比那传闻强上许多。 梁弓宜…… 他垂眸,心底的爱恨被业火红莲灼烧,爱尽了,恨犹在;痛尽了,笑犹在。 他轻轻地笑:快要见到了,梁弓宜,这一世,你一定要爱上我,爱得铭刻入骨,爱得痛不欲生! 他缓缓呼吸,心平气和。只是感受着虎玄青仍然纠缠不去的神识,他不由微觉疑惑。 上一世他与虎玄青只算相识,并无深交,眼下他修为不足,更没有腆着脸皮、费尽心思凑过去的打算,在观霞楼下留个印象就足够了。而且据他所知,虎玄青自有傲气,应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怎么对他如此好奇深究?是嫌弃墨府无聊,想要顺便瞧瞧他这个嫡子的热闹? 他却没想到自己给虎玄青留印象,一下子留得太深了些。 他念头深藏,眼见逍遥阁外门内人影闪动,连忙收拾心神,凝眸一看,不禁蹙眉。 石启楼大步走出来,刚毅的面庞阴寒难看,额头红肿青紫,还沾着灰尘,看向他的目光满含煞气:“恒少爷再等等罢,老爷清修,不能搅扰!” 炼气境界,分初阶、中阶、高阶、圆满、大圆满,五个层次,一层层之间实力天差地远。 石启楼是炼气大圆满的修为,他若是出手,当真能山崩地裂,墨恒一招都接不下来。 墨恒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的额头,对墨云书暗暗冷笑——磕了多少头,才能让这个炼气大圆满的修炼者把脑门磕肿?父亲大人,没想到,我墨恒有朝一日也能如此有脸面,劳驾您这么刻意地晾着我,看来我今日的表现您还满意?毕竟体内流着您的血呢。 他眼底歉意一闪而过,并不多说,点点头,垂眸继续静等。 石启楼看出他的歉意,脸色微微好了些,暗道一声晦气,转身站回门侧,一面运功化瘀,一面修炼墨云书传下的修身炼体法门。他资质超群,修炼刻苦,实力在墨府明卫影卫中都是排得上号的。 又等了三刻钟,逍遥阁内隐约有琴音传出,琴声逐渐响亮,叮叮咚咚,如珠落玉盘,清清脆脆。 听琴辨人,这琴声奏的是悠然小调,意境却是洒然不羁,让人听来明明有迹可循,意念循过去却又被它牵绕着迷失在天地之间,只觉淡然威严,只叹浩瀚无边,忽觉自身之渺小,忽叹命运不垂怜。 怎的偏我过得如此凄苦?父亲不喜,母亲亡故,年纪尚幼,却一人孤守小院。春来夏往,秋去冬临,梨花谢了又开。寒风冷冽残雪逼人,儿哭唤母,不敢大声,唯恐被人耻笑,唯恐母亲在底下担忧…… 墨恒立于门外如同扎根,一动不动,却一时怔怔,眸底浮现哀色,一股沧桑的悲凉涌上心头,眼泪滴滴流出,湿了眼眶,凉了脸庞……不对!不好! 墨恒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脸色不由微变。能让他意念迷失的,墨府中,唯有墨云书才能做到。 他陡然间警醒过来,但意念已经被琴音侵透般,有些不受控制。他来不及擦泪,急忙闭目行功平复心境。然而他每次刚刚平静下来,那琴音便轻轻缓缓地流入耳中,灌满他的心田脑海,让他抵抗不得。 他身形一晃,面色苍白,额头密布涔涔汗水。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耿冲大惊,连忙扶住他。 “莫要碰我。” 墨恒挥手挡开他,声音低哑短促。随即拂袖盘膝而坐,双手宛似拈花,法力流转不息,一点点抵住琴音的侵袭,沉沉静静,安安稳稳。但再如何安稳,也始终徘徊在意念崩溃的边缘。 ——墨云书,你狠!我不过是坏了你随口指派的奴仆,你竟……在你眼中,我墨恒算是什么? 万一意念被琴音击溃,灵魂必然受到重创,三年五载都将养不回来!墨恒深知其中道理,更明白墨云书从来没对他有过慈爱之心!他心底恨怒滔天,浓烈翻腾。转眼恨意都消匿下去,只剩漠然的冰冷感觉流淌。 琴音声调不变,墨恒脸色越来越苍白,眉间残留的悲意早已被倔强的坚毅取代。 耿冲这才反应过来,猜出是琴音的缘故,不禁骇异惊惶,想转身逃开。 石启楼则暗暗讶异。他听得出,这是自家老爷对墨恒的考校,而且琴音中法音比之最初强盛许多,别说是炼气中阶,恐怕练级高阶甚至圆满的修炼者,被如此琴音侵透意念,也绝不可能维持清明!怎的这位恒少爷竟仍然能够挣扎强撑? 远处的观霞楼上,虎玄青浓眉轻轻皱了一下。 虎玄青向来喜欢结交朋友,无论修为高低。但真正能入他眼的人不多,所以他的朋友也不多。这回来墨府,他本是敷衍师侄苏廷,却没想到能遇到墨恒那等清冽如竹的翩翩少年,不由心生好感,有了结交之意,所以才以神识观察。现在见墨恒被亲父以琴音逼迫,心中暗暗为之感叹。 只是毕竟人家父子,无论如何,他一个外人都不便插手,只希望墨云书还顾念一点父子亲情吧。 不过,他马上发现自己多虑了。 墨恒心神沉寂,越是危险,越是心平气和,显然是步步为营地紧守灵台心海。 墨恒变化指诀,双掌平展,如托青莲。 莲花法咒随着他念诵经文而催使开来,身上朦朦胧胧散发柔和慈悲的光华。那光华如同星夜流光,流光随风而起,淡淡的青色是暖醉春风,是芭蕉秋雨,在他白衣周围环绕。 “极乐国土,明镜灵台,七宝莲华,不惹尘埃。自心如如不动,心生良智良能,莲华智慧,化我心之暗昧,复我性之光明,证真空之境界,出尘海,超气海,入如来圆觉海……” 他面色已近惨白,声音却平平淡淡,神情也归于宁和,坐如钟松,无怒无喜,无悲无恨。 智慧真言从他口中念出,缓缓地传得远了,如亘古的慈悲叹息。那环绕身周的青色流光如符咒般凝聚,凝成朦胧的妙宝莲影。妙宝莲影随他真言指诀而显,无中生有,洁净澄澈。 青莲终于成形,如玉少年端坐莲花心,似临江轻语,一抹黑帽白衣。 琴声继续传来,但现在风吹莲花,只将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香吹得散漫,莲花如旧,少年依然。 “这,这……” 耿冲看出一分玄妙,不禁目瞪口呆,嘴巴张张合合,心中又惊又喜,憧憬自己不知何时也能练出这样神奇的道法。 石启楼比他看得更深,也微微怔住,目光凝聚在墨恒脸上,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他。 观霞楼上众人不知此间情景,尚与苏廷交谈笑语两相欢。 不知他们之前说起什么法,论起什么道,墨问闲悠悠道:“过于高傲,则近乎无知;过于谦虚,则近乎卑微;过于谨慎,则近乎懦弱。修身修性,修法修行,可笑之前楼下人狂傲无边,墨府嫡子之名被他污了……”一面说,一面矜持地笑着看向虎玄青。 虎玄青浓眉皱得更紧,默然不语,神识在逍遥阁前的少年身上黏着不去。 第八章 墨问闲几次三番示好,都没得到虎玄青的回应,胸中暗怒,表面上勉强维持矜持的笑容。 苏廷笑眼旁观,乐意虎玄青不理旁人,甚至恨不得虎玄青除了他苏廷以外谁都不理睬,见墨问闲碰钉子,他眉梢微翘:“呵呵,刚刚那墨恒不还说我是倨傲么?可见卑鄙者说别人歹毒,狂荡者说他人倨傲,实乃人之常情。问闲兄又何必理睬这些琐碎小事?” 虎玄青本来已经浓眉舒展,此时又微皱一下,在上座岿然不动,暗暗摇头。 “哈哈,是我的不是。”墨问闲借机下了台阶,不再看虎玄青,又与苏廷谈经论法。 墨雪行把他们的神态看在眼中,对墨问闲嗤之以鼻:谄媚小人,耻与你为伍!遂起身道:“傲亦有傲的道理;为人脊梁不可弯,修行道法不可斜,求法求仙者,谁没有几分资质和傲气?不过,只有先天资质为傲是不成的,像我这等愚钝之辈,只能以勤补拙了。告退。” 他笑呵呵地团团一拱手,洒然转身,下了观霞楼。 还没走出楼下,墨独也辞了下来,大步跟上他,以法力传音道:“我说不来,你看吧。” 修为达到炼气高阶时,法力足够强盛,凝法成音只是小术。 墨雪行神色平淡,同样用法力传音回答:“早猜到虎玄青、苏廷二人邀请我等谈经论道有些不切实际,但毕竟是浩然门高徒,总要给他们脸面。可笑墨问闲直到现在还抱有妄想,把他二人当做道爷供着。浩然门真传仙法,只怕连苏廷都没有得传多少,岂是那般易得?” 墨独点头负手,眼含不屑:“那姓苏的是想把咱们当猴耍!哼,仗着浩然门出身,作出‘礼贤下士’的模样,自以为多么高贵,把别人都当傻子呢!看着实在恶心,莫要再跟我提他。” 墨雪行笑着传音:“分明是你先提。”转身望向逍遥阁的方向,又道,“要说傲,在我们墨府,父亲才是高傲性情。之前因为苏廷一句话,我们都不得不来捧场,墨问闲还在楼下安排了嫡子庶子相斗的戏码。如此,他必定惹父亲不喜。” 墨独皱眉:“墨问闲那蠢货向来自以为聪慧,依仗白香才得父亲宠爱,理他作甚。只是,墨恒被苏廷亲自邀请,又当场一口拒绝,还反过来把苏廷给训了一通,正合了父亲的欢心。你我二人要是直接去给父亲请安,哪有他露脸的份儿!” 墨雪行摇摇头:“我本想在观霞楼上坐一坐,看看戏,猜猜迷便下来去给父亲问安的,没想到竟让他抢了先,还摘了大头去。好在现在也不晚,走吧,去看看父亲赏了他什么。” 观霞楼上。墨雪行和墨独的离开并没让其他人冷场。 苏廷虽然少年,举手投足却尽显大派风范,对众人的捧场赞叹面面兼顾,忽然道:“我随师伯出门,本是去辽休国,只是路过这里才入府拜访。辽休国被邪魔妖人占据,诸位师兄师姐都是英才人物,何不与我们同往?” 墨问闲惊疑:“辽休国是一方泱泱大国,国土四百万里,居然被邪魔占据,这还了得?” 苏廷眼眸一闪:“正因如此,才不止是我们,其它大小门派也都有弟子前往。到时且不说名扬天下,单是灭杀妖怪邪魔,收缴他们的作恶法器,也是功德一件。而且,我等并肩作战,演法实战探讨,岂不比这等空谈论道有用得多?” “对极!辽休国虽然与我墨府四国无关,但除魔卫道本是我墨府分内之事,理应去得!” 众人纷纷赞同,各有思量。接下来,墨问闲和墨问秋兄妹俩笑语嫣然,其他人,诸如被墨恒斥责后腆着脸皮上来的墨烟雨、墨烟城、墨将临,也都各展风采,好一派宾主相欢。 ——同是一父所出,那方少年如莲中君子,清风明月;此间男女却是跳梁小丑,庸俗不堪。 虎玄青只在听到苏廷说“妖怪邪魔”时,眼底冷了冷,其余都是默然静坐。 他的神识一直在逍遥阁前徘徊未收,能感知到,墨恒的血脉气息明显是墨云书传承,两人是嫡亲父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这对父子之间,关系何至僵硬于此? 他端起灵茶又品了一口,仿佛有莲香漫来,萦绕舌尖,沁人心脾。他神识玄妙,能品味妙宝莲花宁静祥和的意蕴,可嗅到九瓣青莲高洁清雅的空蒙。再看莲心处,尚未全褪稚嫩的少年宛似谪仙。 ——若我置身处地,炼气中阶修为时,面对这等法音连绵的心魔琴声,哪怕能硬挺过来,也必定是狼狈不堪,绝无可能做到他这般空明从容。即便是浩然门中,也罕见这等坚毅宁和心性的良材美质。墨云书若不知珍惜,则何其蠢也!不过看墨云书神识一直凝在他身上,许是当真在考校也说不定。但这般考校法,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他一时间无声感叹,对墨恒的结交之心越发浓了。 …… 冬日暖阳高高挂起,逍遥阁外门前面灵气浓郁,灵草灵花红绿依然。 墨恒物我两忘,白衣端坐青莲心,似入定,如圆觉。 突然琴声铮铮,一反先前的轻缓,竟像无尽铁马踏破淡泊浩瀚的意念世界,只剩毁灭性的杀伐威严! ——墨云书! 墨恒双眸陡睁,面色剧变。他护身咒法尚未来得及施展,突然意念一懵,身外护体护心的妙宝莲影被琴声踏破,轰然炸散!无数流光如绚烂烟花,他如遭重击,身体被琴声震得往后翻飞,落地还没站稳,突觉喉咙腥甜,张嘴喷出一口血来。 耿冲骇得不轻,脸色煞白地冲过来扶住他:“主子,主子?”心里乱想:你可千万别废啊,你要是废了,我耿冲也跟着完了,我现在可是明摆着贴了你恒少爷的签子!你要是废了也行,赶紧把接下来的功法传给我让我走人啊! 逍遥阁中匆匆走出一名俊秀少年,蓝衣白鞋,满眼灵动好奇:“恒少爷,老爷赐药。” 墨恒对他们都置若罔闻,甩开耿冲,再次席地而坐。他法力气血犹自浮荡不休,心口也堵闷难受,强运功法,平缓丹田气息,又逼出一口肺脉淤血吐到地上才舒服了些。还好,意念未损,灵魂未伤。这是墨云书手下留情了,他墨恒是不是应该感激? 他念头纷涌,心底冷寂,起身时却神态自若,仿佛刚才并没有经历过琴音考校,只有苍白的面色说明他已然受伤。他抬眼看到蓝衣少年双手托着的一只白玉瓶,没有立即接过,而是轻轻笑了笑。 淡淡的笑容,没有悲哀,没有伤痛,平静得突兀,仿佛战场狼藉后一阵复苏的春风。 “有劳。” 他微微点头,轻轻应着,抬手以法力摄来丹药玉瓶收到袖中。若是上辈子,他早已愤然转身,单凭一口气也不会接下丹药来。但现在,他却接得理所当然。随后拂袖挥出一抹金戈厉芒,将地面上的两滩血迹灭净,转身便走。 蓝衣少年眼睛瞪大,想起刚才自家老爷的吩咐“若是接药离开,便唤他进来”,暗道真准,不愧是天师老爷,忙道:“恒少爷,老爷唤您进去。” 墨恒顿住脚步,缓缓转身。 蓝衣少年友好地笑着走过来,声音温润动听:“恒少爷来是要禀报黄石藏被废根基的事情么?哦对了,我叫夏木。恒少爷,您跟我来……”口中并未自称奴才。 墨恒看他一眼,没有喜怒的平和眼眸偏生显得威严,让他下意识地止住声音。 墨恒不再理他,躬身往墨云书的方向行礼,平静道:“黄石藏之事,是孩儿当时激怒,出手重了些,父亲大人已然知晓,孩儿也甘愿受罚。眼下,孩儿有伤在身,请容退下疗养,改日再向父亲大人请罪。” 他躬身退后半步才直起,随即转身走开,脊背挺直,大袖飘飘,像来时那般洒然自在。 夏木呆住——居然不见? 他转眼反应过来,有些着慌,忙追上去:“恒少爷,恒少爷,老爷唤您去,您,您别为难小的。” 墨恒头都不回,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父亲大人向来不伤枕边人,你有何惧?” 夏木一顿,面色陡然涨红,却没有恼恨,反而满眼黑亮的羞涩。 待到墨恒带着耿冲离去得远了,他才垂头不敢看人地冲回逍遥阁。 逍遥阁,说是逍遥阁,实则是逍遥殿,回廊重重,诸多二三层的小阁如群星环绕,中间才是逍遥阁主楼,也就是墨云书所居的地方。逍遥阁主楼雅致宽敞,各种摆设优美而不浮华,沉稳中透着大气雍容,走入其中,能感受到清新的灵气精华,经脉肺腑都得到滋润。 夏木只是炼气初阶,在这里居住一个多月了,明显感觉出来自身修为每天都在增长。他来到墨云书身前,满眼爱慕地偷偷看了一眼,跪地轻声将墨恒的话转达了。 墨云书斜躺榻上,闭目不理。榻边放着一架古琴。 墨云书年已四十有七,看容貌却只二十三四的模样。玉冠灵簪束着黑发,十分潇洒齐整,直眉斜飞入鬓,宽额挺鼻薄唇,英俊中透着沉沉的威严,许久才道:“知道了,退下罢。”声音淡淡然,却仿佛掷地有声。 夏木听到他的声音,面色又红,声若蚊鸣道:“是。”悄悄抬了抬眼,放轻脚步后退出去了。 室内安静半晌,墨云书骤然睁眼,黑眸深邃,如有电光。 “意若秋,你为我生的儿子,本以为像你一样惹厌,现在看来,倒颇让我意外。” 他起身,英伟身材,肩宽腰窄,挺拔而立时,黑灵丝绣天蚕线的纹路袍服显得极为妥帖,腰间缠着的云霄玉带和脚上的蛟皮靴一般颜色。他走到窗前,脚步沉稳轻健,如权势滔天的皇者,站在众生巅峰的逍遥。 他望着太衡山深处的方向,伸手遥遥一招。 方圆近千万里的太衡山中藏着无尽奥秘。山中,不知距离墨府多远的地方,一座被无穷符箓封印的山腹里,被玄铁链穿透琵琶骨束缚在墙壁上中年男子蓦地挣扎。一枚白里透绿的印章贴在他赤裸的胸口,微光闪闪,宛如活物。印章每闪一次,中年男子便凄厉嚎叫一声。 第九章 墨恒离开逍遥阁,身上两道神识依然纠缠不去。 念由心生。神识是修炼者意念的凝华,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情感和态度。墨恒的灵魂本质是化神中阶,与化神高阶的虎玄青、化神圆满的墨云书,同处一大境界,将这两道神识感知得异常清晰。 墨云书的神识凛然、威严、淡漠,带着侵略性的渗透,一直在监视他的法力运转和咒法施展,像是一把无情而霸道的开山利斧,要剥开他的皮肉,劈散他的筋骨,拽出他的心脏,生生挖掘出他藏在心灵最深处的秘密! 虎玄青的神识则安稳、自然、中规中矩,虽然也是一直黏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出格的监视或冒犯,神识中也透着基本的尊重意味,甚至由最初漠不关心的审视,逐渐转为现在坦荡磊落的关切。 ——看来我今日所为不止让墨云书满意,顺带着还有意外收获。 墨恒心底沉然,没有沿着原路回返,在冬园前一转身,沿着四季湖边的甬道行走。 两刻多钟后,来到一处比梨花小院更为幽静和偏僻的地方。紧随他身后的耿冲谨慎地抬头凝视,见前面是一座荒废的阁院,木门腐朽,墙上干枯着青苔,门顶雕着模糊的字刻,名曰:瑶酒斋。 瑶酒斋? 耿冲一愣,他没来过这里,但也认出这里应该是“言少爷”的居所。 “言少爷”墨言年已十九,自幼不受墨云书喜爱,十四岁那年又因不知名的意外而双腿残废,连原本就十分低微的修为也尽数废掉了,到现在只是凡人一个,终日不出阁院大门一步。 “都道皇家无情,墨府为四国天师府,超然四方国家之上,在这一点上倒也名副其实。” 墨恒在阁院门前静立良久,眸底飘过隐隐的讥讽和寂寥,抬步又往前走。 耿冲不敢接话,知机地上前为他推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荒废的亭台和石几在草木间如野山凌乱。鸟雀被惊飞,扑啦啦一片。 墨恒默然环顾一眼,举步走进阁楼。阁楼内椅凳杂乱无章,角落堆积着厚厚的蛛网,被鼠虫嚼烂的木头碎屑结成了块。尽管是冬天,迎面一股发霉的气味还是熏人眼鼻。不知多久没有人清扫过了。 走上二楼。 宽敞的厅间简陋空旷,只有靠窗处放着木榻和木几,木几前的火盆里,薄薄一层炭灰早已凉透。 一人青布束发,身着陈旧的深蓝厚袄,坐在厅间地上,手持毛笔,蘸着身旁盆中的浑浊凉水,在光亮的硬木地板上泼墨。浑浊的水带着细微的泥沙,落笔成为一副意态朦胧的山水画。 墨恒负手看了片刻,不出声响。凉风从半开的窗外吹来,拂动他黑纱冠后的两条冠尾带。 作画者终于察觉到他们的到来,暂时停笔,缓缓转头,清俊的面容带着紧张和疑惑。 墨恒俊容平和,气态温润,仍是认真看画。耿冲也不敢出声,在他一侧屏息直立。 作画者往他们身上打量一眼,收回目光,拘谨地放下毛笔,拾起身旁的两根木拐,费力地站起身来,小心地低低地问:“你们,有什么事吗?我这里,没有地方请你们坐。” 墨恒心底一叹,从画上收回目光,转眼看向他。一如前世,清俊、苍白、胆怯的年轻男子,分明是十九岁的青春,却没有半点活力和朝气,强撑的尊严和矜持显得脆弱而不堪一击。 这就是墨府的一位庶出少爷,墨言,生母早年离府,从那以后再也未归。 “没有什么,只是来看看你作的画。” 墨恒的声调温和而平常。前世,他十六岁时晋升炼气中阶,爱上梁弓宜。因梁弓宜才接触到闭门不出的墨言,随后在十七岁离府之前,偶尔也跟墨言学习作画。此时再来,提前了两年,却已经隔世了。 墨言闻声,愕然抬头,见他不是开玩笑,不由越发拘谨。低低地“嗯”了声,转身缓缓坐回地板上,眼眸净澈,凝神专注,精瘦的手掌将毛笔挥洒自如,细密的泥沙随着毛笔留下不算精致的痕迹,但随着他那扫抹圈点的动作,竟成不可增减的形象和意蕴。 墨恒也席地而坐,从袖中取出白玉瓶,拔出瓶塞,一阵清香如天外仙草的芬芳。 耿冲双眼一亮,死死盯住白玉瓶,偷偷地贪婪地闻嗅香气。墨言也微不可查地一顿,平淡的脸上浮现出浓重的晦暗、悲哀和不甘,下手毛笔一滑,山间白鹤一翅冲天,却因泥沙非墨而模糊不明显。 法器有禁制几重,丹药也有灵品几韵。 墨恒目前拥有的法器中,梨木剑一重禁制,金戈法器二重禁制,摄魂铃三重禁制。这刚刚由夏木递来的墨云书的赐药,则是五韵灵品的丹药“润经丹”。 白玉瓶内有四颗润经丹。墨恒倒出一颗,放入口中,再收起白玉瓶,闭目行功疗伤。 室内清香散去。 耿冲悄悄咽了口口水,心中猜测和期待着丹药的效用。墨言也默默敛去神情的黯然,恢复最初的平淡,握紧毛笔,继续他一个人的画作。 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墨言身前画作中,最后的空白已经被鸟兽草木填满。 墨恒也收功睁开眼来。 墨言拄着双拐,起身道:“我画完了,你还要看吗?”声音干净清厚。 墨恒知道他每次画完,都会将地板上的泥沙水墨画抹去,再洗净地板,等地板干燥后,重新开始行书泼洒,便道:“先留着吧,待会儿再仔细看看。” 墨言垂眸点头:“好。”然后不知该说什么,用双拐撑着身子走到窗前,坐在老旧的木榻上,趴在窗前,静静地看向楼外远天。十几年前,他的母亲就是往那个方向离开的,告诉他等她回来。他当时还很小,就趴在这里等,等到后来长大了,母亲没回来,他却断了双腿,废了经脉。等到现在,终于知道再也等不来了。 墨恒走到他身边,陪着他静静看了半晌,轻道:“以后我若有时间,就来向你学画吧。” 墨言回神,太觉得意外。他听不出墨恒是不是在开玩笑,但也分辨出墨恒似乎没有恶意,便不大好意思,眼睛盯着窗外的枯树,低道:“我,其实,我画得也不好。” 墨恒置若未闻,掏出白玉瓶,平静道:“学画,需要学资。我有炼气中阶的修为,法力也算够用,有家母传授的疗伤法诀,刚好又得赐治伤灵丹,那么,我治好你的双腿,再治愈你被废的经脉,想必足够充当学资?” 墨言浑身僵住,愣了愣,猛地转头看他。转头太猛,上身带动得双拐砰然落地。 “怎么?” 墨恒安静地与他对视,挺直的身姿如临风玉树,双眸黑澈平和。 墨言怔怔地盯着他看,张口,声音颤抖:“你,没,没骗我?” 墨恒这才缓缓露出一丝笑容来,平静道:“我是墨恒,你的弟弟。” 墨言呼吸一滞,眼圈突然红了,唇也抖,手也抖,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墨恒神情不改,拔下瓶塞,看着他那双与梁弓宜有些相似的眼睛,淡淡笑道:“你比我大五岁,哭就太丑了。刚才我受伤未愈,是在服药疗伤,也需要亲身试一试药力如何。现在看来还好,以法力化开丹药为你疗伤,想必你是承受得住的。” …… 逍遥阁中,墨云书负手立于窗前,宽阔挺拔的背影将光亮挡住。 在他身后,墨雪行和墨独举止有礼却不拘束。 墨雪行道:“……孩儿原本也想,既然在莱国上蹿下跳的都是不入流的邪修,那么无恒门出动弟子剿灭之肯定是轻而易举。可刚才母亲传信叫我们俩过去,说邪修作祟猖狂。父亲,您就允了我们吧。” 墨独也老实恳求:“父亲,请您再传授我俩几个对付邪修的震慑咒法,免得我俩一不小心被人暗算,丢了咱墨府的威严啊。无恒门虽是小门派,可弟子众多,俞姨是无恒门长老,我们俩过去,如果缺少实用咒法而被人笑话,俞姨肯定揍断我们的腿。” 莱国是墨云书天师守护的四国之一,无恒门便是莱国中势力最大的门派。墨雪行之母俞曦慧,是无恒门掌门之妹,也是无恒门的护法长老,有炼气大圆满的修为,前些日子回无恒门安排清剿外来邪修之事。 “哦?要震慑咒法?” 墨云书眼眸深谧无波,没有回头,“震慑咒法无不是意念法咒,没有任何一门可以朝夕练成。也罢,传了你们,好生修习。”转身抬手,屈指弹出两道灵光,分别没入墨雪行和墨独的眉心。 墨雪行和墨独意念一转,将法咒记牢,嬉笑拜谢:“多谢父亲赐法。” 他们两人与墨言同年,比墨问闲等人稍大,都是炼气高阶之巅峰的修为,不出数月便有晋升炼气圆满的可能,又都因母亲受宠而自幼经常得到墨云书的看顾,相处十九年,父子感情自然亲厚。 墨云书看着他们,神情也微显温和:“小心行事,不可大意。” …… 观霞楼中,墨问闲等人邀请苏廷去温泉梅林饮酒赏景。 苏廷意动,一手抓着虎玄青袖子,一手去摸他小腹,笑着眨眼道:“大师伯,墨府受四方国家供奉,可谓二百万里之共主,酒水定然灵极仙妙,不会比您自己酿的百草酒差,您腹中酒虫又可以解馋了。” 虎玄青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挡开他的手,起身道:“你们自去玩乐,不用陪我。” 神识停顿在正为墨言疗伤的墨恒身上,暗叹:他之前被墨云书震散妙宝莲花,经脉受损不轻,绝非片刻就能疗愈恢复,乃是忍痛为他人疗伤。墨云书对待子女厚薄不均,任凭亲子腿残经废而不顾,不论最初有什么纠葛,都枉为人父!墨府无情更甚皇家,所言不虚;我入墨府而得遇良材,此行不虚。 第十章 墨言的腿伤和经脉之伤惨不忍睹,又已过五年,非一朝一夕能够恢复如初。若为他疗伤,首要是治愈他破损的行功经脉,使他能够自我修行,如此一来,身上诸多小伤都能在修炼时得到灵气温养而成长复愈。 墨恒明白这个道理,也没打算以后再来事无巨细地为他治疗。若能自行炼法,求人不如求己。 墨恒没有多说这些,只自凝神静气,令耿冲点燃炭火,关了窗门;让墨言褪去棉衣,只着单薄里衣;使出搭经接骨续筋脉的手段,以自身法力将润经丹化开,把芬芳药力缓缓拍进墨言伤处。 满室氤氲出灵药清香,炭火的淡淡温暖驱散原本的严寒。 墨言清瘦颀长的身体受法力和丹药的蒸腾,没觉得多痛,反而火烫发痒,暖洋洋的昏昏欲睡。 墨恒则与他恰恰相反,法力如泉涌溪流,不停不息地为别人疗伤而耗费,以致原本便因伤势未愈而隐痛的经脉,越发疼得揪心;渐渐的,未褪稚气的俊毅面庞又显苍白,神态却平和沉静,丝毫不显痛楚,黑澈的双眸疲惫而坚忍。 他们两人的情状皆被两道神识探察得知。两道神识之主反应各异。 ——墨云书,你也看到了,我墨恒至纯至诚,为一个未曾谋面的兄弟,不息舍己救人,心性可让你安心? 一个时辰过后,墨恒法力告罄,三颗润经丹也荡然无存。 “你经脉之伤已经无碍,腿上断残处我也已经为你接续。我有一篇修行法诀,并非多么高明的本事,但胜在养身温神。你暂且修炼着,只作疗伤用罢。以后若有机遇,再去寻得玄妙功法修炼。” 墨恒将前世为了给梁弓宜治伤而苦苦寻来的《内景经》三册的第一册传了墨言。 诵咒传功时,虎玄青神识避嫌消去,墨云书的神识却威严仍旧地纠缠。 墨恒只作不知,并不避讳,转头看了耿冲一眼,耿冲忙垂头退到楼梯下。他这才传法。 将《内景经》第一册传了墨言,而后又道,“先前为你疗伤的法门皆出于此书。我精力有限,只奉家母叮嘱才修习了前篇,幸得不曾懈怠,否则今日哪怕有灵药,也无法为你疗伤修复断废的经脉。” 说完,见墨言怔喜懵懵,心下淡淡叹息,抬袖擦了擦额头汗水,起身迈开脚步,如来时无声,走出瑶酒斋。耿冲一边默默记诵刚才偷听的《内景经》第一册法诀,一边殷勤地为他开门开路。 墨言则仍旧心神震慑,在自身的完好经脉和《内景经》的神妙意蕴中激动悲喜,突然回神,室内人已经不再。他忙挣扎着从木榻上坐起身,推开木床,趴在窗前向外张望。 窗外,院门紧闭,院内杂草丛生;院外,墨恒背脊颀挺,大袖飘然,已经去得远了。 “墨恒,墨恒,墨恒……我的弟弟……” 他小心地感受着体内经脉中残留的温暖气息,一遍又一遍低低地喃喃,终究忍不住流下两行眼泪,表情分不出是哭是喜。直到彻底看不见了人影,他才回身关窗,躺在木榻上掩面痛哭,哭中又放声大笑,声音清朗,无尽辛酸,令人闻之恻然。 …… 梨花小院门前,杨婆婆看到墨恒,忙迎上来,打量他没像受伤的模样,才松了口气,笑道:“刚才蓝副管家送来缺份的精米油盐和沉香木炭,比往年的份额还多,对老奴也很是恭敬。少爷是见到老爷了吗?” 墨恒沉眸不答,笑笑说:“婆婆把我卧室旁的那间空室收拾出来,以后耿冲就住在这里了。”转头又对耿冲道,“你忠心于我,我便不会亏待你。今晚传你《青莲衍生诀》第二层,望你刻苦修行,早日独当一面。” 耿冲双眼一亮,喜得跪倒磕头:“谢主子赏,奴才无功受赐,实在惭愧。”心中则想:快快传来罢,这墨府当真不是人呆的地儿,老子学了你的功法,肯定逃出府去为你弘扬光大! 墨恒见他眼眸闪烁,心下冷笑,只作不知,当晚传他《莲台诀》第二层,令他在房中静修。 耿冲喜不自胜,把《莲台诀》当宝,贪婪地修炼,简直可用歇斯底里来形容他的努力。 ——《青莲衍生诀》实在高明,若是有灵石、灵丹辅助修炼,我肯定能更快地提升功力!可惜我这便宜主子太穷酸,自己都没有灵石、灵丹修炼,别说给我了。嗨,晦气! 这边耿冲得陇望蜀。 那边墨恒也正有所思量:吐纳修行到炼气中阶,已经可算是扎实地铸就根基了。日后便可用灵石、灵丹等物来辅佐修炼,尽可能快地达到我前生的化神中阶。不过,灵石灵丹等物,在府内除非讨得墨云书欢心,否则不易获得,还是府外为好。 …… 次日一早,客居墨府的虎玄青和苏廷二人接到浩然门的飞剑传书,匆匆向墨云书辞别。 辞别时,虎玄青神识闪动,传过一缕念头,在墨云书耳中化为一句话,沉缓说道:“墨天师,虎某十分欣赏令郎墨恒墨公子的资质和性情。若是墨天师并不看重于他,虎某他日再来,可否收他为记名弟子?”这话只是试探。 墨云书神情淡然,神识流转,瞬间回道:“无需劳驾费心,墨某生养的儿子,自有管教之法。” 管教之法? 虎玄青浓眉微皱,拱手辞别。他们都是神识传念,无论多长的话语,一个念头便可传过。在旁边的苏廷看来,他们两人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拱了拱手,就道别过了,还是他自己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 墨府中有无数厉害禁制,在这里飞行既不尊重也不安全。虎玄青不是自大之人,带着苏廷走出墨府大门才放出飞剑。尚未飞走,墨问闲、墨雪行等人早已得知消息,都连忙赶来挽留和相送。 苏廷脚踏飞剑,举止潇洒,拱手笑道:“诸位师兄,辽休国邪魔猖獗,小弟在那里恭候诸位。” 虎玄青也向他们点点头,用神识探察梨花小院,见墨恒正闭目炼法,宁和安静,便不打搅他,只稍稍遗憾没能与他结识。当下收回神识,道:“走吧。”拂袖飞天而起,英姿飒爽,干脆利落。 “师伯别飞太快,等等我。” 苏廷笑着紧随其后飞起,衣袂飘飘,俊美超尘。 墨雪行和墨独相视一笑,法力传音:“正好不用向他们两人辞别。”“先去给父亲请安,然后去莱国无恒门帮俞姨清剿邪修吧,莱国那些皇子都是精明的,看他们这回有什么孝敬。”法力传音与往常说话般,一字字念出,只不过出之我口,入得你耳,旁人不能知晓罢了,与神识传音不可同日而语。 墨府儿女,哪怕受宠的几人,如果未得墨云书允许,也是不能擅自出府的。 墨问闲已知墨雪行两人将要出府清剿匪类邪修,见他们默契亲近的模样,暗暗冷哼一声,扭头大步离去,打算去恳求母亲白香给父亲吹吹枕旁风,好允许他去辽休国一展风采。 …… 墨恒在梨花小院里朝暮炼法,日夜修行,一如往常,并不出门。 他那日废黄石藏、夺摄魂铃、斥墨烟雨三人、拒苏廷邀请,及至向墨云书请罪而施展妙宝莲花,最后再为墨言疗伤,等等事情虽然中间有些波折和意外,但总体皆在胸中连贯,目的也都已经达到。 接下来,他只等时机成熟,再带着耿冲出府,去搜寻灵石、灵丹、法器等宝物来提升实力。 他除非与墨云书决裂,否则迁不走母亲意若秋的坟墓。母亲之墓在此,他离开再远也要回来祭奠,也就仍得受到墨云书的制约。所以,他只能出府历练,或者以某种其它名义出府做事,并非离府独居。 那么首先,他得把杨婆婆送走,以免他日后出府,留下杨婆婆一个人在府中受到欺辱。 这些日子,杨婆婆原本担忧有人借黄石藏的事情来挑起事端,但一日日过去,墨府始终平静如常。她转而开始挂心起儿子来。杨彪已经大半年没进府看她了,往年将到年关的时候,杨彪总会提前过来给她拜年,今年却迟迟未到。 杨婆婆担心儿子是否遇到了危险,忍不住在墨恒跟前念叨:“少爷,您也知道,彪儿性子毛糙,资质也不优秀。当年恩主指引他去拜师学艺,也不知他到底学了几分本事。唉,他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寻草采药,什么时候才能娶妻生子……” 墨恒安静地听,等她说完才道:“婆婆不用担心,杨彪虽然憨厚耿直,行事却还稳妥,先前也与我说起过他的游历见闻,都不是危险的地方。他或许是离开得远了,一时又有事情耽搁,没能及时赶回,再等一些时日,他必然进府给你磕头的。” 没过几天,到了除夕,杨彪在小厮的带领下,背着他的采药箩筐走入府来。 墨恒听到他来,让耿冲继续闭门炼法,自己则走出房门,去杨婆婆那里。 杨彪高如门板,精壮朴实,正在给杨婆婆砰砰磕头,等杨婆婆抹着眼角,欢欢喜喜地拉他起来,他才起身与墨恒见礼,呵呵笑说:“少爷又长高了啊,还长俊了。”他基本每回都是类似的话。 墨恒微笑点头:“你大半年没来,杨婆婆想念得紧。” 杨彪嘿嘿一笑,从背上取下采药箩筐,捧出一个严严实实的符布包裹,也不避讳墨恒,兀自乐呵呵地向杨婆婆献宝:“娘,您看,这是我挖到的娃娃。” 他的采药箩筐和符布包裹都是法器,而符布包裹被他层层解开,里面赫然安详睡着一个系着红肚兜小男娃。小男娃看面相足有四五岁模样,身长却不足一尺,长得更是粉雕玉琢,白嫩的小手小脚晶莹剔透。 墨恒看得真切,再感应它的气息,便知与前世一样,并非人参首乌成形,而是千年通灵溪玉成精。想是不知受到什么伤害,自我封印在溪底沉眠,才被杨彪阴错阳差地挖了出来。否则溪玉娃娃入水即走,入土即没,杨彪不过是炼气高阶修为,如何捉得到手? 杨婆婆看得呆了,慌忙道:“我的儿,你把它挖来,没有别人知道吧?快收起来,快收起来。” 她本就不是迂腐无知的蠢妇,又从意若秋那里学过基本的吐纳修身法门,勉强算是修炼者,更有杨彪这么个走南闯北的儿子,几年下来,听闻广博,自然知道这娃娃不是真人,而是传说中的“仙宝宝”。 “娘,您别慌,呵呵,没有别人知道。” 杨彪把溪玉娃娃用符布包裹好,粗手笨脚却小心翼翼地放回采药箩筐中,像对待真正婴孩似的。 杨婆婆却不安心,直念“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看着采药箩筐,忽又想起一事,忙扯着杨彪的手,低声问:“彪儿,它,它不会是妖怪变的吧?你别制着它,快放它走,快放它走,咱不招惹它。恩主以前就讲过,有的妖怪,长得越是可爱逗人,实际上就越是凶狠恶毒,不要被表相蒙了眼珠子。你说你这孩子,你挖草药就行了,你招惹它做什么啊!” 第十一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杨彪心里有数。 他老老实实地听完杨婆婆的训话,挠头憨笑道:“娘,它是溪玉精,是灵物,不害人。我也不是故意挖它,是挖老参的时候不小心发现,怕它被别人挖去害了,才把它抱回来给您瞧瞧。我也没能耐制它,等它自己醒过来,我就放它走。要是一直留它在您这儿蹦蹦哒哒,没准儿还会给您惹出祸来。” 的确能惹出祸来,不过祸的是它自己。 墨恒沉静安坐,淡淡笑着听看他们母子说话,并不插口。 前生,溪玉娃娃出现时,他正当伤势未愈,孤寂冷清,心中消极。眼看溪玉娃娃可爱,他很是喜欢,便向杨彪讨要。杨彪对他有求必应,叮嘱他几句,将溪玉娃娃连同符布一起给了他。他打算着,以后不让这小娃娃出去,自己一人悄悄地养着作伴就好。 ——此生再养来作伴,大可不必偷偷摸摸了。墨云书,你还不至于跟我争抢一件灵物吧。 感知着飘渺而来的威严神识,墨恒微笑不改,垂眸看向采药箩筐中的符布包裹。 以溪玉娃娃不可多得的灵性,必定一入墨府就被墨云书察觉,也就注定了它再难逃脱。 墨恒记得,若无意外,溪玉娃娃明天下午就会苏醒,到时会破开符布逃出,再被墨谌发现。 墨谌,在府里是极受墨云书爱护的儿子之一,比他大了不足五个月,也是十四岁,却比他幸运太多。有母亲护着,有父亲宠着,早早接受四国朝贺,早早得传《逍遥道法》,在墨府和四国都是尊贵身份。哪怕是墨问闲,轻易也不会与之为难,以免将之推到墨雪行那方,给自己树敌。 墨谌向来沉默寡言,但果断而有主见,居住的地方不在地面院落,而是在一片烟波渺渺的湖泊之央的清雅楼阁。当年,墨谌近水楼台,第一时间发现溪玉娃娃,却不能捉住它,便即禀报墨云书,请求墨云书为他捉来。 墨云书神识洞悉阖府,就如同现在探察到符布中的溪玉娃娃上,怎会不知溪玉娃娃从何而来? 墨恒回想着自己前生的心情和模样,恍惚自嘲,更增清醒。 那时,他发现溪玉娃娃失踪,料想就在府中,却遍查不到,心中担忧,也不顾伤势,强撑仪表,在一路奴仆放肆的指指点点下,忍怒赶到逍遥阁前。墨云书当时允许他进阁见礼,令他伤痛之中倍觉委屈辛酸。 后来才明白,只怕墨云书初时根本不曾理睬他,是墨谌唯恐得到溪玉娃娃后名不正言不顺,在旁轻言轻语地求肯,使得墨云书淡淡点了下头,才有人传唤他进去吧。 他当时不明所以,只当自己前些时日遭奴仆欺压的事情被父亲得知,按捺着死寂中饱含抽疼的纷乱心情,镇定地走进去,不卑不亢地恳求墨云书将溪玉娃娃捉住还给自己,或者干脆放生,不要加害。 然而,等他维持着母亲教导的温雅风度说完,墨云书却漠然视之,只静品香茗。 墨谌则平静地看他一眼,悠悠来了一句:“墨恒弟弟宁愿将这灵物扔了,也不甘心让我得到么?你前些日子在观霞楼下大吵大闹,我坐在楼上听诸位兄姐和浩然门高徒谈道论法,很为你感到难堪。墨恒弟弟是嫡子,以后还是学些规矩得好,别再给父亲抹黑了。” 他当时变色,再看墨云书始终都没正眼瞧他,不禁难忍耻辱悲恨,勉强镇定地与墨谌争辩。 墨谌早有准备,云淡风轻,机智沉着,三言两语将他新仇旧恨挑起。 他怒归怒,却只压在心里,并不受激上当。 但终究因墨云书冷漠的态度,他红了眼睛,咬牙硬声道:“父亲大人,母亲生前受人羞辱,法器宝物尽数被人夺走,而后跟被人毒害,父亲神通广大,怎的竟不知晓?哪怕您不喜母亲,纵容别人害她,但孩儿总归是您的血脉,孩儿也不曾对您不敬,此番别无它求,只……” 母亲的死和墨云书的纵容,是他前世今生永远无法忘却的仇和痛。 但没等他说完,墨云书俊容沉沉,挥袖封了他的哑穴,喝令影卫将他扔出逍遥阁。 他不敢置信,勃然暴怒却无法言语,面庞涨得紫青,最终听到的却是墨云书以从未对他说出的温和语气向墨谌道:“区区一只灵物,谌儿既是想要,为父将之捉住就是,莫再引人进来吵闹。” 而后,墨谌有了一件千年通灵溪玉佩。 听说通灵溪玉佩有十八重禁制,在滴血认主和祭炼后,有“清明灵台如月下溪流、抵御心魔如天然屏障”的特殊妙用,危急之时,甚至能够玉碎护主,实乃罕见的养神护魂灵宝。 再后来,又听说,他被逍遥阁影卫像是提货物般扔出去时,墨云书淡漠地道:“此子糟粕。” 糟粕,还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能羞辱和贬低他? 墨云书金口玉言,这两个字一出,连个奴才都敢于对他不屑一顾。 而那等受欺和屈辱,在前世,又岂止这一桩! 时时,处处,多不胜数。 那些奴才不过是找死,前世后来,他已经杀过多人,只不过聊胜于无。其余的,他前世就早已开始却至今都未曾完工的真正的报复,且由今生继续罢!前世他为情所乘,今生,又有谁能用情困他? 便用墨府的鲜血,洗刷他心中沉淀如淤泥的仇恨! “……彪儿,你已经三十有二,恩主指点你去拜师,至今修行十年,也该成家了。” 杨婆婆抓着杨彪的手,感叹地唠叨着。 杨彪嘿嘿笑着听,看墨恒一眼,露出憨厚的笑容。 墨恒倚着木椅,也轻轻地笑,心中萦绕的旧恨沉寂下去,静如死水。 “婆婆,今年,你陪我过完这个年,就跟杨彪离开吧。墨府于我如同虎穴,我怕护不住你。” 他沉缓轻轻地道。 杨婆婆一怔,随即大惊,慌忙起身道:“少爷,老奴怎可弃您于不顾……” 墨恒感到那几缕威严神识扫到自己身上,眸底暗闪,不动神色,唯有声音微显低沉:“虎毒不食子,我毕竟是父亲的骨肉,血脉相连,在墨府,还无人敢杀我。而且,父亲从不曾废我嫡子身份,说不定只是在考验我也未可知……” 他缓缓说着,似有一瞬失神,继而摆手止住杨婆婆要说的话,平静地起身道:“我意已决,婆婆无须再说。”又转头看向面露疑惑的杨彪,“杨彪,溪玉娃娃我很喜欢,愿以上乘功法相换。” 他自有手段趁溪玉娃娃未醒时将其彻底制住,他的意念烙印可不是炼气中阶那么低微。 而且,他年后是必定要出府的,以后有溪玉娃娃在身旁,也算多个特殊帮手。 至于功法,他熟记的修炼法门中,《莲花法咒》类属仙法,无可比拟,绝不外传;《内景经》属于偏重于养身养神的特殊功法,疗伤有余,自保堪可,伤敌不足;除此之外,只有一部功法堪称上乘,名曰《伐折罗经》。 《内景经》三册,重在二三两册,是他为了给梁弓宜疗伤洗髓而历经艰苦,冒险从遗迹中寻来。如今只把第一册的奠基篇章传了墨言,传法时,还被墨云书神识探听了去。 《伐折罗经》是他为了梁弓宜而到落魄湖边向“一心汉”求得。虽然比不上《逍遥道法》那等仅次于仙法的极品法门,但也份数难得。梁弓宜当年炼气圆满后改修此经,演法时,举手投足威力大增,冷漠刚猛中透着药师般温柔,气质令人心动。 伐折罗,本就是大医王佛的十二神将之一,曾化为人形行走人间。 只不知,落魄湖边的一心汉,孤梅山上的梅娘子,在他的前世中是否破镜重圆? …… 下午,墨恒在墨云书的神识探查下,大大方方地绘制符箓,施展咒法,并以精血为祭,耗费心神,缓缓侵透般,在毫无抵抗的溪玉娃娃眉心最深处,烙下了他的意念烙印。 至此,他算是彻底“制服”了溪玉娃娃的身体。 至于溪玉娃娃醒来后听不听他的话,会不会发飙吵闹,只能到时再行管教罢。 “小娃娃,我暂时没地方给你藏身,暂时把你化为原形收起,委屈你了。” 墨恒心情良好,捧着乖巧闭目呼呼大睡的溪玉娃娃,黑眸含笑,淡淡轻语。 溪玉娃娃的本体是千年通灵溪玉,若非昏睡无意识,以墨恒现在的修为,连碰都碰不到它,更别说制服了,此番实在捡了个现成的大便宜。虽然严格说来太过于趁人之危了些,但也唯有如此,才能保得住溪玉娃娃,免得它乱跑时被人捉住炼去意识,再像前世般被炼成灵宝法器。 而既是灵物,那么如此制服,也勉强近乎于祭炼了,自可强行将之归于原形本体。 …… 晚上,墨府大摆除夕家宴。 宴席中途,石启楼来请墨恒前往,板着脸规规矩矩地道:“恒少爷,老爷传唤。” 墨恒已经在杨婆婆那里和杨彪同席吃过了年夜饭,此时刚刚回到梨花小院不久。