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军区大院的太子党,斗性难泯,一门心思想要挑战当年叱咤京城的匪首韩今宵。 两人在相争相斗的过程中,不觉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意。 然而,一场正邪两立的血案把两人推至风口浪尖,韩今宵成为全国通缉的在逃重犯,作为刑警的太子爷吴越,究竟应该如何抉择—— 与所爱之人亡命天涯,还是将判决的枪口抵上爱人的眉心。 亦或是,陪着他,高傲昂首,走上绞架!! 本文强强,1V1,HE,制服禁欲系,家长里短爱恨情仇一锅狗血大乱炖!重口味管饱! 第1章:军区大院里的小警官 韩今宵点了支烟,不紧不慢地抽上一口,这才转动漆黑的眼仁,冷冷瞧着眼前跪缩着的人。 那曾经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道上有个名号叫千手鬼,是说这人牌技卓绝,上了赌桌便如龙入渊,想让谁赢谁输,赢多少,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现在,这个人跪在他面前,一只手还缠着绷带,吊在脖子根上。原先油水滋润的胖脸愣是在这些天急剧消瘦下去,肤色也是蜡黄蜡黄的,嘴唇还起着皮。 韩今宵仿佛没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把烟灰在桌角磕了,淡淡道:“老鬼,爷听说——三里屯的赌场让人给封了。” 千手鬼猛的一抖,畏惧地抬眼看向沙发上斜歪着的那个男人。 韩今宵淡淡道:“赌场是爷信得过你,交付给你的,眼下出了这档子事,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韩爷!我真对不住您!”千手鬼一个响头磕下去,掷地有声,“我给您露怯了,要打要罚您随意着,我这是自个儿该受的!” “别在这儿给爷装硬劲。”韩今宵冷冷扫了他一眼,“老子问你,场子让谁给封的?” “韩爷,您是知道的,还能是谁,还不又是那死条子!” 韩今宵浓眉一拧,神色顿增戾气:“哪个条子?姓吴的那个?” “可就不是姓吴的那个!” “……妈的。”韩今宵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俩字来。 这已经是开年来不知第几次了,东城刑侦支队新上任了一小条子,新官上任三把火,一口气抓了好几个犯人,端了三处窝点,巧的是韩今宵发现,这小条子别的不管,专就管自己盘子上的事儿,似乎就是存心卯着劲和自己干上了。 可不这回那条子便衣去了他开在三里屯的地下赌场,雷厉风行就把他一大笔收入的来源给连锅端了。端了还偏偏把管事儿的千手鬼放回来,活像是在给他示威。 韩今宵咬着烟嘴儿,舌尖抵着齿背慢慢地轮圈儿舔舐着,静了会儿,他忽然问:“老鬼,你那手,怎么伤的?” 这句不咸不淡的话,愣是把千手鬼问出了一头冷汗! 韩今宵等了片刻不见对方吱声,于是慢慢开口:“爷不上赌桌,但你们那圈儿里有句话说的在理,生手怕熟手,熟手怕老手,老手怕千手,千手怕失手,失手呢?失手要怎么,你自个儿说。” 千手鬼此时已是冷汗涔涔,吞了好几下口水,才战战兢兢地说:“失,失手要剁手。” 韩今宵微扬着刚毅的下巴,视线从眼巴缝里扫了千手鬼吊着绷带的胳膊上,豹子般锐狠的眼里此刻满是嘲讽和懒洋洋的轻蔑:“您这手是怎么了?” 千手鬼:“……” 韩今宵直接把烟头给从嘴里吐了,火星弹地上,滚落在千手鬼眼前,只瞧见那烟屁股被韩今宵都咬得完全扭曲变了形。 韩今宵冷冷道:“姓吴的来砸场子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给爷说清楚了。” 千手鬼见事情到了这份上,再也不敢有丝毫隐瞒,只得老实交待了起来——他的手是那姓吴的条子拧折的。 那条子那天带了一帮人,进了赌场也不废话,直接上赌桌,连玩十多把都是玩大的,而且次次稳赚,不但自己赚,还带着一帮赌徒跟风压注。照他这样玩下去,只怕赌场今儿要赔本,于是荷官把在后边四合院里坐镇着的千手鬼请了出来。 当时荷官和那便衣条子说,说我们老板想和您会一会。 那条子很爷们地一口就答应了,半点不带含糊。但后来他见帘子一撩,出来的是千手鬼,面色就有些不善了,一双条子鹰眼就和锉刀似的在千手鬼脸上一顿来回扫,简直像用眼神都能把对方撕下一层皮肉来。 千手鬼后来想,这个吴条子,绝对是在瞅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觉乎出他并不是这地下赌场的东家了。 但当时吴条子没说,和千手鬼两人面对面坐了,点了根烟,直接把选择撂给千手鬼:“牌,麻将,还是押宝。” 千手鬼说:“爷,您真痛快人,那咱也玩个痛快的,下100筹码,押大小怎么样?” 吴条子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一副四九城顽主的破德行,似乎连几个字儿都不愿施舍给对方,爱搭理不搭理地丢了个:“成。” 结果千手鬼栽了。 千手鬼押大小,靠的是“光头一晃”,光头指的是探测仪,市面上卖的光头一般安装在打火机,手机上,容易被行家识破看穿,千手鬼的那光头是自个儿琢磨寻思出来的,找个了熟悉的工匠,把光头按在自个儿拇指戴着的一仿翡翠大扳指里,透视个竹筒瓷碗不成问题。 但这回,千手鬼这才刚一晃,手就被吴条子一把狠扣住,那条子说:“你做什么?” 千手鬼还想抵赖,说:“我什么也没做。” 吴条子:“别在这儿晃点你吴二爷,你他妈放老实点!手上戴着什么?” “……婆子送的戒指!” 那小条子冷笑一声:“您家婆子眼力价儿够差的啊,一块破玻璃渣子也当翡翠给您带着呢?” 说完这句直接上手,眼都不眨把千手鬼的手当天津麻花似的拧了个百八十度的大圈儿!嘎嘣卡擦的骨折声登时就把周围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赌徒给傻蒙了。千老鬼这下嗷嗷直叫,嚎的就和杀猪似的,手上扳指也让那条子夺了—— 那条子把扳指往赌桌上这么一狠磕,顿时琗了一大口子,他再嗑巴这么两指头一拧,假翡翠扳指碎两半儿,中间刚好掉出个袖珍“光头”。 那小条子带来的一群人,这时候见了出千工具,二话没说,抡起椅子桌子就开始砸场。 有几个熟客想上来帮架,那小条子警官证“啪”一亮,脸比什么都冷板:“都他妈不许动,警察。” 韩今宵听到这里,打断了他:“警官证上什么名字,看清楚没有?” 千手鬼忙邀功献宝似的说:“看清楚了!这不是心想回头韩爷您收拾这小犊子吗?特地给看得一清二楚,那上头写着呢,那条子叫吴越!” 韩今宵皱眉:“哪个月啊?月亮的月还是音乐的乐啊?” “……吴越春秋的越。” “操了。”韩今宵顿时面露憎恶,“这什么狗屁名字,喊一声就一嘴儿南蛮子骚味。” 韩今宵又问:“那条子还说了什么没?” 千手鬼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他一眼,立刻又把目光给垂下了:“说了,那条子说……说以后拿个冒牌伪劣货糊弄他,他要找正牌老板,唠,唠唠嗑。” “……”这回韩今宵结结实实给呛着了。 找赌场老板唠唠磕,这他妈能是一正牌条子说出来的话?如果不是这几个月好几个兄弟确确实实给这姓吴的送进了号子里,韩今宵还就真得怀疑那小条子警官证上的钢印是假的! 韩今宵当天就派手下小弟去调查了,查这个吴越究竟是个什么人物。这天晚上,韩今宵躺床上,翻来覆去没睡好,就一直在咂巴吴越的事儿。他咂巴着这条子办事儿的味儿,咂巴咂巴,怎么咂巴都是一股怪味儿。 这个吴越干事情,压根不像个警察,整就一顽主,一胡同串子,一匪徒。韩今宵在他做事的手段上,嗅出了股同类的味道。 军区大院内,篮球场。 “吴越!接球!接球!!”林副参谋长家的大公子林泉光着膀子朝一个队儿的吴越喊了中气十足的一嗓门,随即长手一抛,篮球擦过前来拦挡的几簇手指尖,一个优美的弧度投向后边。 吴越站在那儿,他加班刚回来就被院里的哥们拖去打球,制服人模狗样地穿在身上,标挺标挺,连最上边儿的风纪扣都没松掉,就那么全副武装上场,人民警察这身蓝色的行头在一水儿军绿色着装的大院子弟里鱼一般穿梭着,身手极其敏捷,忽的一下斜插过去,电光般突破对方中锋,紧接着纵身高跃,颀长的身子在半空中拉扯出成舒展的满弦之势—— “砰!!!” 猛的一记大力扣杀!篮筐震晃! 橙色的球体极漂亮地从篮筐中直贯而下! “帅爆了!!”林泉狂吹流氓哨,“老二!你真给咱二院区长脸!!” “去,少来阿谀你二爷!”吴越很是得意,脸上明明绷不住笑,还一副特正经的模样,他一把把球拍活过来,点在指尖上耍帅地转俩圈,然后直接抛给那帮太子党,正了正自个儿警服袖扣,“你二爷我忙着呢,先回去了,你们接着玩。” 林泉和其他二院的几个太子党听着不乐意了,忙道:“别啊,你走了这不缺人了吗,还怎么打啊?” 吴越迈开长腿往篮球场边上走,扶了自己靠在墙壁上的捷安特自行车,小尖下巴一扬:“换人呗,小朱不是坐哪儿歇着吗?” 他这一说,其他院区来打球的几个爷们都笑成团儿了,二院那几个则是一脸愁云惨淡,换小朱这种会把球一个漂亮三分投进自家篮筐的队友,二院今儿只怕得连内裤都输给人家。 吴越才不管呢。 吴越耍完了酷,美滋滋地推着自己的自行车一路晃悠着穿过大院石砖小路,往自己家那栋楼走。 他大哥在楼下坐着,大夏天的,还穿一丝绸长袖衬衫,皮肤是与吴越那种小麦色完全不同的苍白,脸上很干净,简直比娘们还光滑细腻,就坐在楼下的藤椅上,枣树树荫里,摇着文人扇,和上世纪的纨绔子弟似的纳凉。 吴越看都没看他一眼,锁了车,小豹子似的三步并两步飞快地上了楼。 他和他大哥关系不睦,这是整个军区大院人尽皆知的事。 其实吴越不止是和他大哥关系不睦,他简直是和自个儿全家都不对盘儿,唯一敬重的只有他爷爷,但他爷爷身体不好,这两年都在天津疗养院住着。 吴越推门进去,客厅里勤务员小张正把烧好的晚饭摆桌上。 吴越对小张比对自己亲哥热情,眼轱辘一转,就瞟着桌上的菜:“哟,油焖笋啊?” “灶上还炖着罐焖牛肉,也好了。”小张说,“吴军长他们今天不回来,您先坐,我去叫吴楚上来吃饭。” 吴楚就是吴越他哥哥的名字。 吴越直接捞了根油汪汪的春笋往嘴里塞,嚼的嘎嘣有声,吃了觉得好吃,又捞一根,再嘎巴嘎巴嚼上个半天,这才慢悠悠地说:“这笋我端屋里去了啊,你一会儿再给我盛碗饭进来就得了,这一桌菜留吴楚一人吃,我有活儿要忙。” 小张也不好说什么,知道这二少爷的古怪脾气,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吴越端着笋往自己床上一躺,把笔记本电脑开了,他也不拿筷子,就拿手捞着一根根吃,吃得红润饱满的嘴唇油光光的,俩爪子也油光光的。 北方人一般不怎么吃笋,吴越他妈也烧不好笋,但是勤务员小张是从浙江来的,油焖春笋是他的看家菜,吴越吃了一次就喜欢那重油口味,每次小张一做油焖笋,他立刻一张资产阶级嘴脸,连菜带盘子划拉到自个儿眼皮子前,别人筷子碰都别想碰一下,否则就等着二少爷掀桌子翻脸吧。 此时这位小资产阶级条子可劲儿嚼着脆笋,嘴里喀吧喀吧的,一双圆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那上头是他私人整理的资料,整个文档里全是和韩今宵有关的信息,写着这人有哪几家店,和京城那几位老板有交集,手下那几个喽啰最近给送进了号子里。 吴越移动着鼠标,在“三里屯地下赌场”下面打了个红色的下划线。 这表示他已经“拜访”过的地方。 吴越狠劲嚼着笋,眼睛盯着屏幕上所剩无几的几个没有标注下划线的字符,嘴里喃喃:“操,这孙子够可以,还真他妈沉得住气……” 第2章:一眼十年 “老二!!老二!!”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吴越的发小林泉扯着嗓子在楼下高喊。 “操了。”吴越一个骨碌从床上爬下来,打开卧室窗户朝下面的人骂道,“大晚上的你叫春呢你!有事他妈的不会打老子手机?” 林泉不以为意,这是他从小就养成的习惯,以前都还是毛头小屁孩儿,每天放学作业一写完他就跑到吴越他们楼下狂喊:“老二!!下来玩火柴枪大战!!我们院区挑一院区!就差你了!!” 这一喊就是二十多个年头,从玩的一身脏的小泥猴,成了身姿挺拔的小伙子。 林泉仰着后脑脖子,瞧红灰色砖墙窗口探着头的吴越:“快下来吧你,不是说好今天一起去电影的吗?哥几个都在大院门口等着呢,就差你了!” “知道了,烦死啦。”吴越说着,把窗户一关,窗帘也给拉了。 林泉说:“你拉啥帘子啊?” 吴越:“老子换衣服!!” 林泉就捂着肚子笑:“哎呀我的爷,原来吴军长家的老二是个闺女,换衣服还拉帘儿!” 吴越把帘拉开了,怒气冲冲的,光着上半身,抄起房里一拖鞋精准无比的直接投到林泉脑袋上:“丫给爷麻利点滚蛋!” 吴越在楼上磨叽了半天才下去,穿了一松松垮垮的纯棉白T恤,淡蓝色的休闲牛仔裤,脚上趿拉着拖鞋—— 别看他穿制服的时候一丝不苟人模狗样的,警服一脱这家伙是怎么松垮怎么穿,怎么舒服怎么穿,前俩年这厮去拍婆子约会的时候都敢穿一T恤加一沙滩大短裤,这两年总算是学乖巧了些,好歹大短裤不穿出门了,但大T恤还照样松散地垮着。 林泉一瞧见就忍不住说他:“老二,吴军长虐待你还怎么着?怎么说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高干子弟,您老人家就这身行头啊?连斜烟袋街边上要饭的都比你体面。” 吴越一脚,直接照着他屁股狠踢过去:“嘴贫的你,还不快走?每次都让人在院门口等咱们。” 林泉揉着自个儿高干子弟高贵的屁股,很是委屈。 他心想,每次都让哥几个等的人不就是你小子吗?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其实林泉这番委屈一点儿都没错。从小在这军区大院里头,就只有别人等吴越的份,从来没人敢让吴越等。 一个原因是因为吴越他家官底儿大,他老子是第三十八集团军军长,他老子的老子现在虽然已经高位退下了,但曾经官至济南军区司令,42年就参的军入的党,是打过淮海战役,上过朝鲜战场的老兵。 吴越他爸年轻的时候在临潼任职,他妈妈和他哥那时候都随军去了,吴越幼儿园小学那段时间,身子骨不好,娇贵,一年那得感冒个三四次,压根儿离不开京城,于是打小就是让他爷爷带大的,老爷子带出来的嫡亲孙子,那是什么王子脾气,谁敢招惹他? 另一个原因,吴越他会打架。这小子获过北京市散打比赛冠军,拳头就是一铁拳,腿就是一利腿,让他给逮住揍一顿还不如选择让砖板砸一头来得舒服。 在所有军区大院的贵公子哥儿里,谁都知道吴越是最厉害的,惹谁都不能惹着他。丫就是一太子党中的太子。 太子爷来了,在大院外头被蚊子咬的百爪挠心的几个朋友可算松了口气,曾参谋长家的儿子曾东升搁着范思哲休闲式衬衫狂挠蚊子块儿,跳着脚说:“老二,你可算来了,快走快走,再不走电影该开场了。” 吴越懒洋洋的:“啥电影啊,把你急成那猴样。” “……老二你连看什么电影都不知道?” 吴越从鼻子里哼了声:“老子没闲功夫关系这个,日理万机着呢。” 曾东升贫他:“谁是李万基啊?” 吴越:“操了!你小子脑袋里就没装什么正经东西,改哪天我们局的治安支队要扫黄打非,老子第一个提着你脑袋让他们扫去!” “哎哟,可千万别,我还留着我脑袋拍婆子呢。”曾东升说,“哥们全身上下也就个脸还算优势项目了,吴警官,您可手下留情,把我这脑袋保住了,我怕了您了还不成么。” 吴越一扬小尖下巴,特得意:“贫的你。” 院里常和他混一起的几个公子哥儿都知道,吴越最近有一臭毛病,就是特喜欢听别人叫他吴警官,一叫一个受用,简直就和挠猫儿脖子似的,舒服的直打呼噜。 几个人走去电影院的路上,曾东升就说:“吴警官,前阵子您带哥几个去的那赌场跟您有仇还怎么着,您还没和我们讲清楚呢。” 吴越说:“跟我有二大爷的仇,谁跟我有过私仇。” 曾东升挠挠头:“那你怎么一过去就让我们砸场子,砸完场子你也不抓人,这种地下赌场你还不端局里头去?” 吴越那天带了一帮人去把千手鬼的赌场给掀了,带着的就是大院里这帮兄弟,支队那边他没去说,说了这事儿就得按法律走,由不得他少爷性子来。 这里也没外人,吴越就很简单地说了句:“那场子,韩今宵的。” 所有人都愣了,脸色有些难看。 他们没想到自个儿跟着吴少爷,就这么把韩今宵的场子给砸了。 吴越斜眼看了他们:“怎么,听个名字就怂了?韩今宵比你们二爷我还受用哈。” 曾东升最滑,反应最快,忙说:“哪有,没有的事,跟着老二你砸场子,哥几个还什么可说的。” 吴越“哼”了声,不说话,墨黑的瞳仁却有些冰冷。 曾东升他们几个互相打了打眼色,连忙把话题岔开了,省着让眼前这位爷更不高兴。 他们都知道,吴越这人的自尊心,那简直就他妈是变态的。但凡他在乎的东西,丫就绝对不能让别人把他给比下去,就拿五年前一件事来说吧,隔壁的一大院有个人体育素质特好,尤其是腹部绕杠,能一口气做300个。 吴越听说这事的当天晚上,就叫了伙哥们在一大院门口拦人,说什么也要和这家伙比试比试。 两人来到操场,一大院二大院各自来了帮观战助威的,吴越和那小子互不相让,彪上了劲,两人那天都破了300大关,但是一院那小子到300的时候已经费劲的不行了,豆大的汗珠往沙地里滚,最后在做到312个的时候终于支持不住了,从杠上掉了下来。 看到对手歇菜,照理说吴越再做两三个意思一下也就成了,可他偏不,就当没看见别人落杠似的,自顾自地继续做下去。 他下来的时候操持边围了一圈人,都呆住了。 402个。 这小子竟然做了402个腹部绕杠!一口气! 从那以后所有大院都传疯了,说二大院的吴越丫不是个人,千万别和他比试,否则这小子能让你输的连裤衩儿都不剩,这辈子见了他都得低着脑袋装孙子。 林泉是大院里和吴越关系最好的,两人小时候裤衩都混着穿。他比别人都更了解吴越,一路上他就嬉皮笑脸地听吴越和那帮哥们插科打诨,等到了电影院,他挨着吴越坐了,影厅一黑下来,林泉悄悄拿手碰了碰吴越,低声和他说。 “老二,我发现你最近是总在卯着劲儿和姓韩的叫板啊。” 电影还没开始,在放广告。 吴越说:“吃你的爆米花去。” “啧,不是我说你,老二,你这唯我独尊的毛病真得改改了,姓韩的和你就不是同一朝代的,你这心里还膈应不下?” 吴越横他一眼:“我膈应不下什么了我?” “别和我装,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林泉说,“你那心眼儿就和针尖似的小,要我说啊,你就别白忙活了,姓韩的都已经多少年没串过胡同了?我听说人家早金盆洗手不干了。” 吴越:“……” 林泉:“老二,姓韩的那是你大哥这一辈儿的胡同串子,他名声大噪的时候你才上几年级,发育都还没发育吧?” 吴越:“……” 林泉:“我知道你那心态,你就是要把别人都比趴下了你心里才痛快,你跟同一辈的已经没什么可比的了,你就消停吧,干嘛非得把四九城里老一辈的顽主扯出来?” 吴越说:“老子乐意。” 林泉说:“你这简直就是非得把秦始皇和汉武帝摆一块,明明两不相干,你一定要分出个雌雄。” 林泉又说:“你就作吧,迟早作死你。” 吴越作势要抽他,林泉撇撇嘴巴,翻了个白眼儿,终于不情不愿地把嘴闭上了。 电影放的是成龙的新片儿《神话》,吴越对满脸褶子的功夫巨星和人造韩国美女没太大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一会儿就开始神游。 他琢磨琢磨了林泉的话,觉得这小子不愧是自己的铁哥们,还是很懂自己的。其实就凭那一地下赌场,他吴二想弄死韩今宵都是小菜一碟,可他偏不,他偏就要和韩今宵来私的。 其实吴越就见过韩今宵一次。 那是十年前,吴越念小学,而韩今宵也才刚刚20岁。 那天,吴越在家里守着小彩电,和发小林泉一边做作业,一边看电视,忽然就小伙伴跑到他们家楼下狂喊:“老二!老二!快下来!你哥和韩今宵干起架来了!!” 吴越他大哥那时候念高中,因为准备高考,前一年才从临潼回的北京,十六岁的高中生,最是无法无天年轻血盛,再加上是大院子弟,腰板挺的比谁都硬,整天在四九城里作威作福,为非作歹。 吴家这两位公子的横行霸道,那完全是两种概念。 吴越是他爷爷带大的,公子病归公子病,但老爷子的硬劲也给种到骨子里了,这些年吴二公子的名声,那都是要吴越凭自己真本事硬拼来的,他凡事决不来阴的,而且做事有自己的底线,点到为止。 他哥当年那可就不一样了,他爸平时训练忙,没时间管他,吴大公子就是他妈含在嘴里捧在手心儿养大的宝贝疙瘩。在临潼就欺男霸女惯了,有一回吴大公子过生日,兴起了竟然跟着当地的狐朋狗友磕了些小剂量的药,一群人在迪厅包厢里包了几个小姐玩群p。 这事儿后来不知怎么的让他爸知道了,差点气昏过去,如果不是他妈哭着护儿子,吴大公子的腿估计都要给他爸打折打断。 正因为这个原因,吴越觉得恶心,打小就和他哥不对盘,这回听他哥和别人打起来了,他头一个冲过去不是为了给他哥助威,他是怕他哥把人打残打废了,给他最喜欢的爷爷抹黑。 吴越跟着小伙伴一路狂奔到出事儿的胡同,那里一片混战,路人早就退的远远的,压根不敢接近。吴越瞧见他哥带了一帮哥们,而对方竟然只有一个人,那人利落的板寸头,身材高大魁梧,就穿着个白色汗背衫,裸露出来大片均匀结实的肌肉,猛一记挥拳,扫腿,金铜色的皮肤包裹着肌肉悍猛的纹理,赤手空拳,铿锵威猛地撂翻一群人! “操!还真是韩今宵!”林泉老远一看就煞住脚,硬拽着吴越往人家四合院门口一颗大枣树后面躲,“你哥疯了?惹他!” 吴越一边盯着韩今宵打架,一边问:“你知道他?” “你不知道他?地安门老黑子手下的,整个京城最凶暴的打手,这孙子就压根不怕出人命,也不怕被抓,手黑着呢!” “……”吴越不说话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远处那个凶狠矫健的身影,在人群中一把揪住他哥,一手揪着人领子,一手狠狠擂向别人的肚子。 林泉看得心惊肉跳,去拉吴越衣袖:“老二,快走吧,回去帮你哥叫救兵!” 吴越:“……” 林泉:“老二?老二?” 吴越:“……” 就在这时,前边胡同底打的畅快淋漓的韩今宵一脚把吴楚踹地上,紧接着如同背后有眼,猛的接住从斜后方挥舞来的一根棍子,凭手抡夺,猛一反刺,捅别人胸口上! 至此,整个胡同底儿全是歪七倒八蜷缩在地上打滚的,只有韩今宵一个人阴沉铿锵地冷冷杵着,他背朝着吴越他们这个方向,原地站了会儿。林泉都快尿了,一个劲地小声催促吴越:“快逃啊快逃啊!你哥都趴下了,我们俩站这儿给他发现不是讨打吗?” 韩今宵耳尖,听到了细细碎碎的动静,一下回过头,锐狠的鹰眼穷凶极恶,寒如刀光!吓得林泉一哆嗦,直接窜吴越背后躲了起来。 吴越也木了般僵在那里,林泉后来当他是怕的,其实不是,谁都不知道,就那么一眼,简直如同一簇火苗丢进了油脂里,噌的一下光焰腾天,热气万丈。 吴越骨子里对强者的崇拜,想要把强者踩在脚底板下的变态自尊,在接触到韩今宵的眼睛的那一刻,如同火山熔岩般爆裂地喷涌出来!他兴奋地连指尖都是火烫的!都是颤抖的!他甚至觉得胸口有一条火龙在发了疯似的游走!叫嚣!!撕咬!!! 后来吴越长大了,在街头巷尾打遍江湖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想起当年叱咤四九城的这个姓韩的顽主。 他是那么梦寐以求地想和韩今宵打上一架,以爷们全部的血性,暴力!拳头对着拳头!力量拚横力量!韩今宵这个名字简直成了拴着他最好斗的神经的那根细线,只要轻轻一扯—— 那滋味,真他妈的又酥又痒,恨不得下狠手去狂挠,挠的伤疤尽裂,血肉模糊,肉碎见骨,那才痛快! 可是他再也没有遇到过韩今宵。 他听人说,韩今宵早就不给地安门的老黑子当打手了,人家有了人脉,有了名声,有了钱,京城里开起了饭馆,歌舞厅,谁还去做那刀尖舔血的事情。 吴越不高兴了,他不管韩今宵现在是饭店老板,是良民,还是黑道老大,是街头混混,他非得把人揪出来,他非得和人干上一架,不为别的,就因为当年胡同巷子里的那一眼狠瞪—— 操了,他能罢休吗?这一眼,已经让他吴老二抓心挠肝足足惦记了十年! 第3章:酒吧闹事 晚上十一点半,住宅区的灯光一点点开始熄灭的时候,后海南沿的红灯绿酒却才刚刚热闹起来。 万善君安酒吧的门口缓缓停下了一辆黑色奥迪,在这个豪车云集的泊车所,它低调的就如同幽灵一般。 车门开了,车上下来两个年轻人,穿着白T恤牛仔裤的是吴越,另一个是他的铁杆哥们林泉。 两人鱼贯从容地进了酒吧,这家酒吧是地下式的,过了两轮宽大的漆金扶梯,楼下就是鼓点震天群魔乱舞的另一个世界。 林泉对酒保说:“开一瓶85年的chianti。” 酒保下去了,兜里揣着林泉给的两千,过一会儿给两人拿了一瓶意大利的红酒过来,当着两人的面把软木塞开了:“二位先生,请慢用。” 吴越翻了个白眼说:“你他妈有钱烧的慌,超市里就卖200。” 林泉说:“老二,我和你人生追求那可不一样,我图的是个面子,你图的是什么?我看你最近很有些独孤求败的意思。” 吴越懒得理会他,伸手要给自己倒酒。林泉不干了,止住他动作:“你喝什么啊?” “废话,喝酒啊,你点了不喝,他妈的带回去浇花?” 林泉说:“哎哟我的爷唉,我服了您了,咱桌上就一瓶酒,你喝了桌上就空荡荡的,咱这面子往哪儿搁?” 吴越不管他:“那你再叫一果盘儿,就叫最贵的,你钱多。” 林泉拿手指他:“得勒,我算是看出来了,老二,您今天把我带这里是想宰我来着。” “少自作多情了你,宰你?”吴越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宰你需要这么多铺垫?” 林泉:“那你这是……” 他声音渐渐轻下去,酒吧旋转光球的斑斓灯束扫过来,恰好照亮了吴越偏着头点烟的俊脸,打火机的火焰啪的这么一闪,几乎是同时,林泉猛的反应过来:“操了!你——你不是吧?” 吴越不紧不慢地呼出口烟气,眼神淡淡的:“怎么了你。” 林泉急了:“老,老二,平时咱俩交情不错吧?你小子小时候捅了什么篓子,那可都是我给你背的黑锅,你可别坑我啊我告诉你,没你这么做哥们的。” 吴越开始做出很无辜的样子:“我怎么坑你了?” “得了吧你,我问你,这酒吧是不是韩今宵开的?” 吴越:“……” 林泉顿时苦了脸:“我可算看出来了,你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顽主不掉泪,你来他开的酒吧干嘛啊你?你不会又要和上次在赌场一样,把人家场子给砸了吧?” 吴越揉了揉自己那一头乱发,叼着烟说:“他今天人在酒吧里。” “……”林泉问,“你怎么知道的?” “查过。”吴越很是言简意赅。 林泉开始觉得和这位祖宗说话很胃痛:“他在又能怎么样?” 吴越没有回答他,那小尖下巴扬的很傲慢,翘着二郎腿打了个响指招呼服务生。 服务生来了,微微笑着说:“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吴越说:“要地下二楼天字号包厢。” 说着推给服务生一张金红色的会员卡:“十二点之后要房。” 服务生见了卡,心下了然,知道是老客户要特殊服务,于是问道:“先生有要指定的人吗?” “要最漂亮的妞,雏儿。”吴越回答,“最好清纯点。别拿一般成色糊弄你爷爷,回头把你这店给砸了。” 林泉彻底傻眼了:“你不是从来不去酒吧的吗?你怎么知道他们楼下有那种服务?” 吴越有点小得瑟:“你二爷我好歹是刑侦队里混出来的。” 林泉默默在心里想,就你那私大于公的小资产阶级模样,也就穿个制服的时候还像那么回事儿,扒了那层皮之后,我还真没看出半点儿人民公仆的影子来。 十二点,午夜狂欢的高潮开始,壁挂荧屏上播放的MV变得热辣香艳,激情蛊惑的乐律被重低音音箱击打地仿佛能震动人体肺腑。在这样的嘈杂中,两人即使扯大嗓门也未必听得清对方在说什么,半醺半醉的男女开始借着这样的机由凑近黏连在一起,嘴巴贴着耳朵,鼻子点着鼻子,甚至嘴巴吸着嘴巴。 吴越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抬头问摇头晃脑的林泉:“你以前玩过没有?” “啥?”林泉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吴越瞪着双圆溜的猫儿眼睛,偏偏表情还特严肃:“你以前玩过没有?” “噗……咳!!”林泉给结结实实呛到了,“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以为你开房是为了引韩今宵呢,怎么,你不会真想疯一回吧?” “疯你丫的。”吴越说,“问你话呢,到底玩没玩过?” “呃……”虽然是发小,但谈论买春这事情也实在是很尴尬,林泉揉着鼻子打着哈哈,两眼望天。 吴越那双条子眼一扫自个儿发小的脸,冷哼一声:“你就他妈和一大院那几个人混吧,迟早把你混沟里,说,玩男的还是女的?” 林泉说:“操了,我对男的没兴趣。” “……”吴越说,“那太好了,一会儿你和我进去。” 林泉脸色大变,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干嘛呢你!!口味太重了啊老二!我吃不消这个!” 吴越一巴掌拍林泉脑袋上:“想什么呢你!” “那你……” 好在光线昏暗,林泉没瞧见一向骄傲风流光焰万丈的吴二少竟然有些难得的尴尬,吴越掩饰性的咳嗽一下:“操了,老子没去过这种场合,万一应付不来……那什么……” 林泉愣了几秒钟,捧腹狂笑!! 进包厢的时候,林泉笑不出来了。他算是知道吴越今天为什么非把自己拽来了——吴二爷单人掀个赌场砸个酒店甚至和韩今宵一挑一,都不成大问题。但是林泉知道,吴越这小子精神上绝对他妈的有洁癖!别人招猫惹狗他不管,但一旦他自己和这种事情搭上,吴二爷能把自己给洗涮了! 大院太子党里面,长到他这个岁数还没去夜场猎过新鲜的就他一个,这小子胸前挂一“二十一世纪性冷淡头号危险分子”的大匾额游街呢,方圆百里谁不知道这小子是个奇葩。 最要命的是有一回小吴警官出任务,去抓一伙兼卖售毒品的小姐,有个大麻磕多了的小姐神志还不清不楚,瞧着小吴警官这么俊俏,竟然还发痴,吴越给她上手铐的时候,她竟然嘿嘿傻笑着拿自己一对丰乳去磨蹭吴越的胳膊,完了还给人脸上迅速吧唧了一口! 结果吴越当天回家,拿消毒水稀释了洗手洗脸!!洗了搓了五六遍! 林泉记得自己当时挺震惊的,和吴越说:“老二,那小姐是不是有艾滋啊?有艾滋你就和她握个手拥个抱的也不会传染的,你别瞎紧张啊!” 吴越甩着一头滴水的头发,极度愤怒地转头和他说:“操了,老子紧张什么,老子就他妈觉得恶心!!” 而此时此刻,酒吧地下的另一番洞天地简直就和晚清时候的梨园青楼似的,满眼的桃红柳绿。林泉在心里抹了把汗,拿眼角瞟了瞟吴越,果然见那人面色不是很好,嘴角都绷的特紧。 林泉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小声说:“你能不能把你那张条子脸给收一收,哪有逛窑子逛成你这种表情的,活像不是你嫖别人,而是别人嫖你……” 吴越:“……” 他们跟着服务员穿过走廊,地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两边各是隔音效果极好的包间,每个包间门口挂俩旧社会那种窑子门口才挂的大红绸布灯笼。 服务员把他们引到最里面右手边的一个包间,把柚木镂花门推开,毕恭毕敬地给两人鞠了一躬:“二位爷里边儿请。” 吴越心想,这档子是上去了哈,在外头这还是一口一个先生呢,下个一层,立马成爷了。 房间是中式仿古的,修的特他妈八大胡同。那雕花柏木大床外头有个缠枝隔断不说,隔断两边竟然还束着桃红色的帘儿。床上坐着一嫩的滴水的小姑娘,看上去特纯,背上个书包简直能上初中。 林泉在吴越后面有些抗不住了,小声嘀咕:“老二,这款式我不行,我他妈没恋童癖这一属性。” 吴越小声道:“你丫闭嘴!” 小姑娘看见进来了两个男的。一时有些发愣。但她立马反应过来,一双水灵的眼睛机灵地瞧了瞧吴越,又看了看林泉,笑了起来:“二位爷晚上好,我是店里刚来的,我叫白桦,请问二位爷怎么称呼?” 吴越:“……” 林泉见吴越不说话,只好接茬道:“我姓林,这位爷姓吴。” 白桦迎上来,把包间隔断外头围着八仙桌的两张红木椅子抽出来了,很是乖巧地说:“给林爷吴爷看座。” 三人围着八仙桌坐了,白桦伸出玲珑玉臂给他们沏了两杯大红袍,又说:“请二位爷看茶。” 林泉瞥了眼吴越,见吴越没什么表情,转过头和白桦调笑道:“哟,姑娘,我们花了钱进来,可不是为了喝茶谈心的。” 白桦竟然还脸红:“当然都是听凭二位爷乐意。” 林泉打量着她:“你一个小姑娘行不行?我们这儿可有两个人呢啊,不行的话趁早说了,省着后头让爷不尽兴。” “瞧林爷说的。”白桦轻声细语,“就冲着天字号包间的牌号,那也绝不会让二位爷扫兴而归。” 白桦看了看林泉,又看了看吴越,小心翼翼地问:“那二位爷是想先娱性一番呢,还是……” 吴越终于开了他的尊口:“先来瓶酒,酒水单子呢?” 白桦很高兴,这包间里的酒卖的和外头又不是一个价钱了,因此很少有客人进了这屋子还有这番风雅闲情来点了酒活络气氛的,她知道自己今天是遇到金主了,连忙起身去把妆奁台边搁着的烫金酒水单取过来。 吴越看了眼单子,直接点了最上面那瓶标价十一万的:“就这个,行了。” 林泉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趁白桦强捺兴奋扭着小蛮腰去和外头的服务生递单子,压低声音和吴越说:“老二!这单子我可买不起!操了,你刚刚是不是少看了个零? 吴越说:“你爷爷我眼睛两只都5.3!” 报价十一万的人头马路易十三,这酒水可没带掺假的,几杯酒下去,气氛就打开了。白桦咯咯娇笑着往林泉大腿上坐,把一根云烟送林泉嘴里,打了火不胜娇柔地给他点上,雪白的桃乳酥胸就那么若离若即地擦贴着林泉的脸。 照平时就按林泉那纨绔公子的做派,早把人往炕上一撂压上去了。 可这回林泉真心是觉得如坐针毡,他压根就不知道吴越这孙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在心里赌咒发誓了一万遍——下回丫再和吴越这个性冷淡进窑子,老子就咒自己一辈子性无能!! 吴越后头又陆续要了一份一千多的热带果盘,两包云烟,两瓶法国拉菲酒庄红酒,眼见着消费单上的数字越来越惊人,美人在怀的林泉猛然明白了,酒意顿时去了大半—— 操了,这孙子难道是想……!!! 他视线和吴越一对上,瞧见吴越一双墨黑的眼睛里淡淡的戏谑,整就一玩火不怕烧身的乖张模样,立刻知道了,自己想的还真没错…… 林泉额头直冒汗,立马感到自己怀里抱着的不是美人,而是块烧红了的生铁! “哎哟,不行,我,我要去趟洗手间。”林泉说着,脚底抹油。 发小儿给自己挡了半天的小姐,也算仁至义尽,吴越对林泉的尿遁视若无睹,把头转开,瞥了眼八仙桌上糟践的那二十多万,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林泉出去了。 白桦脸蛋儿酡红地挨过来,端着一杯红酒,慢声细语地:“吴爷,现在就剩下我和您了,让我好好侍候您,您要有什么需要,只管和我说。” 她刚要把那丰满白嫩的身子贴上来,吴越把手一伸,作了回绝的动作,然后慢慢扬起脸,抬起那小尖小巴:“就一个需要。” 白桦醺醺愣愣地望着他。 吴越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尖牙:“爷没带钱,你借爷一点?” 第4章:针尖麦芒 韩今宵坐在一张清中期黄花梨挂灯椅上,这种椅子线条冷漠刚硬,不设臂搭,人坐在上面往往是绷直的,硬劲的。 “韩爷,这是天字号的账单。” “拿来我看。” 韩今宵的手下,一个绰号叫煎饼的山东汉子把帐单呈给了他。 白桦瑟瑟地站在下面,身上还着着接客时穿着的高叉白底绣眼鸟牡丹旗袍。韩今宵阅完帐单,瞥了她一眼,粗声大气地说:“你过来。给老子点根烟。” 白桦带着哭腔:“韩爷……” 煎饼瞪她:“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哪儿那么多废话!” 白桦过去了,给韩今宵点烟的时候十根葱管儿似的嫩手抖的厉害,点了好几次才把火点上。 韩今宵狠狠地吸了一口,任由那种呛辣的滋味燎心燎肺地在鼻腔咽喉弥漫着,最后和着浓重的呼吸吐出去,一双豹眼在乌烟瘴气的烟火味后显得非常阴鸷,冰冷。 “你下去。”韩今宵被烟浸的有些沙哑的嗓音淡淡地说。 白桦没有料到他什么责罚都没有,整个愣在那里,又是畏惧又是茫然地看着他。 韩今宵挥挥手,她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忙不迭地道了好几声谢,踩着小高跟慌慌张张踉踉跄跄出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韩今宵和煎饼两人,韩今宵咬着烟嘴,双手合着,揉搓着自个儿右手虎口处的一道旧疤,那是他在思考问题时习惯性的动作,煎饼凝神屏气,没敢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韩今宵开口了:“上次让铁拐去查,他查出了什么?” 煎饼回道:“一时半会儿查不出来,毕竟是公安局的人,案底儿不是那么好翻的。” 韩今宵:“……他就一个人来的?” “白桦说还有另一个男的,那男的现在在厕所,进去十多分钟了,愣是没出来。我让人在门口堵着呢。” “……他说什么了没?” “还不是和上次砸赌场的时候一样,愣是要和老板唠唠磕。” 韩今宵想了会儿,对煎饼说:“你过去会会他。” 煎饼如同生吞一个鸡蛋:“我?!可,可是韩爷,我又不是老板……” “啧,老子说你是你就是。哪来这么多废话。”韩今宵照着他屁股一脚踹过去,“麻利点滚蛋。” 吴越坐在天字号包间的太师椅上,两脚架在横着空酒瓶大果盘儿的八仙桌脚,支楞着腮帮看着面前的煎饼,皮笑肉不笑地:“久仰大名,您就是韩今宵韩老板?” 煎饼:“吴警官,过奖了。” “怎么,记得我呢?还知道我姓吴?” “瞧您这话说的,您这些日子在老子地盘上抓人砸场,我想不记住都难。”煎饼给他递了烟,自己也抽了根点上,“吴警官,您这么大费周折,不会就是为了见我这一面吧?” 吴越冷笑:“您面子多大啊,我不这样闹腾,连您的头发丝儿都见不着影子,还请您多担待了。” “吴警官,您这话可折杀我了。”煎饼顿了顿,“但是我有个问题,还得麻烦请教下吴警官。” “韩老板有话直说。” 煎饼就问:“吴警官,您急着和我见面,这是为了公事呢,还是为了私事儿?” 吴越笑了,小尖下巴一扬:“您觉得呢?” “哟,这我可说不准,不过公事有公事的说法,私事儿有私事儿的聊法,您得让我心里有个数了。” “我要说是私事儿呢?” 煎饼道:“那自然是远来是客,您这一桌席,我算给您免单,今儿咱们就算是认识了,以后我韩某多一路朋友。” 吴越嗤笑:“有意思,那如果是公事呢?” “那您可就让我难办了。”煎饼说,“咱们警察同志工作日以继夜勤勤恳恳,我们这些小公民看在眼里其实也心疼,能配合警察同志的地方呢,咱们尽量给配合,但您总得给我们留点饭吃,您说是吧,吴警官。这狡兔死走狗烹的,万一您端错了兔窝,跟您顶上的那些领导,只怕也不好交待啊。” 吴越:“怎么着,韩老板果然神力通天,还和顶上的人攀交着?” 煎饼笑道:“场子摊大了,谁不得和土地公道声谢呢,这点规矩总是要守的。” 吴越:“……” 煎饼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在心里权衡利弊,愈发和颜悦色:“那么,吴警官今儿这趟来,究竟是为公呢,还是为私?” 吴越晃着架桌上的脚,过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说:“之前还不好说,但跟您这路人嘛……你二爷我当然是聊公事了!” 话音一落目光骤冷,只见吴越一脚踢上八仙桌,愣是把实木厚重的桌子给踹翻了,桌上的东西稀里哗啦砸地上摔个粉碎!煎饼避闪不及,胸前腿上给溅了一身酒渍果汁儿,好不狼狈! 吴越这一脚踢的,他自个儿下边的椅子也失去重心,整个向后倾倒摔去,但吴越一个打挺,柔韧性极佳的身子骨在半空中掠出个漂亮的弧度,随即双脚稳稳落在地毯上!这一路行云流水的,尽显他科班出身的扎实功底! 吴越往那儿亦正亦邪地一站,别有深意地和煎饼说:“怎么着,这又是赌场,又是色情服务的,你要真是韩老板,就和老子去东城区刑侦支队走一遭?” 煎饼给他泼了一身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话来。 吴越跨过一地狼藉,一边朝包间门口走,一边说:“到了局子里,哪位土地公和您有私交,还真得麻烦您给我指点指点了,韩老板。” 最后那仨字咬音咬的那叫个抑扬顿挫含义极深。 吴越说完就这么把门一推,外头走廊的灯光只在他推门出来的一瞬间是亮的,随即立刻灯光全灭!!包括他身后的天字间包厢,顿时也陷入了伸手一抹黑的境地! 在这片黑暗中,一道凌厉的劲风蓦地从吴越斜前方刺来,吴越警敏一闪,伸手搁挡,硬劲的铁臂猛地格击向同一样铿锵的铁臂,那又快又狠的野性力量如同猛兽扑来!! 浓重的黑暗中裹挟着极强的雄性霸道凶悍的荷尔蒙气息,在招招翻飞的攻击拆解中地网天罗!! “韩今宵!!” 看不见人,看不见对方的脸,可吴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满溢了极度的兴奋的字儿来,他硬生生抬手接下暴烈的重拳,就在那一瞬间他看见咫尺之处,那双黑暗中愈发凌厉强悍的视线,那双—— 他催心折骨咬牙切齿狠嚼血咀——他煎熬着,渴望着,简直都已经成了他的心病的眼睛!! 他见过的最好斗,最血性,最冷亮的眼睛! 他这十年都想与之一决胜负的那个爷们——操了,十年的抓心挠肝求而不得! 今天,老子可算逮着你了!韩、今、宵!!! 吴越看不见对方在哪里,但他不需要看,他感觉的到那个人的呼吸,甚至那个人身上的气味,与他这些年的想象中一模一样的气味,强悍的,危险的,极度刺激着他的好斗神经的—— 他一个左直拳虚击向韩今宵面部,拳影划破暗夜,却蓦然一转掩着右拳重击向对方的下颔!这是散打里虚晃的招式,韩今宵竟然一眼看破,压根没去管他的左拳,而是在他虚拳打出的那一刻,直接上手防拦于前,待吴越右拳逼至,一掌覆下!死死擒住吴越的手! 吴越一惊,此时韩今宵另一只手勾拳,直击他的腹部! 吴越脑子里几乎是电光火石的就闪过了当年自己哥哥被韩今宵一拳揍趴在地的场景,就是同样的手法,同样的攻击力势—— 这一拳是暴拳,能把人胃里的酸水都殴出来,绝对挨不得! 吴越迅速收腹,没被韩今宵制住的左臂硬生生格挡住这一拳,强大的暴力直击骨骼,剧烈的疼痛没有让吴越畏惧,反而让他更加地高度兴奋! 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疼痛和暴力的冲撞,对抗!而不是站在一堆横七倒八的大院弟子里,看着别人唯唯诺诺的眼神,那不是吴越所追求的,他好斗!! 吴越趁着韩今宵力道未收,让韩今宵握着的右手也不挣脱,只那么一屈臂,手肘横击向对方胸膛。 韩今宵为了躲过这一击,不得不放开握制着吴越的手,吴越立刻拉开与其距离,一个漂亮的转身横扫腿,韩今宵精彩闪避,吴越步步紧逼,改用快速,隐蔽,小角度的鞭腿!迅疾如电! 韩今宵落出防守位置,然后他一双豹眼在黑暗中渐渐辨清吴越节奏,乘一个极端间暇,闪身近贴! 所谓“远踢,近打,贴身摔。” 让韩今宵近身便极难再起腿,韩今宵看出来了,这个姓吴的小条子腿法极好!绝不能让他再有机会施展他的腿功。 韩今宵右脚上步,猛然别住吴越两条灵活的长腿,同时右手顺势狠狠箍住吴越的颈脖子,把对方一下勒进怀里!肌肤隔着夏天单薄的衣料几乎紧贴! 吴越哪里肯这样受制于人,顿时暴怒,反肘就要击打韩今宵的腹部—— “啪。” 灯亮了。 刺眼的光在一瞬间照进视网膜,让人适应不能,吴越的攻势减了几分。韩今宵没避开,受了他这不算太重一肘子。 随即吴越就觉得脖子上一轻,箍着自己腰身的力量也消失了。 韩今宵松开了他。 吴越转过头,眼前还因不能适应在阵阵发黑,在重回光明的走道里,他第一次那么近的看到韩今宵。 这个男人比十年前更高,更悍,但又不再像十年前那样浴血的张狂刺目,他的狠似乎从表面渐渐地浸渍到了他的骨头里,狠气成了一种默不作声的狠劲。 韩今宵玩味地瞧着他,吴越也毫不服输地盯着对方。 两人的呼吸在一番激斗之后都有些沉重,带着些原始的,兽性的味道。 最后韩今宵把手伸了出来,很宽厚的一只手,虎口处一道狰狞的旧疤。 “年少可畏,领教了,吴警官。” “……”吴越静了几秒钟,把一只白净的,指骨长而细,但是虎口处和食指有一层厚厚的茧,那是常年握枪的手。 “名不虚传,见识了,韩今宵。”吴越扬起他的小尖下巴,右手和韩今宵极用力,仿佛又是一番力道较量地交握在半空,两只手青筋暴突,很久很久都没有放开。 第5章:京城韩爷他妹妹 吴越盯着前边那人宽阔的身形,这个背影他追了十年,现在他就在前面,一伸手就能狠揍到的地方。 但揍到是一回事,揍不揍的倒,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吴越跟着韩今宵一同穿过地下二层的走廊。拐角隐蔽处还有个电梯,下去三层,那几乎已经不接人气的阴冷地方,是韩今宵最爱蹲的单间。 韩今宵走进电梯,按着开门的键。 他没说话,深邃的眼睛搁着昏黄的照明灯光不冷不热地瞟着吴越,那视线挑衅,嘲讽,漫漫扫射着…… 操了,有什么可看的! 吴越有些光火,冷着张脸进了电梯。 韩今宵粗砾的手指在“F3”上一摁,厚重的电梯门合拢,带着两人往最下层沉去。 整间酒吧最无天日的地方,极其的幽闭,死寂,孤僻。 人蹲在里头,就好像进了笼子的困兽。 但这是韩今宵在酒吧内的住所,他享受着这种旁人受不了的封闭。 “你认得我。”进了屋,两人就座,韩今宵开门见山地问。 吴越挑起眉,对方没有用疑问的口吻,而是肯定的,不容半点辩驳的。 韩今宵下一句是:“咱们在哪儿见过?” “八大处那片儿,公园出来一个拐弯,路口早些年有个吹糖人的老头子,吹的糖人齁甜齁甜,岔进去有个胡同。”吴越顿了顿,“胡同里一棵枣树有人腰膀粗,去年给雷劈折了,锯了只剩了个桩子。咱在那儿见过。” 韩今宵盯着他,细细研究着。然后说:“八大处。……吴警官,您是军区大院儿出来的人呐。” 他慢慢说着话,眼神一点点地变得深不见底,手指揉搓着自个儿虎口处的茧子,像是密林里俟猎的豹子,把对方每一寸肌肉纹理的变化都收入眼底。 “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没别的。”吴越说,“我就想找您比划比划。” “……”韩今宵眼神里有些意外,“您这是来找我碴架的?” “骨头缝里痒痒。”吴越从牙缝里慢条斯理地挤出句话来,“找别人过手那叫隔靴搔痒,我看不上眼,找您给开解开解。” 韩今宵打量着他。 吴越等了片刻,见他不说话,于是抬起脸,眼珠下转,居高临下的睥睨:“韩老板,您要是一直不做声,我可就当您是答应了。” 韩今宵沉默会儿,嘴角甩出丝嘲讽和玩味:“真他妈奇了,老子金盆洗手都快十年,您是怎么找过来的。” “我怎么找过来的您别管,您就给我点个头或者摇个头,您点了头,这事儿就结了。”吴越双手交叠在胸前,跷着二郎腿,“您这些个赌场,酒吧,我就当什么都没瞧见,从今往后,您手下的人只要不犯大事,别开罪了队里,我个人也绝对不管,您看怎么着吧。” 韩今宵:“……” 吴越:“……” 韩今宵深深地看了眼吴越,目光一寸寸的就和那杀牛宰羊剥皮儿抽筋的尖刀似的,顺着人家的鼻梁一点点划下去,划过嘴唇,划到下巴,整个脑袋对半儿切…… 他真把眼前这条子脑袋瓤子扒开来看看,看这里头是真愣傻呢,还是穷装钝! 他这些违法乱纪的店,就和其他所有行走在法律天网下的盘子一样,这些年见过出场子的雷子,给公安局贴过案子,也托关系砸票子疏通过关节,给皇城根下那些撑着保护伞的官僚们送过银子。 他见过的条子海了去了,军区大院儿那帮猢狲他更是了解,那些人,在他韩今宵眼里就一盘儿实打实的“炒肝儿”——没心没肺的东西。 来他这儿收保护费的有,套关系掺近乎的有,求他办事儿下黑手的有。 但他还真没见过蹦跶蹦跶花这么多功夫,跑来竟然只是为了和他彪上一架的。 他真没见过!不但没见过,而且他还就真不信。 这年头,谁他妈这么裤裆里拉二胡,丫三天不扯就闲的蛋疼? 说这条子就是来找他韩爷干架的,谁信呐?! 但脸上还得那么端着。 韩今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吴警官,您这条子当的可不够厚道,照您这办事儿的方法,这北京城还不早乱了套了?” “这还真乱不了。”吴越说,“您的店,头上掌着伞呢,那伞可不是我给撑着的,这北京城自然有北京城的活法,建国都五十六个年头了,用不着您费心。” 韩今宵说:“那么刚才在走廊那一局,怕是入不了您的眼了?” 吴越微露嘲讽:“当年让道上的人听了就闻风丧胆的韩爷,如果手底下只剩那么点家底,恐怕会交代不过去吧?” “……那吴警官的意思是?” 吴越一拍桌子,身子微微前倾,眼底精光骤起:“明天晚上十点,在我说的那个胡同,我等着您!” “……”韩今宵抽了根烟,敲了火点上,烟盒借着桌子一推,滑到吴越眼前,韩今宵简短地说,“成。” 他说完,吐出一口浓呛的烟,烟气后面他盯着吴越的眼神很深,很警觉,很冷。 他细细捉摸着这个便衣的警察,掂量着,如同咀嚼血肉骨头般在唇齿之间反复研磨品尝着…… 他想看出来些什么,就像曾经接触过的所有条子一样,哪怕伪饰的再好,总有那一星半点的尾巴露在外面,他会把那尾巴撕扯出来,拽出来,连同对方整个人一起吞吃掉,连骨头都不吐。 可是让韩今宵心沉的是,他盯了很久吴越的神情,最后他只看到烟气对面,吴越那双微微吊梢的眼睛,好强的,好斗的,闪烁着年轻又激越的明亮。 韩今宵扫遍了每一寸犄角旮旯。 但这小条子的眼睛里,好像真的,就没藏别的东西。 吴越走了之后,韩今宵就和蛰伏的野兽般一个人阴沉沉地坐在这个封闭的屋子里,不吭声,甚至好像不在喘气儿。整个人突兀兀的,就好像一尊诡谲沉重的泥塑,山一样的重量。 他仰着头,后脖子搁在椅子背上,嘴里嚼巴着烟,烟早已尽了,他把烟蒂在牙齿间反复磨蹭着,汲取那点儿辛辣的余味儿,一双手也没闲着,把玩着手里的烟盒。 此时他的脸上,已没有刚才面对吴越时那种程式化的客气。 有的只有最真实的冷狠。 屋子的门开了。 韩今宵没有去看,他知道进来的人是谁,这屋子没经过他点头个敢走进来的只有一个—— “哥。” 脆生生的嗓音,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同的明快。 韩小婷踩着脚底的耐克鞋,一阵风似的跑进来,绕到韩今宵背后抱着她哥的脖子狠搂了一下,然后贴在韩今宵耳背,神秘兮兮地问:“哎,我听说天字号今天有人开霸王单,真的假的啊?” “操了,谁告诉你的?” “大煎饼啊。他还说那小子是个条子呢!” 韩今宵恶狠狠地:“老子废了他!” “废了谁啊?废了谁啊?”韩小婷很是唯恐天下不乱,“大煎饼还是那条子?我可听说了啊,哥你竟然把那小条子给放了,你放他干嘛?” 韩今宵坐起来,瞪她:“怎么着,留着给你做上门姑爷?” “切。我才没兴趣呢。”韩小婷转着小腰往她哥面前的桌子上一坐,矜持地扭了扭脖子,然后居高临下看着她哥,忽然嘿嘿就笑了,“哎,帅不帅啊?” “……特丑。” “你骗人。”韩小婷撇撇嘴。 “真的。”韩今宵逗她,“都四十好几了,比你哥年纪还大。” “你骗人都不脸红!”韩小婷哼了声,“姑奶奶我刚才在门口都看到了,那小条子帅着呢,哎,盘儿靓条儿顺,走路还扭一小腰~~” 韩今宵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姑奶奶,你形容的丫是一娘炮!” 韩小婷生气了:“我不是说娘炮那扭法!别笑!人扭的那特自然!跟猫似的!你瞧着啊,我扭给你看——” 她说着就跳下桌子,在韩今宵面前拿捏作势地学了几步。 韩今宵瞧着她,一向冷漠的脸上此时满是旁人想也不敢想象的笑意。 “他就这样!这样走,哎,哥你看,那小腰特细,我跟你说……”韩小婷一边学还一边碎嘴。 韩今宵笑着打断了:“差不多行了吧你,人穿一大T恤呢,你看得出来人腰细?” “那还用说,姑奶奶那可是京城韩爷的妹妹,那俩眼睛,纯钛合金打造的!鉴定京城帅哥那评分水平,一评一个准!”韩小婷特得意,“哎,哥,你明儿是不是要和那小条子约了见面啊?”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哎呀,我就问是不是嘛,是不是啊?” 韩今宵被她缠的没办法,只得说:“是是是,操了,真他妈烦人……” 韩小婷来了劲:“你们去干嘛?你都不认识他,你和他出去干嘛?条子哎,哥,你不是最讨厌条子的吗?我记得你和我说什么,嗯……都是腰上别一玩具枪和一按摩棍儿的炒肝儿,没心没肺还没脑袋瓤子,你和他出去干吗?” “干吗?”韩今宵没好气儿地说,“碴架!” 韩小婷简直激动坏了:“操了!姑奶奶也要去!” 韩今宵抬眼特轻蔑地瞧她:“干啥?去给人当靶子?当心人家一枪点了你!” “……我不管!我就要去!我看谁敢拦我!操了,姑奶奶可是京城韩爷他妹妹!” “老实点滚蛋!”原则性问题,韩今宵根本不理会她,“明儿给老子蹲家里,哪儿都不准去,老子还是韩爷他妹子的哥呢!操了!” 韩小婷见来硬的不行,立刻软里巴叽地挨过来撒娇,攀着韩今宵的手直晃荡:“哥~你就让人家去呗,打架多好看啊~” 她说着朝韩今宵嘿嘿两下,特谄媚。 韩今宵也朝她嘿嘿两下,脸色一拉:“还不快给老子滚。” “……”韩小婷见希望全无,终于拉耸着尾巴,蔫里巴叽就和那打了霜的小白菜似的,没精打采的出去了。 韩今宵又成了一个人。 他看着韩小婷合上的门,双手交合,细细地揉着右手虎口的旧疤。 他不知道那个叫吴越的条子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是不管那小条子来阴还是来阳,明天那趟场子,他都有足够的自信能完整拿下来。 他十五年的江湖,并不是白混的。 第6章:飞来横祸 东城区公安局刑侦支队技术室外,雪白的墙上贴着一张贴纸字符,红色的字儿写着“像保护文物一样保护证物”。 技术室里的工作人员小王走出来,他整个下午一直对着一只犯罪现场遗留的袋子,袋子完全给血水泡透了,他反复试验着,想试图从上面提出哪怕一枚指纹也好。 脖子崴在那边儿老半天,酸痛的要命。小王一边扭着脖子一边从走廊穿过去,走到公安局外头的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 这段时间上头不知道闹啥毛病,捣腾出一帮狱侦民警来他们支队跟班学习,学什么侦查工作的手段,还要啥透过刑侦看狱侦,以提高狱侦民警的业务能力。 队里工作本来就多,自个儿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这美国时间来操自己隔壁的一帮同事,但无奈上级的面子又不好不买,只得把派来的狱警同志给带着出任务,就当是给人家上了课了。 派过来的这群狱警说是学习,其实也就是给他们几个放假了,这种美差事,平时你要不是溜须拍马,或者和领导沾那么点亲带那么点故,那能轮得着你? 所以,来的几位爷是什么样的人,刑侦支队上下心里都雪亮亮的清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清楚归清楚,对兄弟部门的友好总还是要装一装的。 队里唯一不高兴装的只有吴越。 他才不屑地装,那帮孙子上峰的上峰的上峰官儿都还没他家随便一个小叔子大,他该翻白眼的翻,该飚脏字儿的飚,他是大爷他怕谁。 但是这位大爷今儿点子却很背。技术室的小王正在院里做拉伸运动,就看到两辆打着红转灯的警车出完任务回来,其中一辆后面防暴玻璃加栅栏里缩俩中年男子,给下了车的三个警员押着往审讯室走。 另一辆警车过了一会儿车门才打开,先下来个这些天跟着“学习”的小狱警,小狱警蔫巴着脸,瞟着车里的人,表情是让小王啧啧称奇的不安。 小狱警朝车内说:“吴警官,您别气了,这不都到了吗?我扶您出来呗。” “操你妈,滚边儿去!谁要你扶!”吴越从车内骂骂咧咧地钻出来,驾驶座上同时也下来个绷着脸儿憋笑的小警官。 小王脖子也不扭了,眼睛瞪的特大:“哟。这怎么啦?二爷您这脚……” “别提!”吴越瘸着个腿没好脾气地蹦着,“下回谁他妈再敢把这种来学习考察的孙子往老子小组里塞,老子就不出任务!让那群流窜犯去祸害首都人民去,我就不信了我!” 狱警被毫不掩饰地骂了,屁话都没敢吭着,夹着尾巴跟吴越后面。 吴越猛的回头:“跟什么!还不滚!!” “吴警官……”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 吴越抄起窗台上女警官养着的一盆仙人掌,眼都没眨直接朝人家招呼过去!! “啪!!” 仙人掌球擦着小狱警的脸就那么飞过去,连球儿带盆砸地上,琗个粉碎! “滚!” 见这架势小狱警哪里还敢废话,夹着尾巴飞快地颠儿走了。 “二,二爷,这可有点过火了啊。” “这帮人丫就不是东西!”吴越骂道。 小王问:“咋了这事?” “不是东西!!”吴越重复,瘸着只脚蹦上台阶,也不肯让人扶,非得靠着自己,就和只大兔子似的蹦回自己科室。 小王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好奇地扭头看着剩下那名警官:“咋了?咱二爷呛火药了?” “可不是呛火药了嘛。”小警官见吴越蹦远了,终于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别说了,真笑死我。咱二爷的小腿肚子给丫拉伤了!” 原来吴越他们小组今儿被派去抓一个辖区内的流窜犯,一件挺顺溜挺简单的事儿,不容易出啥意外,支队的领导就排了个小狱警给他们,让人在旁边观摩学习着。 吴越这暴脾气立刻就抽风了,偏偏这小狱警还属于特谄媚的,一路上就想巴结人家军长公子,又递烟又赔笑的。车子呼啸过大桥的时候,吴越就差没把人提着脚脖子丢出去喂鱼。 追捕流窜犯的时候更好笑,本来他们实施抓捕,都是三人配合的模式,一人擒强手,一人擒弱手,一人备守。 吴越一直负责的是抓强手,抓捕之前照例他们都要做些准备运动,以免突然的强运动量让身体无法跟上。但这回吴越他们做准备运动的时候,那二货狱警竟然在旁边观摩,观摩就算了,丫还掏个小本儿出来做笔记!! 你他妈做笔记? ……操了!这有什么笔记好做的!! 吴越当时就疯了。脸拉的和长白山似的,才拉了两下腿就甩脸子走人! 当时吴越是真在气头上,而且他也抱了一定年轻人的冲动和侥幸心理。总觉得这些年自己都是循规蹈矩按着警校学的那套来的,偶尔不做准备也肯定没啥事儿。 能怎么样啊,难不成还闹个肌肉拉伤什么的? ……结果咱们英明神武的小吴警官,还真就肌肉拉伤了。 “不过我说二爷他也真是牛。”跟着一同出任务的小警官笑完了之后,还是啧啧赞叹,“你是没看到,丫当时抓流窜犯的时候那叫一个凶悍利落,就和咱养的那只叫旺财的大警犬似的。” 小王:“……” 您那是夸人家吗? “你看人家运动员一拉伤,哪个不是抱着个腿儿倒地上一脸纠结痛苦的。咱二爷是直到把人扣上手铐了,这才蹲下来的。” “我们当时还以为他怎么了呢,一回头看丫整张脸都是白的,满额头的冷汗。” 小王说:“他啥时候给拉伤的啊?和流窜犯斗的时候?” “……最后快要追上的时候!”小警官说,“连窜仨高阶!我就瞅他那时候趔趄了一下,还以为给石子儿绊着了呢,操了,他竟然闷声不吭扛到最后,丫就不是个人。太他妈能忍了!肌肉拉伤还和平时一样跑步抓犯人,连那流窜犯都没看出来他给扭着了!最后落网,那俩混球眼巴瞅着二爷痛的蹲下来,全都给傻眼了!” 小王也震惊了:“操……” “真服他了吧?”小警官叹息着,瞥一眼院子里稀巴烂碎的仙人掌盆子,努努嘴,“你瞧他刚才耍的那少爷脾气,要别的官二代做出来,我还真看不下去,他做,我服!” 刮骨疗伤关二爷再世的小吴警官这会儿正坐在办公室,嘴里咝咝抽着凉气,办公室没人,他哭丧着俊俏的脸抱着自己腿肚子,哪有半点人前威武的样子。 制服裤子卷到膝盖,下面一片全红肿了,拿手一按,痛的浑身汗毛都刺溜起来! “你大爷的!!” 吴越骂人。 他能不骂人吗? 他今天晚上有约!要和韩今宵碴架呢! 他这样怎么碴!坐轮椅去碴? 这天晚上,吴越没像平常一样先坐地铁到站再骑车回军区大院,他打了电话让林泉开车来接他。 林泉握着方向盘,车里列里巴叽放着鸟都听不懂的音乐,他听完事情的始末笑得直抽抽:“哎,老二,不是我说你,你和个小狱警飚什么劲啊?值得吗你?” 吴越:“谁知道脚就这么扭了!我要知道我也不会和他耍这个劲!” 嘲笑归嘲笑,毕竟是哥们,笑完了还是得关心下,林泉问:“腿伤给处理过了吗?” “拿老徐抽屉里的云南白药喷了下。” “哟,那可不行,您那蹄子在京城也是排的上名的金贵了,要不我载你去医院看看?” “不要,老子又不是婆娘,拉一下扭一下就往医生那奔,忒特么娇贵。”吴越很倔,“丢不起这人。” 林泉拿他没法子,把人直接送将军楼楼下了。 临了下车,林泉担忧地看着他:“你行不行啊老二,不行别硬撑,哥们把你背上去,谁没个受伤的时候啊,不丢人。” “这话等老子俩腿都折了的时候再说。”吴越翻了个白眼,又开始当他的兔子。 林泉坐车里,瞧着发小蹦跶蹦跶的身影,直摇头叹息。 “倔死个人哎……” 吴越一推门,屋里就只有勤务兵小张在,一见二公子早上是活蹦乱跳出去的,晚上回来愣是成了铁拐李,小张就慌神了。 “怎么回事啊?” “没啥,小拉伤。”吴越直接蹦回自己房间,往床上一坐,瞥了眼墙上的手雷造型挂钟。 已经六点半了。 吴越朝外头喊了句:“小张,我爸妈他们呢?” “首长他们去医院了,吴楚身体不舒服。” “……金贵。”吴越小声嘟哝一句,忍着痛把自个儿鞋脱了,脚丫子架上了床,又扯着嗓门朝外头喊,“一会儿帮我弄盆冰水来,我敷下腿!” “……”小张犹豫了下,跑到吴越门口,吴越没关门,卷起的裤官儿下,原先匀实笔直的长腿愣是在小腿肚子那块儿起了一大片红肿! 小张顿时脸色就变了:“怎么扭这样了?我要不打电话给首长?” “打给他干什么,他又不是医生。” “……那打给军医处的?” “没那必要。”吴越说,“去给我把冰水打来,再炒碗番茄牛肉蛋炒饭。我吃完之后要睡一觉,你九点钟叫我起来。” 小张心想您九点起来干什么,难不成这样了还要出门啊? 但嘴上不好过问,老实按二公子的意思去做了。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韩今宵坐在他的车里,车泊在吴越说的那个胡同口,胡同是老胡同了,很窄,开不进去。 车窗敞开着,初夏的晚风温热地吹拂进来,这是块儿寂静的地方,他可以听到树上偶而传来的两声蝉鸣,染着不知名的花儿的清香。 韩今宵结实有力的手肘搭在车窗那儿,手里夹着根燃到一半的烟。浓黑的剑眉下一双豹子般又亮又锐的眼睛盯着前方的胡同。 “怎么样了?”韩今宵声音沉沉地对着手机说。 那头煎饼答道:“韩爷,兄弟几个都往周围去看了,有啥情况马上告诉您,您呐,只管把心儿放肚子里。” “嗯……小婷呢?” “姑奶奶给看在家里了,铁观音说她正发飙砸房子呢。” “让她砸,别理她。”韩今宵说完这两句后挂了通话。 十点整。 韩今宵下了车,车门锁了,踩着厚底鞋慢慢踱进这个偏僻的胡同。 胡同里果然有个腰膀粗的树桩子。 韩今宵一脚站地上,一脚搁在树桩子上,鹰眼环顾着这个其貌不扬的胡同。 昨天韩今宵走了之后,他沉思了很久,给和公安局有关系的几个人打了电话,不动声色的闲聊之余,他细细琢磨着对方和自己谈话时是否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可是没有,一切正常。 正常到他都觉得有些不正常。 韩今宵嚼着烟头,就像嚼着草梗子。这个胡同他确实有印象,年轻的时候他在这里打过几场架,但是日子间隔太久,他打的人又太多,他实在记不清他在这里究竟揍了谁。 可是再怎么揍也应该揍不到那个吴警官身上,那小崽子那么嫩赤,看起来撑死了也就二十四五岁,自个儿则十年前就已经金盆洗手告别江湖。 十年前吴警官几岁? 一个十五岁都不到的小兔崽子,毛都还没齐全呢,自己能和他过手? 绝无可能。 韩今宵就这样,像旧时候达官贵人家门口千钧重的镇宅石兽一样,阴狠狠,冰冷冷地,不动声色地隐在夜色里,守在树桩边,琢磨着,等待着。 十点十五。 韩今宵看了下自己表盘上的示数。 吴越还没有来。 电话却来了。 “喂。” “韩爷,架碴完了吗?哥几个都到点上看着了,没啥风吹草动的。” 韩今宵:“……” 煎饼没听到韩今宵吭声,试探着问:“韩爷,您……不会把人条子给打残了吧?” “操了,打什么残!那崽子人都没个影儿!”韩今宵咬牙切齿,“叫点上的人都散了,妈的!那些个挨削的条——” 话在舌尖上一顿。 煎饼:“喂?韩爷?” “出啥事了韩爷?” “……操了。”韩今宵把嚼巴变形的烟蒂狠狠啐吐在地上,远处传来暴躁的引擎噪音,风驰电掣般逼近!韩今宵不避不闪,插兜立迎!车灯刺来,韩今宵的眼睛因为被强烈的灯光照打到而呈现出极淡极冷血的淡琥珀色。 吴越一个急煞,摩托车在距离韩今宵还有几寸远的时才猛然勒停下来! 小吴警官把头盔一摘,抱在臂弯里,墨黑浓深的圆溜眼睛里映着机车车头明亮的灯光,小尖下巴扬的傲慢而好看。 “怎么着,不躲我啊。” 第7章:吴二爷不怕痛 韩今宵掐了通话,手机放兜里,眼睛扫过吴越这一身,嘴角嘲讽:“你真敢撞上来?” “你试试我敢不敢。”吴越说。 “……”韩今宵觉得他这口气特挑衅,特小孩儿。 “我问你个问题成吗?” “你问啊。”吴越很随意,“但我不一定回答你。” 韩今宵:“你为什么非找我碴这架,我们以前交过手?” “哟,这个问题啊。”吴越慢悠悠地抬起他的丹凤眼,视线滴溜溜地在韩今宵身上转了圈儿,笑了,“您今个儿赢了我,我就一五一十和您说了,您要是赢不了,对不住,自个儿回家琢磨去吧。” 韩今宵嗤笑:“吴警官,您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下车吧,就这巷子里见识见识了。” 和陌生人碴架,更多的依靠机敏性和应变能力。但是和交过手的人,更多的是打一种策略。 因为彼此都领教过,知道对方擅长的是什么,在格斗过程中就得想方设法断绝对方能施展长项的机会。 韩今宵这一次就特别留心了吴越的腿法。 妈的,上次那种凌厉的鞭腿和狠劲的扫腿,他没兴趣拆解第二次! 吴越利落地跳下摩托,着地是微有趔趄,但冷目俊眉,神色不变,韩今宵也没看出他腿上带着伤。 两人面对面站着,韩今宵不动,对方是小辈,他给让着,吴越也不客气,挥手就是狠狠一拳,猛的划破初夏的空气,夹着一股子辛辣劲擦着韩今宵的脸就这么击过去! 这一拳不是攻击,而是正式开始比划的标志! 以暴力喊出的标志! 火热的油锅里面滴入了一丁点儿水花,顿时噪烟四起!沸反盈天! 韩今宵能让他出拳之后接着出脚?想都别想!韩老板闪身侧了,借机贴近吴越,两人的距离被拉的极近,他们盯着对方的眼睛,甚至能看清那燃着战意的瞳仁里那丝丝条条的纹理。 吴越绷着脸,嘴唇死死咬着,一声不吭。 他忍着,他吞着,他不拿自个儿的腿当腿他就感觉不到丁点儿的痛! 眼前是他逮了十年好不容易才逮着的那个王八羔子,这场架是他盼了十年好不容易才盼到的一场架—— 别说拉了个肌肉,就算他妈的今儿腿骨折了,他都敢没事儿人似的来赴这场约,来会这个人,来碴这场架! 韩今宵,这个九十年代初甭提顽主还是大院弟子听了都会变颜色的男人,直到今天军区大院四九城里都口耳之间还流传着他的名声! 他吴二爷就是要会这种人,林泉说的没错,他自个儿也琢磨出个味儿了——丫就是一变态,好斗,好胜,好强,狂热地爱着搏斗时额头发梢甩出的汗珠!肌肉冲撞碰撞时凶猛的压迫和亲密的相贴!那根植在远古时期挥发在奴隶社会直到现代还磨灭不去的残!暴!血!性! 吴越的拳头快,狠,准! 韩今宵的回击凶,重,沉! 刀剑争鸣,强强争锋! 韩今宵眼色一冷,盯着吴越固执刚毅的脸,那人的拳法也凌厉,但毕竟凌厉不过他的腿法。但是这几轮拆下,他一直制着吴越的腿,吴越却没太多要突破他的封锁的意思。 这小条子,今儿却一反常态地把攻击的重心放在了拳法上。 韩今宵闪过他的一记勾拳,吴越就势扑杀,与他肩膊相撞,心脏和心脏的位置沉沉贴闷在一起!那沉重的撞击,似乎直直地呛进了肺腑深处…… 贴身摔! 韩今宵突然拉开距离往后一退,刀尖般的目光刺向吴越的挺拔深刻的脸,这小崽子的面色是不种不正常的苍白,额头上布着细密的汗珠,不是热身后出的那种淋漓大汗,反倒像是冷汗,嘴唇竟几乎看不出颜色,只有一缕极艳丽的红,那是上牙死死咬着下唇,咬出的鲜血…… 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韩今宵的视线落在了吴越的腿上。 如果真得如他所料—— 韩今宵佯作滞后,故意给吴越留下可以起腿的空间和时间,然而吴越并没有借此良机出腿进攻,而是一个狠辣的直拳迎头击向韩今宵面门! 操了! ……这条子! 此时韩今宵心下了然如雪,他迂回闪身,不发一言,只脚跟碾地,内收,紧接着上身微倾,一个迅疾有力的侧弹腿,鞭子般狠狠抽在吴越长牛仔裤包裹着的小腿肚上! 吴越应声倒地! “……”韩今宵收敛姿势,兀自站了,然后慢慢朝吴越走过去。 对方却竟还要装的像个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操了,刚才不算!刚才老子头有些泛晕!” “吴警官,您脑袋瓤子是啥馅儿的?”韩今宵有些光火,眼睛盯着吴越的脸,“腿上有伤还来找人碴架,怎么着,就您勇,就您凶,就您条子强悍,咱们顽主都是孙子,得欺负老弱病残还怎么着?” “……”吴越自知被看穿,嘴还不愿饶人,不服气得骂道,“谁忒么老弱病残了,带伤怎么了?我家老爷子打老美的时候肠子流出来了,塞进去绷带一裹照样上去!” 韩今宵听他这话,不知为何,漆黑明亮的眼底微微有意外的光晕闪动。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开口:“您这是跟谁在较哪门子劲呢,还打老美,敢情您是把我当洋鬼子处理了。那您可得看清楚,你爷爷我就一纯粹国货,跟您呢,没那么大国家矛盾,您没必要拖着肠子和我斗法,不值价!” “少跟老子胡咧咧!”吴越不甘地说,“谁他妈是谁爷爷啊?” “嘴还挺硬。”韩今宵目光下移几寸,落在吴越的小腿肚子上。 牛仔裤裹着,看不出伤势啥样,但人家这边腿肚子比另一边肿起老高一块儿了,估计伤的不轻。 刚才怎么就没发现,操了,这小子还真硬劲,这种痛可不是随便说扛扛就能扛下来的。 “得勒,算您英雄,起来吧。”韩今宵蹲下来,手伸给吴越,“英雄,您这腿脚……工伤啊?昨儿见您不是还生龙活虎的吗?” “……老子就爱时不时地摔俩跟头,你管的着么你!”吴越没好气,一把甩开韩今宵伸在眼前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胳膊在嘴唇上狠狠一抹,用力把下唇的血给擦了,一双眼睛灼灼盯着韩今宵。 “今儿这不算!” 韩今宵也跟着站起来:“您甭关照,就算您不开这尊口,我也不会把这算回数,丢不起这人。” 吴越白了他一眼,低头掸自己身上的灰尘,摘粘大T恤上的叶子:“混蛋玩意儿,弄老子一身脏……” 韩今宵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 “……吴警官,您现在乐意把原因告诉我了吗?” “告诉你啥啊?”吴越撇嘴。 韩今宵:“……恕我直言,您做事儿可太不像个警察了。” “操了,老子用的着像?老子就是。” 韩今宵:“那吴警官是对我个人有什么成见了?” 吴越:“……” “几次三番地专程来访,不会事出无因罢。”韩今宵不冷不热地笑笑,“不是为了公事,那也就只剩私事儿了。” “吴警官,我这人就是一粗人,脑子不好使,劳烦您给我说道说道,咱俩之间是不是见过?” “……哟。”黑夜里吴越的视线滴溜溜的,小下巴一扬,很傲气,“您这还没赢我呢,怎么着,这就想知道啊?” “我就不告诉你!” 韩今宵望着他,他突然发现这小条子好像特别喜欢扬下巴这个动作,一扬起来暴露出脖颈和喉结,紧绷的皮肤下动脉血管突起,随着说话而微动起伏——就像林子里昂首阔步目中无人的小鹿,让蛰伏的猎豹起了扑杀的欲望。 韩今宵盯着这只小鹿的脖子盯了几秒钟,目光转开了。 “那就算了。”韩今宵淡淡的,“无所谓。” 吴越也不管他无所谓还是有所谓,这些娘们叽叽的事情入不了他的眼,他惦记着的只有韩今宵的拳头,对方那在四九城顽主间至今彪炳的名声,他惦记的就是当年那爷们十足的眼神。 别的,他不在乎。 吴越跨上摩托车,引擎发动,他拿脚一踩,机车振颤轰鸣。 韩今宵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的腿,又看了看吴越若无其事的一张脸:“吴警官,您这腿不打算要了?” “甭劳您费心。”吴越把头盔一扣,吊梢凤眼在强化玻璃后似笑非笑地,“听着,等老子腿伤好了,就来你夜场找你,别给我躲,否则爷玩不死你的……” 说完狠狠一紧把手,也不等韩今宵回答,就和来的时候一样扬长而去! 韩今宵目送这小子风驰电掣地骑远,暗自把牌照记了,回头好让手下的人循着牌照尽快查清楚这小子的底细。 “多大年纪啊,毛还没齐全呢,张口一老子闭口一爷的,丫真就一孙子……” 他站在枣树桩子边,嘴角慢慢掠起一丝揶揄的嘲笑。 吴越飚车回到大院儿的时候,没直接回家。 他骑着摩托先去了曾东升家楼下,摩托是他管人曾东升借的,他自个儿没有。 “谢了啊。东升。” “甭客气,咱俩谁跟谁啊,老铁了。”曾东升一脸热络,“以后要借尽管拿啊,我这牌照人交警都认识,没人敢查,您随便飚!” 吴越:“……” 曾东升瞅了瞅吴越的腿,挺机敏,跟他爹似的:“哟,这腿我看着都疼,要不我送你回去啊?” “不用,两步远的路,走走就到了。”吴越说。 曾东升瞧着这厮倔死个驴的背影,琢磨了会儿,觉乎着吧,他们的吴二爷不是走走就到了,丫整一个是跳跳就到了! 吴越又和兔子似的蹦跶蹦跶跳回他家首长楼了。 这回不巧,吴越一推门,客厅灯光是亮着的,嗬,那满屋子人爹妈大哥现在再加个他,真他妈齐全! 吴越妈妈朱红正端着熬好的中药从厨房走出来,他爸和他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朱红首先瞧见二儿子进门,一瞥墙壁上挂的时钟,都十一点多了。 朱红立刻皱起眉头,嗓门特大的责骂:“吴越,你去哪儿了你?啊?手机不带,字条不留,疯到现在才回来,你就野吧你,干脆别回家了!” 第8章:叛逆青年 她这一嗓子,原本背对着玄关坐着的爷俩也回过了头。吴越他爸吴建国眉宇刚毅,目如刀锋,即使没穿军装也是一股子军人的硬气。 吴越的目光和他爸一对上,两人硬碰了硬,僵持老半天,最后吴建国先在儿子面前让了步,吴建国把视线转到老婆身上:“行了,深更半夜的,说两句就够了,喊这么响干什么。” “我就这嗓门!几十年了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朱红说着,把药往小茶几上一搁,朝着吴越:“你还有规矩没规矩了?成天跟林泉曾东升这种垃圾在外面混!你打算混成了什么?成仙啊你!” 吴越本来心情挺好,打算蹦跶进门的。一见屋子里这些人,又被朱红这么一通数落,顿时没了好脸。 他趁爹妈都没发现异样的时候,把腿又放下了。 他走着进屋。 他就是不高兴让这帮人看他受伤!看他露软!他宁愿再他妈痛个几十步,咱吴二爷照样得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进卧房! 他这腰板一硬,可把他亲妈惹着了。 “老吴!你这儿子你管不管!”朱红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吴越,“你看看他还有理!你看看他那态度!在他眼里咱们根本算不上他父母了,我们全是他孙子!” 她每次陪着大儿子从医院回来,脾气都特别暴躁,吴建国也没办法,只能劝道:“好了你……” “好什么好!好什么好!”朱红尖声道,“你是打算把他放野了是吧?你给我看看!你看看你儿子都被你爸带成什么个鬼样子了!!!都是你爸干的好事!老头子脑子不清楚,你也跟着不清楚啊!” “砰!” 一声巨响掩盖过朱红的高嗓门。 朱红吓了一跳,所有人目光都转投过去。 吴越卧室的门硬生生给吴越赤手空拳砸了凹进一大块!百叶也撞歪了,整扇门就那么悠悠晃晃地悬那里。 吴越刀眉冷目,一张脸像结了九尺寒冰。 “我老爷子再怎么带我,也轮不到你们两个在这里瞎掰扯。” 吴越那气势不是盖的,尽得他爷爷真传。 朱红系着围裙傻愣愣站在那里。 吴越铿锵转身,砰的下把摇头晃脑的卧室门在身后带上,这时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她眼泪就流下来了,什么也不说,跑回了主卧,也关了门哭。 客厅里只剩了吴楚和吴军长。 吴楚这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哟,这是场哪出呢?” 吴军长脸色凝沉,喝斥:“你闭嘴,喝你的药去!” 夜沉了,主卧朱红的哭声渐止,吴楚也洗刷睡下了。 吴建国推开老二摇摇欲坠地卧室门。 二儿子背对着他躺床上睡着。 吴建国开口:“越越,睡了?” “……” 吴建国叹了口气:“你跟你妈较什么劲,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妈。” 吴越从床上哧溜就坐起来,啪的一下把床头灯开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眯着,长直锐利的两道眉拧着:“我让你进来了吗?” “…”吴建国也是硬臭的拧脾气,对这个儿子,他也是觉乎着亏欠,这才几次三番的容忍他。 要知道爬到他今天这个位置,谁还敢甩他脸子,不买他面子? 吴越独一份儿! “你就是这么和你爸妈说话的?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和我们对着拧下去?”吴建国肺里憋着火,口气也渐渐硬了起来。 “哟,吴军长,您今儿也睁着俩眼珠子瞅见了,我进门,我二话没说,是朱红先扯着嗓子和我叫板的,怎么着,这错还在我?” “什么话!朱红也是你叫的?她是你妈!” 吴越冷笑:“对不住您内,我长这么大确实还没叫过谁妈呢!” 吴建国:“……” 他的胸口简直是翻江倒海,儿子在灯光下那张俊冷叛逆的脸让他禁不住想狠狠一巴掌抽过去,嘴里吐出的绝情的话又像钢针一样扎着他的心窝,吴军长的手在裤缝边捏成了铁拳,微微颤抖着。 却终究没有打下去。 吴越说,我长这么大确实还没叫过谁妈。 吴建国觉得恨,但熔岩般的愤恨之后,他瞧着吴越年轻的,固执的脸,忽然又觉得很酸楚。 他甚至都记不清老二小时候的模样。好像一开始,吴越就是以现在这个桀骜不驯的叛逆青年的姿态,出现在了他的生活里。 而之前的十多年,这俩父子的接触几乎都是空白的。 吴军长年轻的时候服役于兰州军区,长年驻军在临潼,随军的家属只有妻子朱红和大儿子吴楚。而次子吴越,他只有在每年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北京去看看,带他去动物园,去猴山,去老莫吃饭,短暂的几天,然后离开。 有的时候,甚至连过年都不会回去。 吴越打小就是让他爷爷带大的,说来也嗟叹,吴越小时候学会说的第一个词,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爷爷”。 吴楚在临潼,吃的是他妈妈烧的家常菜,穿的是他妈妈亲手翻的小棉袄,喝的是他妈妈买的大瓷瓶酸奶,每天晚上妈妈哄着睡觉。 吴越呢? 吴越在北京,饭是勤务员烧的或者跟着爷爷去军队食堂打的,拿个军用饭盒装着,穿大院弟子那会儿特爱穿的军款衣服鞋子,喝楼下小卖部里买的北冰洋汽水儿,或者干脆拿个军用小水壶背身上,渴了就喝他爷爷装水壶里的凉茶。 晚上呢? 他爷爷说小孩子和老人睡不好,会损小孩阳气。 吴越打小就睡一小房间里,也不怕黑,他爷爷直夸他胆大,不愧是吴家的种。 可是这个吴家的种长大后,就再也不亲近自个儿的亲生爹妈了。 吴越念高中的时候,吴建国和朱红调回了北京军区,夫妻俩本来想好好补偿亏待了这么多年的次子,没成想吴越根本不买他俩的账,行李一收拾,告别他爷爷,无比潇洒地去北四中住校了。 后来吴军长想把儿子弄部队里去,继承衣钵。 吴越眼都不眨,高考志愿填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完了之后参加招警考试,进了刑警队,根本不领他老子的情! 吴军长在得知吴越要去岗前培训的时候就气炸了,一个电话打给转业在公安局工作的战友,说什么也要让人把他儿子退回来,开玩笑,太子爷不当太子,尽他妈瞎整去当人民保镖! 人教官接了吴军长的命令,培训考核的时候挖空心思不让小吴警官达标,但无奈小吴警官自身素质太硬,一直考到倒数第二门,教官竟然都没找到机会刷了他。 最后一门是射击。 考核射击的时候,40环是关卡,低于40环的不予转正,吴越枪支摸惯了的主,枪枪命中。 但人教官非歪着脖子说人家小吴警官射击姿势不对,不作数! 这人模狗样的话一出,吴越还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使得坏吗? 吴越一梭子弹朝教官脚前几寸的地上开了一枪,就吐一句话:“你胆儿够肥,你给我等着。” 当天晚上吴越回去就把他爹给告了。告给他爷爷。 老爷子得知事情始末之后雷霆大怒,指着吴建国的鼻子骂的那叫个狗血淋头,说什么:“我们家老二就是比你这怂蛋有骨气!人不吃老本!敢打敢拼!你个当爹的倒好!一肚子坏水!竟然干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我看你这个兵是白当了你!早点给我滚蛋!别碍你老子的眼!” 吴军长挨训那会儿功夫,吴越就坐旁边磕瓜子儿,小下巴扬的得意傲慢,挑衅满满。 结果吴军长第二天只得又给战友打了电话,让吴越如愿以偿实至名归地当了警察,进了刑侦队。 这事儿没发生前,吴越见了他,好歹还叫声爸,结果打那儿之后,好小子,张口闭口就是:“吴建国”,要不就是“吴军长”。 此时此刻,吴军长看着儿子和自己拧巴的样子,真是又气恼又难过。 “你大哥现在病成这样子,你妈心情本来就不好,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们?” “对不住,我还真没个喜欢玩3P的变态大哥,他生病那是他自己作的,用不着我来体谅。”吴越不依不饶,唇齿沾毒,“我还真得庆幸我从小不是你们带大的,否则保不准我现在就和吴楚那流氓一个德行!” “你——!” 吴建国简直气的发抖,吴越面色不变,冷冷看着他,似乎在等着军长接下来的反击。 可是吴军长嘴唇动了动,脸涨的通红,但竟然什么都没再说,原地僵僵地站了会儿,转身,很疲惫地出去了。 “……” 吴越重新重重躺回他的床上,啪的声关了灯,一双滚圆如猫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很久很久都没有闭上。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吴军长一家都还在沉睡的时候,吴越悄无声息地起了床。 他腿疼的实在受不了,昨儿后半夜,他都是咬着被子哼哼唧唧睡的。 吴越好面子,不肯跟家人说,自己一个人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鞋子,推门出去了。 马路上行人很少,雾蒙蒙的。 吴越抬头看了看天,觉得今天可能要下雨。他不禁有些懊恼,出门仓促,他忘了带伞。 路边已有早餐铺子开了门。小吴警官坐下来要了份豆汁儿,又要了俩焦圈,坐角落那一桌慢条斯理地吃。快吃完的时候,他打了个电话给林泉,让人开车过来载他去医院。 林泉是他发小,四五岁的时候他就跟林泉混的亲密,记得有一次去公园玩,他瞅见一片绿油油的空旷草地,可兴奋地就跑过去,结果那是结了层密实绿藻的水泡子,吴越就那么扑通一声栽了进去。林泉跟在他后面吓傻了,在岸边抓着吴越挣扎着伸出来的手,又哭又喊。吴越都快把他拽下去了,他也没肯松手。 吴越从那会儿起,就把林泉认成是自己过了命的哥们,这么多年了,哥俩都没闹过啥矛盾。 现在,他腿疼的厉害,得让人载着去医院,对其他人吴越不开这金口,他要真非得露个怯丢了脸,那也得是当着林泉的面。 护国寺中医院外头,人来人往,前面头刚进去俩老头老太,门帘又给撩了,吴越兔子似的蹦达出来,后面跟着林泉,手提着一大袋子药。 林泉直叹气:“我真服了您了,你听人专家怎么说的?好小子,就差把您肌肉给拉断了。” 吴越还挺淡定:“这不没拉断吗?回去吃个药,抹个膏,休息个几天不就好了,有啥可大惊小怪的。” “得了您!”林泉说,“没下回了!下回我直接把你拖医院!手铐拷着也得把你拷来!” 吴越哼了声,脸上赫然写着:“你拷老子试试看”。 林泉说:“您说您那痛是怎么忍过来的?人医生都问你了,你还真不把自己蹄子当蹄子看呐?” “啧,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吴越白了他一眼,单腿跳往林泉的车子那里。 “唉,你去哪儿啊?”林泉追上去。 吴越:“载我去支队。“ 林泉大惊失色:“去支队干吗?你不会这样还要去上班吧?!” 吴越一回头,怒道:“我难道长着张铁人王进喜的脸吗?老子去递个医院证明,请假!” 第9章:姑奶奶和太子爷 吴警官在家休息了三个星期,能用俩腿走路了。但腿伤还没好,给他看腿的主任医师说了,就他这腿,没一个半月,甭想好利索! 吴越才不管好没好利索,能走路了,就开始闲不住了。 他打开电脑,点击开个名为“爷整死他”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一堆资料,都是他整理出的和韩今宵有关的。吴警官表示,资料永远不嫌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看了看一个Excel,上面写着韩今宵通常而言在他那几个场子出现的时间。 吴越扳着手指算了算,今个儿是星期二。星期二,韩老板应该在他开的餐厅里镇场。 韩今宵开的餐厅也在三里屯,离被吴越掀了的赌场很近。这两年江浙地区,尤其是温州的商人那叫一个扎根沿海,攻占中国,走向世界,京城有不少北上的南方人,客居他乡,时间久了,都很是怀念自己家乡的滋味儿。 韩今宵这家“今宵酒醒何处”,瞄准的就是这批北漂一族,尤其是浙商的荷包。 他请了浙菜,淮扬菜的名厨,也招了几位粤菜的师傅,专营高报价高服务高品质的餐饮服务业,承接商务宴谈,酒会婚宴等大中型业务,做的很是红火。 吴越调查过,这也是韩今宵名下唯一一家一清二白,没有任何灰黑盈利的商铺。也是他之前唯一没有闹过的场子。 怎么闹?根本没法闹,人家连油用的都是从油商那里拉来的初榨花生油,炸完的油人根本不用第二次,直接给回收的车拖走,卫生健康。 吴越再怎么着还穿着这身皮呢,干不出这鸡蛋里挑骨头的事儿。 这会儿正是下午两点,营业午高峰刚过。 吴越金刀大马进了今宵酒醒,瞅了瞅菜单,和服务员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每样给我来三份!” 服务员顺着吴越爪子点着的地方一看,嘴角有些抽搐,眼前这位爷,别的啥没点,愣是要了三份油焖春笋,三份腌笃鲜,三份腊肉炒竹笋。 整就一跟笋过不去的主! 菜不一会儿就给上齐全了。吴越吃的欢快。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啥毛病,比南方人还爱嚼巴,甭管春笋冬笋鲜笋笋干,只要是笋,没得说!那都是吴二爷的爱妃侍妾,心肝儿宝贝儿! 酒店工作人员办公区这时走出个女的,戴一网球帽,嘴里嚼着口香糖,手插裤兜里和酒店经理聊天,酒店经理红光满面的脸上堆满了油汪汪,嫩滋滋,肥美可口的笑容,讲了句什么,把网球帽逗的哈哈大笑。 网球帽笑着,一边听经理说话,一边环视酒店。 忽然,她一愣,视线又扫回去俩桌号,落到坐在窗边的吴越身上。 “哟,……今儿刮的这什么风啊,”网球帽嚼着口香糖喃喃,“怎么把这位爷给吹来了。” 吴越正和心肝宝贝儿三妻四妾们调情调的欢,冷不防觉得后脖子针扎似的难受。 他一回头,瞧见一戴网球帽的婆娘朝自己走来,俩眼睛就和豺狼似的盯着自己。吴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光溜溜的,好像也没啥不该有的东西啊…… 网球帽在他对面一屁股坐下,半点儿不带客气的。 “嗬!这一桌!”她惊叹道,“成啊,全是笋,您属熊猫的?” ……神经病。 吴越皱起眉,不爱搭理她。 网球帽笑了:“还挺矜持,哎,有兴趣认识一下呗?” 吴越嚼巴着笋,眼都不抬:“没兴趣。” “哟。”她笑的更明显了,翘了个二郎腿,“还挺冷艳。不错啊,姑奶奶我就喜欢这调调的。” 吴越:“……” “不理我啊?” 吴越:“……” 网球帽摇头叹息:“啧啧,您呢,真该学着温和绅士地拒绝您的追求者,否则等您老了,光着脑袋挺着啤酒肚,您就只能跟我一起出去吃饭啦。” 吴越一双桃花眼抬起来,尾梢含着怒,就和那水墨美人似的,嘴上却一点不客气:“边儿去啊我提醒你,拉皮条丫也给爷擦亮眼了!别拉到你爷爷头上来!” 网球帽无限妩媚地往桌上一搭手,一支腮:“哟,怎么着,要把你姑奶奶铐回去啊,吴、警、官?” 这回吴越不下筷子了。 他停下来,盯着眼前那位。 “……谁啊你?” 网球帽晃着二郎腿,剥着指甲片儿:“您不是不搭理我吗?” 她这话抛出去,原本是想让吴越服个软,让个步,给她整两句热乎的。 没成想吴越闷声不响地冷冷盯了她几秒,重新拿起筷子:“不说就滚啊,没功夫伺候你。” 网球帽不乐意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平时和人说话都这样啊?太不地道了你也……” 吴越说:“我给你留点面子,站起来立马滚蛋,省着让我叫老板来撵人。” “哟,那您倒是叫啊。”网球帽说,“咱哥今儿有事不在,这儿姑奶奶说了算,姑奶奶我就是老板。” 吴越正从小砂锅里夹一猪蹄,那猪蹄滑溜滑溜的,刚夹稳呢,一听这话,猪蹄又啪唧掉回锅里了,溅起一圈儿小汤花。 他抬起头,这回是第一次拿正眼瞧眼前这位嘟着嘴老大不高兴的姑娘,条子脑袋里自动调了一之前搜罗过的档案印象—— 韩小婷,21岁,女,未婚,与韩今宵关系:兄妹。 要说这韩小婷,那可比韩今宵好摆平多了。 小姑娘做淘宝店的,活泼利落,大大咧咧,心眼儿就跟宇宙似的大的没边儿。吴越在酒店把人给得罪了,姑奶奶碎个两句嘴,抱怨两句,愣就没往心里去。 吴越不是个会和人道歉的主,但心里过意不去,那天出来请韩小婷吃了个高档自助冰激凌,算是给人家赔了礼。 韩小婷这会儿也琢磨出个味儿来了,这位爷,脸皮子薄,脊椎骨直,拉不下脸,弯不下腰,就跟那森林里蹦达蹦跶的小鹿似的,高贵。得了这理,韩小婷不去戳人脊梁了,太硬气,姑奶奶怕把自己小指头给折了。 那天分手的时候俩人都还算聊的舒坦,韩小婷提出要和吴越换手机号码,吴越没拒绝。 赶巧那段时候吴越也是病假,韩小婷得了空子就想法子约吴越出来玩,没办法,姑奶奶就喜欢盘儿靓的,就算不图些别的什么吧,看着也养眼,摆身边也长面子! 这一来而去,等吴越腿好彻底了,休假满了,他和韩小婷也成了不错的朋友。 吴越回到刑侦支队的头几天都比较清闲,隔壁治安民警基层工作做得好,把犯罪都扼杀在摇篮里了,流到他们这头的就没啥大案,顶多抓个流窜犯,组织个禁毒工作什么的。 有天吴越下班,接到了韩小婷电话。 韩小婷说请他吃饭。 吃啥饭啊,不吃。吴越说,哪有让婆子请吃饭的,那是小白脸儿。 吴越坚持不去,韩小婷就笑趴了,说你怕姑奶奶包养你呐?放心吧,姑奶奶请你吃饭是要请你帮忙。 吴越就问,帮啥忙啊。 韩小婷说,拍平面广告,你来不来。 不来。 放心吧不会让你全裸出镜的,姑奶奶我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人。韩小婷说着,没等吴越答应,就吧啦吧啦报了串儿地址,然后说,给你半小时啊,快点来。 吴越说,我操! 韩小婷说,等你来了再操吧。 然后就把电话给搁了。 吴越顺着韩小婷给的地址找过去,最后停在东四北大街东侧,一倒座的老四合院外。韩小婷就搁门口坐着,天热,姑奶奶摇一大蒲扇,穿一大拖鞋,躺一大竹椅,啃一大西瓜。 西瓜子儿吐满地儿。 “哟,来啦?”韩小婷把瓜皮一丢,直接拿胳膊摸了摸嘴,从竹躺椅上跳起来,“不错不错,挺准时的哈,踩着点儿来的吧?半小时,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进来吧!” 