眼见石启楼这个墨云书的亲卫亲自来传达墨云书的召唤,他微觉愕然,陡然心生警惕。 “耿冲,你不必跟着。修炼不可懈怠,你在院中炼法提升修为,争取早日为我所用,这就是最大的功劳!” 对于修炼《莲台诀》的耿冲来说,早日提升修为,就能早日成为只对墨恒惟命是从的活傀儡,这可的确是大实话。奈何耿冲表面上恭敬地应着,暗地里却嘲笑墨恒:再精明的人,自幼被幽禁在这里,也难免有些痴傻。 墨恒没功夫细究他的心态,沉声说了两句,光明正大地微皱眉头沉吟着,转身走出梨花小院。 ——即便墨云书因我前些时日的作为,对我不再漠视,也不至如此郑重,前世今日发生了何事? 第十二章 走出梨花小院,石启楼面无表情,默不吭声,并未带墨恒去照天阁参与除夕晚宴,而是径直将他请到了逍遥阁中。墨云书却还在除夕晚宴中未归。墨恒更疑,不动声色地站在窗前等候。 足有半个时辰,墨云书才踱步而入。 听到沉稳轻健的脚步声,墨恒黑眸暗闪,转身行礼道:“父亲万安。” 墨云书一身锦袍法衣,如威严皇者,站在阁中看了他片刻,道:“《内景经》和《伐折罗经》,你从何而得?”英俊的面庞淡然无波,问得如此直接,毫不掩饰自己以神识探察的动机。 墨恒微微蹙了下眉,礼貌十分,脊背颀挺,垂眸道:“母亲生前耳提面命,是以孩儿至今记得。” 墨云书浓眉斜飞,眸底深邃,逼视着他:“都修习过?” 墨恒不动神色,声音沉朗:“孩儿谨遵母亲教诲,以《青莲诀》为修行根基,只修行《内景经》第一册以求疗伤自保。《伐折罗经》仅记住内容,待日后修为有所精进时,再对比研修,以增体悟。” 墨云书不置可否,走上几步,高大的体魄带着无形的威压,突然问:“在怨恨我待你不公?” “怨恨?” 墨恒神情极其恰当地微变。 心下则蓦地失笑,缓缓地想,两世了,岂知怨恨而已?你太看轻自己了,我的父亲。 他现在对墨云书传他过来,却又把他扔在这儿半个时辰不顾的行为看明白了几分。大抵不过是发现以前从不入眼的儿子,突然由灰不溜秋的毛毛虫变成扑扇小翅膀的蛾子了,引得他睁眼瞧瞧罢。 “怎不回答?”墨云书逍遥随心,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手指粗大均匀,只是随手捏住,却没减弱力道,强迫着抬起他的脸来。仿佛是在审视某件物事,如寒冰雕琢的黑眸不容他逃避。 的确,完全没有父子感情的两个人,突然之间,血缘又算是什么? 墨恒年纪尚轻,比他矮了大半头,被如此毫无尊重地轻待,心底勃然大怒,淤积的狠毒又深了一层。沉默一下,蓦地扭头摆脱他的钳制。墨云书眼眸深寒。 墨恒仿若不知,后退一步,神情绷紧,站得仍旧如松如杨,声音平静到近乎异样的程度:“父亲命孩儿说,孩儿就斗胆了。孩儿活了十四年,哪怕母亲在世时,也日日在小院中静修。以前总能勉强保得一份清净颜面,如今却连这份清净颜面都要朝不保夕,实在冷暖自知。若说无怨,那必然是假的。孩儿也是人,虽修身养性,却不是个没有情绪的石头泥塑。” 他抬眸与墨云书对视,不躲不避,眸底坦然,竭力“隐藏”那一闪而过的复杂苦涩,声调淡漠下来,“所以如今,孩儿便想:不期待,便无怨;不奢望,便无愁。世间怨愤,无不是望而不得罢了。除此之外,若说恨,却是无从。生身之恩大于天,孩儿是父亲血脉,父亲不曾短了孩儿吃用,不曾让谁害了孩儿性命,孩儿何来资格去恨父亲?” 一口一个孩儿,说得自己直恶心!他实在说不下去,俊逸至极的面容便飘过恍惚的萧索。 继而突然反省般,面容一整,躬身施礼,清醒沉静地道:“孩儿失态,请父亲责罚。” 墨云书眼眸深沉,挺拔立定着俯视着他,右手摩挲了下扳指,习惯的动作慵懒而漠然——墨问闲模仿了他的小习惯,却模仿不来他的威严气度。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分毫不变,直直盯了他小半刻钟,才沉眸转身,举步行至榻前。 墨恒白衣安然,临窗凭风而立,垂头无声地自嘲着勾了勾嘴角,恭敬却从容地道:“父亲还有何教诲?孩儿要去静修了。”他的神态,自然被墨云书的神识探察了去。 墨云书负手,淡淡道:“年后初九,你也随为父去瑶国。” 刚才还自称“我”,转眼就换成了“为父”。但这个自称相对于面对墨谌墨雪行等人时,分明显得淡漠毫无在意,不见半点父子温情,倒像是见过面的陌生人,再次相见时随口打的招呼。 墨恒心头一动。瑶国是墨府护佑的四个国家中,距离辽休国最近的一个。他知道墨云书会在三年后的辽休国割据中获益,不料早在此时就已经开始谋划了。他顿了一下,平静的声音有些磁沉:“是。” 听不出是不是欢喜。今晚的他,与那天从逍遥阁门前转身离去的模样一般,哪怕神情有些或喜或嘲的变化,也着实过于平淡了。让人不自禁地想起一个词,心如死灰。虽不恰当,但似乎不远了。 次日是新年第一天。 墨府主人尽是修行者,辞旧迎新在一场除夕晚宴就足够,大年初一是没有拜年规矩的。 中午,墨恒进了静室,令耿冲守门,不许任何人搅扰。他盘膝端坐,从袖中取出系在腕上的婴儿巴掌大的晶莹溪玉玦。掌心催使法力,心念一动,便见小巧玲珑的溪玉玦散发微光,白光闪动,双掌上已经托着个不足一尺长的俊秀小男娃。 他神情温和,嘴角微微地勾着,把溪玉娃娃放在身前蒲团上,等候它的苏醒。 一个半时辰后,溪玉娃娃浓眉微不可查地一蹙,继而似是察觉到不对,连眼睛都没睁,身形微动,慌忙就要遁地逃跑。但它刚一苏醒,墨恒便由它本体最深处的意念烙印感应得知,不疾不徐,用手一指,笑道:“定。” 只比成年男子的手掌长一点的白净小男娃,当即维持着双手入地,头顶贴地,光着小屁股的姿态,丁点儿都动不了了。它脸上闪过惊恐惶然之色,继而愤怒地张口,发出稚嫩的婴孩声音:“是谁暗算我?” 墨恒更笑:“是我暗算你。”使个克制它行动的法诀,伸手一招,清朗的腔调早已温和,“过来。” 溪玉娃娃身体蓦地被他克制僵硬,不受控制地翻身而起,惊怒不已地一步步走过来,乌溜溜的双眼骇然地盯着向他微笑的墨恒,想张口说话都不能,一瞬间绝望若死,眼中迅速湿润,泪水簌簌地掉。 “我无心害你,不用哭。”墨恒皱眉,手心法力散去了些,不再让它走过来,“你活了不少年月了吧,想想我若害你,在你未醒时岂不更容易?现在制住你,只等你醒来陪我说话,你究竟怕什么?” 溪玉娃娃得到有限的放松,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却是气得结结巴巴:“你,你……”它小脸寒如冰霜,抿了抿小嘴,压低了声音,装出冷硬十足的小气势,“我告诉你,我是千年老妖,不死之身,你敢害我,我精魂不散,日日夜夜诅咒你!” “原来是不死之身呐,久仰久仰。还有,你说的话太不吓人了。”墨恒心下好笑,故意蹙眉,“我自幼孤独,想收你做个徒弟,你乐不乐意?” “收我为徒弟?”溪玉娃娃似在思量,突然一扬小手,哼道,“你算老几?看我的灭世雷霆!”它小脸凛然,晶莹剔透的小手猛地洒出紫褐色的雷霆闪电,倏然击向墨恒,然后急忙向地面钻去。 “早知你狡猾。”墨恒拂袖一拍,微微一丝法力挥出,那看似骇人的“灭世雷霆”如同梦幻泡影般消失,故作凶恶地挑眉道,“任你怎样有能耐,也逃不出‘为师’的手掌心,何况区区小幻术?据我所知,你除了清心术外,只通幻术,是也不是?”他刻意加重了“为师”二字的音。 溪玉娃娃再一次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倏然从地下钻出,紧抿嘴唇,小脸惨白。它终于明白,自己被设下厉害禁制了,除非将禁制化去,否则不管它怎么逃,只需墨恒施法一招,它就能自己乖乖跑回来。 墨恒暗叹,耐心十足,最大化释放自己的善意,同时威逼利诱,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与它沟通。 溪玉娃娃自始至终没有感知到他半分恶意,心底惊疑不定,只是寒着小脸。 晚上。 墨恒来到杨婆婆住的地方,将隔壁房里修炼的杨彪也叫了出来。 一进屋,关上门,不必杨婆婆点火,杨彪很勤快地屈指弹出两颗小火星,将没点的两只蜡烛点着,惹得素来节俭的杨婆婆瞪他一眼,他只自挠头嘿笑:“太暗了,怕少爷不习惯。” 墨恒自在舒适地坐下,黑眸含笑道:“是明亮点显得舒适。”说着,低头抬袖,笑吟吟地往袖中道,“玉儿在怕羞么?出来见见带你回来的恩人,没有他,你只怕早被别有居心的恶人拿去炼成法器了。” 溪玉娃娃就是杨彪带进墨府的,杨婆婆也见过了,自不必刻意瞒着他们。 “溪玉娃娃醒了?它的伤好些没?” 杨彪听得一愕,立即欢喜地问。杨婆婆听了,脸色因担忧而变幻。 “哼!别叫我玉儿,我叫溪玉。还有,就是这傻小子把我劫来的?” 稚嫩至极的声音,老气横秋的语调,从墨恒宽袖中传来,让杨彪听得愣怔。 便见一片溪玉玦滴溜溜从墨恒袖中滚出,刚一出来就化为昨日里杨婆婆看到过的溪玉娃娃。此时不同于昨日,红肚兜、朝天辫,配上溪玉娃娃不粘人间烟火似的的俊秀小脸,粉雕玉琢的小模样,刹那间看得杨婆婆心软如水。 溪玉娃娃活生生的小脸上显出冷怒,抱着自己两条白白嫩嫩的小胳膊,赤着两只小脚丫站在墨恒膝头。它背对着墨恒,抬头眼眸不善地盯着杨彪,气咻咻地道:“我在自己家闭关疗伤,你肯定是偷了我的人参,坏了我的家门,把我劫持到这里来的!我说的对不对?” 杨彪先是对它感觉新奇不已,听它质问,一想果然有道理,不禁讪讪地扫了挑眉含笑的墨恒一眼,不好意思地咽了下唾沫,不知怎么接话:“这个,我,我不知道是你家的……” 墨恒伸手指,极轻微地弹弹溪玉娃娃光秃秃的小后脑勺:“没礼貌,为师刚才怎么教你的?” 溪玉娃娃浑身一僵,小脸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紧紧抱着小胳膊,三寸丁似的扭头不理人。 墨恒轻轻嗤笑,又弹弹它的光滑柔软的小屁股:“去,给为师倒杯茶水过来。” 溪玉娃娃忙捂住屁股,倔强的小脸因羞恼而通红:“别碰我屁股。” 墨恒被它逗乐,杨彪和杨婆婆在旁笑。 第十三章 正月初五。 杨彪要离开墨府了,杨婆婆与他一同离去。 杨婆婆是意若秋的奴仆,只要墨恒点了头,大可随时出府。墨恒送他们到梨花小院门前就停住了,该叮嘱的话之前都已叮嘱,不必再多说什么,更不必大张旗鼓地送到正门前,免得遭人惦记。 “少爷,您一个人,注意点身体,别总是熬夜修炼。您还年少,要经常笑笑,有苦别总是压在心里……”杨婆婆一步三回头,忍不住老泪纵横。如果不论血缘,单论感情,她对墨恒的感情比对待杨彪也不遑多让。墨恒是她亲自照顾了十四年的。 杨彪忙笨拙地劝着:“娘,少爷也知道我带您去哪儿,少爷不是说了吗,会过去看您的。”转头又向墨恒憨笑,“少爷,我带我娘走了啊,以后我常来看你。还有,我挖的灵药,您尽管用,下次我还送来。” 墨恒微微地笑着,目送他们远去,直到他们拐过拐角不见。拐弯的时候,杨彪偷偷回头看了眼。 正月初八下午,石启楼又来传唤。 “恒少爷,明日将去瑶国,诸位少爷都有护卫,唯独你没有。老爷发话,许你挑选一名明卫、一名影卫,以及一名炉鼎。”石启楼仍旧板着石墙脸,这一点,基本上所有明卫都大同小异。他们都经历过墨云书同一个方式的训练。 他话中所指的炉鼎,并非炼丹炉法器,而是同明卫和影卫一样的修炼者。 修炼者炼的是气,一气化阴阳,炼的也是阴阳。故而修炼者大都知晓基本的“采阴补阳”之类的法门,并非必须修炼双修功法的人才能采补。往日传言说采补之术如何阴损恶毒,除了的确偏激的恶毒功法之外,更多则是过犹不及才导致近乎邪术。 “可以挑你么?” 墨恒先是微愕而默然,继而边走边问,声音安静平和。 前世里,他十七岁离府之前,也是挑选过明卫和影卫的,同样是因为墨云书抹不开礼数的面子,才可有可无地许了他这则恩惠。然后在他离府时,又转眼将他所选之人收了回去。 在墨府,无论谁的明卫影卫,看似对各自的少爷小姐忠诚不二,其实他们忠诚的对象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他们幼时便摄去他们一丝魂魄以作终生挟制的墨府当代家主墨天师。 石启楼神情不改:“恒少爷能够挑选的明卫、影卫、炉鼎,都必须符合本身的修为条件。恒少爷修为与我相差太多,不合规矩。再说,我是老爷的亲卫。”他对墨恒说的话算是多的。 明卫、影卫、药奴、炉鼎等人都是从幼童开始选拔分类,选拔时要求高,选拔后特定的训练也严谨,更不会出现血腥残杀的过程。所以,基本最初选出多少人,最后便会有多少人合格。 再至逍遥阁,外门前面一字排开,垂头束手站着十个神情肃穆的少年、五个温柔可人的少女。 墨云书在逍遥阁主楼上,闭着眼睛半躺在榻上消受美人服侍。白夫人和俞夫人一前一后,使出法力来,以他传下的法门为他捏肩揉腿。角落里,年前一段时间颇为受宠的夏木怯怯懦懦地煮着灵茶,只偶尔含情带忧地看一眼闭目若睡的墨云书,不敢发出声响,他只是男宠。 “挑。”墨云书神识传音给走至外门的墨恒,简短淡淡,似是扔了块馒头给乞丐。 但总归是扔过来了点甜头,比起以前的厌恶忽略,当真可谓截然不同的情形。这就是印象的作用。留得好印象深了,再坏的人,也成了好的;同样的道理,留得坏印象深了,再好的人,也成了坏的。正是个世上最玩不厌、最玩得开的烂游戏。 “谢父亲恩典。” 墨恒早对今日有所准备,先举止大方地向逍遥阁主楼行礼,然后转身挑人。 十个候选的少年严阵以待。他们都是同样的年龄:十九岁。也经历过数次挑选,以前的同伴早有修为精进的,唯独他们苦苦耗磨最宝贵的年龄段——不能被挑选出来成为真正的明卫影卫,他们就不能获得真正高明的炼体修身功法。 而无论做谁的明卫影卫,对应于明卫和影卫的炼体修身功法,都是要向墨云书墨天师学的。 所以,他们尽管明白这位恒少爷以前并不讨天师大人喜欢,以后会不会继续被讨厌也很难说,但他们并无太多顾忌,无不祈祷自己能被挑出去,赶紧向天师大人学得或者明卫或者影卫的炼体修身功法。 眼看他们个个站立笔直,挺胸收腹,目不斜视,却一双眼睛期盼憧憬的模样。 墨恒突然淡淡地笑了,指着身板最魁梧的那个,和体魄最精瘦的那个:“就你俩了。就叫‘吴刚’和‘夜图’。”选出自己的明卫影卫,并当场命名,是墨府的三代人的传统。 被选出的两人兴高采烈,强掩激动,跪地磕头:“小人吴刚(夜图),给主子请安。” 远处,墨问闲不知何时靠近,顾虑着逍遥阁主楼中的墨云书,并不敢明显表露出对墨恒的敌意,只阴沉着眼眸冷笑:“都是我们挑剩下的货色,修为最高的也只是刚到炼气中阶,浅薄得很,挑来何用?” 墨将临站在他不远处,并未过来恭维他,而是学着墨云书的挺拔淡漠模样旁观。 更远处,渐渐的又来了旁人…… 能说得上话的,倒没有谁乱开口。反是某些见识浅薄、不知死活、一心贪求上进的奴仆,因为多日来的清净,忘了先前他们黄石藏大管家的下场,也不看看地儿,直接很应景地发出窃窃嘲笑。他们自以为距离得远,也声音低,逍遥阁中的墨云书是必然不会听到的,便越发肆无忌惮。 竟有人说:“瞧他也配挑人?哼,委屈那两个小哥了。” 另有人接口:“就是,他自己就是个和我们一样的阿猫阿狗而已,假清高,贱脾性,哪能和咱们闲少爷相提并论?简直一个地下臭水一个天上银河啊……” 墨恒心动冷漠杀机,面不红心不跳,眼眸一转,看了眼刚收的吴刚和夜图。这两人正是十人中,刚刚晋升炼气中阶的人之二。他们也都听到了远处两个奴仆对墨恒的诋毁,当即脸色难看,抬眼去看墨恒的反应。 “岂不闻主辱臣死?区区奴才不过蝼蚁,你们若是等着让我动手,还要你们何用?” 墨恒温雅得仿佛这辈子从未生过气,说出的话却让在场以及周围众人微微一惊,蓦地想起黄石藏的下场。多少年了,黄石藏一直威风八面,可转眼一得瑟,就栽在了这个不受宠的恒少爷手上! 吴刚和夜图刚刚认主,又在逍遥阁前,简直看到炼体修身功法摆在面前,怎敢露出半点怯懦?瞬间都目露凶光,如电穿梭般从过去击杀两个奴才。 那两个骂人的人没成想自己那么小声都被听到,骇得瑟瑟发抖,匆忙看向墨问闲,嘶声道:“闲少爷,救我们……” “扑通!”“扑通!” 眨眼之间,几乎同时,两具尸体栽倒在地。 在墨府,人命太不值钱了。但杀人的却是墨问闲,吴刚和夜图刚刚来到还没来得及出手。 “墨府是父亲的墨府,墨恒弟弟是父亲的骨肉,尔等卑贱野狗般的奴才,也敢出言不逊?” 墨问闲俊美华贵,眼角阴沉,不屑地瞥了眼周围心惊胆寒的奴仆,不知话说给谁听的,“前一阵子,黄石藏仗着我母亲慈悲,胆敢狐假虎威,行那恶奴欺主之事,现在瘫死床上就是他应得的下场!可恨不知情者,还以为,是我指使了他,哼!他也配?” 逍遥阁主楼,俞夫人俞曦慧揶揄地瞧了白夫人一眼。白香笑容盈盈,实则对儿子暗皱眉头。 外门前面,墨恒根本没把远处两个该死之人放在心上,也没理睬吴刚和夜图惭愧的模样。亲眼看到这些的人,眼见他淡雅如旧,从容俊逸,无不心惊,暗道恐怕这才是个真厉害的。 原本十个少年中,没被选中的八人微带黯然,规规矩矩地向墨恒行了礼,依次退后几步。墨恒还没走,他们不能先行退去。或许在别处他们可以不对墨恒维持礼数,但现在是逍遥阁前,连墨问闲都收敛了飞扬跋扈性情的! 接下来就要选择炉鼎了。 剩余的五个貌美少女不胜娇羞,看着墨恒仪神隽秀,颀挺温雅,个个芳心如兔乱跳,偏又个个不太情愿被选中。一方面是爱慕儿郎好颜色;另一方面是担忧墨恒不受宠,实力低。她们身为炉鼎,以后的修为,靠的可就是主子了,墨恒尚未得传《逍遥道法》,她们早就得知。 “你们不必惊慌。”墨恒看她们一眼,温言安慰,转身向墨云书道,“父亲,孩儿请辞炉鼎一项。” 墨云书似是已经睡着,似是故作不理,想起除夕那晚墨恒对他问题的回答,才神识传音,漠不关己地问:“为何?” 墨恒在逍遥阁外门长长躬身:“孩儿惭愧,不爱红花,唯慕蓝颜。” 听者无不目瞪口呆。 虽然墨府主人墨云书本身就好这一口,甚至由此导致在墨府天师护卫的四国中上行下效,越来越盛行男风,但墨云书本人仅仅只在美人乡里偶尔探出头寻个乐子,哪有这般直白地说“我不喜欢女人,我只喜欢男人”的? 因着刚刚才死了两个人,无人胆敢议论,逍遥阁前好一片寂静无声。 然而众人各怀心思的神情纠结和变幻,恰恰衬托出墨恒的从容磊落;这份坦然有礼却漠不关心的逍遥姿态,又恰恰与墨云书殊途同归,如出一辙。就在这么一瞬间,便有几个心思细腻的,不无嘲讽地想,不愧是嫡子,内里性情最是与老爷相像的。 第十四章 不爱红花,唯慕蓝颜。八个字,让五个明媚皓齿的女子脸色由欢喜担忧变作尴尬僵凝,让八个没被选作明卫影卫的少年由满眼失落霎时间变作满眼惊慌。炉鼎便是采补而用,虽说采阳补阳,采阴补阴并非阴阳大道,却也不是没有。 最出名的当属恶名昭彰的大魔头连万阕。传说,连万阕修为已臻化境,修炼出七具化身行走人间,俱都显化为英俊少青年,一身采阳补阳合欢秘术,日日都将精壮男子采成白骨,号称以身渡人去极乐世界的“红莲欢喜自在佛”。 比起左拥右抱,偶尔换换口味的墨云书,说出这八个字的墨恒足以令剩余的明卫影卫候选人恐慌。他们可都知道,墨府并无男炉鼎,若是要选,定然从他们之中选择。他们下意识地相互看了一眼,察觉对方比自己俊秀的,会心里侥幸微松;察觉对方比自己粗糙的,则脸色煞白。 先一步被墨恒选出的吴刚和夜图,都是惊疑不定,大气不敢喘一声,绷紧着立在墨恒身后。 逍遥阁外,针落可闻的寂静中,远处逐渐响起低微的耻笑。 逍遥阁内静了一瞬。白香和俞曦慧手下不停,神态也都温顺,各自则暗暗讥讽。墨云书不动声色,微微睁眼,神识倏然散发,往墨恒身上探去:“既慕蓝颜,何不在剩余少年中挑选?” 墨云书并非神识传音,而是淡然开口,似漫漫云雾吹来,响在每一人耳畔,平静轻松得像是真的清风,甚至熟悉他的人能听出隐隐约约的戏谑,“一个不成,两个亦可。” 能被挑出来做明卫、影卫苗子的少年,无论是高是矮,是壮是瘦,总归都是五官上等的。 此言一出,八个候选少年心下惨然。 墨问闲等人也都惊疑。他们听出墨云书突然随和下来的语气。 “父亲如此纵容他?” 远处观看好戏,等着墨恒遭受羞辱的墨烟城愣了愣。 墨烟城自那次在观霞楼下,和墨烟雨、墨将临一起,被墨恒当众斥责过一次,早就怀恨在心,此时自然皱眉不甘,低声恨道,“墨恒这几年闭门不出,只在上次虎玄青和苏廷来咱们墨府时,才走出了一圈,且还是受伤回去的,怎么突然这般受宠了?他用什么法子骗了父亲……” 墨烟雨秀眉一蹙,忙出声喝止:“休要胡说,都是父亲血脉,父亲大人自然明察秋毫。” “父亲厚赐,孩儿谢恩。” 墨恒自重生那日起,哪怕经历几次波折也未曾显出青涩的俊逸面庞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略显羞赧的意外。少年情怀初动,若是还不显分毫,就未免太过于深沉了。 这样一来,仿佛无形中也将那日在逍遥阁前承受琴声考验而留下的“生硬”淡化了几分。 他直起身,毫不避讳地在剩余八人面庞上审视。平淡如水的目光,却将他们看得双脚发软,心跳如雷,简直面临生死劫般。 “唉,实在难为他们了。”远处的墨烟雨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表达着她的善良和温婉,随即察觉失言,又轻叹道,“不过,他们一身所成都是父亲赐予,父亲让他们侍候墨恒弟弟,也是正理。” 墨烟城则看得有些呆愣,不可思议地盯住墨恒,低道:“他倒是选得正大光明。” 墨恒漠视了围观者,黑纱冠后的两条冠尾条带在肩后随风轻动,浓直眉下一双眼眸漆黑如玉,炯炯有神,将腿软的八人各看一遍,谁都没看出他中意了哪个,却见他忽然转头道:“吴刚,夜图,你们与他们较为熟悉,便替我选出两个知情知趣的。”他低声醇厚,刻意忽视了身上粘缠的神识。 吴刚和夜图一听,额头蓦地渗出冷汗来。让他们选,无论他们选择了谁,都是将对方往死里得罪了。但他们身为明卫影卫,首要便是惟命是从,刚才两个因出言不逊而死的奴仆,何尝不是对他们的警钟? “是,主子。”他们不敢犹疑,立时躬身应道。既然必须得罪人,当然要得罪本来就和他们关系不怎么好的。两人瞬时间想个明白,都是面无表情,作势往八人面上看了看。 八人各都抬头,眼底写满恳切的哀求,简直恨不得在脸上刻画:莫要选我,必有厚报! 吴刚身躯魁梧,径直指向一个健朗英气的少年,转头向墨恒恭敬道:“主子,此人喜好玩闹,为人风趣,修为也与小人不相上下,或可入主子法眼?” 夜图则将剩余七人都过滤了一遍,每一个被他眼神安抚的人都放松感激。突然,他眼底一冷,指着一个眉目疏朗的精健小伙,转头诚恳道:“主子,此人做事稳重细腻,不久前也晋升了炼气中阶,或可承得起您的调教。” 他们都不敢选择修为低的,虽然修为低些对他们更无威胁。 而两名先后被选出的少年莫不神情剧变,抬头各自逼视吴刚和夜图,眼底的恨意暴怒犹如烈火。直到墨恒转眸看向他们,他们才慌忙垂下了头,心如死灰,握紧的双拳微微发抖。 墨恒似是不以为意,点点头:“便是他们了。”转身向逍遥阁道,“父亲,孩儿已有人选。此地为父亲逍遥居所,孩儿不敢以琐事烦忧,请归静修。”梨花小院说是小院,其实也备有奴仆房屋,只是历年都空着无人,这四人跟过去,一人一间还是住得下的。 逍遥阁内,墨云书没有言语,淡漠的眼眸仿佛能透过重墙看到墨恒端正的举止,神识顿了顿才尽数收回:“修为大事,不可耽搁。去吧。”虽然分毫不提传授《逍遥道法》的话头,但语调已然比先前又多了微不可查的随和。 十四年的隔阂僵硬,此时就能看出软化的迹象了。 白香和俞曦慧眼眸暗闪,再无先前讥讽之意:到底是她生的,但凡有心,出门一次便能将老爷对他的印象改观;此番不过是选个人,竟也多出这些计较。那么到底是否“不爱红花,唯慕蓝颜”,看来还得两说。 逍遥阁外,墨恒始终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感激神情,更加没有显出父子亲密,唯独一直谨守礼数,又沉静谢恩才直起身。而后泰然自若,扫了眼刚选出来的明卫影卫以及炉鼎,拂袖迈步,头也不回地道:“随我走吧。梨花小院是幽静之所,你们谨守本分,便无大过。” 此话听着宽容,但一个“本分”就将什么都包裹进去了。 到了梨花小院,墨恒无视耿冲不解的眼神,对两个时时悲恨怒视吴刚夜图,神情惨淡无血色的少年赐名道:“高些的可叫‘后峰’,矮些的便称‘羿羽’。” 那两少年到底被墨云书洗脑训练了十几年,不似一般无知奴仆,尽管对墨恒全无好感,也根本没有鱼死网破的念头,更别提胆量。再经过一路静走,眼见墨恒气度凛然,温雅高贵,他们也或多或少心生些微自欺欺人的安慰。此时一听,忙俯身拜倒:“后峰(羿羽)谢主子赐名。” 耿冲一听他们称墨恒“主子”,当即心底咯噔一下,再抬头看他们,眼底暗含着敌意。 …… 次日便是正月初九了,晨起时就觉一片朗朗晴天,阳光不浓不淡,令人心胸舒畅。 墨云书唤来诸多儿女:“瑶国有古遗迹上禀,你等可随为父前往一探。” “父亲……” 墨雪行、墨独最后挣扎。他们二人年前就和俞曦慧一起在莱国协助无恒门斩除邪修,过年归来时收获盆钵满盈,原本欣然暗喜,但现在墨云书仍令他们二人继续行事,并不准许他们跟随,才让他们晓得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好一阵顿足懊悔。 “行哥、独哥,父亲将斩灭莱国不入流邪修之事交予你们,你们可千万不要大意啊。”墨问闲、墨问秋、墨谌、墨烟雨、墨烟城、墨将临等七男三女,一共十人,表面上都为之可惜,实际上谁不是幸灾乐祸? 墨恒立在其中,不声不语,从容一笑,恬淡中透出内敛的沉然。广袖玉带长袍,众星捧月之姿。吴刚、夜图、后峰、羿羽四人站在他身后,耿冲也在身边,竟都受到感染一般,对别人的嘲讽审视视若不见。 墨云书神识扫过,把这十三儿女的意态尽收心中,在墨恒身上微微一顿,随即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座灵光散逸的玲珑小塔,信手一抛,半尺高的精致玲珑小塔迎风而涨,轰然落地,化为四层高塔,足有十丈挺拔。 墨云书暗金法衣如皇者袍服,头冠亦是黑玉颜色,英姿勃发的面庞有棱有角,不怒而威:“还不进塔?” “啊,是,父亲。”诸人怔了一下,明显都没见识过这件法宝,忙应了,各自带着明卫、影卫以及侍身炉鼎,前后有序地迈步走入。 等闲储物法器中没有分毫灵气空气,是容不下活物的,否则必会闷死。能够容许生灵安然进入,甚至是在其中修行的法器,无一不是不得多得的灵宝。十八重禁制以上的法器才堪称灵宝。 就如墨恒前生,溪玉娃娃被墨谌得去,求墨云书炼去神智而得到的十八重禁制溪玉佩。不过溪玉佩是没有存储空间的。各类灵宝功用特异。 ——墨云书的两件看家灵宝,“乾坤玲珑塔”已然现身,“三魂宝印”又在何处?是否也已在他手中?乾坤玲珑塔是墨老天师留给他的镇门之宝,三魂宝印却是他日后突然得到,只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奇遇。 走入高塔前,墨恒也貌似好奇和惊羡,实则心底沉冷暗思。 乾坤玲珑塔里雾气浓重,空余出上百个两丈方圆的地方,里面各有蒲团。 众人各自带着明卫、影卫和侍身炉鼎寻位而坐,有人惊叹议论着:“父亲神通广大,连这样的灵宝都有。”旁边自有人接话:“呵,头发长见识短,这是祖父大人留下的重宝,镇守四国气运绰绰有余呢!”那人冷哼:“你以前见过?”旁边人仍笑:“自然是听说。” 墨恒不理旁人,安然炼法,只等到达瑶国的古遗迹。 他前生孤居梨花小院,对这次的瑶国之行并不知情。不过,瑶国的某些古遗迹他却知之甚深。 瑶国多山、多水、多灾多难,据说曾经是上古战场,至今也残留着沉眠的强大意念。虽是墨府辖内四国中面积最小的,却反而是修行者最多的国家,同时也是最复杂的国家,那里众多仙俗门派林立。 ——古遗迹极难寻找,更难寻门而入。不知这次的古遗迹是哪个。 墨恒如今奠基浑厚,灵魂道行又不曾消泯,正需手段来快速提升境界,以争取早日达到他前生的实力。所以可以说,他才是众人中最为迫切赶往古遗迹的那个。如果是他熟悉的古遗迹,那就更加如鱼得水了。 他的《内景经》三册就是在瑶国一处极危险的古遗迹中寻得,其中几番生死,如今想来诚为可笑。 他闭目静安,呼吸平缓。他的身旁二尺外,后峰和羿羽二人各自垂头修炼着不久前才得传的炼体修身法门,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在外侧是吴刚和夜图,最外侧才是委委屈屈的耿冲。 耿冲已有二十五六。后峰羿羽二人则都是精健英朗的十九岁少年,身高其实相差不多,比墨恒整整大了五岁,身份却是他名副其实的“炉鼎”,随时可容他肆意轻薄。炉鼎亦是贴身仆从,自然比吴刚和夜图都坐得更为靠近些。 墨问闲等人有心找麻烦,却顾忌着身在父亲法宝中,也不敢多语,一路倒还自在。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宝塔剧烈一震。 墨问闲等人茫然无知。 墨恒却陡然一睁眼眸:墨云书在用乾坤玲珑塔与人斗法厮杀? 但这一震之后,又归于平静。 再过大约一个时辰,墨云书才淡然传音:“已到瑶国,都出来罢。” 墨恒便知道,中途不知墨云书杀了谁,应是祭出乾坤玲珑塔直接把对方砸扁的。 第十五章 从古至今,生灵在演化,如今人为万物之灵长,妖族落于下风,其它邪魔鬼怪更上不了台面。功诀道法也在演化,古时三千大道共证永生,三千大道就有三千种境界之分,现在的境界之说则已殊归同途,无论人魔妖鬼,修炼境界都只“炼气化神、返虚合道”八个大字。 如今东洲,若说某人开辟了洞府,某派开辟了山门,十成十指的是择一灵山,选一灵湖,设下禁法,规制成家。是宽是窄先不说它,只是如此洞府山门,全然都是露天门户。 而在上古,空间、灵气、修炼道途、神通能力,都远非现在能及。开辟洞府指的乃是借助地脉、星象、灵宝之力,以自身无上道行法力,开辟一处玄妙空间。空间中借取现实的日月星辰,自成一方广袤天地,似为虚幻,只因现实中无处可寻,唯有空间之主才能进出随心所欲。 那等空间天地,依附于现实大世界,不止是修炼者的安歇所在,更是躲避仇家,免除灾厄的绝妙去处。而今,古人远矣,不知何往,他们留下的无主空间洞府,却因各种原因,一点点被人察觉。 这些,今人统称为“古遗迹”。 墨云书带着十一儿女来到瑶国,落于古遗迹旁一座名为“混元门”的修仙门派前。 混元门主是一名六旬老者,身躯精壮,手有老茧,修为却仅仅是炼气中阶;他身后带着的一干弟子,修为最高者也只是炼气初阶,其余人都不过是习练凡俗高深武学,附带着炼气养生而已,连像样的境界都没有,天赋也是不值一提。 “晚辈刘移山,拜见天师大人。” 墨恒刚刚带着吴刚、夜图等五人走出乾坤玲珑塔,就见门主老者毕恭毕敬地对墨云书行礼。 墨云书站在混元山门前,如皇者莅临臣子家门,看都没看他一眼,淡淡然望着的是古遗迹方向,听他拜服,才随手轻挥,法力将他扶起:“无需多礼,此处遗迹是你最先发现?” 刘移山面无喜色,忙道:“是晚辈大弟子出山采药时看出些许异样,告知了晚辈,晚辈修为浅薄,只痴长些庸碌年岁,勉强分辨出那是上古洞府空间。晚辈不敢怠慢,立即上禀了国主。已是年前的事了。”苍老的声音谦恭却不卑微,毕竟是一门之掌,倒有些风度。 墨云书这才转头,目光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你师徒有功,可赐《千汐洞明经》延续门派香火。” 屈指一弹,指端一团灵华流光闪动,倏忽没入刘移山眉心。 刘移山通体一颤,又怔了一下,半晌才品读消化所得功法的奥妙,不禁大喜过望,扑通拜倒,老泪纵横道:“晚辈愚钝,万谢天师大人赐下求仙妙法。晚辈一门上下,永念天师恩德。”他身后的男女弟子本来战战兢兢、跃跃欲试,此番也跟着欢喜,随他拜倒在地。 墨恒早知《千汐洞明经》,只算中流法门,属于墨云书掌握的无数法门中沧海一粟,远不及《伐折罗经》上乘,更没有《逍遥道法》极致,再与他的《莲花法咒》仙法相比,更是落入尘埃了。 但就是如此不入眼的法门,在世间九成九的人看来,却是遥不可及的仙途奢望。 人与人,实在无从比较。 墨恒看了两眼,放开这一茬,转身走到山门一边,望着墨云书刚才凝望的方向。 ——瑶国地势复杂,我竟不知这混元门所处何方。那么距离这里最近的古遗迹,应是我从所未见的了。可这遗迹既然早早地被发现,以后怎么又销声匿迹?莫非有人在其中斗法激烈,将整座古遗迹都崩坏?但若如此,进入其中的人只怕也难以幸免。 想着,他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了看上辈子始终完好无伤的墨问闲、墨谌、墨烟城等人,心下皱眉:前世,他们必然如现在一般能进古遗迹中,既然完好,那么就不是古遗迹崩坏,而是另有猫腻。 他眼眸暗闪,轻道:“吴刚,你取三根灵性毛竹枝节来。” 混元门周围满山都是粗壮毛竹,在寒冷冬季里沧桑老翠。 离他不远的墨谌默默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墨烟城等人则有的轻轻笑,并不说话,含义却明显,无非是指他墨恒十四年来从不出府,见识浅薄得紧,连灵性毛竹都要看个究竟,污了墨府威严之类的陈旧废话。 …… 混元门上下修为不高,住所却十分奢侈。据说常年有世俗中富甲一方的乡绅和官家子弟携带万金上山求法,区区几十年的道统,已经建得满山都是雕梁画栋,不知情者还以为这里是某位贪赃王爷的豪华别院。 墨云书本就不是化外游仙,在此处住下并不嫌弃,被刘移山等人像供奉祖宗一般恭敬侍候着。 墨恒等人也各有院落。 “墨谌弟弟,你说,父亲怎的不直接带咱们去古遗迹,反而在这等小地方停留?” 墨烟城和墨谌的住所毗邻,再隔一墙就是墨恒歇脚的院落。 墨谌寡言沉稳,对墨烟城的搭讪爱理不理:“父亲自有分算。” 墨烟城顿了顿才笑:“我刚听我姐说,她猜父亲昨日来这里之前,已经去古遗迹查看过了,毕竟父亲飞天流云,眨眼千里。现在应该是在等候那些得知古遗迹消息的人朝见。免得到时候古遗迹大开门户,却被无知者闹出乱子。” “哦?”墨谌随口吭了声算是回应,看似不善言辞,实则隐然高高在上,不屑为之。 墨烟城敢怒不敢言,表面上也不敢使脸色。墨谌母子一直受墨云书宠爱,与墨雪行、墨问闲一样,在墨府是实打实的高贵少爷派头;墨烟雨、墨烟城与其母三人在墨府却宠爱鲜寡,与墨将临那般,靠着多方示好才没有受欺。这就造成了地位差别。 “后峰,羿羽,你们与吴刚、夜图一道修行炼体修身法门,刻苦一些是必须。除此之外,需得分清首次。昨日教你们的‘祝祭’推拿法门可都熟悉了?若不熟悉,就将明影卫法门暂时停下罢。” 墨恒在院中安然静坐,神态闲适,以法力雕镂着手中一根碗口粗的毛竹枝节,正大光明地听着隔壁两人并无掩饰的说话声,然后出声吩咐着。说话间,指端轻巧毛竹,发出断续的清音。 后峰和羿羽面皮微红,对视一眼,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低声道:“回主子,小人记得身份本分,也记得首要职责。只是小人粗笨,虽已领会‘祝祭’要诀,却施展不开,唯恐推拿间失了法力火候。” 昨日墨云书在逍遥阁,受白香和俞曦慧二人服侍,白香二人用的便是“祝祭”法门。此乃亲近下人将自身法力精华凝聚成甘露,推拿间滋养主子周身血脉,天长日久下来,功效显着,尤其对修为浅薄的人来说,堪可改善资质、缓缓提升修为。 墨云书修为高深,比之炼气大圆满的白香二人高出太多,已经不需要祝祭法门来滋养,只是习惯性享受舒适而已。墨恒现在炼气中阶,却正需要这等伺候来从旁协助。这也是他向墨云书索要两名炉鼎的原因之一。 墨恒指端法力吞吐如刀芒,并不回头:“你们说,我若早逝,坟里会有多少殉葬鬼灵?” 后峰和羿羽一惊,脸色剧变,连一边屏气凝声的吴刚、夜图、耿冲都跟着心惊胆颤地扑通跪倒,磕头道:“主子此言令小人惶恐。”转眼间,五个精壮青少男子磕头如捣蒜,唯恐墨恒听不到声响似的。 他们都心知墨恒所说不假,一时连耿冲都少了许多异心。既然墨云书将明卫、影卫和炉鼎赐给墨恒,就可见墨恒明显有了受宠征兆,如果墨恒在明卫、影卫和炉鼎的环绕下遇害身亡,他们这些护卫炉鼎以及奴仆绝无生路。即便没有生命危险,墨恒要打杀他们也不是难事。 他们这才心头咯噔一下,彻底地从根本上改观,明白现在的墨恒早已不是十四年来被人讥讽不屑,连个奴仆管事都敢明里暗里欺辱的落难少爷了——竟是只露两面,就得了墨云书一丝欢心! 他们却怎知这两次露面里,墨恒依着墨云书的喜好,不动声色地做了多少事,完美了多少细节。就连墨恒都不知道,他能这么顺利地走出第一步,还有虎玄青那一句话的推波助澜:“墨天师,虎某十分欣赏令郎墨恒墨公子的资质和性情。若是墨天师并不看重于他,虎某他日再来,可否收他为记名弟子?” 如果墨恒被虎玄青收为弟子好生教导,墨云书的脸面也丧尽了,这对他而言可不是殊荣。 隔壁,正在腆着脸皮向墨谌示好的墨烟城听到他们这里的声音,有些难堪地止了话头。 墨恒再不闻声响,不由眼含嘲讽,拿着几节毛竹,拂袖起身,回到房中,才淡淡笑道:“墨烟城比不得他姐姐。既要拍马屁,受到冷落时又怕人听到。为小人之事,却还放不下身份架子,脸皮厚将不厚,似是而非,难有出息。” 后峰和羿羽听出他意有所指,面皮臊得厉害,眼神躲闪间,见他靠坐椅子上把玩雕镂半成的毛竹枝节,便躬身行礼,稍显局促地低声道:“主子,小人给您推肩?”见墨恒点头,他们才松了口气,一左一右地双手交叠,将一身法力精华催使出来,以“祝祭”法门凝成浓郁灵露,往墨恒身体中点点滴滴、潺潺流淌,如同滋润参天大树。 墨恒神情不改,暗暗舒适地舒了口气,闭上眼睛,手指翘着竹节,声音越发清新沁人。 威严并非训斥,三言两语,便可淡然生威。 没多久,墨恒虽灵台清明,却舒畅欲睡,突听敲门响:“少爷,小人送水来,是从山上汲来的灵泉。”声音有些隔世的熟悉,瞬间带给墨恒一丝沧桑的触动。 第十六章 墨恒先前吩咐要清净泉水,现在不过半刻钟就有人送来。 敲门者是刘移山的小徒弟,名叫梁冰纹,十六七岁的年龄,英气内敛,俊俏十足。他入得门来,见开门者魁梧高大,有二十五六岁,面庞棱角英发,双目逼人含煞,气势竟比他大师兄还要沉厚,不禁暗暗艳羡:区区一奴仆都有这般功力。 耿冲面色肃然,大手轻松提过合盖水桶,见梁冰纹犹豫逗留,知道他心中所图,怎能如他所愿?现在的吴刚、夜图、后峰、羿羽已经足够墨恒分心,再来人“效忠”的话,岂不连他耿冲站的地儿都没了?他还想早点把《青莲衍生诀》学到手呢! 想起《青莲衍生诀》,他心头一热,学着墨恒的气度,眯眼冷声道:“退下罢。” “是。”梁冰纹忙低下头,心下暗恼:不过是个奴才,得意什么! 他转身时又悄悄用眼角余光看了看主屋方向,即便万般不甘心,也只得出了院门。暗叹:可惜了用来讨好三师兄,换取这次送水任务的那柄宝剑,没想到连这位少爷的面儿都没见到。难道先前在别院墙外听到的不是他,这位少爷并没有断袖癖好?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失落中又大大松了口气。 耿冲关门返身回屋,将灵泉放置在一边,自己也恭敬侍立在侧,和吴刚、夜图一起,并不出声。 墨恒眸底深沉莫测,自始至终没看梁冰纹一眼。心底却陡然生恨。 ——梁冰纹在这里,梁弓宜,也在这里罢!前世,他竟从未对我提起过。 重又闭目,安静片刻才挥挥手,止住后峰和羿羽的祝祭推拿,起身把三节毛竹雕镂一同放入水桶灵泉中。三节毛竹上雕刻着怪异繁杂的纹路,入得灵泉,被他伸手催使法力一搅,登时滴溜溜在泉水中竖立自转起来,两两间隔,成三国鼎立之势。 后峰和羿羽二人法力耗费不少,抬袖擦了擦额头细汗,暗暗猜测自家主子在干什么。 墨恒在水桶中搅了两搅,便不再动,垂眸静看三节毛竹之间的水纹。 看了片刻,心中已有轮廓。抬手将三节毛竹雕镂取出,头也不回,甩袖扔到耿冲怀中。耿冲忙接过收起。墨恒又望了水桶两眼,抬起头,掐诀虚抓,手掌法力蓦地化出一团殷红似血的火焰,将火焰往水桶一扔,便听“噗噗”响动,灵泉化尽,木桶飞灰。 “吴刚、夜图,你二人出山门,去后山距离此处两千丈远的东北方。将这块玉玦埋在那里,守候两个时辰再带它回来见我。一路莫要声张,别惊扰了其他人的静修。” 墨恒将溪玉玦从袖中取出,交给吴刚。 溪玉娃娃虽然苏醒,却还有余伤未愈,而他虽然身怀《内景经》三册法门,但修为境界尚浅,能施展出来的都是浅薄法术,于千年溪玉无用,溪玉娃娃又偏偏修炼不得《内景经》。他只能另寻它法了。 眼看此处门派在混乱的瑶国里红红火火延续数十年,尽管弱小,却也可见有些气运。他方才便是以巫卜法门推演此山灵脉结点的大致方位。若非先前墨云书早有吩咐,令他们十一人各自静修,不许随意进出山门玩闹,他亲自带溪玉玦过去自然最好。现在只能另明影卫代劳。 溪玉娃娃总归烙印了他的意念,凭它神乎其神的遁法,只要是苏醒着,就无需他去刻意保护。 “主子放心,小人必定办妥。”吴刚其实不明所以,但他不敢多问,忙恭声应了,将溪玉玦小心收起,和夜图一起拜别墨恒,出门往墨恒所指的地方疾步而去。他们都没有飞剑法器,若要飞行,只能大张旗鼓地施展腾云驾雾法术,那样未免动静过大,只能徒步走过去。 没想到这一走,却突生波折。 不过一个时辰,修炼了影卫法门的夜图就带伤潜行归来,行动间施展影卫遁法,堪堪显出风影的不可捉摸之象。他惨白着面庞,气血翻涌着拜倒:“主子,小人守护玉玦时,遭受两名年轻男女的驱赶,其中女子发现您的玉玦,出手强抢,将那块玉玦……”他声音微顿,咬牙继续道,“击碎了!” “什么!击碎了?” 墨恒失声而起,他本就见夜图狼狈而蹙眉,一听此话,不禁勃然震怒!溪玉娃娃与他相处多日,隔阂渐去,五六岁的小男孩智商,顽皮骄傲的纯真性情,实在惹人怜爱,他是当真把溪玉娃娃当成徒儿来养着,一听溪玉玦碎,怎不心痛! 但转念感知到意念烙印完好,他一怔间,当即明白过来,心头一松,沉眸平息了怒火。 “碎片何在?” 他沉吟一下,抬步便走,边走边抓起夜图问着。后峰和羿羽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 “碎片……” 夜图跟着他大步往院外而行,隐约被他气势所逼,嘴里发苦,艰难道,“碎片化成了水,消失了。”他胸口被重击后憋闷得直欲吐血,要不是他亲眼所见,这话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就算那玉玦是冰,也不至于化得那么快吧! 墨恒黑眸深邃,大步如飞,不动声色又问:“吴刚呢?” 心下暗暗感知着自己在溪玉娃娃体内烙下的完好意念印记,已经确信:千年溪玉是灵宝之身,只怕墨云书出手,等闲都击不碎它,必然是那小家伙的防身幻术,现在那小家伙仍在原处更深地方养伤。 夜图听不出他的心情,但听到“吴刚”二字,实在难忍愤怒,垂头紧跟,又是难堪又是愤恨地低声解释道:“主子,对方二人,那男子只是炼气初阶,并未出手,那女子也只是炼气中阶,但她法力深厚,法器厉害,一双玉钩法器,我们徒手不敌。吴刚被她击断手脚,她说要请您亲自去领。小人与其说逃,不如说是被他们刻意放回来报讯的。小人给您丢脸了,实在罪该万死!” 墨恒眼眸森然一厉,杀机丛生:“打断手脚让我去领?好大的口气!” 他面容却平和得寂静,袍袖蓦地一拂,脚下一朵丈余莲台若隐若现,“你等在此候着!”信手抓过夜图,倏然从院落中飞起,这才冷声问道,“没报出我墨府之名吗?” 夜图跪在他脚边,看了眼轻而易举托他们飞起的半透明莲台,脸色又青又红:“回主子,我们报了,那男子却说我们没有凭证,绝对是假冒。那女人本来使出杀招,要杀我二人,听到我们报出墨府,被那男子劝下,才折断吴刚手脚……”声音越说越低,面色羞愧得紫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墨恒再不多问。他也知道,吴刚和夜图二人自幼只修炼基本功法,目前修行的炼体修身功法虽然杀招厉害,但也不过研习不到两天,能有什么成就?更何况,他现在也没有法器赐下,让他们对付真正拥有犀利法器的高手,的确是难为了。不过,他并不为此出声安慰。 就在这两句话的时间,墨恒已然风急电掣般飞过两千丈,来到后山一片僻静山谷上空。 山谷中幽谧如常,溪水潺潺,鸟语风吹,充斥着冬日的唯美。 墨恒感应着溪玉娃娃的所在,眸光扫过,便见谷底溪旁,吴刚遍体是血,四肢以怪异的姿态扭曲着,高大健壮的身躯躺在地上挣扎蠕动。而他的身边,虎视眈眈着两只恶狼,哪有什么修炼者? 墨恒饶是心底沉静,见到吴刚如此惨状,也不禁杀机四溢,迅即法力使出,骤然喝道:“见宝起意,无端害我护卫,既然胆欺我墨府无人,又何必学那万年绿龟藏头露尾?滚出来见我!” “……滚出来见我!” 山谷回荡后三个字,清声朗朗,坦坦荡荡。 但无人应声。 墨恒沉怒敛容,已然落到地上,一掌拍死两只恶狼,将夜图扔到吴刚身旁:“为他接骨治伤。” 接骨救命,是他们明卫影卫的基本修行。吴刚和夜图二人也都各自随身带着内外伤药,这些伤药并非称得起几韵灵品的仙家灵丹,但在俗世间也是极其难得的神妙灵药。 吴刚四肢皆断,面庞惨淡,见到墨恒独自带着夜图飞来,眼底闪过羞愧至极的感动,继而面红耳赤,忍痛躺着,粗喘呐呐地道:“主子,小人无能。那两人已经走了。小人身旁这块石头上,有他们留的字迹。” 不用他说,墨恒已经在看石头上两道苍劲有力的文字。 却见上面大义凛然地写着:“墨府乃天师圣殿,非尔等指冰为玉者可以冒充;此番且不追究,尔等好自为之!” 夜图在给吴刚接上腿骨后抹药时,铁青着脸转眼瞥了一下,看清这句话,气得邪火直冒,一口淤血涌上喉头,他急忙转头喷出去,又猛力咳了两声,胸中才舒畅了些,咬牙暗恨:居然反咬一口。 吴刚剧痛袭身,黯然闭上眼睛,面上本来隐隐的傲气磨平,不显颓废,倒更稳重了些。 他们都不敢贸然吱声。他们也明白,自己受伤丢人是小,可他们丢的不止是自己的脸,更是墨恒的脸面。他们已经能预料到,回去后,墨恒将遭受其余兄弟姐妹何等讥笑。而这只不过是墨恒第一次指派给他们的任务。再想墨恒隐约的手段,惶恐之意便又浮上心来。 墨恒仿若不知他们的神态,只一瞬不瞬地盯着石头上刻画的字迹,熟悉至极,已然隔世,心底的怒意越来越沉静,突然淡淡出声,问道:“这两道字,是那男子所写?那男子容貌英俊,颀挺修长,年龄约与你们相若?” 吴刚忙睁开眼,以为夜图先前说了,便应道:“是。” 夜图则惊疑不定:主子与那对男女相识? 墨恒拳头缓缓握起,刚刚握住却又松开,负手而立,从石头上收回目光:“那女子细眉大眼,面带白纱,身材高挑,一双玉钩明明青色,催使间却带银芒?” 吴刚怔了下,看了夜图一眼,也听出不对来,咽了口唾沫,回道:“主子算无遗策。” 墨恒嘴角勾了勾,眸底却无笑意,也不再说,转头凝望古遗迹方向。伫立良久,直到夜图将吴刚四肢全都接骨抹药,又用树枝固定住,才漠然轻道:“他们是为古遗迹而来。既然伤你者是那女子,你若能及时养好伤势,我便许你进入古遗迹亲手报仇。” 至于那虽未出手伤人,却写下两道文字的男子,墨恒没提,吴刚夜图二人也不敢问。 第十七章 混元门东南方百里之外,四五座山峰奇形怪状,乍一看似乎残缺破碎。其中石苔古老,风化着干裂的岩石,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像是无数年前被无数陨石碎屑凿击后的惨状。 山间多年来草木茂盛,毒虫繁多,除了极少数寻求毒物的修行者外,罕有人会到这里来。 今日这里却突生诡异的浓雾,雾气弥漫千丈,覆盖整个山谷,浓重得伸手不见五指。雾气起伏震荡,看去居然滚滚如潮,甚至发出狂涛席卷的潮汐声响! 一道青影在雾气里横冲直撞,厉喝道:“叱!” 此人青袍加身,年约三十二三,面庞阴柔而惨白,身上还残留着血迹,手中一柄业已折断的黑幽幽长幡急挥,迎面击碎雾气中显化出来的白毛巨爪。他却不见喜色,眼看白毛巨爪除之不尽,连续不断地袭击过来,他惊怒骂道:“何方鼠辈,竟敢偷袭你家祖宗?区区迷踪雾也想困住本座,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声音阴测难听,身形飞动如鸟,双臂展开,袍袖挥动间刮起剧烈罡风,罡风里又有鬼哭狼嚎,刹那间把浓重雾气吹得七零八落。 但他刚要飞离,雾气又似蛛网般柔韧,瞬间聚合成最初的浓重。白毛巨爪显化出来,有的甚至抓着石锤、金枪、银剑,无一不是力道强悍,再次把他围攻困住。 “孽障狂言!当老身不知你已穷途末路?” 浓雾之外,一名老妇鹤发童颜,双眉稀疏,偏生眼眸如狼似鹰,手拄龙拐,冷冷笑道,“瑶国太平百余年,容不得邪魔侵扰!你在辽休国猖獗也罢,想来我瑶国撒泼,先得问问老身这‘瑶仙阵’答不答应!” 说话间,她右手龙拐往地上狠狠一震,左手一面白云阵盘大方光芒,照耀得山中雾气缭绕。 “老贱婢!你敢对本座口出狂言?可敢进阵与本座一战?” 浓雾中人怒骂不休,却实在重伤不支,诸多手段施展出来都缺少威能,面对瑶国皇族的镇族秘法“瑶仙阵”,一时竟难以奈何。 老妇为瑶国皇帝的亲姑姑,为上代长公主,身份尊贵,何时被人如此辱骂过?早就气得狠了! 但她也知道,浓雾里那人是化神高阶,如果法力全盛,远非她能敌对,现在只怕连一成功力都不到,才被她暂时困住罢了。她心下焦急,越发将瑶仙阵使得密不透风,一字千斤地道:“瑶仙阵十面绝杀,灭尽妖魔人鬼怪!无需老身与你动手,看你如何能逃!” 富贵险中求,她要仗着瑶仙阵之神妙,生生磨死浓雾中人。 “桀桀,口不对心!本座若非与那墨云书斗法受伤,一招就可毙了你!” 雾气中人喘息不均地尖声厉喝,继而突然稳住身形,神情森狠,一口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来,脸色霎时间更为灰白,“你化神初阶的道行,今生就止步于此罢!牛马冥雷幡!” 他手中的幽黑长幡名唤“冥神幡”,本是十八重禁制灵宝,却被墨云书的乾坤玲珑塔一击打破,也亏得冥神幡结实,他才有机会施展血遁逃命。而今冥神幡虽然残破,却灵光凝华,他将冥神幡往面前精血上猛然一抹,用力一震,冥神幡黑光大盛,突然一柄苍白长幡从其上分化显出。 白幡上面符咒流转,符咒下有牛头、马面、人身,个个凶神恶煞,怀抱冥雷。 而冥神幡好似元气有伤,灵光微微有一丝黯淡。 “孽障尔敢!” 老妇牙尖嘴利,探出神识往瑶仙阵中一看,面色剧变。 不等她有所反应,刹那间,就听“轰轰轰……”连绵巨响,血色中带着黑烟的冥雷在瑶仙阵里轰炸,她手中的白云阵盘“咔嚓”一声裂开!瑶仙阵被她祭炼数十年,困敌无数,无可摧毁,此时竟一招被灭! 老妇倒吸一口凉气,又痛又怒,话也来不及多说,急忙把龙拐往地上一砸,借力飞身而逃。 她刚刚飞逃数丈,原本站立的地方就被一道血黑雷光劈开。 “老货!今日之耻,本座伤好之后,誓要百倍报回!” 刺耳的厉吼充斥着浓重的气喘虚弱之态,可见说话者在破阵时又伤得厉害。而没了瑶仙阵的抵挡,他一句低吼竟震得山石轰响,千丈内的风华岩石噼里啪啦碎裂成石屑,往山谷中翻滚如泥石流。 老妇脚踩祥云飞在天上,面色阴晴不定,也不接话。 她凝神戒备着,看着倏然飞逝转眼即没的青袍人影,沉默半晌才将裂痕密布的白云阵盘收起。又狠狠顿了顿龙拐,转身往相反的方向飞去:“需得将他形迹对墨天师详说……以免危害生灵……” 此处,等惨淡混乱的浓雾消散一空,才见尘土飞绕中,山谷间矮了半丈有余,巨坑参差,像是地狱渊口张开了獠牙。原本的乱石、树木、溪水、鸟兽,全都化作尘埃,一片阴风,阵阵刺骨。 …… 老妇飞到另一处半山腰的静谧地方。 “姑祖母,姑祖母,您回来啦!我找到了弓宜表哥,请他带我在周围游景呢!” 新搭的草棚风清雅致,白纱遮面的高挑女子迎出来嬉笑。 草棚中站着年已二十,却仅仅炼气初阶修为的梁弓宜,不卑不亢,施礼问安:“前辈。” 老妇看他们一眼,神情缓和了些,先对那少女笑哼:“游景?是去哪里顽皮了吧?”又看梁弓宜,面容就冷淡许多,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缓缓道,“不用多礼。你父亲还好?当年你父也与你这般年龄,修为却比你高得多了。” 梁弓宜这才直起身来,颀挺而立,英气逼人,冷峻的面庞仿佛天生如此,眸底却十分宁澈:“劳前辈挂心,父亲自修为尽废之后,年年秋游冬钓,身体精神都还康健。晚辈资质不及父亲,父亲也似有苦衷,不曾把功法传下,只教授晚辈基本吐纳法门。” 老妇听了,深深看他一眼,点点头,对那少女道:“红霄,墨天师今日已到,你随我去拜见罢。” 齐红霄眼眸躲闪,一扯白纱,俏丽的面容带着撒娇的轻笑:“姑祖母,红霄想在这里等将军哥哥来。顺便呀,还能让将军哥哥指点一下弓宜表哥。”提起“将军哥哥”四字,她脸上浮起一丝羞涩,“也不知将军哥哥什么时候才到。” 老妇见她初动春心,脸上又多了笑意,拄着龙拐,由她扶着,雍容走进草棚下面静坐:“桓绍和你父皇一起,不日即来。也罢,我就等你父皇来了,再去和墨天师商议这古遗迹之事,免得你在外没了管教,又去别处胡闹。” 她们祖孙俩你一言我一语,把梁弓宜晾在一边。 梁弓宜似是毫不以为意,也不贸然提起先前齐红霄险些杀害两名墨府仆从之事。等她们说得差不多了,才出声请辞:“前辈恕罪,晚辈还需回家照顾父亲,家中俗世也放不开手,红霄表妹既已和前辈一起,晚辈就……” 齐红霄不等他说完就蹙起眉头:“弓宜表哥,我将军哥哥很快就要来了,他很厉害的,你再等等嘛!我先前不是告诉过你父亲了,要带你出来几天,请人指点你修行的。你父亲也答应了不是吗?” 老妇人拍拍她的手,转眼看梁弓宜,淡淡道:“你能遇到红霄,可见有些机缘。就在此候着吧。”顿了顿,又道,“咱们瑶国,古遗迹不止三五处,但这处古遗迹,怕是迄今所见之最。否则也不至于引得墨天师郑重其事,还引得颇有道行的邪魔宵小群伺窥探。等这古遗迹开启,我许你也进入其中,自寻缘法罢。” 梁弓宜心头一动,面庞清冷如昔,唯独眼眸一亮,躬身道:“多谢前辈提携。” 齐红霄捂嘴咯咯地笑:“姑祖母,你瞧他好不好玩,从来不笑。先前我不小心要杀两个冒充墨府护卫的人,他一张脸板得像冰块似的,就像将军哥哥今年给我做的冰灯笼。” 老妇人眉头一皱:“冒充墨府护卫的人?” 齐红霄点点头:“是啊。”眼珠子乱转着,添油加醋解说了一遍,“……就是这样,我不过看他们碍眼,喝令他们离开,又想讨过他们那块灵玉玩玩罢了,哼!结果他们当宝贝的灵玉玦,竟是少见的冰玉做成,连我一指都顶不住便碎化了。那可怪不得我,谁叫他们不给我看!” 老妇人哼了声,作势打她:“就知你会闯祸。”继而面容矜持清傲,“区区两个护卫,便是出手杀死又如何?即便他们当真是墨府之人又如何?难道墨天师还会怪罪咱们瑶国的小公主不成?何必多此一举,倒显得小家子气。” 齐红霄一听,撅起嘴来,一指梁弓宜,不悦道:“听听,我说吧,都是你自作主张!我堂堂公主之尊,要是杀两个人都需要顾忌这顾忌那,早就憋屈死啦!以后我都不找你玩了!哼!” 梁弓宜站姿挺拔,仍旧神色不改,粗布短打衣着将他精健的身体勾勒出冷峻的姿态。 …… 再说那炸坏瑶仙阵,远遁而走的青袍男子。 他气血不稳,手持冥神幡飞遁时,险些口喷鲜血。他强撑着飞遁三百里,落入一片湖泊中,寻了水底安静处,继续炼法疗伤。两个时辰后,他勉强把伤势稳定下来。从储物囊中取出一枚青光蒙蒙的玉符。 玉符背面满是莹莹符箓文字,正面则玄之又玄地印刻着四个字,名曰:魔仙一叶。 ——想不到,我冥函子手持冥神幡,连那乾坤玲珑塔一招都抵不住!墨云书化神圆满,果然并非等闲圆满境界的人物可比。而墨老怪的乾坤玲珑塔,也必定已被墨云书修复完全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去挑衅墨云书!血蛤老魔实在阴险,竟然挑拨,险些勿我! 冥函子面色阴狠青白,杀机起起伏伏。 “待我从‘仁圣尊王’的洞府天地中寻到‘五色神网’,必先用你血蛤老魔的头颅魂魄活祭之!” 想了片刻,他在心里恨恨低语着,抬手收起冥神幡,将“魔仙一叶符”抖手抓碎。青光蓦然闪耀着从碎开化尽的魔仙一叶符中蔓延到他身上。不过转眼,再看他时,已不是先前模样。 只见他月白道袍、一尺长须、丰神俊朗,双眸含笑,好一个得道高人模样。只等时机一到,就以这个新身份进入被世人称呼为古遗迹的“仁圣尊王洞天”。 …… 辽休国与瑶国之间,天上一朵庞大白云飞行神速。 “大师伯,墨云书不会独自开启古遗迹吧?这次的古遗迹当真这么重要?掌门师祖竟然令您亲自前来。”苏廷和一对孪生姐妹有说有笑,说笑间眼眸一闪,瞧向虎玄青,笑呵呵地随口问着。 虎玄青悠然倚着一张沉重木几,宽厚的脊背像放松的虎豹。他坐在白云边缘,左腿长伸,右腿屈起,左手拿着酒杯悠然品酒,右臂则随意搭在右膝头,有些醉意地沉声道:“那处古遗迹非同寻常,大有来历。墨云书要独自进去,只怕太难了些。” 提起墨云书,就不禁然想起墨府中那个翩然如玉、沉然似海、凛然如钢的少年。 他之前太忙,把只有一面神识之缘的墨恒忘到了脑后,现在想来,又生起结交之心。暗道:那少年不受墨云书宠爱,这次有没有机会过来?如果也来,便可一起品酒了,我的百草仙酿,也唯有数人可堪品尝,那少年或许能算其一。 …… 混元门中。夜图把吴刚带到偏房安置。 墨恒令耿冲紧闭院门,将外面窥探嗤笑的繁琐小事置之不理,他没那个功夫和闲心。 “吴刚,你经脉丹田安然无恙,四肢虽断,却也没有残缺,对我等修炼者来说,只是外伤。我传你‘固骨埋脉’之术,你自己好生体悟,卧床修行时为自己疗伤,至多三日,四肢即可康复。” 墨恒在吴刚窗前负手而立,沉声道,“不过,此为‘秘术’,秘不示人,你且记住了!” 吴刚等人同时一怔:秘术? 秘术并非道法,但能称得上秘术的法术,哪一门不是珍贵至极?谁又会轻易传授出去?难怪他们震惊,不过,他们却毫不怀疑墨恒此话真假。只看墨恒先前带着吴刚和夜图飞回来的那朵幻影莲台,就绝对不是一般法门可有。 “小人无能,不敢受主子如此大恩。” 吴刚脸色涨红,压下震惊,忙要挣扎起身。 墨恒眼眸和缓了些,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左手虚按,用法力按住他的肩头,转头挥手。 夜图、后峰、羿羽、耿冲四人都各自屏息心跳着,一见他手势,只能连忙行礼退出门外。夜图面带愧色,后峰和羿羽则都沉默寡言,耿冲则心中暗道:固骨埋脉?主子传授言少爷《内景经》时,似乎提到过这门玄术,可惜我当时只偷听了前几段话,再往后便没有听到了。 耿冲懊恼,忽然心头一动,紧跟着狂跳起来,又纠结万分。这一纠结心动,就纠结到了晚上。 当晚。 耿冲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终于暗暗说服自己:“以前这便宜主子就没多少用到我的地方,我能够学到《青莲衍生诀》纯属侥幸。以后他更用不着我,不趁着现在那两个小杂种脸皮子薄的时候牟取好处和地位,难道以后任人排挤吗?不就是睡个男人,过了这个村儿,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他心跳加速,想着墨恒俊朗的体貌和雍容的贵气,心底隐隐约约的,多了几分微弱的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得莫名其妙,却又仿佛本应如此。 他一咬牙,起身点灯,取了镜子,细看自己面庞。不够俊美,但很端正阳刚,以前混江湖的时候没少迷死大姑娘们。他多了一点自信,去水房刮净胡渣,将自己通体洗得干干净净,再换上一身深色短打,忐忑纠结着敲响墨恒的屋门,恭敬地问道:“主子,您睡了吗?” 墨恒浓眉一挑:《莲台诀》初现功效了? 《莲台诀》虽为《莲花法咒》的傀儡秘术,却永远不会抹煞修炼者的秉性、思想、心机、城府。就拿耿冲来说,他现在已经是炼气初阶的巅峰,莲胎根基稳稳铸就了,以后越是修为高深,便越会对墨恒惟命是从,此法无可化解。直到他把自己一步步修炼成为只对墨恒死忠的“傀儡死士”。 而今晚之前,墨恒已经发现些许苗头了。 夜色寂静。 后峰、羿羽在各自的房中睁开眼来,悄悄倾听着耿冲的轻微响动,等待着墨恒的反应。 第十八章 墨恒一念流转,眼含戏谑,闭目运转法力,继续冥想修行,竟是对门外的耿冲视若不见。 耿冲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只能原地候着,既不敢贸然推门而入,又不敢就此转身离开。又等片刻,他挺直的腰背站得僵硬,心中越发惴惴不安,只觉小院里沉寂压抑,针落可闻,让人喘息艰难。 三刻钟后,墨恒终于掐诀收功,睁眼淡淡道:“进来吧。” “是,主子。”耿冲如蒙大赦,擦了擦额头冷汗,连忙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又随手把门掩上。他不敢直视墨恒,垂头走到近前,双膝扑通一声跪倒,心跳如雷地磕头道,“奴才耿冲,给主子请安。” 墨恒便问:“何事?”他倒要听听耿冲这个有些心机的江湖汉子能对他说出什么风花雪月。 耿冲神情坚毅,面庞微红,看着倒也雄健英武,似模似样。他恭声拜道:“回主子,奴才没甚城府,口舌粗笨,说话若有唐突,还请主子重重责罚。”提前铺垫了台阶。 墨恒饶有兴致:“说。” “是。”耿冲魁梧精悍的上身伏得更低,咽了口唾沫,竭力把语调说得诚恳,“主子月华星朗,贵如谪仙,奴才便如那蝼蚁蚍蜉,只能卑微仰望。人说近朱者赤,蝼蚁尚且贪存,奴才浅薄,愚昧无知,亦知常伴主子左右,渴求近侍……” 墨恒面色从容,手指弹了弹衣袖,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仍是淡淡地问:“何事?” 耿冲的赞美话语一滞,像是被人硬生生掐住了脖子,趴下的面庞红得发涨。 “主子……”耿冲双手十指紧抓地面,张口还想再说漂亮话,却突觉身上压力森冷,竟是墨恒以杀机气势相压!他骇得一闭眼,蓦地砰砰磕头道,“回主子,奴才二十有五,身子还算康健;奴才委实倾慕主子已久,故而前来,冒死自荐枕席。” ——冒死,自荐枕席? 偏室中悄悄偷听的吴刚、夜图、后峰、羿羽四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墨恒也微微一怔,险些朗笑出声,黑眸沉了沉:“果真如此?” “奴才不敢有半句虚情假意,此身贱躯,任凭主子赏玩,奴才心甘情愿。请主子明鉴。” 耿冲豁出去了,面红耳赤,声腔居然也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说完,健壮的臂膀撑着地面,利落地微微抬身,大手一抓,扯开自己的短打衣襟,袒露出精壮厚实的平滑胸肌来。此时此刻,他已经臊得厉害,浓眉薄唇,在坚毅有棱角的面庞上平添两分滋味。 墨恒眸底净澈,如洞悉世事,并无蔑视不屑之态,看了他半晌才平和轻笑,清醇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抬手掐诀,淡淡的光华从指间凝聚蔓延,屈指一弹:“封!”光华散漫,流如蛛网,转眼之间,便把室内的墙壁、门窗、屋顶、地面,四面八方全都覆盖了一层。 房中声音全被隔绝封锁,偷听者便只闻院内风吹叶落,再也听不得半点屋内响动。 吴刚和夜图还好,只是惊叹:主子的确俊雅如仙,只没想到耿冲竟是如此性情中人。后峰和羿羽二人则心下难安,皱紧了眉头,各自惴惴:虽然修炼的是明影卫炼体修身法门,但终究炉鼎才是本分。 主房中。墨恒盘膝不动,施展隔音法术之后,便垂眸俯视耿冲。 耿冲臂膀撑地,微微伏身,一动都不敢动弹,如同等待裁决审判。玄色的短打薄衣下,魁梧的体魄极为阳刚,肩膀也是沉稳宽厚,尤其刚被扯开的衣襟中,半遮半掩着饱满的男人胸膛,两颗深褐色男人乳头若隐若现。 “耿冲。”墨恒白袍广袖,洒然起身。 “奴才在。”耿冲脸如火烧,肌肉绷紧,垂头温顺。 墨恒黑眸深沉,迈开一步半,靴尖隐隐约约触到他的手掌。 便在此时,混元门主堂前。自傍晚乘云来到之后就一直与墨云书推演“仁圣尊王”古遗迹开启时辰、地理、星象、阵法等繁奥应对之策的虎玄青,终于暂时告退,踱步走出混元堂。 迎面夜风习习,凉意如水。抬眸望星云,天上月亮黯淡,云雾飘忽间,偶尔遮挡两片星光。 “天纵亿万灾劫,无量量,亘古无常,世间何处还有仁圣尊王?” 虎玄青的年轻英武,沉淀着些许岁月的风霜,面容肃淡,眸底星云聚散,意境玄妙。 一语叹毕,迈步而走。他气态稳如山岳,一身半新玄袍,脚踩云履长靴,步法大巧若拙,行走间步伐带着微妙玄意,随心所往,身形飘忽,转眼不见。残留只言片语在原地化成打着旋儿的微风,言道:“彼岸尚未花开,世人犹自问道。” 倏忽回到偏静竹林小苑,虎玄青已然没了感叹。 他锋眉漆眼,犀利中透着豁达。延绵强盛的神识散漫出去,寻找墨恒的下落,面容略显豪迈的温和笑意——已经相遇两次,墨恒小友只怕还不认得我虎玄青是何方妖怪。 “……我幽居偏院十四年,在墨府,没有几人真心对我。你算是与我共患难的忠仆之一。” 墨恒正负手踱步,沉声轻语,突然感知到一缕有些熟悉的神识探查过来,并在他身上黏着不去,刹那分辨出是虎玄青,心底便松了口气:果然来寻我,看来上次给他留的印象不浅,如此甚好。 墨恒眸底幽黑,不动声色,脊背颀挺,说话间豁然转头,“人都知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耿冲,我知你忠诚于我本是有所图谋,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与我非亲非故,能在得传功法后诚心为我忧虑,冒死抵挡黄石藏,便是尽了奴仆本分。” 墨恒神情宁静,言辞坦荡而磊落,“你我主仆相识两年,可见过我还传了谁青莲妙法?患难忠仆不言弃,你只需日夜修行,早日为我助力,我自会用心培养,传你更深法诀。你又何至于做出这等谄媚之态,妄图以色事主?我墨恒倾慕蓝颜,便一定是好色之徒吗?岂不见那后峰、羿羽二人至今完璧?” 耿冲被他说得面红耳赤,难堪至极:“主子,奴才……奴才该死。” 他羞惭磕头,以最初伏地的姿态,挡住涨红的面庞和袒裸的胸膛,恨不得将地板磕出个窟窿。 其实墨恒这些话,若在往常,他必然表面恭谨,心里头嗤之以鼻,但此时,他却莫名发自内心地感觉惭愧不安。就好像一个罪大恶极之人,本来不在乎佛音缭绕,可终有一天,忽然受到佛法的熏陶和感化,幡然醒悟,立地成佛。 他却不知这是自己体内的莲胎作祟。在墨恒的言语相激下,他已经对墨恒生出一丝死忠苗头了。 墨恒深深看他一眼,拂袖一股法力撞开房门,叹了口气:“去罢!” 耿冲懊悔愧恨难言,又磕三个响头,才掩面退出,又躬身关了房门。 墨恒似是并不往心里去,宽宏地摇摇头,坐回蒲团,静心修炼。若非马上就要进入古遗迹,他今晚也无需浪费这些口舌来让耿冲老实下去。而且,今晚即便没有虎玄青神识扫探,他也没打算对耿冲动手动脚。 一来他为人挑剔,耿冲的品行和道行目前还入不得他的眼角;二来如今情形紧迫,若是采补倒也罢了,他又哪有什么欢好的心情?三来周围群敌环伺,今晚他若收了耿冲入房,明日一早肯定传为笑料,只怕到时候,反复无常、风流无情的墨云书都会对他印象大打折扣。 那边厢,虎玄青半晌才默默收回神识,心头有些古怪:倾慕蓝颜? 顿了一顿,失笑着缓缓摇头:是了,他是墨云书的儿子。 莱国、瑶国、木下国、意忧国,四个托庇于墨云书的国家,都在墨云书的影响下日渐兴盛男风。墨恒身为墨云书的嫡亲骨肉,在墨府成长十四年,潜移默化之下,喜欢男人似乎也不算奇怪。 但如此一来,就不便再去贸然结交了,免得引人误会,多出那些麻烦。 …… 此后两三天,墨云书始终没有传唤,墨恒便也一直闭门不出,如同在墨府中一样“内向”。 不出门,就少有是非,哪怕流言蜚语传到院子里来,墨恒也只是充耳不闻——那晚除了虎玄青,墨云书的神识也曾来了那么一下子,无需他再解释什么了。 只有梁冰纹,在听到关于“墨恒宠幸奴才”的传言后,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妥帖,看去乖巧俊秀,来门口晃晃悠悠地绕了两次,待发现完全没有机会进门,才渐渐死了心,纠结着离开,另寻他途去了。 墨恒把他的举止都看在眼中,又想起那日在山谷石头上看到的梁弓宜的苍劲笔迹,心底微微绷紧,无声淡笑着:“梁家小哥,你也不用急,时机一到,我自会传你《莲台诀》妙法,让你与耿冲一样,诚心皈依,为我所用!” 梁冰纹资质中庸,入混元门几年来只学到一些外家功夫,于修行一道并未得到真传,至今连法力都谈不上,根本没有丝毫修炼根基,完全符合《莲台诀》的种胎标准。墨恒前世,直到爱上梁弓宜,梁冰纹都只是个不得志不得法的凡人,如今也不必急于一时收服他,免得落在有心人眼底。 …… 这两三天内,瑶国大长公主修慈和瑶国皇主尧辛堂联袂而来,还有其他散修高人如三阳居士等陆续前来拜会墨云书。高人行事,商讨推演开启古遗迹的法门,墨云书以化神圆满的高深修为,手持灵宝乾坤玲珑塔坐镇中央,其余众人无有不服。 这日傍晚,墨云书终于记起他的一干儿女。 待到墨问闲、墨恒等人来到近前,墨云书抬眸告诫道:“遗迹古老,只怕洞天内大部分空间偏于脆弱,人在其中,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要施展高于炼气中阶的法力。如若不然,法力震荡古遗迹空间,一个不查,令空间崩坏,当先就会破灭修炼者本人所在地方。空间破碎之力,即便是为父也抵挡不易,尔等切记。”如此这般吩咐一通。 墨问闲仗着受宠,忙问:“父亲,我们什么时候进入古遗迹?从哪里进?除了我们,还有谁?” 墨云书也不以为忤,解释道:“明日朝阳初升时,为父带你们去遗迹边沿。届时,为父与其他道友一起施法开启古遗迹洞天门户。你们若见清明光,大可投身而入;若见幽暗光,则需远远避之。” 墨云书等人虽然把古遗迹尽量推演得细致,可毕竟不知“仁圣尊王”洞天门户的原本所在,先前泄露出古遗迹气息的地方又极其不稳,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古遗迹所在地一点点打开暂时的天窗,容许小辈进入寻求奇遇。 墨云书、虎玄青、修慈、三阳居士等开启门户者则要最后才进入其中,与这些小辈汇合。 墨云书又大概说了来者是谁,墨恒沉眸无声,一一记下。 第十九章 墨云书言简意赅,把进入古遗迹前后的注意事项对着女儿们交代清楚,拂袖起身道:“尔等自去,恒儿留下。”他淡然开口,英俊年轻的面庞向来罕有情绪,威严得让人看不出是喜是怒。 墨恒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刚要和墨问闲等人一起躬身后退,转念察觉出不对,才恍然明白墨云书是在叫他,险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疾不徐,垂手肃立到一侧,直到墨问闲等人神情复杂地离开,他才平静施礼道:“孩儿恭听父亲教诲。” 教诲?墨云书眸底一闪,不记得自己这十四年来,何曾对他有过什么教诲。 十四年前,意若秋在杨婆婆的照料下独自分娩,墨恒降生,墨云书视若未见;而后九年,意若秋教养墨恒念书识字、知礼守礼、打坐吐纳、修行悟道,墨云书未置可否;再后来意若秋突然死去,墨恒年幼脏污,日夜哭泣咒骂墨府上下,墨云书心生厌恶,自那时起,再没注意过偏僻的梨园。 此后一晃就是五年,五年时间不过是墨云书的几次闭关。 墨云书又将神识探查过去时,墨恒已然十四岁,正与黄石藏对峙。他这才意外发现,当初在意若秋的教养下,对墨府对他都满腔怨恨的无知小子,已经成长得风度翩雅,清傲超凡,如同历经蜕变。 墨云书暗疑,冷眼旁观,奏琴考验,竟见墨恒身上赫然有着几分近似于他的威严风骨,甚至就连眼高于顶、凛然自傲的虎玄青都出言赞叹,还妄图收其为记名弟子…… 至此,墨恒重生后隐忍两年,仅仅走出梨园一次,便得了墨云书的正视。 后来除夕,在逍遥阁中,墨云书问:“在怨恨我待你不公?”其实并无在意,却得到墨恒“不期待,便无怨;不奢望,便无愁”的寂静回答,墨云书瞬间微觉沧桑,有一闪而过的触动,始知终究是血脉相连。便许墨恒随他前来探索古遗迹。 而后又知墨恒倾慕男色,梨花小院有什么男色诱惑?料定必然是得血脉遗传,天生如此。 ——虽为蠢妇所生养,却可堪为我墨云书之子。 墨云书心底念头,终究在墨恒第三次走出来后由虚转实。契机诚为可笑。 “凡人十四可成婚。你修为根基已成,无须矜持。耿冲修为低下,后峰、羿羽二人却正适合,他二人是你的炉鼎,你大可收而用之。”墨云书负手踱步,走到墨恒跟前,如同那晚在逍遥阁,静立如山,伟岸的体魄带着无形的威压。 收而用之,如同在说一副碗筷,又或几两银子。 墨恒对此不以为怪,却心感荒谬于墨云书居然在教导他行人事。沉吟一下,缓缓道:“父亲,孩儿终归是墨府少爷,哪怕仅仅因为自持身份,也不好强人所难。后峰、羿羽二人日后若有所求,自会像那晚耿冲一样自荐枕席……” “无需。” 墨云书打断他的话,却并不在这种小事上多费口舌,又道,“我墨家少年,十四岁便应独当一面,可得传法器、道法。明日将入古遗迹,其中自有无数未知险境,到得其中,为父也难以确保你们周全。现在,你有何所求?” 沉厚的男人声音从胸腔微微震荡出来,淡漠如常,却又仿佛带着无名的蛊惑。 墨恒听得微怔,心下更为警惕。 ——怎么态度转变如此之快?这是要送我法器,传我《逍遥道法》,还是只在试探? 墨恒深知,无论之前在墨府,还是如今在混元门,他都处于墨云书的神识监探之下。他就像是被牢笼困在的候鸟,渴望迁徙,但除了鱼死网破之外,暂时无从解脱。所以重生后,他言行举止处处谨慎,始终奉行一动不如一静的原则,谋算着成长壮大的时机。 而今,他终于成功给墨云书留下良好印象,还没等计划出府游历,就意外地赶来参与古遗迹探索。这是意外之喜,但他可不会认为仅凭这点正面印象就能为所欲为。墨云书喜怒无常,冷漠无情,他一个不慎,只怕随时都可能被打回原形,让先前谋算功亏一篑。 此时的诧异中,墨恒心念电转,猜测应是自己不知哪里撞对了墨云书的青眼,心中一定,依着先前沉静淡漠的态度,躬身轻道:“回父亲,孩儿确有所求。孩儿不敢贪存妄念,只求父亲赐下治伤救命之灵丹。” “灵丹?”墨云书沉然低问,深邃淡漠的眸底隐约飘过一缕复杂。 治伤救命的灵丹,不消说墨问闲、墨问秋、墨谌等受宠者,单是墨烟雨、墨烟城、墨将临等寻常儿女,储物囊中的灵丹也是应有尽有,只不过灵韵次一些罢了。唯独墨恒幽居梨花小院,从不轻易迈出半步,即便出来那次被琴音震伤后得赐灵丹,却也用在了墨言的两条残腿上面。 “……孩儿活了十四年,日日在小院中静修,以前总能勉强保得一份清净颜面,如今却连这份清净颜面都要朝不保夕……” 那日在逍遥阁被逼问时,墨恒平静坦然、沉寂无怨的回答又响在耳边, 墨云书黑眸沉了沉,深深看他半晌,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目光如势如破竹的刀剑,直直撞进他的眸中,声音更为冷漠:“除此以外,还有何求?” 墨恒心底对他审视货物般的目光盯得暗恨,眼底却闪过不多不少的恰当疑惑,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借着躬身的动作,顺势摆脱他的手掌,施礼沉声道:“孩儿还有所求,恳请父亲赐下灵石耗用。孩儿修为境界领悟有余,法力增长仅凭吐纳灵气,却不足够,每日炼法,都如同腹内空空……” 说着话,他稍显稚嫩的俊朗脸庞上浮起微微羞赧的红意。 至于灵石,哪个修炼者没有?只怕墨府中得此功法的奴仆管事都存有一些。 墨云书眼眸缩了缩,面无表情,又看他两眼,转身漠然道:“退下吧。” 墨恒作势微微一怔,眼底刚刚升起来的些微明亮希冀重又轻轻巧巧地黯淡下去,继而泰然自若,沉静恭谨地应道:“是,孩儿告退。”行礼后退三步,转身颀挺笔直,走出了混元堂。 墨云书收回黏在他身上的神识,眼底晦光明灭,传音道:“石启楼。” 蒲团边缘,木几上放着的乾坤玲珑塔中,一道黑影飞射而出,在空中旋身一转,跪在地上:“小人在。” …… 墨恒回到院落,先去吴刚那里:“伤势如何了?” 吴刚忙在床上行礼,感激涕零道:“回主子,小人四肢筋骨都是新断,及时接骨上药,又有主子赐下‘固骨埋脉’秘术,这几天,小人日夜疗伤,现在若取下腿上木板,应可行走自如了。再过些许时日,必能再为主子杀敌办差。” 墨恒亲自检查他的四肢,见果然如他所说,便点点头,转身出去。 晚上,墨恒修炼《莲花法咒》仙法。感知到墨云书第二次扫探过来的神识,他连连暗道怪哉。 ——难道见我修炼快速,对我的功法又生疑惑?不应如此,《莲花法咒》仙法的文字,母亲必然早就说给墨云书听,墨云书又怎能想到,《莲花法咒》唯有得到“红莲圣印”的传承才是仙法,否则只是寻常?那么,他探察于我又是何故? 心念一动,想起墨云书对他的“人事教导”……不禁沉怒。 “后峰,羿羽。” 在墨云书神识一晃而过之后,墨恒不动声色地打坐良久才收功起身,淡然唤道。 后峰、羿羽二人,连同对他们暗存敌意的耿冲,都在外间修炼各自的功法,不敢打搅到墨恒。听到墨恒的传唤,他们立即应道:“小人在。”连忙来到里间,跪地道,“主子有何吩咐。” 墨恒心底沉沉不悦,对他们也没好脸色。他可不是慈悲之人。当即冷然道:“脱掉衣服。” 后峰和羿羽一惊,暗自胆寒,刚有犹豫,却骤然感知到墨恒的森冷杀机。亏得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也自知墨恒能耐超凡,才没敢迟疑,闭眼咬牙,双手哆嗦着解开自己的腰带,麻利地扯开衣襟,把外衣脱下。 墨恒起身踱到他们面前,低头俯视后峰健朗的轮廓,声音清醇低沉:“你脱得稍快,许是心里情愿的?羿羽便退下吧。”——两个炉鼎形影不离,相互默契,做什么同仇敌忾的样子! 后峰脸色煞白,眼角飞快地瞥了瞥羿羽,才见羿羽暗中磨蹭,外衣脱后都还没放好。 羿羽脸上无甚喜色,不过是暂时逃得一难,以后如何逃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疏朗的眉眼微微舒缓,立即磕头应道:“是,主子。”头都不敢抬,也不敢看后峰,拾起自己刚刚脱掉的衣裳,起身后退而出,顺手关闭房门。 房中跪着的只有身着里衣的后峰了。十九岁的英勃少年,体型厚重稳健,从上往下,能看到轮廓俨然的优美肌肉线条。吴刚为他挑出后峰时说,后峰喜欢玩闹,为人风趣。但后峰自从来到他身边,唯有沉默寡言。 “站起来。”墨恒眸底幽深,看他片刻,没让他继续脱衣。 “是。”后峰居然在这片刻时间内镇定了些,神态身体都不至于僵硬。老老实实地垂头站起身,挺拔精壮的大好身板儿笔直站立着,里衣的领口大开,厚实平滑的胸肌裸露出来。 “转过身去!”墨恒声音清静自若,虽然年轻的身体极容易升起欲望,但他的心境早已不是毛头小子,再有法力流转,身体便无燥热——更何况,他本就没打算当真和后峰做到床上去。 说话间,见后峰应命转身,他突然伸手,将后峰里衣往下一扯。 “主子……”后峰低呼,蓦地绷紧肌肉,整个麦色的健壮上身完全袒露在墨恒眼前。 “后峰,你为我行炉鼎之事,只需忠心,他日,我便许你化神修为。” 化神修为不仅仅代表着实力,更是寿命和健康的象征。 天下修炼者无数记,能修炼到炼气大圆满的人已经是屈指可数。而炼气大圆满这个瓶颈,更生生掐断了近九成修炼者的问仙道途。岂不见墨府中,除了墨云书以外,白香、俞曦慧等夫人,连同石启楼等逍遥阁明影卫,无不是炼气大圆满,但这么多年下来,有谁突破大圆满巅峰,晋升到化神境界了? 墨恒这个许诺,不可谓不大。甚至后峰都没有敢于相信。 “谢主子恩典。” 后峰虽然不信,但也低声恳切地谢恩,肌肉又放松了些。 墨恒并不解释,微微笑了笑,不再压制自身欲望,眯了眯眼睛,随心从容地揽住后峰的强健体魄。他比后峰略矮,却比后峰更为有力。挺拔的身体紧紧贴在后峰宽厚的脊背上,双手往前探,在怀中男子两块精壮胸肌上或轻或重地抚摸。 厚实弹性的温暖肌肉,光滑中带着男人特有的轻微粗糙,质感力感都是十足。 后峰先是被摸得肌肉僵硬,而后竭力放松,原本因对未知恐慌而煞白的脸庞,此时羞臊得涨红。 “可还舒服?” 墨恒嘴角翘了翘,双手寻到他胸肌上硬硬的小突起,老道地揉捏,在他耳边低语。 后峰站得半点不敢动弹,脸皮红得简直可以滴出血来,咽了口唾沫,极低地道:“……舒服。” 屋外,耿冲在羿羽走出来时就一直盯着他瞧,眼底带着幸灾乐祸的讥讽。羿羽面色始终镇定如常,不紧不慢地穿着外衣,把腰带系好,简单整理衣裳后,继续行功修炼他选择的明卫功法。 不多时,屋内的衣衫摩擦声中,传出后峰低低的“唔”声,不似痛苦,反而像是羞赧的快感低喘。 耿冲微觉诧异。羿羽脸色微白。忽然小院院门被人敲响,羿羽双眼一睁,不等耿冲起身,匆匆赶过去开门,见是墨云书的明卫石启楼,心生希望,忙侧身让开,又躬身行礼道:“大人。” 石启楼点点头,灵敏至极的双耳微微一动,听到屋内粗重的男子喘息声,刚要抬步的脚就顿住,面色死板地问:“恒少爷可在?” 羿羽一听,眼现喜色,忙垂头道:“在,小人立即禀报。” 第二十章 羿羽刚要转身,却被石启楼一把抓住。 石启楼听着室内的暧昧低语,猜测应是后峰在承幸。后峰是墨恒的炉鼎,与墨恒修为相当,被墨恒用来施展采阳补阳之术也并不为怪。他眸底一闪,面无表情:“不用禀报,我并无要事。身为仆从,岂可随便搅扰主子炼法?带我去偏室等候即可。” 石启楼依着明卫功法炼体大成,力道大如精钢,抓住羿羽肩头,让其半点动弹不得。 羿羽心中焦急:“大人……” 石启楼冷冷盯他一眼:“若不甘为炉鼎,大可去求老爷收回成命。” 羿羽被他瞧破心思,脸色一白,忙道:“小人不敢……请大人入内歇息。” 石启楼这才松开他,随他去了偏室喝茶。 主屋里间,春意满室,男子体液的麝香气味弥漫在鼻端。 “……后峰,此间极乐否?” 墨恒悠然靠坐在榻上,浓眉舒展,唇角含笑,而一身白衣黑冠竟都是端整如初。 反观后峰,十九岁的健朗男子不仅上身赤裸,裤子和亵裤也都已经褪到脚腕。精壮修长的体魄再无遮拦,平厚的胸肌上两粒乳头略微红肿,两腿之间的炙热被墨恒把玩在手中。平坦结实的腹肌上,更是已然滩着几片浓重的乳白。 “此间极乐……”后峰形貌英挺,闭目羞臊地粗喘着,“主子,饶我吧。”说话声还算浑厚清晰。欲望在巅峰徘徊而不得发泄,对他血气方刚的年轻躯体来说是一种煎熬,但他老老实实地半躺在墨恒怀中,分毫不敢挣扎。 “哦?怎么饶你?” 墨恒缓缓轻笑,清醇的声腔沉厚而低微,带着年轻而阳刚的矜傲。说着话,略微粗糙的手指又在后峰两腿之间的硬物端口周围揉搓摩擦,把后峰磨得肌肉绷紧,通体颤栗,险些失声低呼出来。 墨恒的这些亲密至极的举止动作,曾经只在梁弓宜身上用过。 那时候,梁弓宜英俊得如同冰雕,肌理结实而温暖,精健修长的硬汉却透着几分阳刚的魅惑,让他痴迷到了极点;那时候,他不屑世间其余任何男子,为梁弓宜守身如玉,为梁弓宜寻药求法、探险拼命;那时候…… 墨恒陡然沉眸,冷冷地翘起了嘴角——再也没有那时候了! “……主子,您,您。” 后峰精赤的胸膛急剧起伏,睁开双眼。 “我?我如何?但说无妨。” 墨恒低头,神态平和,温儒尔雅地出言调戏。 他不是因梁弓宜而堕落放纵,而是因重获新生后,从心里绝决弃了梁弓宜而心随所欲!他目前并没有与谁上床欢好,或者施行采补之术的打算。只是既然现在放松娱乐,他乐意于玩得稍微尽兴一些。 后峰健实流畅的肌肉轮廓纹理俨然,躯体年轻而温暖,被他逗弄得面庞臊红,滚烫的身躯微微扭动了下。后峰不仅胯下那物被墨恒掌控在手中,就连宽厚的胸肌和坚硬的乳头都被墨恒另一只手随时把玩着。 墨恒手法老辣,后峰区区一未经人事的淳朴男子,哪里经得起全身欲仙欲死的挑拨? 