这座四合院如意门院落,院庭宽敞规整,保持着老底子的德行,家居厅室皆未翻新。这种四合院的售价得在6000万左右,能啃下来的要不是韩今宵这样的生意人,要不是洋鬼子,要不就是些达官显贵,老百姓住不起,老百姓得二三十口人挤一个四合院里,那叫大杂院。 吴越一边打量着院子,一边说:“你哥是出息啊,大手笔。” “那是当然的,姑奶奶的哥,能是怂货吗?” 吴越哼了声,有意无意地:“他人呢?” “屋里头睡着呢,昨儿出的夜场,早上才回来,结果折腾到中午,烦死人快。” 吴越愣了下:“……你哥他没结婚呢吧?” “啊。”韩小婷应着,“那又怎么,傍家儿都排到长安街了,有老婆没老婆不一回事,我哥不缺这个!” 吴越忽然就觉得挺不舒服的,也不知道为啥不舒服,估计是晚饭没吃,饿着了。 吴越说:“饭呢?” 韩小婷一拍脑袋:“嘿,你瞧我这记性,你等着啊。” 说着一溜烟跑去厨房,过了会儿揣了一驴肉火烧过来。 “就这啊?!”吴越瞪大眼睛。 “少罗嗦,姑奶奶能喂饱你吗?喂饱了肚子就圆滚了,圆滚了不上照!一会儿姑奶奶衣服卖不出去了,你负得起这责任吗你?” 吴越:“……” 韩小婷新进了一批货,都是托朋友从欧洲带来的高档服饰,带着发票的那种。衣帽间里堆的那叫个满满当当,她每个都拿了件,总共二十套,西装西裤休闲衬衫的,让吴越一件件穿,一件件拍。 吴越本来以为挺快的事儿,茄子,然后咔嚓一声就搞定了。 结果韩小婷长枪短炮布景姿势,一个细节能折腾老半天,半个小时了才照好第一套衣服的几张照片。 韩小婷看着相机里的效果很满意。 吴越却吃不消了,一把扯了银灰色男士休闲衬衫的前仨扣子:“韩小婷你耍我呢?照这样下去到天亮都照不完啊!” “哎呀,刚开始几组肯定慢,往后就好啦,再来再来,这衣服扒了,换那件最骚包的,就搁灯箱上那件!” “操了!我明儿还赶早上班呢!” 韩小婷自信满满:“你放心,明早儿你上班之前肯定拍好!” 敢情丫根本没给爷留睡觉的时间。 吴越翻了个白眼,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韩小婷:“你哥呢?让你哥当你模特,他不也挺衣服架子的吗?” “他?”韩小婷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丫整一土匪,再好的名牌往他身上一套,那都是一身的匪气。人意大利米兰都林的时装,他愣是能穿的像黑风寨寨主的羊皮大袄!” “你再看看你。”韩小婷眼底儿含情带水的,毫不加掩饰的调戏,“这宽肩,小细腰,这翘屁股——” 完了还想去拍一下,吴越一下子跳了起来:“够了啊你,要拍赶紧的,否则把你手剁下来!” 韩小婷吐了吐舌头,把衣服顺手甩给吴越:“还挺矜持,得勒,去屋里把行头换了,这件咱拍外景!” 韩家四合院里种了很多西府海棠,这时候正是果期,一颗颗滚圆饱满的海滩果实凝结在枝头叶隙,娇艳曼丽。 韩小婷把外景定在海棠树下,吴越拖着步子挺不乐意地走场子,摆造型。 “再过来点,再过来点,下巴再往上抬,好,别动啊,就这样——来,一,二——三——” “咔嚓”。 也就是这会儿功夫,韩今宵从正房出来了。 他赤裸着上身,毫不在意地展示着非常结实匀称的肌肉,月色之下皮肤是紧绷的亮铜色,韩今宵乍一眼瞟到院子里的架势,当是妹妹在和朋友捣腾那些他不感兴趣的摄影啊啥的名堂。 他懒懒散散地点了根事后烟,咬上。漫不经心地吸了口,这才再一次朝院落里忙活着拍照的两人望去。 这回一看,韩今宵给呛着了。 海滩树下,那个一脸高傲贵气,眉宇间昭彰着不可一世,看上去还挺像个人的那家伙,竟然是之前找他碴架的那小条子! 韩今宵视线往吴越身上滑下去,滑到那被枪蓝色牛仔裤包裹着的紧翘臀部,顿了顿,又往下滑。滑至人家小腿肚子,停住。 腿脚好利索了,丛林里没脑子的小鹿斑比又开始瞎蹦跶了哈。 韩今宵冷冷地盯着,冷冷地想。 有一手,竟然蹦跶到自个儿窝里来了。 这时吴越也觉得某个方向刺的慌,一扭头,正和韩今宵撞了个眼对眼! 韩今宵眯起眼睛,吐了口烟圈,刚准备开口和人民警察打声招呼,就听着后边脚步声,昨儿带回来消夜的小傍家也醒了,跟着从主房里出来了。 那是个个子很高,条儿很顺,白净秀丽的青年,他叫徐颜,跟着韩今宵有三五年了,和韩小婷啊韩今宵的哥们都熟络,算是关系最稳定的一个。他也不掩饰,走路轻轻飘飘柔若无骨的,一双戏子似的吊梢眼儿春水盈动。 徐颜跟他打招呼,唤了声:“韩爷。” 就俩字,硬是给打了三四个褶儿拐了七八的弯,喊的人骨头直酥。 吴越站院儿里,大夏天的,愣是给生生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汗毛次溜溜的就给竖了个朝天! 第10章:兔爷儿 之前听韩小婷说她哥的小傍家儿,吴越自然而然就觉得应该是那种身材火爆妖娆多姿的婆娘,哪成想竟然是个前平后平的光板儿老爷们! ……虽然妖娆多姿貌似也能套在这小娘炮身上。 吴越向来看不起这种以色事人的主,忒贱。瞧着徐颜的时候就没啥好脸色。 徐颜仗着韩爷宠他,目中无人惯了,他看了看韩小婷摆弄的那些个长枪短炮,又瞟了瞟吴越。 吴越身子挺拔,贵气,尤其是此刻抬着下巴爱理不理人的样子,特风流,就和古代那王公子弟似的,哪怕给他丢贫民窟里,穿最破烂的衣服,他也能撑出种傲慢的风情来,这就是个天生富贵的命。 徐颜可不这么想,这小子职业病,目光在吴越身上来来回回那么一扫,觉得这人好看,有味道,是个祸害。 眼角扫了扫,发现旁边韩今宵也眯着黑眸盯着人家呢,徐颜就不高兴了,酸不拉唧的开口:“哟,这哪位啊?咱姑奶奶的朋友?” 韩小婷和徐颜也熟悉,两人关系不差,韩小婷就随口应:“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徐颜走下台阶,朝吴越走过去,“好奇呗,随便问问。” 他又问吴越:“怎么称呼啊?” 小吴公子不吭声,大大方方送人俩白眼儿。 徐颜:“……” 看不起他的人海了去了,但是搁韩今宵眼皮子底下还敢给他甩脸子的人,吴越独一份儿! 徐颜就些恼了,扯起薄薄的嘴皮子笑起来:“哟,这么不爱搭理人啊?” “他就这脾气,你别招惹他啊。”韩小婷还没嗅出火药味儿,摆弄着相机笑道,“凶着呢,属狗的,我跟他不熟的时候都没少被他晾着。” 徐颜冷笑:“就这脾气您还让他做模特呢?他配合吗?” 韩小婷:“……” 徐颜又往小吴警官的领域内不怕死地挨近了几步,几乎和人脸贴脸了:“姑奶奶,您还是让他歇着吧,你要拍照我给您做衣服架子呗,咱都是自己人,就别麻烦外人了。” 吴越慢悠悠把眼睛转过来了,一双刑警条子眼冷冷对上徐颜的目光。 那简直像俩把吹毛断发的利剑,雪光凛冽,愣是把人凡夫俗子的视线凌空削了个粉碎! 徐颜被他看的背后直窜凉,下意识就往后退一步。 退了之后又觉得这脸跌大发了,他仗着韩今宵就在哪儿看着,给自己撞了撞胆儿,又横起来:“怎么着?瞪我呢还?” 吴越嘴角甩出的弧度特讥讽。 “没,我就在想,您这板型的罢,拍个成人用品广告还可以,拍服装……不是我说您,您穿了和没穿有差?” 徐颜被他这刀子嘴损的,挺俊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 半天徐颜才缓过劲来,脾气暴了:“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你爷爷就这腔调,怎么,听不惯呐?” “爷还听不惯你这小嗓门呢,慢腾腾滑腻腻的,”说着,吴越翻一白眼,“和婆娘叫床似的。” 徐颜扬手就要打人:“丫找抽吧你!” 这一巴掌还没盖下来,吴越眼疾手快把徐颜的胳膊一抓,手上青筋暴突,反手就是狠戾一拧! 喀吧! 骨头脱臼的声音。 徐颜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吴越又是飞起一脚,凌迅有力的长腿直扫徐颜腹部! 徐颜被他直接揍的软倒在地上,嘴里呕出一大口酸水,真他妈胃液都给吴越这下手没有轻重的家伙给踹出来了,捂着肚子不住shen吟。 吴越还没揍够,全套还差一记弹腿压头呢,正行云流水顺溜至极地准备来个漂亮的收尾。 韩今宵开口了。 “吴警官。” 这一声说响不响,说低不低,就这么沉稳沉稳的,硬是把吴越当头劈下去的长腿给托稳了。 韩今宵心平气和地说:“您腿好利索了?” 吴越怔了一下,落在徐颜脖子上的重腿没了狠劲,他腿往人脖颈上搁了,过几秒,忽然觉得很生气,操了,这韩今宵什么东西,爷凭什么理睬他! 就这一肚子气窜上来,他腿没往徐颜脖颈上劈,就势一转,直接照着人屁股狠踹了脚。 转过头,吴越竖着剑眉,冷着凤眼。 “特利索,比折了前还灵便。” 韩今宵盯猎物似的盯着他,嘴角玩味儿:“……我看也是。都能蹶蹄子踹人了。” “……” 啥玩意儿?吴越眨了眨眼睛。 ……蹄子? 操了! 谁他妈蹄子呢!! 就因为这话,吴越差点没把刚把脸灰不溜秋从地上抬起来的韩今宵的小傍家儿,又给一皮靴踩地上,踩一大坑出来! 这天也多亏韩小婷在场,否则就仨大老爷们,一只是凶悍的狼,一只是没事儿老爱拿小鹿角到处戳人的斑比,一只是爱拨弄是非的白毛狐狸,非得掐起来不可。 但是姑奶奶在,男男女女的,这就掐不起来了。 韩小婷这姑娘喜欢赶喜气,她爱看掐架,但不爱看自己熟人间掐架。 她看不过吴越和徐颜闹成这样,就去做和事佬,好劝歹劝,可算把吴公子的暴脾气收住了。 收住了那就去和徐颜表示一下呗。韩小婷说。 于是吴越朝还缩那儿的徐颜走过去,特鄙夷地低眸撂话给人家。 “嘴还欠吗?” 徐颜哪里敢再和他叫板,但又不甘心服软,委屈的眼睛都红了,捂着肚子蹲原地瞪着吴越。 这俩人都长了双祸水般含情生媚色的凤眼,此刻互相这么瞪着,区别却是天上地下,徐颜肤白凝脂,骨子柔妩,这双眼就显得妖娆。 吴越成天风雨来雨里去的,皮肤晒的和成熟的小麦一个颜色,明朗,健康,整个人骨子里就是夏天的味道,太阳的气息,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眼搁他这儿不媚气,反倒是透着一股子机警锐利。 这两双眼对视了没多久,媚柔的那双就彻底溃坝了。徐颜把头扭一边,此时还特委屈,特不服气。 吴越不依不饶地:“今天爷买韩小婷一个面子,不和你计较,回头看到爷,您绕着走,下回再不长眼,对不住,爷拿警棍把你满嘴牙口都给捅豁了!” 徐颜脖子一抽,胃部又隐隐泛起疼痛来。 敢情自个儿刚才是在和一条子叫板呢! 他脸色终于有些变了。 吴越这天拍照拍到晚上十点多才拍完。 韩小婷瞧着相机里英气逼人的小吴警官很满意,她翻着照片记录,不住点头。 吴越说:“成了吧?” “成了!” 吴越:“我可以走了吧?” “可以!……啊?”韩小婷愣了下,抬起头,“走干嘛啊,都这么迟了,住我们家呗,反正空房也多。” “这不行,我得回去,我电脑搁家里了,还有一份结案报告没写呢。” 韩小婷想了想:“那你总得留下来吃个饭吧,刚才就喂了你一火烧,现在可以喂饱你了。“ “……“吴越看了看表:“你们家这个点才吃晚饭?” “啥晚饭啊,对我哥来说那就是早饭。”韩小婷说,“他不是刚才那会儿才起的床嘛。他这人就这德行,生活没个规律。” 吴越去衣帽间把制服换回身上,和韩小婷去了四合院西房的餐厅。那屋子古色古香,纯木质吊顶,整体厨具,简洁硬劲。 吴越从红漆窗户前经过的时候无意往里头瞟了眼,哟,正好瞅见韩今宵那小媳妇儿坐那垂泪呢,捂着肚子,我见犹怜的。 吴越反应快,一把拉过正要往里走的韩小婷,两人贴墙站了,吴越侧着小半张脸往里瞟。 其实吴越也就是好奇,虽说做刑警这行的,见了奇形怪状的人光怪陆离的事多了去了,但吴越入行时间不是太久,这眼界儿还没开呢。像徐颜这种二椅子兔爷儿,他以前就跟雾里看花似的,这回见着活生生的事例了,他能放过吗? 韩小婷可不乐意了,瞪大眼睛:“吴越,你偷窥!” “你小声点!”吴越说,“干我们这行的,能偷窥的少吗?” 韩小婷:“……” 韩今宵这人冷情,但对固定的傍家儿都还算客气,算照顾。 今天这事是徐颜自己作的,对方又是个和韩今宵有点儿交集的条子,当着吴越的面,他不好太护着徐颜。 但徐颜胃部挨的那一脚可是货真价实的,韩今宵亲眼见着了,知道徐颜不好受,给人煮了糯软清淡的白菜肉末米粥。 徐颜抽抽搭搭地诉苦,韩今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从他的神态上就可以看出来韩今宵并不是太心疼徐颜。 徐颜忍不住就有些真的难过了。 他说:“韩哥,您不是腻了我啊?” “……这话怎么说的?”韩今宵淡淡的,斜过眼看他。 徐颜:“早几年我超车,人交警拦我,您不是也护着我的吗?还有前年,左安门那群痞子欺负我,不是也是您帮我出的头?” 韩今宵:“……” 徐颜:“今天这事儿要是搁过去,您能不管吗?您这不是倦了又是什么,您要真倦了我,您给我一句名话,也别让我傻呵呵的,还以为自个儿给捧在手掌心里呢。” 韩今宵没答他的话,只是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句:“这个人,你别惹。” 徐颜:“……” 韩今宵靠在椅子上,神情淡漠,漆黑明亮的眼睛深不见底。徐颜的眼圈更红了,韩今宵瞥了眼,过了很久才沉沉地说: “我今天让他揍你,其实是护着你呢。” 徐颜一愣。 “他不是你惹的起的,我今天要是出手帮了你,回头你一个人走路上,能让这小条子拿警棍把腿筋脚筋都抽断了。”韩今宵说,“他说要把你满嘴牙口都豁了,你以为他唬你?” 徐颜:“可他……可他不就一个条子吗?” 韩今宵拿眼横他,鼻子里一声冷笑:“条子?可这条子是八大处那旮旯滚出来的!” 徐颜怔住,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把嘴默默闭上了,低了头。半天才拖腔拖调地软绵腔:“是我自个儿不长眼,韩哥,你明明是向着我的,我还以为你向着那条子呢。” 韩今宵哼了声,不说话。 徐颜也怪不好意思:“我这不是看那小条子挺好看的,又瞅着您老盯人家,以为您……对他那什么什么嘛……” 韩今宵斜眼看他:“你还挺有危机意识的啊。” 徐颜舒心地笑了笑,正想说什么,餐厅的门忽然开了。 偷听了这俩人对话的吴警官没事儿人似的,大摇大摆金刀大马地走进来,旁边跟着韩小婷。 徐颜一见他,立马把嘴闭上了。 吴越穿着制服,淡蓝色的衬衫笔挺,深蓝的领带打的一丝不苟,锃亮的小皮带扎着腰胯,制服裤子包裹着长腿,脚上神气地踩着皮鞋,特别人模狗样。 他绕着桌子转了圈,挑了个看的顺眼的位置坐了,那位子正朝着韩今宵。 他吊儿郎当地望着韩今宵,韩今宵也毫不让步地看着他。 小吴警官把小尖下巴一扬,那神态特纨绔:“你老看我干嘛?” 韩今宵:“……” 吴越:“那什么,知道你好这口,你不会觉得老子好看,对老子有那什么什么意思吧?” 韩今宵:“……” 徐颜:“……” 吴越又摇头晃脑地说:“人贵有危机意识。” 徐颜脸又涨的通红,筷子一拍:“你、你竟然偷听我们讲话!” “我、我才没有呢!”吴越学他的腔调,完了一翘二郎腿,笑笑地,“韩今宵,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情谊的嘛,老子原先以为干你们这档子事儿的,都他妈跟炒肝儿似的没心没肺,都他妈是提上裤子不认人的主,想不到你护傍家儿还护的挺周全,挺成啊你。” 第11章:偷窥 韩今宵抬起深冷冷的眼睛瞧着他:“您也挺成的,猫外头听多久了?” 韩小婷插嘴道:“……从小徐问你是不是腻了他开始。” 徐颜的脸涨的更红了。 韩今宵说:“你能耐,躲外头和条子一起监听你哥。” “……”韩小婷自知理亏,吐了吐舌头,缩后面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探出个脑袋:“哥,这不是知道没啥不该听的吗?我们就闹着玩呗,你别生气。” 韩今宵:“……” 韩小婷见他不吭声,又观察了韩今宵的神色一会儿,觉得韩今宵确实也没怎么把这事儿放心里,就又转溜出来了。 “哥,吃什么呢?” 韩今宵不理会,但知道她是在给他们打圆场缓气氛,这原本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他韩今宵讲的出口的话,还就不怕当事人听。 韩小婷朝着他笑得没脸没皮。 韩今宵拿眼角一扫她,顺了她的心意,岔了话题:“照片拍好了?” “拍好了拍好了。”韩小婷说,“有饺子不?” “锅里呢,韭菜大肉馅的。”韩今宵头也不回地说,眼睛盯着吴越,顿了顿,“……吴警官吃吗?“ 吴越:“我不吃韭菜。” 揭开锅盖正捞饺子的韩小婷说:“还有虾仁蛋皮香菇的,每个都有拳头大,是姑奶奶我包的!” 吴越:“……您就不怕噎死。” 徐颜憋了口气了,这时候就特不阴不阳地问一句:“哟,吴警官,那您是想吃什么?龙肝凤髓啊?” 吴越指了指徐颜面前还一口没动的冒着热气的粥。 “就这个,这凑合。” 这食抢的也忒明显,徐颜还没开口呢,韩今宵就说了:“这碗忒寒碜,招待不了您,您要吃,我另外给您起一份海鲜的。” “哪能劳烦韩老板啊,日理万机的。”吴越头一偏,瞧着徐颜,“你说是吧,李万基?” 徐颜给他气的脸色都白了,想要发作,又惦记着韩今宵和他说过的话,不发作,这样和吴越待一起迟早给气的胃出血,小徐同志就坐那儿,一张小白脸和霓虹灯似的赤橙红绿青蓝紫都跑了一遍,最后绷不住,特委屈地一摔筷子,站起来,说了句:“我不舒服,你们吃。” 就跑出去了。 吴越和二大爷似的坐在那儿,也不去拿那碗粥,身子靠着椅背,微微后仰着,一脸挑衅地看着韩今宵。他就是看那姓徐的小兔爷儿不顺眼,堵的慌,非把拿自个儿的鹿角把人家戳戳戳戳给戳走了,他才乐得高兴。 他这番举动真的有些激怒了韩今宵,韩老板脸色不变,冷冷的,但嗓音里已经有了些火药味儿:“他惹着你了?” “爷就不喜欢和小白脸坐一块儿。”吴越抱着手臂,“爷就不喜欢这说话做事拿腔拖调的主,就不喜欢娘们叽叽的玩意儿!” 韩小婷瞧了瞧她哥,骤然间从韩今宵眼里看出锋芒,知道她哥火了,连忙给吴越使眼色。 吴越看到了,但他当没看到。 小吴公子把话一字一顿地吐清楚了。 “爷,就不待见那些弱的没边儿的孙子。” 他说完,屋子里沉默,过了许久,韩今宵冷冷笑了,他一双又黑又亮,深邃不见底的眼睛像猎豹盯着高傲踱步的鹿,慢慢地从牙缝根里碾出字句狠话—— “成,今个儿算你狂。这账,我记下了。” “但是吴警官,我提醒你,别让我逮到你弱的时候。否则,老子操不死你!” 吴越能怕?吴越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威胁,那只会让这变态骨子里的好斗变态基因更加兴奋激动。 吴越目光灼灼:“那感情好,咱走着,看他妈谁操死谁!” 在韩今宵的四合院里挨了太久,吴越这天晚上回家更迟,凌晨一点。 韩小婷要送他,吴越说不用,自己溜溜达达回去了。 韩小婷从门口回来,她哥坐在庭院的石阶上,腿伸的很舒展,很长,宽厚的背脊靠着微微剥漆的廊柱,咬着一根并没有点着的烟,眼睛往下睨着瞧着砖石上爬过的蚂蚁,神情很淡很不屑,像是独傲栖在狼群远处的狼王。 韩小婷朝他走过去:“哎,哥。” 韩今宵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一眼,很有大哥架子的不理会她。 韩小婷就涎着脸嘿嘿地笑。 她在他旁边坐下:“你今天……没生气啊?” “……”韩今宵也跟她皮笑肉不笑了一番,忽然又把笑容拧紧了,冷冷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没生气?” 韩小婷倒是一点不怕他:“你生了气哪里还能让吴越这样大摇大摆地回去啊。” 韩今宵冷哼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问:“兔崽子,老子问你,你怎么会跟他扯上的?” “凑巧呗。”韩小婷说,“那天在饭店里遇到他,这小子挺有意思的,一人吃九盘菜,全扫了个光,还都是笋。” 韩今宵:“……” 韩小婷瞧他哥给她摆脸色,嘿嘿两声,正色道:“我就觉得他挺逗乐的,跟他挺合得来。” 韩今宵沉默一会儿,说:“你的事,老子不来管,但你别和他走太近了,军区大院出来的,没一个是好东西。” 韩小婷不乐意了:“你干嘛一棍子打死一群人啊,我就觉得人吴越挺好的,虽然嘴是刻薄了点,人是别扭了点,脾气是臭了点,忒他妈傲气,但人家纯爷们,负责任,反正就,就是看着顺眼!” 韩今宵斜眼看她:“别来跟老子蛮不讲理啊!” 韩小婷:“……” “还挺不错呢,挺不错能一句话和人不对盘就把人打的连胃液都吐出来?挺不错能看人不顺眼就扬言要把别人嘴巴拿警棍捅豁了?” 韩小婷自知理亏,咋咋嘴。 “我告诉你,这帮穿着军布鞋长大的就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个,都他妈欠收拾。” 韩小婷阴阳怪气的:“那你怎么不收拾他啊?” “……” 韩小婷这话戳点子上了,韩今宵把没点着的烟从嘴里拿下来,烦躁地在粗糙的手指间蹂躏着,然后干脆拧成一团,扔到一边。 为什么不收拾他? 眼前是那小条子崴着一条腿还要梗着脖子和自己叫嚣的样子,那眼神凶狠但是纯净,燃着两簇跃动的小火苗,一股子好战的勇劲,一股子不服输不低头,再大的困难都不能让他变色的样子。 他身上,有韩今宵最欣赏的那种硬净。 会让他想起冬天葡萄架子上的枯藤,结在水井边的厚冰,让他想起一种很久远的味道,一种老旧的,刻在他骨子里的味道。 动荡着,魍魉魑魅,疯狂的,暴力的,哭喊,背叛,指责,火,血,泪。 在这些黑暗腐臭的因子里,依然开着的一朵纯白的,羸弱的,迎风傲立的,小小的花朵。 韩今宵闭上眼睛。 鼻腔仿佛野兽,汲取着空气中人类闻不到的气息。 为什么不对他动手。 因为他好斗!他固执!他刚硬! 这个年轻人的血气总让他想起一些他之前那三十年遇到过的铭刻于心的事情。 他对着这样的吴越,心里有极少极细微的赞许和欣赏,就好像丛林之王看着成长中年轻的挑战者,他戒备,怀揣着敌意,甚至会有想对方一把捏死的冲动。 他厌恶那个年轻人的贵气,傲慢,蛮不讲理,在他地盘上肆无忌惮的挑衅! 他们兜着圈,盘踞着,盯俟着,然后,扑杀撕裂!! 强强争锋,从雄狮声震山林的咆哮中,除了威胁和恼怒,谁又能说没有一丝对对手的钦佩! 再说吴越。 这人完全没有觉察今天自己是在老虎屁股上摸了把毛,他酒足饭饱的,欺负徐颜也欺负的尽兴,公子哥儿心情正佳呢,走路上还哼一不着调的小曲,皮鞋在地上踩的吧嗒吧嗒响。 军区大院门口值班的小警卫新来的,一开始没认清吴公子的脸,逮着人问证件呢。 吴越心情也好,懒洋洋地从口袋里摸出警官证“啪”的一亮。 小警卫一看姓名那栏写的是“吴越”,立刻苦脸了。 这位主谁不知道啊? 往常谁查他的证啊,活腻味了吧? 小警卫立刻和他连连赔礼道歉,还递了根烟给吴越。 吴越也不为难他,烟往嘴上一叼,翘起嘴角朝人笑笑:“挺上道啊。” 夜晚的军区大院安静,空旷,整齐有序。 夏夜天空繁星点点,空气里一股很好闻的植物香味。 吴越迈着他吊儿郎当的步子往家走。 他这回学乖巧了,先在自家楼下绕了圈,屋内黑灯瞎火,估计首长和首长夫人吴楚三个人都睡了,勤务小张房里的灯也灭了。 正好,省着还要被一顿数落。 吴越想着,正往上走。 忽然,听到不远处树丛里头一阵极不正常的悉悉索索声! 吴越一愣,立刻警觉了,眼睛瞪的大大的。 操了,军区大院难不成还有贼? 吴越职业病,忍不住就猫着身子过去看。 小树丛很暗,街灯离的远,这里植被又密实,照到林子后面几乎没什么光线。 吴越就瞅着一团巨大的人影在晃动,晃的树丛稀里哗啦地直作响。 吴越使劲儿瞄,等他5.3的条子眼适应了黑暗之后他算看清楚了,这一清楚可把吴越吃惊不小—— 哟喂!这哪是什么贼啊,分明就一男一女俩野鸳鸯,小树丛里打野战呢! 年轻人,再怎么也是有点三八的,吴越也不怕被驴踢也不怕长睁眼,脖子伸的和小鹿似的,一双骨溜溜的眼睛睁的滚圆,看的那叫一个全神贯注。 那对狗男女衣服都没脱,女的穿一连衣裙,丝袜给扯了,挂一雪白的小腿上,男的抱着她自下而上又急促又用力地撞击着怀里的人,他裤子拉链敞开着,皮带扣子随着腰胯的凶猛挺动不住发出丁铃铛拉的金属声响。 女的长发直晃,夜晚太寂静,她想叫又不敢叫,紧紧攀附着男人,嘴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吴越在这时候做了个比较强悍的事情。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很利落地调出了秒表计时功能,吧唧一摁,开始跟测试体能似的,开始测试那男人的耐久程度! 吴越很正直地对现场版激情小电影没有太大兴趣,但他却很猥琐地对这位打野战的男人能持续多长时间,好奇心满满! 第12章:春梦那个了无痕 随着那个男的的撞击越来越猛烈,越来越深入,那个女的几乎是痉挛的弓勒着娇躯,喉咙里的呻吟克制不住,那男人的呼吸也急促低沉起来,最后一阵几乎疯狂的交合,那男的低吼一声,猛地把人抵在后面的树上,自己也跟着压上去,和那女的紧紧贴着,倒霉催的小树丛支持不住地瑟瑟抖着…… 变态的小吴警官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一分五十一秒。 吴越直摇头,操了,就这水准还好意思玩野战。 真是在广大妇女同胞面前跌大老爷们的脸! 这俩位爽完了,开始整理好衣服往外走。 吴越赶紧闪身躲黑暗里,俩只亮亮的眼睛悄无声息地在背后看着他们。 这一走路灯下,一看清这二位的脸,吴越给呛住了。 操了! 这短练男不是曾东升吗? 再看那女的,脸不熟,肯定是大院外的妞,曾东升也真是,大半夜的带个外来妞在大院里野战,这小子其他胆儿不大,色胆儿还真是没了边儿了…… 吴越翻了个白眼。 这天晚上,吴越回家,先是开了电脑把报告最后一段给打了,然后才洗洗就睡下。 这时候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三点,吴越累的够呛,一沾床就睡着了。 但就这天晚上这一觉,可把小吴警官折腾的够呛。 不知道是不是欺负了小娘炮徐颜,挨诅咒了,还是偷窥了曾东升打野炮,受刺激了。反之吴越夜里乌七八糟昏天黑地的,做了一连串不成形的梦。 先是梦到徐颜掐了个兰花指叉着腰对他又哭又骂,吴越梦里也没给人客气,又是一脚踹人胃袋上了,但这回踹了个空,就在他脚扫到徐颜的时候,这小娘炮凭空消失了。 站在那里的是吴楚,一张脸苍白,尖细,下巴上连个胡渣都没有,穿着上等的丝绸衬衫,坐在树荫下纨绔子弟般纳着凉,冷冷盯着他,被他目光扫过的地方,就像被蛇爬过般冰凉…… 吴越被他盯的浑身不舒服,扭过头,不客气地就要骂人。 可他一回头,吴楚不见了,吴楚坐着纳凉的藤椅也不见了。 时间好像变成了冬天,好像是94年的冬天,首长楼门口积着层厚厚的雪,那年吴楚被吴建国从临潼送回来,目中无人的一个公子哥儿,被厚重的棉衣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最外面还套着件军大衣。 但就是这样,都没遮掩住他身上那股子腐朽,糜烂,金迷纸醉的味儿。 吴越那时候才十二岁,被爷爷拉着去楼下接这个几乎可以算是陌生的亲兄长。 吴楚那个时候被他老子轰回北京来,憋了一肚子火,一开口就管他爷爷叫“死老头子”。 吴越不乐意,愤怒地仰着头骂他,吴楚眼神一冷,目光冰渣儿似的,上手就掐住他弟弟的脸,使劲的拧,要不是后来吴老司令出手,吴楚几乎就要把吴越脸上生生揪下一块肉来! 吴楚那时候说:“小兔崽子,我和老头子说话,轮不到你来插嘴。” 吴楚眼神里面那种非人的暴虐和肆无忌惮,是吴越这辈子都忘不掉的。 后来,吴楚在京城干了很多令人发指的事情,他奸淫来北京谋生的农民工的女儿,开高利贷给下海白手起家的商人,他深夜在二环路上飚车,时速两百八十公里飞驰在帝都皇城金色的夜风中,肆意而疯狂地大笑。 有一次他深夜飚车回来,在石景山撞到了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太,那老太太在他的车轱辘下面就再也没有爬起来…… 这件事情让吴老爷子气的一病不起,从此看到吴楚就挥着拐杖让他滚,朱红也是那时候开始和吴老爷子关系不睦的,她心疼她的大儿子,原本想着公公肯定会托关系帮吴楚把事情压下去,可是吴老爷子打那以后就再也没认过这个孙子。 那次车祸,最后朱红去找了当年一起去陕北农村插队的知青,现在在最高人民法院任职的朋友王军,给人家塞了两万块钱,这才平息下来的。 吴越那时候十五岁,他和他妈说,就吴楚这种人,天上迟早掉雷把丫劈死! 他妈说,你和你爷爷那个老东西是一路货!都是没良心的! 这些事情这几年常常都会出现在吴越的梦里,颠来倒去的,每一次都会让吴越对他的妈妈,哥哥,甚至爸爸更加怀有敌意。 这一次他又梦到,梦到脸都被吴楚掐红掐紫,高高的肿起了好大一块。 可是这一次,把吴楚一巴掌抽开的却不是他白眉怒竖的爷爷。 而是韩今宵。 他梦到了韩今宵,他还是十年前的样子,因为这个人的出现,梦里的寒冬又成了蝉声聒噪的盛夏,首长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长着枣树的老胡同。 他第一次见到韩今宵的地方。 韩今宵和他哥哥厮打在一起,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那人的背影,炽热烤人的骄阳下汗水交加着从韩今宵背上淌下来,精悍的肌肉纹理随着拳头的挥击贲张收敛,艳丽的皮毛像是炉膛里烧的滚热的熟铜,咝咝作响,带着匪夷所思的灼热高温—— 韩今宵猛的一拳捶击在吴楚肚子上,揍的吴楚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捂着肚子不住呻吟着。 韩今宵回过头,汗湿的睫毛下那双凶狠强悍的眼睛,比吴越这辈子所见过的任何一双都要黑,都要亮。 吴越呆呆看着他。 与现实不同的,这次韩今宵走过来,带着血腥味和汗味,带着令吴越极度兴奋的强者的味道。 他在吴越面前停下,低下头,神色带着讥讽和挑衅。 “吴警官,你的腿,好利索了?” 汗水顺着深突锐利的眉弓流下来,流过浓黑笔挺的眉,流过韩今宵一眨不眨的眼侧…… 男人沉重的呼吸就在他鼻尖前,他能闻到韩今宵肺里呼出来的新鲜的烟草味。 他能看到韩今宵肌肉紧实的胸膛,随着粗壮的呼吸,一起一伏…… 男人的声音低沉,典型的烟嗓。 “既然好利索了,按约定,再碴一架!” “我赢了你,你就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你,究竟为什么非要找我——” 那声音越来越低,呼吸却越来越近。 喷在脖颈处的湿热,覆盖在颈动脉的温度。 一双打拳揍人的刚劲的手,虎口处粗糙的茧子,握上来,握住他的脖颈。很重,但掐不死人的力度。 摩挲着。 指腹碾着喉结。 一路向下…… 吴越颤抖地闭上眼睛…… 喉结滚动,费力地吞下一口口水…… 第二天早上,吴越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阳光照在他脸上,他恍恍惚惚神志不清地睁开眼睛,挺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 眼神的焦距还没有调过来,视野里仿佛还有那亮铜色的皮肤,湿粘的汗水,交错裸露的男性肢体,耳边还有那沉重的呼吸。 “……” 吴越慢慢地回过神,眼神慢慢由朦胧变得清晰,随即又变得震惊。 他给自己的梦噎着了。 ……这什么梦? 我操了!!这什么梦!!! 吴越猛的从床上坐起来,空调开很低,他的背脊却完全给汗浸透了。 这哪门子欠整死的梦?这都什么和什么? 操了!! 吴越这时候还抱着种不肯正视事实的心理,琢磨着会不会是自己睡傻睡糊涂了,他不甘心不死心地把手往空调被下一伸,一摸内裤。 吴越的脸登时就黑了。 操了…… 这什么状况? 耍爷呢吧这是?! 朱红这天早上一起来,就看到二儿子光着膀子,穿着大短裤,趿着大拖鞋板子,一脸臭相头发支楞地站池子前狂搓内裤!堆旁边大脸盆里的还有他的床单,毯子,外加换洗的警服! 朱红挺愣的:“越越,大清早的你干嘛呢?” 吴越拿沾着肥皂泡泡的手狠狠一抹脸,抹的脸上也是肥皂泡泡。 他特没好气的:“昨天和同事喝酒,喝吐了!床单衣服上都是!我把它洗了!” 朱红前两天和他闹脾气,这两天当妈的又想和儿子和好,于是借着机会小心翼翼的。 “你放着吧,昨天多迟回来的?怎么都不多睡会儿。再去被窝里躺个回笼觉,一会儿妈来洗。” 吴越挺不领情:“怎么,你不嫌我在外头鬼混了?” 朱红被硬生生噎了句。 吴越也不再啰嗦,白了她一眼,把肥皂泡泡冲了,挎着一脸盆衣服裤子往阳台,晾衣服去。 朱红这会儿又反应过来了,朝着在吴越背影嚷:“哎,你这孩子,别把袜子和内裤放一盆里成吗?” 嚷完了又扭头,瞧着那一池大灾过后似的东西,朱红摇了摇头,走过去收拾,嘴里还嘀咕着:“什么喝醉酒,当你妈这四十多年饭白吃的……还害羞……” 吴越他是害羞吗? 吴越他那是郁闷!!! 操了! 他能不郁闷吗?他这人,打小别的公子病一身,但绝对不沾就是个色。 没办法,这孩子心理洁癖太严重,都快成病了,上大学之前愣是觉得这种生理反应太忒么恶心,为了让自己少恶心自己,大院的哥们几个看片儿,他从来不去,曾东升他们嘴上不敢说,背地里可笑趴了。 能不笑他吗?这小子整就一变态啊! 林泉下了一整个晚上的武藤兰全集,他愣是连瞄都不瞄一眼! 这往好听了说是柳下惠,往难听了说,谁保得住柳下惠他就不是个性无能? 于是吴越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愣是给哥们几个脖子上套了个无形的小黑板,就跟文革时游街似的,上面俩大字:x功能障碍。 这事儿后来还是给让吴越知道了,以曾东升为首,所有人都被吴二爷拿拳头伺候了个鼻青脸肿。 爷障碍? 操了! 爷那叫洁身自傲! 爷的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林泉一语成谶:“爷,您那不叫洁身自傲,您叫洁身闷骚,往后谁能让您骚情,谁他妈就爽大发了。” 吴越这心理洁癖进了警校之后稍微有了点改观,寝室里都是大老爷们,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谁没点这种需求? 吴越在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备受打击,经常冷不防就得瞅见室友围坐一圈儿,目不转睛地对着电脑看毛片儿,声音放老响,把隔壁的室友也吸引来了,结果圈儿越围越大。 好在吴越适应能力不错,不然也干不了刑警这行,四年这么磨练出来,丫总算是回归了正常男人的行列。 但回归算回归,他能看,能容忍哥们泡妞包夜,能开荤腔听荤段子,能允许自己跑马晨勃。 可这不意味着吴越同志他就和其他人小年轻似的,乐此不疲了。 对吴越而言,感情还是需要严肃的。 有感情上床,那叫做爱,没感情上床,那叫交配。 不是一码子事儿。 吴警官绝对不把自己和动物划成一个档次的! 在吴越一脸认真地表示他强烈谴责和抵制婚前性行为的时候,他的所有朋友都以看史前单细胞生物的目光,非常震惊并沉默地瞻仰了他长达半分钟之久。 就是这样精神洁癖的小吴警官,昨晚睡觉,竟然乌七八糟的做了一堆香艳淋漓的春梦! 操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吴越这回做梦梦见的对象竟然是男人! 操了!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妈的,那男人竟然还是韩今宵! 韩今宵什么东西?他给自己吊在哪儿吊了十年的拳击袋子!假想敌!他朝思暮想要挥拳头抡脚把人揍的断筋废腿的那个家伙! 而不是朝思暮想要,要—— 啊呸! 要那什么什么的对象! 咱小吴爷军长公子,警局警草,家庭显赫,事业光鲜,年轻有志,一表人才,再不济春梦对象那也得是个青春靓丽的黄花大姑娘,怎么成了个大老爷们,这老爷们还是韩今宵那破玩意儿? 太伤小吴警官自尊了!妈的! 早知道昨天就不看曾东升那出戏了!真他妈现世报! 吴越越想越不高兴,越想越不开心,最后气的在阳台上哐当一脚把摆那儿的脸盆架子给踹了,一家人摞在那里的盆乒呤乓啷倒了一地。 “我草!” 这一脚肉对上脸盆架的铁,倒是把吴越脚趾给磕着了,尖边豁了他一大道口子! 小吴警官痛的“嗷”地大叫一声,捧着脚丫在地上痛的单脚直跳,直抽凉气儿! “天杀的!”吴越在阳台怒吼,“连架子都跟老子不对盘儿!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13章:小吴警官的苦恼 这天坐吴越对面的警官老王,发现从来都是精力充沛精神饱满的小吴警官,非常难得的哈欠连天,萎靡不振。 老王捧着杯刚泡的龙井茶,眼瞅着吴越又掩着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终于开口了。 “小吴啊,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怎了累成这副模样?” 吴越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睛,咕哝:“……我也没干啥啊……” 老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熬夜,一点都不注重身体健康,生物钟都是乱的,要我说,晚上十点之前就该上床,十点半就该熄灯,十一点就该睡觉。” “……” “那个什么台的,放的养生节目你看了吧?这个健康问题是很重要的,不要仗着年轻就随便挥霍,老了是要遭报应的!” 吴越很无语地看着老王在他对面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他一直觉得老王应该去做老中医,而不该做刑警。 做他们这行的,谁忒么能遵循生物钟? 还准时睡觉呢! 虽说他们的班是排好的,但吴越哪天睡觉手机不是开成户外模式,在卧室里放着的? 一个电话打来他就得迅速穿衣服出任务,半点抱怨都没得有! 有时候盯梢一个嫌疑人,运气好能躲车里看着,运气不好,对不住,角落里一整天,您蹲安稳了。 有一回吴越缉拿一文物贩子,愣是大夏天猫在农村的菜地里,从深夜猫到第二天下午四点多,等他能出来的时候,腿上已经被蚊子咬的不成样子了,膝窝里还附了只水蛭,血早吸饱了,还贪婪地挂在那里,和个血瘤似的。 但这回吴越精神不振还确实不是因为公事儿。 着实是被自个儿的梦给折腾惨了。 “所以常按揉阴陵泉穴对身体是大大有好处的,就是这个穴位有点难找,我总觉得不管按哪里都挺酸胀的……” 老王还在侃侃而谈。 吴越突然抬头,看着他:“哎,多梦症……有没有啥治的方法?” 这天吴越回家,顺道去了趟同仁堂,买了两包足浴中药回去。 临睡前他给自己拿个大木桶,泡了十五分钟脚,又按老王说的,给自己揉了会儿百会穴。 他躺床上的时候很舒服地想—— 今天爷肯定不会梦到那该死的谁谁谁! 结果天不遂吴警官的愿,他这天晚上,还是梦到了韩老板! 而且情节比昨晚更劲暴!更香艳! 于是第二天,吴越顶着俩黑眼圈,二话不说直接把没有用过的那俩袋足浴包全部丢楼下垃圾桶了! 打着天起,前段时间一直费尽心机要找韩今宵碴架的吴越,开始绕着韩老板的地盘走,唯恐哪天路上转悠着,给他撞见韩今宵那张脸。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吴越也挺想不明白的,这种事他也不好意思开口向别人询问,于是就一个人抱着笔记本坐床上,关着门拉着窗帘,打算上网求人指点迷津。 关于怎么提这个问题,吴越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首先他不能用自己常用的ID,他新注册了个号,随手起个名字,叫那棵被雷劈断的大枣树。 然后吴越就开始绞尽脑汁提问了。 这又是个大问题。 吴越脸皮薄,有些字句,换作别的男人打起来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但是吴越他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犹犹豫豫戳戳点点的,就是不肯把那几个字打出来。 于是吴越很含糊地发了个问题。 那天某贴吧里就出现了一条帖子。 发帖人:那棵被雷劈断的大枣树。 帖子标题:我是男的,但我做梦对象也是男的,谁他妈来告诉我一下原因? 一楼:一楼祭天。 二楼:我是男的,但我做梦对象也是男的,谁他妈来告诉我一下原因? 发完这个帖,吴越带着比较忐忑又比较期待的心情去浴室洗了个澡,吹了个头,然后去厨房吃了个饭。 时间消磨消磨的差不多了,吴越又回到电脑前,把停在那里的页面刷新一下。下面果然多了好几条回复—— 三楼:楼主,你帖子内容和标题是完全一样的,也太没诚意了。 四楼:lzsb,鉴定完毕。 五楼:lzsb+10086 六楼:救命!!!好激动!!!!楼主求勾搭!我的qq是1238xxxx!!验证信息请写傲娇受哦! 七楼:腐女滚粗! 八楼:lssb! 九楼:lssb+10086,顺便同求楼主企鹅! 十楼:咦,不对,是楼上的楼上的楼上的是sb!刚才手滑打错了= = 十一楼:楼主北京的? 十三楼:咦?十二楼被吞了? 十四楼:楼主没有小jj,鉴定完毕。 十五楼:lz,我觉得你的id应该改成“那棵被雷劈弯的大枣树”。 十六楼:lz,出门有两样东西一定要带,一样是避孕套,一样是避雷针…… 十七楼:楼主,你应该庆幸自己没有梦到猫狗这种动物。 十八楼:luo聊!!激情!!老婆不在时玩的游戏!郑重承诺不收取任何费用! 十九楼:吧主何在!尼玛来删下楼上广告…… 吴越握着鼠标的手每往下翻一条,青筋就暴起一根,等他全部翻完,鼠标已经快被他的钛合金条子手捏爆了。 他谁啊?打从娘胎出来就没被这么合围着吐槽过! “我操!”吴越鼻子都气歪了,砰的声捶在桌上,震的杯子里的水都洒了出来,战战栗栗滴在外面,“老子要找人封了这贴吧!!不!老子要调他们ID!把这一二三四五个……全部统统找网警黑掉!!” 这整栋里唯一只有一个人还是挺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个人问: 楼主,你今年几岁?这是第一次做这种梦还是以前也有这种状况?如果不是第一次的话,你以前有梦过女的吗?没梦过一次女人的话,你就该认真考虑考虑自己到底是不是个同性恋了。 吴越对着这人的帖子,支楞着被自己揉的很乱的头发,撑着腮帮子又是烦躁又是困顿地思考了半天。 有没有梦过女人? ……废话!当然梦过!不然他早怀疑自己是基佬了,也不至于到今天才纠结这个问题! 可是,吴越之前做的春梦,那对象都不是自己。 这么说吧,他是梦过女人,可那就和放电影似的,梦到个他连脸都记不清的女人,再梦一个同样不认识的男人,这俩人上演激情燃烧的岁月,他吴二爷就是个纯粹的旁观者。 和韩今宵的梦是头一次,主角他妈的是由吴导本色出演的。 出于这个原因,吴越又在网上搜了些帖子看,正好这天他轮休,他就坐在电脑前很认真地研究了这个问题。 三小时后。 吴越把电脑一关,很累地躺在床上,背脊磨蹭着床单,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 伸完懒腰的吴越大字形躺床上,俩眼瞪得滚圆,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 他分析了一下,最后觉得自己应该是正常的。 首先,他之前也不是没有梦到过女人,虽然是以观众的角度。 其次,他虽然梦到韩今宵,但梦里也就是互相用手解决了一下,这种事情,在警校里其他男生之间也不是没有做过,难道他们就是死基佬了? 再者,他认为自己之所以梦到韩今宵,是因为最近自己有事没事老想着找人家麻烦,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也是很正常的,没什么大不了。 吴越在床上打了滚,趴在那儿,头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就露出小半张脸,眨巴眨巴看着窗帘缝隙里透出的亮光。 虽然这样的结论他很乐于接受,但是总觉得心里有啥东西特烦躁,特不高兴,让吴越拳头特痒痒。 韩小婷发现吴越最近很奇怪,打他电话经常不接,约他出来玩也经常推托有事。 韩小婷挺委屈的,和韩今宵说:“哥,肯定是你上次把吴越弄不高兴了,他这段时间都不肯跟我出来,老躲着我!” 韩今宵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弹了弹烟灰:“那不是正好。” “……”韩小婷憋着一肚子气,瞪着韩今宵,韩今宵根本不理睬她,她没办法,顶多原地愤怒地跺跺脚,头顶冒烟儿地出去了。 她走了,韩今宵一人咬着烟蒂,坐在没有窗子的属于他一个人的房间里,摩挲着自己虎口处的伤疤,头埋在烟雾里,沉思着。 关于吴越,他不说,但心里也觉得奇怪。 韩今宵曾经做过的事情,现在在做的事情,要不是和某些zf官员有牵连,随便拖一件出来都足够把他送上刑场吃铁花生。 所以对于警察,他本能的就有种厌恶和排斥,从吴越一开始接近他到现在,韩今宵对这个人都持有一种毫不松懈的戒备态度。 但是他与条子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还就真的没有见过哪个警察,是按吴越这种方法办事儿的。 一股子的为所欲为,霸道,不按常理出牌。 而且,什么都不隐瞒。 如果吴越从来不和韩今宵坦白,或是换个身分晃点韩今宵,那么韩老板还觉得正常。 可是吴越从一开始是以一个刑警的身份大摇大摆的出现的。 穿着他的制服,踩着他的皮鞋,扎着他的小皮带,扬着他尖尖的小下巴,带着公子哥儿的挑衅。 他甚至还毫不忌讳的告诉韩今宵,爷就住八大处,爷军区大院儿的! ……哪个刑警会嫌犯干出这种事情来? 除非脑袋瓤子给掏空了,这人就一纯傻逼! 但如果吴越并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来找他,那他又是为了什么? 真的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只是为了和他打一架? 这也实在太扯,他当自己什么?斗圣? 更让韩今宵无法解释的是,吴越这会儿已经把韩小婷迷的神魂颠倒了,如果有什么企图,也该到了展现端倪的时候。 可就在这更应该隔三差五往他家跑的当口,吴越却忽然毫无征兆,潇潇洒洒,踩着他的猫步,特痛快地亮了个后脑勺给韩小婷,走了! 韩今宵眼神幽亮地闪烁在黑暗的屋子里,像某种原始丛林里的野兽,黑亮的瞳仁被手指间燃烧的烟映的冷亮冷亮…… 吴越…… 漆黑的前方好像又出现那个人张扬年轻的脸,尖尖的下巴,鼻尖有点圆润,一双眼睛风流地挑着,闪着高傲好强的光芒,很干净,很纯粹,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隐藏,真的就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人,架着长腿坐在他面前。 下巴扬起来的时候,露出漂亮的脖颈和喉结。 像是没有任何防备的初生的小鹿,在猎豹的盯俟下,什么危机都没有感觉到,还那么怡然自得地踱着步。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每一优雅的蹄子都不轻不重地踩在猎豹的心坎上,按捺不住地想扑上去!咬住他温暖柔亮的皮毛!撕裂他的喉管!! 撕扯着!咀嚼着!吞咽着! 被温热的红色的粘稠的血浸透…… 初秋最后灼热的骄阳下,吴越光着膀子,汗水顺着锻炼的非常漂亮匀称的肌肉上流下来,他一路小跑着从球场换下来。 中场休息。 燥热的大中午,不知为何却忽然觉得脖子嗖嗖的发凉。 吴越下意识地就摸了摸自己的颈子。 同场打球的林泉给他递了瓶矿泉水过去,正巧捕捉到他这个动作,笑着问:“怎么了?脖子给蚊子咬了?” 吴越觉得刚才那阵凉意不像是被蚊子咬了,倒像是被啥猛虎野狼惦念上,利齿咬上的感觉。 操了。 最近怎么尽有这种奇奇怪怪的破错觉…… “没事儿!”吴越接过林泉的矿泉水,拧开盖子,朝着自己汗湿的头发上淋下去—— 阳光下他激灵地甩着脑袋,像是刚从水里泅渡出的小狗,晶莹的水珠四溅,乌黑的头发,麦色的皮肤,汗水和矿泉水交加着从他均匀性感的身体上纵横着流下去,随着每一个动作,光亮漂亮的皮肤在太阳下熠熠闪着润亮的光…… 林泉不是个gay,但看着这样的吴越,也有些发愣了。 操了这小子,真好看…… 吴越这时甩干净了水珠,几缕湿发还粘在额前,他转头,眉毛睫毛上都还滴着晶莹的水,他瞧着林泉傻愣愣的样子,咧开嘴就特豪放地笑起来:“操了,你小子我?看啥?” 林泉特悲愤地叹了口气:“我看你个祸害!” 吴越特得瑟,特臭美,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又黑又亮…… 林泉说:“得勒,我现在算知道为啥每次只要你跟我们一起,答应跟我们一块儿出去玩的婆子就特别多。” “哎,对了老二。”林泉想起了什么,“跛子他们部队大院说这周末出去聚一聚,三里屯新开了家夜场,听说挺不错的,你去不?” 吴越爱理不理:“盘丝洞啊?老子没兴趣。” “别啊,难得和他们院的出去一次呗,你就卖个面子给我?” “不去!”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哎我说你这人!”吴越抬起眼来瞪他,林泉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这时候又小下声来和吴越说。 “老二,算我求你了,我想拍他们院那陈欣欣,人家眼界也挺高的,没准你不去人就不来了,你就成全你哥们这回呗……” “陈欣欣?……就那老爱穿旗袍那个?” “是啊是啊,就她!” “不去!”吴越嘀咕着骂了句,“操了,个满清帝国主义余孽……” 林泉:“……” “别这样嘛老二,现在都提倡民族大团结,你这样可不好!” “得了吧!”吴越笑骂,把空瓶子捏扁了往林泉头上一扔,“怕你了!啥时候去,你给个话,我得查下排班,看看有没有空。” 第14章:英雄救美 这一些军二代红三代聚集的地方在三里屯北街,三里屯周边聚集着北京近乎半数以上的酒吧,与南街的历史久远不同,北街酒吧起步的时间相对较晚,但是凭着后来居上的气焰一路狂飚,现在俨然成了北京夜晚最是灯红酒绿,肉池酒林的地方。 一个洋鬼子拥着中国流莺的腰,喷再多的香水都盖不住他身上的酒味和狐臭味。 北街附近就是北京最大的使馆区,这样令人不齿的情形已是屡见不鲜。 有人蜷缩在高架桥下铺着报纸,在汽车尾气和鸣笛声中渡过一晚。 有人在夜场一掷千金,美人在怀,美酒在杯,一夜笙歌艳景。 这个城市的夜晚,疯狂,平静,黑暗,璀璨。白日里还未见一斑的金钱与地位上的悬殊,被三里屯后海什刹海的迷醉灯光,照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可见…… 吴越还是一身简洁干净的白T恤配牛仔裤,看起来很年轻,如果不是坐在这家私人会所里,他简直会被当成是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会所是部队大院一个军二代的表哥开的,这一晚上厅堂几乎全被他们这帮人占据了,只有少数零散的vip客人,吃喝玩乐间也和他们混在一起,成了一伙的酒肉朋友。 漆黑闪亮的吧台桌面摆满了昂贵的酒水,精致的果盘点心,美味的南北小吃,一盒盒国外进口的软包…… 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女挥霍着父辈祖辈为他们带来的荣耀和特权,在皇城根脚下,在这个普通老百姓根本进不来的地方,肆无忌惮的纵酒高歌,热舞狂欢。 空气里几乎可以看见那些流动的欲望因子,赤裸跋扈,不加粉饰。 宴到酣处。会所的经理领了一水漂亮的男孩女孩过来,给这些挥金如土的年轻人挑选。 经理是有眼色的人,虽然吴越从头至尾都是坐在沙发上淡淡抽着烟,看着眼前的群魔乱舞,什么都不参与。 但经理知道,这位才是这些太子党中的爷。 经理把人领到了吴越面前。 这时候林泉也跳累了,正满头大汗地坐在他旁边喝冰啤。 一见经理来,林泉就呛住了。 “这里不要,没兴趣!” 能要吗? 别人不知道吴越的脾气,他林泉能不知道?!更何况他喜欢的陈欣欣就在旁边站着呢!他能要小姐陪? 不可能的事儿! 经理陪笑着:“这些都是新择出来的嫩芽,谁都还没沾过呢,包您纯品,我哪敢诓您们几位爷啊。” “那也不要!”林泉高声大气地,声音特响,正巧能让站在不远处和跛子划拳的陈欣欣听见,“爷洁身自好着呢!” 吴越觉得好笑,瞥了他一眼。 经理不敢多加勉强,领着那几个男孩女孩走别桌去了。 林泉凑过来贼兮兮地问:“哎,我表现怎么样?” “跟陈欣欣的灰孙似的。”吴越不客气,“真成了您,人陈欣欣看你了吗?人眼睛都没往这边瞟!” “……那也怪你!” 林泉说。 “她之前要和你跳舞,你当着这么多人面就拒绝她,你真绝了,人家好歹是他们大院里的院花,有你这么不怜香惜玉的爷吗?” “……那你要我怎么样?” “你好歹和她跳一场吧?” 吴越特干脆地说:“想都别想。” 林泉白了他一眼:“得,你就这臭脾气,真服你了。” 旁边坐的几个朋友也都笑着摇头,半是开玩笑地揶揄吴越“不地道”。 其中有个部队大院的,和他们几个关系还挺好的哥们,叫袁庭,现在在检察院工作挂着个闲职的公子哥,这人别的本事没有,但就情场老手,眼睛特毒。 他看了看吴越,笑笑地:“怎么说二爷不厚道,我看二爷心思就不在这儿。” “扯了。”吴越瞥他一眼,“我心思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在哪儿二爷自个儿心里清楚呗。”袁庭说着,还一拍旁边哥们的大腿,怂恿道,“哥几个愣就是没瞧出来?” 这帮纨绔子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视线都往吴越身上瞟,不怀好意地笑。 “二爷,您屋里头有傍家了吧?谁啊?” “真的假的,谁家的婆子啊,能让咱二爷都栽了。” “操了,那人得是天仙吧?” “……” 吴越扬着小尖下巴,神情那叫个不屑。 “老子有傍家儿了?……真奇了啊,这事儿老子自己怎么不知道。” “二爷您就装吧!您最善演那个什么大尾巴狼了!” “就是,忒特么爱装……” 吴越也懒得和他们争,笑笑地弹了弹烟灰,自顾自地听歌。 吴越不喜欢这话题,哥几个也不好继续。 这时候高品质的重低音音箱里又开始放震耳欲聋的外国DJ激情舞曲,歌词劲爆艳俗。 吴越其实不喜欢这种歌,但他更讨厌跟他们涌到舞池里去跳舞。 而且他也不会跳舞。 林泉去拽他:“老二,走呗,你难道要从开始坐这儿坐到散场?” 吴越:“你自己去跳,我嫌烦。” “操了,有点年轻人的样子好不好!别和尊佛似的坐在这里,我把你拖来又不是来镇邪的!”林泉说,“你瞧你那严肃的样子,你就该把你那警服穿来,让人经理以为你是来扫黄的!” 吴越翻了个白眼。 扫黄? 吃饱了撑的。 就这时间点,他把整个三里屯这种档次的夜店轮个扫一遍,那得扫到明年春节!抓的人那能排一整条长安街! 他管得了这个? 他是警察,但他也是这个太子圈里出来的人,他眼睛里的世界,不是纯粹的黑色,也并不太洁白,他只能在波流中给自己找个折中点,别让自己也陷下去。 别像现在,坐在角落里围着张桌子吸食k粉的那几个人…… 林泉也是乌鸦嘴。 本来吴越持着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也由他们胡天黑地。 但这天晚上,吴越还真就被迫出了次场子。 大概是凌晨一点多的时候。 他们太子党里有个叫黄储的,平时就不是正经人,这回喝高了,竟然跑去骚扰一桌刚来的散客。 吴越本来坐那儿玩手机,他们的距离有点远,何况酒吧夜场这种事情见怪不怪的,他听到吵闹声也没怎么在意,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可是这帮人越吵越响,动静越闹越大。 最后听到哐当一声! 整个桌子都被掀掉,酒瓶餐盘乒乒乓乓全给砸在地上,端的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男人的怒吼!!愣是把全场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这回饶吴越是铁人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了。 他抬起眼,可就这么一抬眼,吴越惊到了—— 黄储竟然被人打了!满脸是血和红酒混杂着往下淌,眉骨那块儿全破了,那个被他调戏的女孩举着敲碎了红酒酒瓶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剧烈喘息着。 吴越半天没回过劲来。 他不是震惊有人敢揍军二代。 他是震惊—— 操了!那女的不是韩小婷吗?!! 就这当会儿,被激的恼羞成怒的黄储也顾不上什么怜香惜玉了,抄一个酒瓶碰的下砸的粉碎,拿着那豁口就往韩小婷肚子上捅!!! 韩小婷毕竟是个女孩子,尖叫着拿自己手上的瓶子毫无章法的乱敲乱打,害怕地招架着。 旁边人都是军区大院或者部队大院的,散客都也不敢得罪这帮人,谁敢上去帮架? 韩小婷一个手脱,瓶子甩了出去,摔地上成了个烂碎! 黄储疯子一样怒吼着再一次用酒瓶底子向她捅来!! “砰!” 就在这时,黄储背后飞来一橙子,狠狠砸中他胳膊。 黄储手冷不防被橙子抽到,没有打到韩小婷。 而这时,吴楚一脚蹬上面前的桌台,双手张开,整个人就像弓身奔腾的豹子般矫健飞快地踩着桌几吧台高椅一路腾跃而来!天神般顷刻逼至黄储面前! 一跃落下! 他的身后被踩过的桌子一片凌乱,盘盏尽碎! 吴越往受了惊吓的韩小婷面前一站,把姑娘牢牢往身后护住了。 一张脸冷的和冰一样,睨着眼从缝里看人,那神情简直鄙夷到骨子里。 “怎么着。” 吴越冷冷说。 “还上脸了你?他妈喝高了就滚回去清醒!别在这儿给老子整不自在!!” 黄储眯缝着眼睛,满口酒气地举着酒瓶底子指吴越:“滚犊子玩意儿,老子当是谁呢,这不是大院里的小条子吗?你想干吗?英雄救美,啊?哈哈哈——” 他张狂恣意地大笑着,忽然狠狠往地上呸了口。 “你给我闪开!!操蛋的德行!” 黄储一直挺嫉妒吴越,看这人哪儿都不顺眼,但自身条件不如人家,又不好发泄,肚子里憋着口恶气,这回马尿灌多了,竟一口气全给发泄了出来,旁边人拉都拉不住! 这位爷可凶着呢!抻着脖子朝吴越狂吠—— “老子拍婆子你也管啊,我操了,姓吴的,你管的够宽!” 吴越冷眉冷目:“这事我就管了,您不服,走着,今儿你跟我回趟公安局,我他妈就不信治不好你这闹鬼的毛病!” 这话一出,大家都知道吴越这是动了真格了,其他太子党站在旁边的,脸上也挂不住。 尤其是跛子,毕竟这次聚会是他组织的,只好腆着脸去劝架。 “算了算了,二爷您消消气,都一伙弟兄一个帮的,闹成这样不好。” 曾东升也来劝:“人马尿喝多了,脑瓤子给泡傻了,二爷,咱犯不着和个醉鬼一般见识。” 林泉也说:“老二,算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自己人,你就买跛子一个面子,别让他难做人。” 跛子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感激地看着林泉。 周围的人都这么示软地说话了,尤其还有林泉在其中打圆场,吴越吃软不吃硬,虽然一肚子火气,但终究不怎么好发泄。 倒是黄储,这厮神志不清不楚地,还在嚷,满口放粗,被他们院的几个人合力摁着,把他从吴越面前拖走,那粗嘎的嗓音直到他人被拖的看不见,都还不依不饶地传来—— “吴越,你他妈狠!你他妈成!你够狂!老子得回头弄不死你的!!别以为你有你老子撑腰了不起!!我告诉你,你黄爷爷也忒么不是省油的灯!!逮机会老子废了你!!废了你!!操!!” 吴越神情冷厉地搁原地站了会儿,转身,满地残渣碎玻璃的,韩小婷瑟瑟站在那儿,脸色惨白如纸。 吴越这才注意到她胳膊上受伤了,估计是刚才给黄储那疯子划到的,一道七厘米长的血口子,肉都翻了出来,不停地往外冒血。韩小婷估计也是平时被她哥护的太严实,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吓得茫然不知所措,甚至都没有去捂一下胳膊上淌着的血…… 周围大院弟子围了一圈,林泉小心翼翼地问:“老二,这姑娘……你认识?” 其实也不用吴越回答。 如果不认识,吴越用的着发这么大火,和自己人大动干戈?这明摆着不仅是认识,这两人关系还很不一般! 吴越也不理会林泉,一把拽过韩小婷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周围人自动给二爷让开一条道儿。 “走,和我去医院。”吴越说,冷着脸大步流星地往门口去。 第15章:玷污 韩小婷伤的其实不是太重,就血流的多,吓人。 吴越站在医院走廊等着,医院里不让吸烟,他烟瘾有点儿犯了,咬着根没有点着的香烟站在那儿,读医院墙壁上挂着的“本院等离子微创手术”介绍牌,一只长腿踩在座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痞帅痞帅。 韩小婷出来了,胳膊上打了绷带。 “……吴越,今天谢谢你啊。” “谢什么。”吴越朝她走过去,举起她的手看看,皱了眉头,“这医生脑子呛水了?怎么包的和一粽子似的。我包的都比他好看。” 韩小婷这会儿也缓过神来了,笑着说:“那你给我包一个呗。” “贫的你。”吴越抬眼扫她,“以后那种地方少去,就没几个好东西。” 韩小婷耷拉着脸。 吴越严厉起来了,和小姑娘家长似的:“听进去了没,你以为回回都有人替你挡酒瓶呢你?” 韩小婷撇撇嘴:“好啦我知道了还不成吗,啰嗦……和我哥似的……” 吴越说:“我现在就送你回你哥那儿!” 韩小婷急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饶了我,我哥知道这事儿肯定得把我腿打折!他最不肯让我去这种地方了!” “那你想怎么样?难不成还给你送回去?” 韩小婷特别厚脸皮地说:“你看,我这钱包也丢在会所了,身上连个钢蹦都没有,要不……你收留我一晚上?” “不行。” 吴越斩钉截铁,男女授受不清,大晚上领个姑娘回家算什么?传出去他一世清名岂不是统统毁了。 “那你就忍心看我流落街头躺公园板凳,马路牙子啊!”韩小婷开始耍无赖。 吴越根本不买她的帐,拉过她的胳膊,就和之前拉她来医院一样,又把人拽出医院:“你不能去我家,也不能再外头闲逛,我得把你交你哥手里。” 外头街灯闪亮,出租车和路人都已经很少了,韩小婷仗着没人看见,在医院门口撒泼跳脚,就差满地打滚。 “不去!我不回家!你放开我!我操!你不放我喊流氓了啊!” “吴越!!吴越你这个王八蛋——” 韩小婷最后还是被吴越塞进了出租,吴越自己在往里一坐:“师傅,东四北大街。” 出租车在韩家四合院门口停了下来,吴越把钱付了,一回头就看到韩小婷下了车,兔子般飞快地就想落跑! 吴越立刻追上去,韩小婷哪里跑得过科班出身的小刑警,没两步就被吴越一个漂亮的擒拿手给制住了。 韩小婷“啊”的声大叫,嘴里不住地喊“疼!!疼!!” 吴越这才猛的反应过来,自己平时抓犯人抓惯了,下手那叫一个流利痛快没轻没重,愣是把韩小婷受伤的那只手给擒住了! 他一下子松开人家小姑娘:“你没事吧?” 韩小婷跳起来,竟然哭了,她拿没有伤的手重重推开吴越,哭着嚷:“你干吗非要把我送回来啊?我跟你说了!我哥会气疯的!!” “吴越你别这样好吗?大不了姑奶奶今天随便找个窝蹲着,挨到天亮再回去,我不跟你回家还不成吗?” “你干吗非跟我拧着啊!!” 吴越愣住了,昏黄色的路灯下韩小婷满脸是泪,那种担忧和恐惧交加的心情完完全全地写在了脸上。 这是……正常人该有的反映吗? 不就是小姑娘去了不该去的会所,就算交给韩今宵,韩今宵能怎么样?当哥的训几句也就完了,又不是天大的事,为什么韩小婷会这么激烈的排斥? 吴越开口想问,可是韩小婷干脆一屁股蹲下来,蹲在他面前,就和小孩似的抹眼泪,抹的脸上状都花了。 吴越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背后四合院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韩今宵正巧准备出门,正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韩小婷的哭闹声。 一推门,果然看到吴越和韩小婷两人在胡同里。 韩今宵的目光在二人之前逡巡了一番,韩小婷生生噎住,吴越则微带诧异,但神情平静地回头看着他。 “……怎么回事?” 韩小婷僵愣愣地从地上站起来,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吴越开口了。 “韩老板,是这样,你妹妹在饭店和人吵架,动上手了。” 韩小婷:“……” 吴越眼皮不眨面色不变:“受了点伤,我带她去医院处理过了,给你送回来。” 韩今宵盯着吴越的眼睛看,那小条子又黑又亮的眼睛在路灯下显得很深邃,却并不如平时那么透亮。 韩今宵慢慢地说:“麻烦吴警官了……在哪家饭店闹的事?” 吴越:“滨海大道那边的一家七零后餐吧。” 停了会儿,吴越又说:“琗了人店主不少东西,没少赔钱,她怕你怪她,在这儿跟我犯拧巴,死活不肯回家。” “人我给你搁这儿了,你自个儿哄哄吧。” 吴越走了,韩今宵领了韩小婷进屋。 韩小婷一路上跟在她哥后面,耷拉着脑袋犹如打了霜的白菜。 韩今宵坐下了,她没敢坐,原地站着,头简直都快埋到胸口了。 “……哥……” 韩今宵冷冷看着她,单刀直入地问:“你给老子说实话。” 韩小婷:“……” 韩今宵目光冷硬,闪跃着隐隐的暴躁和危险,还有旁人根本觉察不到的深重的忧虑。 “别蒙老子。韩小婷,你他妈到底去哪儿了?!” 吴越不知道,那天他走了之后,韩小婷终究还是在韩今宵面前,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都交代了。而韩今宵是怎样严厉凶狠地斥责了韩小婷,这个从小他就没有骂过的妹妹,被他训斥地直掉眼泪,却一句话都没有还嘴…… 韩今宵坐在院落里,店里他也不去了,他敞着长腿坐着,仰着铿锵刚毅的脖颈,抬头看着海蓝色夜幕下的屋檐灰瓦,漫天星斗。 韩小婷已经睡下了,他刚刚进去看过,眼睛哭的又红又肿,像是胡桃。 他看着心里难受。一颗本该是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心,一下一下,仿佛又刺儿要从血肉内部钻出来。 关于韩小婷,有一件事情一直是他心口里的倒刺儿。这件事韩今宵讳莫如深,甚至连他们俩的父母都从不知道…… 那年是1997年,97年发生了很多大事,饶是像韩今宵这样没文化的老大粗,他也知道,那个在南海边画下一个圈的老人走了,再没等到亲眼看见香港回归的那一天,香港回归了,那是一个先前韩今宵只从电视上见过,但从未去过的地方。戴安娜王妃也是在那一年遇了难,zhong共在那年开了十五大…… 可是,这和他又有多大的关系。 那一年他早已走上了黑道这条不归路,年轻的热忱的身体阻挡在他的家人面前,想用淬了火和血的手枪,保护曾经他保护不了的人。 那真是一段疯狂的岁月,充斥着野性的汗水,肮脏的金钱,粘稠的血液,快意又狰狞,张扬而不知收敛,他锃亮的皮靴里或许藏着匕首,考究的袖口中也许收着消音手枪。 北京在他眼里成了另一个模样,天安门如同可怖的堡垒,后海的莲池也不再潋滟圣洁,整个城市像是丛林,狩猎或者被狩猎,生或者死,成了最现实的问题。 他的血是冷的,那时候他母亲已经去了,他搏动的心里唯一装着两个人,这两个人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是他的亲人——他的后爸韩辉,他的妹妹韩小婷。 而就是97年的一个夏天,他从银锭桥回来,看到当时才13岁的韩小婷蜷缩在家门口,一张苍白的小脸,眼神纷乱而绝望。 她还背着书包,有些凌乱的校服包裹着刚刚开始发育的娇小的身躯。 韩小婷一见到韩今宵就哭了,喉咙沙哑地半天才喊出一个:“哥……” 韩小婷和所有刚刚步入花季的少女一样,懵懂好奇,学校有男生约她晚上去北街的慢摇酒吧玩。她去了,青涩紧张,又带着些高傲,很容易吸引不怀好意的目光。 有一个年轻的男人来和她搭讪,那个年轻长的好看,出手也大方,韩小婷完全不知道对方请她喝酒的真正意思,还以为对方只是单纯地想和自己交个朋友。 酒吧,今夜一饷贪欢,酒肉声色,明日酒醒,各自路人。 谁会在酒吧真正地用心追女孩,像初中生那样,连牵个手都能甜蜜整整一晚。 说小姑娘幼稚也好,天真也好。 事情终于还是发生,再不可逆转。 韩小婷觉察出来那个青年意图不轨的时候,她骂了人,拿酒瓶砸了人,激怒了青年。 青年把她扭着揪按出酒吧的时候,韩小婷的同学谁都没敢冲出来帮忙,甚至连酒吧的老板都只能视而不见。 这个青年,韩小婷不认识,但是酒吧里的常客都知道,他是这两年在天子眼皮下最肆无忌惮,目无王法的高干子弟,是吴老司令的孙子,三年前刚从临潼回来。 他叫吴楚。 吴楚把小女孩子糟践完了,从车里坐起,衣服扣子散着,懒洋洋地点根烟,拿手掐韩小婷的脸,声音轻轻的,哑哑的,充斥着纨绔弟子称王称霸的德性。 “今儿的事,你可以说出去。” “但老子和你保证,你就算告到国家主席那里,老子都不会怕你!” 吴楚说的是实话。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这是自古以来潜行在这片黄土地上,谁都心照不宣的道理。 可是韩今宵,他不认这个理。 他认的是他腰间别着的砍刀,认的是喷到脸上的腥臭的热血,认的是他虎口处的伤疤,他早年的境遇已全然让他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一条铁则—— 恩情要用头颅来报,仇恨要用鲜血来偿。 极少有人知道韩今宵的过去,就连韩小婷和他的父亲都不太明白这个青年有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和韩今宵一起经历过那些疯狂的痛苦的癫狂流利的岁月的人,大多都已成为九里山八达岭或是哪个墓园里一块块冷冷的石碑。 活着的人只是偶尔听闻只字片语,就像听一段连真实性都未可定夺的神话。那些传闻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韩今宵出生的时候,他的家,其实也是在百万庄那片儿的部队大院里…… 后来发生了什么,让他走上了这一条不归路,最清楚事情脉络的人,或许只有韩今宵自己。 可是二十年了,哪怕是和他过命的兄弟,对于他自己的过往,韩今宵也从来是只字不提。道上的人猜测纷纷,从韩今宵虎口处的伤,到他看着别人时,那种直刃尖刀般的,根本不屑得拐弯的眼神。 人们不了解韩今宵,但谁都知道,在韩老板眼里无法,眼里无天,他似乎懂得官宦间最丑恶的东西,并且加以利用,风生水起。 为百姓所熟知的法律,拴不住这匹意念疯狂的孤狼。 吴楚那天深夜从酒吧回来,喝的醉醺醺的,一身的酒臭和香水味。 他没有让他的朋友送他,那段时间吴老司令生病,在北京军区天津疗养院疗养,吴越也不在,一放假就跟着他爷爷一起去了天津。 军区首长楼里就他一个人,他放野了,常常带女人回家,或是干脆不回去,到鸦儿胡同去找他的相好,两人腻歪荒唐一整晚。 当时他那个相好是在后海酒吧里的女调酒师,叫陈玉,刚到三十岁,身材极其完美,床上的花样也是百出新鲜,伺候的吴楚流连忘返。 这天晚上,吴楚又摸出了陈玉家里,陈玉睡觉睡了一半,裹了个睡衣就出来开门,这下可方便了吴楚,公子哥儿色迷迷地直接把人杵进门,往墙壁上一推就开始上下其手…… 两人酣畅之后,陈玉悄悄起了床,她知道吴楚有个习惯,每次醒来,就爱喝现磨煮的咖啡。 橱柜里的咖啡豆正好用完了,陈玉拿着那罐子皱了皱眉头。 ……奇了怪了,她明明记得之前还有三四勺留下的。 但陈玉也没有多想,怕吴楚起来不高兴,匆匆穿上衣服就打算去附近开着24小时超市看看。 门在陈玉身后合上了,吴楚赤裸着躺在床上安睡着…… 过了一会儿,门又给人轻轻打开了一条缝。缝隙后面露出一张年轻的,挺拔的脸,天黑,看不清那个人的具体相貌,只能瞧见他那双黑亮的眼睛,极度的冰冷,极度的淡漠。 那是一双看过人死在他手里的眼。 那是一双除了残酷和狠辣,谁都读不懂内容的眼。 韩今宵的眼睛。 韩今宵朝吴楚走去。 吴楚以为是陈玉回来了,咕哝着翻了个身,眯缝着眼瞧着床前站着的人。 ……! 几秒空白,吴楚猛然意识到不对,酒立刻醒了大半,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刚想喊,嘴里就被狠狠杵进一管冰冷铁硬的东西! 在部队里长大的吴楚冷汗一下子湿透了背脊,那是一把货真价实的手枪…… 韩今宵把枪抵在他的喉管口,低下头:“老实点。” “你现在吭一个字,老子一枪爆了你脑子。” 第16章:少年韩今宵 吴楚冷汗涔涔,嘴里含着枪管子,根本不敢动弹,也说不出话来。 韩今宵一脚架在床板上,手肘撑着膝,冰冰冷冷地问他:“你就是吴楚?” “呜……” “点头或者摇头!!” 吴楚连连点头,嘴一直张着,被枪口杵的一阵阵泛恶心,又没办法合上,口水都滴滴答答流下来,哪里还有半点平时作威作福的派头。 韩今宵觉着恶心,枪口从他嘴里抽出来,吴楚甚至还来不及喘气,就被人一脚暴力地掀翻,光溜溜地倒在床上,当胸给韩今宵一脚踩住,紧接着枪口指向他的眉心。 吴楚又慌又乱,哈喇子都没来得及擦一下,忙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冷静点,冷静点……” 他当韩今宵是来谋财的。 黑暗里那双黑亮的眼睛闪烁的只有厌恶,仇恨,鄙夷……如同看着一只在粘液堆里翻腾的蛞蝓。 韩今宵轻声说:“我让你还我一个妹妹。” “……你还的起吗?” 吴楚心脏狂跳,几乎就要从嘴里呕出来! 他造的孽实在太多,甚至他根本不知道韩今宵是他的哪个仇家寻上了门! “别开枪……别开枪!!误会!可能是误会!”吴楚凌乱地说,“先别开枪!一定是误会!!误会!” 韩今宵说:“是不是误会,我带个东西回去给她一看,就知道了。” “什么东西?你想要什么我都给的起!给得起!!” 韩今宵浓黑的眉毛下,眼神冷冷:“对,你是给得起。” 刀光闪过。 “啊——!!!!!” 惨烈扭曲的撕心尖叫在刚刚冲出喉咙的那一刻就被堵死在嘴里,扭曲成了脸上极度变形的抽搐!痉挛! 吴楚的脸就和坟堆里的死人一样雪白,面部变形成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头上脖子上身上淌下去,伴随着一阵阵剧烈的挣扎搐动,仿佛被大浪拍到礁石上濒死的鱼,震颤着,两眼翻白。 腥臭的血从吴楚下身流下来,顷刻洇透身下床单,赤裸的两腿间被砍刀横剖而断的事物更是鲜血淋漓,模糊不清…… “今天的事,你可以说出去。” 韩今宵一字一顿地,冷冷睥睨着他。举着尖刀的手扬起来,流淌着滚烫血滴的刀尖在吴楚脸上一寸寸划过去,低声说着。 “但老子和你保证,你就算告到国家主席那里,老子都不会怕你!” 吴楚在那铺天盖地几乎把他淹死的剧痛中,只觉得这话无比熟悉,好像自己不久前才刚刚对谁说过,是对谁呢…… 韩今宵闭上眼睛,抬手在坐靠着的门槛上,把烟给碾灭了。 北京的夜空晴朗干净,覆盖着底下魑魅纵横的极乐地狱。皎洁的月色照着这个饱含着原始兽性的男人,照亮他的脸庞,漆黑的睫毛,幽深的双眼…… 这一晚韩今宵想了很多,其实也得亏他没多少文化,照理吴楚吴越这俩名字怎么听都有那么些双生并蒂的意思,但韩今宵这个老大粗没有琢磨出来。 其实也不是说韩今宵对吴越一点怀疑也没有。 之前他对吴楚下手,跟过吴楚一段时间,得亏吴越那阵子都不在北京,韩今宵看他一人独来独往的,从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出现过,后来也就没把吴越和吴楚往一块儿去想。 更何况,如果吴越真的和吴楚有什么关系,是为了吴楚找他来的,那他怎么会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说自己姓吴,一点掩饰都没有? 吴并不是个少见的姓,军区大院里也不止一户姓吴的人家。再者说,吴越的公安身份难查,但大院里问一下家庭还是很好问的,煎饼去调查吴越也有段日子了,早说了吴越成天就和姓林的,姓曾的几个混一起玩,没什么兄弟姐妹。 第二天一早,韩小婷肿着眼睛起来,洗漱完去了餐厅,看到韩今宵已经把早饭做好了。 韩今宵会做饭,而且还做得很好,尤其是饺子,每个饺子的褶皱数都是一样的,均匀饱满,咸淡适中。 这并不奇怪,因为韩家早些年是过了十足一段苦日子的。 那时候,韩今宵母亲和韩辉结婚没多久,韩妈妈就罹患了肝癌,也得亏韩辉是个汉子,一个煤炭厂的小员工,领着每个月300不到的工资,给韩妈妈看病,供没有血缘关系的韩今宵上学,还要照顾前妻不肯要的韩小婷。 韩小婷那时候两岁,营养不良,小脸又瘦又黄,常常半夜哭着醒来,缩在露棉絮的破被子里大声地哭,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哥哥……饿……饿……” 韩今宵就起来,给妹妹冲一杯热水,把发硬的馒头泡开了,抱着她一口口喝。 他那时候对她说:“等哥赚了钱,哥给你买好吃的。” 韩今宵初中念完了再也没去念书了,家里欠了一屁股的债,上门要债的把他们屋子里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了,没拿到抵债东西的债主就拿喷漆在他们家门口喷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泼粪。 大杂院儿里的邻居起先还同情他们,后来都麻木了,厌倦了,嫌他们家烦,给院里带了一堆麻烦,院里本该是腾给韩家晒东西的那片儿地都被人占了。 韩今宵什么也不能说,把洗好的家里人的衣服都密密地挨着,缩着,晾晒在了背阴面…… 韩妈妈在世时的最后一个春节,韩今宵很晚才从外面回来,韩辉不回来了,他给矿里打工,过年不回去工资会高一些。 穷人的孩子都当家早,韩今宵虽然是个粗粗糙糙的男孩,但也很小就学会了生活。家里扣不出半点闲钱来过年,他就在晚上菜市场散后去捡些别人剥掉不要的烂白菜叶子,又在肉案前买了些最便宜根本没人要的肚腩子肉,那种肉带着股骚味,他给菜场买调料的大伯拉了好几次货,厚着脸皮问人家讨了几块姜蒜调料,杀味,回家剁成了馅儿。 这应该是世界上最廉价最难吃的白菜猪肉饺子了,但是韩家人吃的很满足,这是他们这一年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他们甚至都不能围在一桌吃饭,韩妈妈躺床上,韩今宵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她,韩小婷还小,他们买不起兜车,就把小板凳翻过拉,让韩小婷站里面,这样小孩子不会乱跑。 韩今宵又一口一口把饺子喂给韩小婷,不时地擦一擦韩小婷嘴角流下来的晶莹的口水…… “好不好吃?” “好吃,好吃……”韩小婷眼睛亮亮的。 院子里放鞭炮了,韩家没有钱买鞭炮,也不敢出去讨邻居晦气,一家人缩在窗口,拿手指蘸着划开一点点水雾,憧憬地看着外面的火树银花,韩小婷脖子伸得长长的,鼻尖几乎在窗子上贴扁。 外面的世界,对于那时候的她而言,就像天堂一样,美好,却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 零点过年的时候,韩今宵变魔术般地给母女俩拿出了一罐麦乳精,她们看的眼都直了,那时候麦乳精算是高档营养品,韩妈妈着急地问:“今宵,你哪里来的钱,你不会是去偷东西了吧?啊?咱们家穷归穷,可不能做这种事情,你哪里偷的钱快给人家送回去啊……” 韩今宵说:“妈,没事,您宽心吧,这钱是我捡了一年的铁铝罐子换来的。” 其实韩今宵是在说谎,铁铝罐子那里轮得到他来捡。 那是他去卖血,换来的钱…… 韩小婷老老实实坐在她哥面前,面前的白菜猪肉馅儿饺子冒着腾腾热气,她看着鼻尖一阵阵发酸。 韩今宵不说话。 韩小婷不拿筷子,低着头哑着嗓:“哥……我错了……” “是我不好,我不该又去那种地方,我让你操心了。” “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去了,真的,哥……你不要生我的气……” 韩今宵还是没说话,把大盘子里的饺子又拨过去两个,薄皮大馅的饺子在她碗里几乎都堆不下了。 “……吃吧。”韩今宵淡淡地说。 韩今宵拿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个滚烫的大饺子,十年如一日的味道,别人都尝不到的味道,她的哥哥亲手包的饺子,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韩小婷眼泪顺着鼓鼓囊囊地脸颊流了下来,她扒着筷子,狼吞虎咽地吃着饺子,也不管烫不烫口。 韩今宵坐在桌前看着她,如今一切都已不再一样,几乎可以算是沧海桑田,他以为自己的心上早已长满了厚茧,布遍了鳞甲,可是他却不知道,当注视着韩小婷好好地坐在他面前大口大口吃着饺子的时候,他的面容,其实还是像很多很多年以前,那个抱着妹妹在窗棱边看着烟花的少年。 那样柔软,温和。 兄妹俩吃完了早饭,韩今宵去洗碗,韩小婷就坐在饭桌前,趴着,看着水池前那个高大的身影,其实关于韩今宵的很多事,她都不知道,在她眼里,她的哥哥有着沉稳的声音,可靠的臂膀,宽厚的手掌心…… 道上那个一声咳嗽风云变色的韩老板她不认识,她只认识此时此刻这个在水池碗柜前照料着她的人。 韩今宵在水龙头下冲洗着碗,忽然想起了什么,状似不经意地问。 “你说昨天……给你挡人的是谁?吴警官?” 第17章:搬家 韩今宵在水龙头下冲洗着碗,忽然想起了什么,状似不经意地问。 “你说昨天……给你挡人的是谁?吴警官?” 韩小婷“嗯”了声。 韩今宵一双宽厚有力的手把抹布拧了,丢池子边上。 “真神了他,到哪儿都有他的事儿。” 韩小婷:“……哥,人家这回为了帮我,把他们自个儿圈子里的人都得罪了,真和他没什么关系。” 韩今宵哼了声,没接茬儿。 韩小婷有些担心:“哥,你不会去找他的碴吧?” “老子是会干这种事的人吗?” 韩今宵回头,冷冷地说。 韩小婷放心了。她哥这人,言出必行,一诺千金,从头发丝儿到脚底板子都是大老爷们硬汉子,他说不找人麻烦,那承诺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吞咽进肚子里的,绝对不吐出来! 吴越最近不太好受。 他今年才二十四,闺女都不愁嫁不出去的年纪,他妈却要逼着他去相亲。 照片都桌上三排码好了,朱红戴着老花镜,喜滋滋地看,喜滋滋地挑,不时地还问问吴建国:“老吴,你说这个柴静是不是还不错?我看着小姑娘挺机灵的,就是学历不高……这个许珊珊倒是不错,浙大法语专业的,条子也挺顺溜,就她家条件没咱家好,得算是高攀了咱,还有这个柳晓啼……嗳,嗳,老吴?你在没在听啊?” 吴军长在旁边看报纸,正眼都不瞟一下,“嗯”了声敷衍。 “嗳我说你这人!给你挑儿媳妇呢!你就这么嗯嗯嗯的啊?” 吴军长头埋在参考消息里,又“嗯”了声。 朱红火了,上去劈手抢了吴军长的报纸:“看什么看!!看看看!” “哎!你干什么啊!我这最后两段还没读完呢你给我拿走!” “不许看!”朱红严厉地命令,手一指桌上,“看儿媳妇们!” 吴军长头疼地揉着额:“我真服你了,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就管她们全叫儿媳妇……你自个儿挑着玩玩不就成了呗?” 朱红插着腰:“什么叫挑着玩玩啊?老吴,我这可要说你了啊,你当过家家呢?你上点心成吗?” “这就不是个需要上心的事儿。”吴建国说,“咱儿子才几岁?你要去给他相,我不拦着,相的好就成,相不好就算,根本犯不着急。” “怎么不需要急啊?”朱红嗓门高八度,“他二十四了还没女朋友,你想让他二十八了再闪婚啊?你之前总要让他们谈两年恋爱,处两年对象吧?这不知根不知底的,你能让越越往家里娶?再说了——” 朱红这一套套的,吴建国最吃不消,连连摆手:“别再说了,你对,你有道理。这样,回头老二回来,你先问问他,你看看他高不高兴相,他不高兴,我看你能把他怎么样。” 朱红想到二儿子那毛驴脾气,也是一阵心虚,但在吴建国面前还挺要嘴硬,不服软地说:“他不高兴怎么了,不高兴我拉他去呗……” 就这当口,吴越下班回来了。 今天没按点下班,出警给拖了,多加了两个钟头的班,吴越连饭都没吃,饿的够呛。一进门就问:“饭呢?” 朱红说:“锅里煲着呢。” “哦。”吴越换了鞋,正想往厨房走,一眼瞥到满桌的美女照片,随口问道,“干吗呢这是?” 朱红一边给吴军长使兴奋的眼色,一边拉着吴越过来:“儿子啊,你过来给妈说说,你觉得哪个姑娘最好看?” “……都差不多。”吴越兴趣不大地扫两眼,又想往厨房走。 “哎!别啊!怎么能都一样呢!那,那你就给妈说说,你看哪个姑娘你觉着最顺眼,看着最喜欢!” 吴越琢磨着味儿不太对,挺警觉地说:“都不顺眼。都不喜欢。” 朱红:“……” 吴越抬脚又要走,朱红连忙拉他:“哎,老二,你再仔细看看……” “我吃饭!”吴越说。 “看完再吃!” 吴越这会儿心里面已经多半有个数了,回头特没好气地和朱红说:“您这是干什么?选秀女呢?不好意思,我没这闲工夫陪您无聊,您要觉着寂寞,出门右拐五百米,老干部活动中心,您去找其他大妈大伯玩麻将。” 朱红急了:“你,你这孩子又闹什么脾气呢你!” 吴越径自去了厨房。朱红在他身后嚷着:“越越,你也老大不小了,四五年一眨眼就过,难道你想到了三十还没讨老婆?” 吴越往嘴里塞一大白馒头。 “妈都快五十的人了,你就忍心让妈整天替你们兄弟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你就忍心让你妈半截黄土埋脖子了还没瞅见个孙子?” 吴越叼着馒头慢条斯理地从厨房出来,往自己房间走。 朱红不依不饶地:“越越,你有没有在听妈妈说话?” 吴越把馒头拿下来,回头瞥了她一眼,冷冷地:“我听见了。” “想抱孙子是吧?” 他几乎是嘲讽报复般地冷笑一下:“您去找吴楚啊。” 这一句话就像一根钢针一样直接刺进朱红心里! 吴楚八年前在情妇家被人拿刀子废了,几乎连小命都要丢掉,罪犯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公安局的人被朱红骂的狗血淋头,依然找不到凶手是谁。吴楚平时肆无忌惮作威作福惯了,结下的仇家就和天津大麻花似的拧成一团,根本猜不到是谁干的,一帮草包最后只能把吴楚的小情妇当共犯丢监狱去给朱红消气儿。 这么多年了,朱红一直带着大儿子四处求医,但一直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这种事她也不能和别人诉苦,久而久之,成了吴家最不能揭的秘密,伤疤…… 可是吴越就刺了,就揭了,还在伤口上撒一把盐! 朱红在他反锁的卧室门外又叫又闹,大声地哭:“这个混账东西!没良心的畜牲!他是你哥!!你亲哥!!!你说什么混帐话!!你是要把我们都活活气死才高兴啊!!” “老吴你别拦我!!!我就骂了!!怎么了!” “你就去记仇吧你!!你干脆和你老爷子一起滚到天疗去!留在北京干什么!你去和你爷爷死那里算了!” 吴越拿耳机盖住耳朵,声音调到最大,震耳欲聋。 他们让吴老司令痛苦,不让吴老司令省心,不认吴老司令这个长辈, 他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凭什么让他们好过? 第二天吴越去上班,到了下午下班的点,他没有回家。 吴越溜达去了,他穿过大石桥胡同,走过一处老墙,油漆工正在刷“热烈庆祝神舟六号载人航天飞行获得圆满成功”,正在漆成字,还差俩字可以回家。 吴越问他:“麻烦小八道湾16号怎么走?” 油漆工指指前面:“您往前两百米,左拐,那片居民区,您一直走就是了。” 吴越来到一户单元楼人家门口,门上贴着蒙了层灰的“福”。 他摁响了门铃。 等了好久门才开,里头是个略微秃顶,但看起来挺和善有文化的中年男人。他一看到吴越就笑着伸出手,一边握手一边说:“你就是约我下午看房的小吴对吧?快别站门口了,进来进来!” “这个房子是个好房子,采光好,家具啊什么的都是现成的,付了房租你直接搬进来就可以。”中年男子姓王,“信息你网上也看到了,这是个人房,我就是房主,三证齐全,在安德路的支行上班……” 男人一边领吴越看房子,一边喋喋地介绍着。 顿了顿,他问吴越:“小吴你是?” “哦。”吴越打量着厨房,很简单地说,“警察。” 老王愣了下,大概是个良民,除了办身份证什么的,之前还没怎么跟警察接触过,随后他连连点头:“警察好,警察住着这屋子,我也放心。” 两人把房子看了圈,回到客厅。 老王说:“房子大概情况就这样,价钱我在网上也挂了,4000一个月,押一付三,你看……?” 吴越也没啰嗦,合计着价钱还算合理,位置也不错,点头答应了。 其实搬家这个想法,吴越很早就有,吴建国在南锣鼓巷,银锭桥胡同各有一套房产,这两套房一套过户给了吴楚,一套打算吴越结婚的时候过给吴越当新房。 但这两套房基本是闲置着的,吴楚自从那年被废了之后,死活一定要住在军区大院,至少进门出门有门卫把着,稍微安全点。 吴越则是不领他老子这个情。 军区大院他也喜欢住,毕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就连厨房那小角落里都还有他小时候拿蜡笔涂的红色的小坦克和绿色的小太阳,大院里一草一木,吴越都很有感情。 但是自从吴老爷子去了天津疗养,吴越就觉得这大院蹲的一日不如一日,成天回家就面对那几张他不想看见的脸,腻烦。 昨天朱红这么一闹,吴越干脆挥挥手,拎个包,留个小字条,您几位去阖家团圆共享天伦吧,小爷我不住了! 吴越搬出去的第一个星期天,就打电话把林泉曾东升他们几个好哥们全给叫了过来,在屋子里又蹦又闹摔锅砸铁尽情放野了狂欢! 曾东升玩累了,满头大汗坐地上,笑着和吴越说:“二爷成啊,这就自立门户了?哥几个是赶不上你!” 林泉挺舍不得的:“老二,你这回搬这么远,院里打球都凑不上你了,我们院区这不完败么。你打算在这儿住多久啊?” “看着办呗。”吴越吊儿郎当地晃着他架桌上的长腿,“啥时候吴楚死远了,啥时候我搬回去。” 吴越不认这哥,这些他们都知道,久而久之的,也没人把吴越和吴楚当亲兄弟看,这两人比仇人还不对盘呢。 林泉点了根云烟,说:“对了,我听说黄储他爸要调回北京军区了,说是平调,其实是给人升了个档,往后还得接着升,黄储最近看人都他妈从睫毛缝里看,丫挺的。” 吴越冷笑:“他哪位?不好意思了,爷没给记住!” 哥们都知道吴二爷这是气话,从小一起长大的一匹太子党,虽然不是一个院的,但也时不时混一起玩,前几天还因为韩小婷的事情和黄储吵过架,吴二爷这是记仇呢。 曾东升说:“二爷,您可悠着,黄储这小子不是好东西,你还记得他小时候干的那事儿吗?” “啥事啊?”吴越轻蔑的视线从浓密深黑的睫毛里漏出来,冷冷的,扬着下巴。 “李勤把他的沙盘给弄坏了,没赔他,结果他后来玩火柴枪大战的时候,愣是装不小心,把李勤从食堂二楼那破了的小栏杆里给挤下去了!这事儿你都能忘?” 林泉也想起来了:“哟,还真的……我还记得小李子那一脑袋的血呢,当时都把东升给吓哭了!” 曾东升怒道:“你才给吓哭了呢!” “你吓哭了!” “你吓哭了!不!你吓尿了!” “好了!”吴越不耐烦地打断他们,“就他妈这点能耐,跟个婆娘似的。” “……” 吴二爷发话,曾东升和林泉都不吭声了,互相用眼神较着劲。 吴越威慑地瞪他们:“还有完没完了?!” “……” 这回哥俩连眼神都收回来了。曾东升嘿嘿和吴越笑着:“二爷,这不是和林子闹着玩嘛。” 吴越嘀咕着骂道:“个一分五十秒……还挺谄媚。” 这骂的是曾东升短练呢,当事人却完全不明所以,摸摸头,还朝着吴越傻乐呵。 林泉说:“老二,东升刚才说的你得记着,我也琢磨黄储这人不是好东西,阴险,特爱记仇,听说跛子小时候打了他一拳头,他一直到高中都还记着这事儿,咱防小人不防君子,他这种人,您住大院外,非得给长个心眼儿了。” 吴越那时候也没怎么在意林泉他们说的话。 