又过良久,后峰咽了几口唾沫,终于忍不住,也不敢始终忍着,只得哑声求道:“主子,小人凭您把玩,只求主子让小人泄出来吧。”他刚劲有力的臂膀因为握紧木榻边沿而鼓胀起饱满优美的线条。 墨恒看着他的身体,眸底淡然而幽暗,一动不动,只是温存沉笑:“刚才不是让你泄过了?” 后峰一哑,自幼的忠诚训练,如今的实力地位差距,都让他不敢对墨恒心生怨怼。只是他浓眉下一双黑沉的眼眸早已被原始的欲望充斥,越发显得急迫和渴求。再被抚摸几把,他终于颤抖着闭上眼睛,刚健的腰腹忍不住上下挺动,让胯间的炙热物事在墨恒有力的手掌中得到舒缓。 墨恒无声笑了笑,不再折磨他,低道:“若觉欢愉,可呼出声来。” 没过片刻,后峰登上快感巅峰,在墨恒怀中绷紧肌肉,又蓦地抬身低吼着,畅快淋漓地喷发了出来。一连几股之后,才空白失神地瘫软着躺回了墨恒怀里。许是自觉整个身体都被墨恒把摸了个遍,后峰此时已经不因赤裸而羞臊,闭上眼睛疲惫地喘息着,等候墨恒对他的下一轮把玩。 “欲望如虫,蠢蠢欲动。此时你欲望已解,我传你‘内景培元秘法’,你好生体悟。” 墨恒面庞沉着,硬热的下体顶着后峰宽厚的脊背,却没有发泄的打算,也没让后峰起身谢恩,就这么揽着后峰,在后峰滚热冒汗的精壮胸肌上抚摸着,一言一语,传下了《内景经》里的一篇奠基秘术。 “自去洗浴修炼罢!” 传法之后,墨恒毫无留恋,轻轻推开后峰,起身略整衣袍,大步走出了房门。 后峰怔怔地品味着秘术,越品越是惊异,转眼见他出门,心头不禁一阵复杂。但事已至此,终究是、也只能是欢喜多几分,当即不顾自己还赤身裸体着,翻身下了木榻,拜道:“小人谢主子恩赐!” 墨恒已经去了偏室。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墨恒见了石启楼,开口便淡淡地笑着问他。 先前石启楼来到时,墨恒听到了院中声响,这可来得不是时候;再想到墨云书第二次收回神识后就再没有探察过来,必然不知道他和后峰的一番亲密;如此一对照,墨恒哪还不明白先前是自己谨慎过了头,误会了墨云书?墨云书虽然喜怒不定,但终究有着凛傲的威严,不会在炉鼎小事上揪着不放。 石启楼起身,依着规矩,一板一眼地施了礼,才从袖中取出一块只有婴孩巴掌大小的小巧锦绣法囊:“恒少爷,这是老爷取自己一片衣袖炼制的储物法囊,内有灵石三千、灵丹三炉。灵石是中品,灵丹是五韵。三炉灵丹,一炉疗伤、一炉续命、一炉充溢法力。” 墨恒听得一怔,青涩的脸庞显出些微惊讶、些微喜悦。 心里却仅仅对法囊的炼制材料微觉意外,除此,全都是淡然不惊——他是嫡子,以前在墨府里,怎么都与外界无关;但现在,他既然被墨云书带了出来,一身所有就至少要说得过去。他先前已然那般回答,墨云书如果还不给他些灵石、灵丹,甚至是法器,传将出去,墨云书一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石启楼将锦绣法囊交给他,又看他一眼,沉眸拱手,告辞离去。 墨恒目送他离开,神色才缓缓沉静下来,将锦绣法囊握在手中,顿了顿,蓦地回头盯视站在一边的羿羽。羿羽见他眸光深邃,便知自己先前妄图拉石启楼搅扰他和后峰亲热的事被他知道了,一时面皮僵硬,噗通跪倒,只是砰砰磕头,什么话也不说。 墨恒看他几眼,眼中显出讥讽,也不屑于对他说什么,甩袖转身,大步回到里间。 里间,耿冲精壮魁梧,却正在行粗使奴仆之事,将此处先前的欢愉痕迹一点点清理干净。见他进来,忙躬身请安。 “出去。” “是。” 待房门关紧,墨恒摊开手掌,看着与墨云书身上袍服颜色一模一样的黑金锦绣法囊,静等墨云书的神识到来。 ——一个威严冷酷的父亲,突然对被他幽禁了十四年的儿子露出好脸,并赐下本来应该给予的“恩惠”,是不是还在等待儿子感动、动容? 只过须臾,墨云书果然将沉凝漫漫的神识探察了过来,想必已经得到了石启楼的答复。 于是,墨恒神情继续恰当而微妙地复杂着失神,情绪中有感慨,有感激,有惊喜,又有怀念。人在戏中,戏在前生,他将前世幼年的些许情愫被翻出来演绎,实在并非难事,甚至颇有趣味。 不过,适可而止,过犹不及。 墨恒短暂的失神之后,也不等墨云书收回神识,自顾自深吸一口气,迅速沉心敛容,振作起来,催使法力,以《莲花法咒》仙法中的炼器法诀祭炼锦绣法囊。 墨云书的神识也没多做停留,在他祭炼法囊时收回。必定又是满意而归? 半刻钟不到,墨恒将锦绣法囊祭炼个彻底,并且确认无疑,锦绣法囊中没有被墨云书做下任何手脚。而锦绣法囊也不愧是墨云书的法衣袍袖炼制,内有十丈方圆空间,如同此间院落大小。里面一角摆放着他先前所求的灵石和灵丹,除此以外,还有五柄飞剑法器。 五柄飞剑法器都如三尺长剑,入手沉重,厉光闪闪,锋芒毕露。也都无一不是三重禁制。 “是让我留着赐给吴刚、夜图、后峰、羿羽、耿冲五人的吧。三重禁制,我目前所有法器中,只摄魂铃才三重禁制而已。”墨恒从墨问闲、墨问秋等人的明卫手中见过这种法器,只不过耿冲区区一奴仆能得到法器名额,想必是沾了先前自荐枕席时被他训话的光。 事到如今,墨府少爷的各类“份额”,终于给他补齐了些。他还要表现得感激涕零。 “耿冲,唤吴刚、夜图、后峰三人来见我。” “是。” 很快,后峰、夜图、以及四肢还有些疼痛的吴刚,连同恭恭敬敬地耿冲,一起出现在房门外。唯独被他们排斥在外的羿羽,还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神情镇定地行功炼法。 “你四人都进来。” 墨恒又查看过丹药和飞剑,抬头道。 吴刚等四人便进来拜倒:“给主子请安。” 墨恒先看吴刚,见他举止规整,便屈指一弹,法力裹着一粒疗伤灵丹弹到他面前:“服下灵丹,以我传你的固骨埋脉秘术,炼化灵丹疗伤,一夜后,你伤势必能痊愈。明日古遗迹之行,你便可随我前去复仇。”见吴刚惊喜又拜,他蹙眉挥手,“此处别无外人,不用多礼,忒也繁琐。” 转眼又看后峰时,黑眸净澈了些,隐约带着些许温存。 后峰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感觉到他的目光,英勃的面庞微红,健朗的体魄也微微绷紧。 墨恒不动声色,取出三柄一模一样的长剑来,亲手在剑柄上专留的空白处上刻下三人名字,分发给后峰、吴刚、夜图:“拿回去,以各自修行的功法好生祭炼温养。” “谢主子!” 后峰三人目光灼灼地捧着自己的飞剑,大喜过望地连连叩头谢恩。他们早就看别的明影卫有厉害飞剑法器而羡慕得紧,尤其吴刚,若是他有飞剑法器在手,那日至不济也能自保,何至于任人宰割,还被扭断四肢? “本是你们应得的东西,因跟了我才迟迟未得,有什么好谢的?” 墨恒脸色淡淡,却也没有拦着,最后又看耿冲。 耿冲比吴刚、后峰、夜图三人大了六岁,青年的五官刚毅成熟,那日被墨恒言语刺激,在体内莲胎的基础上开始产生对墨恒死忠的意念。但他毕竟神智思维依旧,此时面色通红,咽着唾沫,眼底的艳羡像是色狼看到妙龄少女时的狼光,心里焦急地嚷着:给我一柄,也给我一柄…… 墨恒终究取出第四柄飞剑,刻下“耿冲”二字,随手丢给了他:“你法力低微,只能祭炼成第一重禁制。以《青莲衍生诀》祭炼罢。”说罢,也不看耿冲瞬间誓死效忠般的激动面庞,挥手赶他们,“都下去,今晚祭炼自如,明日一早才好进那古遗迹。到时,只怕四方来者无数,且自打点精神。” “是!”后峰四人满面红光,又拜谢后才各自捧着灵光俨然的飞剑,陆续退出了房门。 外间打坐的羿羽睁开眼睛,嘴唇抿成僵硬的线条,目光从他们的飞剑上一掠而过,失落和懊悔从心头涌上来。再凝眸去看后峰,却见后峰根本没理睬他,他眼底的失落懊悔就渐渐转为憎恨。 墨恒在里间,起身以意念勾动溪玉娃娃体内的烙印:“徒儿?该回来了。” 溪玉娃娃一直将自己埋在后山灵脉中疗伤,被他轻轻唤醒,知道他的厉害,连忙遁地而来。来到此间地下,又绕了一小圈儿,没发现陌生人的气息,才遁到他脚边,轻轻一跳而上。 溪玉娃娃只比墨恒手掌长一些,小身体从地下跃上来,只穿着小红肚兜,精致的小脸不高兴地板着,抱着白嫩嫩的小细胳膊,偏开头,不情不愿地道:“叫我什么事?” 第二十一章 墨恒低头,看着脚边的小人儿,什么谋算都暂时烟消一空。 施展了法术隔音,负手挑眉道:“你个小猴儿,受伤坏了根基,为师刺破十指喂你精血补救;不能修炼寻常功法,为师精挑细选出一门筑基秘术详加传授。到如今,你根基痊愈,日益稳固,就大模大样,连声师父都不肯叫了么?” 溪玉娃娃听得小脸一红,转回头来,却仍梗着脖子道:“那是你自己给我的,我又向你没要。先前叫你师父,也是被你强迫的,不算!” 墨恒就忍笑蹲下,手掌在它面前摊开,掌心滴溜溜地旋转着一枚香气氤氲的灵丹:“哦,可惜了。为师新得的疗伤灵丹,五韵灵品,等闲罕见,看来你也是不愿意要的吧。那么,为师就收起来,等以后再送别人吧。” 说着话,作势要收起灵丹。 溪玉娃娃闻到药香,清澈水润的黑眸一亮,眼巴巴地看着灵丹被他缓缓握起,精致玉琢的俊秀小脸便显出几分希冀和渴求。继而突然瞧见他戏谑的微笑,羞得小嘴一扁,又抱着小胳膊偏过头去,十足的硬气:“我不要你的灵丹!” “真不要?” 墨恒眸底笑意加深,伸指轻微弹了弹它肉嘟嘟的小屁股。 溪玉娃娃更为怒恼,急忙放下双手去捂住自己屁股,想逃又不敢逃,憋着小脸大嚷道:“我真的生气了!”稚嫩清脆的声音怎么都显不出气势来。 墨恒朗声而笑,不再逗他,将掌中的灵丹递过去:“生气就吃灵丹罢。” 溪玉娃娃怒容微滞,眼睛眨巴一下,目光凝在灵丹上,又抬眼去看墨恒。见墨恒笑容温和,与以前一样对它始终满含宠溺,它终于小嘴一撅,双手快速抢过灵丹,有些不好意思地窜到花瓶后面。 灵丹有龙眼大小,被它用小肚兜裹着,双臂抱在怀里,低头小小地啃咬一口,缓缓地嚼,再美美地眯着眼睛咽下去;如此再三,好半晌才将灵丹咬出一个明显的豁口。就如同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抱着个大酒坛子一口一口地慢慢品酒。 墨恒在后面安静地看着它,轻松的笑意始终没有落下嘴角。 看了片刻,回身坐上蒲团,取出灵石,在蒲团周围排布成阵。 七十二块晶莹乳白的灵石,之间没有箓文镌刻,排成的阵法只有轮廓,简陋至极,却也能发出些许效用。阵法一成,七十二块灵石就缓缓散逸出浓郁的灵气来,只在阵内漫漫飘飘,越来越浓,如同朝雾,侵润着他的肌理,随着他的呼吸流淌到他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呼……”墨恒神情慵懒,泰然悠闲,在灵雾缭绕中深深吸了口灵气。 他化神中阶的境界犹在,此生修为根基也已经铸就,只要丹田经脉承受得起,他都大可耗用灵石灵丹,迅速提升法力,磨练增长修为。至时境界猛进,直如势如破竹。 “噫?”溪玉娃娃盘着小腿坐着,端端正正,感知到灵雾的气息,有些惊诧地回头,看了看墨恒,又低头瞧了瞧怀中灵丹,果断又回过头去,继续眯着眼睛品尝和炼化。 “徒儿,你吃下灵丹后,自己炼化药力疗伤;为师炼法修行时,你不可搅扰。” 墨恒轻声叮嘱,闭目抬手,运起法力,行功流转一周天,双手缓缓放于膝头,似为虚托圣宝,又似掐出莫名法印。 至午夜,万籁俱静。 墨恒《莲花法咒》之妙理尽在心间,丹田如同无底深渊,吞吐灵气如巨鲸饮水,将浓郁可摸的灵雾大口吞入腹中。眼看七十二块中品灵石一圈圈化去缩小,他的法力也在丹田经脉中滚滚壮大。 “咔嚓!” 骤然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宛如就在耳边。 墨恒浓眉微蹙,敛心收神,不予理会。 “墨家小儿,山中无虎,你敢称霸?伤我徒弟,角木老鬼就是你的下场!哈哈哈……” 阴测测的声音苍老如鬼,桀桀怪笑,宛似冬日里最冷的寒风刮过。 随着他的说话,一物落地之后翻滚的闷响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诡异。 ——此人好大口气!莫非还将角木尊者的头颅割来扔下,以作示威不成?角木尊者是化神初阶罢? 墨恒倏然睁眼,就听墨云书冷哼一声:“何方妖孽藏头露尾?现出原形来见我!” 墨云书一如既往的沉着威严,如同镇守一方的巨塔,不受分毫西风扰动。 “来得好!” 空中那人肆意怪叫。 墨恒一听,立即戒备防护,还未抬眼去看溪玉娃娃,便觉头顶一股浩瀚的法力波动向四周震荡开,震得房屋颤栗,大地动摇,仿佛虚空要在头顶破碎!人在其中宛如将被撕裂,气血翻涌,好不难受。 下一刻才听见震耳欲聋的对撞巨响:“轰!” 明显是墨云书悍然出手,与来者过招。 ——只怕这一股余波不知要震伤多少凡人!墨云书竟然没能护住混元门上下,虎玄青呢? 墨恒惊疑不定。 他未曾出去,不知墨云书在掷出乾坤玲珑塔时,便以法力幻化出华盖宝伞罩住了整个混元门。 如此一来,虎玄青自然不好再出手添缀,只能在旁安静地观战。然而来者法力雄浑、法器凶猛,一击之下与乾坤玲珑塔抖个旗鼓相当,甚至能把余波刻意往下压制,转瞬便将墨云书法力幻化的华盖宝伞震破!若非有华盖宝伞抵挡十之七八,混元门早已死伤无数。 “来者何人,敢在我面前撒泼!” 虎玄青沉声震喝,大步闪身,飞天而起。 又是一阵轰然炸开的法力巨浪,这回墨恒在房中只闻其声,未觉气血动摇。 “嗯?浩然门的小老虎?嘿,班门弄斧!本王前些时日刚与你门长老吃酒,还顺手拿了你两个师侄下菜,你道本王是谁?速速将墨云书头颅带过来见我,本王或可留你一个全尸!” 天上那人怪笑不停,飞扬跋扈,说话何其嚣张。 “幽冥王,辽休国仙阵没将你灭去,确有几分能耐。” 墨云书不动不惊,坐镇混元堂,早已从袖中将一页金书抛出。书页绽出无尽光华,光华中又流转着无数文字,文字刹那汇聚成海,把整个混元门都包裹得密不透风,天上任何威压都波及不到其中。 “你从辽休国逃来,就在此地陨落罢。” 墨云书双眸往天外一凝,手中的乾坤玲珑塔破空而出,在天上幽冥王头顶以灭顶之势强压而下! “呔!墨云书小儿,你父与本王同辈,当年那老匹夫尚且奈何本王不得,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你想开启仁圣尊王洞天?哼!本王就把你那些狐朋狗友挨个宰了!桀桀!” 天上那人又是放肆怪叫,这回却显得郑重,而且声音越来越远,刚开口一句话还在头顶,末尾一句已经远在天边了。 “哪里走?” 墨云书面容沉沉,倏忽一闪,人已不见踪影。 “墨道兄将此魔留给我,师尊算定这贼子将至,赐我灭魔仙剑,早已等他多时了!只因仙剑威势太大,怕伤及无辜,方才便未妄动。” 虎玄青的声音凛然浩荡,也远远跟去。此言一出,无论是真是假,混元门上下都人心安定下来。 三人相继远走,转眼彻底消失。 混元门犹自被墨云书一页金书护佑着,流转的文字如潮汐翻滚,四方八面,泼水不进。 ——原来是幽冥王,是了,如今他还未死,世间也还没有“幽冥教主”。 墨恒眼眸慧光明灭,继而看了看溪玉娃娃。 溪玉娃娃早已吓得半个身体钻进地底,只露出小脑袋瓜,小脸板着,煞有其事地倾听声响。 墨恒轻笑:“莫怕,幽冥王虽然厉害,却也不是无敌。他作恶多端,自有天谴。只凭他在辽休国屠杀亿万众,祭炼‘幽冥血煞阵’一事,要报仇杀他,或为民除害的人就多不胜数。” 溪玉娃娃看看他,从地上跃出来,还是坐到花瓶后面,然后才倔强地嘟囔道:“我没怕。” 墨恒笑容敛去,忽然为它心酸,便淡淡道:“你放心,我此生在世一日,就护得你一日周全。” 说罢,取出一百四十四块灵石,又在身体周围层层摆出两道阵法。他蒲团周围原本的七十二块灵石源源不断地弥漫出灵气,刚才片刻时间没有被他吸收,此时已经浓郁得漠漠蒙蒙,再加上外围两层新阵,一时间灵气如水。 墨恒面容沉凝,深深一吸,缓缓炼化。 充足的境界道行、稳固的修为根基下,他的丹田已经适应灵气的汹涌,如久旱逢甘露。 不知过了多久,最内侧的七十二块灵石化尽,中间的七十二块灵石也已经接近消无,就连最外的七十二块灵石都缩小大半……墨恒始终一动不动,闭目行功,体内法力滚滚如沸水。 突然,墨恒心念微动,如朝阳跃上云头,胸腹丹田间一片清光泼洒。 就在这升华的刹那,他对《莲花法咒》的领悟勾动天地元气,灵魂中根深蒂固的化神中阶道行也蓦然间得到一分短暂的通透,使他恍惚间犹如前世神识散散漫…… 他看到屋外有些焦急和担忧的耿冲、吴刚、夜图,还有皱眉的后峰,以及沉默打坐的羿羽;看到院落中摇曳不定的枯树枝桠、飞来飞去的啁啾鸟雀;又看到隔壁院落正在研修《逍遥道法》的墨谌……再远一些,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 “……父亲已经出去两日,闲哥,咱们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 “不错,那小畜生目空无人,嚣张跋扈,仗着嫡子身份不把我等放在眼底,现在又阿谀谄媚,骗得父亲欢心……” 第二十二章 修炼者之间的流通货币便是灵石。等闲说多少块灵石,指的却是下品。 一块中品灵石相当于十块下品。墨恒此番修炼,耗费将近二百一十六块中品灵石,再有前世化神境界的道行、今生稳扎稳打的根基,两日提升修为,实属情理之中。 墨恒在这修为提升的刹那,如脱桎梏,对道的领悟沟通天地元气,获得极其短暂的通透,意念感知如同前世神识般散漫而出,却听到墨烟城、墨将临二人在挑拨墨问闲来害他! 在墨云书众多子女中,除了墨雪行、墨独、墨谌、墨问闲、墨问秋等五个最受宠者,其余人里,就属这墨烟雨、墨烟城、墨将临三人最为活跃。三人结伴,上蹿下跳,为了牟取好处,时时阿谀奉承,处处挑拨离间! 墨恒暗动杀机,待要再听,甚至将意念探察过去查看具体情形,却突然精神一晃,意念感知像是潮汐倒卷,蓦然被迫收回。不由蹙眉暗叹:毕竟不是前世神识,若要神识,唯有早日晋升化神境界。 睁开眼来,此身修为已经突破炼气中阶,晋升至炼气高阶。 初阶、中阶、高阶;圆满、大圆满。 炼气境界中,初阶、中阶、高阶三阶是基本层次;再上的圆满、大圆满则是不下于筑基的关键。 修炼者迈向化神境界前,不断累积法力感悟,不断磨练精神意念,直至最终厚积薄发,冲击化神境界,能否成功,看的就是筑基之稳和这后二层能有多大的造化。 “《逍遥道法》名为逍遥,却注重稳字。墨云书那般奇遇连连,四十七岁就修炼到化神圆满境界的人,毕竟罕见。现在的墨府中,墨雪行、墨独在一众少爷小姐中修为最高,也不过是炼气高阶巅峰,尚未晋升炼气圆满。墨烟城、墨将临等炼气中阶者,晋升高阶还需数年,不过跳梁小丑罢。” “看来,上次观霞楼下对他们的教诲,只用言语还是太轻!” 想着刚才听到的阴谋,墨恒轻轻闭目:墨云书还没回来,正好,这两年,也憋闷得紧了。 突然心头一动:虎玄青?他已经回来了? …… 且说两日之前,幽冥王杀死角木尊者,羞辱墨云书,远遁时又扬言,要灭杀所有将参与开启仁圣尊王洞天的人。墨云书和虎玄青听得杀机毕现,明知是他引诱,也不得不先后破空追杀而去。 “……幽冥王,你妄自尊大,图谋仁圣尊王洞天,诚为不知天高地厚!只看你那法器,能挡我宝塔几次?” 墨云书昂然沉喝。化神圆满的修为,又身怀奇遇秘术,早已使他窥得一丝空间玄意。便见他每每只是迈出一步,高大的身形便如瞬移闪烁般前行数里路程,仅追了片刻,便逐渐拉近与幽冥王的距离。 “镇!” 说话间,墨云书好整以暇,将乾坤玲珑塔掷出,宝塔破空而至,狠狠砸击幽冥王天灵盖。 “哼!小手段尔!本王多年不曾现身,世间竟多了你们这等无知狂妄的小辈!你二人得祖辈蒙荫,又怎知修行之艰苦,道行之实质?本王大计,你等若想知晓,跟来便是!本王大发慈悲,让你们临死前开开眼界,也不枉本王与你们长辈相识一场!” 幽冥王手持招魂幡,也是一宗灵宝,枯瘦的五指握住幡柄,往头顶一戳,便把乾坤玲珑塔打歪。 灵宝也分高下,招魂幡明显抵不住乾坤玲珑塔的灵华威能,只因幽冥王的修为是化神大圆满,比墨云书高了一阶,这才勉强弥补了两宝差距,斗个旗鼓相当。 幽冥王在幽冥地域称王作祖二百年,若非寿元将尽,实力大不如前,出手必定更狠,便如在混元门的第一招交手。此番他每次将墨云书的杀招抵挡,脸色就难看一分,再阴测测地教训人,颇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意味。墨云书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但墨云书这边又有虎玄青在。 “幽冥王,世间生灵本是道法自然,生存幻灭尽在自然演化!你妄动杀心,祭亿万男女青壮、老幼妇孺之血,炼那幽冥血煞阵,实为坏我世间修道者的血脉根基,天下人族,谁能容你!吃我一剑!” 虎玄青剑眉大眼,杀机凛冽。 他一身修为尽得《浩然真经》仙法的真传,玄奥道理自在心间,并非迂腐愚忠之人。 举手投足间,法力澎湃,通身浩然之气便是他的修行,隐约汇聚在头顶,形成虚幻的地理、山河、天空、星斗……无数幻影蕴藏亿万自然轨迹,皆都洁白无瑕,如祥云般坦荡纯粹,又如狼烟般浓烈滚滚,直将苍穹震荡得云霄聚散! 使出飞剑,携着荡荡浩然之气,将幽冥王迫得何其狼狈。 幽冥王大怒,破口大骂:“小孽障,认贼作父!”却无暇还击。 虎玄青是化神高阶,低了化神圆满的墨云书一阶,低了化神大圆满的幽冥王二阶。但唯有他的修炼功法是仙法,修为神通便有质的不同,全力追击幽冥王,只落后墨云书半步。 亏得虎玄青其实并无灭魔仙剑,手中的“炎决剑”只是镇山至宝灭魔仙剑的仿制品,虽也是神通不俗的灵宝,威能却没有灭魔仙剑的百之一二。由此亦可见灭魔仙剑之威。 “幽冥王阴森狡猾,护身邪术众多,一时三刻伤他不得。他图谋不小,从辽休国逃脱时精血必然耗得厉害。前方陷阱,多半会是幽冥血煞阵,要炼化你我二人精血补充。虎道友,还请你速速回到混元门,以免有道友前往时糟了幽冥王那群爪牙的暗算。此处,我自有计较。” 墨云书突然神识传音,漠然深邃的眼底看不出到底在算计什么。 虎玄青早有此意,却不多说,淡淡传音回了句:“墨道兄自己小心。”返身便往回走。他的师侄苏廷,以及尤长老的一双孪生孙女儿都在混元门。他身为师伯,必须确保他们的安危。 墨云书不疾不徐,威仪如旧,又以乾坤玲珑塔砸了幽冥王几下,不等幽冥王再把他往前方引,他骤然喝道:“收!” “尔敢!” 幽冥王谋算未成,冷不防反被他暗算,刚要以招魂幡抵挡,却蓦地发现招魂幡上已有符箓桎梏,这才知道先前墨云书每次以宝塔砸他,都暗中以宝塔灵印暗中缠绕。他勃然惊怒,桀桀厉笑,“不愧是乾坤玲珑塔!只是你墨云书猖狂小儿,竟敢妄想收了你家祖宗?给我破!” “轰——” 虎玄青已然飞得极远,但还是隐约感知到后方的强烈天地元气波动。 他一皱浓眉,暂时停下,抬手招来一朵云,盘膝端坐云头,闭目施法感知,脸色不由微变。 原来在那一刹那间,后方极远处的一方天地好似天空破碎,露出个大窟窿。元气狂暴,罡风乍起,千万树木被催发得生叶开花,原本的严寒冬天在那瞬间,竟变作歇斯底里的炎夏! 万木开花即死,迅速枯槁,再化作飞灰……如同所有生命力都在其中被无形邪法吞噬。 “幽冥王,果然厉害!墨云书能迫得他拼死消耗寿元,亦非我目前所能及。此番斗法拼杀,输赢将落谁家?”虎玄青睁眼,双眸坦荡,不卑不亢,镇定沉吟,“师尊说,墨云书得天眷顾,一身气运远非常人,是为我辈翘楚。看来的确不假。” 却又想起数次神识见过,始终未曾谋面的墨恒,根骨资质只怕比墨云书也不相上下,就不知气运如何……他念头一闪即逝,破空飞行中也未曾刻意护身,烈风将他一袭合身玄袍刮得猎猎作响。 片刻后远远将至混元门,便见漆黑夜色中,混元门整座山头都被金色光华笼罩。细看时才见,那些光华如万水聚成海洋,其中蝌蚪般的符篆小字又如群鱼肆意游动,聚散之间变化成万千文章,当真是金色书海! 虎玄青隐去身形,落入混元门中,金书小字颇有灵性,感应到他的气息,纷纷避让开去。 虎玄青落入自己房中,并未惊动任何人,包括他的三位师侄。就在此时,那无数金色符篆文字海洋倏然收缩一空。他抬眼看去,便见一道金光从混元堂中直冲天际,在云头上一拐,往墨云书的方向去了。 虎玄青在师门中见多了灵华异宝,对此也不以为意。 次日一早,三阳居士、修慈大长公主等人陆续前来探听情况。虎玄青对他们的印象都是可有可无,又静等幽冥王的爪牙自投罗网,就没有现身出来。眼看着他们没寻到墨云书,各自惊疑离去,不禁暗暗一哂。 又过一日,幽静偏院中,虎玄青正端坐静修,忽然感知到混元门内元气的散漫波动。 是墨恒所在的方位。 自从上次听到墨恒对耿冲说“我墨恒倾慕蓝颜,便一定是好色之徒吗”,虎玄青再未贸贸然将神识探察过去。他对墨恒颇有好感,却也不是非交不可,就怕一不小心看到墨恒与男子行房,成了尴尬的“窥淫者”。 此时稍微一等,待元气波动平息,他才将神识轻扫而过。见墨恒成功晋升了修为,便又收回。 …… 墨恒见虎玄青的神识没有逗留就收了回去,不禁暗笑:莫非被我“倾慕蓝颜”四字给吓到了? 也不多想,他误以为自己短时间内不会与虎玄青有所交集,便从未把谋算停滞在虎玄青身上。 两个时辰后,墨恒熟门熟路地将刚刚晋升的炼气高阶修为稳固下来,浓郁的法力在经脉丹田中运行流转。感应着外间耿冲、吴刚等人的气息,他微微张口,法力在舌尖凝聚成一线,传音道:“我闭关这两日,外面情形如何?” 耿冲等人耳畔生音,惊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无不大喜。拜贺后,由耿冲将这两日情形诉说。 ——墨云书果然未归,看来是虎玄青返身秘密坐镇这里,以免中了调虎离山计,多半不日就有邪魔上门侵扰……嗯,调“虎”离山计?这头猛虎可还未走…… 墨恒淡淡一笑,起身沉声道:“混元门是遭受我父与那幽冥王斗法时的池鱼之殃,墨问闲、墨烟城那般庶子尚且知道取丹药救人,我岂有视若不见之理?你等随我前去。” …… 混元门另一处。 齐红霄怒气勃发,俏脸严寒:“墨府嫡子又怎么样?竟敢在背地里如此辱骂我!不就是打伤他一奴仆?莫说只是打断那狗奴才四肢,便是我将其杀了,又能如何?他欺我太甚!” 墨烟雨焦急慌张,忙要捂她的嘴:“姐姐你小心一些,墨恒是我墨府嫡子,脾气好生凶悍。” 齐红霄见她吓得花容失色,冷笑一声,眼珠子含煞一转,傲然道:“怕什么!都是墨天师的儿女,他还敢杀了你?你带我过去,看他能奈我如何?” 昨日,瑶国大长公主修慈、瑶国国主尧辛堂前来时,带着齐红霄、梁弓宜、恒绍三人。 齐红霄与墨烟雨谈话投机,相见恨晚,互相引为知己。修慈和尧辛堂离去时,墨烟雨出言挽留,齐红霄就不愿再去荒山野岭中乱跑,央着留下,又央着她的将军哥哥恒绍也留下。 齐红霄和墨烟雨,一个瑶国国主极其疼爱的义女,一个是墨云书带出府门的仙子般女儿,修慈和尧辛堂都乐见她们交好,自然应允。修慈对齐红霄叮嘱一番,尧辛堂也让恒绍细心看顾。 至于梁弓宜,竟无人与他多说。 梁弓宜一直是被他们忽视的。但他形貌英武不凡,虽衣着朴素,却并不刻意表现引人注目,更不上前讨好卖乖,只自始至终安然伫立一角,脊背挺拔,黑眸无波,自有一番气势。混元门上下倒也不敢小看了他。 在修慈二人离开后,梁弓宜和齐红霄说了一声,便去探望了梁冰纹。虽然关系不佳,但梁冰纹总归是他堂弟。梁冰纹没有修为,只怕也被震伤了内腑。他炼气初阶的修为虽低,却也能帮忙疗伤一二。 今日,他无需再找病恹恹的小厮带路,自己大步来到混元门炼丹堂。梁冰纹应在此处等他。 刚走到格窗前,就听里面嘈杂的轻微喧嚣中,梁冰纹虚弱却坚强的声音朗朗道:“……小人这身凡躯虽无修为,但习武多年,却也结实;小人本就受伤不重,恒少爷大驾而来,小人岂能不受驱策?但请为恒少爷引路。” 第二十三章 梁冰纹说得磊落昂然,其意却是阿谀奉承。 梁弓宜在堂外微皱浓眉。格窗不能透视里外,他转身就要原路离开,却又一顿,只听里面一人低声喝道:“放肆!我家主子既说不必,你未听见吗?速速退下,再敢挡路,必严惩之!” 炼丹堂里。 耿冲在墨恒身后一侧半步上前,神情严厉地呵斥梁冰纹。吴刚、夜图、后峰三人都是墨府明影卫出身,虽然不动,却无情煞戾,盯着梁冰纹,似乎只需墨恒稍一示意,他们想都不想就会暴起杀人。 四人凶威,迫得梁冰纹面色惨白,两股战战。 一旁几个管事和诸多小厮见梁冰纹作死,个个恨得咬牙切齿,缩头后退,生怕被牵连到。 “少爷明鉴,小人实属诚心感恩。少爷不弃我混元门上下,既将灵丹仙力化于本门将要分发的凡丹之中,又要亲自施法,意将灵丹仙力封印于十口井水之内。小人替满门感恩戴德,惟愿引路尔。” 梁冰纹额头冒汗,朗声慷慨。 因见耿冲和后峰二人都是健实阳刚的男子,梁冰纹料想墨恒不爱娇柔,早就收起以往欺骗性的乖巧面具,表现出本身内敛的少年英气来。而他既做出这番姿态,便如富贵险中求,虽然难堪惶恐,却又怎能后退?故而僵直地立在墨恒身前一侧,等墨恒亲自发话。 墨恒似是被他说动,看着他,眸底如深渊莫测:“你叫梁冰纹,是刘移山的小弟子?他收你为徒,身为你师,怎未传你修炼功法?”随手挥退耿冲,悠然踱了一步,淡然沉声。 梁冰纹暗喜,只当有戏,正要酝酿巧语,抬头却见墨恒儒雅威仪,仿佛一眼将他看透!他蓦地心头提起,下意识地深深垂头,拘谨地躬身道:“小人不知,许是小人资质低劣,不入师父法眼。” “资质低劣?把手给我。” 墨恒神情淡远,伸手法力轻动,摄来他的手腕。 梁冰纹一惊,刹那间不止是手臂,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被禁锢住,骇得他屏气凝声。 墨恒修为晋升到炼气高阶,前生所掌握的无数妙法中,现在能够施展出来的就更多了一些。别说面前身无修为的梁冰纹,哪怕同为炼气高阶的修炼者,未曾提防之下,也可能冷不丁着了他的道儿。 此时,墨恒的法力虽然浓郁却也温润,在梁冰纹体内绕行一周收回,再看他时,眼神就显得淡漠:“以你的资质,修炼等闲浅薄之功法,确实难有所成。”点到为止,便不多说,作势欲走,“还不前方带路?” 梁冰纹听得神情变幻,也不敢擦拭额头冷汗,又一躬身:“恒少爷请随小人来。” 墨恒既已表态,无人再敢多言。耿冲在墨恒身后阴沉地盯了梁冰纹一眼,连忙上前开门。 炼丹堂的格窗外。 梁弓宜听到这里,已知梁冰纹算是攀上了这位“恒少爷”的关系,却不知该为梁冰纹庆幸还是该为梁冰纹担忧。以他听来,这位“恒少爷”看似淡泊实则威严,说话似是随口无心,实则饱含深意。这种人,绝非谄媚阿谀就能唬弄,若有所图,需得先拿出真心。 难道梁冰纹真打算忠心居于奴仆之位? 转念一想:各有缘法,各有所求;道路不同处,我之砒霜,却是彼之蜜糖! 梁弓宜脊背挺直,拳头微微握了握,垂眸漠然转身,毫不犹豫地原路大步离去。他刚才来的时候,走的是小路偏廊;现在独自离开,料想也不至于挡了那位“恒少爷”的道路。 ——后山多有玖草,不若再去采来,免得进那古遗迹后,万一受伤却无足够药物治疗。 梁弓宜眸底暗闪,便将步伐加快了些许,也不怕采摘草药时被人看到笑话。 “噫?弓宜表哥,你怎的也在这里?” 齐红霄出现在炼丹堂正对着的外门处,一眼看到梁弓宜的身影,就将他叫住。 齐红霄身旁,墨烟雨貌美温柔,亭亭静雅,轻笑着问:“红霄姐姐,这位梁公子就是那天与你一道游山的人么?那他也算是一位证人了。” 梁弓宜听得心弦绷紧,转身时神情冷峻,平静点头道:“红霄表妹,墨姑娘。” 刚从炼丹堂中走出来的吴刚和夜图,听到这三人对答,蓦地抬眼转头,一看是齐红霄和梁弓宜,双目都显出仇恨。夜图低道:“主子,就是此女欲夺您的灵玉,小人守护不力,才致使灵玉被她打碎!” 吴刚面现寒霜,也将声音压得极低:“小人无能,四肢亦是被此女生生扭断。小人现知,此女是瑶国国主义女,名为齐红霄;那男子则是她的表兄,名为梁弓宜,亦是这梁冰纹的堂兄!” 吴刚和夜图是墨恒的明卫影卫,探听动静,收集情报,本是他们的分内之事。就连耿冲都在墨恒闭关时,被心底的死忠意向驱使着,殷勤地帮墨恒探听了不少混元门情形。 值得一提的是,后峰从那次被墨恒把玩两番之后,自觉已经是墨恒的人,又得墨恒赐下“内景培元秘法”,先前的排斥便渐渐消失,本性的开朗则慢慢浮现,也是满心为墨恒考虑。唯独羿羽不得墨恒看重,每日深沉独自,炼体修身,并不参与他们的热闹。 他们两人说得极低极快。梁冰纹靠得近,隐约听到一些,刹那间面色煞白,连道“难怪刚才对我杀机凛凛”;又暗恨梁弓宜坏他好事,急忙抬头去看墨恒脸色,却不敢贸然张口辩解。 “确是他们欲夺我灵玉?” 墨恒神情微冷,眸底看不出情绪,停立在炼丹堂正门的台级上,也不转头看一侧偏廊的梁弓宜,只扫了一眼齐红霄,便深深看向墨烟雨——带这瑶国贱婢来打头阵,倒是好算计!两个女人红脸白脸地撒泼,当我墨恒会学那迂腐之人对妇人束手无策?墨问闲、墨烟城等人,都在后面紧跟罢! 墨烟雨正和齐红霄说话,见他看来,眼眸一闪,立即娇柔地笑道:“红霄姐姐,这位便是我墨府嫡子。”回头又亲切地向墨恒示意,“墨恒弟弟,这位是瑶国……” 齐红霄眼含不屑,娇艳的红唇勾起冷笑:“不用介绍我。我的名字,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听到的!” 现在混元门中,有头有脸的人谁不知道墨恒这个嫡子说来好听,其实还未出生就遭到幽禁,至今也没能得传《逍遥道法》,只修炼其母的青莲术,甚至连个法器都是夺自奴仆,不知是向墨天师说了多少谄媚好话才被墨天师带了出来而已…… 她这么一说,谁都听得出她在嘲笑墨恒只是个“阿猫阿狗”式的卑微小人。 “放肆!”“无礼!”“你敢口出狂言!” 吴刚、夜图、后峰,包括耿冲,无不勃然大怒,齐齐上前一大步,对着齐红霄厉声呵斥。 齐红霄冷不防被他们吓得后退半步,继而反应过来,气怒上脸,抬手指着墨恒咬牙骂道:“什么主子教什么奴才,看你喂的四条野狗——”一语骂声未完,却戛然而止!连她双臂双腿都维持着张牙舞爪、凶悍欺人的难看姿势僵硬住,甚至连她的神情,都僵硬成恶毒咒骂的模样! 她炼气中阶的修为,竟突然间变成了雕塑石像般的诡异状态!眼中瞳孔紧缩,怒骇至极。 “贼女!我本不愿再与你计较,以免有失身份。但你这贼女忒也不知廉耻!你牟夺我冰心灵玉不成,又坏我灵玉在先,现如今,竟还敢嚣张跋扈,在我面前猖獗撒泼?” 墨恒沉怒敛容,拂袖只是隔空一甩。 瞬间却听“啪!啪!啪!”接连三声脆响! “且给你个教训!若再加纵容,你还当我好欺!也不知何等恶奴才养得出你这无知贱妇!” 墨恒打了人,兀自义正言辞地呵斥,而且神情严厉肃穆。 “嗬……嗬……” 齐红霄惊惶地妄图挣扎,喉咙中却只能发出疯狂而低微的嘶吼。她全身穴道都像被无形金针刺着,法力完全运转不起来,张不开口,动弹不得,只能任凭脸面被无形巨力掌掴,脑袋被打得转来转去!头发都凌乱下来。她怒火焚心,双眸中满是不敢置信的怨毒和惶恐。 而她那张神情凶恶的雪白脸蛋,只是三下,就被无形之力打得青紫破烂,犹如恶鬼夜叉。 “你,墨恒弟弟,你好狠毒的心肠……” 墨烟雨吓得呆了,蓦地发现,自己竟看不出墨恒的法力深浅,不禁脸色苍白,急急忙忙后退三步。 “住口!你也是混账!” 墨恒大踏一步,沉冷的面容显出一丝怒意来,抬手一指墨烟雨,朗朗喝道,“你身为墨府庶出小姐,我上次教导你知晓礼数,你竟全然没有记性,居然有胆再行忤逆?我也不与你再说!我只问你,你为何与贼人为伍?当我墨府家规只是儿戏吗?” 墨老天师定下家规:“府中嫡子如一国太子,地位尊崇,庶子庶女当执礼相见。”这一点人尽皆知。 墨恒朗然训斥间,又上前一步,却是看都不看双颊青肿、嘴角流血、始终维持悍妇姿态的齐红霄一眼,似是只当她是贱命奴仆,兀自抬掌,袍袖鼓荡间,对着墨烟雨头颅,虚空一按! “墨恒,你想让我跪?我是你姐姐!” 墨烟雨骤然感受压迫,羞愤交加地尖声大叫,慌忙把早有准备的一蓬粉色轻罗烟雾抛在头顶,杏眼含忿地盯视墨恒,恨意昭昭,悲意悠悠,好一番娇柔弱女子的模样。她也是炼气中阶,护身罗烟雾玄妙,竟能堪堪抵挡。 墨恒也不是出全力,手掌法力已如狂涛宣泄,声如暮鼓晨钟:“若非看你二人都是女子,早出手将你等打了三百板子!岂能这般轻饶?贱婢生养之女,果然难成大气!上次全了你的面子,你还妄图逃过第二次?给我跪下认错罢!” 墨烟雨头顶粉色轻罗烟骤然一荡,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瑟瑟挣扎,屈辱至极,却无从反抗。 梁弓宜在偏廊看得惊疑不定。他知道那件事的确完全错在齐红霄,他虽然不是帮凶,甚至当时极力劝阻过,但在墨恒一方看来,他必定难逃事外。更何况,他若不站出来,事后,必定会被齐红霄记恨!心念电转间,只能暗暗深吸一口气,大步走过来,正容道:“恒少爷,请听我一言。” 墨恒便暂收怒意,眸如寒泉,缓缓转身,淡漠道:“你是何人?也敢在我管教墨府子弟时插嘴?” 梁弓宜神情不变,宠辱不惊,微微行礼,坦然道:“鄙人梁弓宜,那日也曾在场。说起来,红霄公主虽然鲁莽,恒少爷那二位奴仆也有偏激,却是一场误会……” “信口雌黄!我那冰心灵玉到底如何碎裂?难不成还是它自己想不开了?” 墨恒勃然震喝,浓眉星目俱都森然,“你这奸猾小儿,还道你是好人,竟是个面冷心毒的!当我墨恒是傻子,可以任你欺骗吗?事已至此,还敢反打一耙,简直找死!”甩袖扬掌,猛地一拍! “不是……” 梁弓宜瞬间惊得面色惨然,急忙双臂交叉于前妄图抵挡。但他区区炼气初阶,如何挡得住墨恒高阶威能!只来得及闷哼一声,挺拔英健的身躯,就被打得木偶般翻转倒飞,猛地撞上远处廊柱。 “砰!” 那廊柱都被他撞得微微一颤,他才瘫软着扑通跌落,俯卧在地,一动不动,鲜血漫延出来。 院中死寂!无人再敢发出半点声响。 齐红霄和墨烟雨二人都瞪大了眼珠子。她们在院中看似狼狈,实际上都未受重伤,这一下亲身看到墨恒真正要杀人似的凶悍肆意,再见梁弓宜的遭遇,只当梁弓宜已经被杀,吓得她们魂飞天外,心跳如雷,屏住呼吸,就怕墨恒一个不忿,将她们也顺手杀了! “好!好!好!好你个墨恒,好一副墨府嫡子的做派!只对弱女子和法力微薄者逞凶,你墨恒也算要脸?” 墨问闲怒喝连连,带着脸色剧变的恒绍、墨烟城、墨将临等,从远处疾飞而至! 第二十四章 墨恒昂然冷眸,眼见墨问闲、墨问秋、墨将临等人大张旗鼓、气势汹汹,当即猜知他们的打算。 无非是前世用剩下的那几个法子罢。只可惜,他们注定盘算落空。先前墨恒根本没让墨烟雨和齐红霄说几句话便骤然出手压制,现在墨恒也没准备让前世欺压重为今生陷害! 墨云书不在,墨恒大可不必装出一副不问世事的礼数表相。既已出手,何不干脆废掉几个? 墨府子女十四岁后,只要不伤及性命,只要站得住绝对的道理,出手伤人就不必有太多顾虑。如若不然,墨问闲作什么明目张胆地过来打压墨恒?难不成只为在人前羞辱他几句不痛不痒的酸话? 墨恒心中早有定数,他也知道自己除却知晓前世种种之外,最大的优势在哪里。 一为仙法传承《莲花法咒》,远非墨府法门所能及,以他炼气高阶的修为,即便与寻常炼气圆满的修炼者斗法,多半也能占据上风!二为灵魂本身的化神道行,道行便是推演、意境、领悟、法则,现如今他道行空虚,诸多神通无从施展,可道行感悟明明白白地放在这儿,就绝对不会是空摆设! ——化神境界以下,除非修炼仙法的大派真传,或是石启楼那般苦修熬炼多年的炼气大圆满,否则,些许跳蚤,何足道哉! 墨恒念头动处,思绪条理纷纷,实则只是一瞬。 一瞬之间,墨问闲的怒喝声音尚未消失。 齐红霄和墨烟雨听到墨问闲赶来,都是面露惊喜,再看墨恒时,眸中大起怨恨和讥讽,只待墨问闲将墨恒擒下,她们再肆意报复先前耻辱!在她们看来,墨恒岂能抵得住墨问闲一招? 墨恒对她们正眼也不瞧,信手一拍,雄浑法力将她们压得五体拜地,才猛地对天上厉声喝道:“来得正好!正要将你等锁拿讯问,你们倒是乖觉,自己来投!还不给我滚下来!” 一语沉喝威严,声音未消,墨恒拔身而起,倏然飞射三十丈,古袍黑冠,居高临下,双掌齐按,法力浩荡澎湃,迎头打向墨问闲,出手就用十成十的力道,猛然把一马当先的墨问闲打落云头! 先发制人,无过于此! “墨恒小儿!你敢对我动手!” 墨问闲本正负手立于云端,俊俏潇洒,却冷不防中招,惊怒间尖声厉吼,待要运力抵挡,竟觉墨恒威压浩瀚!而他匆忙间却已来不及祭出法器,合身直如陨石下坠,砰然跌落到地,嚣张昂然之姿落得个灰头土脸! “闲哥!”“闲少爷!” 原本怒意腾腾的墨问秋、恒绍、墨烟城、墨将临等人也被余威波及,骤见此景,无不惊呼,气势便为之一滞,刚才汹汹杀机弱了三分,都连忙祭出法器护体,才安然落到齐红霄和墨烟雨身旁。 “好胆!”墨问闲羞怒交加,面皮青白臊红,急忙一个翻身而起,身上犹带尘土,好不狼狈,血红着眼睛大骂道,“今日不废了你这居心叵测的小杂种,我墨问闲誓不为人!”扬手一柄玉如意打出。 那玉如意凌空飞撞,化为白玉流影,其上又现出紫檀光、珐琅光、金银光;三色祥光在白玉之上交织成巨大如意宝影;如意宝影有清净音、有降魔咒、有逍遥破灭大威能。 此宝一出,人人惊羡:看这墨恒怎可抵挡! “墨问闲!你此行径,等同谋逆!三番出言不逊,罪加一等!” 墨恒不等墨问闲说完便出声厉喝,神情却是刚正不阿。继而眼见玉如意飞来,便暴起旋身,腿如钢鞭横扫,踏云靴上一座青玉莲台浮现,与那玉如意宝影相撞轰响。任凭那如意宝影如何玄妙,青玉莲台只自凝实如真、稳防不破! 墨将临等人看得失声惊呼:“他怎生如此厉害!”气势再次跌落三成。 墨问秋脸色急变,匆忙叫道:“墨恒仗势欺人,我等不必犹豫,一起出手,帮闲哥将他镇压!” 她要出手,墨问闲却羞恼爆喝:“你等谁都不可妄动,看我如何杀他邪威!”连番被人从云端打落尘埃,当着众多人面前,墨问闲气得险些一口血喷出来。这与他原本想象得太不相同,他的算计虽不复杂,却可致命!奈何他根本没有来得及发挥,就被墨恒逼得硬碰硬来。 墨降临等人相互对视,便不动手。他们毕竟不是铁板一块,一见墨恒厉害,哪还有落井下石之心?恒绍和墨烟城两人更是顾不得震惊,急忙想要扶起趴在地上狼狈万分的齐红霄和墨烟雨。 