他狂惯了的主,自己身手又极好,平时就算横着走路都不怕人找碴,他能在意一个黄储? 可就是这一疏忽,吴越出事了。 第18章:胡同遇袭 吴越之所以会出事儿,之所以让人逮着下手机会,主要因为这人有个毛病——特爱溜达。 以前住五环外面,冷冷清清的,大院外头还没里头好玩,他挺多也就吃完饭和林泉他们去打打球,操场坐双杠上聊天。 现在住西城德胜门附近了,吴越如鱼得水,得了空子就往街头小巷溜弯,听小梧桐叶沙沙的声音,闻着街头市井小吃的滋味儿,哪家敞开的窗子里飘出“人说地安门里面有位老妇人犹在痴痴等”,哪处的胡同杂院儿里有刷锅的大婶在唱“倘若是你响他也响,那就是来了我西厢带路的小红娘”。 吴越有时候逛高兴了,脑筋抽抽,专搭那种红顶的胡同三轮车,故意平翘舌前后鼻不分,蹩脚地装南方口音:“咳……先生,我要去天安门。” 三轮车老板看了看他,说:“……小伙子哎,您打哪儿来的?” 吴越随口瞎扯:“我浙江来的。” 老板不紧不慢地点了根烟:“浙江哪儿的?” 吴越心想,丫不做民警可惜了,问的真仔细。 吴越说:“杭州的!” 三轮车老板:“骗早挖!” 吴越:“……您说啥?” 这一声就把北京腔给露了。 三轮车老板白了他一眼:“我说您骗谎话。” “……骗早挖……”吴越顿了顿,“这方言?” “哎,早的重音您得再拐一点!” 吴越问:“师傅您哪儿人啊?” 三轮车老板一蹬车,特拽地丢给小吴公子俩字:“杭州。” 吴越:“……” 诸如此类的事情吴越还真没少干,这小子平时挺精挺厉害的,但其实有时候就是一特二的那什么什么青年。 但吴越挺享受这种感觉,多好啊,悠悠闲闲的,听说唱流闻逸事儿的老艺人街头唱个段子,坐小街摊头点一盘儿撒着厚厚椒盐冰白如雪的白水羊头,踩着拈花寺外沙沙的落叶,听里面传来沉远悠然的佛音钟声。 小公子哥儿觉着这胡同里老百姓柴米油盐的小日子,过得比自个儿舒坦多了! 这天晚上,吴越从后海“破德性”酒吧出来,吴越不喜欢酒吧,可这家酒吧不一样,没几个娘们,都是一帮老爷们,在里头不干别的,看球! 这是家球迷酒吧。 吴越这天看完球挺不高兴的,他能高兴吗,就看丫中国男子残联在场上梦游,还忒么花他25元青岛啤酒的钱! 吴越走过一小街道,这会儿夜已经深了,路上没几个人。他停在一根电线杆子前,电线杆子上贴着“治癫痫到同利诊所”“男性泌尿生殖”后面几个字被一张更大的“前海公寓楼地下室出租”广告给盖住了。 吴越站在那儿漫不经心地看着小广告,从兜里掏了根烟点上。 他不太喜欢在家里抽烟,打算在这儿先来一根解解瘾头,回去好直接洗刷睡觉。 “啪。” 打火机跳出橙色的火光,吴越头凑过去,把叼在嘴里的烟点着了,吸那么一口,漂亮的凤眼在朦胧烟雾中睁开…… 面前水泥地下,出现一团不正常的黝黑巨影,正悄然挨过来。 吴越猛的一凛,几乎同一时候,一道劲风从他背后急袭直扑!吴越盯着地上影子的动向敏捷闪过。 “垱!” 一把泛着冷光的砍刀直砍在吴越刚才站的地方!在水泥地上劈开一道豁痕! “操了!”吴越暴怒!这一下子咬砍着他还得了?整个背脊都能给丫横劈一道血口! 被激怒了的吴越单手撑地,长腿拉开步子,猛掉转身,一双凤眼低压,瞳仁上抬,跃动着寒焰死死盯着从背后暗算他的那个魁梧男人。嘴里骂道:“你妈的,还蒙着个脸!怎么着,长满脸麻子没颜面见你二爷?” 那人也不吭声,又是一刀子向吴越劈过来! 对不眨眼的砍刀,吴越再横也不能来硬的,只能闪,一边如同敏捷的鹿躲避着,一边又像伺机盯梢的狼,观察着对方的每一次攻击,寻求可以突进夺刀的破绽。 没过几招,吴越咂巴出味儿了,王八羔子的,这人不是流氓混混! 这人打架的招式是他最熟悉的,他爷爷小时候教过他一些最基础的军体套路,这人攻防之间也是这架势! 操你妈!军区大院儿的孙子吧?! ——黄储那龟毛儿子整来的帮手吧? 吴越这下子肝火烧的可通了天了,他最恨的就是有人跟他玩背后阴!吴越飞起一脚,狠戾弹腿直击对方手肘子。 那一下力道又准又狠,登时就把对方手臂踢麻,砍刀当啷一声掉地上。 吴越去夺,那人飞起一脚干脆把砍刀踢远。 丫是想和你二爷玩肉搏? 操了你别后悔! 吴越一个漂亮的跃身,手直袭对面面门,那人后倾并伸手格挡,失了重心,吴越飞身,把人掀翻在地,两膝狠压在人肚子上,几乎把那人肠子都轧断了,痛的那人“嗷”的就惨叫起来! 吴越伸手要去拽他脸上的大口罩,然后警觉后脖子发凉,手没下去,一回头看见巷子黑暗里竟然走出十多个拿着棍棒铁械的流氓混混,朝他这儿围了过来! 这群人不是大院里的,估摸着是黄储花钱雇来的一帮流氓,但狠就狠在这儿,这群人天天游手好闲,打架斗殴,虽然拳脚没有任何套路,但配合一起来默契,下起手来狠毒,他妈的就和组队组了很久的网游团伙似的,经验值刷的那叫一个高! 吴越从地上站起来,漆黑的剑眉下,一双眼睛极怒,极傲。 “怎么着,黄储自个儿呢,自个儿跟个孱孙似的缩起来,让你们这帮边角废料出来耍横?” “哟。”为首的那个小青年停了下,冷笑,“脑子还挺溜的,知道是谁冲的你。那今儿就算把你打残了,也别怨在哥几个头上,收钱办事儿,线上的规矩,得罪了。” 说着声音蓦然响起来,手一挥:“哥几个上!!” 吴越一脚踹开横他旁边碍事儿的口罩男,拾起地上落下的砍刀,狠狠咬住嘴里的烟滤嘴,就和嚼食汲取猎物的血肉一般。 他的身子勒成一段极其优美匀称的弧度,就像拉到极致的一把千石角弓。 羽箭破空,嗖然裂开秋风,震的弓弦嗡然! 丫挺性!让你们出门不带狗眼!让你们接活儿不看对象!让你们到你二爷头上来拔筹子!操了! 老子一人儿废了你们全部! 吴越也真是狠,他和韩今宵一样,名声都是沾着别人的血和痛凝起来的,都是真拳实腿打出来的。 十对一,白刃棍棒对赤手,这帮人愣是没占到吴越多少便宜! 领头那混混也惊了,问他:“操了!你哪条线上的?!” 吴越一把揪住一个人衣领,眼睛不眨往电线杆子上猛磕过去。 砰的闷响,鲜血直流,糊了那人眼眶,浸的“前海公寓地下室出租”一片血腥! 吴越劈手又把那人的刀也夺了,一手一把砍刀,站在路灯月色之下,脸颊沾血,眼神又狠又傲,形如孤狼。 他刷的把刀身一抬,寒光直指对方领头。 “丫都给老子听着,你们携带管制刀具,拦截他人,寻衅滋事,结伙斗殴。” “往轻了,行政管你们,爷不管。”吴越剑眉怒立,斗义凛然,“但往重了——爷刑法的他妈一样管!” 领头愣了两秒,往地上吐了口痰,眼神顿时凶恶如厉鬼。 “操他妈的!难怪!你麻痹是条子!!” 这伙人有兄弟之前就是因为和警察斗上了,那警察受了点伤,扔一般老百姓身上,挺多判个三年,结果就因为是警察,暗箱一操作,对不住,请您良乡蹲安稳了,十年有期,算便宜您了。 这伙人哪里再希望自己重蹈覆辙?眼见吴越虽无大碍,但胳膊上赫然一条血口,也不知道是被谁划伤的,伤势怎么样。 这群人本来只想把人揍个服帖,见点血,负点伤,回头就找雇主领钱。但这一下子,这群法盲头脑有些烧着了,他们一瞬间有了个疯狂的念头,与其让这条子往后找他们麻烦,给他们扔号子里十年八年,不如直接——把这条子做掉,处理干净,一了百了! 有了这种搏命的想法,再下起手来,就完全不同了。 说来也巧,他们线的老大,其实就是韩今宵,但这事儿韩今宵不知道,韩老板盘子大,最下线很多人甚至连老板的面都没见过,只是按阶层交费,把自己划成韩家一号,有个保障。 他们有时顶着韩老板的名号,但其实是收了别的雇主的钱,在替别的人做事。 这些下线也真是可悲,他们以为韩老板是杀过人的,就意味着自己也能杀。此时脑子上血,更加没有理智可谈。 吴越没想杀人,他是警察,凡事他讲个程序和底线,规矩和道理。 一群玩命的疯子和一个正常人打架,谁赢? 答案自然是不用说的。 吴越既要格档,又要反抗攻击,攻击却不能过头,不能伤了人要害。 这样一来二去,吴越明显吃了亏。 “唰!” 猛然一道刀光闪过,吴越觉察!三面守围,可以闪躲,但他此时若是躲闪,这一刀没头没脑,断然是收不住力道的——会直接劈到吴越前面拦着的那个绿毛小子脑袋! 一念之间,无须犹豫——这一刀,吴越竟然没躲,硬生生给眼前那素不相识的小流氓受了!刀刃砍在肩上,斜贯背脊,霎时间鲜血狂喷!! 第19章:真·英雄救美 “唰!” 猛然一道刀光闪过,吴越觉察!三面守围,可以闪躲,但他此时若是躲闪,这一刀没头没脑,断然是收不住力道的——会直接劈到吴越前面拦着的那个绿毛小子脑袋! 一念之间,无须犹豫——这一刀,吴越竟然没躲,硬生生给眼前那素不相识的小流氓受了!刀刃砍在肩上,斜贯背脊,霎时间鲜血狂喷!! 绿毛小子显然也看出来吴越要是躲开,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他也看出来,吴越明明是觉察到,明明是可以躲的。 但他竟然横站在这儿,山一般地受了这一刀子! 绿毛小子完全愣了,但他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便被吴越狠狠一脚踹上肚子。 “他妈的碍事!”吴越给了他一个寒冷如铁的眼神,“滚!!” 说话这当口回转身子,狠狠一甩鞭腿,踢向背后砍他的那个混混。 吴越的白T恤衫背后完全被鲜血染透…… 就在这时,愣愣地倒在地上的绿毛小子忽然听到背后一阵引擎轰鸣,随即两束强光照进暗巷,那刺眼的光照的这群疯子猛的激灵,手上的动作停下,纷纷回头—— 悍马锃亮黑闪的车门被猛的一脚踹开。 里面高大魁梧的男人下车,双脚落在地上是震起尘埃…… 吴越也扭了头,看到那男人的时候他愣了下,随即咽了口血沫,低声骂道:“操了……” 男人往乱战的一帮人那儿走去。 那些人不识的他,但却觉得这人浑身都是一股寒流裹挟,冷冷的威慑像是山石黑云般向他们压迫过来。 领头的刷的举起刀子,指着这个不速之客,无比的戒备:“他妈的别过来!你那条线的?!” 男人咬着嘴里的烟头,烟滤嘴在唇齿间晃着:“你说我哪条线的?” “你哪条线都惹不起老子!!” “是吗。”男人冷笑着,抬起手,两根粗砾厚长的手指夹住刀尖,眼睛却盯着领头,一眨不眨,然后慢慢的,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将刀子在指尖拗断!! “我倒想听听,这么大口气,你是谁养的走狗。” 男人手指一松,刀片丁零当啷全落在了水泥地上。 此时那领头已经完全是在硬撑了,眼前这男人的怪力任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有他们后面的吴越还冷着张脸,半是高傲不屑,却又半是忍不住地看。 领头佯作镇定地搬出他们老大的名号来吓人:“算你勇!但你别他妈挡害!韩爷手下的线不是你想踩就能踩的!!” “……” 那男人听着这话,漆黑深刻的浓眉下,一双眼睛又冷又深,视线凝着冰渣一般,从睫毛缝隙里轻蔑幽狠地透出来。 “怎么,是韩今宵让你们接这趟活的?” 领头底气硬了几分:“怕了?” 男人嘴角慢慢浮起一丝极其冷淡的嘲讽。 “怕?” “……怕什么。韩今宵么?” 这会儿,悍马车副驾驶的人也下来了。 那人是大煎饼,他在下线跑的比较勤,这群人里有见过他的,一看到他就愣了。 “马哥……?” 大煎饼姓马。 “都是一帮没眼里界儿的!!”大煎饼怒骂道,“横什么!!横什么!!横到你老子头上来!!还不快把手里的破杆子破刀子他妈的放下!!少他妈丢人现眼!!” “接什么活?谁他妈让你们袭警了?韩爷让你们袭警了吗!!!都他妈缺心眼!!!一帮欠整死的货!!” “还愣着呢?……还愣着蠢死你们算了!!操了!!” 领头呆愣愣看了大煎饼几秒钟,视线慢慢的,怀着恐惧的,小心翼翼地转过去,转到了那个如同山影般沉冷高大的男人身上。 半天,颤抖着,不确定着,绝望着。 “……韩……韩爷?” 韩今宵根本不去看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走到吴越面前。 就这当口了,两人对视的时候还不忘先较较劲,争个狠冷,争个气势。 但这回,韩今宵的视线先自动柔和下来,这让吴越挺意外的,不自觉地挺冷的一双眼就微微瞪了圆溜。 韩今宵说:“吴警官,手下的没规矩。” 吴越不买账地说:“这是你手下吗?他们就是黄储,是我对头雇来的!” 想蒙你吴二爷,没那么容易!也不想想你吴二爷是干什么的!吴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还你手下呢,一看就他妈是放养的,野生的,野到连主子的脸都不认得!姓韩的你就是想找借口给他们兜着!趁你老大的能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韩今宵和吴越僵持着,那帮野生的被大煎饼很有眼色的打发着赶紧走了,个个挂着彩。 吴越瞧见了,想拦,骨子里又傲,不稀得去拦,让那帮孙子给大煎饼带走了。 “你……”巷子里就剩吴越和韩今宵两个人了,吴越气不过地抬起手,指着韩今宵英挺的鼻子,想骂人,又不知道骂什么,就那么你着。 你了半天,没下文,气的吴越甩着手又放下了,脸色铁青地把人一推:“滚蛋,别他妈挡老子路。” “……去哪儿?” “管的着吗你!” 韩今宵两步跟上去,巷子口本来就窄,违规停了辆韩今宵的越野车,吴越过去的时候差点没横着走。 韩今宵没去拦他,在车边停下了,淡淡说了句:“你背上那伤,怎么着也是老子手下的人砍的,老子得负全责。” “得了吧,你负的起吗?”吴越冷笑,“二爷身上寸肉寸金,一片儿指甲盖儿都能敌你这辆车了,你拿什么赔我?。” 韩今宵眼神嘲笑地打量着他:“是挺金贵的……” “这不废话吗。” “去医院吧。”韩今宵开了车门,靠在胡同老墙上漫不经心地拿眼瞥他,“都他妈成血人了,还要犟着。” “不用!” 韩今宵说:“就你这样,走没两步就得栽路上昏过去,怎么着,还想再给狼闻着血腥味儿找来呢?” 吴越:“……” 韩今宵看了他一眼,自己进了驾驶座,车门给开着,扔了俩字给吴越:“上车。” 其实自从吴越救了韩小婷之后,韩今宵就估摸着黄储那帮人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迟早得找吴越麻烦。 韩今宵不喜欢欠人人情,既然吴越救了他的人,他也不会亏待这小条子。 这些天吴越走路上,总有煎饼派的那几茬人,留心着吴警官背后,一旦有个螳螂黄雀的,立马上报给他们老大,这才让韩今宵今天夜里及时给吴越解了围。 算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没有剑拔弩张。 吴越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挺散漫随意的,背上都豁一大口了,他还跟个没事人似的。 韩今宵一边启动了车子,一边瞥了他一眼:“挺能撑啊。” 吴越冷笑:“和挠痒痒似的。” “真成铁人了?”韩今宵浓黑的眉宇下视线掠过,随即又转向面前的道路,“上回见你也是,瘸着个腿还要找人碴架,他妈的整就一疯子。” “这回真没上回疼。”吴越说,“你那群小崽子的刀没开刃,力道砍的是大,不过也顶多伤点皮肉。” 吴越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嗳。” 韩今宵: “干什么?” “我说你怎么来得这么及时,敢情您还附带定点功能呢?” 韩今宵淡淡的:“……碰巧。” “别装了,也不想想老子是干什么的。”吴越咬着滤嘴,“你这些天,没少让人跟着我吧?” 韩今宵:“……” 吴越:“还不承认?那爷问你,你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爷被你那群小崽子盯上了?” 韩今宵本来不想让吴越觉得自己是在一恩报一恩,但被这小条子看破了,再掩埋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他很平静地说:“黄储是韩小婷给得罪的,老子欠你一人情,帮你盯着点背后的动向。” “……成啊你。” 吴越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他,“知道的够多,你知道我送你妹妹回来那天是在说谎?” 韩今宵打了个方向盘,淡淡的:“她是我妹妹,我还能不知道她。” 吴越支着腮,瞧着他开车的侧脸,忽然问:“你对她一直挺好的吧?” “还行。”韩今宵淡淡的。 吴越翻了个白眼:“都宠天上去了,还行……” 韩今宵横了他一眼:“说完没?血都快流成河了,你能消停点儿吗?” 吴越挺不服的,但背上那是真痛,他这会儿没话找话地和韩今宵聊天,其实是想分散自己注意力,韩今宵不高兴和他聊,他也特傲,不聊就不聊,爷还不稀罕呢。 吴越想着,把腿架老高,搁在副驾驶前头,车台那位置,脚丫子就顶着那车玻璃,后面染着血的背脊就往人韩老板高档的车椅上蹭,一点负罪感都没有。 吴越这最后还是没让韩今宵把他载去医院,背后这么大一道刀伤,医生是傻子才不问。 路过北京百姓阳光大药房的时候,他让韩今宵下车去买了消炎止血的药和绷带。 “就这些。”韩今宵把一个塑料袋扔给吴越,“凑合着对付您寸肉寸金的背。” 吴越扒拉了一下:“操了,买这么多,他妈够我把全身都抹遍了。” 韩今宵懒得理他,车开到旁边无人处,停了下来,然后他把车灯打亮,和吴越说:“衣服脱了,我看看你伤。” 第20章:疗伤 韩今宵懒得理他,车开到旁边无人处,停了下来,然后他把车灯打亮,和吴越说:“衣服脱了,我看看你伤。” 吴越大刺刺的就把破了个大口的T恤给脱了,暖黄色的灯光流泻在他骨骼匀称,皮肤漂亮紧绷的背脊上,一道从右边肩膀斜着贯穿整个背脊的刀伤赫然在目,流下来的血顺着小麦色的健康皮肤洇开,仿佛禁猎的野兽受了伤,鲜红的血染着柔亮的皮毛,随着每一次呼吸,皮肤下的肌肉骨骼有节奏的舒张着…… 只一眼,韩今宵就知道这小条子说的没错,伤口很长,但是不深。估摸那几个崽子一开始也没想玩命,带来的刀确实是没开刃的。 “怎么样啊?”吴越头也不回地,挺嘲讽,“看出什么名堂了吗,韩医生?” 韩今宵冷笑:“绝症,脊梁骨都能瞅见。” “您给缝回去不就完了,肠子流出来了还能塞回去呢。” “真不成,您这脊梁骨都快锈死了,横敲不弯,竖敲不折,坚挺。” 吴越就笑:“脊梁这玩意能折吗?您折一个给我看看?” 韩今宵把椅子放平了,在吴越光裸的后脑脖子那里敲了下:“这回不折也得折了,躺下,老子给你上药。” 吴越大大咧咧地趴下,下巴抵着自己手臂,整一片赤条匀称,宽肩窄腰的上身呈露在韩今宵眼皮子底,低腰牛仔裤松松垮垮的挂在细腰上,隐约能从阴影里看到脊椎尾骨下初露的沟线… 韩今宵瞥了一眼,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韩小婷之前和自己说过的,说这小条子盘儿靓条儿顺,走路还扭一小腰。 他这小腰平时裹松垮的白T恤下,看不出来,穿着制服的那几次,自己也没留意,这回算是近距离欣赏到了,的确他妈的蛮细蛮细。 就不知道这么细的腰,忒么揍起人来怎么还这么大力气。 吴越趴放下的座椅上,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但当韩今宵拿着药棉给碰上来的时候,他一个激灵,整个人都不自觉地绷紧! “我操!”吴越破口大骂,“你他妈涂之前不会跟老子吭一声吗!” 韩今宵嘲笑:“怎么,疼了?” 废话!你他妈伤口上抹这种消炎药试试!他妈明显是故意的! 吴越一肚子火噌噌的烧起来,烧的他愈发的倔,怒道:“疼什么疼!!一点都他妈……咝……不疼!!” 韩今宵斜眼瞟着这小子豹子般微弓绷紧的背脊,有些意外,半晌他嘴角掠起一丝难以琢磨的弧度。 他真是欣赏吴越这种硬气的性子,也爱看吴越那张风流漂亮的脸儿,如果这小子不是个警察,这个朋友他倒是真交定了,如果这小子不想和他做朋友,那么一身匪性的韩老板丝毫不介意一巴掌把人掀了直接压上去尝鲜儿—— 可惜吴越偏偏是韩今宵最不愿扯上关系的条子,还是管刑事案件那一旮旯的。 韩今宵给吴越抹完了药,又沾着酒精把人背后没破损但沾了血的地方,给擦了一遍。 酒精沾的有点多了,来不及消耗的水滴顺着背脊的弧度流下去,冰凉冰凉的,带起肌肤一串激灵的痒意,吴越不自觉起了些小小的鸡皮疙瘩。 操了…… 这回他才觉着实在有些别扭。韩今宵给他擦血的时候,因为碰的都是完好的皮肤,动作显然不像刚才涂药膏时那么小心,男人粗砾糙硬的指腹时不时推按摩擦到他裸露的背脊,一下一下的动作,带着些令人遐想的节奏—— 吴越狠狠咬住了自己的手臂!! 打住!他妈的想什么!怎么又记起了那些把他折磨的半死的梦! 这车里俩人谁都没看见对方的脸,一个趴着,一个低着头擦拭着,各怀着些连自己都不怎么愿意承认的鬼胎,车厢内一时没人说话,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以及纱棉摩挲过皮肤极细微的声音。 吴越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又想分散自己的主意,于是松开了咬着自己手臂的嘴,重新把下巴抵回去:“嗳,韩今宵。” “干什么?” 吴越趴在那儿,黑亮的眼睛望着前面的座背,闲闲慢慢地说:“你是不是特闹不懂,为什么我要找你碴架?” “你不是不愿意说吗。” 吴越哼了声:“其实我特早就见过你,在我之前说的那胡同。” 韩今宵:“……” 吴越:“那胡同早些年也确实有个捏糖人的老头子,捏的糖人也确实齁甜齁甜。再往里头走,就我俩上次过手的那地方,有个大树桩子的,早些年也确实是棵大枣树。” 韩今宵挺不在意地:“……老子和你在那儿见过?” “算不上。”吴越说,“我见过你,你没见过我。” “不对,你可能也看见我了,那会儿我见到你回头,但你又给转过去了。” 吴越想了想,又说:“我那时候就躲枣树后面看你来着。” 韩今宵撇了他头发乱糟糟的后脑勺一眼。 “你看老子干什么?” “看你打人。那人我不喜欢,你揍了他,揍的痛快。” 韩今宵冷笑:“你那时候多大?” “……十四?……没准十三,我记不太清,你问这干嘛?” “难怪。”韩今宵说,“你要是再长大点儿,猫背后看老子打架,老子一准是连你一块儿收拾。……我那时没动你?” “……没动。”吴越说,“不过收拾就收拾,谁他妈怕谁。” “过个十年,你二爷不照样找你来决个高低了吗。” 吴越说着,翘了翘薄薄的嘴唇,朝着眼前的座椅笑的特得意,特觉得自己英雄出少年,特自恋。 韩今宵也听出这小孩儿口气里的轻狂,但他只是沉稳地笑了笑:“大院出来的就这斗性,狂到天上去。不过你好歹也是个条子,吴警官,有些事情你这警官可做的不地道。” “比如?” “邀人私斗。” “还有?” “人治办案。” 吴越从鼻子里哼出声:“你那些赌场夜店,我要查起来还不得连着我某些个同僚一块儿查。更何况全北京做你这档子事儿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老子要网就一起给网了,单查你一个,我和你有仇?” 韩今宵冷笑着不说话,只是帮他把最后一点血迹摸掉,棉纱扔到一边:“好了。” 吴越坐起来,T恤团在那里就和血衣似的,没法穿了。吴越抓着那团衣服暗骂一句。 韩今宵看了他一眼:“怎么,这衣服成千还是上万了?” “三十一件地摊货。”吴越白了他一眼,“老子三里屯那块儿淘来的。” “那你这么心痛。” “老子还了半天的价!老子忒么早出晚归三餐从不按点儿节假日加班风里来雨里去每个月就赚那俩个烟钱,现在房租一交还得从老子储蓄卡里倒扣,你他妈赌场一开日进斗金,你是不心痛!” 韩今宵看着这小子五官紧皱一脸深仇大恨的模样,忽然就笑了,那笑容亮亮的,沉和的,在他漆黑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 可惜吴越低着头,翻弄琢磨着自己的衣服能不能再穿。没有看到韩今宵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他面前笑起来的样子。当吴越沮丧着叹着气,再一次把头抬起来的时候,韩今宵已经笑容渐敛,唯有眼角还停着尺寸笑痕,正从口袋里摸打火机点烟。 韩今宵烟瘾很重,吴越也是,臭男人的臭毛病,韩今宵不想戒,吴越戒不掉。 吴越摸摸自己的口袋,没烟了,估计刚才打架的时候掉在那里了。 吴越就斜靠在副驾驶上看着他:“嗳。” “干什么?”韩今宵慢慢吐出口烟圈,斜眼瞧他。 “你说干什么啊,给根烟孝敬你二爷啊。没规没矩的。” 韩今宵摸摸裤子口袋,把空烟盒扔给他,黑色的眸子闪烁着不算太冷的光亮,似笑非笑的。 “对不住,这儿最后一根。” “……妈的。”吴越嘀咕着骂道,直接把烟盒捏扁了,丢前边,眼睛骨碌着往韩今宵那边一看,烟瘾犯的难受,干脆抬手——把韩今宵咬着的那颗烟给抢了。 韩今宵哪里被人抢过烟!压根没反应过,手里头半颗烟就给易了主! “你——” “谢了啊。” 吴越挺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烟,好像偷了腥的猫在翘着尾巴炫耀自己的战利品,都老爷们,大大咧咧的,也不避嫌,吴越就把那颗韩今宵抽过的烟往自己嘴里一叼,深吸了口。 很浓烈的味道立刻充斥了鼻腔,灌进肺腑,整个车内霎时间都是同一种粗犷的气息…… 吴越把淡青色的烟雾吐出来,脸色因为血失的多显得有些苍白,他脸颊贴在真皮靠椅上,在迷离的青霭后挑着双漂亮的凤眼,微扬着下巴,满是挑衅地瞧着韩今宵。 “嗳,这烟挺辣的啊。” 韩今宵不说话,眼神深邃地从他脸上慢慢滑下去,滑到吴越肆无忌惮暴露出来的喉管脖颈,顿了顿。再往下,眼神刀割着案板上雪白的鱼肉似的,一寸寸割过吴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腹部锻炼出的匀称腹肌,一路向下…… “……真他妈想弄死你。” 韩今宵低声说。 吴越一愣,忽然就觉得特别的奇怪,丫不知怎么的就觉乎着被韩今宵看过的地方寒毛都竖了起来,倒也不是因为怕,反而是一种血液叫嚣着的兴奋。 他下意识地顺着韩今宵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皮带—— 这裤腰真他妈低!自己脑抽了买这么件裤子?操了! 吴越把揉成团的T恤往自己身前一盖,嘴里还特不服气:“就为了根烟你他妈还想弄死国家公务人员了,真忒么抠门。” 韩今宵看着他的动作,嘴角渐露一丝不加掩饰的嘲笑,把头扭过去,一脚油门,悍马直朝着眼前灯红酒绿的夜黑扑杀而去! 第21章:送错的GV 韩今宵把吴越送回他的小出租房,没跟着人上楼,看感应灯一层层亮起,一直亮到顶楼。 顶楼吴越家的客厅灯闪了两下,亮了。 韩今宵靠在车座上,下意识地想要拿烟,一摸口袋,这才想起最后半根让吴越这小子给顺走了,抽完的烟屁股还扔他车台上,周围散落几点烟灰。 一路上韩今宵时不时地瞥一眼吴越丢那儿的残烟,车窗没开,车子里一股浓重的烟草味长久不散,韩今宵呼吸着这熟悉的味道,舌尖品着那小条子一眉一眼间留下的那股子神韵。 第一次见吴越,韩今宵觉得他强悍,骄横,霸道,就一八大处纨绔弟子里面的老大。 但渐渐的,韩今宵觉得这小条子身上似乎有很多和纨绔弟子全然不同的气质,他从来没见过比吴越还能扛疼的人,那么倔强,好强,一双明明该是十分柔和妩媚的桃花凤眼,硬是让他瞳仁里那种斗焰,那种坚持,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刚毅,淬炼的如刀刃般明亮硬净。 要说这个人正吧,他其实也不正,他飞扬跋扈,心比天高,他很多时候按着自己的性子办事,压根不把规矩放眼里。 可是他底线很清楚,亦正亦邪之间,这小子似乎竟有了些出于淤泥而不染的意思。 韩今宵不认为那些军二代红三代会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重要,但是吴越——他见识了吴越两次拿自己的身体挡在别人前面。 第一次他没有亲眼看到,是韩小婷告诉他的,吴越把韩小婷护在身后,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喝了酒举着碎瓶子,狂性大发的黄储。 如果说这一次是因为有很多吴越的朋友在场,还不算什么,那么刚才呢? 韩今宵瞥了眼悍马车门,那上头还留着自己踹门下车时的一大脚印子。他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其实也不算太及时,车子开到巷口,有个混混已经举了刀朝吴越挥了下去。 这一刀并不巧妙,以吴越的身手,完完全全是可以躲开的。 但是他竟然硬生生受了这刀,鲜血喷出来的时候,坐在车里的韩今宵不觉有些许的错愕,随后他看到,吴越前面那个吓傻了的绿毛小青年。 如果吴越躲开,这一刀,就是落在他的脑袋上…… 怎么还会有纨绔子弟干出这种事情,愿意拿自己的血来换别人的血,愿意把素不相识的人护在身后,而自己站在风头浪尖。 今天只是流血,那如果明天是换命呢?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官二代,嘴上不说,但谁不觉乎着自己的命金贵? 他还拿自己八大处军区大院太子爷那金贵的命,去换随便一个扫地的大伯,一个卖菜的大妈? 那个在韩今宵眼里只代表着专制,权利,自私,暴力的大院里,怎么会……走出这样一个……一个蠢货! 韩今宵很是恼怒,就好像一只饥肠辘辘的狼,瞧见了挂在农户窗下的肉,很显眼的位置,肉的成色很好,也很新鲜,吃到嘴里一定是鲜嫩无比的滋味。 可是谁都不知道,贸然去咬这块肉,下一秒会不会就撞上农户的猎枪。 所以,这个哥们,他结不得,这个义气,他也傍不来。 不过后来韩今宵想,结交不来就结交不来吧,这也不是什么太有所谓的东西。 人家韩爷,过命的弟兄可以从长安街的头排到长安街的尾,床上的傍家能从长安街的尾再倒回长安街的头。吴越这时候对他而言,不过是个让他觉得意外,让他隐约有些许的佩服,让他觉得能算的上“义气”的一个人,这人性格对了韩爷的口味,长相也讨韩爷稀罕。除了这些,还真没太多别的情谊。 但他没有,不意味着别人没有。 这不,韩小婷自从享受了一番英雄救美的待遇之后,对吴越那可是更加上心了,姑奶奶算不上动了春情,但姑奶奶已经是彻底把吴越认成了自己人,隔三岔五地邀吴越出来玩,平时有什么好东西,也记得给吴越留一份。 韩小婷网站上挂出的吴越拍摄的时尚男装卖的挺红火,淘宝店给顺利冲了皇冠,韩小婷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韩今宵的手下过来帮她打下手。姑奶奶财源广进了,也没忘了人家模特,她想想人警察同志昼夜不分,工作挺辛苦的,大手一挥买了一盒虫草王,打算拿去给吴越补补。 韩今宵正好要出门,韩小婷就说:“哥,这个你帮我送去呗?” “……送哪儿?” “近的很,耽误不了你赚钱的功夫。”韩小婷说,“东城区刑侦支队。” “不去。” 开他妈国际玩笑,他能乐意去这种地方? 韩小婷可不管,把虫草王的袋子往韩今宵手里一塞,把人往家门外推了,直接关门。 这下可为难了英明神武的韩今宵了,东西他必须得送,否则韩小婷要闹脾气,但他也不能让手下送,那帮孙子一见条子,不是腿软站不住,就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抽筋扒皮。 得,送就送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帮穿着制服的炒肝儿,韩爷不想接触,但要真接触了,咱韩爷能怕他们?太阳真得打西边升起了! 从事刑事侦查工作的其实都没什么固定的工作和休息时间,轮到排班接警自然得担着,就算轮休,队里接了案出场说要你,一个电话你也得麻利地滚来工作,碰到难破的案子,十天半个月不着家的也是常事,要不怎么总说人刑警离婚率高,嫁个称职的刑警等于守活寡呢? 吴越也是,前阵子去良乡那儿出了整半个月的警,前天才回来的,支队长没脸再折腾人家,毕竟丫公子哥儿呢。赶巧这两日又没什么大事,队里人员不吃紧,吴越还是挺悠闲的。 韩今宵过去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他眼尖,老远就看见小吴警官束着小皮带踩着大皮鞋一身标挺的夏季制服小跑着从支队大门那儿出来,小鹿似的轻轻快快颠进了对面马路口一家老陕面馆,生怕别人和他抢似的大喊:“老板!!一碗油泼辣子面!一碗歧山揪面片儿,一碗臊子面加重辣!三份打包,快点快点!” “一共三十六,这四块找您的,您瞧好了!” 吴越接过四个硬币,眼睛瞪的圆溜:“操,怎么又涨价了?原来不是三十五的吗?” “警察同志,现在肉价又上去了,要想料不给您缺斤短两,这价钱就得往上窜啊。” 吴越挺不高兴地:“……你这臊子得给我多搁点!少了我把你店给拆了!” 那老板和他认识,熟人,也知道这年轻条子是在和自己斗气儿耍嘴皮子呢,哪里会真拆,笑笑,回头哟嗬了声:“给警察同志多加点臊子啊!” 吴越随后又提着三份面条,颠颠地往支队里跑,跑的有点急促,过路口的时候还给绊了个小趔趄,咕哝着骂了句什么,一溜烟儿又进支队大楼里了。 这一切都给韩今宵看了个清清楚楚,人韩老板嘴上不自觉地带笑,心想这条子真有意思哈,家里有的是钱,不用,在这儿和路边摊一分一毛地抠门,家里有关系,不要,在这儿愣头青似的靠自己打拼。 太子党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爷,偏偏乐得给同事带个外卖,这小孩儿不是脑抽是什么? 脑抽的小孩儿这天下了班,先是去超市逛了圈,拎了两大袋子零食日用品,其中一大包清风纸巾赫然就是超市外头挂着打折海报的,一包10卷才卖29.9元,吴越给一群大妈脸上挠了俩血印子才抢来。 他拎着这两袋东西风风火火回了家,没两分钟又出来了,换了他最常穿的白T恤牛仔裤,又小鹿似的轻快下了楼,开始在胡同里遛弯。 这里招惹一下陈大妈养的猫,那里逗弄一下王大伯喂的狗,挺乐呵,看起来就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似的,才住来没多久,和周围的人就都混熟了。 王大伯抱着他家的小京巴,咧着个漏风的牙口:“小吴啊,下班啦?饭吃过没有啊?吃的什么啊?” 陈大妈端着个碗,里面装着一碗炸咯吱盒,挺热情的:“小吴,吃咯吱盒吗?大妈刚炸出来的,这回绿豆皮儿擀的可好可好了,你尝一个看看……哎,好吃吧?好吃多拿点儿,大妈家里有的是,等会儿给你包一袋子送过来啊。” 吴越那嘴金贵的,其实哪里馋这玩意儿,但他就是乐意要,稀罕吃。 人小爷过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现在就爱没事儿往胡同杂院儿里扎,他就爱那家家户户门廊下码着晒的一溜冬腌菜雪里蕻!就爱坐小马扎上小院子里光着膀子写作业的小屁孩儿!就爱一口一个小吴叫唤他的大妈大伯! 小爷就这人生追求!找了二十多年,这会儿可算给找到了! 有一回林泉来他家玩,瞧见他们二爷被楼下李大婶又捏脸蛋又拍肩的,差点就没把嘴里的意大利进口橙汁给喷出来。 吴越那脸能摸? 那脸也是你摸的吗?大婶你赶紧回去把你的手做个框镜裱起来!二十年了!咱院除了司令员伯伯,就没人摸过他吴二爷的瓜子儿脸! 更让林泉少爷眼珠子瞪掉下来的是,吴越竟然完了还从李婶家顺了半只西瓜! 林泉当时就扛不住了,回家一关门,拉着吴越就问:“老二,你缺西瓜吗?” 吴越说:“不缺啊。” “拿你拿人西瓜干什么!还是一半的!你瞅瞅着保鲜膜包的,都没包严实!你不怕吃了闹肚子啊你?” “差不多得了啊你,你他妈构造和别人不一样,人吃了不闹肚子你闹?”吴越一手拿着西瓜,一手松了松自己制服扣子,下巴习惯性扬起来,拿睫毛缝里的目光看人,“婶儿给的,老子就稀罕了,管的着么你。” 林泉:“……” 那天小林公子回去,把整个首长楼院区的同伴都叫来了,就差拿一大喇叭播报:同志们!下面播报一则沉痛的消息!我们的二爷,他彻底沦为一个贫下中农了!! 韩今宵在不远处一小卖部荫棚下,眯着眼睛打量远处那个在和一小破孩子说话的贫下中农吴越同志。 小破孩儿坐在一小马扎上,作业本放一小板凳上,坐那胡同里写作业,吴越就蹲在那里,剥瓜子儿吃,时不时和那小孩说些什么,笑笑地赏那小孩儿一颗二爷亲手剥的香瓜子儿,瓜籽儿壳子丢满地。 韩今宵点了根烟,呼出,模糊了夕阳下梧桐碎影里那小条子年轻得意,笑容干净的侧脸,睫毛长长的,鼻尖有些圆润…… 吴越散完步,踩着悠闲散漫的大爷步子回家。 还没进楼呢,被人给叫住了。 吴越一侧脸,愣了下:“韩今宵?” 韩今宵跟着他一整天了,本来想随意看两眼就算,结果吴越这人做的事太他妈让韩今宵瞪眼珠子,愣是看了整整一天。 夕阳下吴越瞧着他,身材挺拔就像一颗小白杨。 “你怎么来了?”吴越说,“……饭吃了吗?没吃上来,我正好要做饭。” 吴越做的饭,非常好。 能不好吗?超市里买的半成品,按说明丢锅里一热,齐活儿! “韩小婷让你送虫草给我?”饭桌上,吴越哭笑不得,“真谢谢她,爷今年二十四,不是他妈的四十二,不需要补!” 韩今宵说:“她就这德性,她给你你就收着,否则那丫头得说你不买她面子,跟你玩命。” 吴越想了想,也是,把虫草收着了。 他不吃,反正楼上楼下胡同大院这么多大伯大妈,不怕消耗不掉。 韩今宵看出他的心思,冷笑一下,也不点破,只是问:“背上伤怎么样,好点了没?” “都半个多月了,早好彻底了。” 韩今宵又问:“怎么不搬回去住,大院里没人动你,外头就难说了,你不怕再招狼呢?” 吴越挺傲的,手指搭饭桌上,一手架着椅背:“你说黄储?他要再跟老子玩阴的,老子回头直接废了他!” “挺狂啊。”韩今宵漆黑幽亮的眼睛瞧着吴越,“和人拼爹呢这是?” “拼什么老子都拼的过他,犯不着拼爹。” 韩今宵淡淡地笑了,留着青色胡渣的下巴棱角铿锵,却被这笑容隐约浸的有那么些许的柔和。 吴越漫不经心地拿筷子拨弄那些吃剩下来的菜,忽然想到什么,对韩今宵说:“嗳,我问你,上次那伙黄储雇来的流氓混混,怎么都拿你的名字报号呢?” 韩今宵冷冷的:“老子怎么知道,估计这群崽子脑子都让钢管杵着了,犯浑!” 吴越却盯着他:“你他妈没给我组织领导什么黑社会吧?” 韩今宵有几秒停顿,随后冷笑:“你说呢?” “……我说什么我说?” 吴越俊眉立拧,提到业务内问题,他忽然严肃起来:“韩今宵,我提醒你,你开个赌场会所,我可以睁一眼闭一眼,毕竟这不是你一人在犯的事儿,其他警察也有收人钱罩人盘子的,但你要犯了大的,对不住,我不会罩你,我非但不会罩你,谁他妈敢罩着我连谁的场子一块儿掀!” 韩今宵:“……” 吴越又说:“你可千万别犯着糊涂,咱俩也算有些交情,冲着你上回来解我围,我也得把话给你说明白了,你这是在北京,知道吗?皇城根下!有的事我能帮也就帮了,有的事我要管也必须得管着!” 韩今宵没怎么在意地听着,这番话要是早个十五年有人和他讲,他或许还可以回头,但是现在,夜店赌场是小,他身上早已背负着好几桩警方一直未破的案子,那些血沾在手上,他韩今宵这辈子也没打算洗掉。 他怎么回头?黑道通天,他怎么停下? 韩今宵在吴越近乎执拗的认真的眼神底下,挺平静自若地笑了笑,垂下睫毛,低头给自己点了根烟。 透过睫毛帘子,对面那个人的身影模模糊糊,韩今宵也不愿意看得太清楚。 有的事情,不能看得太清楚。这个道理他早就懂。 吴越不懂,吴越还太年轻,经历的事情还太少,很多时候还太单纯。所以吴越还在坚持着。 “韩今宵,你听进去没有?” “……”韩今宵品舐着舌尖浓重的烟草味,漫不经心地咬着烟滤嘴,抬眼却看见吴越烟雾下和自己较劲认真的脸,似乎真的很不情愿看到自己走向歧路的样子。 面对这样的一张脸,韩今宵有些鲠着了,这小条子…… “谢了。”过了很久,韩今宵慢慢吐出一口烟,和这声略带烟嗓,显得有些沙哑沉重的感谢。 他黑亮黑亮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人。 “我记着了,吴警官。” 韩今宵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天他回家的路上,脑子里尽是吴越那认真严肃的脸,和他说着的那些在韩今宵听来早已是无济于事的话。 人早已在悬崖下了,吴越却还以为自己能拉他一把。 韩今宵很是不屑,很是轻蔑,但又忍不住想起那家伙皱着眉的模样,坚持着重复着,好像得了个许诺就真的会有用一样。 真他妈果然是个毛没齐全的死条子。 韩今宵心想。 回到家,韩小婷在书房里翻了天,总算把韩今宵的思路扯了回来。 韩今宵看着满地的书籍碟片,根本没了下脚的地方,皱着眉问:“在找东西?” 韩小婷头也不回,一个袋子一个袋子地翻。 “哥,你看到鲁冰给我带来的那一套碟子了吗?装一挺好看的袋子里的。” 韩今宵觉得韩小婷用来装碟片的袋子都挺好看的,全是牛皮纸礼品袋子,就问:“哪个袋子?” “就那个,那个印着手绘欧洲地形图,提绳是淡黄色的那个,瞧见了吗?” 韩今宵有点印象,想了想,说:“你去大厅看看,我刚才好像在哪儿看见了。” “不会吧……”韩小婷将信将疑,“我给它搁那儿了?” 说着她登登地跑去大厅,韩今宵看着满地狼藉,着手开始收拾。 正把一叠欧洲小语种原版唱片往架子上放,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韩小婷脸色红白交加地跑进来,手里拿着手绘地图的袋子。 韩今宵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了?这不找到了吗?” “弄错了!!两个一样的!我弄错了!”韩小婷语无伦次,“弄错了!!” “……什么弄错了?” 韩小婷连忙指指手里的袋子,韩今宵看的莫名其妙的,韩小婷干脆把袋子里东西一拿出来—— 操了!赫然是一盒包装好打算送人的虫草王! “你把鲁冰送你的碟片和给吴越的礼物弄错了?”韩今宵不以为意,“再换回来,这又不是个事儿。” 韩小婷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的朋友鲁冰再过一个月就要结婚了,结婚前这姑娘老爱看些同志片,有些是有剧情的,还说得过去,有些干脆全是爱情动作片,这回要嫁人了,一时半会儿这癖好不好意思让老公知道,积攒了好多年的珍贵碟片又不舍得扔,全打包在一个看起来挺正经的盒子里,再装礼品盒里,托韩小婷保管。 韩小婷如今怎么好意思和韩今宵说,她那一袋子碟片,全他妈是好友鲁冰寄放在她这里的GV存货!! 第22章:十渡蹦极 第二天韩小婷给吴越打了个电话,想趁着还没东窗事发把片子给讨回来。 电话接通了,韩小婷清了清喉咙,正盘算着该怎么开口,却听到听筒里吴越着急的声音,“喂,我一会儿再给你打过来!我出警!” “哎,等等,我上次送你那——” “嘟,嘟,嘟……” “我操!”韩小婷对着电话那头的一串电子忙音破口大骂,“出你妹的警啊!世界没了你不转啊!!” 这之后一连两天,韩小婷打吴越手机,得到的回音统统是:“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候再拨……” 第三天,吴越手机关机。 直到第四天晚上,韩小婷打他电话,这才终于通了。 姑奶奶刚想开口骂娘,一听吴越困的根本睁不开眼的一声:“喂……” 韩小婷张了张嘴巴,闭上了,半天才又开口:“怎么累成这熊样了?” “……有事吗?没事我挂了……”吴越昏沉沉地咕哝着,显然还处于半睡眠状态,“我要睡觉……” “你几天没睡了?” “……两天……没准三天……记不清……你到底有事没事?没事我睡了……” 韩小婷:“……” 这时候她还好意思和吴越说,哎麻烦你出来一下,上次我给你那礼物错了,咱俩换回来呗? 她当然不好意思! 但她也不好意思说,哎没事,就打电话逗你玩玩——那吴越非得活劈了她!! 韩小婷眼珠子一转,忽然看到旁边茶几上放着的一套十渡漂流的台历,灵机一动:“没什么事,就过两天我和我哥几个朋友打算去十渡玩,票都订好了,临了忽然有个小子家里有事,去不成了,还差一个人,我就问问你,你来不?” 吴越迷迷糊糊地“嗯”了声,他压根就没听进去! 韩小婷可不管他有没有听进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吴越这会儿答应了,下次约他他就必须得出来,没得反悔,到时候随口和他提一下礼物的事情,再换回来简直轻而易举! 韩小婷的如意小算盘打得那叫个噼里啪啦乱响。 这事儿拖不得,万一吴越哪天有空把虫草王的盒子一打开,发现里面一堆欧美日韩无马赛克GV,那她的脸还往哪儿搁? 所以等吴越睡清醒之后,她又是好几通电话过去,总算把时间给敲定了,就定在这周五,吴越轮休的日子,她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来啊!不来姑奶奶以后就不认你这朋友了!就算临时接警也不许去!你得把手机关机了!整个北京他妈的又不止你一个条子!有他们这么欺负新人的吗?把你当牲畜使唤啊!” 支队长很冤枉—— 谁他妈敢把吴二爷当牲畜使唤?这不是吴二爷自己要争强好胜!自己要积极向上,自己要玩命工作的吗? 真不怨我啊!!! 周五,吴越果然准时出现在了他们约好见面的地方。 老远吴越就看见韩今宵停在路边的那辆拉风的悍马。小警官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了过去。 韩小婷打开车门,韩今宵坐在驾驶座上,让吴越意外的是,之前和他打群架的那个混混老大,还有他给挡了一刀的绿毛小子竟然也在! 他们站在车门边等着,一看见吴越,立刻一起弯腰,鞠躬,起身,齐刷刷地:“吴警官好!” “……” 吴越立刻转头去看韩今宵:“这干什么呢?” 韩今宵瞥了他们一眼,镇定自若地在驾驶座上坐着,说道:“上回没长眼,得罪错了人,这回说什么也要来和你道歉。” 小领头首先说:“吴警官,真对不住,我这俩狗眼他妈被屎橛子给糊住了,我有眼不识泰山,那天晚上得罪您了,您要打要罚要整死我,那都是一句话的事儿!我这儿真给您赔不是了!” 吴越能往心里去吗?婆娘才往心里去呢!一点小事磨磨唧唧的,要不是今天这小领头出现在这儿,吴越压根就快把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即就特大爷地挥挥手:“计较什么,爷没这闲工夫!” 说着又瞅瞅他们:“走着?来都来了,就为了道声歉啊?一块儿去玩呗,人多才热闹呢,都上车都上车!” 这可为难这二位了,韩老板的车是他妈谁想上就能上的吗?小领头和小绿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互相僵在那里,面有难色。 韩今宵冷哼一声,丢了仨字给这俩白捡了现成便宜的小崽子:“滚上来。” 吴越这人特大爷,但也特能和人混成一团。刚开始那俩小崽子还畏首畏脚特不自在,但吴越和韩小婷说笑个不停,渐渐地气氛也就打开了。 小头领姓陶,起了个名字比较悲催,叫大学,估计爹妈本来是想望子成龙让儿子考个大学的,愣是没文化,让儿子把大学给逃了。 陶大学说:“我是东北那旮旯来的,我小时候就来北京了,跟我妈一起,我妈菜场里卖菜的,老受人欺负,我一开始学打架就只是想不再让我妈受那些瘪犊子玩意儿的气,结果后来不知咋的就打上瘾了……” 说着还挠挠头。 吴越靠在后座儿上一边打牌一边笑:“那你这瘾可得戒戒,你二爷不管械斗这一块儿,罩不住你,除非你把人给敲伤打残了,那你二爷也不罩着你,谁让你手欠呢。” 陶大学连连摆手:“不打!吴警官您让我收手我还能不收手吗?我哪是这么没眼力界的人啊。” 小绿毛名叫陈家,但吴越更高兴叫他小绿毛,吴越还问他呢:“嗳,我说你这俩撮头发怎么回事?咋整了个绿色的呢?” 小绿毛对吴警官一脸的崇敬,就差跪下给人擦鞋了。 能不崇敬吗?如果不是吴越给他挡那一刀子,小绿毛这会儿就该在医院躺着! “吴警官!”他激动地说,口齿不清不楚的,“我这个是染的!” 吴越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你是染的,我问你怎么染这么个色儿,他妈惨绿惨绿,和顶绿帽子似的。怎么着,老婆让人给泡了啊?” 一车人听了都跟着笑,韩今宵没笑,但嘴角也微微着上扬。 小绿毛挺了挺瘪瘦的板鸭胸脯,非常狗腿:“吴警官您如果不喜欢这颜色,我回头立马去烫一个其他色儿的,专挑您顺眼的色儿烫!” 吴越蔫坏蔫坏地痞笑着说:“别啊,就这色儿好,爷看着挺顺眼的,顶着啊,千万别换,你换了我给你买顶假发套回去,还是这龟毛绿的!” 一路上笑笑闹闹,韩今宵开车,他们出市区的时间太迟,到张坊的时候车子彻底堵死,一寸一寸地简直是拿四个轮子在地上学蜗牛撵着挪着。 到十渡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三点了。 好在吴越有先见之明,已经问支队长批下了一天的休假,两日游,也不用特别赶。 韩小婷喜欢刺激,早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去麒麟山挑战55米跳台蹦极。几个大老爷们就陪着她一路驱车直往拒马乐园,买了票,乘缆车过索道至跳台。 吴越坐在缆车上,难得的放松,过眼之处山清水秀,碧水青天,远处半腰悬崖上红色的“十渡蹦极“四个字高悬,奇峰嶙峋的山间,流水淙淙的河滩上都有好看热闹的人群在时不时探头张望,等待看挑战者精彩绝伦的那一跳。 吴越双臂抱在胸前,翘着二郎腿,小尖下巴微微仰着,凤眼戏谑流转:“姑奶奶,您这儿真要跳呢?您可想清楚了,这要上了跳台,下面几百双眼睛盯着呢,临了再下来可就怂了。” 韩小婷没好气地:“谁他妈认怂了?姑奶奶会露这怯吗?姑奶奶谁啊,京城韩爷他妹妹,别说55米,就你给后面加个零,姑奶奶我也照跳不误!” “……”吴越笑笑地看向韩今宵,“嗳,韩爷,您怎么不给跳一个?” 韩今宵能怕这个?蹦极在他眼里就和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什么体验死亡边沿,他自个儿都是在鬼门关外来回踩过的主,他不跳,是不屑的玩这种花头名堂。 但一抬眼对上吴越那双跃动着挑衅的凤眼,韩今宵顿了几秒,和他对视着。 目光勾着目光,冲撞着,裹挟着,诱惑着,纠缠着…… 吴越薄薄的嘴角甩出特别轻蔑的弧度,小尖下巴微扬着,喉结微微滚动着。 “怎么了,韩老板,怕了?” “……”韩今宵忽然就笑了,笑容不冷不热,闪着些和吴越眼睛里的东西很相似的光彩,“你跳吗?” 吴越不假思索:“如果你跳,我就跳。” 陶大学揪了揪自己的耳朵,咕哝着:“这台词好生耳熟,我好像在哪部电影里听过?“ 韩小婷是第一个站上蹦极跳台的。 她称好了体重,填了顾客保证书,申购了录像带,迎着高处清凉的山风,张开双臂一步步走到跳台边沿。 绳索,弹性绳,踝部安全带各种措施准备全部就绪,工作人员又检查了一遍,朝她点了点头,竖起拇指。 韩小婷往下一看,山谷叠嶂,流水如帛带自谷间缦流而下,五十五米的高度,下面看热闹的人成了一个个尺寸大小的点儿,只有越来越响亮和激动的欢呼加油声一浪浪掀上悬崖上空,拍打着她有些发抖的腿脚…… 吴越在后面早就看出了韩小婷怕了,知道这时候鼓励她压根没用,只会让她更慌神,干脆朝她喊了声:“姑奶奶,下来吧!您那俩腿都成筛糠了!别跳了您,乖乖下去坐竹筏,河滩上等着我和你哥跳下来呗!” “我草!” 韩小婷顿时盛怒,这一怒把胆怯赶跑了大半,韩小婷回头狠狠瞪了吴越一眼:“谁他妈筛糠!你他妈才筛糠呢!” 说着就乘着着股子怒焰,三步并作两步,纵身直投下去——!! “啊——————!!!!” 韩小婷的尖叫响彻山谷,伴随着下面看热闹的人群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叫好! 吴越眉飞色舞地看着,心想这回这丫头心愿可算达成了,一会儿准得捧着勇者证书蹦三尺高! 韩今宵不作声地在旁边看着吴越的样子,吴越笑的直捧腹:“哎呦喂,这姑奶奶叫的也太吓人了,一会儿我跳下去绝对他妈一声不吭!韩今宵,韩今宵你吭吗?你要是也像你妹似的嚎的整个十渡都能听见,那真绝了!” 韩今宵淡淡地说:“老子连眼皮都不给你眨一下。” 这话放的也太狠,吴越一愣,随即笑着说:“操了,在这儿晃点你二爷呢?你眨不眨眼睛谁知道,忒么的鬼看得见啊!” 陶大学同志再次在旁边挠了挠耳朵,给这俩位爷献上条特别好的主意。 “要不……要不吴警官你和老大一起跳呗?这儿不是有双体蹦极嘛,你俩就那么互相瞪着,看谁先眨眼睛!” 吴越听着,扭头盯着韩今宵:“敢吗你?” 韩今宵根本不和小孩儿废话,直接上前,给在旁边都听愣了的工作人员直接付钱,买票:“我和他。” 韩今宵棱角凌厉的下巴往吴越那一点,对工作人员说:“一张双体蹦极。” 安全绳绑在了脚踝,两人一般的高挑挺拔,贴胸碰肩,眼睛盯着眼睛,站在跳台边沿,足偏几寸就是陡峭悬崖。脚下生风,这两人却浑然不觉,各自眼里都只争强好胜地映着对方英俊刚毅的脸,挺拔的鼻梁对着挺拔的鼻梁,铿锵的眉骨抵着铿锵的眉骨,傲挺傲挺的锁骨仿佛要把对方活活勒死!笔直笔直的脊梁仿佛要把对方狠狠戳死! 这两个男人,就好像抵死的斗兽,玩了命地撕咬在一块,殊死搏斗无法拉开,却又好像交颈的野兽,亲密无间地相贴在一起,鼻腔呼吸着对方呼出的空气。 “怕吗?”韩今宵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些嘲讽。 “你说呢?”吴越灼热的呼吸拂在韩今宵嘴唇附近。 “……跳。” 吴越:“什么时候?” 韩今宵把人腰一勒,整个带下去,声音极其干脆甩在半空:“现在!!” 第23章:欲望烟火 据马河脚下横贯,两岸青山急速掠过! 人群的叫喊和湍急的风声灌入耳膜,赤裸的脚下是凉飕飕的空气,悬崖峭壁上的山风直刺脊骨,安全绳在蔚蓝的天空抛出惊险的弧度,重力牵引着两个目光相抵的男人猛然坠落! 一瞬间的失重,仿佛所有的内脏都被掏空,后脑充血,无所依靠,气流阻塞着呼吸,仿佛下一秒就会粉身碎骨,只有眼前的那个人——吴越死死抓着韩今宵的肩膀,逼视着对方黑亮的双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映着的山峰云影,有的只是吴越年轻好强的脸,这两个人从悬崖坠下的整个过程,就那样绷直了身子,盯着!瞪着!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都是一声不吭,只有擂鼓般加速的心跳,隔着紧贴的胸膛擂进对方的心脏深处! 从五十米高空跳下来,心跳不加速的那是死人,但吴越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嚼巴嚼巴,吞下去吃了!跳什么!不许跳! 绳索牵引着他们在空中弹跳了四次,吴越的耳根都充血涨红了,但就是不开口,就是不闭眼!尺寸之间就是那个人浓深英挺的剑眉,就是那双一追十年的双眼——他绝不服输,绝不示弱! 绳索终于抛到底,距离清澈的据马河面几米高的地方,下坠戛然而止,岸边掌声四起!! “哥们!熊的!” “操了你们!连吭都没吭一声啊!” “纯爷们!!” 此起彼伏的看客喧哗叫好,连流氓哨都不知被哪个混崽子给吹响了。吴越和韩今宵两人悠悠地给吊在水面上晃着,两人的呼吸和心跳都有些急促。 吴越盯着韩今宵。 忽然,朝着韩老板的睫毛吹了口气。 都已经蹦完了,韩今宵没料到他会来这手,猝不及防就闭了下眼。 “哈哈哈!!”心跳还没平复,吴越就大笑了起来,“韩今宵!你眨眼了!你比我先眨的眼!” 那笑声回荡在山谷河面,和淙淙流水交融在一起,清澈爽朗,一路向东快乐地奔涌而去。 直到抓着梯子上了小艇,放松的身体坐到艇上,吴越还在尽兴地笑着。青山间的凉爽秋风吹拂着他仍然微微泛红的脸,吹着他乱七八糟的头发。他双手反撑在甲板上,双脚打开着坐在船头,赤裸的脚感受着风的清凉…… 韩今宵也解了踝上的安全装置,同样光着脚,走到船头,在吴越身边坐下。 “成啊你,敢跟老子耍花招。”韩今宵冷哼着,眉宇间却没有怒意,“胆儿挺肥的啊。” “那还用的说,二爷我是一般人吗?” 韩今宵一向冷漠的脸上像是忽然有了一丝松动的笑意,但吴越还没来得及细看,他就把头转开了,沉稳的目光越过船岸倒退的青山,落到坐在岸边朝他们挥手的韩小婷身上。 “哥!吴越!” 小姑娘赤着白净的脚板丫子站在河滩上,满脸的红霞兴奋,又朝他们挥受又朝他们竖拇指,还一边和旁边看热闹的大妈炫耀:“那俩闷罐子纯爷们都我家的!!” 大妈:“你们家人都真厉害!真勇!那是看起来特冷特酷的是你什么人啊?” “那是我哥!” 大妈笑着又问:“那哪边那个呢?那个穿白T恤的,你老公?” “……”韩小婷本来就红扑扑的脸颊更是烧红了,手一挥,“那也我哥!我有俩个哥!” 陶大学和小绿毛后来也跟着跳了下来,没辙!老大这一伙的全跳了,他们敢不跳吗?下线的小弟好不容易接近一次大哥,得好好表现! 结果好好表现的两位直到上岸腿都是软的,韩小婷上去照着人膝窝一人一脚,这两位爷立刻就倒河滩上了,陶大学还好,小绿毛是直接跪着苍白着脸狂呕。韩小婷在旁边嘲笑别人嘲笑地直打跌! 夕阳西斜的时候,五个人尽兴而归,韩今宵开车找了一家农家乐,他们到的时候老板娘正在自家后面的溪头杀鱼洗菜,戴着银镯子的结实的农妇的手浸在有些飘红的水流里,回头朝他们笑的明朗热情。 晚上他们吃的就有烤鱼,桌上的菜都是农家自己种的,山泉浇灌出的情人菜清冽可口。还有烙好的玉米饼,散发着浓浓的,香甜的田野滋味。 晚上,不远处的空地有人在放孔明灯,还有人起了篝火,不算太熟悉的人们围着篝火聚在一起,唱歌跳舞,烧烤聊天,彼此脸上烘烤着热络的笑,似乎都在这样的气氛下成了相识了多年的朋友。 韩小婷也踩着个塑料小拖鞋跑去加入了他们,一起去的还有陶大学和小绿毛。 韩今宵不喜欢热闹。 他点了根烟,自己一个人踱到了农家乐后面幽僻的溪流河滩,坐在溪边的石子滩头,沉静地看着月光下闪动着晶莹光亮的叮咚水流。 身后传来脚步声。 韩今宵没有回头,淡淡地问:“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 吴越单手一撑地,在他身边挨着坐下:“你二爷这不是看你一个人挺寂寞,来陪你唠唠嗑。” 韩今宵挺嘲讽地瞥了他一眼:“二十出头个毛脚小子,别张口闭口就是爷的,当自个儿什么?” 吴越:“……” “还陪老子唠嗑……老子跟你有什么可唠的,代沟就和那什么什么大裂谷似的。” “丫挺性!连东非大裂谷都不知道还敢跟你二爷在这儿摆架子!” 韩今宵冷冷地:“知道这玩意儿顶鸟用?能当饭吃还怎么着?” 吴越愣了一下:“饭是不能当……操了,我忒么跟你个庸俗的人在这里较什么劲儿啊我!” “您是高雅。”韩今宵斜眼瞧着他笑,“他妈在老子店里头砸完场子又找小姐,出了赌场就进窑子,完了还制服一穿,倒饬的特像个人样,您这高雅一般人能学得来吗?” 吴越愠怒,丫这跟他翻旧帐呢! 再说了!你二爷找小姐了吗?你二爷连那小白桦的手指尖儿都没碰过!全是林泉那小子摸的! 韩今宵瞧吴越那恼羞成怒的小模样,觉得挺逗趣儿,又说:“别介啊,您脸红什么,我这儿夸您呢吴警官,知道衣冠禽兽怎么写吗?反正我是不知道,要不您给我指点指点……” “韩今宵!”吴越彻底炸了毛,抄起地上一块石子要去砸那痞痞笑着的熊玩意儿,韩今宵笑着,出手擒住他的腕子,两人半是闹腾地扭打在一起,缠着扭着滚在乱石坡上。 那场面外人肯定看不明白,就像看两只狼滚在一起撕咬纠缠,动作粗鲁,莽撞,旁边谁都弄不清它们是在打架还是在嬉戏,只有翻滚着的那俩自个儿心里明白。 吴越一个翻身骑在韩今宵身上,喘着气儿制住对方:“对不住,我又赢了。” 激烈的缠斗让吴越的脸色微微泛红,白T恤也揉的乱乱的,宽大的领口歪一边,偏生这衣衫凌乱的某人还特别得意,上挑的凤眼亮亮的,俯视着韩今宵,嘴角歪咧一笑: “怎么着,服吗?韩今宵你服不服?” 这姿势有些危险,吴越这个未经人事的小崽子在某些方面总他妈有些个迟钝,闹起来的时候热血上头,记不得自己曾经做过的某些个梦,也忘了韩今宵丫是个同。 他就那么跨坐在韩老板腰腹上,牛仔裤包裹着的挺翘圆润的臀部无意地磨蹭着韩今宵胯部,秋天的衣服也就那么一件,单单薄薄的,敏感特殊的部位这么亲密无间地厮磨着,男性那无耻而直白的反应就在这燥热和诱惑中大展了雄风! “……” 吴越觉着不对,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篝火晚会的地方倏忽升上一串金光碎落的花火,随即在他们头顶之后的夜空璀璨炸响! “砰!乓!” 金红色的火光瞬间盛开于夜幕,震撼突兀地响动猛地触及了吴越的心脏,吴越变了脸色,在闪动灿然的流光之下,看着身下韩今宵的脸…… 韩今宵懒散不羁地被他压在乱石坡上,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反抗,就好像懒得和母狮子打闹的雄狮,一双幽亮亮的眼睛戏谑而嘲讽地看着他,没脸没皮,丝毫不去掩饰自己的勃起。 他甚至还冷笑着,像是捉弄,往上狠狠蹭了吴越紧翘的臀股,刻意让吴越感受那寒毛都要竖起来的雄壮阳刚…… “……!” 吴越就像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样,猛的反应过来,不但反应过来,那反应还不是一般的激烈!他一下子蹦起来,黑眉立竖,恼羞成怒:“我操你大爷的!韩今宵,你他妈的——!” 韩今宵缓缓地坐起来,咬着烟,火光在漆黑的瞳仁间闪烁。 “老子咋的你了?” 吴越气急败坏,耳根血红,只咬着牙根重复:“你他妈的——” 韩今宵嘴下也刻薄:“我他妈怎么了。吴警官,话你可得给整明白了,是你自个儿撅着腚在那晃悠,没老子的妈什么事儿。” “你他妈才撅着腚在哪儿晃悠!!” 吴越暴了:“操了,你看你那流氓熊玩意儿的德性!搁早几十年他妈说流氓罪流氓罪,逮捕的丫就是你!” 韩今宵冷笑:“怎么着,这流氓你不会耍?” 说着刀子般的目光停顿在吴越牛仔裤的拉链处,眼神轻蔑挑衅,甚至有些嘲讽。 吴越恼火:“丫闭嘴!!!谁他妈不会耍!” “……” 吴越见韩今宵还盯着自己,更加是火冒三丈:“看什么!爷他妈会耍也轮不到你看!你他妈那位啊?” “……” 韩今宵反手撑在地上,头仰着,看着面前站的那小警察,有些东西不去说破,只那么玩味地打量着,打量的吴越直发毛。 这时候又是一簇烟花上空,绽放! 带着让人指尖微微颤栗的炸响,仿佛磕碰到心底某个地方,那动静让吴越竟是有些血流上涌气急败坏,一个转身,干脆选择撂摊子走人!! 走了几步,临到农家乐屋后的猪圈了,吴越干脆直接小跑,踩着那愤怒的小猫步一溜烟消失在黑夜里。 韩今宵舔舐着齿唇间的烟,粗砾的舌头裹挟着变了形的滤嘴,又咬到上下排牙间,偏头看着吴越远去的地方,眼神懒洋洋的。 你跑? 跑有用吗,忒么牛仔裤前面都支这么大帐篷了,你当老子瞎的看不见?不来说破你,那是老子看你脸皮薄,给你留点面子,还他妈这么个暴躁脾气…… 吴越的房门紧闭着。 厕所昏黄的灯光下,他闭着眼睛,俊挺的黑眉不甘心地紧拧着,嘴唇死咬,却仍溢出沙哑低沉的喘息。 韩今宵……韩今宵你这孙子! 我操你大爷——! 喉结难耐的滚动着,扣扳机的手指常年结着厚茧,他粗鲁暴躁地撸动着胯间沉甸昂扬的事物,指腹毫不留情地重重磨擦着那筋脉贲张的茎体,几乎带着些自我惩罚的用力,浅粉色的铃口分泌着湿粘的液体,吴越眼角湿润,吊梢的眼尾微微泛着红,竟似有些委屈…… 他是真委屈,真难过,什么玩意儿!他妈怎么会在个男人身上蹭出火来! 这脸上架的住吗?非但脸上架不住,就连那心理的坎儿都过不去! 可是下身那无耻的东西就是蔫坏地精力旺盛,一柱擎天,似乎在嘲讽着在叫嚣着,在逼着吴越承认某些可怕的隐埋着的癖好和欲望。 情欲是什么?吴越并不是太清楚,他似乎总是对这些问题有着本能的排斥,不愿意多想。但他觉得能撩拨起那玩意儿的应该是像曾东升他们热衷的,女人的桃乳酥胸,柔软而火热的身体。 但那是他所没有尝试过的东西,从小到大明追暗恋他的女孩不少,但他特傲慢,压根不去理睬,二十四的人了,连个姑娘的嘴儿都没亲过,这么个情感上的奇葩,他能知道些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到了岁数,找个女孩娶了,船到桥头,该有的欲望和感情总该有,男人嘛,开枝散叶是为本能,没什么可忧虑的。 可是,谁他妈来告诉他,为什么他现在满脑子挥之不去的都是韩今宵胯间那让他头皮发麻的沉甸甸的东西?那肢体磨蹭时隐秘而火热,倏忽被点燃的刺激感—— 那是他该有的感觉吗?操了…… 吴越年轻匀称的身体紧绷着,高潮在强烈的自责和快感下海浪般地涌来,覆盖住他的意识,理智在这一刻成了汹涌风浪中一叶颠簸着覆灭的小舟。 “嗯……”小腹颤栗着绷紧,勒的原本就极其漂亮的腹胯沟线更加的突兀性感。他一只原本撑在墙上的手抑制不住地捂住嘴巴,把高潮时急促的呻吟和浓重的粗喘都缄封在指缝之间,湿润的凤眼却不自觉地睁开。 瞳眸中,一片尘埃纷乱…… 第24章:小小悸动 吴越平时工作不按点,生物钟紊乱,第二天早上醒的很早,下楼的时候才六点半左右,本以为楼下会一个人也没有,谁知道一推开门,肺腑里涌进山间清新甘甜的空气,眼帘里也同时映出了韩今宵高大英挺的背影。 “……” 经历了昨天的那件破事,吴越看到他不免有点阴郁气闷。更何况他也知道昨天虽然天黑,但自己的反应,这厮十有八九也看到了,不说只是在给自己留面子。 ……谁他妈稀罕你给留的面子! 韩今宵听到背后动静,回过头来,看到吴越他倒是挺淡定的。他在抽清晨起来的第一根烟,漫不经心地和吴越点了点头,表示问候。 吴越压根不理这人!视若空气,径直擦肩而过。在山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白T恤有点短,露出了细瘦的小腰。 吴越一下把手放下来了,拉了拉衣摆,还下意识地瞟了眼自己的裤子,没办法,这骚包裤腰太低,别给裤衩边沿给露外面,吴二爷丢不起这脸儿。 他这一系列过程全给靠在一棵老樟树下的韩今宵看到,吴越一回头,就对上那人懒洋洋的眼神,脸上还挂着似笑非笑地表情。 操了! 吴越瞬间觉得自己很是傻逼透顶,俊目狠狠一瞪,想捡回那随着懒腰已经掉了一地的威严。 “你笑着什么?” 韩今宵:“……” “我问你话呢!你笑什么!” 韩今宵磕了磕指间的烟,瞥他一眼:“你们做条子的都这鸟德行是吧?咋的,大清早一开口,别的不说,先把人审个一两句也痛快?” 这回轮到吴越沉默了。 韩今宵换了条长腿伸直着,继续倚在粗糙的大树上,吴越觉乎着他这人也和这棵树一样,皮糙肉厚的……一看就他妈欠收拾。 韩今宵似乎意有所指地说:“怎么样?昨晚睡的还安稳吗?”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吴越就一肚子火气,嘴上却还硬着:“爷就和躺龙床上似的,他妈一夜安眠到天亮,连个梦都没做,你问这干什么?” “没什么。”韩今宵挺干脆的,“不过老子倒是没怎么睡好。” 吴越:“……关我屁事!” 韩今宵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吴警官,昨晚上的事,你别梗心里头。我对你没那意思。” 吴越正舌尖翻腾着一堆粗言秽语准备丢出去,冷不防听到这么句前不着边后不着地的话,差点没把自个儿那金贵的太子爷舌头给咬到。 ……你对我没那意思? 操了,这话不该是让爷来说的吗?有没有意思那是你说的算的?你哪位啊你! 韩今宵其实也知道自个儿昨天话说的糙了,什么扭胯撅腚的,这位太子爷估计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被这么冒犯过,心里堵着呢。 但韩今宵又不是个会道歉的人,这人牙缝里打死都敲不出个对不起来。今儿主动吭腔和吴越说话,态度还不是平常那么刚硬扎人,对韩老板而言已经是相当难的。 韩今宵说:“老子好的那口,你也知道,你让个正常男人和个婆娘那么翻滚试试,就算不是一对儿,也能给蹭硬了。你——” “成了别说了。”吴越知道他想解释什么,这话题他不尴不尬的,他也不想继续,“知道你意思。二爷也没往心里去,这事儿就到这儿,以后谁他妈再提谁孙子。” 韩今宵呼吸着烟草味儿,不咸不淡地笑了笑,算是答应。 吴越斜眼看他,也朝人韩老板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两下,忽然劈手,又从韩今宵手里抢了烟。 这回却没大刺刺的塞嘴里去。 有些事,连吴越自己都不愿意去多想,但本能的,似乎就开始试图规避,仿佛嗅及了某些危险气息的鹿,高傲的步子踢踢踏踏的,对一些从前不加戒备的路途,有了些许警惕。 吴越明天就得回去上班了,于是吃过早饭,一行人就从十渡直接开车回市区,想着就是要避开高峰期,省着给堵在路上。 但这天点子也是真心瞎了,就这个时间段,回北京市区的高速说堵就堵,堵也就算了,最可气的是堵了俩小时,最后竟然开到收费站了竟然直接给封了道! 这车上哪个是有耐心的人?韩小婷立马就甩了车门下车,扯着嗓门和高速交警吵起来了:“封什么封啊!这天下雨了吗?下雪了吗?要封他妈不早说啊!你当你姑奶奶时间是什么!路边一泡牛粪吗?” 小交警说:“前面出了大事故,甲醇货运车和客车追尾了,人都烧死三个了,您还想怎么样?麻烦您配合一下讲点道理行吗?” 还是吴越最有良心,不忍心为难同僚,车窗里探出头招呼还气哼哼的韩小婷回来了,没办法,前头路封了,所有的车辆都在下路口转了方向,更多的车流汇聚在一起,密密麻麻挨着往回开。 韩小婷都快疯了:“我们开了俩小时才开到这儿,怎么,现在又得花两小时开回去?” 韩今宵不说话,握着方向盘地手不规律地敲击着,暴露了他的不耐烦。 这回头车,真不是两小时能堵回去的,所有的车辆这么一调头,估计他妈四个小时都堵不回交道口。韩今宵甚至连方向盘都不怎么握,反正是走两步停五分钟,再走两步停十分钟。 陶大学呆呆盯着外面,盯着地面,忽然开口说了句:“地上的蚂蚁都爬的比我们快!” 全车集体陷入了沉默。 ……你不说出真相会死吗?!! 韩今宵估计的真没错,这车在高速上从上午十点多,一直到了下午五点,天边云霞都开始微微泛红了,他们竟然还没有顺利下高速! “要出人命了!”韩小婷说,“哥!我要上厕所!” 韩今宵怒道:“老子现在到哪儿给你找厕所?憋着!” 韩小婷快气哭了:“我没有吃饭,哥,我早饭午饭都没吃,现在都是晚饭的点了……” 韩今宵暗骂一声,眼睛狠狠盯着前面的车屁股,好像恨不得把对方车屁股给嚼巴嚼巴,吞了咽了! 吴越没吭声,抱臂翘着二郎腿一脸阴郁地坐在后座,一双条子鹰眼在旁边同样烦躁至极,甚至下车来活动手脚的车主之间来回扫视着。 忽然,他目光一顿。 “韩今宵。” “干吗?” “带零钱了吗?我他妈身上只有整钱。” “你要零钱干什么?”韩今宵皱着眉,但还是把钱包从前面丢给吴越。 吴越拿了钱包,下了车,径直走到前面十多辆车的位置,敲了敲别人的车窗,和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不出一会儿,竟然提了两只饭盒回来!! 陶大学当时就震惊了。 “我了个娘亲!这警官当的,他怎么知道那辆车里有吃的?他连这都能看见?隔着十个车呢!!他透视眼?” 吴越回来了,两个纸质饭盒,一盒里是半只烤兔子,一盒里是烤土豆。 吴越没好气地说:“操了,丫真掉钱眼儿里去了,就这些残羹冷炙的,丫开口就敢跟二爷要90块,还不还价,跟爷说爱要不要,不要她自个儿吃了,这老太太……” 小绿毛问:“吴警官,你怎么看到那车上有吃的?真神了你!” “你没瞅见那后车窗里探出来的哈士奇狗脑袋吗?那骨头嚼的,口水横流,全给淌窗玻璃口,丫刚才我递钱的时候还舔老子一手的口水,真忒么恶心……有纸巾吗?” 韩小婷憋笑着递给吴越一包湿巾。 “吴越,你这是从狗嘴下抢食呢……” 抢来的食吴越没吃,韩今宵也不吃。连塑料袋一起全给韩小婷和小绿毛他们了。 “吴警官,你不吃?” 一群人惴惴不安地捧着来之不易的食物,巴巴地望着吴越,韩小婷如同女吊,闪着满眼的水钻,仰望着高富帅,小绿毛陶大学如男吊,闪着满眼的星星,仰望着女神。 吴越冷眼看了这帮没出息的,小下巴扬的特别傲慢。 “不吃,老子就吃不惯兔子那味儿……” “那土豆呢?” “看着就腻味。” 吊丝们欢呼一声,饿狼般扑向仅有的两小盒食物,直接用手去抓油腻腻的烤兔肉,烤土豆…… 韩今宵嚼着根没有点着的烟,眼睛瞥着吴越坐在那儿看着一群崽子抢食的样子,遮掩不住的贵族气质,大气大方,嘴角斜衔着一缕得意的笑,浓黑俊朗的眉宇眼角都挂着一种护犊子的意味。 这时候韩今宵突然觉得这小子确实像个条子,不是那种混吃等死的条子,而是真正的,称称职职,即便不穿制服都能从骨子里透出责任的一个小条子。 感受到韩今宵的目光,吴越微微侧过目去,和他视线对上,韩今宵朝他玩味地笑了笑,学着他的模样,向着他扬了扬刚毅的下巴,吴越也翘了翘嘴角,笑了,两人的视线在车厢中无声地交流着,默契,安静…… 下了高速,上了国道,总算是解放了,韩小婷在第一个加油站就直扑向女厕,吴越去旁边的超市便利店买了一盒康师傅红烧牛肉面,让超市的服务员给拿热水冲了,就端着面碗坐在加油站旁边的台阶上,舒展着长腿,拿叉子卷着,饕餮般狼吞虎咽地吃着。 韩今宵也拿着两个肉包子来了,在他身边坐下。 “真不喜欢吃兔子?” “你说呢?” “土豆?” “你说呢?” 吴越吸溜吸溜,基本是一叉子下去接连不断,气都不喘,顷刻面条就少了大半!好不容易缓口气,他终于把头抬起来,嘴被辣的红红的,油亮亮的,对韩今宵说:“你甭问我,你真是不想吃?你他妈不也撒谎吗?咱俩谁也甭跟谁装,你那点心思我不知道?你不就端个大哥架子,给小弟,给你妹省吃的吗?德性……” “那你呢?你犯不着端着大哥架子。” 吴越白了他一眼:“我一条子,就算那身皮不穿身上,也他妈不至于和人争食。” 说着又急不可耐地开始吸溜面条。 韩今宵盯着这人的后脑勺瞧,瞧那一头乱七八糟的黑毛,忽然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柔软,有些想伸手揉揉这家伙的一头乱发。但最终这小小的悸动还是被压制了过去,他只是哼了声,低头开始吃包子。 他的吃相倒是比吴越沉的住气,都饿了一天了,还细嚼慢咽地,一点也不像个粗人。 这点真挺奇怪的,因为韩今宵丫就是一粗人。 吴越拿眼角瞥他,这人好像吃饭一直都这态度,慢条斯理的,从来不急,他稀奇地瞧了韩今宵两眼,但也没啰嗦多问,只是心里这么一分析脑子这么一转,忽然有了种渐渐明晰了的猜测…… 第25章:真相 他们从国道回到北京市区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韩今宵把吴越带到德胜门附近,吴越下了车,背着身朝他们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就大步往家里走。 这两天可把他给累死了,好不容易休个两天假,还堵在高速上受苦,真是瞎了,早知道出门就该看看黄历…… 而这次郊游的始作俑者韩小婷,她这个大哈哈,直到回家了,瞅见客厅里摆着的那盒虫草王。才猛然意识到这两天玩的太疯,竟然把问吴越索要GV盘子的事给忘的一干二净! 她想让韩今宵去帮忙把盘子讨回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且韩今宵最近也开始忙起来,韩小婷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关于韩今宵的很多事情其实她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她哥这段时间总是成天成天的不着家,那次在庭院里撞见他,下巴上的胡茬都冒了出来,也没剃掉,青色的粗犷地夷漫在线条冷硬的脸颊,又狂放又野性。 韩今宵最近是在忙金三角一块儿的活儿。 都说狡兔三窝,这些年韩今宵场子做大了,绝不会目光短浅坐吃山空,就守着四九城这老窝过那些个浑浑噩噩挥金如土的日子。 人有时候就忒么的犯贱,太平安生日子不过,偏偏就爱那刀剑舔血的滋味,喜欢那越界违法地刺激。或许也不能说是喜欢,韩今宵没读过什么书,但他带着很多人早已退化了的一种居安思危的本能。 话说文邹了,啥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他是不懂,但是他就是知道四九城如今姓韩的盘子,如果不想着拓进活动,迟早得给后浪咬死。 必须要拓线。 韩今宵把目光放在了最近炙手可热的金三角区。 云南思茅地区西盟佤族自治县,毗邻缅佤联军辖区,韩今宵早年结交过一个过命的兄弟,那兄弟叫任马力,是个亡命徒,背负了好几条人命的逃犯,蛰伏在滇缅边界多年,对那里的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通过他的描述,韩今宵在心里大致有了个数,金三角这几年势头正旺,手头上有个十多万就可以入毒资,正因为门槛儿低了,什么货色都疯了般往那片土地上涌,黑钱流入,罂粟流出,不少人的一夜暴富更让蛰伏的眼睛们蠢蠢欲动,果敢双凤区的赌场竟然连照例该挂出的“严禁售卖毒品”都不再悬挂,最后一层掩饰似乎都不在需要…… 毒枭一茬接一茬地冒出,日进桶金不再是神话。这个看似前途无限光明的行当,在韩今宵眼里,却是一座散发着虚妄辉煌的坟冢,那一个接着一个往下跳的人,迟早他妈得给全沤死在里面。 韩今宵他是会给人做陪葬的主吗?显然不可能。 他把目光重新放在了他在四九城也最吃得开的行当,赌场。 思茅的弟兄说,果敢地区的进出口税和博彩税都是由个人收取的,也就是这片儿地区的“大头”,单就一家赌场而言,去年的收入在一百多万左右,除去政府的小部分税额,其他全归入了双凤区老大的手里。 这位老大凑巧不是别人,就是韩老板的这位过命弟兄任马力。 对于拓展一个新线而言,没有人脉万万是不能贸然行动的,这也是韩今宵为什么要把线拉到金三角的原因,因为他最信得过任马力。两人曾经背靠着背披挂着一身伤浴血奋战过,血肉相贴的义气,这么多年了,任马力的行踪只有韩今宵一人最清楚,国安九处已经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悬赏,韩今宵却连正眼都不去瞥一眼…… 这段时间打南线的准备总算筹备的差不多了,防窃电话那头任马力的声音低沉带笑,和韩今宵说:“老韩,稳妥吗?不稳妥你一句话的事儿,哥们怎么着也得来一趟你的盘子,和你面对面地把线路都一条一条捋清楚了。” 韩今宵淡淡的:“这次是打算扮老头还是扮女人啊?你上回进京那胸怎么整的,塞了一斤馒头在衣服里?” “业务外问题,我能不回答你吧。”任马力笑笑的,“易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不让条子认出来才是正经的。” “别介。”韩今宵拧起眉,把烟掐灭,“最近总觉得京城不太安生,您要来,可别把九处那帮孙子给忙坏了。” 任马力说:“成,那你要是有个什么想法,直接和兄弟开口,咱俩之间就没客气那俩字。” 韩今宵淡笑:“老子什么时候和你客气过。赌场那盘子,你给我拿稳了,老子估摸着过两年贩毒的那帮孙子都得跌着,回头往赌场这块儿肉上涌了,该怎么着你心里清楚。” 任马力:“那还用得着说,别的地兄弟不敢包你的,果敢这块肉,您锅里的,端稳了,有我在,谁他妈都甭跟你抢食!” 韩今宵也不言谢,过命的兄弟之间,犯不着这个谢字,反而显生份。 韩今宵把电话挂了,脖子舒缓着转了转,长舒了口气,把面前用密文写好的草案书往桌旁一推,靠在挂灯椅上,摩挲了自己虎口处的刀疤,黑曜石般深邃幽亮的眸子散漫地盯着旎ò濉 这网就算撒出去了,有任马力接手下线,他暂时不用操心太多……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韩今宵坐直了身子,说了句进来。 来的人是大煎饼,一进门韩今宵就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由微微挑起眉:“出什么事情了,这副德行。” 大煎饼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又不尴不尬地闭上了。 韩今宵下巴一点桌子对面的椅子,简短道:“坐。” “不,我不坐了。”大煎饼擦了擦自己额头沁出的细汗,拿眼睛瞟了瞟韩今宵,终于下定决心,硬着头皮开口,“韩爷,是我办事不力,但这事儿真是冤枉,我之前明明都去问了,都说那个吴警官没兄弟,独来独往的,谁知道……” “……” 这没头没尾的一席话,韩今宵听着,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怎么,你把吴越的底细给查妥了?” “查妥了。”大煎饼虽然不知道韩今宵和吴家的冤孽,但自己先前给老大汇报的情况有误,这怎么说也说不过去,他不由地紧张。把一个牛皮袋子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来的时候还绊了下。 “韩爷,真对不住,这事儿是我疏忽,也得亏黄储那件事,我着手从人部队大院重新调查了一次,这里头把吴警官的家底背景都列清了,学历工作经历也都写在里头。” “您放心,我已经拖人绕着线问过了,吴警官确实没在办什么和我们盘子有关系的案子,但我真没料到,之前猜测觉得他家底应该挺雄厚的,没想到雄厚到这地步。” “韩爷,我看这个关系能保持,咱们最好得保持着,他可比现在我们合作的那个章局长来头大多了……” 韩今宵原本还听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这时候微锁剑眉,漆黑的眼珠转过去,盯着大煎饼。 “这话怎么说?” “也怪我糊涂,之前问的是军区大院那一栋栋单元楼里的人,他们能知道什么啊?人家吴警官根本就不是那些桩鸽笼’里的主,人住的是独门独院的首长楼!这还是黄储那块儿套来的话,操了!” 大煎饼在那里感慨着红三代的牛逼,没有看到韩今宵搭在臂靠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握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苍白的颜色。 姓吴的人不少,但是住在那片儿区域,姓吴的能有几个? 韩今宵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风雨欲来的沉沉危险。 “你说,他是住首长楼那片儿的?” “可不是嘛”大煎饼口水横飞,“唉,本来挺好查的事儿,韩爷,真对不住,你说我怎么就只知道问大院栋楼里的那帮孙子,后来我再查可给吓着了,爷您真成,就这么一位将门虎子,你也能给收拾的服服帖帖的,真别说——” 韩今宵根本不理会他后面的话,因为要铺南线而熬夜许久的眼底泛着血丝,这显得他的神情竟有些狰狞可怖,他自顾自地思忖着,很多细节联系到一起,节节拼凑,脑中某个可怕的线索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拼凑成形…… 韩今宵狠狠打断了煎饼的话,一双狠戾的眼睛死死盯住对方,如同猎豹伺猎,行将扑杀! “你刚才说,吴越他不是独子?他还有兄弟?!” “……” 大煎饼一抬头,对上韩今宵血红的双眼,如同年画上可怖凶煞地镇鬼神般,大煎饼瞬间吓愣了! 他哪里会知道这位爷是这个态度!查错了底细是他的责任,可——可不就是这么一个失误吗?韩爷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吗?怎么会这种神情! 错愕慌神的搭大煎饼嘴唇颤抖着:“可,可不是吗……爷,您可千万别动怒,我这也不是……也不是……唉!谁知道吴警官和他哥关系疏冷成那样子,除了首长楼那片儿的,就没人知道他和他哥是亲兄弟!他们——” 韩今宵打断他的话,问最后一个问题。 “他哥,是不是——叫吴楚?“ 但其实答案早已在他心里,像扎入头颅的一把刀子,又冷又硬,泛着丝丝凉气,把吴越那张挑衅的,微扬着下巴的,闪着清凉光芒的眼睛的,高傲又简单的印象—— 在煎饼愣愣点头的瞬间,扎的粉碎! 吴越,男,1982年生,户籍北京,祖籍北京。 2004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现任东城区刑侦支队侦查科三级警司。 家庭成员: 爷爷:吴战,离休老干部,曾官至济南军区司令员,现于北京军区天津疗养院疗养。 父亲:吴建国,少将,现任北京军区第三十八集团军军长。 母亲:朱红。现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政治部文工团副团长。 长兄:吴楚…… 吴楚。 吴楚!!! 虹膜被这两个浑身是刺的字扎的剧痛!屏退了其他人的封闭如同囚笼的屋子里,疯狂愤怒的野兽死死捏着那份资料,后槽牙磨的咯嘣咯嘣暗响,如同在吞食咀咽着最难以消化的猎物血肉!! 他早该知道!他早该想到! 操了!吴越是来干什么的?吴越就他妈是来给吴楚报仇的!不加掩饰就是最好的掩饰,不做伪装便是最好的伪装,连手下的人去查都给摆了一道,如果不是出了黄储这件事,他什么时候可以知道吴越的底儿掉?什么时候可以知道吴越就是吴楚那孙子的亲弟弟?! 就怪自个儿他妈的瞎了眼,瞅着那小鹿蹦达蹦达的,看着无辜,看着正派,就以为那厮是真他妈无辜,真他妈正派了—— 他正派个屁!丫简直就是一戏子!他妈还是戏子里的大拿!演技都没了边儿了! 那帮大院出来的,就没一好货! 全他妈——拿枪子儿崩个百八十回都不足惜的孙子,有哪个是例外? 韩今宵的脑子也是烧着了,出了这事儿,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韩小婷。 他不怕吴越是为了当年吴楚被废这件没结的案子来的,他就像一头愤怒的发狂的雄狮,对狩猎者的枪口视而不见,低声咆哮着,从喉管里发出嗥叫,盘踞踱步,死死护着身后的幼崽。 他在乎的人,无非那么几个,无论动了谁,都足够让韩今宵把整个四九城掀个底朝天! 吴越接近他的动机有很多,哪一种他都没有兴趣,无论是哪一种,他只提防,只假设那唯一他在乎的一种—— 如果吴越的报复,是想冲着韩小婷,冲着他妹妹来的。 而只是这一个如果,就足够让把韩小婷看的比他自己一条罪恶肮脏的贱命重的多的韩今宵逼疯!足够让本就背负着血债人命的韩今宵杀心再起—— 吴楚糟蹋他妹妹的那一次,他没能保护好她。 这一辈子,只一次就够了,他也只能见到韩小婷那么绝望的模样一次,撕心裂肺,足够了。 哪怕误杀,哪怕错怪的是好人,只要对方有一丝伤害到韩小婷的端倪。 韩今宵冷硬的枪口,二话不说,就能杵上那个人的额头!!! 那天回家的时候,韩今宵在银锭桥头站了很久,看着桥下的粼粼河水,银锭桥的景观之一,由于地势原因,后海和什刹海的水在古桥之下逆流,自西北流向东南。 世上有倒流的水,却没有可以让时光倒流的机会。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站在这里,韩今宵还会一次又一次地想起九七年的那个晚上,他也是从银锭桥回来,在路边捏传统糖人的小贩摊前给妹妹买了一个她喜欢的糖小狗。 回到家时,却只看到她蜷缩在台阶前,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如纸的样子。 韩今宵低头看着河面,水波之下他的倒影显得模糊而扭曲。 他沉默着,手指关节捏的喀吧喀吧响,他摩挲着兜里硬冷的手机,机壳边沿卡着指腹上的肉,他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他从来没有打过的,在一起去十渡的车上,和吴越交换的号码。 那头响了两声,通了。 “喂?”吴越的声音在那头响起,“……韩今宵?” “……”韩今宵缓缓开口,声音低哑阴沉,努力按捺着某种可怕的情绪,“吴警官,这个周末你有空吗?我有事儿,想约你出来见个面。” 第26章:杀心 韩今宵从银锭桥回到家,进门就看到韩小婷和他的继父韩辉,两人坐在庭院里,脚下放着一个竹簸箕,父女俩正一边聊着天,一边剥毛豆。 韩辉是个放到人群中丝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有些畏畏缩缩,和人说话的时候不怎么自信,都不爱看人眼睛,走路的时候也总是盯着地,微微佝偻着背,步子常常显得急促虚浮。 但他对韩今宵和韩小婷都很好,韩家最困难的那段时间,是这个男人用他并不宽厚的肩膀,撑起了整个摇摇欲坠的家庭。 这两年韩辉的身体每况愈下,韩今宵盘子做的大,也不肯让他插手,韩辉没事做,就常常出去和朋友一起打打麻将,下下象棋,不常闲在家里。但最近韩今宵总是不着家,韩小婷是打小让她哥她爸给宠坏的,不会家务事,哥不在家,韩辉自然又开始负责起宝贝儿闺女的饮食起居。 韩今宵之前有考虑过雇个佣人保姆什么的,但总归是不放心,总把韩小婷当孩子看,于是一直没有付诸于实际。 父女俩看到韩今宵回来,都愣了一下,韩辉拿手直接在裤子上擦了擦,和韩今宵说:“今宵,怎么今天回来也不提前说一下?家里菜都没准备什么好的……这样,你要吃什么,和爸说一下,爸这就出去买。” “不用了,随便吃一些挺好。”韩今宵说,视线转到韩小婷身上,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陈杂着,顿了一会儿才又道,“这豆我和小婷来剥,爸,您屋里歇着去吧。” 韩辉讪讪地:“用不着啊,你都累了这么久了,爸倒是挺闲的……” “我有事想和小婷说。” 韩今宵转过目光,垂着眼帘看着继父,神情和顺,但语气却铿锵笔直像一段冷硬的铁。 韩辉有些噎着了,一个人默默地转身,有些佝偻地走远…… 韩今宵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口吻实在太硬气,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生分冷淡地招呼着别人,哺乳动物温热的血似乎在他的血管里变得冷酷冷漠,社会性动物互相依偎支持着的本能也在他孤孑的身上渐渐消失。 他早已不习惯把温情吐诉表露出来,哪怕心里对对方装着再沉甸厚重的感情,嘴巴也是锈死的,撬不出一句软话来。 “哥……?” 韩小婷的声音把韩今宵的目光拉了回来。 对继父的隐隐愧疚还没有散去,却要重新面对完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韩小婷。 韩今宵沉默了片刻,然后下巴点了旁边的竹簸箕旁的椅凳:“坐下说。” “哥,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啊?”韩小婷拾起一个豆子,一边笨拙地剥着豆衣,一边抬眼好奇地问他,“酒店夜场,都找不着你,你出了城?还是去……” “谈生意。”韩今宵简短地和她说。 “哦……”听出韩今宵不愿多谈,韩小婷悻悻然闭了嘴,把剥好的豆子扔进竹篮子里。 韩今宵也剥着豆子,比韩小婷灵活了十倍的动作,一边剥,一边淡淡问了句。 “吴警官最近有来找过你吗?” “没有……”韩小婷瞬间又想到那盒GV,顿时脸色不太好,她小心翼翼地瞟着韩今宵的脸,“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韩今宵哼了声:“人没来找你,你也没去找他?” “……” “前阵子看你还跑的特勤快,上赶子找人唠嗑,怎么,腻了?” “哥你说什么呢!”韩小婷脸有些红,“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谁上赶子啦?什么腻不腻的,都是朋友……” 韩今宵说:“老子还没见过你对你哪个朋友这么上过心!” “那不是……哎!反正就是朋友!哥你有毛病没毛病,回来和我扯这个,这就是你要说的事啊?” 韩今宵冷眼瞥她:“这不算个事?” “……”韩小婷说,“哥,我真服你,我都二十好几了,这事儿我爸都不管,你竟然给管了。” 韩今宵说:“你别的事我可以不管,这事儿没的商量。” “……你他妈不讲理!”韩小婷有些不高兴了,“你想怎么样啊,难不成还给姑奶奶包办婚姻?知道你一粗人,但婚恋自由你总听过吧?” 韩今宵:“……” 韩小婷没有注意到韩今宵的阴沉,还一套套地说:“你看你哪些小傍家儿,从嫂子徐颜到啥小肝尖儿小心脏儿小宝贝儿的,你床上的事儿,我管过问过了吗?” “这他妈就不是一回事儿!你别给老子打岔!” “怎么不是一回事了?”韩小婷声音高八度,“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啊!再说了!姑奶奶这灯不是还没点呢,真点了您还不得直接给我拿一桶子水给滋啦熄了啊!” 韩今宵浓眉紧皱,手里的豆子直接给捏暴了,瘪里巴叽滚到地上,打着转儿…… “……成。” 过了一会儿韩今宵干净而冷淡地说。 “你自个儿心里把谱画清楚。以后你的事,老子不管了。” 韩今宵把剥空的豆衣丢到旁边的簸箕里,站起来,径直往自己房里走去。 