恒绍此人,恒是姓氏,与墨恒的名同音同字;人却与墨恒完全不同,生得是方脸剑眉,挺鼻阔唇,很是粗犷阳刚,魁梧健硕的身躯裹着暗银色的盔甲,单是这番表相,便有十足威势。 齐红霄被他扶起,仍旧僵直着凶恶悍妇的姿态不能动弹,只有眼中惶然委屈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扑簌簌地掉,与她表情的咄咄逼人神态相映衬,说不出的诡异。 而当此之时,半空中,玉如意又击一次,宝影终于破灭,被迫倒飞而回。 墨恒亦是在连踢数脚之后旋身卸力,古袍广袖,猎猎飒飒,在空中倒飞三丈,稳稳伫立虚空。 “气煞我也!看你能硬接几个回合!” 墨问闲倒退半步才接住法器,恨得青筋暴躁,尖声嘶吼,又把玉如意砸去。 “呔!本想饶你,你竟不知悔改!那就给我拿来罢!” 墨恒凶威霸道,沉喝一声,身躯挺拔旋起,犹如罡风劲龙,避过玉如意一击,大袖噼啪一甩,袖中一卷青莲叶青翠欲滴,倏忽一闪,便把那柄三镶玉如意包裹,力量无匹,猛然收摄而回。 自古青莲化圣人,莲叶便为圣人衣。 青莲叶以纹理为道,以翠绿为基,正是道基气象。凡俗莲叶不沾雨露,仙法莲叶隔绝万术。 据说那过去佛“阿弥陀”便是以莲台、莲叶、莲花三宝立于不败! 墨问闲这柄三镶玉如意是九重禁制法器,他炼气高阶,法力虽强,却道行不足,参悟不够,只有能力炼化六重禁制,发挥不出玉如意半数威能。否则也不至于被墨恒轻易抵挡,更不至于被墨恒以《莲花法咒》中专夺法器之青莲叶玄术轻易裹卷,一时竟不能继续催使。 “你妄想夺我法器——” 墨问闲再不能对玉如意隔空灌输法力,哪还不知墨恒打算?蓦地想起黄石藏被夺的摄魂铃等物,直恨得睚眦欲裂,已然歇斯底里,尖声吼着勾动玉如意中的烙印意念,妄图夺回他最重要的宝物! 墨问闲自从嚣张飞来,短短数息之间,所受打击一个比一个沉重,也难怪他失态如此。 “孽障闭嘴!玉如意祥瑞随心,三镶造化!岂是你这卑贱妾生之子能够使用?庶子忒也无知!” 墨恒浓眉厉目,坦荡磊落,凛然父兄做派,口出朗朗道理。感觉玉如意挣扎得厉害,青莲叶难以包裹,也不敢贸然握到掌中,只趁着墨问闲气怒哇哇大叫的时候,骤然双眸一闪青莲印记。 青莲印记,正是墨恒如今唯一可以发挥出些许道行威压的咒法! 化神道行,此间无可匹敌!当初墨恒小试牛刀,便以此术在观霞楼下震慑得墨烟雨、墨烟城、墨将临三人险些跪倒,如今修为晋升后再次动用,墨问闲如何承受他的道行慑心? 墨问闲刹那间受慑呆滞,青莲叶中的玉如意便无了冲撞迹象。 墨恒兀自声言具厉,口中沉喝不停:“如意落入你手,实乃明珠蒙尘!”光明正大地将青莲叶包裹的玉如意收到掌中,法力一吐,青莲叶比当初收摄黄石藏法器时还要灵妙,消散却未消失,反而化为清影没入玉如意中,磨去其中的意念烙印。 “啊!”墨问闲突然精神一痛,踉跄惊呼,陡然清醒过来,一加感应,才知自己刚才失神之下,烙在玉如意禁制中的意念烙印已被墨恒生生磨去了!“小杂种——” 墨问闲头顶隐现青烟,胸中一瞬闷到极点,张口怒目再要咒骂,却喉中腥甜,一口喷出血来。 墨恒占尽上风,心头杀机却蹭蹭而起。但若贸然动手,虽然也有理由,却不足以施展狠招,更有杀人夺宝之嫌,只得暂时压下。踏云靴一动,倏然闪身,稳稳落地。 不动杀招,不代表便要忍耐,墨恒沉眸冷凝,一指墨问闲等人,朗声斥责:“尔等既以墨问闲为首,可见无礼、无耻、无知!尤以墨问闲最为肮脏卑劣!口出恶言,心胸狭隘,毫无教养。怪道祖父大人定下嫡子威严。我母凤冠霞帔,父亲八抬大轿迎进家门,红绸相牵,拜天地,谢红鸾,结为举案齐眉之连理,故而我为正宗,知晓何为礼数!再看尔等庶子庶女,皆为无名无份小妾贱婢所生养,生母以色事人,才换来尔等锦衣玉食!尔等不思进取,整日目中无人!尤以那墨问闲、墨烟城、墨将临三子,如此糟粕贱种,烂泥不可扶也!” 骂声未毕,扬手虚抓,哧啦声响,一团青光隐隐的莲台宛如万朵青莲聚合而成,破碎虚空而至,被他信手甩扔而出。看似随意,实际却是以前无尽青莲之凝华,乃是含怒出手,为他炼气高阶法术中威势最强者! 墨问闲喷血之后被他呵斥得双耳也冒出青烟来,正要喝骂兼且讨回玉如意,骤然见到莲台破空而来,慌得他匆忙取出一块八卦镜抵挡。其余墨烟城等人亦是面色铁青,也来不及回嘴,急忙躲避开来。 “轰隆——” 八卦镜被撞飞,墨问闲踉跄三步,从前方退回到墨问秋等人之间,再无出头之意。 墨恒沉眸不屑,兀自站得如松挺拔,好似自始至终都泰然安稳地站着没动,手握玉如意,缓缓祭炼着,眸光森冷地逼视墨问闲一众,才缓行三步,气势迫人:“我为墨府正宗,尔等庶子庶女皆为半仆!这个道理,你们以前或许忘了,今日之后,你们需得谨记墨府家规!” 墨问秋忍无可忍,气喘连连,咬牙切齿地娇斥道:“墨恒你且嚣张!可敢让我说两句公道话?” 墨恒双眼一眯,杀机森然:“你说的话也能公道?”掌中法力势如破竹,凶狠冲袭玉如意中的第三重禁制,“便听你能说出什么好歹来。” 墨问秋面皮气红:“我的话公不公道,大家自有公论!墨恒,你来混元门后,心怀叵测,勾结外魔,美其名曰埋玉生灵,何方冰心灵玉可以生灵?哼!你不过是派遣明影卫与妖魔接头罢了!你却未料竟被红霄公主撞破,得知消息,才匆匆敢去杀人灭口!这是几天前的事情,证据确凿,你莫非还想抵赖?” 齐红霄已被恒绍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化去了体内穴位中的刁钻法力,终于能够出声,怨毒大骂道:“不错!我今天刚来,还没说几句话,就被你定住身形,坏我颜面,你是心里有鬼!若非闲哥等人及时赶到,只怕我和烟雨妹妹已经化为冤魂了罢!” 墨问秋便转头去问被墨烟城扶着的墨烟雨:“烟雨妹妹,你是证人,刚才情形为何?” 墨烟雨嘤嘤哭泣,抬眼瞥了瞥墨恒,见墨恒威仪冷厉,淡然讥讽,心里咯噔一凉,再看偏廊里一动不动,鲜血漫延的梁弓宜,一时更为心寒。便慌慌张张,吓坏了的模样,以袖掩面而泣,直道:“今日羞煞,再也无颜见人了。” 墨问秋冷哼一声,狠狠剜她一眼,转头指着墨恒斥道:“墨恒,你抵赖不得,那妖魔自称姓意,正是你那妖母姓氏……” “大胆!本以为你们还有苦衷,故我大发慈悲,给你最后之辩解机会!却不料,你变本加厉,竟敢辱及嫡母!可见混账不可救药!” 墨恒本等她说出个歪理来便可借题发挥,却不料她张狂若斯,将妖魔牵连上母亲意若秋,不禁勃然震怒,面皮铁青,猛踏一步上前,袍袖如铁,被澎湃法力震荡得铮铮有声,“今日我若饶你,天理何在,天道何存!” 瞬时间,炼丹堂前如堕深渊!浓烈浩瀚的法力宛如海浪滔滔,宛似大潮澎湃,竟令此间严寒冬日隐约飘雪!森冷的杀机似那法力之魂,威压迫得四面刮起大风! 一瞬间,如此杀机,造就风雪之酷寒意境! “怎么回事?” 墨问闲、齐红霄最先惊骇而呼。 人人皆都骇然,运起法力催使法器防身。便是早已震撼狂喜得屏气凝声的吴刚、夜图、后峰、耿冲等人都猛然觉得心冷若死。更别说梁冰纹等只道刚才大开眼界的凡俗子弟,早就被骇得四肢颤栗,宛似寒意侵袭,冰冻发僵。 众人眼望身在漩涡中央,暴怒发狂,不知施展何等凶术的墨恒,恒绍念头急转,一咬牙,沉声喝道:“恒少爷,今日得罪,红霄公主单纯被人欺骗,他日我瑶国国主亲来解释误会!” 一转身,便要逃离此地。 墨烟城等人也都后悔来触墨恒这凶人霉头,怎的当他是好欺的,还挑唆墨问闲来害他?这下里外不是人,糟糕之极!墨烟城和墨将临对视一眼,都见对方惶乱,不约而同,急忙催使法器想逃。 本来躲在外面笑看好戏的苏廷,也惊得神情连连变幻,来不及再与身旁的一堆双胞胎姐妹说笑。 远处,虎玄青原本未曾在意此间法力波动,冷不防感知到如此意境,才陡然睁眼,只当有人潜入混元门大开杀戒,神识凌厉一扫,却见是墨恒,不禁也呆了下。 转瞬惊疑:世间当真有如此天纵英才!我浩然门开派始祖,便是在炼气境界拥有无名道行。这墨恒少年虽然意境模糊,无有威力,不似真正道行,但也百年难遇…… 意境,正是道行体现之一。唯有化神境界修炼者,才算拥有道行,举手投足,就有玄妙意境。 第二十五章 若是规规矩矩、一本一眼地施法,墨恒此身灵魂道行只是空虚,修为也只是炼气高阶而已,能够施展出道行威压的法术就只有一门震慑人心的青莲印记,理应不可能使出这等冰雪酷寒意境。 但墨恒却誓要让任何人都记住此刻!记住有谁胆敢辱及他的母亲,他就要狂虐爆怒地报复! 他不顾法力在丹田冲荡的压力,强行施展本该是《莲花法咒》修炼到炼气大圆满才能安稳使出的镇封秘术!他真火汹涌,怒目赤红,不让任何人逃脱,不顾自己经脉已然受创,悍然爆出如此法力、如此杀机、如此意境! 他的意境骤然降临,将虎玄青神识引动而来,他也没心思理会,他必须要做,又何必顾忌! 那边厢,恒绍强自镇定,抱住齐红霄就要飞逃;墨烟城、墨将临等人也慌忙祭起法器有样学样;墨问闲又怒又臊,面如死灰,恨怒得七窍生烟却不敢贸然言语……各番姿态,一开始的汹汹气势荡然无存!亏得他们本就人多浩荡,便没有带明影卫过来,否则如今场面何其热闹。 墨问秋却在震惊之余出人意料地起了性子,如吃了熊心豹子胆,怒目尖吼:“墨恒孽障!你那妖母是父亲严令幽禁,我之所说,句句属实,你想杀我灭口?看父亲不清理门户,诛杀你这孽种……” 她辱骂墨恒如此顺口,可见已成习惯。 但恒绍等人一听她张口,却都慌忙没命地飞离,暗暗惊怒:贱娘皮找死,脑袋被驴踢了吗? “你该死!天山抱冰树,雪莲封骸骨!化阵——镇压!” 墨恒也不等她说完,早已血丝密布双眼,一声爆喝震荡穹霄! 如此被欺辱,前世所尝又何尝不是更甚百倍!两世悲恨怨毒一股脑儿涌上心间,墨恒杀机凛冽冲荡心头,猛然拔身飞起数丈,凌空踏步施法,携万钧之力猛击大地,刚劲的双臂震得大地一颤! “轰!”“轰!”“轰!”…… 刹那间,剧烈震响密密麻麻! 只见冰雪凝出巨大雪莲,雪莲如那陨石坠落,威势悍不可挡,落地又聚成巨树,成北斗七星封魔之阵。“北斗七星封魔阵”一成,天地元气都被吸纳一空,雪莲雪花源源不断。 须臾间,雪花片片,大如凉席;方圆百丈,处处冰封!好一片冰雪燎原迹象! 在外头的苏廷看得眼眸紧缩,神情绷紧,惊疑不定地盯着墨恒:“秘术成阵之法?” 墨烟城、恒绍一干人等不管往何处飞奔,无不刚刚飞起就被从天而将的雪莲迎头打落!他们的护身法器触及雪莲,陡然彻骨僵寒,法器竟是只能挡住力量,却挡不住那冰雪寒意。没来几下,他们连法力都运使得艰难,不由惊骇而呼。 尤其跟来看热闹的墨谌等人叫得最为厉害: “墨恒弟弟且慢!与我无关!” “是墨问秋无礼辱及嫡母,你打我作甚?” “快放我出去!墨恒弟弟你先前训斥我已听得,我对你不曾无礼啊!” …… 道行意境之威能,唯有本身修为可堪抵挡,等闲法器根本无从防身——除非拥有灵宝! 然而法器十八重禁制以上才有通灵的可能,此间众人,墨问闲的玉如意最为高明,却也只是九重禁制,还被墨恒给悍然夺了过去!再要论及修为,也唯有墨问闲和恒绍是炼气高阶。其他人,无论法器还是修为,都更加不值一提。 无有道行,无有灵宝,不过一群乌合肤浅的小辈,如何能挡《莲花法咒》炼气大圆满时的镇封秘术? 他们本就不是墨恒对手,此番阵法之内,唯有任人宰割! 墨问闲骇得头皮发麻,却是一言不发,顶着散漫清光的八卦镜往外直冲,步履艰难晦涩,朵朵雪莲如乱锤猛击,片片飞雪如锁魂缠绕!被道行威能压迫,如被沥青缠住腰身。 墨问秋也惊怒焦急,忙将一片八方云锦帕悬在头顶,慌得想逃,却被雪莲砸得踉踉跄跄,涨红的脸皮终于变得青白难看起来。一时无比的嫉恨涌上心间,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色厉内荏地尖呼:“墨恒你还说没有与那意姓妖魔勾结?这等诡异邪术不是妖法又是什么?” 墨恒恨得胸中怒疼,却是理都不理她,掐诀掌拍大地,将这冰封天地之处完全施展! 他经脉已然受创不轻,也自知这封镇之术持续不了多久,所以根本连二话都没无,大步一震蹿飞,颀挺精悍的身体犹如鬼魅雷霆之影,瞬间闪至墨问秋身前,扬手对她脸颊猛抽一下! “啊!” 墨问秋不敢置信地惨呼。 “……墨恒你敢打我?你不得好死!我必告诉父亲,将你这妖妇生养的狗畜生千刀万剐!” 她素来不把墨恒放在眼中,又嫉恨墨恒是嫡子出身,明里暗里辱骂早成了习惯,如今竟被墨恒抽飞,她脸颊都险些崩裂,疼得凄厉尖叫,眼泪直冒,一时暴怒冲头,居然又破口大骂起来。 十七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养成的嚣张秉性,比她兄长墨问闲更为不可救药。 连墨问闲都被她叫得脸皮铁青,不顾羞耻地狼狈往镇封外逃,低吼道:“你给我闭嘴罢!” “贱婢!我若让你兄妹俩好死,便对不起这嫡子之名!” 墨恒沉怒不消,暴虐厉吼,黑眸中满含凶煞,如影随形而至,对着墨问秋脸颊又是大力猛抽! “啪!”“啪!”“啪!”…… 眨眼间连打七八下,每一下都没有运使法力,纯粹以臂膀刚劲力道掌掴墨问秋的嘴巴子! 墨问秋一身奢华红衣,却如布偶般连连栽倒又被强行扶起再被掌掴脸颊!冰雪镇封得她法力晦涩,难以护住颜面,被墨恒恨怒击打,只剩尖锐惨呼,连连喷血,吐出几颗牙齿出来,几番叽里咕噜地以面抢地。前一刻还能嚎哭咒骂,不过眨眼间,就双脸稀烂,血肉模糊,连眼珠子都隐约往外爆。 墨恒如此狠辣,墨烟雨、齐红霄等人吓得遍体生寒,个个心惊肉跳,连有所持仗的墨谌都脸色剧变。 无人再敢发出半点声响。 “墨恒你且慢动手,亲人之间何必死活厮杀?刚才多有误会,怎不许为兄说个清楚?” 墨问闲凉薄至极,对亲妹惨状视若不见,只顾担忧自己被害,才忍着屈辱,没脸没皮大声劝告。 “自要与你拳脚分说!” 墨恒气得厉笑,兀自挺拔昂然,刚猛使劲儿,毫不容情,将墨问闲一张嘴巴脸皮抽得稀烂。这才双目一寒,不再以法力将墨问秋强行拖起掌掴,暂时停身,白衣胜雪,刚强如山,双手也干净不染血渍,往四下里一扫,气魄凶煞,无人敢与他对视。 “尔等欺我惯了,当我墨恒还是无母亲庇护,无修为防身,被幽禁偏院中,连个奴仆都敢欺辱的孤苦幼童?今日便让尔等记住,尔等卑贱出身,若是欺我,我不过以墨府规矩,行嫡子教导之责,将尔等训斥管教一二。但谁敢辱及我母,便要如这贱婢形状!” 墨恒雷霆之怒,猛然抬脚,脚上踏云靴清光滚滚,对准倒地不起的墨问秋小腹丹田凶悍一踹! 滚滚清光以肉眼可见的暴虐形象冲荡进墨问秋丹田之中。 “你——” 众人骇人惊呼!他们没想到墨恒如此大胆,抽烂了墨问秋的脸还不算,竟要彻底废了她! 墨问秋双目猛然瞪大如死鱼,从半昏迷中剧烈痛醒,凄厉嚎叫得像是被野兽撕扯吞噬着心脏!墨烟雨和齐红霄吓得几欲昏厥,先前对墨恒的恨意,无论是多是少,全数变为恐惧。 墨恒法力一摄,没拿墨问秋的储物囊,否则便有些不好讲说,只将她那块八方云锦帕收摄到掌中,擦了擦手心,收到袖子里,从容抬脚,转身从墨问秋身旁走开,再未看她,眸底森冷,望向墨问闲。 墨问闲刚被不断坠落的雪莲打得寒冷踉跄,雪莲的砸击之力并不至于破开他的八卦镜防护,但那寒彻骨髓的冰冷却无法抵挡。眼看墨恒废了他亲妹,又走向他来,墨问闲这才知道唇亡齿寒,颤栗着顶着八卦镜往外挣扎,大呼道:“父亲已经出去两日,片刻即来,墨恒你……” 墨恒一语不发,杀机不减,白影一闪,法力暴悍,一拳打出,直如雷霆劈落! “墨恒你猖狂!” 墨问闲被逼得急了,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何况是他?他屈辱骇怒,暴吼着将八卦镜催使出,隐隐间休门、伤门、杜门、景门、惊门、开门、生门、死门,八门齐闪,将墨恒一击之威化去近半! 墨恒不多废话,先前该说的已然说完,现在早已占据大义名分,出手不是欺压而是惩戒!眸中青莲印记闪动,墨问闲受慑一呆。墨恒干脆利落,一掌拍碎他整个丹田!随即不顾墨问闲痛吼,一把夺过他的八卦镜,以青莲叶包裹化去其中意识烙印:“八卦堂堂,在你手中却只剩阴森,拿来罢!” 苏廷在外头既是惊又是讽,对身旁看得连连捂嘴的双胞胎讥笑:“夺人法器还要冠冕堂皇!如此虚伪,见宝眼开,实是卑鄙小人。” 那双胞胎一人不语,另一人却不给他面子:“他被人欺负,自要反击过去。要是谁敢欺辱我娘,我也要这么对他!打了他的脸,废了他的功,还要夺了他的宝!这样才能解恨!哼!谁像你,整天满肚子坏水还嬉皮笑脸的,好不干脆……哎,小妹你掐我做什么?” 炼丹堂前,墨恒猛地转身,看向墨烟城、墨将临、齐红霄等人。 “本没要将你们也严惩,但你们拥簇墨问闲而来,助纣为虐,为虎作伥,配同他们妄图陷害于我,便不可轻饶!再有这墨问秋贱人贱语,尔等便受到她牵连,承受我的惩罚罢!” 翻掌袍袖纷飞,凌厉的浓眉下,一双黑眸余怒嗜血!他趁着北斗七星封魔阵尚未消失,竟把半空无数雪莲花之冰影收摄聚集,在钢铁般铮铮作响的广袖间破碎,转瞬化成无数钢锥! 冰锥本是他实质般的雪莲冰影所化,受他《莲花法咒》催使,冒有清明光,蕴含大威能! 双掌狠拍而出,还不罢休,虚空一抓,抓出一朵青玉莲台,厉眸看向齐红霄:“你恶行跋扈,阴毒非人,坏我冰心灵玉在先,废我明卫四肢在后,而今更要勾结那墨问秋陷害于我,实在罪无可恕!我念你瑶国恭敬,便不取你狗命,只断你奇经八脉,给你个教训!”抖手一掷。 “恒少爷且慢!” 恒绍急忙要替齐红霄抵挡,但风雪缠绕之下他自顾不暇,墨恒此招又以快狠为见,倏忽而至,将惊惶怨毒的齐红霄打得惨嚎而倒,抽搐昏晕,已然经脉尽断! 恒绍看得分明,方正的面庞没有痛惜,只自想着国主吩咐,吓得微微发白。 此间一幕幕,全被虎玄青以神识扫探而知。虎玄青初在惊于墨恒意境之时,在他身上一扫,便知他是强行施展秘术而伤了经脉肺腑,却见他面上不显露分毫,在听到母亲受辱时,一反往常儒雅清傲之风骨,竟是如此凶狠悍猛……不禁思及自身当年失母时那般怯懦,眸底便恍惚闪过遥远的愧恨。 天上远方,墨云书身形在云头闪动归来,神情威严沉沉,不加掩饰;一名青袍老者淡泊悠远,好整以暇地与他并肩而行。老者身后,则是一架琉璃宝车,宝车上欣声轻语,三个矜傲淡然的男女少青年围着天香木桌而坐,个个俊美不凡,修为高深,手中玉杯灵液,香气馥郁。 此行众人已经临近,墨云书和青袍老者几乎同时感知到混元门中的微妙意境和法力元气波动。 第二十六章 墨恒的雪莲镇封秘术,意境虽然比起真正的化神境界修炼者还显微薄,但北斗七星封魔阵之森寒威势极其浓烈,冰树雪莲之影也凝重如真,在墨恒施以重手伤人之际,法力波动更是带有澎湃的杀机! 墨云书灵觉敏锐,远远感知到其中的血腥煞气,不禁神情微变,隔空震喝道:“何人猖獗?” 刹那间威严气势震荡苍穹,大步一踏,斗转星移般飞速闪身靠近。 “墨道友何须急慌?有虎玄青坐镇迎敌,等闲妖魔宵小还伤不到你那些娇养儿女。便是有邪修肆虐,伍某这三个晚辈亦可出手尽力。”青袍老者淡泊一笑,眼眸却闪过凌厉凶光,往脚下祥云一指,枯瘦的身体和后方琉璃宝车一同赶上墨云书。 墨云书心底涌起极度的森沉怒意,瞬间掩住深邃的杀机。 青袍老者伍铭底气浑厚,心里也在盘算着,如何找个借口和时机来先下手为强,把墨云书的三魂七魄尽数灭去,再将墨云书的刚劲躯体炼成刀枪不入的傀儡道仆,尤其是夺得乾坤玲珑塔为自己所用……乾坤玲珑塔,实是一方至宝啊! 伍铭本是邪魔散修出身,后来才由魔转道,却只不过披了个慈悲样貌,杀性仍旧极其浓烈。 且说那琉璃宝车中。 琉璃宝车能隔绝外人神识,三位少青年修炼者静坐其中,本来正在肆意谈论,无惧被人听到。 三人中,略微年长的青年男子姓任,名歌远,眉宇间尽显久居上位的清傲:“……可见,幽冥地域,无人知晓其广。幽冥王不过井底之蛙,得了一卷阵法残书,炼得几分修为,就敢妄自尊大,孤守一角称王作祖,实乃贻笑大方!” 年纪最幼的少女名唤孔芝,嘻嘻笑道:“不管怎么说,那老魔好歹也是个王,教导出来的徒儿也是大有名头的,我记得有个叫做冥函子。外面那个墨云书才是可笑,区区一个四小国供奉的天师,不在家里老实吞哺四国气运,居然妄图镇压幽冥王,再以那搜魂夺魄之术窥探仁圣尊王洞天的秘密?哼,他却不想,幽冥王本身又能从阵法残书上知晓几分仁圣尊王洞天?” 剩下的那个青年姓时,名竹镜,容貌俊逸,温柔地看着孔芝,摇头轻道:“师妹不可小看,墨云书年纪不大,能有这般修为,堪为一方人物。若非我等来得及时,幽冥王化神大圆满的修为只怕都能被他耗磨个一干二净。到时墨云书当真镇压了幽冥王,再搜魂得知些许洞天之秘,恐怕,开启洞天之后,会徒生许多变故。” 孔芝听得笑容稍稍淡了些:“他再厉害又能怎样?《逍遥道法》终究比不上我等天行仙法,日后成就必定有限!我师父稍一出手阻拦,他还不是眼睁睁放任那幽冥王逃脱?可恨他竟对我师父出言不逊!” 时竹镜微微皱眉,温和耐心地解释:“伍长老当时想必并未要放走幽冥王,而是想要渔翁得利,生生擒下幽冥王来,只不过在出手阻拦墨云书时,被幽冥王觎得逃命机会,当机立断,使出血遁秘法,祭了半条腿来奔亡。幽冥王果然凶狠,血遁刹那八万里,墨云书也自知追之不及,才未……” 孔芝一撅嘴,显出几分不高兴来:“时师兄!我师父算无遗策,行事大有深意,怎会不曾预料?那幽冥王必然是我师父故意放走,以作诱饵,等着钓到后方大鱼的。” 任歌远听得朗朗一笑:“不错,时师弟迂腐了,师妹说得甚对。我天行派乃是仙人传承,派中弟子行走世间,扬善灭魔,替天行道,行的就是一力破万法的霸道之事!有何不对?伍长老多年前被掌门师尊感化后,一直忠心耿耿,行事也是皆有章法。幽冥王招惹墨云书本是他的劫数,再遇到我等便是他的福缘!可见那老魔命不该绝。” 看了眼神情缓和下来的孔芝,任歌远一哂,“墨云书本身有几分道行,才胆敢忤逆伍长老颜面;但料想他那些无知子女却不过是跳梁小丑,到得前头,为兄随便打他一脸给师妹出气就是。” 孔芝眉梢含笑,嗔他一眼:“任师兄取笑我,我又不是要去欺负人,与他们计较作甚?任师兄深得掌门真传,已经化神初阶,当要早日进那仁圣尊王洞天,寻得五色神网,开启三生仙石。到时,任师兄许我看一看前世、今生、后世,预知种种劫数,安然修成正果,才是最好呢!嘻嘻。” 时竹镜皱眉,低声道:“‘三生石’不过是传说罢了,就算有,也是幽冥地域之中,如何寻得?就算寻得,要看三生也是千难万难,又怎能将一身性命寄托在那等飘渺之物上面?” 孔芝暗咬一口白牙,悄悄对他翻个白眼儿。 他们三人,正是天行派的真传弟子,只不过各有师尊。 东洲六大仙门中,天行派与浩然门在东南,彼此之间已然相距亿万里路;其余四家门派分别坐落于中间和西北,离得更加遥不可及。若是没有阵法传送,由南到北,等闲化神修炼者不吃不喝飞上十年都未必到得其余仙门。 六大仙门高高居于世俗之上,各自影响深远,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便如这次仁圣尊王洞天现世,唯有同处东南的天行派和浩然门两大仙门派遣几人前来寻找缘法,其余四家门派哪怕有高人推演得知,也没有派人过来贸然凑这份热闹。 三人正说到此处,外面墨云书感知到墨恒雪莲镇封之杀机意境,伍铭也陡然极快飞行。他们骤然听到伍铭对墨云书的话,还未明白过来,就觉到琉璃宝车急剧加速,忙向外望。过了须臾,任歌远才模糊地感知到混元门中的意境杀机,便笑:“有了,恐怕墨云书一干儿女正苦苦抵挡外人袭杀呢!” 再说混元门中。 墨恒含怒发飙,将墨问闲、墨问秋兄妹二人亲手废掉丹田、夺取宝物;又把挑拨离间的墨烟雨、墨烟城、墨将临三人也用雪莲冰锥生生洞穿小腹废除;更把齐红霄震得浑身经脉尽断! 墨谌、恒绍一干人等也被打得凄惨。他们虽然未曾被废,却也遍体鳞伤,早已满身鲜血,还要继续承受雪莲猛砸、冰树镇压,以及刻骨寒霜的冰冻,僵着身体,宛如被封镇在天山雪莲中一点点冻成冰雕!法器法力都无半点用处,不禁满心惶然和绝望,求肯之声重又起伏。 他们实在是被墨恒此刻意境森寒,接连杀招,辣手摧花,冷漠无情的姿态给骇得怕了!谁都不能保证墨恒会不会怒得性起,干脆将他们一股脑儿全都废掉甚或灭杀! 有如墨谌者还自持身份,勉强镇定:“墨恒弟弟,愚兄资质鲁钝,为人憨实,不曾对你有冒犯之心!此番前来,只是被墨问闲他们强行拉扯,还请你高抬贵手,放我出去罢!” 有的已经受不得这等痛苦和惊惶,叫嚷着:“墨恒,恒少爷,您是嫡子,仙筋道骨,天纵英姿,将来修为返虚合道,何必与我计较这些小事,我从不敢对嫡母有半分不敬之心啊……”一开始的汹汹气势完全变作惶惧谄媚之态,令人不齿。 墨恒眸底一闪,压住经脉伤势,知道这近半都是雪莲封真秘法成就出北斗七星封魔阵后的功劳。 实力相差些许,弱强之间只是羡慕;相差再大一些,羡慕就变成了嫉妒;当实力相差出天壤之别时,弱者对于强者的嫉羡就会转为越来越多的畏惧。 如果墨恒以炼气高阶的法术,步步为营地与墨问闲等人厮杀,即便也能在他们逃离前完全将之击败,也顶多会被他们嫉恨,以后他们恨意上头,又会跳蹿出来施展魍魉魑魅的麻烦阴算,说不定还会侮辱到母亲意若秋;而现在,墨恒强行施展《莲花法咒》大圆满时的雪莲封真秘术,场中宵小如鱼肉在砧板,任他宰割羞辱灭废!一次就彻底杀得他们胆寒!以后谁还胆敢对他猖狂? 而且,出手太重,总要在墨云书那里加一块筹码!也免得墨云书极度偏心之下,再像前生那般断他生机!其实这次又何尝不是他今生的第一块投石问路?只不过投的石头太大了些,不小心砸废了几个墨云书宠爱的儿女。只看墨云书是何姿态罢! “……尔等无知,可记得今日教训了罢!哼,都给我跪下背诵墨府家规!” 墨恒沉眸训斥,胸中大觉畅快!两世闷气都消散了不少。 吴刚、夜图、后峰、耿冲、梁冰纹,以及卧地不起的梁弓宜,还有北斗七星封魔阵中的其余凡人,都未遭受冰雪威压。听着这些少爷小姐们凄惶无助地求饶和背诵一条条严格家规的声音,他们紧张得浑身颤抖,屏气凝声,一动都不敢动弹,生怕被雪莲误伤砸死。 耿冲和吴刚夜图三人两股战战,深觉忠心才是唯一生路;后峰也暗暗咽着唾沫,莫名想起那天晚上墨恒淡然轻笑着把玩他身体各处私密地方的场景;梁冰纹则两眼精亮,惊骇敬畏之余呼吸急促起来…… 还有梁弓宜。 ——雷厉风行,果决狠辣,伤人废人甚至杀人都处处占据道理大义;还有这等玄妙不可思议的风雪意境……这位恒少爷绝非池中之物!只是,我梁弓宜只不过是个小人物,他为何要如此帮我? 梁弓宜面色煞白,痛得睁不开眼,额头脸上都有冷汗涔涔,凝结出满头满脸的冰霜。 梁弓宜精健的体魄俯卧地面,修长僵硬,连肌肉的痛苦抽搐都被莫名力量压制着。先前从口中喷出的一滩鲜血漫延大片,冻得凝结在嘴边。乍一看,仿佛他已经死去多时。 梁弓宜身体内,那股属于墨恒的浩瀚法力仍旧雄浑,也仍旧不受梁弓宜控制地冲荡着他的经脉。隐隐约约,那股雄浑法力每冲荡一次,梁弓宜便感觉到自己的法力更加凝实一分,经脉也更加坚韧宽敞一丝;冲刷一周天,简直比他自己炼法三天三夜都更见效用! 当真不知是何等秘法才能这般神效地为人拓宽经脉。但是,这也太痛了些! 浩荡的法力一圈一圈,像是用锋利的刀子在他经脉血肉里寸寸刮擦,简直比凌迟都痛苦百倍!饶是他梁弓宜自认刚毅坚忍,也承受不住这种受伤之后的经脉折磨,几度险些抽筋昏厥过去!如果能够出声,只怕他已经忍不住痛吼。 梁弓宜只能强行分心,一面听着墨谌等人的求饶,一面思量着墨恒为人,试图稍缓痛苦。 恰在此时,墨云书远远的察觉到此间杀机,一声震喝传来。 墨恒心底一紧。 吴刚、夜图、后峰等人也都脸色剧变,急急忙忙看向墨恒。 虎玄青也微一皱眉,拔身而起,大步走出,神识注视着墨恒。却见墨恒霍然转身抬头,白衣颀挺,黑冠端正,在冰树雪莲之间沉稳伫立,黑沉森寒的眸底宁静无波,竟是一语不发,昂然坦荡。冰雪中一刹那的凛煞沉俊气度令虎玄青微微失神。 第二十七章 墨云书煞气滚滚,倏忽靠近,神识漫漫然一扫,却怔了下,继而明白过来,不禁震怒!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作祟?分明是他的嫡子墨恒在“残忍迫害”其庶兄庶姐,甚至还彻底废掉了墨问闲等人的丹田根基! 废掉某人根基有无数手段程度。像墨言被墨问秋废经脉、断双腿,时隔数年,墨恒单以《内景经》妙法化用三颗润经丹便完全将其治愈;然而现在,墨问闲、墨问秋等人却是遭遇到丹田毁灭性伤势,即便墨云书立即出手为其救治,只怕也难以完全复愈! “孽子!怎敢这般歹毒!” 墨云书威严厉喝,已到混元门上空,英俊的面庞杀机森寒,有心出手却又顿住,剑眉朗目浮起不定惊疑—— 墨恒区区十四岁少年,只修炼其母所传的空有奥妙、无有威能的青莲法门,两日之前还只是炼气中阶,连件像样的法器都无,竟在两日之间晋升到炼气高阶,还能爆出这般近乎于化神修炼者的道行意境!更将十多个身怀不弱修为和法器的庶兄庶姐欺凌于股掌之上!修炼天赋如此之高绝? “父亲救我!父亲救我啊!” 雪莲镇封秘术其实已至尾声,墨恒强行施展,并未发挥出其十成威能,也维持不了太长时间。但那墨谌等人却不知晓,在听到墨云书终于归来时,就已经狂喜不尽,有的流出眼泪来,嘶吼着悲呼。 墨问闲、墨烟雨、墨烟城、墨将临四人也都先后激灵灵地从昏厥中稍稍清醒。墨烟雨三人修为低微,已是痛得出不得声,墨问闲则捂着破碎的丹田,痛苦地拼命嚎哭:“父亲!墨恒疯癫叛逆,孩儿未曾说他两句,就被他废了一身根基!妹妹只怕已经被他害死!父亲为孩儿报仇啊——” 一声嚎哭未落,又面色惨白、身心剧痛地昏了过去。 满园鬼哭狼嚎,重伤者倒地不起,冰雪中鲜血横流,墨问秋、齐红霄二人更是面目狼藉,不似人类,如此种种,凄凄惨惨,竟有几分鬼蜮肆虐、堕入拔舌地狱的悲烈景象。 唯有墨恒立在其中,不受环境所染,挺如硬玉,沉稳如山,毫无先前恨怒。 墨恒静静望着天上破空而至的墨云书,微微躬身,从容行礼:“孩儿墨恒,恭祝父亲万安。庶兄庶姐辱及嫡母,设计陷害孩儿,孩儿以礼法家规教导之。孩儿驽钝,若有不当之处,恳请父亲教诲。” 伍铭在天上凝眸震惊。任歌远、时竹镜、孔芝三人也早从琉璃宝车中飞身出来,望向混元门那处百丈冰风、雪莲坠落的镇封景象,无不惊讶。尤其任歌远,神识往墨恒身上一扫,面色瞬间大变。 虎玄青的神识轻轻黏在墨恒身上,见他怒过之后仍是清然傲然,宛似莲间君子,不为淤泥而污,心底欣赏之意更浓,便抛开墨恒是否倾慕蓝颜,直欲与其结交畅饮。 再听墨恒说话,他蓦地念及自身,心底又闪过一丝复杂。 他以前年少,曾经愤愤幻想,当年母亲被外祖强行带走后,他为人所欺时,本该如何应对?母亲被人提及时言辞羞辱,他又本当如何反击?他便幻想着诸多狠辣手段,也幻想着诸多犀利言辞,幻想得热血沸腾:我当时本该如此如此才对……可是当年早已过去,当年的怯懦发狂和愚蠢暴躁,早就愧恨晚矣,成为他年少时最细腻,也最刻骨的伤疤。 他如今自然早就不会那般幼稚,但偶尔的,也难免会觉得愧恨和遗憾。 而现在突然间,他遇到境遇与他当年略有相似的墨恒。 世间可悲者无数,他身在仙门,只为修身问道,不为慈悲渡人。原本只因苏廷无事找事的缘故,他才对墨恒多了几分留意,便觉墨恒本身性情气度令人欣赏。原本只是欣赏,直至如今,他骤然发现,原来墨恒的每一个神态、举止、反应,都如他幻想中当年自己的“本该如此”。 “狠若凶狼,雅如温玉。我当年之所求也。而今却只得凶狠,从未与温雅沾上关系。” 虎玄青念头电转,沉眸低语,大步靠近炼丹堂。 墨云书对墨恒的请安置之不理,英伟身躯从天而降,眼底杀意虽已沉淀下去,却还是逼视着墨恒:“些许言辞,就令你辣手至斯,分毫不念手足亲情?你之心性何其凉薄!怎堪为我墨家嫡子传人?” 浑厚的声音凌厉而威严,冷漠的眼神也似要将墨恒里外穿透,骤然低喝,“修养卑劣,还不跪下!”丝毫不给墨恒脸面,当众把墨恒先前的骄傲击成粉碎,沉重的修为气势更是如太衡山般压迫到墨恒身上。 墨恒双肩一沉,踉跄一退间扑通跪倒,面色发白,经脉伤势受到这等压迫,遍体生疼。他微微抬头,俊朗不凡的面庞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不敢置信,而后怔怔然闪过悲怒之色,再缓缓垂头,挺直跪着,迅速沉静下来:“父亲息怒,孩儿惶恐。” 虎玄青看得神情沉寒,在炼丹堂外微微顿住了脚步,径直向墨云书传音道:“墨天师太过偏颇,怎的不问情由便武断行事?寻常王朝中辱及皇后、谋害太子,无不是无赦重罪!莫非在你墨府中,庶子庶女陷害嫡子、辱及嫡母,只是不足轻重的小把戏?” 墨云书面色微变,在挺拔跪地的墨恒身上深深看了眼,没对虎玄青做任何回应。两袖一摆,无形威压破去墨恒的雪莲镇封秘法,通灵法力化去那些构成北斗七星封魔阵的雪莲冰树。刚刚还酷寒难当的大阵,一时宛如烈阳滚落,烫得冰雪连水汽都无,直接消失。 炼丹堂外,苏廷见到虎玄青来,惊喜得眉开眼笑,挥手散去隔音咒和隐身咒:“大师伯,你也回来了!幽冥王被你和墨天师灭杀了吧?你有没有受伤?” 双胞胎姐妹也对虎玄青笑着,却是敬畏地行礼,规规矩矩道:“大师伯安好。” 虎玄青神识专注在墨恒身上,对他们三人随便挥了挥袖:“不必。”又对墨云书传音道,“墨天师,在虎某看来,墨天师满堂儿女皆都庸碌,唯有墨恒得传天师之威严气魄,更兼如此天纵资质。墨天师若看不过眼,便与了我当个徒儿如何?虎某必有重谢!”先前还只说记名弟子,如今直接便是徒儿。 墨云书神情恢复淡然:“墨某家事,无需虎道友插手。” 说罢,再未对墨恒多看一眼,身形微动,来到墨问闲身前,查看他的伤势后,浓眉微皱起来,又漠然扫了墨恒一眼。而后回头,取出三颗九韵灵品丹药,个个大如婴拳,晶莹剔透,香气醉人。 掌中法力轻轻一震,将三颗灵丹震散成烟雾,散漫成一团香气云朵;手掌摊开,那香云转眼化为五道浓郁流光,射向墨问闲、墨问秋、墨烟雨、墨烟城、墨将临。对其余人等未予理会。 伍铭带着徒弟和师侄落地。 伍铭年已过百岁,却也是头一回看到墨恒这般惊人天赋。第一眼看到,他还想着既是墨云书一干儿女的敌人,如若可能,当要保下来好生调教,甚至献给掌门。但转眼就听到墨云书的呵斥,才知墨恒竟是墨云书儿女之一。眼眸刚刚浮起的嫉羡欣赏,转瞬沉淀成心底最深处的杀意。 ——这等资质悟性实乃天赐,若不能收归己用,便万万留他不得,否则必成祸害! 伍铭当年便吃过这等大亏,原本只以为那是条有些奇遇的小鱼小虾,却不想关键时候险些害了他一条性命。如此想罢,淡淡一哼,面现沉怒,苍着声音道:“这等阴毒小儿,人人见而诛之,也免得日后再多出一个摩柯修罗!我天行派替天行道,贫道帮墨道友处置这孽障,想也不算越俎代庖!” 说话间伸手一指,道行威压凝聚在枯瘦的指尖,一道黯淡符咒穿破空间,直击墨恒眉心。 竟是不管不顾,刚一落地,说杀就杀,宁可杀错,不愿放过!如此肆意妄为!好个天行派长老! 墨恒勃然惊怒,瞬时如堕冰窖,险些被那道行威压震慑得躲也躲不得,匆忙翻身避让,咬牙暗恨:老匹夫!我不惹你,你偏来欺我,他日定要取你三魂七魄重炼摄魂铃! “伍铭老儿!” 墨云书亦是怒从心头起,右手虚抓,使出全力才将那道黯淡符咒虚空摄来。先仇此恨两相叠加,杀机纷涌,顺力变掌,直击伍铭面门,厉声震喝道,“看你面皮是否厚如城墙!” “放肆!”伍铭双眼一瞪,连忙带着三名晚辈飞到半空才避过,兀自感觉脸侧法力如刀。 墨云书气魄深沉,飞身而起,又拿乾坤玲珑塔镇压。 伍铭伸手取来腰间裂山小锤,敲得空间嗡嗡作响,好歹抵住墨云书一塔之威,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便给任歌远传音:“师侄,这墨云书气量狭窄,睚眦必报,先时得罪他时,他便心怀恨恨!如今看来,更加不可能善了。我来挡他,你且动手,否则,他那孽子日后必成你之大敌。” 任歌远眼眸一眯:不错,此子未至化神就有意境,堪称化神道行!师父言道天机变动,八方云起,上古圣者传承将陆续出世,只待有缘人寻而得之。有缘人……我东洲东南方两大仙门,气运浑厚、天资卓绝者已经够多了,此子天赋太过突出,不可留他! 转念想罢,袖中甩出一柄墨绿短鞭,隔空对准墨恒天灵顶门就打,口中迅速言道:“墨天师,天下生灵之教化,我等皆有责任。你自己也说,这孽障歹毒凉薄,尚且年幼就已经欺凌手足,可见其恶毒本性,今日不除,他日必将为祸人间,凶残行煞。墨天师,你不可执迷不悟。” 墨绿短鞭犹如木藤,迅疾如雷,整条落下,当头就往墨恒要害砸击。 墨云书眼眸一缩,却不立即出手,只冷眼看墨恒如何自保。 墨恒不曾想还未彻底摸清墨云书的处置结果,就骤然被两个在前世也是陌生人的家伙要打要杀,好似在他们眼中自己是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万恶老妖!转念一想,猜知他们顾忌,不禁气得面皮涨红,肺都生疼:天行派教导出如此恶毒小人,枉为仙家门户! 刚要不顾经脉丹田,强行施展《莲花法咒》中的保命秘术,便听一声略显低沉的男子呵斥:“天行派近些年来只有你等无耻之徒现世,你家祖师在天有灵,必定颜面丢尽!” 虎玄青一道剑光飞来,炎决剑影如火如烟,后发先至,烧得墨绿短鞭滋滋作响。 任歌远心头一寒,急忙想要收回墨绿短鞭,却已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己法器被炎决剑影烧成灰烬,意念烙印被烧,又气又痛,倒竖眉头厉吼道:“虎玄青!今日坏我法器,他日我修为有成,必要取你虎骨再炼!” “无需他日,今日即可见个分晓。” 虎玄青不将他放在眼中,步伐玄妙,健步只一跨出,便如缩地成寸,长身立于云头,手中炎决剑通身如火,劈头对准任歌远天灵顶门猛力一砍。虎玄青臂膀刚强,意境相加,道行浩然,势不可挡。 任歌远刚刚晋升化神境界不久,惊得面色发白,狼狈倒仰,口中还道:“化神高阶,果然不凡!” 伍铭吓了一跳,忙道:“师侄速退!”分心一掌将他们三人全都推开。 炎决剑影大如星芒,炽烈四方,闪过之处连虚空都隐约扭曲。 “啊呀!” 伍铭救了任歌远,自己却被墨云书觑机砸翻,鼻头都被砸扁,流出两行血来,痛得大吼,“墨云书小儿!仗一灵宝对我无礼,岂不找死!”翻身而起,持着裂山小锤,变幻出六具不辨真假的化身,一起怒容冲扑,就要敲碎墨云书脑袋。 “浅薄幻术,也敢卖弄?先前未与你计较,你倒觉得是我修为不够!岂不知我早已对幽冥王下了镇魔符,寻他杀他,都是等闲尔。只当你是跳梁小丑才不曾理会罢了,你倒有脸猖獗!” 墨云书沉威出手,掌中乾坤玲珑塔对伍铭顶门砸去。 混元门中,诸人听看得恍惚。有墨恒的言行举止在前,如今再看墨云书行事章法,吴刚、夜图等人无不暗暗不平:“唯独我家主子声音、威仪最像天师大人,甚至斗法之时的凌厉神态都有三分相近!嫡亲父子,血脉相承,怎的天师大人偏偏不喜我家主子?这究竟是何道理?” 第二十八章 墨恒拂袖敛容,察觉墨云书神识,暗暗一顿,不动声色间,在原地依着墨云书先前命令而跪,抬眸对突然冒出来要杀他的伍铭和任歌远沉静直视,心底在必杀之人名单上重重添了两笔。 虎玄青只出一招,未再追杀任歌远,转头看了看又挺直跪在原地的墨恒,皱眉抬手,通灵法力化为一双手掌将他扶起。然后才步伐一迈,电掣一般闪落到他的身前,炯炯明亮的黑眸带着温和的善意:“今日才知你有天赐慧根。”见墨恒讶异,他眉宇舒展,“可会饮酒?” 那边厢,伍铭晚了一招,待要躲闪,头刚一偏,又被乾坤玲珑塔砸得翻身落在云头。这回眼冒金星,双耳都冒出青色烟火来,脑子一通浆糊,受伤实在不轻,才知墨云书厉害。忙将手一按云,带着三个晚辈倏忽飞退极远逃开。 “墨道友灵宝威势不凡,的确令人羡煞。不过,你我今日交手,只因我半路出家,没能学到天行派一星半点真传仙术,才落了你之下风。待进入仁圣尊王洞天,灵宝不可动用,修为只限炼气,到时再与你见个真章!” 伍铭对墨云书恨得牙痒痒,一张皱纹纵横的脸皮褪去慈悲表象,显得阴鸷阴森,说话咬牙切齿,完全将墨云书的实力归于乾坤玲珑塔之威,心里嫉羡非常。 说罢,也没脸皮再在这里呆着,转头扔出琉璃宝车,迁怒地低吼,“还不跟我走。” 任歌远身为天行派天才弟子之一,现在傲气却变成了憋气,气得他双眼赤红,面色铁青,却不敢对虎玄青说狂话,也没对伍铭露出好脸色,带着师弟师妹就窜进琉璃宝车中。随着伍铭往后山飞去。 “静修之人,不曾饮酒。晚辈多谢虎前辈出手相救。” 地上,墨恒不卑不亢,对虎玄青诚恳施礼,认真道谢。 虎玄青看面相只有二十岁出头模样,容貌颇为英俊,剑眉笔直斜飞,挺鼻阔唇平添几分阳刚之态,侧身让过他这一礼,负手看他,漆黑深邃的眼眸隐隐带着笑意:“你也识得我?” 墨恒直身颀挺:“那日遥见虎前辈风采……”心下则暗暗皱眉:就算不识得你,总也识得你的神识;更何况,刚才那任歌远不直呼了你的名字?怎的突然对我这般友善? 蓦地想到前世听闻——传言,虎玄青生父是浩然门罪徒,生母则是一方妖王爱女,幼时无人养护,多受欺辱……难不成他听墨问秋辱及我母,误会我母也是妖族,是以对我产生同病相怜之意? 虎玄青不知他心里所想,大手一摆,坦然笑道:“无需叫我前辈,倘若不弃,称我一声‘道兄’即可。我钦佩你之气度风骨,与你平辈论交,不必依墨天师辈分。”顿了下,又沉声道,“不过,你若有心入我门下,便仍称我前辈。” 炼丹堂外门外,双胞胎姐妹都是讶异,相视一眼,一人突地低道:“往常只觉大师伯杀伐雷霆,高高在上,不怒而威,却不想原来大师伯竟也是会笑的。看来还是我见大师伯的次数太少,才有所误会,实在不该在许多师姐师妹面前说大师伯的坏话啊……小妹,我现在突然有点喜欢大师伯了。” 另一人听得咬碎银牙,一跺脚,连忙捂她的嘴,蹙眉道:“别乱说,苏师兄还在旁边呢。” 苏廷脸色微滞。他时常缠着跟随虎玄青,自然知道虎玄青秉性豪迈,只是不轻易以本来面目示人,除了极少几个酒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虎玄青在某人面前笑着说话。至少,虎玄青从未对他如此笑过。而且,虎玄青从不收徒,现在竟要收下墨恒? “天资确然不错。” 苏廷脸上缓缓笑起来,盯了墨恒一眼,本就不屑而不善的眼眸,更添两分冷芒。 炼丹堂院内,再次苏醒的墨问闲,以及墨烟雨、墨烟城等,连同本就清醒的墨谌一干人,无不被虎玄青的收徒意向惊得不轻。