韩小婷愣在原地,她还等着他哥嘲讽带刺儿的还击呢,却没有想到韩今宵什么都不和她争辩,就那么转身走了…… 她知道她这是把她哥给伤到了,她哥那是多在乎她?小时候日子苦,他能卖血给她换一罐子麦乳精,谁动了她一根头发,他能把对方骨头拆了炖了揍的对方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磕头求饶。那时候街头巷尾都知道韩家的小子冷漠,暴力,但只有她一个人能骑在哥哥脖子上,手里捏着她哥用野草给她编成的小香袋,笑得咯咯直响。 韩今宵这么说话,无非就是挂心她,怕她吃了亏,尤其是发生了吴楚那件事情之后——韩小婷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老没良心了,照着自己白嫩的小脸轻轻抽了个耳刮子。 早知道就不和她哥抬这杠了,不就是吴越那点破事吗,虽然那小警察是挺合自己胃口的,但如果她哥不待见人家,那也就一句话的事儿,吴越哪有他哥重要啊…… 韩小婷不知道,也就是她这番话,让韩今宵更加横了心。 如果韩小婷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好感,吴越或许还有一线生路,但眼下韩小婷对吴越既然是这个态度,那么—— 吴越这个人,绝留不得! 韩今宵不是没有杀过人,但是下定决心了之后,这个晚上,韩今宵却没有睡着。 他躺在床上,一向喜欢幽闭空间的人,这天却是开着窗户的。 窗外月色正好,粼粼皎月从窗棂淌进来,铺泻在地板上,秋蝉的鸣叫从庭院中传来,空气里一股淡淡的花草香味。 手指摩挲着虎口处的旧疤,韩今宵的目光深邃而寂静,不见一丝波澜的冷。 到了真的决心抹杀那个人的时候,韩今宵反而冷静下来了,在骤然得知吴越和吴楚的关系时,脑海就像落进了重磅炸弹,除了爆炸时强烈的震撼和出离的愤怒,有的只是十倍百倍的警觉,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人从四九城毁尸灭迹。 这种心态就好像有时候和亲人,爱人,朋友的争执吵架,吵的一佛出世二佛涅磐时,有些暴脾气的就恨不得冲厨房拿把刀子把对方给活劈了,可真动过了手,坐在沙发上消气儿的时候,却又忍不住想起对方曾经的好来。 韩今宵和吴越既不是亲人,也不是爱人。 朋友,或许可以算半个。 但是,对于吴越这个人,韩今宵嘴上不说,甚至对自个儿也不愿意承认,但他隐约能感觉到,吴越身上有种他非常稀罕的精气神—— 如果只是一般人,韩今宵能由的他这么一次次地冒犯,一次次地挑衅?说是男人好强好斗的本性在作祟,但韩今宵知道不是。 他从来就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为什么愿意接受吴越的邀斗,愿意看着那个小条子骑在摩托车上,挑着下巴露着尖尖的喉结,满脸年轻稚嫩的傲慢。 韩今宵安静地睁着眼睛,仰躺着抽一根未尽的烟,有些烫人的烟灰掉下来了,落在铜色的皮肤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这辈子,还没被谁从嘴里抢过烟呢…… 眼前晃着吴越明快的笑容,明明有着一双妩媚生姿的凤眼,偏生就笑出了那样纯真干净的味道,恍惚间让韩今宵想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个门口高悬着红五星的院子,院道旁开着的一簇簇白瓣儿黄蕊的不知名的花朵,穿着白衬衫,蓝长裤的少年们骑着自行车在百万庄飞驰而过,阳光一片没心没肺的烂漫…… 韩今宵没有再想下去,有的事情不该多想,想的多了,人就会变得优柔寡断。他闭上眼睛。 与吴越约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两人说好在今宵酒醒何处的包间碰面,吴越来的很及时,踩着点儿晃进来的,还是他常穿的那身行头,松松垮垮的白T恤配低腰牛仔裤,走路时习惯性地手插裤袋儿,小尖下巴微微扬着,特别的随性,特别的耐看。 他来了,韩今宵却还没来。包间内只有煎饼一个人。 吴越问:“你们韩老板人呢?这不说好了两点半吗?” 大煎饼赔着笑,让服务员给吴越上茶点:“真不好意思,吴警官,韩爷临时有点事,得迟点来。” “让人催他!”吴越有些不高兴,什么事儿啊,操了,他这辈子等过谁啊?都说了,大院里从来就没人敢让人吴二爷等着,活腻味了呢这是? “哎哎,您请看茶,我这就让人给您催去!这就让人给您催去!” 大煎饼给服务员使了使眼色,转脸又招呼吴越去了。 那服务员其实也是韩今宵手下与大煎饼差不多地位的得力助手,因为头发特别粗硬,得名绰号松针。 松针往吴越所在的包厢右边拐进去,穿过一条长长的员工专用通道,再往前有一扇黑色的门。 吴越久等不来的韩今宵,此时其实就坐在里面。 松针对韩今宵说:“韩爷,人已经来了。” “……真准时。”韩今宵声音淡淡的,眼睛瞧着墙上的挂钟,语调里听不出喜怒,瞳仁里也看不透冷暖。 “现在是要去把冷库的装置调好吗?” “暂时不用。”韩今宵说,“等下午送来的那批海鲜进了仓再去。” “我知道了。” “会有失误吗?” “韩爷您放心,我大学里交的毕业设计就是大型冷库冷冻工程。绝对不会有问题。” 韩今宵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好,你下去吧。” 松针走了,他对着关上的门,将一根没有点着的香烟递到嘴里,咬着,在唇齿舌尖抿舐着浓烈的烟草味。 他要动手,不能明着动,吴越的身份摆在那里,无论是从他的家庭还是他的职业,都是韩今宵不想冲突的对象。他不怕惹着红三代或者京城这些条子,但是不怕不意味着不需要谨慎,这次他要的命不是随便哪个黑道头子,平民百姓。 他要的是一个真真正正,首长楼里走出来的太子爷的命。 他得把吴越的死亡,制造成一种意外事故的假象。 前几年在广东出了一起事故,一家肉厂的员工在冷冻肉类加工品的时候,冷库发生了故障,一名员工被反锁在零下十五摄氏度的库房里,那时候正是下班时间,厂里没剩几个人,他被冻在里面,也没有人发现,直到第二天早上,装运进仓的时候,人们才发现他蜷缩在里面,经过整整一夜,已经完全冻僵,抢救不能…… 这种事情就和电梯事故一样,具有偶然性和可信性。 吴越如果以这种死亡方式结束生命,韩今宵必然难辞其咎,因为命案是在他的酒店冷库发生的。但正因为这样,韩今宵反而可以做局逃脱——没有哪个故意杀人的罪犯会在自己的场子里把人给办了。无论吴越是怎么死的,吴家的人显然决不可能善罢甘休,与其让他们深追,不如直接割臂断尾,给他们理由,让他们找上自己。 可是找上自己之后呢? 冷库不是他安装的,这一套六十平米的制冷装置酒店才采购了没多久,煎饼去采购的,煎饼这人爱贪小便宜,这套装置比起市场价要便宜到2000块钱左右,但质量却有点抱歉,单冷型智能控制的机械,冷库公司的人上门安装了没三个月就出了一次小故障,当时是把进去统计海鲜数量的酒店经理给困里头了,好在冷库门比广东那起惨案里的先进,带了安全装置,这才让经理得以逃脱。 这件事情,整个酒店的工作人员都知道,日后也是可以将责咎推卸给冷库供应商的一个绝佳借口。 关键就是在那个让经理成功逃生的安全装置,这一次,松针会去在海鲜进货时天衣无缝地做下手脚,让它,“巧合”地故障…… 关键是怎么样让吴越这种身份的人,有一个合理的理由,独自一个人进到冷库里去。 他不是酒店的员工,没有任何动机会往那种地方去。 除非有某样东西在冷库里,需要有人麻烦吴越动手去拿。 这个东西韩今宵早就设计好了,他现在不紧不慢地想把烟给抽完,却不知为何,抽到一半的时候,指节揉搓着指节,心里却有些烦躁。 韩今宵起身,门再次被敲响。 进来的人是完全不知此次行动的酒店经理,经理接到了一个合作商的电话,这也是韩今宵计划内的一通电话,分别是朝阳区酒店某合作下家打来的,下家酒店说天津港某船公司签发的代表着货权凭证的外贸正式提单不慎遗失…… 韩今宵冷淡地点了点头,掐灭了手里的烟,对经理说:“让于会计在门口等着,给张总回个电话,说我马上就过去。” 那张遗失的海运提单其实早已被韩今宵拿打火机烧成了灰烬。 他想拿回来的东西,对方锁在一般的保险柜里,能拦得住他?简直笑话! 去朝阳区与张总会面,只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不得不紧急离开的理由,一个日后可以用的到的不在场证明…… 第27章:心软 韩今宵从后面离开,又过了一会儿,扮成酒店服务生的松针再次进了包厢,推着一车精致的粤式茶点。与煎饼互相换了个眼神,给吴越倒茶时小拇指微微翘起,在空中不易觉察地微点了三下。 那意思是:韩爷已经离开酒店,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 松针送完茶点第二次出去的时候,吴越已经很恼火了。 三点钟,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韩今宵还是没人影。 吴越自己给他打了电话,韩今宵的手机没有开机。 吴越破口大骂:“关什么机!丫手机带身上不开机和砖头他妈的有差?!” “吴警官,您消气儿,您消气儿,您喝茶,喝茶——” “喝什么茶!这茶我不喝!”吴越手合着青花瓷茶碗在桌上一震,俊眉怒竖,“有你们老板这样的人吗?操了,约了人见面自己却没个影,怎么着,还要爷求他出来?你们韩老板出场费多少,真他妈金贵!京城韩爷,架子端的是不一般的高啊!” 煎饼被他训的和孙子似的,点头哈腰的,额头直冒汗。 吴越说:“他今儿来吗?不来老子走了,老子日理万机有着空闲时间和他在这里演这出戏,他以为他谁,操了,戈多?” “是是是……啊?”煎饼愣了下,特想问戈多是哪位,看吴越那眼神又没胆问,又干脆,“是是是……”的应合着。 “你是什么!”吴越怒道,“我问你话呢?韩今宵这是来还是不来?” “我我也不知道啊吴警官……”煎饼苦着脸,“韩爷那手机您也打了,关机了,谁打都一样,谁知道他怎么着了,要不,要不我再出去找人给您问问?” 吴越已经火的懒得搭理他了,连滚字儿都不赐一个,直接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人麻利地撒丫子去问,他妈的愣在这里干什么,你那驴脸好看啊? 煎饼出去了,故作什么都不知,在哪儿煞有介事地盘问韩今宵的去向。 问到了酒店经理,经理愣了一下:“韩老板还有客人在等他?可是……可是他刚才接了张总一个紧急电话,和于会计一起赶去朝阳区了啊。” 煎饼做出又是吃惊又是大祸临头的样子:“什么?韩老板刚才在这儿?” “这不半个多小时之前刚走吗?” 煎饼懊丧地把经理臭骂一顿,把动静闹的所有员工都知道,一转身,进去包房,就瞅见吴公子坐那儿,满脸风雨欲来,那吊梢凤眼此时全是怒火,一桌精致茶点丝毫未动,脚就架在桌上,双手抱臂,下巴傲扬,仿佛要把他活拆了把酒店一把火烧了似的表情。 “吴警官,真对不住,韩爷有急事,奔着朝阳区去了,您看这——” 姥姥的! 吴越的眼睛顿时瞪大,朝阳区去了?自个儿在这儿等了都这么久了,丫竟然一声招呼不打,放他鸽子! 韩今宵,你胆儿也忒肥了!! 大煎饼在那儿和他连连道歉,鞠躬鞠的腰都快闪了,不停地说:“真对不住,吴警官,真对不住,那也是急事没办法,人把一批货的海运提单给丢了,韩爷这不走的急,我刚才去他办公室看了,手机压根就没带过去,落在桌上了,这不想联系您也联系不到吗,吴警官……” 吴越脸色不善,把玩着茶盏的手顿在那儿,稍没注意,硬是生生把青花瓷盏捏了个片碎! 大煎饼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操了这力道,就俩根手指啊!! 浅褐色的茶水带着馥郁的香味,洇湿了桌布,没有来得及被布料吸收的,滴滴答答淌了下来…… 吴越闭了闭眼睛,强压着怒火。 这回吴越是真生气了,这小子生气分两种状态,一种是直接揪着对方上手暴打,揍的人家连亲娘都不认得,以吴越的性子,通常而言都喜欢采取这种方式,但这回不行。 韩今宵不在他眼皮子前,他打谁?煎饼? 笑话,溜狗的主子如果不慎把他给踩了,他能把旁边的狗胖揍一顿吗?那叫恶意滋事,吴二爷干不出这码子事儿来,好歹领着警察这份工资呢。 于是吴越干脆一句话不说,直接把横歪在面前的椅子踹了,手插裤兜里就要往外走。这叫冷暴力,爷不吭声,该怎么着你们自个儿琢磨去! 煎饼哪里能让他走,连忙叫住他:“吴警官!吴警官您等等——” 吴越不理他,一直走到门口,煎饼也一路追到酒店外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吴,吴警官,您等等,您听我说……” “……” “吴警官!!” 大煎饼拦在他面前。吴越顿住脚步,从漆黑浓密的睫毛里睥睨着别人,嘴一开一合基本都不怎么牵动面部,冷冷的。 “你不嫌自个儿隔应?” 煎饼嘿嘿地笑着,挠头。 “吴,吴警官,您就算嫌我隔应我也得把您拦住了,我这儿还有韩爷交代的事儿没办妥呢,你要这么走了,韩爷回来非把我脚脖子倒提着丢护城河里头去。” 吴越冷眼瞧着他:“你不怕我把你扔护城河里去?” “这哪能啊,吴警官您是什么器量,您还是管着咱的警爷呢,您哪能干出那浑事儿,瞧您那心胸,您那正气,您那傲气,您那——” “差不多得了啊。”吴越最受不了这套,被气乐了,“张开嘴让爷瞅瞅,您那牙口上沾了多少蜜呢这是,不得腻味死自个儿。” 煎饼单手指天,一手扪心:“字句肺腑,吴警官!” 吴警官大大方方赏了他俩白眼。 “成吧,你说道说道,韩今宵那孙子还有啥遗言没交代清楚?” “这不刚才那小服务生告诉我的嘛,说韩爷临出门前说有批海鲜货要给你,舟山那块儿来的野生大黄鱼,直接从渔民手头上购来,就仨条,一条给您的,一条标价拿去酒桌上卖高价,还有一条回头得送韩姑奶奶哪儿去,就这三条鱼,那货色,无论哪条放酒店里怎么着也得上五千一尾了……” 吴越挑起眉:“那给我干什么?” “不知道啊,韩老板就说什么,谢您半只兔子,一盒土豆……”煎饼挠挠头,装挺像,表情各外的诚恳,“啥意思啊?” “……” 吴越也愣着了,真他妈够可以啊韩今宵,那玩意从人手里买来才九十多,事情都过去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给记着? 他知道韩今宵是个有恩必报有仇比较的主,之前他替韩小婷挡酒瓶,韩今宵就在他被围攻的时候赶来替他挡害,他也清楚,像韩今宵这一路人,讲究的就是个江湖义气—— 可这算什么恩?不就两个盒饭的事儿吗? “这东西我不能要。”吴越说,“不值价!” “别介啊,吴警官,您这不是让我们做手下的难办吗?”大煎饼佯作苦恼,心里暗捏一把冷汗。 韩今宵之前就说过,吴越是不可能会收这尾黄鱼,倒不是说五千块一条的海鲜对人吴公子而言有多金贵,但吴越就是这么个人,无功不受禄的主。 果然不出所料,吴越说:“难办不难办是你的事儿,这玩意儿我就是不乐意吃,你和你家韩爷说,让他自个儿留着消化。” 幸好韩今宵早料到了吴越的反应,大煎饼当时就顺着话给说下去了:“吴警官,您瞧这事儿给弄的,您这样,回头韩爷肯定不高兴,他一不高兴,我们全跟着遭殃。” “况且了,这三尾鱼是直接给从舟山港空运过来的,鱼这会儿已经在高速上了,这种黄鱼吃的就是个新鲜,您看你和姑奶奶俩人今儿要是都不把鱼领回去,那就生生折了韩爷一万块钱啊……” 吴越皱起眉头:“韩小婷怎么了。” “甭提,咱家姑奶奶今儿跑密云去玩了,估摸着晚上六七点才回来,哪有这时间来拿,我又不能让人送,人酒店的员工从四点起就要开始忙了,一直忙到十点打烊,再说了,谁认识老板家的路啊?” 韩今宵也是真能看懂人心,否则他这些年在四九城白手起家,也干不到今天这样风生水起的地步。 果然,吴越只是略微考虑了片刻,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就和煎饼说:“那鱼什么时候送来,我的不要,韩小婷那条,我给她拿回去。” “这,这也太麻烦您了吧吴警官,多不好意思……”大煎饼说,“而且我也吃不准,这会儿二环不正堵死着嘛,我估摸着怎么着也该四五点左右才到。” “四点还是五点,婆婆妈妈,娘娘腔腔,你他妈就不能给个准话?” 大煎饼说:“真对不住,吴警官,要不您四点半来,那鱼要是提早到了,我让人给冰到冷库里头去,劳烦您给去取一下……” 顿了顿,见吴越没有拒绝,大煎饼又道:“我三点半之后还要去后海酒吧那里见新招来的一批服务生,您来的时候我兴许不在,没事儿,一会儿我和酒店的人招呼一声,您直接去拿就成了,冷库那位置好找,厨房穿过去,笔直到底就是,除了每天下午进货,一般也没人去那地方,您自个儿招呼着,那转门一拧就开,我把鱼放最里头,靠制冷机组那块儿。” 他说了那么长一串,吴越也没怎么耐心听,点了点头。 这会儿小爷的气已经消的差不多了,他就是个暴性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风风火火的。 其实吴越这天来,也是给韩今宵带了东西的,刚才在气头上,直接甩脸子走人,但这会儿韩今宵既然还记得他在十渡时给韩小婷的半只兔子一盒土豆,人家那么重义气,吴越也就不再计较啥爽约不爽约的事情了。 想想看,不就是放个鸽子吗,而且韩今宵又是真的有急事。算了,鸡毛蒜皮大的点儿小破事儿,他要再耿耿于怀,岂不是和个婆娘似的。 这样想着,吴越把手里拎着的一个袋子交给了大煎饼。 “嗳,这个,帮我给你们韩爷。” 大煎饼愣了一下:“这什么啊?” “药。” “药?……什么药?” “胃药,北京军区天津疗养院里头一群老专家给新研制出来的,市面上还没投放,都是些老干部在享受着,我家赶巧有一疗程的,你给韩今宵那熊玩意儿送去。” 大煎饼怔怔地双手把药给接过来了,发了会儿呆,才喃喃自语地说:“这……韩爷的胃病就我们几个常来往的兄弟知道,连姑奶奶他都给瞒着,您怎么……” “你二爷好歹刑侦混出来的,这点破事儿……哼。” 吴越知道自己确实是给猜准了,那神情特得瑟,特得意,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个非常干净漂亮的笑容,那笑容在阳光下仿佛闪烁潋滟着清澈的光芒。小孩子般的单纯和明快。 大煎饼忽然觉得,心口好像被这样温暖的笑脸,骤然烫伤…… 第28章:一念之间 大煎饼这个人,十六岁的时候因为持械伤人进了少管所,伤者伤势严重,他给判了三年,所内两年满了,转到了延庆监狱继续蹲了一年,出来后之后做生意没安生,又二进宫,重新摆驾延庆,这一回出来遇到了韩今宵,他漂泊的日子才终于定了下来。 大煎饼忠心,心狠,口快,唯韩今宵马首是瞻,这些年跟着韩今宵,也算是性命相托,正因为这样,吴越对他家老板的关心,才让他蓦然一动。 他隐约觉得,吴越这事儿出岔子了。 这人不该杀,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韩今宵做事不喜欢解释,之前做掉的那些人,有的也并没有和手下交待任何原因。但大煎饼多少可以猜出其中名堂来,包括这一次。 韩今宵是得知吴越家庭背景后要把人给弄死的,而那个原因显然不会是因为对方是军区大院的弟子,这个韩今宵早就知道,那么会是出于什么理由呢? …… 大煎饼忽然灵光一闪,想到那天自己向韩今宵汇报吴越底儿掉的时候,韩今宵说了一句话。 “他是不是有个哥哥,叫吴楚。” 就是这句话!操了!问题的梗就他妈在这里!!! 大煎饼在朝阳区一栋办公楼下等着,手绞在一起,懊丧地来回踱步。 等了一个多小时,韩今宵终于出来了,后面跟着那家公司的总经理,这总经理继承的是他老子的衣钵,国外镀了层金就回来接的班,在韩今宵身边一站,嫩赤的就和只白斩鸡似的,从头到脚都是名牌,头发拿发胶抓的特别娘,完了还戴一平光镜。 反看韩老板,沉冷深邃,最平常的衣服,鞋子,什么累赘的装饰都没有,只需瞧那常人只能望其项背的高大身形,铜亮结实的肩膊手臂,还有那冷硬眉弓下,直兀冰冷的眼神…… 小白斩鸡干脆给韩爷衬成了一毛疏肉瘦,干里巴叽的小叫化鸡! 韩今宵一眼就看到了楼阶下站着的煎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时候,对面银行的钟声响了,沉闷厚重的撞击,“咚”的,似乎直接带着空气的振颤,硬邦邦地敲在胸膛里。 韩今宵抬眼,霞光如血的天幕下,银行钟楼硕大的指针定格在了“V”这一示数上。 五点整。 大煎饼的脸色也变了,在那敲击不断的,持续五下而止的钟声里,提着吴越给的胃药,遥遥看着韩今宵。 给他家韩爷胃药的那个人,现在已经被困在恒温在零下十多度的冷库里,应该快半个小时了…… 现在是什么季节? 秋季! 吴越本来就不怕冷,来的时候就穿着一挺简单的T恤衫和牛仔裤,那冷柜里是什么温度? 就算棉袄秋裤毛线衫棉鞋厚袜羽绒衣都给人备齐全了,丫也不一定扛的住啊! 大煎饼快步向韩今宵走过去,最后几步,是用跑的…… 韩今宵坐在车里,于会计忙完了这茬就没啥事儿,不敢让老板送,自个儿坐地铁回家去了。 打火机啪的亮了,韩今宵凑过去把烟点着,鼻腔潆洄着浓烈厚重的烟草气息。然后才慢慢抬起眼,盯着后视镜里煎饼的脸。 “什么叫不能杀。” “不能杀就是……就是真杀不得啊!韩爷!您到底是冲着吴警官去的,还是冲着……” “老子冲着谁,你知道了?” 这些年韩今宵一直对煎饼挺好,煎饼横了横心,不怕死地说:“韩爷,您是冲着吴楚,您冲着人哥去的!” “……” 韩今宵没说话,指节却在暗处渐渐捏成玉色。 “我说的对吗?” 韩今宵缓缓开口:“马成,你要是哪天觉乎着自个儿活的腻味了,你言语。” 大煎饼:“……” 车厢里弥漫着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呛人烟味,车窗没开,烟太烈了,韩今宵却仿佛浑然未觉,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被茶色窗玻璃贴染的斑驳不清的诡谲暮色,良久,不吭一声。 “……韩爷……”煎饼嚅动着嘴唇,轻声说,“我真没诓您,我不知道您为啥要动那条子,也不知道您和吴楚有啥非得开了荤的过节,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儿,您不是挺认这理儿的吗?” “那条子,真跟他哥八字不合,从小就不是一块儿长大的,两人压根不对盘,否则咋整个军区外围一圈的,都不知道他俩亲兄弟?” 韩今宵忽然回过头,眼神仿佛能从对方身上片下一千层肉来!那种凶狠暴戾,哪怕隔着恍惚昏沉的烟雾,依然就像利剑,直直挺刺! “你说完了没?” “……” “说完了就滚,麻利儿。” 煎饼滚了,但滚的不麻利儿,临下车犹豫着,在心里憋着口气儿,终于朝韩今宵喊出来—— “韩爷,人要真给冻死了,就他妈再也救不回来了!” 韩今宵暴怒,合指一捏把烟头就着掐灭,烫的指腹一片焦黑,他却浑然不觉,紧接着一拳捶在窗玻璃上,力道骇然非人,竟然生生在强化玻璃上砸出了纵裂的蛛网痕。 “滚蛋!!!” 车厢里没别人了。 韩今宵坐在里面,脖子靠着椅背,兀然然地睁着眼,就那样不转弯的,直直地盯着什么都没有的车顶看,健实的胸膛暴躁地起伏着…… 他其实不是在气煎饼,他是在和自己怄火,他是不眨眼看过人在自己手下被一枪爆头的主!那滚热的红的黄的血糊脑浆迎着脸扑来的时候,他心软了吗?他后悔了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韩今宵的一双眼就从来认不得后悔这俩字! 可现在这叫什么个事儿? 他烦躁地一把抓起手上的药盒,十袋一盒的冲剂,捏在他的手里已经完全变了形,他死死盯着它,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喉结上下滚动。 “砰!”韩今宵把药盒狠狠地扔在了前面窗玻璃上,力道太大,盒子反斥了回来,蓝白色的冲剂药袋七零八落散了一车。 他沉默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他又把散落着的冲剂药袋,一袋袋地,又给拾掇了起来。又一袋掉的还特别熊德性,卡油门那块儿旮旯缝里了,韩今宵身材高大威猛,这时候就不得不弓着腰把身子勒得极低极低,从方向盘下头钻出来的时候脸都给憋红了。韩老板咒骂着,把这最后一包冲剂甩到车前台。 韩今宵缺这俩袋子冲剂吗? 他显然不缺,他穷的日子早过去十年八载了,现在的韩爷,说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只是弄不明白,吴越和自己接触的能有多深?连韩小婷都不知道他有胃病,吴越又从何得知。 吴越怎么知道的? 就那天十渡回来,饿了一天了,俩人在加油站,一个吸溜着面条,一个慢慢地嚼着肉包。 吴越那时候眼角瞟着韩老板,心里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几次瞅见韩今宵,吃的都清淡,吃相都难得安静耐性。连一整天粒米未进,还能把个肉包嚼个百八遍,这人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肠胃有病! 吴越是没有猜错,韩今宵的胃的确很不好,多年的毛病了。 他小时候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就一小碗里半个戗面干馒头,他还掰一半给吃了米粥喝了麦乳精的韩小婷,年轻时血拼天下,拳头黑不长眼,崇文区那块儿让一流氓照着胃狠揍了五六拳,那年韩今宵十五岁,被打的胃出血,就剩下一口气儿吊在那儿…… 韩今宵是一匹孤狼,这些事情,除了身边常在的几个人,煎饼,松针,没有其他人知道。 车内静默的可怕,韩今宵锉着牙,额角的筋络滚动着,仿佛可以看到他脑海里复杂着纠结着的思绪。 之前他认为吴越是给吴楚报仇来的,其实这个傻逼透顶的想法,只是在那天韩今宵极度愤怒的时候,不加思考得出的结论。 那天和韩小婷吵完架,他一个人躺在卧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个想法显然是荒谬之极的。 吴越用不着以这种方式来给吴楚报仇,吴越是什么人?他不是一个没关系没背景真得穷的穿地摊货睡三十多户人家的大杂院的小条子,那些都是他自个儿喜欢,自个儿作的。 但他再怎么作,他也是太子党中的太子爷,他真想弄死什么人,需要自己这样装,这样接近,这样拐弯抹角大费周折? 吴越如果知道他哥是让韩今宵给废的,一纸诉状下去就足够了,以吴家的背景,哪怕绕着法律程序走,直接把人绑刑场拿枪子儿蹦了都可以! 韩今宵明白,吴越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那么个小条子,倔拧固执,骄傲强硬,脊梁骨钉死在那儿就算拿棍子抽砸拿砖头砸都折不了,弯不下!哪怕拿锯子把他整个人活劈了,把那高傲的脊梁一截一截锯下来,那每一截儿也都是刚硬刚硬的,和所有人拧着。 有些事儿能装吗? 装不来,韩今宵分得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虚假,他从吴越的眼睛里看不到虚伪,那个小家伙的眼睛太干净了,两潭悠悠的泉水,清澈的只一瞥就可以看得到底。 之所以还是决定要杀他,是因为韩今宵觉得危险,吴越和吴楚,再怎么兄弟阋墙,那也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韩小婷和吴越走那么近,万一有一天吴越知道了当年他哥那个案子的犯人是谁…… 那后果韩今宵不想尝。 ……对不住了,吴警官。 韩今宵闭了闭眼睛,发动引擎,一脚油门下去,悍马暴躁地扎向前头朝阳北路,此时华灯初上,亮起的霓虹彩灯招牌和路灯的光影从车窗外一晃而过。 他看着眼前的道路,上牙咬着下唇,硬了那么多年的一颗心,长着厚厚的茧子,披着沉沉的盔甲,却忽然有点恻隐之心蛰动…… 眼前挥之不去是吴越眉目清俊的脸,扬着尖尖的下巴,笑笑地看着他。 “嗳。韩今宵,韩今宵,你服不服我?” “妈的!” 狠狠打着方向盘,一个急转急煞,飚着骤然停在路边! 后面的车一串连带着尖利的煞车声,好几个司机都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骂人:“操你妈!有病啊!!” “会不会开车啊你!疯子吧!” “你妈逼醉驾啊操!” 韩今宵仿佛没有听到,眼睛盯着前方的道路。 他是个糙人,但是韩小婷读初中的时候,他曾经好奇地看过她的作业本,数学作业本没啥是他能算明白的,他就看语文作业本,看到有一篇阅读。 那篇阅读里也有几个字他认不全乎,但他知道大概的意思。 是说有个心狠手辣的老猎人,每天睡的都是兽皮,吃的都是打来的野味,面对再无辜的生灵,他扣动扳机的时候,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但是有一天,他要开枪杀死一只羚羊的时候,那只羚羊却向他跪下来,清澈的眼里流出两行泪水。 老猎人还是开枪了,但当他给羚羊开膛破肚的时候,他赫然发现那只向他跪拜的羚羊肚子里还蜷缩着一只小小的羚羊幼崽。 老猎人从此放下猎枪,再也没有出现在高原之上…… 韩今宵记得自己那会儿读完这篇文章后,叼着颗烟,愣愣坐在门槛上,看着坠下的金鸦,发了很久的呆。 其实再恶的人,都会有善的一面,让杀心变成良心,也许需要的是足够震撼心灵的重量,比如母羚羊腹内再也回不来的幼小生命和沉沉母爱,但有的时候,从恶魔到善人,也许根本不需要有谁付出生命来触动,也许只是一念之间,只需要一点点细小的关心,记忆里头一双清澈如稚子的眼睛,横七竖八散落在那里的几包胃药…… 韩今宵紧紧捏着方向盘的手慢慢地放松,慢慢地柔缓,他把头抵在盘面,粗糙的呼吸着,闭上眼睛沉默地想着。 煎饼离去时朝他喊的话好像有一次撞击回耳中,戳的鼓膜生疼—— “韩爷,人要真给冻死了,就他妈再也活不过来了!!” 韩今宵仿佛被尖锐的刺儿猛然扎了,他蓦然坐直了身子,瞥了眼腕上的表。 五点十五分…… 愤怒的司机们看到那辆悍马以更疯狂暴力的姿态猛地从蛰伏着的路边横冲,抢了旁边的公交专用道,毫无规矩地全马狂飙,在岔道口急转直拐,竟然拐到反方向车道,朝着开来的地方,又原路开了过去! 第29章:挥不下去的刺刀 愤怒的司机们看到那辆悍马以更疯狂暴力的姿态猛地从蛰伏着的路边横冲,抢了旁边的公交专用道,毫无规矩地全马狂飙,在岔道口急转直拐,竟然拐到反方向车道,朝着开来的地方,又原路开了过去! 车内那个人的脸色阴沉,面部肌肉紧紧绷着,男子有着淡青色胡茬的下巴更加的凌厉硬净,一双黑亮的眼睛里跃动着复杂的光芒。 车子在三里屯的酒店门外急煞,他跃下车,在食客和工作人员愕然的目光下飞快地冲进去—— 酒店经理错愣地:“韩总!您怎么……” “去把冷库打开!” “什,什么?” “冷库!!”韩今宵几乎是怒吼着。 经理趔趄着也往冷库跑,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慌慌张张忙不迭地,生怕让他老板雷霆大怒。 “这门怎么回事的啦,怎么锁口这里坏掉的啦!”经理本来普通话说的挺好,此时急的满头大汗,家乡上海口音也带出来了,“这怎么回事这,怎么又和上次出一样的故障了啦!” “你别的啦了成吗!!!”韩今宵暴躁地打断他,眼睛仿佛喷着火,一拳重重擂在冷库打不开的白色阀门上,“有功夫在这儿闲掰扯,还不他妈快去把松针给找过来!!” 松针来了,跑的有点急,喘着气。 “韩爷。” “把门打开。”韩今宵不废话,只指了门。 松针愣了:“可……” “打开!!” 这回不用韩爷重复第三遍了,松针立刻抢上跪在自动阀门前,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掌心沁满细汗,他盯着那一扇阀门的自动门锁装置,眼里仿佛跑过锁芯的构架图谱。 一时间冷冻库外谁都没有了声音,松针贴在雪白的库门上,敏锐的耳朵听着里面咔哒咔哒带动的每一串细小的机械响动。 一秒,两秒…… 韩今宵焦急地想要踱步,但又不能影响到松针开锁,一张线条冷硬的脸绷的愈发如同金刚钻般可怕的硬度,面颊部的肌肉因为压根紧咬而突起。 “开了!!” 松针一声大叫,夹杂着惊喜和重重的放松。 冷库内砭骨的寒气白霜呼地翻涌出来,松针觉得身边起风,韩今宵竟已跑了进去,60平米左右的冷库,里面堆着的都是酒店库存需要的生冷鱼类,肉类,在零下十度的低温下早已冻的和石头一样,硬硬梆梆。 “吴越!” 粗嘎闷窒的声音从韩今宵的喉管里挣脱出来。 四四方方没有死角的仓库,甚至目光都不需要任何拐弯,就能看到只有一件T恤和一条牛仔裤御寒的吴越蜷缩在冻鱼冻肉的边上,为了尽量减少散发的热量,他紧紧抱着膝盖,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状。 “吴警官!” 韩今宵跑过去,脸色骤然变了,吴越的头发睫毛上都已经结了一层雾白雾白的寒霜,皮肤因为长时间不受什么遮蔽地暴露在外而呈现出蜡像般的苍白色。手里紧紧攥着在严酷低温下已经完全失效了的手机,上面的求救信息发不出去…… 上海小经理在外头看的是一脸震惊,脸上啥血色都没了,嘴唇里上下两排白牙战栗地磕着。 他这是敢同深受,他上回不小心被关在这冷库里,才十五分钟不到,就感觉和掉进了十八层地狱似的,这一朝被冷冻,十年怕冰箱——他哪里想象的出里面那个人是冻了多久,给冻的完全和冰里凿出来的一样!! “这……这怎么回事?”经理颤抖着,“怎么会有人进冷库我们都不晓得的啦,这,这人他还有救吗?” “甭管有没有救,打急救电话啊快!” “哦,哦,对对对!”小经理哆嗦紧张地从裤兜里掏手机,越紧张手指越不听使唤,半天才摸出来,“打急救电话,打急救电话……北京市急救电话多少啊?” 松针血都快吐出来了:“绝逼了你!全国不都120吗!!” “操!!对对对!”小经理额头直冒汗,脚直打摆,“我的天,我我我一紧张就弄不灵清(方言,指弄不清楚),我这傻逼,对……120……120……” 松针直催他快点,此时他心里也猜出了个七八—— 他们杀人不眨眼的韩爷这回不知道是吃错了啥药,刀子都他妈捅下去,血喷脸上的时候丫竟然后悔了!! 韩今宵把吴越抱出来的时候都不能太用劲儿,吴越的表体温度已经完全是冰冰冷的,就和一具冰库里出来的尸体没差,这会儿你要是敢瞎掰乱弄,没准这冻的硬实了,能磕下啥手指脚趾来! “喂,喂120吗?我这里三里屯南街115号今宵酒醒何处,我们这里有个人被误关在冷库里了,都他妈冻僵成冰人了……” “啥?关了多久?多久我也不知道啊!你们快来吧!再不来估计得出人命了!” 韩今宵铁青着脸,从着急打电话的小经理旁擦身而过,抱着怀里那团冷冰冰硬邦邦的大冰块就往楼上跑。 酒店的一楼是大厅厨房办公室,二楼是包厢雅座,往三楼去了就是住宿的宾馆客房。 这会儿正有清洁卫生的大妈在清洁客人刚退的一套标间,正站在清洁推车旁带着塑胶手套拧毛巾呢,冷不防就看到走道里气势汹汹大步流星地来了一个刹神般的高大男人,那男人怀里还抱着个男人,不知道是咋整的,皮肤苍白无光,浑身还冒着丝丝的寒气,简直就和冰箱里刚拿出来解冻的啥蹄膀肘子似的。 “哎……哎!!干啥呢!这房间在清理呢,不能进去!你谁啊你——哎!” 大妈瞅着奇景瞅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等韩今宵猛地踹抵开房门,往里头走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急着要去拦,“干啥呢!你以为这你家啊!你这人——” 经理和松针此时也上气不接下去的赶到,没办法,韩老板人高马大,一步抵这二位两步,经理气喘如牛的,领带也歪了,勒的慌,他干脆把它扯了。 “王婶,这韩总!” “啊……”清洁大妈一下哑了。 淋浴房里的暖气空调被打开,浴缸池子上的莲蓬和池子放水的笼头都被开到最大,水哗哗地流着,蒸腾出的暖气顷刻弥漫了整个洗手间,镜子池子玻璃拉门迅速被水雾给吞没,变得一片模糊。 韩今宵调了水温,不是太热的一个度数。 吴越的衣服不能脱,冻硬实了,他只就这样把吴越慢慢放到蓄积起的温水里,不能搓也不能动,一搓肉他妈能烂掉,他只能拿温水洗浴着那具冰冷的,几乎没有了生命体征的躯体…… 接触过吴越身体的皮肤都是冰冰凉的,韩今宵的外套被打湿了,粘着碍事,脱了,遒劲有力的上身光裸在那儿,皮肤是火焰淬炼过的铜色,在雾蒙蒙的热水蒸汽里,混杂着淋浴溅上的水和散发着雄性气息的汗水,背脊后头肩胛舒张动作着。 水浴这法子是他还在老黑子手下混的时候知道的,北京的冬天冷,因此产生了一种结合了天时的折磨人的法子,叫顶冰壶,点冰灯。 所谓的点冰灯,就是大冬天拿那不经地气儿的自来水去刺溜人,浑身上下都给拿冰水浇湿了,再给人裹上冰水里头浸泡过的湿衣服,让人往雪地里头站着! 就算是年轻火旺的大小伙子,也没几个人能扛住这种酷寒。 点完了灯之后,啥都不能碰着人,就只能拿温水水浴,水温还不能太高,得一点点地把温度给人缓回来。 但就算点冰灯,也只不过是让人受个半小时左右的罪,绝逼封顶了,再上去闹不好就得出人命。吴越这会儿冻了多久?零下十度到十五度的冷库,他如果真四点半来的,那整一个小时快到了!! 韩今宵也闹不准这水浴对他而言还有没有用,能不能用,但这时候他等不到救护车来,这也是他唯一有七八分把握能奏效的…… “是的是的,就在这,这里,快点快点。” 急救中心的人赶来的时候,韩今宵已经把人抱出来,从头到脚拿空调被包裹了严实,吴越的眉俊目秀的脸此时通红通红,仿佛都能滴出血来,那是冻伤回暖之后的表现。 韩今宵帮着医护人员把人一起放上担架,抬上救护车。 急救医生说:“有没有患者家属或者朋友陪同的?” “……”韩今宵沉默一会儿,一言不发地准备跟着上了救护车。 医生拦了他一下:“你是他……?” “朋友。”韩今宵冷冷的硬硬的回答,视线却盯着车厢内被几个医疗人员围住插管急救的吴越。 医生放下胳膊,挥手让他上去了。 医院急救室的红灯一直亮着。 韩今宵站在外面阴沉沉地等,虎口处的旧伤疤被他无意识地摩挲的通红通红。 倒不是说这会儿韩今宵对吴越有多深多深的感情,看了人家冻成那样多心痛多难过,恨不得拿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啥的。 没这么多煽情的,韩今宵前几小时还琢磨着怎么让人死呢,如果现在就后悔肉痛了,那他也应该找医生给看看,挂个精神科。 他只是觉得心情很复杂。 这种复杂很好理解,打个简单的比方,在极寒地区生活着一种温和善良的生物,海豹。这种动物纯净而天真,当它们看到有遭遇严寒的人类冻僵在冰面上时,就会出于本性地扑腾过来,用自己温暖的身体,丰厚的皮毛来暖和人类,救活人类。 但是有丧尽天良的猎人,为了谋取它们价值不菲的皮毛,故意卧倒在冰面上装作被冻僵,在那些无辜的善良的生命靠近过来,来拯救他们的时候,悄悄举起罪恶的,冰冷的猎刀…… 这种人是韩今宵一直深恶痛绝的,利用生命的善良纯真,达到丑陋的目的。 不仅仅是韩今宵,其实走黑道的很多人都和他一样,义气是最重要的,对这些江湖人而言,命都可以没有,义气不能丢。 吴越在韩今宵要对他举起刺刀的时候,像那些单纯无知的小海豹一样,竟然还傻愣愣地给予他温暖和关心。 这一刀,韩今宵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了…… 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纷乱,合着的大门被砰的打开,韩今宵猛然抬起头。 不下二十个人一下闯进了急救室外的走廊。 为首的是医院的院长,脑门子上油亮亮的一层汗,嘴里不停地说着:“请放心,请放心,一定治得好,一定治得好。” 进来的那群人有好几个都还穿着军装,高筒军靴裹着小腿,扎着武装带跟在后面,另外有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个韩今宵见过,是吴越的发小林泉,最前面两个人,一个眉目凌厉,嘴唇紧抿,刀子一样的剑眉和吴越很像,另一个已经哭成了泪人,眼睛肿的和核桃似的,不停地在拿纸巾抹眼泪,旁边一个警卫员模样的人搀扶着她。 韩今宵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坐在那里,神色不变,但稍加注意,就能看到他合握而放的手捏的很死很死,骨节极度苍白。 ……他知道,这是吴越的家人。 第30章:正面冲突 韩今宵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坐在那里,神色不变,但稍加注意,就能看到他合握而放的手捏的很死很死,骨节极度苍白。 ……他知道,这是吴越的家人。 他的目光在那乌泱泱的二十多个人里头逡巡,只扫了一遍。 那个人,不在。 如果他在,就算事隔多年,就算他化成灰,韩今宵也能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那张令人憎恶的嘴脸,懒洋洋的,纨绔到骨子里,没有半点精气神。 吴越伤成这样了,大院里和吴越关系好的几个哥们都来了,吴楚却没有来。 煎饼先前说他们兄弟二人不睦,现在看来,岂止是不睦,简直就是仇人。 朱红哭着跑到急救室门口,若不是那警卫员扶着她,她一定早已摔倒在地上了,朱红哽咽着:“这都是什么事啊,叫他不要出去住,不要出去住,乖乖在家里能出这档子事情吗,这孩子怎么总不听话,总拧着呢!!” 吴建国一双眼睛血红,盯着同样血红的急救灯,手插在衣兜里,身子绷直的就和一张满弦的弓,半晌才哑声道:“老子儿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改回头老子就直接调兵过来把你们这医院全他妈给砸了!!” “是是是!首长您放心,您放心,绝不会有事,保证连疤痕都不给令郎留一块……” 韩今宵在旁边冷冷听着,冷冷看着。 吴建国再痞再横,毕竟是个军人,能力还是有的,韩今宵的视线就和针尖扎着了他似的,他一下敏锐地感觉到。 两人目光撞上。 韩今宵:“……” 吴建国:“……” 过了片刻,吴建国盯着韩今宵的脸,下巴偏了偏,一字一顿地问旁边站着的院长。 “他谁?” 院长忙不迭地:“首长,这是令郎的朋友,就是他发现令郎被困在冷库里,是他给送来的,来之前还给令郎作了复温处理,把伤情给缓了些……” 吴建国听着院长的解释,刀尖般的目光慢慢地和缓下来,但仍然直不打弯地盯着韩今宵。 军匪军匪,吴建国是军匪里头的典型,他就和野兽一样,对自己同类的气息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嗅觉。 眼前这个高猛阴沉,赤着强悍上身的男人,让吴建国从心底里感到一种凶狠霸道的匪气——他的视线顿了顿,落到韩今宵左肩膊夷漫开来的狂放黑龙刺青上,过了片刻,又重新落回对方硬冷如铁的脸庞。 吴建国开口了,他说了一句话,就让韩今宵对这个男人的戒备和敌意,又硬生生猛增了百八度! 他说:“你是怎么知道吴越被关在冷库里的?” “……” 周围所有人都静默了,视线全部落在这个孤零零的野兽般的男人身上。 是啊,吴越被困在里头,谁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个男人会发现? 韩今宵一焦斜着踩架在椅子边缘,手肘搁在膝头,眼神冰冷,就这样不转弯地盯着军长大人的脸。 他在这张脸上看到了吴楚的残酷霸道,也在这张脸上看到了吴越的警敏锐气。 韩今宵什么都没说,拿出自己的手机,调了一下,直接爱理不理地抛给了吴建国。 吴建国接住了,却没有看手机,看着韩今宵。 “什么意思。” 韩今宵冷冷地:“自己看。” 吴建国低头,看到手机屏幕上是几个未接来电,号码正是他儿子吴越的。 “看明白了吗,吴军长。”韩今宵刻意蔓延了吴军长三个字在嘴里的时间。 吴建国:“……” 他知道韩今宵的意思,韩今宵是说,他这是因为回复吴越的来电,而吴越没有接,这才起的疑心。可是—— “你怎么知道人是在冷库?”吴建国把手机抛还给他,生硬地问。 “我有东西让他去那里拿。” “什么东西?” 韩今宵冷哼:“……不如你等你儿子醒了。自个儿去盘问他。” “你——!” 吴建国怒了,警卫员盯着韩今宵的目光就相应地变得咄咄逼人。 韩今宵站起来,气势不怒自威。 “没证据别随便怀疑别人,吴军长。”他孤零零一个,冷冷地对着那群军区大院的高官军警,“你不是条子,正牌条子这会儿正搁手术台上躺着,他没开口,轮不着你盘问。” “混账话你!你谁啊你!别以为救了我们家越越的命就能这样犯浑说话了!”朱红红肿着眼怒道,“救了他那是你运气!他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出事前是打你电话的,你以为你能好过?查不死你的!!” “阿姨……朱阿姨……您消气……别介,里头抢救呢……”林泉最清楚韩今宵是个不能惹的主,见势不妙连连拉着军长夫人,“干啥啊这是,等老二出来这不一切都清楚了吗,现在说啥有的没的,可别冤枉人呐……” 朱红抹着眼泪,咒骂着,喃喃着。 “咱老二真出事你没罪也得担着,咱老二哪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出事……” 她的嘀咕韩今宵可全听见了,一股火焰腾的就在肝肺里烧起来—— 他现在知道吴楚那操蛋的天王老子不怕的狗屁性子是哪来的了,他老子老娘给丫惯出来!!! 朱红说:“别以为帮了点忙就可以捞着好处摆谱子了,要是……” “要是吴越像你。”韩今宵忽然打断朱红的哽咽絮叨,目光冷漠,冷酷,“他今儿就死里面了!” “……”朱红一下子给噎住,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啥意思?凭啥像她,她儿子就得死里面? 韩今宵再也不想理这帮人,他发现除了吴越,大院里头出来的果然他没一个看着顺眼!这些高官高官夫人高官子弟武警官兵就和二十多颗大头钉子似的戳着他的眼睛。 虽然韩今宵的身份让他知道自己不该和这些人起冲突,但他那种老白干儿似的暴烈性子和臭硬脾气,也决不会让他在这群人渣面前低头,服软,说客套话! 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头也不回,直接走人,他妈的眼不见心不烦。 朱红见韩今宵要走,憋不住气地还要追着人骂,被林泉拉住了:“阿姨!