浩然门是仙家门派,门徒众多,但唯有真传弟子才得传真正的仙法。是以真传弟子在门内地位极高。 那么,如果虎玄青收徒,以他掌门大弟子的身份,收的第一个徒儿,墨恒九成九会是真传罢! 就连墨云书都脸色微变,先前传音提议和现在光明说出,虎玄青竟是步步紧逼了!他不待墨恒回话,隔空一抓,将墨恒摄到身前,看也不看一眼,只逼视着虎玄青,冷声道:“墨府儿女自有墨某管教,何需虎道友越俎代庖!”随意抓着墨恒肩头,信手一扔,便如扔掉木偶,将墨恒掷入炼丹堂内。 墨恒被他法力制住,任凭屈辱变色,却不能动弹分毫,砰然摔落到炼丹堂大殿之中,狼狈滚了三滚才得以恢复自由,直恨得通身颤抖,胸欲呕血!也不立即起身,在墨云书的神识下恍若面如死灰,闭目躺着,一声不吭。突然感觉经脉涨痛,一歪头,喷出一口血来。 这才抬袖擦了擦唇边血渍,漠然想:现世报,刚刚如此对待梁弓宜,转眼就亲尝此间味道。 炼丹堂大殿内的管事伙计等凡人吓得战战兢兢,连滚带爬往外逃跑。 吴刚、后峰等人眼看主子这般受辱,面色惨然,吴刚带头,扑通对殿内跪倒,夜图、后峰、耿冲,连同眼眸闪烁的梁冰纹,也跟随而拜。墨问闲等人却大感快意,只是墨恒凶威已经深入人心,他们暂时还无人敢于骂出声来,只在心底咬牙切齿地咒骂泄愤。 “墨云书!你堂堂四方古国天师,竟因虎某一句话而迁怒于亲子?” 虎玄青看得惊怒,妄图阻拦却被墨云书挡住,杀机涌起,法力气势滚滚浩荡,直压墨云书! 墨云书威严如皇,毫不畏惧虎玄青浩然门真传大弟子的身份:“墨某管教自家不孝儿女,虎道友是何身份?再若指手画脚,休怪墨某翻脸无情!”冷眸暗怒,与虎玄青同等高拔的身躯杀机凛冽。 “翻脸无情?此话可笑!” 虎玄青听得更怒,大踏一步,面沉如水,剑眉倒竖!掌中炎决剑冒出三昧真火,浑身法力汹涌浩荡,鼓得袍袖猎猎;头顶也是隐现浩然之气,如若祥云,广渺浩瀚,刹那间布满整片苍穹。 山河、地理、苍穹、星辰皆在其浩然之气中投影现世。竟如古神降世,凶威滔天。 两方挺拔对峙,相隔二十丈远,都有顾忌,并未径直动手,却已经吓得满院内外人人胆寒。在外人看来,他们但若拼杀,单论这骇人气魄,只怕方圆千丈之内,万物都要灰飞烟灭罢! “大师伯请莫冲动!” 苏廷难以相信虎玄青竟为墨恒这个陌生人而动起真火,神情变幻间脱口惊呼。 炼丹堂大殿内,墨恒轻轻睁眼,转头,看向殿外的虎玄青,意外地怔了怔,而后缓缓地笑起来,朗声道:“玄青道兄,倘若你真与我父动手,只怕以后我墨恒想要饮酒却不能寻到你了。”从容扶地而起,身上还沾着灰尘,嘴角还带着血渍,却俊朗如那竹林夏风,飒飒阳光耀人眼目。 既叫道兄,不论是生疏而拗口的“虎道兄”,还是稍显亲近且有些仙风气韵的“玄青道兄”,总归是婉拒了虎玄青的收徒好意。 虎玄青听他叫“玄青道兄”,既觉亲切又觉有趣,心下微宽;沉沉转眸,看到他,眼前为之一亮,也更为叹服,暗忖:确是我有些冲动,不料墨云书从未对他顾及半分,便未曾把他的处境也考虑周全。不过,墨云书但凡不傻,就不可能当真废了他如此卓绝天资。我若再加坚持,才是对他不利。 沉眸想个明白,虎玄青便不理会墨云书,收敛浑身法力气势,对墨恒淡然道:“也罢,明日再去寻你吃酒。”只说这一句,遂转身往外大步离去。宽厚的脊背英挺笔直,干脆洒脱,光明磊落。 随着虎玄青离去,炼丹堂中,除却梁冰纹,以及仍旧经脉剧痛、不能动弹的梁弓宜,所有混元门中人都纷纷逃也般跑开,只剩下墨府一众。炼丹堂外门外,混元门主刘移山带着几个弟子忐忑不安地候在外面,未敢贸然出声甚或进来。 墨云书对虎玄青的离开似是不以为意,淡漠如无事发生,弹指施法,隔空对墨问闲、墨问秋等五人疗治伤势,缓声道:“尔等五人丹田破碎,唯有步步恢复。便入为父宝塔中来修养罢!” 放出乾坤玲珑塔,将墨问闲等五人收入其中。又对其余人叮嘱一番,才转身进了炼丹堂大殿。 “天师大人,请您……” 恒绍壮着胆子低低恳求,急得满头大汗。先前墨云书并未理睬齐红霄,而齐红霄的伤势比之墨问闲五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至今昏死未醒。但恒绍话一出口,也没见墨云书转头,却觉一股森然气势压来,令他扑通跪地,身心发冷,好容易脱口而出的话又咕咚一声咽了回去。 “吱呀。” 炼丹堂殿门随着墨云书进殿而无风自动,缓缓闭合,挡住外面吴刚、墨谌等人的目光。 殿内。 墨云书五指虚握,往地上虚拍,顿时整间殿堂被清蒙光笼罩,隔绝声音,隔绝神识。 虎玄青回去之时本不放心,再要将神识探索过来,却被清蒙光隔绝在外,剑眉不禁一凛。 墨恒黑冠齐眉,身上犹带尘土,在墨云书向他看来时,平静施礼道:“父亲。” 墨云书盯着他,二话不说,大手凌空一扯。 “哧啦!” 墨恒惊了下。他的腰带和白袍被莫大法力撕成碎末,裸出挺拔的健实上身,已见雏形的宽厚胸膛,毫无赘肉的紧实小腹,全都暴露出来……紧绷,匀称,年轻,阳刚。 他怔怔然,疑惑而似乎无知,抬头喃喃:“父亲?” 墨云书漠然无声,凝眸在他腰腹间。那里平坦收紧,光滑无痕,没有任何异样。墨云书抬手一指,法力通灵,在有力的指端化出一点绚烂彩光,骤然绽放,转瞬变幻,凝聚成繁奥无比的符咒。 符咒闪烁,倏忽射向墨恒腰腹之丹田一侧! “父亲!”墨恒眼眸一缩,心底惊骇,面色惨白,却咬牙绷紧了身体肌肉,不躲不闪。但觉小腹一凉,才见肚脐之下三寸丹田处,一个古篆的“墨”字缓缓浮现出来,宛如精血法力写就的逍遥祥云,在光洁坚韧的肌理内隐现瑞光,逐渐清晰后,又缓缓模糊,直至完全消失。 “这……” 墨恒愣了下。他当真不知这是在做什么。他前世未曾这般经历过。 墨云书右手摩挲着扳指,看着他的反应,也看着这个字迹出现和消失的整个过程,声音比之前的冷漠也多了两分平和:“此乃墨家先祖所创秘术,以防子嗣被邪魔夺舍而不自知。神识不能探察,唯独肉眼可以观之。你承我秘术而有感应,可见魂魄本源传承于我,而非妖魔吞噬、同化、夺舍。” 原来竟怀疑他是妖魔! 墨恒突然觉得遍体生寒。但似乎也不当为怪,前世今生,父子亲情何时不是淡漠至斯?他沉静下来:“原来如此,孩儿尚不知,自己有可能会是妖魔夺舍。多谢父亲为孩儿解惑。”低头时浑身绷紧,匀称流畅的躯体线条在此刻显得极为精悍,声音的干涩和自嘲则淡不可闻,听着倒也平和。 墨云书听出他的“苦涩”,前些时日的微妙复杂这才重又浮上心头。但随即神识探到乾坤玲珑塔中的墨问闲、墨问秋身上,再盯着墨恒安然无恙的矫健身躯,脸色就蓦地沉了下去。 一方是自出生起就父子之情淡漠得近乎于无的嫡子,一方是虽不甚讨喜却也因生母缘故而受宠十七八年的庶子庶女。墨云书不是石头做的,是人,人心就是偏的,放在他身上,却偏得更厉害了些。于是再看墨恒时,他眸底的沉怒便重又凝聚。 “你为我子,天资既佳,修为亦是不弱,理当对手足兄妹多加包容!你却恶毒狭隘,仅因只言片语交恶,就非得彻底废灭你兄姐之修为根基不可,我道你是修养卑劣,你可心服?” 墨云书英气逼人,沉然生威。话一说出,再对比两方无恙和惨状,没来由更多三分怒意。 墨恒早料如此,只平静低道:“父亲息怒。” 墨云书眼眸一眯,踱步上前,精悍的高大体魄和道行威压如同乌云盖顶,“你母生前妖行邪性,愚不可及,虽未被我休弃,却幽禁偏院,与废妻无二。问闲、问秋等闲提及,虽是不该,却也算不得忤逆。你占据嫡子名头,莫非自认天赋超绝,想趁此机会行霸我整个墨府?” 第二十九章 他们父子相谈,每次都是墨云书问,墨恒回答。好似刑讯者对陌生犯人的讯问。尤以这次为甚。 “父亲!”墨恒陡然沉声,拳头咔嚓握紧,怨恨冲撞得心脏闷痛,险些显露在眼中。身体僵了须臾,才干哑道,“恳请父亲,莫在孩儿面前贬斥母亲。”他不在乎别的,但是母亲,是他生命中至高无上的神圣,他不容许任何人对其有纤毫的亵渎。 一语未落,墨恒平厚的胸膛起起伏伏,眼底似露未露地掩去屈辱之色,压抑道,“孩儿也不敢行嚣张跋扈之事。孩儿幼时鲁莽,母亲去世前,曾叫孩儿不必妄想《逍遥道法》,言说她那青莲法诀也有玄妙道理,有缘者自能得成大道。故而,孩儿始终只求自保清修。仅此而已!” 说罢抬头,黑眸清透,“这次,若非墨问闲、墨问秋用心歹毒,勾结齐红霄等人,要趁父亲不在,先斩后奏,更是辱及母亲,孩儿也不至于……” “你也不至于见机行事,利用他们欺你之机,谋划一记恶毒的灭顶之戒?” 墨云书威严之余耐心十足,接过墨恒的话头,靠近墨恒身前,逼视墨恒的双眼,深邃的眼眸明察秋毫,仿佛洞悉一切,沉沉缓缓地道,“不愧是我的儿子,隐忍数年,如今暴起伤人,将他们个个废除丹田,三年五载不得恢复。你之怨恨能消去几分?在我墨府又能更近几步?” 他问得直白,却另有话外音。 墨恒神情不变,顶着沉重威压,与他直视:“父亲,孩儿以前还未明白,今日却看得清楚。无论孩儿有何天赋成就,您或会承认,或会保护,却不会让孩儿这个‘嫡子’当真成为墨府‘少主’。是以,您将孩儿刚刚积累的威信当众抹煞。孩儿不知您究竟顾虑什么,但是,您的意思,孩儿已然明白,不会再有争抢之心。” 说是如此,眸中却还明亮着,仿佛残留些微最后的期待。 墨云书则听得顿了下,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如同揭下面具,凌厉之极。 墨恒见他如此,脸色微白,宛如大受打击却强自忍着。 墨云书沉威不动,连最后的猜疑和探究都不曾遮掩,漠然转身,负手沉声道:“你既都明白,那就也让为父知晓你是如何晋升修为的罢!你母亲那册青莲法诀看似奥妙非常,实则松散如沙,修炼难有成就,便是那炼气大圆满的‘雪莲封真秘术’,本应也无这般威能。可在你手中,却成就了你的缘法。” 《莲花法咒》唯有红莲圣印传承才是仙法,墨云书空知咒诀,未得传承,自是修炼不出功果。 墨恒双拳握得咔嚓一痛,脸庞蓦地青白涨红,缓缓低头道:“孩儿只用父亲所赐灵石修炼,两日晋升炼气高阶,却并不知其理。许是与血脉传承有关。母亲曾说她是女儿身,炼不成青莲正果,孩儿身为男子,或有成就。父亲要看,孩儿再行掩饰一遍就是!只是……由高阶晋升圆满,不知有何凶险。” 说完,未曾听墨云书有何异议,他猛地抬头,眼眸隐约充血,直直看着墨云书。 这一刻,他毫不掩饰前世曾经深刻入骨的孤寂、委屈和孺慕,眼泪也隐隐浮现出来,醇厚的声腔从胸口震荡传出,满是涩然,“孩儿没了母亲,兄弟姐妹也是敌非友,在这世间,孩儿至亲,唯有父亲……您的意愿,孩儿无不遵从!若是那青莲法诀便是父亲所愿,孩儿便为您演练出来罢!” 说罢,眼泪竟险些流出,扑通跪倒,砰砰磕了三个快而决绝的响头。 磕头间,心底沉寂无波,淡淡的念头一闪而过:墨云书,我在暗,你在明,你已落于下风,你要狠,就最好狠成铁石心肠,千万不要心软!否则……你早晚在我手中输得片甲不留,落个体无完肤…… 如此想着,眼泪却滴到地上,而他猛然起身,大步走到殿门前,先把因袍服震碎而被牵连得稍嫌宽松的裤腰提高缠紧,然后伸手将门一扯而开。因抓门太用力,修长的臂膀刹那间绷得青筋暴露。 墨云书伫立不动,目光触及地上两滴湿润,眼底微一失神。 见惯了墨恒坚忍淡泊、清傲超凡的模样,再骤然见到墨恒这般决绝之态中浓重得无可化解的孺慕情怀,强烈的反差,对他造成微妙的触动。终究是血脉魂魄皆都相承的嫡亲父子,在墨恒看不到的地方,墨云书脸上闪过微微一丝难言的情绪,但转瞬即逝。 他并未转身,也没再说话,右手摩挲着扳指,淡淡然把神识紧紧地黏在墨恒身上。 墨恒半裸着身体,眼眸赤红,闷头冲出殿门。 外面跪地等候的吴刚、夜图、后峰等人,以及席地而坐谁都没有贸然离去的墨谌、恒绍一干人等,看到他的样子,都是惊疑猜测。远处原本盘坐饮酒的虎玄青神识扫到这一幕,也唬得猛然起身。 “让开!” 墨恒浓眉朗目,在宽阔院中沉声一喝,雄厚法力蓦地运转,悍然煞气隐隐生威。 离他最近的是坐于皂白树下行功疗伤的墨谌,被他一喝,面皮铁青难看,转头看了看炼丹堂殿门,没看到墨云书露面,便不敢与墨恒争强,忍怒含恨,面无表情地避让开去,心道:且容你张狂! 墨谌这一让开,其他人更不敢违拗,匆匆远远地躲开了。 “吴刚、夜图、后峰、耿冲,你四人为我护法!” 墨恒闭目,法力滚滚震荡,不管自己经脉受伤,兀自将全身经脉尽数冲开,而后转头喝令。 吴刚四人连忙起身,被他指令在十步之外站定。 墨恒脚踩漆黑踏云靴,下半身是浅淡棕蓝色劲装,裤脚塞在踏云靴中,十分干净利落;上半身精赤着匀称健实的肌理,因年少而稍嫌稚嫩的轮廓透出青涩的性感;略显方形的黑纱冠整齐压着两条浓眉,乍然看去,不像是修仙者,而像是武林中一员矫健阳刚的少年豪杰。 他腰带上只有一物,正是墨云书以法衣袍袖为他炼制的锦绣法囊,黑金色泽,十丈空间。 他手掌在锦绣法囊上顿了顿,终究眼眸坚毅,将法力在掌中勃发,往锦绣法囊上用力一震。便见成百上千的中品灵石从法囊之中滚滚喷洒而出,晶莹如白,蒙蒙光华,如瑞气千条满空遍洒! 当此之时,墨恒眼眸一睁,双臂或掌或拳,双腿旋踢飞踏,使出一套灵动拳法,将从锦绣法囊中喷飞出来的中品灵石一一打落到指定方位,砸出小小深坑,稳稳陷入其中。 片刻之间,院中出现一套“灌顶聚源阵”。 ——他要当众炼宝? 虎玄青神识扫探着墨恒这番举动,实在不明所以,不禁疑惑皱眉。 墨云书看到这套阵法,亦是猛地蹙眉,神识紧紧黏在墨恒身上。 灌顶聚源阵一成,七百二十块中品灵石同时在深坑中“嗡嗡”震动,宛似成城众志,蓄势待发! “无论我发生何事,都不能让任何人进阵碰我。” 墨恒神情平和下来,浓眉黑眼,挺鼻薄唇,精赤上身笔直立于七百二十块润白灵石之间,胸膛的呼吸起伏因先前布阵而稍显粗重。他转头看向吴刚四人,眼神声音俱都淡然沉静。 待到吴刚四人齐声应命,他的目光才在后峰脸上顿了顿,嘴角微微勾出两分笑意,使得整个俊朗面庞平添三分青涩柔情,低声道,“后峰,记住,你已是我的人了,绝不可让别的男人碰你。” 后峰英勃的面庞霎时间臊得通红,目光却下意识地在墨恒赤裸的平滑胸膛和有力的手掌上凝了凝,而后连忙收回目光,难堪地垂头,极其低声地应道:“是,主子,小人始终记得。” 吴刚、夜图、耿冲三人悄悄瞄看后峰神情,心底极为怪异。尤其以耿冲最甚,他是自荐枕席过的,虽未成功,却也不禁暗疑:这小子以前是脸白,现在竟变成脸红了,莫非,和主子做那种事当真会…… 墨恒敛容回头,不疾不徐,步伐稳健,走向大阵中央。 行走间,从锦绣法囊中取出墨云书给他的三炉灵丹。续命、疗伤、充溢法力,三炉灵丹,被他五指轻弹,一粒不剩,全都落到阵法灵石之间,在氤氤氲氲的灵气之间散发或清远或馥郁的药香,令人闻后精神一震,遍体舒畅。 灵丹尽时,墨恒也已至中央阵眼,突然轻道:“玄青道兄,你若神识探视此地,请莫阻我。” 说罢,面容一肃,猛地双臂抬起,掌心向下,如同携带万钧之力,对着大地隔空一拍。法力震荡着灌顶聚源阵的阵眼,便听“嗡”的长鸣之声,七百二十块中品灵石齐齐剧烈一震。 灌顶聚源阵运转开来。 霎时间,如同天外刮来一股烈烈狂风,将中品灵石中的灵气,由阵法中心开始,疯狂席卷而出。阵中转眼雾气弥漫,润白腾腾,人在其中,如堕仙梦。而那无尽灵雾又被大阵玄妙阵势控制,源源不绝地汇聚于中间墨恒所在之处。从外看去,便如无数灵气游龙朝拜佛宗。 “墨恒不可!” 虎玄青神情一凝。他先就觉得怪异,此刻终于确定,墨恒哪里是要炼器,分明是要以此阵灵气辅助行功炼法!可这与祭炼自己有何区别? 立即神识传音,沉声劝道,“墨恒,即便你身体坚韧,足以承受灵气灌顶,但你境界不足,法力便有瓶颈,不能够化解过多灵气。你虽有意境,却终归不是道行,修为提升,万万急迫不得。你我虽然无甚交情,但还是请你听我一句,三思而后行!” 炼丹堂中,墨云书亦是眼眸沉沉,神识瞥到地上那两滴早已干涸的泪痕,还有一片白袍碎屑,脑中突兀地闪过墨恒刚才被震碎白袍时懵懂无知的少年神态…… 灌顶聚源阵,本是修炼者炼制某些法器时,为防法器在炼制过程中干枯崩坏,才动用出来,将灵气强行从灵石中抽拽而出,再以无孔不入之势,强行把中间法器为源头汇聚渗透,犹如醍醐灌顶。此番灌顶聚源阵虽然简陋,却也有了四五成威能,七百二十块中品灵石,炼气境界如何能撑? 墨恒在阵中盘膝趺坐,对虎玄青的传音无有任何反应。他竟是心神完全收摄内敛,精神彻底枯坐灵台,对外界任何事情都不知晓。哪怕有人对他动刀子,他也会老老实实受着! 虎玄青见他果决至斯,又想他激发大阵时的那句话,不禁胸中一跳,微微怔住。 阵中,墨恒闭目安宁,身体鲸吞般吸纳着无尽灵气,煞白的脸色和震颤的肌肤显出经脉的受创;而阵中三炉五韵灵品的灵丹药力恰好发挥出效用,让他在炼法之余,受伤与疗伤勉强维持一个不太偏颇的平衡。就在这微妙平衡处,墨恒法力澎湃,将灌入体内的灵气尽数化解! 境界如桶,法力如水;有多大的桶,就装多少的水。 法力如斧,灵气如树;有多大的斧,就砍多粗的树。 炼丹堂就此安静下去。阵中灵雾如潮,浩浩荡荡地弥漫又聚合,肉眼看不出其中情形。 有人看得摸不着头脑,悄然离开,便如恒绍,他勉强给齐红霄稳定了伤势,不敢在此地久留,一声都不敢吭,抱着昏死惨然地齐红霄悄悄离去,也没人过问于他;有人看得暗暗猜疑,静坐不动,便如墨谌一干人等,在旁打坐,或是疗伤或是炼法,要看墨恒到底要闹出什么动静。 墨云书和虎玄青则把阵内一切瞧得一清二楚。 墨恒少年血肉之躯,承受灵气灌顶,狂涌的灵气在他法力吞噬下兀自肆虐。他先还勉强承受,而后却面庞越来越显灰白,早已露出抑不住的痛楚神色……到了晚上,匀称坚实的躯体不断颤抖,肌肉有轻微不断的抽搐,肌肤上涔涔流出的汗水中甚至掺杂着血丝。 墨恒太过决绝,如此炼法,身心皆与大阵融为一体,直像在悬崖之间行走钢丝,便是虎玄青也轻易搅扰不得。而他虽然身陷痛苦之中,却又宛似一刻不停地逆水而行,又好像在那布满荆棘的山坡上步步登高地不断攀爬。他的丹田本源未受严重伤害,他的修炼之势亦如中流砥柱般不曾消沉。 渐渐的,哪怕虎玄青也不由惊疑,凝眸起身,暗道:难不成他是当真身怀无名道行?否则法力怎的无有瓶颈?只是,此间越现危险,如此急迫晋升修为,实乃是冒着性命之险!但愿不要突生意外! “墨天师教子严厉,着实令人胆寒。” 虎玄青神识凝重地为墨恒护法之余,亦微微分心,冷淡地向墨云书神识传音。 墨云书闭目盘坐炼丹堂,神识在墨恒体内探察着他的一切行功轨迹,也注意着他的伤势程度,英俊威严的面庞看不出丝毫心理情绪,只是右手摩挲扳指的动作比起以往稍稍急了一些。 第三十章 墨府天师统御瑶国、莱国、木下国、意忧国四国,为皇者之皇。这四国所在之地追溯至上古时候,都是大有玄机。然而仅凭这点,墨云书即便修为高超,也远远不能与浩然门掌门真传大弟子虎玄青对峙,更不能与天行派伍铭等人撕破脸面。 仙门势力,传承久远,其中高人无数,岂是易与之辈? 炼丹堂大殿之内。乾坤玲珑塔看去四层,化作尺许高矮,精致玲珑,其上门户俨然,摆在墨云书旁边;塔尖塔基都雕刻有密密麻麻的玄妙符纹,青黄墨黑之色交杂成无数阵法,威严肃穆,蕴涵神威。 宝塔第二层中。 一处被雾霭隔绝的角落,墨问闲、墨问秋等五个丹田被废者在此疗伤。此间灵气如云,药香如雾,浸润着他们破碎的根基,无声无息,像那春风潜夜化雨,却极其缓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尽数复愈。 “墨恒小杂种卑鄙歹毒,伤我害我,废我根基……意若秋不知教养,死得便宜她了!日后,我必让那小畜生身残魂缺,尝尽亿万痛苦,所爱所得,皆都失去,沦落一无所有……” 墨问秋已然醒来,头面肿胀如猪,满口牙齿漏风,说话断断续续,却兀自疯狂嚎哭赌咒。 墨烟雨等人听得彻骨生寒,也自怨毒悲恨。墨烟城昏昏沉沉,头一迷糊,也不顾是在墨云书宝塔之中,哭着附和道:“我亦恨不得将墨恒抽筋扒皮,凌迟他之血肉,煎熬他之魂魄!” 墨烟雨忙忍痛阻止他:“城弟莫要再说,我等修为不够,才被欺辱……” 突然一道清光从头顶不知名处飞来,在他们五人身边略作盘桓,随即一分作五,没入他五人丹田之中。五人一惊,声音顿消,下一刻不敢置信,眼中无不露出狂喜之色! 宝塔第四层里。 此处本是窄小塔尖,其中却空空茫茫不见边际。寻到中间,突见一道通天台级,台级有一万八千道,层层而上,通天至顶,豁然开朗,始知其上竟有无名虚空! 虚空中清光漫漫,一汪碧绿灵池沉沉浮浮。 灵池不大,仅有两丈见方,隐在宝塔四层之上的虚空境地。其中仙液静如碧玉,水面上空有仙花幻影炼生、绽放、凋零、化光,如在阐述大道之炼气、化神、返虚、合道四境界玄奥至理。 仙花幻影之间,当空一老者虚影盘膝静然。 这老者白须白发,轮廓虚虚实实,面目朦朦胧胧,乃是墨家祖辈之一,墨一儒。 墨一儒千年之前也曾赫赫有名,返虚高阶之修为通天彻地,浩然仙门、天行仙派中,都有其坐行之地!然而不修至合道境界,肉身寿元便终有衰亡的尽头。墨一儒任凭返虚修为无法无天,肉身溃亡时,魂魄也只能竭力证道“散仙业位”。 散仙业位说来震惊世人,实则是修炼者无奈至极才会选择的道途,为下下策。 “散仙”不虚不实,非人非鬼。究其修为实力,比肉身在时还大有不如,且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能与人斗法厮杀,以免耗费魂魄精元,到那三百年一次的散仙化魂灾劫时无力熬过。 墨一儒依靠灵池仙液之气不断不休地供养,数十年如一日地静修,除非墨府生死存亡关键,否则他绝不插手。他却是想要凝实散仙之体,日后再寻机重塑肉身,争取早日化散为实,蜕变返本还源,重归人道,修炼合道大境界。 他不问世事,只在墨云书动用乾坤玲珑塔时,才会淡淡留意一分。也之所以,墨问闲、墨问秋、墨烟城等五个墨府血脉被收进宝塔中时,他被微微惊动,返虚神识空缈无形,悠悠一扫,随后发生的事情,便尽入眼来。那道一分作五的清光只是他弹指一道散仙玄法罢了。 “意家血脉出叛逆,个个是猖獗魔头,却也的确有不同寻常之处。” 墨一儒散仙之体不凝,实力比肉身存在时降了一阶,但也有返虚中阶道行。 他神识漫漫,刹那就可遨游虚空,也将灌顶聚源阵中的墨恒看个透彻,便与墨云书淡淡传音道,“道韵是天机,天机有妙理,不能轻忽大意。此子能得青莲法诀缘法,又是天资卓绝之辈,怕有意家祖运反扑之象。意家与我墨家气运相克,万不能容他在墨府昌大。既是你子,就为你所用罢。” 又道,“再有,这些庶子庶女,虽有机敏,却未用作正途,眼界浅薄,张狂跋扈,成何体统!都是墨家血脉,亦当略作磨砺教化,方可使其成器。” 一念传去告诫了墨云书,墨一儒收敛神识,再不理睬外面纷扰。对他而言,任何事情都比不过他的凝神塑身大计。 墨云书听到墨一儒的传音,仍旧沉然不语,双眼却缓缓睁开。看着炼丹堂院中,宛然视死如归地为他演练晋升情状的墨恒,威严淡漠的眼底暗暗平平,英俊逼人的年轻面庞也闪过沉沉触动。 当此之时,星月无光。 夜色越发深重,暗如泼墨。远方汇聚来无数厚重乌云,阴沉沉的,天地都变得压抑。 炼丹堂中没有仆从胆敢过来点灯;混元门主刘移山带着几大弟子老老实实候在外门外;墨谌等人耐心在炼丹堂院中静坐炼法;吴刚、夜图、后峰、耿冲四人分站灌顶聚源阵中的东南西北四方,看不到大阵中心的墨恒,却能把阵外一切看得清楚。 墨恒在阵中承受无尽灵气药香的灌顶淬炼,吴刚四人得灵气药香冲涤,呼吸之间也是好处不尽,几乎每呼吸一口,便隐隐有修为提升一分。他们正惊疑欢喜之时,突听阵眼一声痛楚呻吟。 “主子怎么……” 后峰皱眉低呼,又赶紧噤声,紧抿嘴唇倾听阵眼响动。吴刚等三人也聚精会神地聆听阵眼,逐渐的,他们听到越来越清晰的、断断续续地粗喘,不由心头提紧,惊疑不定。 虎玄青神情紧绷,既怜且叹,隐身大步而来,出现在炼丹堂外门外,并未引起扰动。 墨云书也凝眸站起,负手踱步到炼丹堂殿门前方。 阵中,墨恒的确是在冒险,貌似有性命之忧? 但他重生一次,怎会当真拿性命来做赌注!他还要尽快提升修为,早日得成正果呢。实是他哪怕断了心脉,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也能强行施展《莲花法咒》中“莲心代身”护命玄法暂时稳住伤情,再以《内景经》第三册最后秘术自我疗伤。 然而算起来,他虽有化神中阶道行,身躯却刚刚才由炼气中阶强行提升修为至炼气高阶,已经令人震撼,若无一段时间来缓冲和夯实法力修为,没可能再次一步登天地从炼气高阶晋升至炼气圆满。 他此身掌握的法门,《莲花法咒》仙法为首,《伐折罗经》、《内景经》为次,除此之外都是些不值一提寻常功诀和法术。术业有专攻,仙法也并非包罗万象,更非无所不能,又遑论其它? 《莲花法咒》蕴涵长生大道至理,对炼器、炼丹等旁门辅助之道鲜有提及。否则当年梁弓宜重伤,墨恒只需炼出对症灵丹即可,大可不必费劲千辛万苦地探寻古遗迹,冒险寻到《内景经》三册。 《伐折罗经》记载炼体修仙妙术,也是一则道途,没有杂经记录…… 他至今只从《莲花法咒》中得传布阵之术,对炼器、炼丹等辅佐之道不能说一窍不通,却也实在是所知微薄。再论灵丹、灵石,甚至仙草、秘宝,他更是穷得一贫如洗。若说人脉,唯有虎玄青对他颇有好感,却也仅限于相识,且是初次相见。 他墨恒,无杂经妙法,无仙家秘药,无人脉辅佐。 墨云书却与他截然不同。 墨云书本身天资气运极佳,更有祖辈蒙荫庇佑,数度奇遇,收获满盈。墨府本门的《逍遥道法》自有密册,墨云书掌握在心。除此之外,墨云书在炼器、炼丹等辅助妙法一途上也是博闻强记,学究非凡。墨云书更是四方古国天师,承袭墨府,手中仙药秘宝,不可一一举出…… 更重要的是,墨云书,是他的生身之父! “父亲,您可瞧得清楚?” 墨恒盘膝僵坐,精赤的上身可见肌肉痉挛;坚毅的面庞俊朗依然,却是惨白如纸;心口、丹田、经脉,处处都有灵气法力肆虐,直欲将他年轻刚强的躯体生生涨成碎屑!他却恍若不觉,兀自闭目将法力吞噬灵气,在体内行功流转,而后在痛苦间勉强张口,低哑地问出声来。 “……预祝父亲得成大道……孩儿不孝,已尽力了。” 墨恒声音飘忽平静,身体一晃,险些断功栽倒,这才在剧痛颤抖中睁眼,眸底死寂,面若死灰,鲜血从口中、鼻中、眼中、耳中齐齐流出,汩汩淌得满身都是,把光洁健实的肌理染得触目惊心。 墨云书陡然神色微变。 虎玄青亦是眼眸紧缩,面色沉寒,闪身便要入阵相救。 墨云书却比他更快一步,抬脚踏破空间,瞬间出现在灌顶聚源阵的滚滚灵气上方。略宽的墨金袍袖往下一罩,手中逍遥清光泼洒浩荡,袖中一页金书绽放无数符咒文字,如游鱼在清泉角逐,陡然侵透和充盈了整个灌顶聚源阵,将整座大阵之灵气、灵石、药香阵势流转全都定住。 阵法一定,墨恒却身体剧颤,鲜血从喉中大口涌出。大阵被迫定住,他的法力竟也骤然错乱,在体内疯狂汹涌,冲荡得经脉碎裂,仰身就倒,眼眸无神,几近涣散。居然是心神与大阵不分彼此,彻底以命修炼,阵在人在,阵停人亡之象!决绝至斯! “逆子!” 墨云书这才心惊,沉然变色,抖手从乾坤袖中取出两颗九韵灵品灵丹,都是晶莹剔透,清光莹莹,蓦地以法力震碎,掌作虚抓,以洗髓易经锻魂妙法,迎头打入墨恒身体经脉。 墨恒仰身闭目,躺在阵眼,气息微弱,体内法力虽被墨云书稳住,经脉伤势也在墨云书妙法灵药的极效滋养下愈合复原,但嘴中却兀自汩汩淌着鲜血,怎么都止歇不住。 “竟是心脉俱碎!” 虎玄青神识一探,浑厚的嗓音有些失声地低呼。 心脉是肉身命脉,倘若尽碎,神仙难救!若是伤者本身是返虚境界,或可自我证道散仙;若是本身怀有仙家妙术,亦或可暂时稳住伤情。但墨恒炼气境界浅薄至极,修炼的也只是寻常青莲法诀,肉身一亡,魂魄飞散,任凭他多高的天赋,也是无从保命,最多可入天道轮回,转世到不知何方。 墨云书也发现如此,神情极其难看,威严的面庞再无淡漠,眼底情愫复杂汹涌:“痴儿。” 吴刚、耿冲、后峰、耿冲,还有墨谌一干人等,早前就听到墨恒痛苦出声,再见墨云书沉容现身,直至见墨云书竟然脸上变色,而虎玄青亦是现身阵前,失声低呼,不禁震惊至极:墨恒要死了? 后峰突然想到墨恒进阵时貌似调情的淡笑话语,心头一紧,失声道:“主子早就料到必死?” 虎玄青始终被墨云书玄法秘宝隔绝在阵外,见此情形,始知自己幼时竟比墨恒幸运太多!想及墨恒先前那般清傲风骨,再看此时将死木然情状,一时间竟生出无名悲意怒火来,陡然厉声传音道:“墨天师将亲子迫到如此境地,还待如何?你既险恶毒辣,便把他给了我罢!” 抬脚飞踢,刚猛悍然的巨大力道震得虚空“呼呼”作响,踢到墨云书的金书散发的蝌蚪般符篆小字汇聚成的金色书海之上,却被砰然震回,那金色书海也被他踢得抖了三抖。 “你虽修为超然,却枉为人父!” 虎玄青沉喝一声,见墨云书落入阵中不疾不徐地捻起墨恒手腕搭脉,更气面皮铁寒,蓦地旋身抽剑,炎决剑上三昧真火熊熊炽烈,举待要砍碎墨云书那页金书,却微微一怔,便又顿住。 便见墨云书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盒,又从符箓封禁着的玉盒中,取出一株遍体幽紫的灵草。 那株灵草生双叶如龙须,顶头花开五瓣,幽紫草株隐隐绽放温和霞光,虽然微弱,却穿透灵气迷蒙定在阵中所形成的重重雾霭,在阵外都能瞧见那一抹祥瑞之色。这是几乎可算仙品的罕见灵药,名为双叶五瓣兰。 墨云书盘坐墨恒身侧,沉眸无声,掌中法力包裹那株双叶五瓣兰,不使其被空气所污,屈指一弹,法力将一叶弹成碎末。碎叶包裹在法力之间,随着墨云书拂袖一挥,没入墨恒胸口心脏处。 墨云书这才将残缺一叶的双叶五瓣兰收回玉盒,再用符箓封禁住,收回乾坤袖里。 灵草小小一叶龙须,其中能华却浓郁至极,一入墨恒体内,便化为一股磅礴浩荡的温顺暖流,倏忽之间散漫到他全身血液中!破碎的心脉,如干涸的沙滩突然得到灵露滋润,干裂之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恢复起来。甚至连他的魂魄都隐隐约约得到滋润。 “既有隐含仙气之极品灵草,先前为何不与那五名庶子庶女使用?” 虎玄青这话却没有问出声来,也没打算再探究墨云书是什么心性,只负手立在阵外,凝眸盯着墨恒反应。 “还不运法行功?” 墨云书顿了顿,大掌一抓,法力扶起墨恒,神识传音一震。 墨恒盘膝闭目,被他震醒,才迷茫地显出两分精神,似在迷糊混沌之中依凭本能,盘膝勉强坐稳,行功炼法,进修大道。未过须臾,面上重现血色,心脉伤势也尽数愈合,原本就凶猛冲击炼气圆满的法力修为更是稳稳增长。再过得一时三刻,他突然张口一吸。 墨云书眸底沉缓下来,扬手收起金书一页,灌顶聚源阵重又开始运转。他则站起身来,闪身回了炼丹堂大殿。 只见得炼丹堂院中,灌顶聚源阵里,如有一头饕餮,将那滚滚灵气如苍霞白云般席卷一空。七百二十块灵石本就消耗去了七成,所余三成再被阵中的墨恒主动吞噬,阵势加急,迅速消耗缩小。 突听阵中一声悠远清吟,似从胸腔震荡而出,带着清清淡淡的愉悦,如游龙终于得脱浅滩,重归大海,逍遥自在;在这一刹那间,更有一股似乎神识般的感知意念,像海浪滔滔,荡荡而出,又像天外洒来的月沙清辉,漫漫无际,扫探到整个混元门山头,转眼又收敛一空。 墨恒微微睁开眼来,黑澈的眼眸满是迷惑,神情尚自有些懵懂,低头看看自己,惊诧中透着越来越盛的惊喜——显然不知,自己明明濒死,却又怎的突然间晋升了修为? ——父亲,你中计了。 墨恒心里沉静,冷然无波。 他灵魂拥有化神道行,意念何其坚韧?怎会轻易昏迷意识?至此,便知距离计划更近一步。 苦肉计,苦自己皮肉,以加速谋算、骗取人心。 不过世间苦肉计都是事后才见好处。墨恒这般苦肉,却是从头至尾都在收获,而且收获巨大。 墨恒感受着自己伤势尽去的经脉,以及晋升炼气圆满后的澎湃法力,还有体内血液经脉丹田中都蕴含着的未曾化尽的双叶五瓣兰灵草仙气……暗自淡然一笑。 脸上却恰到好处地惊诧地张了张嘴,似是半晌没缓过神来。好个蒙头蒙脑的傻小子。 墨云书神识扫谈他痴懵的模样,再想他自戕自亡的炼法决绝,眸底隐现从未有过的柔和,沉然半晌,才淡淡叹息:年少冲动,未经磨砺,但终为我子,岂能不顾你之死活? 虎玄青不知就里,也为墨恒松了口气,嘴角浮现出几分笑意:“你之决绝,倒是因祸得福。” 第三十一章 已到收尾,做戏当做全。墨恒只怔愣惊喜须臾,忽然脸色微变,似是隐隐约约记起某件事情,猛地起身看向炼丹堂大殿,一副刚从梦中醒来的不敢置信模样,喃喃道:“真是父亲救我?” 灌顶聚源阵的七百二十块灵石即将耗尽,灵气好似万条游龙在其中翻云倒海,往中间阵眼狂涌朝拜!墨恒已经晋升到炼气圆满境界,修为实力比之先前何止强横翻倍?体内又有残余的双叶五瓣兰仙气护佑,站立之时,法力流转,轻松承受和炼化无尽灵气。 突听“咔嚓”声连连响起,源源不绝,却是阵中由内而外所有灵石俱都破碎,化为最后的灵气,汹涌灌入墨恒身体之中。大阵彻底消无,再无雾霭笼罩,院中一片清明。 吴刚、夜图、墨谌等人都有修为,夜色遮不住眼睛,无论敌友都紧紧注目于墨恒所在之处。 便见墨恒上身精赤,经灵气最后的冲荡洗涤,肌理洁净无瑕,劲裤黑冠踏云靴,躯干坚实,伫立挺拔,沉稳如磐石;又见他面如玉雕,浓眉如剑,眸中隐有湛湛精光,直直地盯着炼丹堂大殿方向,而后察觉到他们的窥视,转眸一扫,神气凛然,不怒生威。 分明是修为大进之象! 墨谌等人踉跄后退,大惊失色:“怎的他不仅没死,反而还晋升了修为?”随即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一抹雾霭中的紫色祥瑞霞光,转念之间都明白过来,无不面色惨白! 墨谌与墨恒同年,想及自身,心底更是越来越冰冷:“若是他日,我被墨恒欺辱掌掴,牙齿崩落,颜面丧尽,甚至被墨恒震坏整个丹田根基!父亲是否也只会让我进那宝塔疗伤,然后却对墨恒无罚无戒,甚至以仙家妙宝助他提升修为?” 墨谌扪心自问,刹那间若有所悟,“墨问闲墨问秋十几年来何其嚣张,只赖父亲宠爱,然而这份宠爱,却非指导教化,不全是父子父女之情,反像那可有可无之……为何如此,为何父亲竟会……” 念头一起,纷纷杂杂,再印证墨云书往日情形,墨谌不由眼眸紧缩,如堕冰窖,遍体生寒!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置信,然而再多的疑窦不解,也敌不过眼下掷地有声的现实。 吴刚、夜图等人则都是敬畏至极,大喜过望,翻身就向墨恒拜倒:“恭喜主子晋升圆满!” 墨恒仍自失神地望着炼丹堂大殿,眸底神情变幻,却终究什么也没问,神情也渐渐归于安宁。一抬手,法力竟有些通灵之意,隐现四只手掌幻影,扶起吴刚四人,然后转身,走向负手而立的虎玄青,眼眸温和下来,黑澈清亮:“玄青道兄为我护法,墨恒感激不尽。” 虎玄青暗下感慨,也淡淡笑着,却道:“灵宝苦寒生,道行磨炼成。今日羁绊苦楚,明日逍遥自在。你天资超绝,悟性灵慧,只需仅持本心,以后大道前程不可限量。”说到这里就顿住,剑眉舒展,沉声又问,“可愿陪我去山外饮酒?” 墨恒听他似是鼓励实则宽慰的话语,知晓他是真心关怀,眸底便显出三分感激来,拱手笑道:“刚刚晋升修为,还需时辰磨练,明日必定厚颜去向玄青道兄讨来仙酒,再牛饮一场。”言下已然亲近随意了些。 虎玄青眼眸一亮,朗声大笑:“就等你前来讨要。”说罢洒然转身,脚步一踏,人已远去了。 墨恒缓缓收敛笑容,重又转向炼丹堂大殿,静默片刻,一步步走过去,在炼丹堂殿门前躬身:“孩儿愚钝,谢父亲成全。”语调平缓如溪,声音醇澈如酒,再不提先前墨云书要看他如何晋升之事,宛似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悲烈自戕自亡。清宁隐忍得一如今日之前。 炼丹堂大殿内,墨云书形貌伟岸,沉着无波,没有出声,只自立于中间鼎炉旁边。右手背负身后,摩挲着扳指法器;左手掌心冒森森炎火,不知在炼制什么,竟没将那鼎炉烧坏。 过得片刻,墨云书眼眸一睁,信手从鼎炉中虚抓一把,随他虚抓,鼎炉中蓦地窜出一道白光,他掌心一抹尚未干涸的血渍渗透进入白光之中,才又转身,抬臂往墨恒身上一指。那道白光当空盘绕,焕发异彩,倏然扑向墨恒赤裸的上身。 墨恒警觉地直起身来,不禁目露疑惑,转眼就见那道白光在他身体外一绕,化作一袭白袍。 白袍形式威严古老,质地致密如锦,加身略显沉重;腰缠白玉带,袖镶玄银边,衬得墨恒肩宽腰窄,英朗堂堂,如从时空中现身的古之皇子!尤其那双广袖,形状古朴大气,隐约另有乾坤。 墨恒微怔,立即运转法力查看,才知这白袍竟是一件九重禁制的法衣,甚至与他心神相通,仿佛早已被他以精血祭炼过一般!他惊得张了张口,法力再略探察,便知白袍法衣护体坚韧,水火不侵,而那双广袖赫然蕴含罕见的空间玄理,乃是“乾坤袖”。 墨恒微微一颤,好似压抑的强烈情绪终被激发,蓦地抬头,眼底涌出泪光,低哑道:“父亲。” 墨云书负手而立,神情淡漠威严如往昔,深深地看着他,仍旧不出一语,而后隐约一叹,抬步便往殿外而行,眨眼千丈,不知去了哪里,留下一声神识传音:“逆子无知,再有下回,任凭你之死活!” “父亲勿恼,孩儿知错。” 墨恒急忙转身去寻墨云书,眼泪刷的一下流出来,一人挺直地伫立在堂前,不知是喜是悲。 “滋滋滋——” 炼丹堂内,鼎炉上面清光闪烁消失,只是轻微响了响,百炼精钢突然灼烧起来,又听噗嗤声,丈余宽广的炼丹鼎炉竟如那泡沫幻影,湮灭一空。 随着鼎炉破灭,墨谌等人也仿佛心死如灰,个个噤若寒蝉,悄然离开。 良久良久,墨恒才仿佛平复了心绪,深深吸一口气,从墨云书消失的方向收回目光,彻底恢复成先前沉稳模样,不理恭敬迎上前来的梁冰纹,转身眸底一闪,抬步走向偏廊。 梁弓宜体内那道冲荡着拓宽通身经脉的法力早就耗尽,但他恢复自由后却没有离开,只在原地静坐炼法。现在他颀挺站立于廊下,形貌俊如冰雕,体魄精健如山,不见丝毫狼狈,见墨恒看他,他坦然稳健地上前散步,认真施礼:“恒少爷拓展经脉之恩,梁弓宜谨记于心。” 墨恒双眸黑澈,法力气势迫人,看着他不见血色的英俊脸庞,知道他先前必定痛得狠了,才淡淡一笑,负手道:“你以为我在以德报怨?” 梁弓宜登时头皮发麻,心头提紧,戒备地又一躬身:“恒少爷心胸宽阔……” “心胸宽阔?那你可大错特错了!岂不见那齐红霄、墨问闲之下场?” 墨恒神情蓦地沉寒下来,广袖一摆,白袍衣袖隐有无穷吸力,将梁弓宜整个人瞬间摄到身前,不待梁弓宜变色惊呼,他又猛地抬掌对梁弓宜胸口狠狠一拍!掌中法力隐约通灵,形状犹如烈火熊熊,滔滔澎湃之间更有千钧之力,全都打入梁弓宜宽厚的胸膛! “恒少爷——” 梁弓宜霎时间面色惨白,张口哑声,一个字都未吐出,明明浑身悍然力量的精健男子,明明昂扬冷峻的英伟体魄,却又如木偶般被击飞,“轰隆”一声,撞到炼丹堂的廊柱上,拦腰把那合抱廊柱生生撞断,兀自翻转飞撞不停,又撞到庭院墙上,把墙也撞得一歪,才噗通摔落在地,再也没了声息,鲜血很快从口中鼻中汩汩流出来,漫延一地,染了一身。 此间院落仅剩的梁冰纹、吴刚、夜图、后峰、耿冲五人无不屏气凝声,不敢喘一声大气。 “吴刚夜图,你二人在此地为他护法,待他醒来再回去见我。” 墨恒冷然吩咐一句,拂袖转身,大步而去。 吴刚夜图二人忙躬身应:“是,主子。” 后峰、耿冲,连同梁冰纹,三人落后数步,小心翼翼,紧跟墨恒离开。 吴刚夜图二人恭谨地目送墨恒远去,才面容肃穆地走向梁弓宜,在他身旁刻板无情地守着。 梁弓宜俯卧于血泊之中,看似凄惨,其实仍未受到重伤。但他体内丹田、经脉、筋骨、血肉之中,全都被一蓬浩瀚无尽的澎湃法力灌充着!那蓬法力漫漫无尽,强势无匹,霸道凌厉,无可抗拒!如烈火般熊熊灼烧,又如洪水般滚滚泛滥,简直要把他的身体破碎回炉、淬炼重组! 梁弓宜知晓此乃极其高明的易经伐髓妙术,可以令他修为资质更上一层,是对他有极大好处的事情,然而此间痛苦,比先前被法力刮擦经脉还要难熬千百倍!十八层地狱折磨也不过如此罢! 梁弓宜恨也不是,怨也不是,理论起来,他还得对墨恒感恩戴德。 没过多时,梁弓宜尝尽痛苦,一双笔直浓眉下,漆黑的双眼疼得木然,哪还有冷峻姿态?略薄的双唇本是坚毅刚强,现在却隐约颤抖,若不是他僵得无法开口,只怕早已惨烈嚎叫了吧?本来毫无畏惧的心里,从现在开始,终于怕了一人! 虎玄青将此地的情形全都看在眼中,收回神识,剑眉一片疏朗,强健的胸膛震荡出低低的笑音:“此人脊梁刚正,眼神坦荡,却孤芳自赏,浑身冷傲。如此一番折腾,只怕他对墨恒是再无傲气了罢。墨恒行事看似随性随心,实则倒是颇有深意。” 笑声一停,对明日与墨恒对坐畅饮更多了三分期待,心念一动,又将神识探到墨恒小院。 墨恒一回到小院,当即进入卧室,脱下白袍法衣,又把靴袜黑冠也都褪了,只穿劲装长裤,赤脚赤身,端正盘坐床榻之上,将今日得来的白衣法袍、三镶玉如意、八方云锦帕一字排开,放于身前。 白袍法衣、三镶玉如意是九重禁制,八方云锦帕是七重禁制。 九重禁制,已经是一般炼气圆满修炼者所能祭炼透彻的最高明法器,但对墨恒来说,祭炼起来轻而易举,不值一提。白袍法衣威能非凡,被墨云书炼入墨恒的精血,让墨恒现在也能使出许多灵妙威能,防身护体,乾坤拿人,无不随心,但那是外人之力,终究不如以自身法力祭炼透彻,再烙下自己的意念烙印,然后催使来得妥当。 墨恒正要祭炼白袍法衣,突然眉梢一动,嘴角翘起来,低声轻笑道:“玄青道兄?” 虎玄青一怔,不躲不闪,神识传音问:“你可感知到我的神识?” 墨恒从容一笑,眼眸深邃却清澈,坦然轻道:“小弟今日晋升炼气圆满,而后便觉得感知敏锐十倍。虽然本身没有神识,却对他人神识略能察觉。先前小弟在院中多亏道兄护法庇护,对道兄神识已然熟悉,故而此刻能够认出。” 虎玄青恍然,朗朗一笑,传音道:“是极,你本就天赋灵绝,一怒之下能有意境威能,如今炼气三阶之后晋升圆满,便向化神境界更进一步,法力略有通灵,意念感知自然也近乎于神识灵敏了。” 他们二人一时相谈甚欢。 却说那墨云书一踏千丈,再踏百里,出了混元门,依照先前对幽冥王肉身设下的“镇魔符”的感应,顺藤摸瓜,前去搜寻幽冥王老巢。但他追踪三四个时辰,眼看朝阳将出,天地一片黎明朦胧,他也没寻到幽冥王在何处。 “墨云书小儿,今日大恨,本王誓要用你满门气运来报!” 一道灰光只有寸许长短,贴着地皮在山野中电射般飞驰。细看之下,才见那灰光竟是只有一寸长的精致小幡,恰是那幽冥王的本命灵宝招魂幡!而幽冥王肉身消无,一缕魂魄寄托在招魂幡中,往混元门方向而来。不知他用了什么秘法,居然丝毫气息波动都无。 而此时,终于再次熬过一场地狱折磨的梁弓宜,踉踉跄跄地出了混元门。 可怜他什么灵丹都无,只能从漫山枯草中一点点寻来玖草,试图吞下疗伤。 第三十二章 玖草是低品灵草,对疗伤补气颇有功效,但玖草春生夏长,秋藏冬隐,随周边草木而变幻颜色,极其难寻。如今又是黎明时候,太阳将出未出,天色十分昏暗,更添了两分寻药的艰难。 “微以意敛真气,氤氲回转,方以和气寄于其间……凝神入穴,则气穴暖而真火旺矣……” 梁弓宜浓眉寒眸,面庞苍白无血色,神情却是沉冷安稳,低低地背诵着道理经文,缓缓地平复着气血法力,勉强把积攒的法力使出来,施展寻药感应之术,探寻周围有无灵草的细微灵气波动。 他这寻药感应之术并不算高明,能感应到的也都是无丝毫隐藏之能的低品灵草。然而低品灵草亦不易得,若是大量寻找必须花费极多时间,所以他往日总以修炼读书为主,除非必要,否则不会出来耗费时间在寻药上面。 他蹒跚行走,专注凝神,顺着法术感应,在漫漫山石、衰草、枯树之间寻找凝结灵露的黯淡草叶。走了十里路程,终于寻到两株枯瘦的玖草,他已累得冷汗涔涔,双腿发软,肌肉痉挛,恨不得蒙头大睡个一年半载。 他压着粗喘,面冷如旧,停下来找块岩石坐了,先将玖草上的细微灵露小心擦去,再剥开玖草的叶片刺芒,只把草叶肉心放到嘴里嚼吃。吃过两株,运功片刻炼化药力,身体才略微有些力气,不再像刚才无力将死般的难受。 “呼……今日经历,也可算奇遇罢?” 一日之间,梁弓宜先是被墨恒一掌玄术强行拓宽经脉,后又被墨恒一掌易经伐髓淬炼筋骨的玄术给炼了个透彻,身体资质的确比未遇到墨恒时提高了两个台阶,实是天上掉馅饼的巨大惊喜。但其中两番地狱折磨,生生将他全身精神精气熬干,现在就是个空壳子,而且那等痛苦…… 想起那个雷厉风行、清贵内敛的狠辣少年,梁弓宜冷不丁打个寒颤,摇摇头,神情越发漠然。 “桀桀,小娃娃,本王与你打个商量,借你身体一用如何?” 突然一声刺耳魔音入脑,迎面一道灰光射来。 “谁?”梁弓宜厉喝,惊觉想要躲避,却又哪里来得及,眼睁睁看着那道灰光撞向他的额头,再没入他的眉心。他骇然惊怒,刹那间想起某个可能,一时通体冰寒发颤,手捂眉心吼道,“你要夺舍我?夺舍之后修为尽消,更要承受天降谴劫,你就不怕神魂俱灭!” “哼,放心,你资质虽还不错,本王却看不上眼,犯不着冒天谴散功之险夺舍侵吞你的魂魄。” 那声诡异魔音宛如直接响在脑中。 梁弓宜这才确信那道灰光是高人魂魄,面色陡然惨白,怎肯信他的保证?但天降横灾,他必须在绝境之下强行镇定,便压抑着肌肉的颤抖和神情的变幻,勉强沉声道:“前辈,晚辈身在混元门附近,混元门中现在有一位道行通天彻地的天师大能,前辈您……” 话未说完,骤然脑中剧痛,抽搐翻身栽倒,压着痛呼,瞬间只想:近日我梁弓宜命数犯煞! “小畜生胆敢用墨云书压我?再敢提那恶毒匹夫,本王直接灭了你!” 那道桀桀怪声咬牙切齿,满是瘆人的怨毒意味,又让梁弓宜脑痛片刻,才收了手段,寒声道,“本王已给你下了‘三尸神’毒咒,你若不听我言,本王神念一动,定叫你三魂七魄俱都湮灭,永不超生!” 梁弓宜胆寒,再不敢贸然答话,躺地喘息,双拳紧握,死死看着苍茫天空,有棱有角的英俊面庞僵冷木然,暗暗急迫自语:“肉身溃亡,神魂能安然存活,至少是化神圆满以上境界的强者大能;他又自称本王,与墨天师有仇,定是前天过来挑衅墨天师,却被追杀得不知去向的幽冥王……” 转眼从只言片语中猜知对方的身份,梁弓宜便又一刻不停地计较脱身之策。 与此同时,潜藏于他眉心祖窍的幽冥王也自有计较。 “幽冥地域那些刺儿头早就觊觎本王玄法秘宝,暂且万万不可回去;本王从幽冥地域中来,因为辽休国血煞大阵等事,世间修炼者无论是人是妖,都无不欲杀本王夺宝而后快,外面亦有手段诡异之辈,不可乱躲;至于那三个不孝徒,个个私心欲利,欺师灭祖也不是无有可能!” “本王落到这个境地,都是被那墨云书匹夫所害,此恨翻江倒海不可消除!岂能与他干休!本王血祭肉身,滋养神魂,更掩盖自身魂魄所有气息,藏身在这小辈身上,既能谋夺墨云书气运,亦可入得仁圣尊王洞天,还可避过诸多仇敌。天道机变,虚实相间,谁能知晓本王所在?” “此子资质尚可,友人不多,身后也无有师长照拂;秉性刚正便可取信于人,不失圆滑又可为我所用,且此子虽然自傲,却更为隐忍惜命,又与那墨府诸多远近干系……实是最佳人选!” 神念流转,无声算计,毕竟是一方称王作祖的强者,洞察人心,有识人之能,先前在混元门中冒险探察一周,搜了几个管事魂魄又毁尸灭迹,是以现在对梁弓宜性情拿捏得极准。 幽冥王暗生无数诡谲念头,随后出声,森然厉笑:“小子,本王百年之内神魂大安,寻找寄主,也不是非你不可,你但有忤逆念头,本王就把你练成尸魔傀儡!”他却只是欺诈,若是将寄主练成傀儡,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到时候谁都知晓他的所在了!非但不能练成傀儡,甚至连其它加害手段也不好轻易使用。 继而迅速变脸,缓了些语调,嘶声安抚道,“有苦有甜,有险有安,小子,你乖乖听从本王吩咐,本王就传你《冥阴玄法》。本王三个徒儿,都是亲自传法磨炼,冥函子得本王真传,已是化神高阶之境;阴函子道行差了些,亦是化神初阶;玄函子年纪最小,却堪堪将要突破化神!” 说到此处,神识声音重又阴森,“你区区一个无门无派的小小散修,原本就此一生都没有化神希望,顶多苦熬到炼气大圆满,活个二三百岁,就垂垂老朽,身死魂消。你能得遇本王,是你三生修来的造化!桀桀,小崽子,还不知福?” 幽冥王先前命将不保,血祭肉身,虽是滋养了神魂,却也令神魂被煞气侵染而不自知;而没了肉身护佑,幽冥王道行修行本不到家,神魂直接暴露在天地玄机之间,更滋生心魔,已有入魔迹象。 连那返虚境界,修炼逍遥正道的强者如墨一儒之辈,在肉身溃亡后都急急忙忙证道散仙,以免被心魔所扰,失却自己本性,更何况是这只是化神大圆满,更修炼魔道玄术的幽冥王? 梁弓宜听着幽冥王的许诺和桀笑,沉眸森寒,咬牙不语,心念电转间,将各个方面都考虑全了,不得不承认,自己但凡稍稍泄露幽冥王的所在,都必定第一个魂飞魄散,有死无生!终于绝望。 “原来前辈是幽冥王,晚辈如雷贯耳。只是,前辈功法必定特殊,晚辈稍一修习,便会被墨……其他修炼者感应得知;前辈其它法术也必然如此,晚辈如何修炼习得?不知前辈以何法教我?” 绝地之中,梁弓宜心底寂静得冷漠,低声问着。 幽冥王欺他修为浅薄,只当他懂得不多,以为他听自己空头许诺而心动,心下不屑阴笑,却道:“本王自有安排。即便你突然不知死活,妄图使那阴谋诡计爆出本王所在,本王也有法子安然无恙,你却魂魄肉身皆都碎成飞灰!本王仙术,岂是你这蝼蚁小辈能够度量?你只需如此如此……” 威逼利诱之后,幽冥王先吩咐一些小事,免得梁弓宜接受不能,这便是“温水煮青蛙”。幽冥王料定梁弓宜无从翻身,不过是浅薄小辈罢了,还不被他一点点彻底收服为己用?吩咐之后,当先传了梁弓宜一门固本培元、铸就根基的正道妙术,乃是以前杀害厉害散修后搜魂夺魄而得。 给了甜头,仍防备梁弓宜歇斯底里,最后又添一句,“哼,本王神魂若是久居你祖窍之内,如何修炼仙法重塑肉身?你乖顺配合,早日成为本王助力,本王自会放心离开,另寻他方修炼去。到时,你天大地大四方逍遥,只需在本王相召时过来复命……” 说完,幽冥王在梁弓宜祖窍命穴内静修养神,不敢大喇喇地弹出神识,以免被墨云书察觉。 梁弓宜听得神情变幻,略略一顿,只得一边谨慎研究幽冥王传他的那门筑基玄法,一边往混元门返回。躲不过,他必须迎头勇进。他暗暗压下鱼死网破之心,越来越冷静。 …… 且说昨晚,虎玄青昨夜神识探到墨恒处,被墨恒察觉,便与墨恒隔空相谈。 墨恒言谈之间倒也出于真心。 他百般谋算不假,但男儿胸怀矜傲不曾当真消泯,对虎玄青并没有刻意讨好的念头。 更兼之,他前世见惯了那些自己杀人时行事狠辣,以降妖除魔、维护苍生为标本,遇到别人杀人时却训言告诫,以慈悲道德、修养道义做标本的正派老朽,虽的确学会了他们那般阴险算计和道貌岸然,但也只是用在仇敌和需要算计的人身上,对待其他磊落之人,他亦愿意光明磊落相待。 所以,他见虎玄青发现他对墨问闲等人施以狠手之后,并不假仁假义地以片面之见武断对他,只坦然依凭自己喜好而为,更在他冒险晋升炼气圆满时守护在侧,不禁便对虎玄青生出真心结交之意。 他两世为人,道行乃是化神中阶,虽然自敛锋芒,却也句句言之有物,甚至言及道德、本性、杀伐、功德、气运等等在修行道途上大有玄机之事,亦能在寥寥数语间表达出中肯意见。 再说那虎玄青。 虎玄青长于仙门,母为妖修,父为罪徒,幼年经历与墨恒苦楚相似,尝遍凄寒,见惯人心,也曾恨意昭昭,也曾想报复杀人,如今雷厉果决,远非迂腐假慈之辈。他往常对待世人都是寡言少语,颇显孤傲,实则只是一层面具罢了。而他之所以愿与墨恒相交,并非仅仅源于这点同病相怜。 眼见墨恒待他从容真诚,言语数度与他不谋而合,虎玄青才不禁喜得知己,越谈越是投机。 到得中间,虎玄青忍不住取出酒壶,一边与墨恒畅谈,一边佳酿入腹,自斟自饮,酒到酣处,人更显出豪迈之风,恨不得立即过去与墨恒把酒言欢。直至突然醒悟过来墨恒正要祭炼法器,自己已是耽搁了他,才朗声大笑着与墨恒告罪,收回了神识。 “杀机不掩,旧恨不昧,有豪迈真性情,有智慧真道行。得此一人为友,也是我之幸事。” 墨恒与虎玄青交谈半晌,胸中些微压抑尽数消散,待虎玄青收回神识,他兀自赤着双脚、赤着上身,沉吟片刻,又想,“说起来,这玄青道兄倒是与那落魄湖边的一心汉有相似之处,他二人若是相识,必也能把杯一醉,畅快淋漓……” 想了片刻,嘴角翘起微笑,拾起眼前的白袍法衣,以《莲花法咒》功诀祭炼。 等白袍法衣、三镶玉如意、八方云锦帕全都祭炼完全,他张手虚抓,转眼将白袍穿在身上,又从锦绣法囊里取出梨木剑、金戈法器、摄魂铃,将之与三镶玉如意、八方云锦帕一起收进乾坤袖内。 他有锦绣法囊之后,便不再将法器收归体内温养。但法器放于锦绣法囊,待到用时还需取出,对敌之时就失了先机;如今有了乾坤袖,法器放于袖中,意念一动,便可施为,比温养于体内还要方便。 至此,墨恒修为拔高,法器充足,在化神境界之下,等闲无所惧,进入仁圣尊王洞天,也能更有保障。墨恒凝神敛心,盘坐行功,缓缓夯实刚刚晋升的炼气圆满修为,感悟和研修《莲花法咒》仙法的奥妙意境。哪怕重活一世,他的苦修也毫不懈怠。 过了几个时辰,吴刚、夜图二人来报:“主子,梁弓宜已经清醒,请我二人代为传达他的谢恩,言道主子但有传唤,他必会候命效劳。我二人见他休息片刻,起身往后山去了,便没有跟随。” 墨恒听得睁开眼眸,略微一顿。 前世,梁弓宜多有秘密,与他相处后,时常悄悄离开,好似在受人命令和召唤,不知是去见谁。被他察觉端倪时,梁弓宜面色苍白,坦诚道“不愿瞒你,却不可说”。他只当梁弓宜对他情爱心意不逊他分毫,便不舍得为难,又想自己何尝不是有仙法大秘密而不曾对梁弓宜透露?就没有再问。 梁弓宜气运旺盛,有时离开再回来,虽然受伤颇重,但不伤性命,无论法器还是修为也都能收获不小。他看得既是心疼又是心怒,终于成功寻得《内景经》三册,用心研习,每每给梁弓宜疗伤后都抱到床上,使出浑身解数将之狠狠折腾一宿。但到底也没有多问。 最后他身死时,梁弓宜已修炼他求一心汉而得的《伐折罗经》到化神初阶了。 思及前生,眸底森沉,漠然片刻,淡淡地道:“你二人与后峰、耿冲都进来见我。” 第三十三章 墨恒这一句话微微用了法力,院中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后峰、耿冲两人听闻召唤,急忙飞身而至;羿羽仍旧安静打坐于外间一角,不争不抢,眼底暗光涌动;梁冰纹跟来后无人理睬,却不回去,自己寻了最偏僻的角落枯坐等候,听到墨恒法音传唤,没有他的名字,不禁焦急忐忑。 墨恒取出从墨问闲手中夺得的八卦镜,乃是八重禁制法器,防身护体,八门转换生死。 “你四人无有防身宝物,便合炼这块八卦镜,以你四人功力,依照我传妙法,倒也勉强可以催使护身。”墨恒法力传音,同时传了吴刚四人合炼之法,令他们领悟片刻,便把八卦镜递交给吴刚,“往常由你保管,你四人齐心合力,不可彼此勾心斗角。退下合炼去罢!” 除了传音传法,墨恒其余说话都不作掩饰,羿羽和梁冰纹听得各有心思。 墨恒挥退了磕头谢恩的吴刚四人,看着后峰宽厚的背影,再想羿羽阴郁行径,面上没有表情:你我主仆,无关对错,无关傲气。忠心于我,自有前程;心怀叵测,自寻死路!是生是死,无非自己求得。 此时已近天明。 突然虎玄青神识传音,沉厚的声腔凝重而隐含杀机:“墨恒,速来我处。” 墨恒蓦地睁眼,起身低问:“怎么?” 虎玄青不隐瞒他,耐心解释道:“仁圣尊王洞天已经被人开启,此地显露的古遗迹不过是被人算计的表相替身,竟把我等全都骗过!幸亏我师道行精深,早有怀疑,现下传来仙篆阵符,令我带三位师侄即刻赶往,你速来我处,我带你同去。” 墨恒听得心惊,也终于恍然:我还道那“仁圣尊王洞天”理应赫赫有名,怎的竟在此处而我从未听闻,原来是另有玄机!不知是谁如此大能,居然谋算出这等计较,把墨云书、虎玄青、幽冥王等人全都戏弄了个遍。而那洞天后来到了哪里?莫非湮灭不存? 意念闪动间,拔身如飞,刚要出门,却又顿住,蹙眉道:“玄青道兄,你之好意我心领了,你师门大事,还是先行离去,我需得随父亲……”一句话没说完,好巧不巧,墨云书刹那间神识扫来,恰恰听到。墨恒心下连道巧合,当即闭嘴不言。 虎玄青也不多说,向墨恒笑道:“墨天师既来,想必已经知晓,我师说那洞天广阔无边,其中自成世界,你我进那洞天再喝酒罢。”说罢,神识收了回去,竹林小苑中一阵巨大元气波动,随后平息。 墨云书神识在墨恒身上顿了顿,从天而降,向混元门中诸位子女传音道:“洞天开启,尔等还不随为父前往?”又问墨恒,“你已炼气圆满,法力些许通灵,莫非可知为父神识?” 墨恒泰然而立,将先前对虎玄青的解释照搬了一遍。 墨云书道:“不可轻示外人。” 墨恒恭敬沉静如旧:“此间设下隔音咒,只父亲和玄青道兄知晓。” 墨云书略作一顿,神识收回。 墨恒面不改色,转身吩咐吴刚等人:“时机已到,该当离去。” 梁冰纹再也忍耐不住,匆忙冲将出来,翻身就拜:“小人愿做牛马,为恒少爷效死!”说着,记起墨恒也说他资质不够,对他如看蝼蚁般忽视,不禁越发焦灼,当此之时,哪管其它,厚颜又道,“小人愚钝,恒少爷只当收个玩物调教着来玩也罢。”说完只自砰砰磕头。 梁冰纹在混元门如此小小门派都不得看重,能去哪里获取玄法?如果不得玄法,他此身外家功夫练得再好,也终归是个凡俗,性命直如浮游般朝生夕死,他岂能错过墨恒这棵参天大树? 吴刚、夜图、后峰、羿羽、耿冲五人已到墨恒身边,听梁冰纹这般不顾廉耻,耿冲自己曾自荐枕席也就罢了,在旁一边敌视梁冰纹,一边极其理解梁冰纹的心思;其余四人,除却羿羽,竟也都没有不屑梁冰纹有失骨气,只因他所求之人是墨恒,便觉得他此番求拜,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后峰甚至皱眉低声嘀咕:“我家主子神仙之姿,你想当我家主子玩物,也得看看资格。” 梁冰纹脸色煞白,磕头更响。 墨恒负手无声,右手往脚下一指,一片莲叶倏忽从地下长出,大如屋盖,托起他们七人,稳稳飞天而起,风急电掣,眨眼间飞至混元门中间。梁冰纹磕头在清亮如真的莲叶上,呆了下,蓦地反应过来,不禁狂喜过望,再要磕头拜谢,却被墨恒法力禁锢扶起,起身才见一座高塔十丈挺拔。 与墨云书同来的还有三阳居士、瑶国大长公主修慈等人。三阳居士挚友角木尊者刚被幽冥王所害,至今面露戚容;修慈向来疼爱齐红霄,恒绍将齐红霄带回之后,她勃然震怒,耗费元气为之疗伤,好歹救了回来,现在却神情慈和,看不出什么异样。 眼看墨恒到来,其他人如墨谌等也陆续匆匆而至,墨云书道:“进塔。” 修慈拄着龙拐,身后站着国主尧辛堂和恒绍,平静地看了墨恒一眼,都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修慈转眼看到梁弓宜正从外面赶来,气虚踉跄,面色惨白,想起他是受齐红霄连累才被墨恒迁怒,眼光柔和,抬手一道法力把他卷到身边:“我既许你去洞天寻找机缘,这番便与我同去罢。” 不多时,众人以墨云书为首,齐齐飞空而走,整个混元门终于清静了下来。 他们没走多久,整个东洲南部,苍茫的天空中流影纷纷,四面八方都有祥云阵阵,竟是各路修士不知何故都知晓了仁圣尊王洞天的开启大事,无不往西北西荒峡谷疾驰,意图一碰机缘。 墨云书与三阳居士等人,连同天行派的伍铭、任歌远等人,还有先行借助仙篆阵符离开的虎玄青,都不过是其中一员,也都面色难看。先前他们还联手隐瞒消息,以致得知混元门旁古遗迹之事的修炼者极少,他们只待自己开启古遗迹,谁曾料一转眼才发现那只是有人在拿他们当猴耍呢! 西荒峡谷在极西偏北,与混元门旁的虚假古遗迹相隔不知几许。 饶是墨云书法力广大,玄术莫测,带着修慈、三阳居士一干人等也连飞九日才堪堪赶到。 这九日间,乾坤玲珑塔中灵气十分充裕,墨恒不放过修炼《莲花法咒》的机会,凝神敛心,点点研修,寸寸感悟,又有不少进益;吴刚夜图、后峰羿羽四人都修炼墨府的炼体修身功法,比不得墨恒的《伐折罗经》,但也是高明法门,九日时间颇有收获。 值得一提的是耿冲。他修炼墨恒传授的《莲台诀》,这本是《莲花法咒》的傀儡密咒篇章,修炼起来稍有资质就能进境迅速。耿冲先前在墨恒的灌顶聚源阵中受益不菲,再经过这九日灵气浸泡,终于晋升到炼气中阶,法力浓郁,实力大增,喜得他目露精光,豪情万丈。 梁冰纹看得艳羡不已。他是凡俗之身,进塔后被墨恒一指,连续数日都不饿不渴,表现得极为驯服乖顺。只是未得墨恒赐法,他心下忐忑难安,生怕墨恒当真把他当成了猫狗玩物。再看耿冲狂喜之下拜谢墨恒赐下妙法,他只当耿冲是自荐枕席之后才得赐玄功,胸中有如猫爪。 已到西荒峡谷,墨云书放出乾坤玲珑塔,传音令墨恒等人走出,自己则走到悬崖边往下望。 墨恒对梁冰纹眸中的火辣视若不见,率先带他们六人出了宝塔。突听身后嘈杂,回头一看,眼眸微缩。竟见墨问闲、墨问秋、墨烟雨、墨烟城、墨将临五人安然无恙,如同浴火重生,顾盼之间神采焕发,明显修为大进! 墨烟雨、墨烟城、墨将临三人仍旧略显拘谨,不敢与墨恒对视,对墨恒此时炼气圆满的修为也没有疑惑,只连忙向墨云书依着礼数躬身请安,而后束手束脚,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 墨问闲则在请安之后,转头走来。他原本就是炼气高阶,此时已是炼气圆满,锦袍法衣在身,通身的皇贵威严气派,向墨恒拱手灿然一笑,全无以前的阴沉浮华:“墨恒弟弟,多日不见,为兄想念得紧。” 墨问秋也跟着过来,她貌美如花,气势凌人,冷笑连连道:“我也想得心尖儿疼!” 墨恒扫了他们一眼,心境如海,不受庶子搅动,只淡淡道:“经此教训,你们也算长进了些。莫要再像以往那般目光短浅,满腹只余阴谋诡计。须知天地堂堂,正心为道,明谋为法,天地道法便是‘正明’二字,谁也侥幸不得!我父顶天立地,尔等好自为之,才能不负厚望。” 墨恒不知乾坤玲珑塔中居着散仙墨一儒,只当墨云书拿圣药给他们疗治。 墨问闲听得眼眸深暗,笑容却是不改,甚至比在墨府中向墨云书卖乖讨好还要温顺:“墨恒弟弟教训得是。”他这番变化倒有些吃一堑长一智的意味,让墨恒略略刮目相看。 墨问秋却一如既往,被他几句话说得双目喷火,神情阴沉,胸膛剧烈起伏,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跳梁小丑,以前还可入眼,以后不过蝼蚁,若是只顾着与这五个小人物斤斤计较,才是目光短浅了,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墨恒心底淡然自语,转过头不再理睬他们,自顾凝眸去看此方天地。 西荒峡谷如同利斧劈开东南西北四洲后崩坏的裂痕,极深、极广,从上看不到谷底,这边望不到那边。峡谷中常年云雾缭绕,毒虫猛兽、山魈鬼魅皆在其中繁衍,等闲修炼者都不敢进入峡谷中,免得有命下去,无命上来。 此时,墨恒等人所在的悬崖下方,幽幽清清的仙光从云霭深处照耀而上,光华弥漫着大片峡谷,浩浩渺渺,清明人心,宛如一轮巨大的明月将要从云霭升起。仔细聆听,甚至可闻月汐之声。 “墨云书墨天师?哈哈,墨天师将‘古遗迹’消息瞒得紧啊,乔某人快到这西荒峡谷时,才听说天师在那混元门守着古遗迹不曾稍离,怎的现在墨天师也到这里来了?哈哈哈哈!” 云霭仙光之中,有人感应到墨云书的神识,高声嘲讽。 墨云书眼眸微眯,摆手摄来乾坤玲珑塔,二话也不说,就势往那祥云广阔的峡谷仙光处一砸! “呔!墨云书你——”说话者惊怒大吼,声音却戛然而止,就听“轰隆”声响,又有人大叫:“墨天师手下留情,我师弟冒犯,待到回去,吕某定当禀明家师,予以严惩!”却又闻那说话者惨呼:“啊呀!墨云书你敢废我双臂,不怕我师杀你满门——” 崖顶众人听得大笑。 墨恒也微微摇头,转眼看到梁弓宜,见他神情寒冷,比以往更胜三分,心下有异,便走了过去。 修慈顿了顿龙拐,似是忍俊不禁,瞄了眼走过来的墨恒,眸底一闪,掩住寒光,转而向三阳居士微笑叹道:“上官湖主道行精深,座下弟子却良莠不齐。那吕惜冲为长,稳重大方;这乔逊为幼,不知好歹。” 墨恒来到近处,还没与梁弓宜说话。梁弓宜早已瞧见他,身体微微一僵,转身行礼:“恒少爷……” 墨云书听着下方叫骂,面不改色地伸手一拍,但听下方“咔嚓”声连响不绝,乔逊再无叫骂,他才伸手一招,将乾坤玲珑塔凭空收回手中,拂袖间崖顶众人脚下都生祥云,祥云飘飞,带着三阳居士、修慈、墨恒等人没入云霭深处。 重重而下,迷茫湿气扑面而来,转眼不见了云雾,才看清下方仙光情形。 高拔无穷、宽广无边的悬崖壁上,正当中央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座月色门户虚无缥缈,明灭不定,高有三百丈,宽亦有二百丈,边缘隐约可见玉雕门柱,门顶朦胧显出“仁圣洞天”四个古篆仙字,门中却混沌一片,不知其间隐藏着什么。 围绕着这座门户,崖壁上处处被凿开暂时的山洞,其中一处山洞坍塌,还可见灰尘弥漫。 ——仙门未开?玄青道兄是否也在这里? 墨恒颀挺淡然,心底疑惑,站在梁弓宜旁边,也不与他说话,只时不时瞧他一眼。 梁弓宜不卑不亢,英挺峻然,被他看得屏息凝声。 突听另一侧传来少年的淡淡嗤笑:“墨天师,你儿墨恒可来此处?听闻他‘天资无二’,‘卓绝之巅’,哼,怎不让他出来见我?”不屑之意肆无忌惮地溢于言表。 第三十四章 “此人是谁?好生无礼!” 即便浩然门、天行派这等仙家门派的真传弟子,面对墨云书时,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是彼此礼数周全,就算是虚伪敷衍,总也要做做样子。然而现在,竟有少年对墨云书颐指气使,且不提他如何得知墨恒资质,单凭他这未见其人只闻其声的嚣张气焰,便足以让云上众人皱眉纳罕! 墨恒则瞬间眸底森沉,皆因此声此人,关乎前世恩怨! “言者可是那无妄海中,梧桐岛廖岛主之幼孙,廖寅小公子?” 墨恒淡然沉声,上前半步,立于云边,亦是指名道姓,直接把那少年名讳身份都叫了出来。 墨问闲、墨问秋、墨烟城等暗下惊疑:“这小杂种心狠手辣,却从未出府,如何听音辨人?” 墨云书本没打算理睬廖寅,嚣张者何其多也?先前那乔逊与他同辈,他出手打煞是理所应当;现在廖寅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却只是个张狂小辈,他又怎会屑于斤斤计较,只作听闻鸟啁猫吟罢了。但一听墨恒竟知廖寅身份,不由眸底微动,负手立于云头,看墨恒如何说话。 “哦?你也知晓我的名头?” 廖寅嗤然冷笑,只当墨云书将他的身份指点给墨恒,也不惊讶,边说边缓缓走出。 众人循声望去,这才见远处山崖壁上,月门山洞中走出一名赤足少年。 这少年细眉凤眼,身高中等,清瘦匀称,上穿草绿无袖坎肩,下穿草绿及膝马裤,腰间缠着碧绿丝绦,赤着臂膀腿足,肌肤如玉,只在腰间一侧拴着个木色小钟。小钟隐有海浪滔滔声蕴涵其内,仔细听闻,振聋发聩,名曰:梧桐晨钟,乃是一宗灵宝。 此间少年钟灵毓秀,如不食人间烟火。 少年身后,却紧随而出四个雄健青年男子,衣着打扮都是漆黑马裤、漆黑坎肩,亦是赤脚裸臂,脚掌宽大,臂膀强悍,坎肩敞怀,胸膛硬如钢铁,其上赫然纹着模模糊糊、细细密密的玄奥箓纹。仔细看去,才见那箓纹蔓延全身,没入衣裤内,只是其它地方不明显,唯独胸膛处箓纹浓重。 “都,都是活傀儡!他……” 墨烟城瞪着眼睛张着嘴巴,惊疑地低呼。继而反应过来,慌忙闭嘴,看向墨云书,见墨云书并未理他,才悄悄松了口气,又不耐烦地向旁边扯他手臂的墨烟雨皱了皱眉。 廖寅傲然噙笑。他身后四名青年,高拔壮硕,都有炼气大圆满的浩瀚法力,而且个个钢筋铁骨,刀枪不入,百法不侵,随便一人都能俯视炼气境界!但这四人无不表情僵硬,目光呆滞,只余浑身煞气,不见分毫神智。如此傀儡,竟都是活生生的人,呼吸平缓,生机澎湃。 傀儡之术虽然偏少,却并不罕见,罕见的是如此歹毒却高明的秘术。 傀儡法门中,除却极少以灵木玄铁为源而炼制精奇道具的传承,寻常修炼者所炼傀儡,或是用妖,或是用人,炼后基本都是死物,与僵尸无异。唯有蕴涵奥妙玄理的高明傀儡功法,才能将或妖或人修炼者只抹去根本神智,灵魂、肉身、法力修为等等一切都为本来。 这般活傀儡,实力更容易提升,提升空间也更大。便如这廖寅身后的四名健硕青年。 “果然是廖寅小公子。人人皆知东洲之东,是为东海;东海入洲,则生无妄。无妄海虽为内海,却亿万里方圆,其中一仙岛一仙山,其名如雷贯耳。廖岛主在无妄海中年年广施道法,保岸畔百姓四季风调雨顺;又从幽冥地域中捉拿邪修魔头炼成傀儡,护佑亿万生灵免遭荼毒。以至百姓不知东海龙王,只知梧桐神仙,家家供奉长生牌位。实是廖岛主返虚大能,慈悲为怀,功德无量……” 墨恒黑冠齐眉,泰然自若,说话气定神闲。 云头众人听得微蹙眉头。 墨问秋气愤难平,瞅了瞅墨云书波澜不惊的面庞,转而看着墨恒,压低声音恨恨地骂道:“马屁精!伶牙俐齿,恶心媚态……”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再要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还当是墨恒搞的鬼,但一转眼,看到竟是墨云书在冷眼瞥她!这才心头一凉,面色煞白,慌忙低头,心里又惊又恨,双手都直哆嗦:墨恒那恶毒小贼竟骗得父亲偏心至斯! “没想到那墨恒看似清傲,实际上比谁都软骨头,遇到个比他厉害的,直接谄媚讨起好来。” 一方宽敞新开辟的山洞中,苏廷微微摇了摇头,温文笑语,似是嘲讽似是惋惜。 “哼,墨恒话还未说完,你怎知他不是欲抑先扬?那廖寅之所以找他的麻烦,还不是你挑拨的?你自己先做了小人,现在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墨恒雷厉风行,颇有大师伯之果决风范,哪像你……哎,小妹你别扯我,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惯他了!” “行了我的姐姐啊!你,你能打过苏师兄吗?” “打他?我是打不过他,但他敢打我吗?苏廷,你敢打我吗?” “你……你,姐姐,你好歹也保持点闺秀雍容,瞧不见那小花妖在看着你吗?” 双胞胎姐妹一名雯珍,一名雯诺,相貌、声音、衣着、法器全都一样,唯独性格截然相反。 雯珍扁着嘴唇,瞪了瞪不以为意地轻笑着的苏廷,转眼去看守在虎玄青身边的小花妖。肤若凝脂、唇若娇花的十四五岁少女一袭浅红绫罗,发间簪着暗香袭人的含羞花,正好奇地看着她,看她望过来,慌忙转开眼,却还是偷偷地瞄。 雯珍瞧她纯真,噗嗤一笑,声音温柔下来:“别怕,我不凶你,来,陪姐姐说话。” 小花妖羞得脸红,紧攥着袖角,摇摇头,继续守着虎玄青。 雯珍也看虎玄青,眼底浮现出担忧来:“大师伯不知伤势如何,咱们传给师门的剑书也不知有没有被人截去……那廖寅可恶,明知大师伯被魔头偷袭受了伤,还要他那个老走狗……唔!” 雯诺伸着小手紧紧捂着她的嘴,一脸无奈,蹙眉柔声道:“姐姐,慎言,这种话也是咱们能说的?何况,大师伯正在敛神疗伤,虽听不见咱们的动静,但总不要吵到他吧。” 苏廷盘膝而坐,转头看了看在山洞内侧静坐疗伤的虎玄青,掩盖住眸底的热暗,也轻笑道:“放心,本门剑书秘法,别人截不去的。廖寅那个老仆是廖岛主当年坐骑,随他出来自然对他惟命是从,这小花妖本是他看上的玩物,大师伯要抢,廖寅自然不会罢休。” 雯珍大怒,张口喝道:“什么叫大师伯要抢?这小花妖明明就是大师伯故居所长的熟人,得大师伯赐下敛息符,隐身要去北方花妖国落脚,半途被那廖寅识破劫走,大师伯恰恰感应到敛息符,才出手相救……”越说越气,再看苏廷始终笑吟吟的,她更是怒得狠了。 雯诺终于忍无可忍,实话实说地法力传音道:“姐,够了,你没发现苏师兄一直在撩拨你,让你生气吗?你怎么老是上他的当!别这么笨了行不行?你迟早被自己笨死!”说完待见雯珍恍然大悟中更恼,忙道,“你听,姐,你说得对,墨恒正是欲抑先扬呢,说得真好,可把那廖寅给气死了!” 总算把雯珍的注意力引了回来,就听外面墨恒正朗朗训道: “……那廖岛主名头再大,也不是你廖寅;那梧桐岛再好,也威及不到此处!你廖寅小小炼气修士,蒙荫祖父功德,也只配在无妄海无法无天,凭的什么张狂无知到这里来?就不怕口气太大招来罡风,刮闪了你那三寸舌头……” 雯珍听得噗嗤一笑,抚了抚胸口,畅快道:“廖寅蛮不讲理,先前可气坏了我,这回好啦,恶人自有恶人磨!多亏了墨恒给我出这口恶气,下次我还得谢谢他。” 便听身后一声淡淡轻笑:“墨恒所作所为,无不大有深意,莫要只看表面,把他当了恶人。” 雯珍惊喜转头:“大师伯,您终于醒来了!您的伤势痊愈了吗?” 虎玄青眸底沉沉深邃,脸上的笑意也微微敛去,没说话,又凝神听着外面声音。 墨恒俊容刚正,声如夏风,语调清清朗朗中带着内敛的凛冽:“……吾祖父逍遥东洲,曾与东仙品酒谈道,又与西佛观山论法,亦和那廖岛主平辈论交!你为廖岛主幼孙,见我不称一声世兄,我也不与你计较,免得你说我以大欺小,但你怎敢对我父嚣张无礼?看你依仗四具傀儡,还不够为所欲为,莫非洞内另有恶奴?哼!外物虽强,终归不是本性,你不修道德,不问正明……” 墨恒一张嘴当真能把活人说死,再把死人气活,这么大义凛然的事情,做得极其畅快。 那边厢,廖寅先前听墨恒夸赞自家祖父,也当墨恒是吓怕服软,正自不屑,却不想墨恒不知什么时候转的话头,等他经洞内老仆提醒而明白过来时,才知道自己早被墨恒给骂了小半天了!气得他面皮森寒,数度张口,又哪里争论得过墨恒?反而几次三番像是无理狡辩! “你是狗胆包天!给我跪下!”廖寅何曾受过这等欺负,片刻都忍耐不了,怒声大吼,少年的声音都吼得尖锐起来,随即抓起腰间的梧桐晨钟,对着墨恒隔空当头一震。 墨恒早有防备,见成功激怒他动手,面上直眉星眸俱都坦荡,肃容斥道:“廖寅!无妄海不够你撒泼,你敢来对我墨府撒野,我还说你不得?你理屈词穷,便要杀人灭口?那也得瞧瞧你有什么本事!” 说话间早把《莲花法咒》仙功运转起来护体护神,又将古袍乾坤袖对着梧桐晨钟来处一罩,刹那间就觉头脑一嗡,乾坤袖也被震得澎湃猎猎,险些踉跄后退,但转瞬就清明下来。 “梧桐晨钟,果然有几分威能!你廖寅当真要与我动手?父亲,孩儿不忍受辱,愿请一战!” ——但有我在,墨府绝无可能再跟梧桐岛交好!不把你廖寅弄死,我墨恒也是白活了! 墨恒也知道墨府尚有祖辈,只是不知隐居何处。而他心下沉淀的前尘往事如烟如云,看似飘渺,实则清晰。 其实前生,他虽早前性格执拗,但先有墨府欺压,后有出府磨难,诸多经历迫使他学会了隐忍。 不忍不行!此方世界,修炼者无穷数,修为不成皆是蝼蚁,强者有意无意,随手打杀!每一时每一刻,如此冤死者无数,到哪里去喊冤?就算死后化为厉鬼去报仇,还不够人家一个掌心雷劈的! 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世界。龙游大海,天地广阔。说得好听!但有实力才是龙,行走间能风云变色,天大地大任我逍遥;而无实力,就只是虫,蝇营狗苟,苟延残喘,蛤蟆飞鸟谁不是想欺辱就欺辱? 东洲看似广阔浩渺,实则如同蒙着一张巨网。各方势力尔虞我诈,为这为那算计不停,编织成这张巨网,当头一罩,无尽生灵,诸多修士,人人皆在网中! 唯有道行超然者才可跳出网外,或是作壁上观,或是也当一个撒网人;而无实力者,便是网中游鱼,看似游得欢,实则除非隐居不见外人,否则稍有异动,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朝夕即死。 墨恒前世仇视墨府,早早为母亲迁坟,愤然离府而去,只想着龙游大海,天地广阔,东洲还不任他遨游?但他虽有《莲花法咒》仙法,修为实力却远非一朝一夕能成;再论奇遇,更不是想要便可拥有。即便幸运得逢奇遇,突然来个仗势欺人的一把夺走宝物,他也只能忍着,甚至转头就逃!那等屈辱,谁愿甘受? 墨恒曾想,假若当年墨云书放过他们母子,以母亲的修为,带他离开墨府,偏安一隅还是足够,他也不至于被人欺辱至斯。而且,若有母亲的指点和教导,他必能早早独当一面,不至于被梁弓宜骗得那么彻底,更不至于落入别人设下的陷阱中,一身仙法来不及施展,就被偷袭重伤。 但墨云书从来没有放过他们母子,甚至默认参与着将他母亲意若秋伤毒致死! 他少了依仗,那就只得如墨云书所愿,从此以后,狠狠地“依仗”墨府! 那些欺他者,繁琐小事,他没时间专门去算计,但其中,除却母亲的毒伤而逝、父亲的绝情杀机、爱人的反戈一击,他自己明明隐忍了,却还要凭白遭受类似廖寅之流的欺辱,那等仇怨如刃在喉,若不报复,就是懦夫!更何况,廖寅还是最后协助墨问闲和墨问秋埋伏偷袭他的几人之首! 当初若非廖寅的四傀儡、四煞阵,以及那只梧桐晨钟的灵威,凭他当时已有所成的《莲花法咒》仙法,即便不敌,莫非还逃脱不得? 报复,就得分种类,廖寅此等傲气冲天与他只剩杀仇的货色,根本无需多费心神,狠狠打杀便罢!他墨恒今生,岂能连对这种货色也要忍着织下天罗地网,然后再去狠狠肆意收割?那廖寅也配! 突然,就在他刚向墨云书请战时,虎玄青的声音朗朗笑来:“墨恒,他不过一小人尔,与他计较这些作甚?”又神识传音:“廖寅那四具傀儡可成四煞阵,寻常化神初阶修炼者对上他,都要小心应付,你万万不可轻易与他厮杀。” 第三十五章 却说墨恒在廖寅一语嚣张之后,挺身而出,义正言辞,沉声朗朗,将廖寅训斥得没脸没皮,激怒勃发。当此之时,墨云书将偌大一朵祥云停在仁圣尊王洞天仙门正前方,由立而坐,雍容生威,由着小辈胡闹。峡谷两壁上零零散散的山洞中,那些等待仙门开启的修炼者们听得各有感慨。 有处山洞较为宽敞,三名青中年修士坐论道法。这三人小有名号,在汇昴山三峰毗邻而居,号“汇昴三修”。年长者于警,年已六十有余,面貌却不过三十,数年前堪堪晋升化神初阶;另两人一是左旭,一是戚三炯,都是青年面貌,也都在炼气大圆满之巅峰蹉跎熬练。 左旭摇头叹道:“不过是少年些许莽撞,怎不小事化了?偏要与他口舌相争,岂不妄动干戈?” 戚三炯听得嘿笑:“被人挑衅上门,换做是我,也不愿忍,无非以直报直,乱棒打狗罢了。但那廖寅是返虚境界大能之幼孙,我若受他这般指画,不得已,只得忍气吞声,还要怕顺从得不合他心意而惹他责难。”语带自嘲,面含往事。 于警神识探着外面响动,叹道:“二位贤弟,墨天师护佑四国,看似平常,实则颇有玄机。墨天师震慑群枭,言出令随,法度威严,怎能受宵小指手画脚?容得一回,便有两回,长此以往,威仪何在,法度何存?岂不见那乔逊下场?即便廖寅辈分不足,墨天师自持身份修为,不屑他计较,面上也必定无光。其子若知事理,势必出面维护。这却非仅仅孝道,更非仅仅意气之争。” 左旭和戚三炯恍然,都稽首道:“道兄所言甚是。” 于警忽然轻咦一声:“了不得,竟以空手接那灵宝一击之威,不对,他那双古袖不同寻常。” 天行派长老伍铭,与任歌远、时竹镜、孔芝三个小辈一起,早前也得门中仙篆阵符传送过来,就在仁圣尊王洞天仙门附近凿洞落脚,也注意听着外面响动。 伍铭冷笑:“墨云书先自呵斥其子歹毒,怎的却为之提升修为?其子伤废手足同胞在先,转头却又为父请缨。当真是好一对狼狈为奸的险恶父子!可笑那墨云书名号天师,夜郎自大,便是处处威严,又岂能与我仙门那般受世人敬仰?无知匹夫!” 任歌远眸光一闪,听闻虎玄青朗笑之声,神情难看,话便未能出口。 “玄青道兄,你也在此处?” 墨恒双眉微挑,站在云端,转头循声去看。 便见一青年玄袍加身,拔若高峰,立于悬崖峭壁山洞边缘,剑眉朗目,鼻若悬胆,宛若神将,不是虎玄青又是何人?虎玄青遥望墨恒,黑眸含笑:“早先疗伤,不知你来……” “呔!”廖寅本就怒意勃发,梧桐晨钟灵宝之威又没能见效,再听虎玄青说他小人,更与墨恒谈笑风生,只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竟舍了墨恒,直指虎玄青,“虎玄青!你一身残伤都养好了?我那老仆是熊妖,你却只是个半人半虎的孽障!你淫心不改,妖性顽固,抢我花妖,占为己有,怪道玥晴姐姐悔婚,誓死也不嫁给你!你哪里比得上天行派武瑞城?” 廖寅揭人短处,喊得既快又响,漫漫峡谷都是回音,却还气怒不平,凌傲厉喝道,“你又对我出言不逊,实在与那墨恒一般该死!当我廖寅是好欺负的不成?熊伯何在,先将这半身虎妖的孽障给我毙了!我要熬他的虎骨汤浇花喂狗!” 洞内闪身出来一名宽背熊腰、身披黑甲的猛将,立于廖寅身旁,如为他遮风挡雨的巨树。 虎玄青堂堂伫立,被廖寅骂断了话头,神情沉了下去,却不喝止,只自森眸冷淡地看他,如看一只死物;对那熊妖,他却是看也未看一眼。 “无知小儿!” 墨恒沉眸寒面,盯着廖寅,满心疑惑中更有杀机,刚要飞身施法,却听虎玄青神识传音。 “家父曾与遗珠平原之西原王交好,西原王有女名玥晴,提议长成以后将之嫁入我浩然门,家父允了。那时我还年幼,不知此事。后来听闻玥晴姑娘拜了无妄海中落凤山之旬隐仙姑为师,而我师那时还不曾执掌浩然门,我也落魄得紧。西原王便派人上门悔婚。当时我父已然隐居后山,由我接见,才知道自己竟有一门婚事,当场便毁了婚约契书。武瑞城,则是天行派太上长老之孙。” 虎玄青仿佛知晓墨恒心底疑惑,便对墨恒坦诚相告,“至于那花妖,本是我母亲所养……” 一念传来,瞬间把前因后果尽数告知了墨恒。 墨恒突然之间心底微觉触动,始知虎玄青待他真切,当即法力传音道:“玄青道兄光风霁月,而这廖寅实为小人,他的话语,我听来本就颇觉不顺,怎会信他?只因他身后有廖观悠那尊返虚境界的大能,我才浪费这些口舌,否则直接拍飞便罢。瞧我再说三言两语气他,聊作给你出气!” 遂抬手一指廖寅,朗声笑道:“常言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廖寅,你我也算世交,你莽撞无修,冲撞长辈;喊打喊杀,业障缠身。我看你身边无有兄长,不忍你坏了廖岛主苦修的功德,才好心劝你。不料你冥顽不灵,不识好人之心,自己无话可说,竟然见人就咬。我玄青道兄意气浩然,磊落世间,莫非是你那姐姐自惭形秽,不堪见他,才令你妄加诋毁?” 墨恒早已察觉墨云书淡漠威严中居然隐约温和,也是,他墨恒幽居墨府十四年,即便收了个溪玉娃娃做徒弟,从而对外界知晓得多了些,但又岂会与谁有什么新仇旧恨?这般隐怒敌视廖寅,还不是为了父亲的威严法度?既然墨云书承情,他自然无所顾忌,更不把那熊妖放在眼角。 此时,崖壁上大小山洞中走出许多修炼者来,算上本就在崖壁凸出的岩石上盘坐炼法的人,足有二三百人开外,远远近近,稀稀疏疏,散布在峡谷两侧。这些人修为高低不均,但至少也是炼气高阶,无不看着墨恒,有人暗暗叹道:“这少年真个能说,若是我,也要被他气炸了肺。” 廖寅当众被墨恒隐骂为疯狗,旁边熊妖又不听他的话去杀虎玄青,他气得脸都绿了,猛地震荡梧桐晨钟,把周围崖壁震得连连坍塌!却就此沉沉冷静下来,阴眸逼视着墨恒,突然冷声嗤笑。 “墨府都是断袖分桃之辈,上行下效,处处男色男风!怪道你墨恒一上来就对我夹枪带棒,怪道你把虎玄青那淫虎夸得千万般好,原来你是因看我家老仆伤了你的半身虎相好,心疼了他!嘿!”廖寅神情森寒,故作恍然之色,对墨恒倒打一耙,同时刻意将目光在虎玄青和墨恒之间来回扫。 虎玄青杀机骤现,身后一直不语的苏廷也勃然变色,连雯珍都又气又疑,悄悄扫看虎玄青。 墨恒却不疾不徐,泰然自若,点头笑道:“不错!你也算有眼光。” 众人一愣,这边厢连梁弓宜都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那边厢虎玄青更是僵了一下。 墨恒看着廖寅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意外,笑容更盛,凝眸叹道:“我墨恒倾慕蓝颜,天生如此,乃是血脉遗传,也从无掩饰,日后必定人人知晓!我能与玄青道兄为友,实是三生有幸,却免不了这般猜疑。我若否认,你定说我是此地无银,欲盖弥彰。所谓众口铄金,日积月累,难免坏了我与玄青道兄之情义。那我便当真如你所愿,就此承认了又如何?玄青道兄堂正潇洒,我确对其仰慕至极,奈何我自知面目丑陋,不善言辞,与其独坐,惴惴然不敢言语,死心之下只能退后一步,甘愿为友……” 面目丑陋?不善言辞? 虎玄青听得忍俊不禁,神情放松下来,却略有尴尬,然而他此时出言不得,转身不得,只能继续站着。苏廷立于虎玄青身后,这才上前两步,面上已经恢复笑意,却仍旧隐隐的沉冷难看,惹得雯诺多瞧了两眼。 那边云端,墨云书本是淡然不理这些繁杂小事,只静坐推演仙门玄妙,现在却微蹙眉头,神识传音训道:“胡言乱语,不知随了谁的性子。你便当真对虎玄青有些心思,又何必菲薄自身?不过,为父有言在先,你与虎玄青交好也罢,却不可对他妄动真情,你若嫌弃后峰等人修为低下,为父可将石启楼给了你。” 石启楼?那个死板脸? 墨恒微微一愣,立即转身谢恩,却推拒道:“孩儿愿自寻伴侣。”石启楼是墨云书心腹,他留在身边绝无收服的可能,即便是要,也不是现在。说话间,眼光似是下意识的,深深看了梁弓宜一眼。 梁弓宜站得不远,听到他的话,又见他如此眼神,惊得心头一跳,眼角余光却对他暗暗扫了下。 墨恒直身又看廖寅,一手背负,一手虚抓,凌空抓出一团十丈莲台,大步一迈,倏然飞上,同时向虎玄青法力传音道:“玄青道兄,廖寅突出此言,我必须以进为退,才能免却日后许多疯言浪语。万望你莫要生我的气才好。” 虎玄青坦荡情怀,哪有挂碍,再听墨恒言辞磊落,心头更亲近了一层。他不愿自己言辞间让墨恒误解自己瞧他不起,便不直说生不生气,只神识传音,理所当然地出馊主意道:“贤弟可说那廖寅也是倾慕于我,这般找你麻烦乃是吃了你的飞醋。” 墨恒微愕,对虎玄青的认识蓦地更深了些,也自心头亲近,忍不住大笑三声。 “廖寅,玄青道兄并未接纳于我,你何必因他与我为友而大吃我之酸醋?你妄图高攀玄青道兄法床,果然是好眼光,好手段!你挑拨离间,怕有仙子追求玄青道兄,所以故意破坏玄青道兄名头,又与我争夺,险些把我也蒙蔽了过去!我现在已然承认,你也承认了罢!” 十丈莲台焕发淡淡柔和清光,墨恒站在上面信口开河,黑冠古袍,丰神玉俊,洒脱不羁。 廖寅被堵得脸皮青白,只当墨恒那么痛快承认就是为了拉他下水,不由暗暗愤恨:你自己一身脏,还要把我也污了,我若否认,岂不就成了你先前所说的“此地无银”“欲盖弥彰”?可恨!该杀! 心下后悔不该去骂虎玄青,否则何至于又招来墨恒诸多言辞?就当直接把墨恒拉下来打杀!他双眸含煞,大叫一声:“你废话忒多,我本不愿杀你,但你既求速死,我也推拒不得,还不下来受死!” 墨恒猛然冷眸寒面:“早已向我父请战,我父既然默许,先前劝导便是给你最后的反思悔改之机,你既自寻死路,谁都救不了你!”说话间扬手又是一招,乾坤袖如无底洞,似那饕餮狂吸,但见漫天云霭狂涌而至,却不入袖中,只在他挺拔身躯之外环绕不休。 随他掐诀施法,无尽云霭滚滚而来,如浩荡江涛海浪,将他脚下莲台凝结广大,须臾间广布峡谷之间,足有千丈之广!这还不止,又见那千丈莲台平若明镜,上生莲花,莲花不蔓不枝,亭亭静直,皆做雪白纯洁色彩,一眼望去,漫漫无尽,霞光莹莹,祥瑞之色遍布整片白玉莲池。 旁人看得惊疑:“他不过炼气圆满修为,竟有这般浩瀚雄浑之法力!” 又有人羡煞:“恐怕不止法力,更有那仙家妙法功劳。怪道墨天师只护佑四方小国,却有偌大威名,原来墨家道法已然近乎于仙家真传,修炼但有所成,除却六大仙派,谁能抵挡得了?” 墨问闲、墨问秋等人只当是墨云书传授墨恒如此妙术,嫉恨杀机更深三分:“先有那雪莲秘术,又有这莲池玄法,父亲待他何其偏心!原来以前的忽视都不过是磨砺,实际上对待嫡子大有不同!若非老祖宗赐我玄妙法术,如何还能抵挡墨恒那小孽障?” 梁弓宜早见识到墨恒那天的雪莲镇封秘法,并不惊疑,只自转头,先看了看一脸崇拜敬畏的吴刚、后峰等人,又望向满面憧憬、满目火热的梁冰纹,暗叹一声,漠然回头,双唇紧闭,什么都没说。 墨云书望着墨恒施展如此妙术,曾经审视戒备之心已然消去。经过那天墨恒冒死为他演练,他当时什么异样都未察觉出来,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只当这是墨恒修炼其母玄功的缘法。他却不知,世间仙法彼此各异,竟有《莲花法咒》那般只能依凭“红莲圣印”来传承的仙功。 “濯濯君子畔,涤荡小人心!廖寅!你敢上我莲花台不敢?” 墨恒光明堂堂,沉声喝问。 此话问得巧妙,廖寅如若不敢,岂非自认小人? 廖寅冷笑:“哪管你是莲花台还是花莲台,举手之间化为齑粉!”不顾熊妖传音劝阻,带着四名雄健傀儡,凌空踏步,如凶狼飞窜,直至跃上了广阔莲花台,扬起手中梧桐晨钟,大喝道,“四煞阵!” 四名傀儡随他手中梧桐晨钟巧妙震荡,齐齐双目圆睁,肌肉鼓胀犹如金刚,通身箓纹大放灰黑煞气光芒!如同霎时间重得神魄,眉宇间尽带凌厉,脚步错动,把他环绕其中,四双手掌拍合之间浓烟滚滚,煞气滔滔,眨眼间不见了廖寅身影。 原来廖寅那只梧桐晨钟虽为灵宝,却主要用作把四名傀儡控制得随心所欲,并非单一的攻击伤人法器,否则梧桐晨钟毕竟是通灵宝物,墨恒若不知威能几何,怎会鲁莽接招? 墨恒眸底森沉,暗中算计:“墨云书,我是替你维持法度威严,你就不怕我输了这仗,丢你的颜面?”表面上怡然不惧,弹指打断一朵偌大莲花,去花去根,只留三尺白玉般的云霭植茎,如一根短杖握在掌中:“破你阵法,只作等闲尔。” “噫!那四煞阵杀伐冲天,化神初阶修炼者都不敢硬敌,他只凭法术幻化之物作法器?” 出来看热闹的汇昴三修中,左旭连连叹息墨恒托大,必要吃苦了。于警和戚三炯则静观其变。 苏廷眸底笑意增加,他先前险些尝了廖寅的四煞阵凶威,对之颇多戒备,便要看墨恒出丑。伍铭、任歌远等是天行派中人,天行派与无妄海相距不远,廖寅与他们虽无交情,却也彼此相识,都料定墨恒死或不至,但必输无疑。 虎玄青也微皱剑眉,瞥了苏廷一眼,眸底生冷,又看墨恒,不禁担忧,转念料想墨恒只有夺自墨问闲等人的法器,拿出来是低了廖寅一等,才不愿使用示人,便道:“贤弟,破他阵法,可用我炎决剑。”抬手一指,一道火光如流影般从指间飞射而出。 墨恒心下淡淡一笑:“玄青道兄又助我一次!墨云书我父,还不赐宝?” 果然,便听墨云书沉眸淡漠道:“逆子嚣张,既要与人斗法,怎敢不用灵宝?”却不见他动作。 墨恒掩于袖中的左手陡然一凉,手心里凭空多了一物,不动声色地拿出来,对着飞到眼前的火光流影轻轻一拨,将之拦了回去,浓眉轻扬,微笑道:“玄青道兄这柄炎决剑太过炎烈,与我法术不合,还是我这戒尺用得顺手。” 他左手中,赫然握着一柄清光悠悠、云水作玉的戒尺。 戒尺长足一尺,宽只一寸,薄弱竹简,尾端仙篆“量云尺”,端头雕刻“一丈天”,乃是墨云书少年游历时所用灵宝,十八重禁制,不露杀伐气息,温润如莲花君子,当真宛似为墨恒量身订做一般。 墨问闲、墨问秋等人心头冰凉,他们却见识过这是墨云书之宝,曾经苦求不得,现在竟简简单单给了墨恒!兄妹俩对视一眼,各自回过头,墨问闲故作的温和大方终究掩不住眼眸的阴鸷,死死盯住黑烟滚滚却并不偷袭的四煞阵,咬牙暗道:“墨恒此子决计留不得!仁圣尊王洞天就是他的死地!” 廖寅在阵中冷笑傲然:“既然拥有宝物,就不要装模作样!若我夺得,可不会还给你们墨家!” 墨恒法力探察着量云尺,见其中毫无阻碍和烙印,确信是墨云书给了他的,才彻底松了口气。 饭要一口口吃,网要一寸寸织,但织网也不是白织的,总要有点收成! 念头闪过,敛容收心,一边把法力以势如破竹之势灌冲到量云尺中祭炼,一边伸臂一指,大笑说:“你那铃铛,我若夺来,连那四只傀儡青年一起,也没打算送回梧桐岛去!” 说罢也不找借口祭炼量云尺,看着倏忽扩涨,向他汹涌扑来的黑煞,蓦地拂袖踏步,挺拔迎上,右手将量云尺狠狠一划,刹那间划亮了千丈青天,大喝道:“我尚且不敢与他谈情论爱,你又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争抢虎玄青?” 虎玄青负手而立,听墨恒如此声色俱厉、誓不罢休,仿佛不是为了父亲颜面,而是为了与情敌斗法来正夺他,不禁暗暗尴尬而好笑,心道:早知墨恒豪迈,先前不该怕他多心而给他出馊主意。 第三十六章 墨恒大喝之间,法力浩荡,凶猛灌注量云尺中,万道霞光从戒尺上汹涌而出,轰入廖寅四煞阵滚滚黑煞烟气之内,就听“轰隆”声连响不停,一个转眼化去大片!量云尺专攻杀伐,威能不容小觑。 “雕虫小技!我欲杀你,可不是要与你争那只半身虎孽障!你自己留着他当宝罢!” 廖寅在阵中犹自被墨恒最后一喝气得脸皮青红,怒斥猛冲而上。四煞阵鼓荡起来,凶威比刚才更甚,不顾墨恒戒尺再次打出的霞光,竟凝成一张似是厉鬼恶兽的巨型大口,对准墨恒所在悍然撕咬。 “邪魔歪道之幻化小术,何足为虑!” 墨恒泰然无惧,在莲台上步步生莲,闪身避过,臂膀一抬,戒尺一指。 实则暗运莲花仙法,横打出万钧霞辉,霞辉中更有朵朵青莲之影,就听砰然轰响!无尽霞光莲影势如破竹,打得那四煞阵恶鬼形意大口利齿尽碎,又有“兹兹”湮灭之声不绝不于耳。 “呔!” 廖寅第一招就被克制,自觉大失颜面,脸皮更青。 “魔不胜道,还不跪伏求饶?” 墨恒刚正不阿,得势不饶人,偏又说话气他。 “牙尖嘴利!” 廖寅越气越勇,小钟一震,四傀儡依照阵势催出黑煞,转眼将四煞阵震起百丈浓烟,像那魔焰熊熊,其中又有凶神恶煞之雄健傀儡游走,仿若伺机而扑,一扑就能把人撕成碎屑。 而那阵中浓烟魔焰汇成火舌长绸,突然冲出阵外,势头又急又狠,对准墨恒拦腰就卷! 墨恒若非早防着他这一手,只怕刹那之间就被他卷入四煞大阵,此时却沉声一喝:“断去罢!” 一喝清朗,震得听者耳畔嗡嗡,但见墨恒身如云豹,招式刚劲灵动,连连出招,潇洒大方,将那魔焰生生抵住,更使莲花仙法经量云尺打出三朵白莲,白莲落于黑烟魔焰长绸上,扑哧一响,转眼化断了魔焰势头。 廖寅未能得逞,恨得睚眦欲裂,一时间梧桐晨钟震响,把四煞阵鼓得煞气冲天,风云变色。与四煞阵一比,却是墨恒一袭洁白古袍,磊落生威,宛似古皇子降世荡魔。 光看他俩这般卖相,谁正谁邪,旁人心里就有了先入为主。 “你邪魔之辈,全无廖岛主功德,如此杀伐险恶阵势岂能掌握于你手?今日誓要夺来正法!” 墨恒大义凛然,将前世学来的正道老朽风范演绎得炉火纯青,更兼他举手投足尽是霞光,蕴涵清正仙妙,克制得黑煞如积雪遇朝阳。当真好一派高人门徒,圣人子弟的清冽气度。 廖寅气得肺疼,连续落于下风,也卷不到墨恒,只能猛进十丈,喝道:“形意小术即可将你拿下!”小钟轻晃,四煞阵中四名傀儡青年木然的双眸中各露嗜血杀意,肌肉鼓鼓,合掌拍击,相互之间法力煞气相辅相成,法术彼此生威,一顿之间,居然合力化出东龙巨口,隐有龙威扑面! “你之邪术,即便化成龙头,也不过一条泥鳅!看我怎生破了你的。” 墨恒朗声大笑,脚下一震,冲天而起,刹那间闪过龙头嗜咬,私下使出《莲花法咒》灭魔仙术,凝结蕴涵于量云尺灵宝之上,凭虚御风,倏忽靠近,便将掌中戒尺往下一掷。 戒尺轻飘闪落于龙头口中。龙头嘶吼欲咬,却骤见戒尺焕发蒙蒙清光,清光宁若仙华,仙华又似利刃,猛地暴发,万刃齐发,刺破煞龙头颅,煞气龙头一声哀嚎,破碎一空! 廖寅大惊,尖喝道:“你敢猖狂!” 他俩斗得你来我往,旁人看得讶然,只觉廖寅如班门弄斧,一举一动都被墨恒克制死死。 汇昴三修中,戚三炯也只觉不可思议,低声请示道:“道兄,常听无妄海一仙岛一仙山,两处传承虽然不是仙法,却也近乎极致,几与仙法无异。怎的那廖寅四煞阵空有威势,却抵不过墨恒举手之力?” 于警淡泊不惊,神识瞧得清楚,抚须道:“这廖寅的四煞阵,看其威势玄机,只怕七成于内,仅二三成于外,想必墨恒早得墨天师叮嘱,是以绝不进入阵中。” 戚三炯更觉惊讶:“不如大阵,如何破除?” 另一边,虎玄青神识玄妙,早看出墨恒手中量云尺尚未祭炼完全,根本催使不出灵威,料定是墨云书刚刚才以空间玄意送至墨恒手中,不禁眸底深沉,心下不齿墨云书此番做派,同时也对墨恒略有担心。然而,转眼却见墨恒行动温雅潇洒,招式举重若轻,处处料敌先机,居然完全将廖寅凶威赫赫的四煞傀儡大阵戏弄于股掌之上,不禁眼眸黑亮,低低喝了一声:“好!” 苏廷在旁听得笑容一滞,眸底的阴色加深了几分,若无其事道:“霞光浩大,空有声势。” 雯珍听得不忿,立即就要顶嘴。 虎玄青自顾凝眸,只盯着墨恒进退有度的颀挺身影,淡然道:“何必看那霞光表相?” 苏廷这才脸色微变,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什么。 雯珍惊讶地看了看虎玄青,又得意洋洋地瞪了苏廷一眼。雯诺看出苗头,忙拉住她。 那边厢,廖寅恼怒布阵,只能激将道:“呔!些许本事也敢得意!我敢登你莲台,你可敢入我阵来?”不待墨恒应答,掌中梧桐晨钟响起,口中念念有词,对着墨恒摇摇一指,四煞阵中陡然戾气冲天,凝出一道无形怨灵意念,瞬间冲射而出,凶威叠加,声势浩大,意念滚荡漫延之处,千丈莲台上无数云霭莲花纷纷枯萎凋零,散为雾色消失,分毫抵挡不得。 墨恒始终防备,飞身而起,拂袖往下,大掌一拍,凌眸喝道:“莲意清正,化尽凶灵!” 千丈莲台上云霭莲花齐齐绽放,花瓣纷飞,犹如无数云玉瑞彩平地飞起,刹那间像是千军万马拥挤向廖寅的四煞阵。那无数莲花绽放时又有妙音,妙音抵着四煞阵海涛慑人魔音。 莲台双管齐下,暂时将四煞阵阻了一阻。 墨恒猛然旋身降落,抖手一道三色清光、一道云光锦帕,却是三镶玉如意和八方云锦帕,全都焕发浩浩威势,与千丈莲台一同克制四煞阵。就此时机,墨恒不断运转莲花仙法祭炼量云尺,量云尺上清光凛冽,每每被他沉眸挥划,便能将四煞阵黑烟煞气化去大片。 量云尺十八重禁制,只是灵宝中最低品阶。但灵宝各有所长,极不易得,若要炼制,除非返虚境界,又有天材异宝为原料。哪怕六大仙派中,拥有灵宝的也屈指可数。但凡灵宝,绝非等闲。 量云尺是墨老国师蜕脱化神,晋升返虚境界时,采集极北玄冰、天南闲云、西方庚金,最后至东海之畔,以惊蛰时候东春雷火炼制而成。只因雷火将庚金利气内敛,外方只余闲云,量云尺才显得冰玉温润,实则行的是“逍遥云外,戒罚人间”。 “墨恒你只余狡猾阴谋!想耗我大阵神威,岂不知曾有化神初阶修炼者被我生生困死?” 廖寅四煞阵之魔焰被墨恒三朵白莲掐断,魔音又震慑不动墨恒化神中阶意念。眼见自己已是手段尽出,墨恒却始终对他早有预料,既不入他大阵之中,又把他阵外手段全数压下,使他的杀招威能发作不得,只能依靠阵外手段。这般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哪里占得了便宜?不由越发焦急。 “哼!”墨恒暗自加剧炼化量云尺,挺拔伫立阵前,怫然呵斥道,“我若一上来就灭了你大阵,取了你性命,那与仇敌魔头何异?我在你阵外施法,岂是耗磨四煞阵凶威?你果然不识好歹,竟不知我是代你父兄磨砺你那张牙舞爪心性,免得你日后遇到凶人,还要耀武扬威,反被对方一招毁身散魂!” “你!信口雌黄!”廖寅郁闷气怒得想要吐血,“你才是猖獗!今日欺我,与你势不两立!” 但任凭他如何诱敌、激将、席卷、蛊惑,墨恒总不理睬;而他阵外攻势对墨恒而言直如儿戏。 墨恒量云尺尚未祭炼完全,暂时哪会进廖寅四煞大阵?只在阵外,一边暗自加紧地祭炼灵宝,一边好整以暇地煽风点火,一边正义凛然地灭他威风。只等把廖寅气得半死,量云尺也已炼成,才进入阵中,一举破敌。 墨云书知道墨恒目的,淡漠的眼底竟闪过一丝微不可查地笑意:“胡闹。” 墨问闲眼角余光扫过其父微妙神色,嘴巴惊得一张,如同含了个鸭蛋,脸皮青得有些泛黑。 梁弓宜亦是面皮铁青,双拳握得死死紧紧,只因他眉心祖窍中,幽冥王正悄声与他讲话:“小子,那墨恒小儿待你异样,你莫非不察?这些天你也尝尽我的手段,那墨恒绝非庸碌之辈,既然对你有意,你可如此如此,趁早委身于他,从他身上谋取好处。无论墨恒在墨府得不得宠,他都是嫡子名分,这一点无可抹杀。名分就是大义,大义就是道理……” “咦?那不是廖寅的四煞阵?他在无妄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的现在竟被人团团戏耍?” 东天之极遥遥飞来一尊精致木舟,木舟破空而至,降落下来,其上一男二女,有稚音惊呼。 男子是天行派太上长老武烈之子武晖,其子武瑞城与西原王之女玥晴私相授受,西原王厚颜派人上浩然门与虎玄青悔婚。与他同行者,一为其女武香琪,一为另一太上长老若音仙师之幼徒含谣。 说话者正是含谣,紧接着又问,“武师兄,那个穿白衣的少年却是何人?” 武晖神识扫过整个峡谷,不识墨恒,却看出墨恒手中的量云尺来历,又见墨云书率人坐于云端,便道:“想是墨云书数子之一。”捻诀一催破空木舟,径直落于伍铭、任歌远、时竹镜等人所在的山洞门口。 伍铭等人早已起身相迎。伍铭先笑呵呵地见了礼,任歌远、时竹镜、孔芝三人才上前躬身行礼道:“见过武师叔、含谣小师叔。”又含笑直身,向武香琪稽首问候,“武师姐安好。” 武晖、武香琪都是淡然点头。 含谣也肃容摆出小师叔做派。她明眸皓齿,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女,脖颈上还戴着一串小巧通灵的仙贝,被人叫完了小师叔,便分发见面礼道:“三位师侄免礼,师叔给你们灵丹吃用。”给的都是好东西,颗颗灵丹香云笼罩,闻得一闻,年轻三岁。 任歌远、时竹镜、孔芝三人各有心情,表面上都恭敬谢着接过。 含谣摆摆手,闪亮的眼眸瞄着三人神态,故作不知道:“罢了。”转身又看半空莲台上的斗法。 旁人炼气圆满时,顶多能够祭炼灵宝之九重、十重禁制,墨恒却道行凛然,法力雄浑,祭炼量云尺直直到第十八重禁制才显出艰难来。最深处的第十八重禁制中,一道戒尺状灵光,宛如定海神针,把层层叠叠的十八重禁制定得彼此为一,牢固不破。 灵宝器灵没有神智思维,却有抗拒被炼化的本能,若非如此,墨恒早将量云尺彻底拿下。 即便如此,也不过时间问题。过得小片刻,墨恒法力猛地一震!终于将量云尺最深处之灵光死死制服,于其上深深烙下自己的意念烙印。此时,法力再往量云尺中灌注,毫无先前勉强催使的晦涩感觉,法力意念相合,通透、无碍、清明之意涌上心头,量云尺与他心有灵犀。 墨恒不动声色,兀自激怒廖寅。 廖寅怒火焚心,面红耳赤,双眸满是凶辣戾气,誓要把墨恒卷入阵中狠狠折磨凌迟不可! 如此一来,便被觑了个破绽。 “倒!” 墨恒陡然沉眸,大喝一声,将炼化完全的量云尺往阵中一名傀儡天灵盖上打去! 量云尺若未被彻底炼化,则法力阻塞,威能微薄,连四煞阵的重重煞气都穿透不得,即便穿透,也必然被四煞阵困于阵内收不回来。现在陡然间清透通灵,再以《莲花法咒》仙术催用,但见得倚天照海,月落星坠,竟是顺着四煞阵的刹那毫厘破绽而入,迅雷不及掩耳! 廖寅只顾追打搏杀墨恒,哪料到墨恒敢把灵宝往他阵中打来?更没料到墨恒居然对他四煞阵的内部阵法了解如此之深!冷不丁看到一道清光势如破竹而至,他心下咯噔一下,还未来得及震铃,就被量云尺打到一名傀儡脑袋上。 “嗷!”那雄壮傀儡仰天就倒。 它虽然生机澎湃,至今存活,却早已不是人身,脑袋比金刚还硬,被量云尺猛力一打,直打得火星四溅,头破血流,好歹没有破碎,其内煞气瞬间腾腾爆发,嚎叫如同残暴凶兽,在地上翻翻腾腾地乱扑,一时却被墨恒仙法震慑,起身不得。 “哎呀!那个姓墨的真厉害!廖寅要输了!” 含谣为熟人蹙眉担忧。 武香琪眸底一闪,想着伍铭先前传音所说的话,幽冥王魂魄在墨云书身上?又想墨云书这些年来对天行派的疏离不敬态度,心中便起杀机,轻轻娇笑:“那墨家小子看似厉害,其实不过在炼气境界逞威,化神修士随手一击,他都承受不得,含谣小师叔且看。” 扬手拔下发间玉簪,唇角含着轻笑,隔空对着墨恒一指。 第三十七章 廖寅身后,熊妖一直在洞口虎视眈眈。眼看廖寅将败,熊妖生怕他吃大亏,立即就要出手,却被墨云书隔空一记逍遥掌印飞来,生生拦住。熊妖正急,恰见武香琪拔下玉簪向墨恒指去,心头一松,忙取出长戟法器,暴吼一声:“看招!”往墨云书猛力连劈,暂且缠住墨云书,不使他有空暇相救。 “武师侄别!” 含谣急忙摆手,瞬间红了小脸,这不是偷袭吗?早知道就不嘟囔了。 墨恒刚刚破了廖寅四煞阵法,不敢耽搁,正要收回量云尺,再上前将廖寅制住,却陡然后心发凉,乃是灵魂道行感知,惊得他眸底紧缩,警铃大作,不管不顾,寒面往一侧扑倒:“谁偷袭我?” 化神修为远远超脱于炼气境界。即便最低实力的普通化神初阶,也远不是墨恒如今能够抗衡。 廖寅拥有四煞阵这等内部凛煞、凶威滔天的险恶大阵,成功困住某个普通化神初阶后,也只能拼了命地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将之缓缓耗磨致死。墨恒能破开廖寅大阵,并非他一身修为超过了四煞阵威煞,只因他对四煞阵早有深研,又言辞犀利,激怒廖寅半晌,堪堪觑得破绽,才用灵宝从外面行使雷厉手段,将之破开罢了,实则是行了个巧,只对敌四煞阵外面三成威能。 故而当此之时,武香琪化神初阶,动用玉簪法器,欲要伤他,墨恒虽然仙法随身,霞光浩渺,看似与神仙无异,实际不堪一击,只能狼狈躲闪,如同那天在混元门躲避任歌远的当头短鞭一样。 “天行派个个无耻之尤!” 虎玄青神情森沉,不顾伤势,大掌一拍,掌中满是凛冽炎决剑光,又携杂浩然之气,炽烈炎火将纯正浩然之气染得犹如火烧朝霞,后发先至,倏忽击散武香琪那只玉簪厉光,却不消散,光华一转,化为炎决剑,凌厉无比,直直顺着武香琪玉簪厉光来时方向劈去! 武香琪一惊,轻笑道:“虎玄青,你当我没有灵宝?” 香罗袍袖一甩,袖中一面银光闪闪的令牌迎头撞上虎玄青的炎决剑,却被撞得砰然倒飞而回!连令牌银色灵光都被炎决剑上浩然炎火灼烧得黯淡!武香琪蓦然变色,炎决剑已到眼前,她几乎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狂霸杀机,要把她劈成两半,灼烧成灰! “玄青贤侄太过了。” 武晖已是中年模样,抬臂五指虚抓,食指上印星戒指一闪,凭空显化三丈琉璃手掌,迎头抓住炎决剑,两厢一震,轰然暴散,震得峡谷颤了两颤。原来那炎决剑也不是实体,乃是虎玄青剑光显化。 武香琪这才知道虎玄青名不虚传,即便气息黯淡,有伤在身,也远非自己能敌,不由心头微沉。表面上却是不改神色,雍雅含笑,捋了捋鬓间秀发,不出言语,继续去看墨恒与廖寅斗法。 武晖试出虎玄青的修为,眸底连闪,瞬间传音道:“我女不必气馁。虎玄青是半身虎妖,天生力大法强,出生后又得其父母灌顶炼化妖气,更加不同寻常,炎决剑又是仿制的浩然门灭魔仙剑,整个浩然门仅此一柄,比为父印星戒指还要高明两分。”这也是提醒武香琪别再轻举妄动。 武香琪看向虎玄青,幽幽一笑:“女儿知道。”又轻声对含谣道,“含谣小师叔,有虎玄青阻拦,我帮不了你了。” 含谣心头一气,涨红小脸道:“本就没要你帮!我又与那廖寅无甚交情!”转过脸不再理她。 千丈莲台上。 墨恒扑身躲避玉簪厉光之时,听到虎玄青声音,转念便知始末。虽知自己是受了墨云书与天行派猫腻的连累,却仍自杀机涌上心头:“两次伤我,岂能干休!”再也不理身后,扶地一撑,猛然飞窜,袍袖飒猎作响,收回量云尺,隔空咔嚓一划,几乎破灭空间。 心里兀自沉沉:“不成化神,炼气境界再多玄法也只是云雾晚霞,经得起看,经不起砸!” “想杀我?你墨恒还不够资格!” 廖寅尖声怒叫,催使梧桐晨钟,急着重新规整四煞阵,但那名被墨恒莲花仙法打倒的傀儡只自乱扑,像是被无形绳索束缚着体内煞气,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廖寅阵法不顺,迎头被墨恒凌厉打散残余阵威,眼看再不成阵,他青黑着俊俏面庞,忙震小钟,使剩余三名傀儡联手抵挡。 墨恒抛开先前翩然少年风采,越发英武非凡,举手投足尽是雄悍罡风,举尺就打,量云尺仙光莹莹,劈头盖脸又把一名傀儡打倒,也不顾剩余两名,在莲台上踏步如闪,倏忽之间古袍翩然,已到廖寅身前,量云尺凶威凛凛,一指廖寅梧桐晨钟,厉喝道:“还不跪伏认错?” 梧桐晨钟哪经得起杀伐灵宝当面对杀,廖寅脸色青白,下意识一挡,“铛”的一声被打落晨钟。 “啊呀!”廖寅气煞,也不去捡起梧桐晨钟,翻身一个跟斗退后,双臂把腰间碧绿绸带抽出,噼啪一抖,当作钢鞭,臂膀猛力抽向墨恒,红眼怒道,“你故意激怒我,认准我四煞阵破绽而偷袭,有什么好得意的?不用梧桐晨钟,我亦有灵宝拿你!” 墨恒此时却再不与他多讲,当头便把量云尺一掷。量云尺骤然大方云光,携杂浓稠法力,势不可挡,稳稳敌住廖寅绸带。墨恒又扬起袍袖,一张早有准备的青莲叶从乾坤袖中飞出,迎风一展,大如凉席,就地一卷,把梧桐晨钟禁锢于内。 “你!灵宝是这么好夺的?你是妄想!” 廖寅只觉梧桐晨钟突然与他隔了千山万水般遥远不可动用,急得双眼充血,却还得使出全力,把碧绿腰带抽打出漫天鞭影,勉强抵挡量云尺浩瀚滔滔的云光,分不开心神去收摄震荡。 没了梧桐晨钟的催令,四名傀儡青年,二立二躺,各都木然无神,无法上前救主。 这就看出了高下之分,《莲花法咒》的傀儡秘篇《莲台诀》,耿冲如今不过炼气中阶,已然全无叛逆狡诈之心,变作忠心耿耿,只等再进一步,就能堪称死士,无需墨恒指挥,自会拼死救主。 墨恒也没空想这些,他心恨天行派再次对他出手,又料想虎玄青本就受伤,这番护他,还能不动伤势?心下更怒,便自紧抿双唇,面寒眸厉,一句话也不讲,只把六七分法力用作催使量云尺,将量云尺时而作刀挥砍,时而作剑直刺,又或划出漫漫云光如同当头一棍,狠狠劈砸! 廖寅未料墨恒看似仙法飘飘,实则矫健勇武,而且生猛得这般厉害,直被打得满头大汗,戾气涌上头脑,也自身法灵动如龙,一双手打得幻影连连,把碧绿腰带挥出滚滚浪潮般鞭影,如同龙在深海潜藏,不受外物杀伤。 那碧绿腰带是一宗防身灵宝,与梧桐晨钟一样,都是十八重禁制,却都只被廖寅祭炼了十三重,尚不能发挥全数威能,否则四煞阵有廖寅本身、四名傀儡、梧桐晨钟三者联合,何至被墨恒觑得破绽? 墨恒料定梧桐晨钟不可能像三镶玉如意那般容易夺取,是以只用六七分法力打压牵制廖寅,剩余三四分法力则全数用来施展夺宝青莲叶玄术,便见一张张青莲叶连连闪现,前仆后继,化为清光没入梧桐晨钟之内。 正所谓好汉架不住人多,好刀架不住石磨。哪怕梧桐晨钟的禁制被廖寅尽数炼化,此时经受墨恒重重青莲叶夺宝玄法的抹煞,恐怕也要清白三成,更何况廖寅身怀灵宝,却只祭炼了个半吊子?就听梧桐晨钟在青莲叶里颤抖不停,当啷啷连响,仿若吃苦挣扎。 千丈莲台原本被廖寅四煞阵毁得七七八八,现在又恢复先前云色莲池盛貌,霞光瑞彩飘飘。 峡谷中众人哪还不知廖寅那般气焰滔天之人,已然彻底败给了墨恒?连番感叹:“不愧是墨天师教养,玄功有仙威,拼杀亦有章法。”有人感叹声刻意轻轻大了些,乃是不动声色拍了墨云书马屁。修炼者也是人。 熊妖先前与虎玄青的厮杀中也自受伤不轻,又被墨云书乾坤玲珑塔震住,再不能随意撒泼,挣扎暴吼道:“还不放开?”又转头威胁墨恒,“我家岛主返虚大能,遨游虚空,你敢伤害我小主子,不怕我家岛主拿你炼成傀儡,再投入海中喂鱼!” 墨云书冷眸盯着他,理也不理,神识却在天行派众人身上森然滞留,威严压迫,漠然缓缓地说道:“伍铭、任歌远、武香琪,你三人妄图杀害我儿,日后行走,且需小心了。” “你!”伍铭、任歌远两人神情大变。 武香琪只当墨云书危言耸听,寒眸轻笑:“墨天师说得……” 还没说完,就被武晖打断:“墨云书,小辈之间打闹,你儿未伤,还待如何?那幽冥王本是连同其他邪魔一起拼命,从我天行派几名小辈之绝杀大阵中逃脱,却被你捡了便宜去,你怎不将那幽冥王魂魄交还于我?” 武晖心知墨云书年少时就杀伐狠厉,颇有凶名,仗着祖上有返虚境界老不死在潜修,行事肆无忌惮,性情喜怒不定,极其重视自身威严,而且从不轻易言语,一言既出,便要杀人!此时既然明说,以后恐怕当真敢杀了伍铭三人!一时暗自惊怒,连道墨云书不知天高地厚,立即转开了话头。 “天行派掌门惟武烈之命是从,只剩跋扈,不悟道理,长此下去,道统难存。” 墨云书根本不接武晖那一茬,也不屑于辩解幽冥王不在他手。 再说虎玄青,他先前全力出手,狠狠折煞了武香琪的威风,体内压制的伤势却被撑涨,胸膛气血纷涌,脸上少有血色,苍白面庞把剑眉黑眸衬得越发浓重,虽显虚弱,却不减昂扬风采。现在缓缓平复下来,黑眸无波,神情沉静。 “静如闲鹤,动如罡风。便如修身悟道,护法降魔。两厢看似截然不同,实则彼此不分。” 虎玄青负手而立,英伟挺拔,凝眸望着墨恒,看墨恒勇武刚猛,一如往日,或狠辣霸道,或温文尔雅,不论何时,总归是果决洒脱,有思有量,不禁淡淡一笑,沉声开口,“偏静则外力不足降魔,偏动则心悟不够透澈。当此世间,我辈修炼者容不得温懦,亦容不得邪魔,尔等理当如是。” 雯珍雯诺都听出道理,束手应道:“是。” 雯珍再看墨恒时,便觉自己眼光不错,看得顺眼的竟能得大师伯夸赞为榜样。雯诺则偷偷瞄了眼苏廷。苏廷只觉虎玄青受到墨恒蛊惑,言行态度早已偏颇,虽然也自点头,眸底却更加寒沉。 虎玄青神识扫过,微皱剑眉,心下漠然。他岂会不知苏廷对他的歪邪情意?一开始未有察觉,几次三番之下,早已明白了过来,只因苏廷是掌门外孙,他摆脱不得,便数度提点。然而苏廷变本加厉,不修本心,行动浮华,终于使他心生厌恶。再与墨恒一比,只觉泥云之别。 念头转处,突听“啊”的一声暴怒尖吼,如同疯魔。 墨恒步步为营,终于把梧桐晨钟顺利抹煞去廖寅的意念烙印,里外清白,自己将法力灌注其中,一刻不停地开始炼化!廖寅意念烙印被彻底抹消,精神微受创伤,心中痛失所爱,怎能不疯? 千丈莲台上,无数莲花再次绽放出玄音,花瓣缤纷飘洒,飞起如雪,缓缓花落,如同仙家道场,使人观之听之,心神沉浸,隐约竟是若有所悟。 而这莲花之间,廖寅被墨恒一记量云尺打在肩头,倒飞十丈,扑通翻滚,砸坏不少云霭莲花,狼狈爬将起来,兀自面白,踉跄三步才停,不敢置信地红眼怒吼:“当真夺我灵宝?你去死罢!”挥动碧绿腰带扑上,身上青木玄法隐现蓬勃生机,宛如孤竹开花,竟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之象。 廖寅生于梧桐岛,长于灵木间,本性属木,故而单名一个“寅”字。寅,五行之木也。此刻他拼命催动青木玄法,乃是动用本命元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稍有差池,性命难料。 第三十八章 熊妖骇得大叫:“小主子不可!”廖寅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就等着被廖岛主切下熊掌烤肉罢! 墨恒亦是面现怒色,却显得怒其不争,袍袖一摆,飘飞如仙,负手喝道:“你德行不够,驾驭不得这等凶煞阵势,我才收摄而来,不让你继续依仗它为非作歹。再者,斗法之前已然明言,你若夺我量云尺,无需归还;我若夺了你的梧桐晨钟,亦不必返送!怎的你不仅张狂跋扈,竟还出尔反尔?连一层面皮都不要了?” 廖寅气得咬破舌尖,口喷鲜血,施法道:“我不与你诡辩!青木成海,杀道东来,死!” 碧绿腰带灵宝噼啪滚滚,如浪如潮,浪潮间又见翻腾巨木,巨木化作海神虚影,手持钢锤、棍棒,对着墨恒命穴要害冲杀。这等阵仗,让旁观者开了眼界:“炼气境界也能有如此玄威?” 墨恒道行化神,法力浩瀚,在这刹那间躲过青木杀机,又势如破竹,迅速炼化了梧桐晨钟两重禁制,拿在手中,对准身后或站或卧的四名雄壮青年傀儡一震。那四名傀儡通身一抖,却无动作。 廖寅杀招被墨恒避开,大骂:“没有我梧桐岛秘法,你怎能催用?” 墨恒仍不与他接招拼命,一边在千丈莲台中踏花飞退,一边朗朗道:“梧桐晨钟乃是傀儡灵宝,墨某不才,自幼体悟道行,修身养性,虽无秘法,却也足以将之彻底祭炼。待我把这晨钟炼得通透,意念一动,傀儡如臂指使,如何不能催用?反倒是你,既有秘法,还不能完全炼化,可见心性浅薄至极,至今不服管教,被我训导一番就要不顾面皮,与我拼命……” 廖寅也知如此,所以才更着急,又听墨恒口若悬河,舌如利剑,把他骂得体无完肤还显得道貌岸然,一时被气得吐血,胸中也自翻滚,直欲炸开。再要拼命,却打不着人,更添了三重郁闷! 熊妖威胁墨恒不行,也自气得狠了,吼道:“还不住口!你还要说成怎的?”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廖寅兀自哇哇大叫,却三番被墨恒轻飘飘地躲过,刚刚运起来的本命元气又沉了下去。 墨恒看准时机,眸底青莲印记一闪:“定!” 廖寅冷不丁中了他的暗算,一个愣神,叽里咕噜摔倒爬不起来。 远处云端。 墨问闲、墨问秋如同身临其境,分外理解廖寅被训斥的心情,再听墨恒滔滔不绝,也气得面皮铁青。墨问闲便再次向羿羽法力传音,叮嘱他如此这般。羿羽面皮苍白,神情僵硬,一语不发。 耿冲等人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后峰目不转睛,英朗眉宇间亮亮堂堂,早已恢复本性的乐观开朗,却有几分憨实傻气,对旁边梁冰纹低声说话:“我家主子神仙人物,平时沉静如青竹,不与人相争,可要是谁敢不知好歹,主子可绝不会唯诺容忍。” 梁冰纹忙笑,小声道:“小弟知晓,多谢大哥指点。” 羿羽听得握紧拳头,浑身绷紧。 梁弓宜听着他们说话,又看着墨恒身影,虽然对幽冥王的提议宁死不从,但也心有怔怔。 莲台上,墨恒神情淡泊清正,眸底黑沉净澈,望着被他制住的廖寅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孰是孰非,你我自己心知。希望你能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罢。良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就目前而言,绝对不能杀伤廖寅,否则墨云书第一个就要阻止他,故而干脆表现得“大方”。 又法力传音给虎玄青,笑道:“玄青道兄莫要瞧我不起,实在是想杀我的人太多,不得不为自己谋得几样护身宝物。” 虎玄青剑眉微挑,神识中传去朗朗大笑:“贤弟以为我就没抢过别人法器?” 墨恒一笑,再不多言。也不再理会倒在云霭莲花之间不能动弹不能言语的廖寅,返身往仁圣尊王洞天之仙门外的云端踏空而去。走到半途,蓦地转身往四名傀儡一指。傀儡脚下一片大有二十余丈的青莲叶平地长出,栩栩如生,托着他们四个,倏忽飘飞到眼前。 “凡俗间官匪最易暴富,修炼者也需行掠夺之事才可转眼暴富起来。” 墨恒心底淡然轻笑低语,手中迅速炼化着梧桐晨钟。 廖寅没有化神道行,空有晨钟灵宝,却使不出威能。墨恒却能把这宗灵宝彻底炼化,占为己有,再以意念催使,用四名炼气大圆满巅峰的青年傀儡,布成比在廖寅手中还要凶威凛冽的四煞阵!到时,以他化神中阶道行来催使大阵,怎会露出破绽?任歌远、武香琪之流,不足惧了。 甚至,墨恒看得出,这四名青年傀儡原本都是资质不俗之辈,又已经在炼气大圆满巅峰熬练多年,晋升化神也不是没有可能!若真能成事,四名化神境界的傀儡,哪怕不成阵法,也足以震慑群枭!不过,前世廖寅化神初阶时,这四名傀儡都还未能晋升,看来傀儡晋升比自身修炼还要不易。 转念之间思量纷纷,来到祥云端头,先把四名傀儡以莲叶托到祥云一侧,才向墨云书行礼。 “孩儿听闻,这等斗法需要彩头。孩儿与廖寅斗法前曾各自开口许约,赢得对方法器不再归还。孩儿得其四煞阵,愿借其灵宝阵法圆满自身道术,也愿他摆脱外物束缚,早日觉醒己身。” 墨恒说话间温儒沉稳,举止泰然有度。 墨问闲听得脸皮抽动,实在是心气难平,温和笑说:“墨恒弟弟太过贪心了。你夺我三镶玉如意、八卦镜,又夺秋妹的八方云锦帕,这还不够,竟连斗法都要夺人灵宝,还以彩头之名……” 墨恒神情陡然一沉,直身盯着他,淡淡道:“慎言!” 说话用了法力,其他人听闻只是寻常,墨问闲没有防备,听了却被震得头脑一昏,转眼清醒过来,才听墨恒道:“廖寅敢对父亲嚣张跋扈,岂能不让他少点东西?看在廖岛主面上,我未曾伤他分毫,只取他一宗灵宝,勉强才算给他惩罚,免得再有狂妄之辈对我父无礼。你怎至今不知其意?” 墨问闲刚要发作就被他训住,听得脸皮发青:“你……”又看墨云书。 墨云书这才招手,倏忽间把乾坤玲珑塔收回,起身道:“仙门将开。”默许了墨恒的做派。 墨恒便站回梁弓宜身边,全力祭炼梧桐晨钟,看也不看墨问闲,理也不理远处被熊妖解开禁锢后跳脚怒喝的廖寅,只自微微转头,斜眼淡淡地瞥着梁弓宜。待梁弓宜露出疑惑之色地看他,他就冷笑,传音训道:“你看我作甚?” 梁弓宜立即回过脸去,僵冷着神情一动不动,实则被墨恒抵制而复杂的眼神看得心头发紧。 墨恒似是犹豫一下,才淡淡然,维持着少爷做派,生硬地传音问道:“梁弓宜,你以前……在我未到混元门之前,见过我吗?” 梁弓宜不知其意,微一稽首,不卑不亢地沉声回道:“梁弓宜不曾见过恒少爷。” 墨恒猛然沉眸,转眼看了看周围,才对他怒声传音:“无需说话,点头摇头就成了!痴蠢!” 梁弓宜一滞,却又毫无意外,浓眉黑眸俱都僵着不动,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伫立笔直,再无声息。他被墨恒强行伐毛洗髓两次,竟习惯了墨恒对他霸道,又察觉到周围看过来的审视目光,心底越发绷紧了那根弦,极其忐忑不安。 墨恒过了片刻才传音来,命令式地缓缓轻语:“你再想想,当真没去过我墨府?” 梁弓宜肯定地轻轻摇摇头。 墨恒颀挺静然,半晌无言,只是死死盯着他,似乎纳闷,又似是失望。 梁弓宜心下怦跳:这恒少爷对我……确有不同,待别人时,他虽然成熟稳妥,却如遮面具,待我则显得露出少年本相,我梁弓宜虽有三分皮相,却也不值他如此罢,这到底是为何? 墨恒看似冷淡实则深沉地看他半晌,最终传音,极缓极轻地道:“梁弓宜,你不曾见过我,怎的我见你,却像得遇熟悉至极之人?简直如同……曾经相伴多年一般。这世上,我从未对谁有过如此荒谬感觉。是以那天你帮齐红霄欺我,我才会控制不住地生气。我现在与你明言,以后你,你……” 传音至此歇住,似是不知如何继续。 梁弓宜听得眼眸紧缩。他面庞棱角适度,英挺而且冷峻,这番僵硬紧张,也不显得异常,咽了咽唾沫,喉结上下蠕动着。实在对墨恒的话太过意外,不可思议,不由以眼角余光怀疑地打量墨恒。 若是墨恒第一次见他就说出这般言语,他只怕嗤之以鼻,但是现在……虽然因冷静地怀疑而觉得荒谬,却也更因理智地分析而心中乱跳个不停。梁弓宜再次从头到尾将墨恒对他的异样过滤一遍,不禁竟有微微恍然之感,连道“难怪”。 “罢了!”墨恒神情微冷,没好气地沉声传音,缓缓命令道,“进入仁圣尊王洞天后,你不可离我太远。那修慈老妇表面一副做派,私下里又一副做派,不可能一直带着你探宝寻密。你修为太低,且跟紧我!听未听到?” 梁弓宜愣了愣,眼看墨恒传音后就转头没再看他,宛如放不下脸面的少年,遇到不得不为的事情,明明是好心,却偏生显得有些不情不愿,与先前那般机智狠辣、以三寸不烂之舌气得敌人跳脚的潇洒风范截然相反!但偏偏就因如此,才越发突兀而不完美,也越发显得离奇而真实。 “我梁弓宜无有玄法,无有势力,父亲修为早废,只我孤身一人,还只是炼气初阶,法力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绝无值得这恒少爷利用的地方。但他对我……看似凶狠,实则自初见就是……” “看这恒少爷待人待物,分明是温雅于外,果决于内。谁若欺他,他增添三分再反击回去。齐红霄、墨问秋、墨问闲等人就是前车之鉴;这廖寅也是证据。怎的他偏生对我顾忌而且宽容?我不过与他初次相见,他亦非优柔之人,总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罢!莫非,他所言是真?” 梁弓宜转眼镇定冷静下来,不由得被墨恒的话引带着认真思量。 再细想墨恒刚才那番话,“如同曾经相伴多年”……忽然恍惚,像是心里头一抹从不曾被触摸过的地方,突然共鸣起似曾相识的画面和触动!这才惊得厉害,但刚要细细探究,却又无从琢磨了。 突然幽冥王悄声怪笑:“仁圣尊王洞天中有五色神网,人人只当得到五色神网才可去幽冥地域寻找三生仙石,却不知,三生仙石一直都在仁圣尊王洞天之中被五色神网镇压着。梁小子,恐怕那墨恒是你前世情人呢,桀桀,有意思!入得洞天,你听本王指引,待本王收服五色神网和三生仙石,许你对那仙石一观三生,既能寻到前世痴情人,又能预知今生劫数……”说着自顾自桀桀笑起来。 梁弓宜听到他的怪笑,心头刚刚涌起的荒谬复杂一扫而空,只剩生死关头的冷硬。 却又听墨恒说话:“梁弓宜,你站我身边来。”原来墨恒已然回到他几名仆从所在之处。 梁弓宜瞬间起了无数心思,暗道:“他玄法不凡,说不定有可能制住幽冥王,让我得脱陷阱。”面上不动声色,恭敬地向修慈行了礼,转身沉眸,驯服地站到墨恒身边,道:“恒少爷。”男子的沉厚声腔在他健实的胸膛微微震荡出来,如同雪地中凛冽的醇酒。 墨恒眉头舒展,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还是一直盯着他。 那边厢,虎玄青神识扫过来两次,隐约看出墨恒待梁弓宜的不同,微微蹙眉,便觉梁弓宜虽然刚正冷冽,资质上乘,日后理应能有成就,却也不堪墨恒如此对待。顿了顿,淡淡收回神识,进入洞中继续疗伤。 未过片刻,身前蓦地涌现一片波动,一道熟悉而温和的剑意破空现出,却是一道剑书。 虎玄青识得是自家掌门师尊传书,忙双手恭敬接过。那道剑意成书,落入他手,化为一缕玄音。虎玄青听后,眸底森然一沉,胸膛杀机滚滚,转瞬沉淀下去,向浩然门方向行礼,低道:“徒儿知晓了。”直起身对三名师侄道,“仙门即将开启,魔头将来,你江策、江明师叔也将赶至。需得小心。” 席地而坐,如往日般沉稳而看不清喜怒,心下沉寂低语:“怪道那魔头知晓我的踪迹,突然施以暗算;怪道我那花妖恰恰被廖寅抢去,又适逢被我遇到;你等叛逆寻死,需怪不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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