算了算了!这都啥时候了啊,还吵架!咱先挂心挂心老二吧!老二伤势到底怎么样啊!” 吴越是冻结性损伤,二度冻伤,损了真皮层,人送过来的时候是昏迷的,只有在韩今宵给他水浴复温的时候有过短暂十几秒的意识回复,送到医院的时候血压都测不太到,瞳孔对光源的反应也很迟钝。 医院哪里敢怠慢军长公子,所有有相关经验的老专家全给集中来了,体表复温,体外循环血液加温,腹膜透析,医护人员,大院人员,林林总总加起来百来号人物,就围着一个小吴公子转的焦头烂额。 军长夫人自以为是地发话了,她宝贝儿儿子要是留一处疤,回头她就让这帮老专家从北京全滚蛋! 经过抢救,吴越的小命终于给捡回来了。 这之后的几天,吴越都住在医院。 苏醒之后的吴越不怎么理会自己的家人,这小子说话都还没什么力气,眼神却倔的要死,拧的要命,说什么也不愿和爸妈吭半个好腔调,一副别人欠他多还他少的样子。 朱红一听吴越苏醒的消息,赶快让勤务小张张罗了饭菜,提了个保温饭盒赶到医院。 吴越看到家里人,第一句话就是:“韩今宵呢?” 朱红一下愣了:“谁?” “……韩今宵。” “那是谁?越越你不会冻糊涂了吧……”朱红伸手过去想摸摸他的额头,吴越头一偏,烦躁地避开了,朱红的手不尴不尬地悬在那里。 “我住院的事……”过了一会儿,吴越侧着,半张脸埋在雪白的被子里,闷闷地说,“别告诉爷爷。” 朱红这时候哪能不顺着他啊,连忙点头:“不告诉你爷爷,不告诉他。” 吴越抗拒排斥她的身体终于稍稍放松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又问:“……韩今宵呢?” 朱红真心不知道韩今宵是哪位,她哪里想得到上回把她气的半死的那个吴越的痞子朋友就是这位韩爷! 赶巧,这时候林泉得到吴越醒来的消息,好哥们也赶着来看望了。 进门小林公子就听到吴越要找韩今宵,就笑笑地边进门边说:“怎么,咱老二一睁眼,就急着找韩老板干吗?不会是骨头缝里痒痒,又想碴架了?” “哎,小林来啦。”朱红不喜欢林泉,但表面上的亲切客气还是要装的。 “阿姨好。”林泉倒是笑的挺真诚,提着果篮。 朱红说:“你看,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 “没啥,就楼下顺道买俩水果,老二不是爱吃奇异果吗,我让老板给放了有二十来个。” 朱红接过果篮:“小林,太客气了你。” 她把果篮搁在吴越病床边,回过头来笑盈盈地看这俩人,却见这俩都盯着她看,朱红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讪讪地说:“那,你们聊,你们聊,越越,妈去给你洗俩水果啊。” 朱红出去了。 林泉刚想坐下,吴越下巴指了指门:“关严实了。” 林泉走过去,果然看朱红还犹犹豫豫地站在虚掩着的门后面,门缝里一对上林泉的目光,顿时心虚地笑笑。 林泉也朝她咧了咧嘴,把门关紧了。 “真可怜你,她平时没少管你吧。”林泉拉了个座儿,在吴越旁边坐下了。 “管她呢。”吴越说。 林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吴越露在外头的皮肤大多缠着绷带,林泉就笑了:“我说老二,你看过你自个儿现在的德行吗?就你这架势,去拍啥木乃伊2,化妆都不用,直接拖剧组就可以开演了。” 吴越不以为然:“绷带这给缠着还算不错呢,揭开来下头都起水疱,真他妈恶心……” “疼吗?”林泉问。问了之后就觉得自己是个傻逼,这啥蠢问题,就算疼死吴越都是不会吭气儿的主。 果然,吴越哼唧了一声:“疼啥?老子连冷热都感觉不清了,还会觉得痛?” 林泉:“……” 吴越露在外面的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瞅着林泉:“嗳。” “干啥啊。” “还能干啥啊,韩今宵呢?” 小林公子瞪着眼睛看他:“你急着找他干嘛。” 吴越:“……是他来冷库里找的我吗?” 林泉震惊了:“你姥姥的,这你都能有印象?我听说你给送来的时候连血压都测不到了,你还记得是谁去冷库找的你?” 第31章:缺失的关怀 吴越其实也不记得是谁去冷库找的他,给韩老板当速冻蹄膀似的找到时,吴越是完全昏迷的状态。 但就水浴复温那会儿,他有过短暂十几秒的意识,印象里也只是模糊的热水蒸汽,冻僵的身体在温水里刺骨炸裂的疼痛,水流夹杂着温度,温度夹杂着回温时剧烈的痛感,昏沉沉的眼前晃动着那个人淌着热汗的脸,亮铜色的被水花溅湿的胸膊,线条刚硬劲厉,还有那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黑亮黑亮的眼睛。 林泉说:“真服你,你说的没错,那天是韩今宵把你送医院来的。” “那他人呢?后来上哪去了?” “……后来给你妈气走了,你妈朝人嚷嚷来着。”林泉说,“谁让韩今宵说话糙,和吴军长说话也那副特轻蔑特鄙夷的腔调,看人都直朝下看的,半点不拉了胯,简直牛逼到天上去了快。” 林泉顿了顿,好奇地问:“老二,你说你咋和他混一块儿去了,你俩不是特不对盘的吗?” 吴越:“……老子现在和他也一样不对盘。” “那你找人干啥?” 吴越很有些口是心非地怒道:“老子要扇他妈百八十个大耳刮子,操蛋德行!去问问他,那破玩意冷库都出过一回故障了,丫为啥不换!真他妈想冻死一活人在里头吗?!” 韩今宵这回还能不换冷库吗?那俩被大煎饼贪图小便宜买回来的冷库光荣下岗了,大煎饼瞧着自己采购来的装置被装到大卡车上拉走,一点也不生气,还特别高兴。 他对韩今宵说:“韩爷,我就知道您肯定能想明白!” 韩今宵哼了声,不接茬。 煎饼倒不是因为自个儿救个人小条子而开心,他和那条子没啥关系,就觉得吴警官有人情味儿,够意思,他是高兴自己拖住老大做一件往后肯定得后悔的事。 煎饼在山东那会儿因为误会,一时冲动把自己一个好哥们的手给砍了,所以他知道有些事情,头脑发热的时候做了,一旦冷静下来,连肠子都能悔青。他砍自个儿兄弟的时候没人在旁边拉他一把,但他希望别人往后犯浑的时候,他能拉别人一把…… 大煎饼问:“韩爷,那小条子怎么样了?” “老子咋知道。”韩今宵表情冷冷的。 “您……您后头没去看过人家啊?” 韩今宵狠狠剜了他一眼:“嘴是欠了,这是你该管的吗?” 大煎饼哼唧着望着脚背不吭声了。 韩今宵也不吭声了,狠狠抽了口烟,眼神凶狠而凌厉。 其实他不是不想去看望吴越,人是他折腾成那样的,他挂心,但却不愿承认。更何况吴越再怎么着也是吴楚的弟弟,是军区大院和他八字不对盘儿红三代…… 然而,这些天却总会在安静下来时想到他,从漆黑的走道里第一次拳脚过招,到双颊通红地被裹在被褥里送上救护车。 吴越与一般官二代红三代全然不同的倔强,争气,坚强,还有那未被功名利禄污脏的一双清澈的眼,一颗傻瓜一般天天向上的心,就像魔怔似的不断回荡在韩今宵的脑海中。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冷库的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看到里头那个冻僵了个人,心里是真的有了声音在满场狂奔嘶嚎着——别让他死! 这算是…… 后悔的感受吗? 韩今宵沉默着,任眼前繁华的都市盛景在淡青色的烟霭中,一点点模糊。 吴越由于冻僵时抢救方式正确,之后又得到了极为精心的治疗,两周后便已开始脱痂痊愈,那些充血水肿,起了严重水疱的部位在愈合时有痒又痛,就好像有一百只火烧火燎的小蚂蚁在伤口上爬着咬着。 吴越总是忍不住想要抓,那新嫩的淡粉色皮肤在长出来的时候决不能挠,一挠就麻烦了,轻则健康上皮重新破裂,重则感染化脓。 每天吴越就在床上郁闷的死去活来,像一只被烤的鱼一样,啪嗒啪嗒在病床上翻身,扯枕套,从枕头角上拔里头的鸭绒玩。 第三个星期,小吴公子终于痊愈。 那天吴越下床,脱了软塌塌没筋骨的病号服,换上自己的衣服。推门,准备就这样出院! 外头的护士顿时慌神了。 “您好,您好吴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儿?” 吴越歪头看着她:“这是监狱吗?” “啊?” “这是监狱吗?” “不,不是啊……” “那这是拘留所吗?” “也,也不是……” 吴越白了她一眼:“那你管我去哪儿!” 小护士不敢拦着吴二爷,值班的医生看到了,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联系吴家的人,手指还没按俩数字,太阳穴就被一个硬硬冷冷的东西抵住了。 那玩意儿自然不可能是手枪,吴越只是抄了他桌上的圆珠笔,像是开玩笑一般拿笔尖杵在他额角。 但这位公子爷的眼睛里可没有半点笑意。 值班医生吞了口口水:“吴,吴先生……” “手机放下。” “……” “放下!” 声音略微提高,医生立刻把手机放下了。 吴越很随意地说:“嗳,麻烦您帮我和陈主任刘主任说一声,这几个礼拜多谢他们照顾,让他们好好歇歇吧,别把我妈那啥滚出北京城的话放心理,她就一纯傻逼。” 医生:“……” “还有。”吴越补上一句,“我出院的事儿,今儿谁都别和我老子吭气儿,哪怕哼哼两声,也不行!” 吴越就这样大摇大摆啥手续都不办地出院了。 朱红这回是打定主意要把儿子带回军区大院去,自从出了吴楚那档子事儿,她就特别不放心两个儿子,明明在外头有房产,不住,统统给租出去,一家人就喜欢住在军区大院里。 先不说管不管用,门口戒备森严拿着微冲的小武警看着,心里就踏实,知道有哨兵,有警卫员,睡觉才能安生。 可是吴越他向来行得正坐得直,和他哥不一样,他啥亏心事都没有,凭啥跟个王八似的窝在武警叔叔屁股后边?多大年纪了,都不嫌臊的慌。 第二天,朱红得知吴越擅自出院的消息,可真气坏了,军长夫人先是把医方臭骂一顿,然后一个电话打给吴越。 嘟嘟响了两声,小吴公子把电话给挂了。 “这个不像话的东西!!”朱红坐在客厅,气恼地骂道,“他眼里还有这个家吗!” 这一个催命的电话,恼了的可不止朱红一个人。 吴越这会儿正趴在被窝里睡觉呢,向队里头批的病假还没结束,他不用上班,就窝在家里头睡觉,补眠。睡的正香甜的时候被他妈一个电话呼醒,他能不生气吗? “操……”吴越睡眼惺忪地咕哝着,直接把手机关机,塞到枕头下边,被子用力一裹,继续睡的四仰八叉! 这一觉睡到中午,家门忽然被敲响了。 吴越那时候其实也已经醒了,不高兴起床,趴在被窝里,下巴抵着枕头,在那儿玩手机。 “来了来了!” 听到敲门声吴越起床,只套着条睡裤,头发乱糟糟地就去开门,“别敲了!来了!谁啊你——” 门打开。吴越一下子愣住了。 站在门外的竟然是朱红。她画着考究的眼线,面上敷粉,胳膊挎着提包,一开口就用不容辩驳的口气说:“你马上跟我回去。” “……”吴越已经不知道自个儿是好气还是好笑了,他撑着门框站在那儿,“不是,你怎么摸到这儿来的?” “什么叫摸到这来?我是你妈!你怎么说话的!我让你搬回去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你住院哪会儿爸妈多担心你?” 吴越:“……” “你也这么大了,别在和爸妈成天怄气了成吗?一家人和和气气聚在一块儿有这么难吗?” 吴越不吃这套,和她说:“大院里头我不住着,你和吴建国吴楚过的不和气,不快活?” “你——” “之前那十多年没我你们一家三口不也过的挺逍遥的吗,您看这咱谁也不缺谁的,您非得把我扯上干吗?” 朱红气的脸涨的通红:“混帐话你!” 吴越冷笑:“我说错什么了吗?您要真在乎我,早些年哪去了。” 朱红也知道自己打小亏欠了吴越,但她好面子,哪里愿意承认,她说:“这一码事归一码事,都过去那么久了,而且那时候你身体也不好,根本不能带你去随军,爸妈这都是考虑到你的状况……” “得勒,朱红,我谢您了。”吴越说,“这回要是吴楚住的院,您能坐一小马扎上守他三天三夜嘘寒问暖不合眼吧?” 朱红被噎着了,半天说:“这不是,妈文工团临时有事情吗,你那时候都脱险了,你又不爱和妈说话……” “我是不爱和您说话,您请回吧。” 吴越说着,当着朱红的面关上了门。 朱红站在门外,脸红一阵白一阵,又是气恼又是伤心,眼泪在描着眼线,保养的很好,但已经明显有了皱纹的双眸里打着转…… 她也知道自己这些年脾气不好,更年期了,讲话总是犯冲,总想着这孩子能体谅她一点,但却总是事与愿违,她又是在高位上待久了的人,平时骄横跋扈惯了,和人交流感情的能力竟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她刚才说的其实也不完全是真话。吴越住院那会儿她是真的着急,着急的嘴巴里都上火起泡了,文工团那群不长眼的这时候来找她,她其实并没有功夫搭理,之所以和吴越撒谎,是因为——吴楚也生病了,她这些天是分心在照顾吴楚来着。 这话能和吴越说吗? 她要照实说了,吴越能把她这亲妈一脚踹单元楼外头去! 朱红抹着泪,她也挺委屈的,吴越住院昏迷那段时间,她都守在吴越旁边,后来吴越醒来了,大院里那帮狐朋狗友来看望他的很多,吴越也不爱和她说话,她就觉乎自己多余,在那些孩子面前也面上无光,心里挺伤心的。 她就觉着,吴越要不缺她,那她还不如去陪陪大儿子,大儿子前些日子着了风寒,医院里吊着水打点滴呢。 她是从小看着吴楚长大的,母子俩在临潼那会儿成天亲亲密密,吴楚到八岁时,朱红高兴起来了还愿意拿个小勺喂饭给她的宝贝儿疙瘩吃,这俩人的关系能不贴心吗? 朱红就去吴楚身上发挥她的母爱,寻找她母亲的存在感去了。 而吴越呢,吴越身上的水疱红疹愈合的那周,最难受最彻夜难眠的那四五个夜晚,都是一个人咬着手背,这样一声不吭地扛过来,挨过来的…… 在那样痛痒难忍,又孤独无助的黑暗里,吴越对吴军长和朱红的心,就像患处慢慢长出来的皮肤一样,长出了更厚的茧,披上了更硬的甲。 他绝对不会再和这三个人,共处一个屋檐下了。 吴越第二天就打算搬家。 朱红既然知道他住在这儿,能找来第一次,也肯定会来烦他第二次,第三次。 这回搬家,吴越没有去翻报纸夹缝里的租房广告,他住公寓楼的这段时间,差不多已经把周围的街头巷尾给跑遍了,和大妈大伯混的都特别熟。 大石桥胡同那块儿有个大杂院,这时候已经是秋天了,有的人家已经开始准备腌雪里蕻冬腌菜,吴越踩着一串轻快的小步子熟门熟路进院的时候,就看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婶在自家小屋门前,那一大笤帚,哗哗地扫地,给翠叶大白杆儿的菜腾地儿。 吴越老远就朝她喊了声:“鲁婶儿!” 鲁婶儿回过头,瞧见是吴越,眼睛就亮了,笑的特热情:“哎哟,是小吴啊,多久没来啦,都达半个月没见着你影儿了,快过来快过来,让婶儿瞧瞧你……” 同样是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同样是俩妇女,鲁婶和朱红笑起来就完全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朱红再怎么笑,就会给人一种端着,拿着的官贵气,难以接近,鲁婶可不一样,那笑脸简直都开了花儿,那花儿简直都开到了吴越心底头去。 面对着这样的大婶儿,一向傲慢拧巴的吴越,竟然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就变得乖巧,变得温和…… “鲁婶儿,扫地呐?” “是啊,这不隔壁那小皮猴子早上在我这儿坐作业,磕了一地瓜子儿,我得把这地拾掇干净喽,趁着太阳好,晒冬腌菜!” 吴越抢过笤帚:“那婶儿您歇着,我给您扫。” “别,别,都扫好啦。”鲁婶腾出一只略显粗糙的手,摸着吴越的脸,“哎,你这孩子咋瘦了呢?你看看你这小下巴尖的,还有没有肉啦?” 鲁婶自己儿子也是个警官,是武警,在少管所当管教的,平时不着家,见着吴越就和见着自己亲儿子似的心疼,她摸了摸吴越的脸,又抓着小吴警官的手,揪心地絮叨着。 “你看看你们这些穿警服戴警帽的,咋都不知道心疼心疼自个儿,婶儿不见你这才多久啊?你去了哪儿了?咋瘦了这么大一圈,脸色还不怎么好呢?” 吴越被这双平凡的母亲的手抚摸着,被这双慈爱的眼睛看着,忽然不知咋的,心头就觉得特别委屈,莫名的就鼻尖发酸,竟然有些想哭…… 鲁婶摩挲着他的手,说:“饭还没吃吧?和婶儿进屋里头去,坐下来陪婶儿吃个饭,聊个天呗。” 第32章:挺进大杂院 桌上都是些粗茶淡饭,鲁婶老伴儿去的早,儿子又是个警察,平时就一个人在家,住大杂院的人家,能吃啥好的啊。 吴越进屋,就看到一碗估计是昨夜剩下来,今儿又拿了热的黄花菜焐肉,一盘炒青菜。 鲁婶忙摆手:“先不吃这些,冰箱里有婶捏的圆子,山药猪肉的,我儿子就好这口,每次回来我都给他捎上一袋让他背过去吃,那味道可好,小吴你一定得尝尝……” 吴越连忙拉住她:“您别忙,别忙活,鲁婶,千万别介,就这挺好,我就爱吃黄花菜。” 鲁婶瞪圆了眼:“那哪儿行!就这俩菜哪儿行啊!” “别!真别!”吴越就怕麻烦了人大婶,“我就不爱吃山药,真的,鲁婶您坐下来吃吧,过会儿您这菜该凉了。” 两人坐在一张缺了个小边的折叠方桌旁,吃着饭,吴越和鲁婶说:“婶儿,这大院里那户姓李的人家是不是这个月底就不住了,打算搬出去啊?” “你说小李子那家啊。”鲁婶叹气道,“可不是嘛,他们儿子这回考上了北大,把那俩老东西高兴的,家里也有些积蓄,攒了好多年的钱啦,可不就搬出去了吗?” “搬哪去啦?” “五环外头,啥啥花苑的,名字我记不清了,不过哪儿都比这儿好啊,这年头要有点条件,谁还愿意搁这儿破破烂烂的小地方住呢。”鲁婶有些黯淡。 吴越连忙把嘴里塞的鼓鼓囊囊的肉给咽下去,急着说:“我愿意住啊!” “啥?”鲁婶一愣。 “我愿意住啊!”吴越恨不得蹿到板凳上把手给举起来,“鲁婶,您帮我给问问老李家,看看他们那房能不能先别卖,租给我呗。” 鲁婶怔怔地,眼里却泛着光亮,她也希望吴越能住进来,看着这孩子就和看自己儿子似的。 “你说真的啊?”鲁婶期望着,却又犹豫着,“可这院里……你也看到了,闹闹腾腾,乱七八糟的,上个厕所还是公用的,灶台这会儿还得几户人家并着用,小吴啊,你是不是没钱租房子了,你钱不够的话婶儿这里有,先给你垫着,年轻人,能住公寓还是住公寓好……” 她絮絮叨叨的:“你爸妈要是知道你住杂院里头,可该心疼你了。” “……”吴越看着鲁婶,心头暖暖的,冷不防又提及朱红他们,又觉得难过,一时间胸口百味陈杂,过了会儿才慢吞吞地开口,“没事儿,鲁婶儿,我这是自个儿喜欢杂院呢,您甭替我担心,我就喜欢这院子里头的闹闹腾腾,乱七八糟。” “真的啊?”鲁婶又一次问。 吴越用力点了点头:“真的!” “那成!”鲁婶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儿,“那婶儿今晚上就帮你去问问小李子他们家!” 就这样,吴越搬进了大石桥胡同的大杂院。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感受着老北京的胡同生活,每天都能听到隔壁邻居讲话的声音,夫妻吵嚷的声音,小孩顽皮哭闹,老人的收音机里传来吱吱呀呀带着杂音的京剧乐曲,低质量的音效拖腔拖调地唱着—— 吴越不知道咋的,一群人一个德性,搁军区大院和太子党混的时候,眼比天高,说话都不爱拿正眼瞧人,特端架子,除了林泉曾东升那几个,别人甭想高攀! 这回住大院里头。好小子,没出两天就和院子里头二十来户人家全混熟了,周围左近的那几户还混的格外热络。 吴越住的那屋,左边是鲁婶家,右边是一对夫妻,有个上小学的娃,乳名叫康子,孩子父母是开小卖部的,平时没功夫照料孩子,就托院里的大婶大伯照管,每天中午康子就跑人家家里蹭饭吃,杂院里的人也都乐意,谁叫这小孩虎头虎脑的,老爱光一脚牙,脏兮兮的,太阳把皮肤晒的黑乎乎,笑起来冒傻气,还缺颗奶牙,特可爱。 吴越对面那户是个单亲家庭,一个母亲带着个儿子,母亲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儿子看上去挺斯文的,戴个金丝眼镜,每次见到吴越都笑笑地点头,很客气,吴越知道他在一家制药厂里头上班。 这天是吴越休假的最后一天,他坐在大院里头,也不嫌康子脏,手臂箍着又跳又闹又踢脚又蹬腿,十足无赖的猴孩子,笑骂着:“个小兔崽子,腿劲儿还挺大!给你二爷坐稳了!最后俩道应用题,做完了二爷才放你出去玩儿!” 韩今宵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副场景,面上不变,却禁不住有些意外。 他看了看这个大杂院,北京典型的老四合院了,看那陈设也不知道是七十年代那会儿修缮过,还是六十年代的时候翻新过一次,破破烂烂的,和他小时候住着的那个院子很像,甚至连那种鼻间所触的气息,都是相似的…… 吴越余光看到他,转过头来,脸因为和康子打闹而热的红红的,带着笑。 “哟,你来啦。” “哈哈!!逃出来喽!!” 康子趁机身子一弓,一枚小炮弹似的挣脱出去,光着黑不溜秋的脚丫子一跑老远,回头朝吴越吐吐舌头,“警察叔叔是大笨蛋——!!” “操,丫个小崽子!” 吴越被气乐了,但没去追他,让那小鬼颠颠跑后头去找小伙伴玩了。 他自己站起来,掸掉裤子上的橡皮屑,抬头瞥了韩今宵一眼,心情很好地说:“愣着干啥,走着呗,和爷回屋里唠去!” 韩今宵是吴越请来的,吴越想见他很久了,之前一直因为这种破事耽搁着,这回安顿下来,总算可以打电话把这人给拽来眼前溜达了。 吴越给韩今宵倒了杯水。 “二爷这儿,没茶没酒没咖啡,白水一杯,您对付着喝。” 韩今宵没有喝水,他看着面前晃悠的那人:“你……都好利索了?” “可不利索吗,都快一个月啦。” 吴越在他对面坐下,坐没坐像,痞里巴叽的:“韩老板,你派头是大啊,爷都出院这么久了,你连吱都不吱一声,非得让爷打电话请你过来,你这才来了。……怎么样,我给你那药你吃了吗?” 韩今宵有些不易觉察的愕然,他没想到吴越啥都没问,最先问的会是这样一个问题。 硬碴的目光不自觉地微微软和,韩今宵点了点头,顿了会儿,问吴越:“你呢。” “我?我没啥事,就和蜕层皮似的,现在早给长回来了。”吴越说,“那会儿爷每天得抹啥考地松霜剂,还做啥低位切口引流的,有水疱嘛……” 吴越挠了挠头,嘴里咝咝的:“提到那玩意儿我喉咙眼就直泛恶心,咱能不讲这个不?” “那你今儿找我来是为了……?” 吴越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找他来是为了干什么,就是觉得挺想见他的,见不着心里就不痛快,但这让他觉乎着抓心挠肝的家伙出现了,他又不知道想干啥。 干啥都不能干坐着,大眼瞪小眼。于是吴越想了想说。 “我听说,你见过我爸妈了?” 韩今宵淡淡地“嗯”了声。 吴越笑的直打跌:“怎么着,被为难了吧?被他俩吓着没?” 韩今宵也带着些揶揄的嘲笑,微扬着嘴角瞧着他:“你说呢?” 吴越笑着:“啥玩意啊,其实我都听林泉说了,你竟然敢跟我老子顶腔,你勇啊韩今宵,真不怕老头子火起来拿枪把你点了?” 韩今宵没答,过了会儿,他问:“吴警官,你还有个哥哥,对吧?” “你说吴楚?”吴越不笑了,“是有怎么了,谁告诉你他是我哥的?” “……” 见韩今宵不回答,吴越摆摆手:“得,我也懒得问。我和他八字不合,你打听他干什么呢。” 韩今宵目光深深地说:“没什么,就听人讲了,觉得有些意思,随口问问。既然你不愿意提他,那咱就不说了。”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再清楚不过,吴越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也的确与吴楚关系不睦,这最后一次的确认,韩今宵忽然觉得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像有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他看着简朴的折叠小桌对面那个人的脸,年轻而干净,说话的时候两片薄薄的嘴唇轻快灵活地开合着,嘴角上扬…… 他没有在听吴越究竟在说什么,这个时候,他只是微有些出神地想,这个家伙的命真大,如果不是那一袋胃药,不是煎饼临了朝他喊的那句话,只怕现在,他根本不可能和吴越坐在一张桌前,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样,聊着天,喝着热腾腾的水。 吴越也真是没什么戒心的人,大约是之前过的生活简单磊落,就像一张连个墨点都没有的白纸。 而且因为最后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整个场子还是很好圆的,对朋友并没有任何提防的吴越,甚至根本没有怀疑这一起看似意外的“事故”,其实是韩今宵布下的一个杀局。 也不怪他不怀疑,谁会怀疑把自己从意外事故中救出来的人,竟是背后的凶手。 而正是这样的不设防,这样的单纯和耿直,一下一下地,随着吴越上翘的嘴角,飞扬的神态,叩在了韩今宵硬邦邦的心上。 其实吴楚的事情没暴露那会儿,韩今宵就已经挺稀罕着个人了。这会儿知道冤枉了人家,害惨了人家,还偏偏没被怀疑。 吴越要真稍微脑筋往那方面转了,他能想不到是谁要害他吗?当他这套制服白穿的? 可他就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这种想法,在他眼里,只要傍上了义气的人,他就觉得,那一定和林泉,和曾东升一样,是决计不会害自己的。 于是,虽然都说同性相斥,但这吴越和韩今宵,这两人的斗性却把他们越缠越紧,越绕越深,目光相对的时候情不自禁就是粘合着的。他们都是那宁折不弯的臭脾气,都是血性当头的纯爷们,在某些事情上,都有着难能可贵的一致看法。 就好像,一眼,能看到对方心坎儿里…… 第33章:醉翁之意 那天吴越和韩今宵聊了很久,韩今宵不是爱废话的人,但吴越却很健谈,从天南讲到海北,讲最近发生的事,讲小时候的故事——不过这些大多都是吴越在讲,韩今宵只是坐在他旁边,安静地听着。 吴越觉得虽然事故多少和韩今宵有关,但自个儿的命怎么着也算是人家救的,他嘴上不言语,但心里却已经把韩今宵当作了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韩今宵听着他眉飞色舞地讲,讲八十年代那群大院的孩子玩的火柴枪,要用自行车链子和钢线这些材料做的,讲他爷爷书房里精致的军事沙盘,红色的小旗和蓝色的小旗插在铺着仿真小草皮的山岭矮坡上,旁边繁复的按钮能控制沙盘上头的小灯,讲《陈真》《霍元甲》《少林寺》,三洋录音机和普通人家罕有的牡丹彩色电视…… 那些旧时光好像总能唤起人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似乎是因为在那些声音记忆和味道里,再凶狠冷厉的人都恍惚走回了过去。 吴越想着爷爷在煮茶时咕嘟咕嘟的沸水,满屋子蒸腾着白茫茫的雾气。 韩今宵想着百万庄柏油马路上烤人的灿烂阳光,大杂院每晚出现的继父的身影,兜里偶尔揣着两颗亮黄亮黄的水果糖…… 暮色西沉,华灯初上。大杂院里头锅碗瓢盆开始热闹喧响,几户人家等着用一个灶台,等不及的毛孩子就眼巴瞅着邻居家把菜烧好了,半点不客气,哇哇乱叫着就冲过去抢食。 韩今宵和吴越没去和他们挤,两人去了外头的小摊吃,叫的菜也不是什么好菜,但嘱咐了肉要大块,酒要甘烈。 吴越今儿觉着自己有些酒逢知己千杯少。 韩今宵也觉着自己今天有些话多。 两人的桌上搁着二锅头,老爷们才爱喝的酒,吴越之前不怎么喝,但在韩今宵面前,他没二话,一口闷! 韩今宵早年没混出头的时候还常上酒桌,酒量很好,但他胃不行,这些年睥睨群雄了,早已不再爱碰这伤胃的玩意儿,但吴越喝了,他也废话不说,端碗见底! 两人喝着喝着,吴越就有些昏沉了,脸颊通红,总是那么笑着。 韩今宵看着他红红的脸颊,觉得心坎里某处也跟着一起烧起来,烫烫的…… “你还记得吗,我还记得那歌是怎么唱的呢。”吴越挺得意的,哼哼着,“以鲜血唤醒沉睡之狮,任铁拳洗雪病夫之耻……” 韩今宵也笑了:“咋就不记得,知道我那时候怎么学会揍人的吗?就这些片子给看的,暴力和血性就这么着再分不清了,瞧谁不顺眼就拿拳头招呼着,还他妈觉乎着自己是个英雄。” 吴越酒劲上头,猛然把筷子一拍,特别投机:“谁说不是呢!哎还有那个,那个你记得吗?我老学那个,在院子里头举个晾衣叉子——” “哪个啊?” 吴越指手画脚地模仿:“就是那个啊——赐给我力量吧!我是希瑞——!!” 韩今宵给呛着了,黑亮黑亮的眼笑笑地看着他:“那玩意是我妹妹看的!每天都要去同学家,四五个小孩挤在一个十四寸黑白电视前面,一回家就朝老子喊我是希瑞啥的,特傻逼,就和你现在似的。” 吴越酒喝的有些多了,支在桌上哈哈地傻笑,一张脸烧的红红的,笑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操,不对,你骂谁傻逼?你丫才傻逼呢!” “傻逼……”吴越咕咕哝哝地骂着,瞧着韩今宵,忽然又笑了,“对了,韩今宵,咱说这半天了都是我在说,你呢,你还没告诉我呢——” “告诉你什么?” “别在这儿和你二爷装傻充愣,说说呗,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 韩今宵没怎么醉,韩老板酒桌上了千百回了,吴越那里会是他的对手,韩今宵说:“老子小时候有啥可说的,肯定没你大院里头的人生逍遥。” “……唔……啥?逍遥?”吴越愣了一下,努力消化着这个词的意思,好像在消化一个和自己全然没有关系的东西,半天一口老白干儿就给呛喉咙里了,火烧火燎地浓呛滋味,火焰一般烧灼着,他猛地咳嗽起来,脸愈发的红,简直就和那天韩今宵把他从浴室里抱出来那会儿没差。 韩今宵看着,下意识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吴越泛着泪花笑着,也不知是笑出来的泪,还是给呛到了流出来的泪,一双凤眼湿蒙蒙地,脸红红的:“逍遥?你说老子逍遥?” “麻痹了,老子逍遥还用得着搬出来住?你是不知道那群人,乌泱泱的一团糟,黄储那副德性的人一抓一大把——我,我哥——他丫就是一,咳咳,一天打雷劈的鸟人,你知道吗?” 他拧着小细腰回过头来,从胳膊弯里露俩只又湿润又明亮的眼睛,看着韩今宵,忽然起身,一把揪住韩今宵的衣襟,力气极大地把人拽过来,黑眉竖立,几乎贴着人的鼻子:“就是一鸟人!你肯定不知道!破玩意的……说出去都嫌丢人!妈的,老爷子都被他气的住院了,丫还那副熊逼德性!我有时候……有时候真想掐死他!掐死了算了!!” 韩今宵有些信不过自己的耳朵,贴着他的嘴唇,有些低哑地说:“你疯了,……那是你亲哥。” 吴越眼珠子都快抵到他睫毛了,盯着盯着他也发觉吃力,简直都快斗鸡,干脆又把人一巴掌推开,腰一拧,又水獭似的歪爬在桌上,喃喃着:“…哦,对…我……亲……哥……” “吴越?” 韩今宵凑过去看他,吴越歪趴在自己手臂胳膊上,挺迷茫地瞧着韩今宵,眼神没有焦距,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算是下意识的应话。 韩今宵回头看看他那瓶还剩大半的二锅头,操了,这小子酒量也不咋的,以前没怎么喝过吧…… “走了走了,你医生让你喝酒了吗?”韩今宵去拉他。 吴越挣扎着:“别动,再动我一枪点了你!” 韩今宵:“……” 小摊的老板过来:“你朋友怎么给醉成这样啦,他是不能喝酒还是怎么着?要帮忙搭把手吗?” 韩今宵松开两颗衣扣,干脆敞开被吴越拧扯的完全不像话了的衣襟,一边试图去架吴越的胳膊,一边和老板说:“麻烦帮忙叫辆出租,丫撂蹄子踹人,你别靠过来,他脚劲大,回头别给一脚蹬了进医院!” 好不容易把人塞进车,吴越这时候也不好好坐着,和颗烂菜叶子似的东倒西歪。韩今宵擒拿的技巧力道都使出来了,这才扣住吴越挣扎着的胳膊,把人拧在后座,热的一身闷汗。 “师傅,大石桥胡同!” “不要!要去东四北大街东侧!” 韩今宵怒了:“那我家!” “?”吴越愣愣看着他,“他妈你谁啊?” 韩今宵:“……” 吴越眯着眼睛凑进了看,看着黑夜中霓虹灯光影下那双黑耀石般的眼睛,那双他刻骨铭心惦念了十年,想要面对,想要追逐,想要超越的眼睛。 忽然,伸出手,因为酒精而滚烫的指尖在韩今宵的眼皮上碰了碰。 韩今宵像被猫的舌头舔着了似的,蓦然窜起股暴躁的麻酥,粗糙的悸动。他压低了声音,去掰吴越晃着的手:“干什么你——” 吴越摸着韩今宵乌黑犀硬的眉毛,眼皮,瞧着那双眼睛,慢慢地,怔怔地说:“你丫是……韩今宵?” “废话!可不就老子吗!” “哦……”吴越沉默了一会儿,诡异地盯着他看,韩今宵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正想把头扭开,就瞧着吴越脸色忽然变了,面前一个行人抢黄灯,出租司机一个急煞,吴越身子一倾,整个上身栽倒在韩今宵腿上,“哇”的一下吐了个天翻地覆!! 韩今宵半抱半架着这人进大杂院儿的时候脸都是青的,人司机车上给吴越吐的惨不忍睹不说,酒劲这会儿已经完全上来了的吴越就和一块超大的驴打滚似的,粘乎乎软绵绵,手劲稍微撤丫就能咕咚一下倒地上去! 韩今宵那叫一个憋火啊,你说你不能喝你还装什么酒神,趁什么能耐,他妈叫酒的时候那是一个寒气干云气势浑雄,结果呢!一瓶二锅头还没见瓶颈那儿呢,丫就能醉成这样!绝逼了! “钥匙呢!”韩今宵特郁闷地问那家伙。 吴越一手紧紧搂着韩今宵的脖颈,秋天天有些凉,经历过冻伤的这位爷有些个冷过敏,迷迷糊糊地就要把脑袋身子都一骨碌地往旁边那个大热源怀里拱,滚烫烧红的脸蹭着韩今宵的颈脖子窝,喃喃着:“钥匙……啥钥匙……” “你家门的钥匙!” 韩今宵一肚子的火,被这毛刺刺的脑袋蹭的直激灵,躁动顺着腹脐一路窜上来,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直起兴奋的鸡皮疙瘩:“你家门的钥匙呢?你给搁哪儿了?” “和手机一起……” “手机你搁哪儿了?!” “左边?不对……”吴越哈哈笑起来,“好像是右边裤兜子里,你猜是左边还是右边?” 韩今宵心想老子猜个屁!老子直接把你裤子撕了甭说是左边还是右边都他妈给掉出来! 他低声咒骂着,用力拧着吴越东倒西歪的劲儿,把人脑袋往旁边推了推,伸手粗暴地去翻吴越的裤兜。 低腰牛仔裤很紧,贴着大腿,勒着腿部长直有力的线条,韩今宵的大手在左边裤兜里翻了翻,没有,操你妈,又要暴躁地去右边裤兜翻找。 吴越却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力道发的太狠,自己重心不稳往后狠狠撞在了枣红色的老式木门上,门板吱呀呀的。 他的擒拿准狠,简直就好像忽然清醒了一样,但韩今宵知道没有,醉酒的人和清醒的人眼神是不一样的,吴越一向澄澈清明,泛着大自然的纯透的那双眼,此刻就像起着大雾,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楚地映着韩今宵的脸…… “你想干啥?”吴越压低声音,有些威胁地小声质问。 “……”韩今宵觉得喉咙烧热,其实他早给这崽子蹭硬了,这厮从头到脚都是他稀罕的型,说对这小子没想法那是绝不可能的,只是之前一直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和危险,压抑着,按捺着,对雄性本能的渴望视而不见。 吴越带着些拷问色彩的扣着他的手,甩到平时,吴警官大概还有一番他自己的威严在,但这会儿,就那和料酒放多了似的诱人的小猪蹄子搭在那儿,威严没有,危险性,倒是硬生生飚到了红色预警的档次! 韩今宵盯着他,原本就有些烟嗓的喉咙愈发的低沉嘶哑,他胁迫地逼视着眼前的小蹄膀:“松手。” “松你大爷!”吴越大概以为自己是在审犯人呢,剑眉怒立,“说!你想干啥!” 韩今宵也怒道:“拿你钥匙!!” “……”吴越被这怒兽般的一嗓子震的有些发愣,眨了眨眼,又盯着眼前的这位,费力鉴别一番,“韩……今宵?” “他妈这会儿认出老子了?!松手!” “哦……”吴越把手慢腾腾的松开了,靠在门上。 韩今宵暴躁地去翻他裤子右边的口袋,粗砺的大手在狭小的裤兜缝隙里翻腾着,紧窒狭隘的空间,隔着层布料贴着大腿烫热敏感的皮肤,毛孔收缩着感知那属于雄性的野蛮的力道…… 韩今宵拿到钥匙,手却一下子僵住了。 吴越也硬了…… 第34章:醉翁之意 韩今宵暴躁地去翻他裤子右边的口袋,粗砺的大手在狭小的裤兜缝隙里翻腾着,紧窒狭隘的空间,隔着层布料贴着大腿烫热敏感的皮肤,毛孔收缩着感知那属于雄性的野蛮的力道…… 韩今宵拿到钥匙,手却一下子僵住了。 吴越也硬了…… 年轻人,男人,感官和刺激永远是主宰身体最重要的,头脑反而倒是其次。尤其是在老白干儿的作用下,这种原始的天性和粗野的本能被完全扩大暴露出来,几乎不留半点的情面。 吴越这会儿神志不清不楚的,还以为自个儿又是在做那啥狂野的梦呢。 理智负溢,感觉完全趁了上风,吴越就觉得那贴近腿侧私密的粗暴翻腾忽然停了,他觉得突兀,觉得不高兴,难受! 丫不喜欢这那种梦,但既然做了做不痛快也不成! 吴越一把扯过韩今宵敞开的衣襟,把那具魁梧岩石般刚硬的身躯猛的扯过来,坚实的胸膛凶猛地碰撞在一起,吴越被砸的闷哼一声,裹挟着够呛的疼痛,伸出胳膊用力拉下韩今宵的头颅,二话不说,狠狠啃上去! 这玩意压根不能叫亲吻,他嘴唇贴上来的那一刻韩今宵就尝出来了,这小子绝对的初吻,屁个经验都没有,上来是直接拿尖利的小牙齿啃人嘴皮子的! 韩今宵的嘴唇给人啃破了,血淌下来,吴越亲完了一把又把人推开,指着人怒骂道:“操你妈!你丫流氓!” “……”韩今宵要不是确定自个儿绝对没喝醉,就单看吴越那架势,还真的怀疑刚才是自己啃了这崽子,不是这崽子啃了自个儿。 咱俩他妈谁流氓谁啊! 韩今宵眼睛里烧着火,肝火肺火丫都全给涌到小腹去了,下身早就硬的发痛,他从来就不是个正人君子,暴力,冲动,血性,在床上也是一样,对徐颜他们从来是兴头就来了直接扒了裤子让人跪下给他舔,让他操。 他韩今宵本来就是一流氓——凭啥对吴越这么捺着?还不是觉得稀罕这小子,觉得这小子特纯净,和旁边的那些野花野草都不一样,不能来糙的。更何况了,自个儿这刚害的人差点丢了条命,他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对不住吴越,这才一路过来忍着捺着。 结果这叫啥事儿?这崽子竟然敢啃他!啃完之后还反咬他是流氓! 韩今宵狠狠抹了嘴唇上的血,垂下浓黑的睫毛冷冷瞧了手背上的鲜红一眼。丫够狠,就算是最胆大最受宠的傍家,也从来没谁敢拿牙齿咬他,更何况是咬到流血的地步! “你他妈,说谁流氓?”韩今宵一掌狠撑在门板上,凶神恶煞地把吴越抵在狭小的空间里。 吴越就算喝的神志不清了,脾气也一样冲,下巴一扬,喉结暴露:“操你妈,你流氓!韩今宵你就是一流氓!” 韩今宵没等他话音落下,抬起粗糙的大手,猎豹扑杀般暴力地捏住这小子的脖子,吴越的后脑勺砰的撞在大门上,他贴过去,淌着血的嘴唇贴在对方耳边。 “……听着,老子今天就他妈流氓你了!你丫自找的!” 两人抵在门上扭打纠缠着,韩今宵一手把吴越力量惊人的右手固定在头顶,吴越在他厚硬如磐石的身体下挣扎翻腾着,抬脚要踹人,伸出的脚却被韩今宵的腿绊住,扭绞在一起,左手撕扯着韩今宵的耸动的肩膊,韩今宵一边挡绕着丫的蹶子,一边暴躁毫无章法地开门。 钥匙插了好多次才插进锁孔里,被狠狠拧了几下,门砰的弹开,直接撞在墙上。 两个兽性烧头的男人没了门板的支持,腿脚又这么互相绊住,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往房间硬邦邦的水泥地上砰的摔过去! 韩今宵没有经过思考,本来扣着吴越的手在两人一起扑倒在地的瞬间移下来,垫住吴越的脑颅,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保护的动作做的有多自然…… “咝……操!!” 吴越脑袋没有磕着,身上却被摔的痛死,他自己的重力作用加上韩今宵魁梧的身板,这么一砸,简直像把血肉躯壳里的啥大骨头小骨头都给拆碎震裂了。 韩今宵撑起身子:“咋的了,摔疼了还是哪儿磕着了?” “你……你……” 吴越也反撑着手臂半坐起来,手揉着自己摔痛的肩膀,一双含着怒的凤眼火烧般盯着韩今宵。 韩今宵以为他要说什么呢,没想到吴越深吸了口气,怒嗥把话给吐全了: “你妈逼!!” 噼哩叭啦的骨子里的痛把吴越浑身的毛都刺溜起来了,小警官凶狠地翻身坐起来,猛地把韩老板掀在地上,弹回去半掩着的门也随着韩今宵反方向的躺倒而狠狠砸着,猛然关上! 吴越骑跨在韩今宵身上,手掌啪的撑在韩今宵头侧,刘海低垂,这样倾身剑眉倒竖,怒瞪着他,他这会儿觉乎着这又是一场春梦,特别郁闷为啥做梦的对象又是这孙子熊玩意儿,不爽着呢:“说你流氓你他妈还冤枉了,操了,不是流氓你跟爷磨叽什么!你还敢摸爷裤兜……” “信不信爷把你手给剁下来!” 韩今宵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感到吴越紧翘圆润的臀部正坐在自己胯下早已坚硬灼热的地方,隔着粗糙的布料随着彼此浓重的呼吸而磨蹭着。 这个场景很是熟悉,就在不久前两人去十渡蹦极那会儿,在河滩边乱石上,也有过这亲昵而危险,隐含着性的暗示的姿势。 吴越似乎也是想到了那段记忆,原本就有些凌乱的眼神愈发的恍惚,他偏着脑袋费力的思索着的那会儿,人就被韩今宵带起来了,吴越没坐稳,后仰着就要摔下去,却忽然被一双铁臂牢牢圈住。 韩今宵坐起来,身子弓着,膝盖屈起,吴越被搂在双臂之间,唯一能跨坐着的就是在那沉甸甸的,火热而尺寸骇人的雄性勃起的地方。 吴越显然是感觉到了,这要照吴警官清醒的时候绝对是贴身摔上脚踹,脸涨通红迅速跑开。但这会儿吴越他不清醒,他的羞耻心和自尊心完全被酒精给催眠了,睡的雷打不动,身体全盘交付给了火热的欲望和男性的本能。 裤料粗糙的磨蹭仿佛都成了火烧火燎的一种禁忌隐蔽的情趣,高涨的冲动撩起皮肤上层层细微的战栗,吴越不满地咕哝着,咒骂着,暴躁地用下身磨蹭着身下沉甸硬大的突起,却觉得难受,觉得不够…… 他伸手想去解开自己的裤子,去抚慰硬热难耐的小二爷,手腕却忽然被韩今宵抓住。 他这样分跪在韩今宵胯上,低头睁着眼睛迷惑而恼怒地看着韩今宵。 “干什么……他妈的,放开老子!” 韩今宵不吭气儿,身子贴过去,粗壮的手臂从吴越的胳膊弯下面绕过,架起他的手,这样一来吴越的手没地方搁,只能别无所选地环住韩今宵的脖子,硬毅如铁的头颅…… 韩今宵的头颅在他锻炼的匀称紧绷的胸肌前隔着T恤的布料蹭着,鼻腔喷散出的聚着雄性荷尔蒙气息的滚烫灼人的热气,隔着布料找到胸前突起的茱萸,以暴力的刺激吮吸,咬上。 “唔——!” 刺痛让吴越瞬间绷紧了肌肉,身子排斥地向后仰着,却没有意识到这样却把胸腔推拒地更贴近对方的口舌,仿佛反成邀约。 韩今宵的手从下面伸进他的棉布T恤,将包裹着这具身体的宽松布料卷起来,吴越觉得别扭,韩今宵低哑着性感的嗓音诱哄他:“乖,把手抬起来……” 套头T恤给脱到一半,捋到手臂这块儿的时候,韩今宵忽然反手一拧,借着绕在手臂上的T恤把他双手绞住,反剪在吴越背后! 吴越一下睁大眼睛:“操!你他妈干什么!操你妈个流氓!有病没病!你——” “这也能叫流氓?”韩今宵一手粗糙地摩挲着,扣着警官的腰,吴越的腰细,韩今宵的手指长,他砺的掌底碾着吴越的腰侧,结着厚茧的手指还能抚摸着他腹肌的沟线。 “吴警官,我看你是从来没被人耍过流氓吧……” “谁他妈……操!别咬我!有病没病啊!属狗的吧你!” “别骂了,你骂来骂去也永远那几句脏话。”韩今宵把人压在身下,去撩吴越凌乱地挡在额前的碎发,捋出那双澄澈迷乱的双眼,“你除了操你妈,你妈逼,神经病,流氓,丫滚蛋,熊玩意儿,还会骂什么?” 吴越:“……滚你丫!!” 韩今宵哈哈大笑,忽然就觉得很想稀罕地揉一揉那小崽子的头发,他倾身去啃咬亲吻吴越因为重重呼吸而搏动的格外激烈的脖子处的血管动脉,牙齿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用着力。 “刚才没让老子滚。现在,迟了。” 第35章:野性 韩今宵哈哈大笑,忽然就觉得很想稀罕地揉一揉那小崽子的头发,他倾身去啃咬亲吻吴越因为重重呼吸而搏动的格外激烈的脖子处的血管动脉,牙齿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用着力。 “刚才没让老子滚。现在,迟了。” 他说着,粗鲁烫热的嘴唇从血管动脉移到吴越滚动着的喉结处,吴越觉得又痒又痛,难耐地扬起脖颈,粗重地喘着气。 韩今宵一路向下,这个边幅坚硬棱角磕人的硬汉和人做爱的时候从来都不讲求什么技巧,但却能干的他的每个床伴都欲仙欲死,因为他的狠,他的粗暴,他的霸道,那种丝毫不遮掩原始野性的狂放张力,铜色肌肤上纵横流下的汗水,浓硬毛发火燎火灼的暴力蛮干的激情。 技巧是什么?在韩今宵眼里,丫就是鸡巴不顶用的软蛋他妈用来补全遗憾的手段!他用不着! 他只追求着本性,追求着渴望,追求着湿粘胶着的汗水里真实存在的情欲发泄—— 韩今宵的刚毅的下巴磨蹭着吴越的皮肤,微冒的硬劲的青色胡茬就像毛糙的刷子把对方的皮肤抵碾的浮起一层激情的红痕。 吴越忍受不住,暴躁地在身后挣扎着被T恤草草缚住的双手,也真亏他厉害,都醉成这副德性了,这种本事竟然还没退化太多,狂怒地挣了两下,把手腕子的皮都磨脱了,终于发了狠把手解放了出来! 韩今宵早就看在眼里,一把又重新按住他,把本来半靠在床腿上的人整个按在地上,膝盖狠狠横抵住吴越的双腿,一手制着他,一手急躁地解开皮带。 拼力量吴越拼不过韩今宵,更何况人是醉的,吴越左手得空溜出去,一拳头就要挥过去,被韩今宵凌空接住,拿皮带绑狠了,压下去,并着另一只手一块绑严实,俩蹄子一块给丫拴床腿上! “操你妈!你敢铐我!”吴越像一条岸上濒死的鱼似的拼命扑腾挣扎着。 韩今宵掰过他涨的通红的脸:“你现在醉着还是醒着?” “你妈逼才醉了呢!你二爷我清醒的很!你放开老子!操!” 韩今宵瞧着他好笑,问他:“真醒酒了?那成,那我是谁你认得不?” “你化成灰我都认得!韩今宵你个混球,你——” 韩今宵捂住他的嘴:“操,叫轻点儿,这点儿你周围邻居都睡了。” “唔唔唔……” 韩今宵稍稍把手腾开些:“你想说啥?” 吴越怒道:“周围有个屁邻居!说!你怎么瞒过门口岗哨屋外警卫跑进我家的!” 韩今宵:“……” 他再也懒得跟这个发酒疯的家伙啰嗦,盯着昏暗的光线下吴越红润的嘴唇,带怒含情的一开一合着,忽然觉得心头痒痒,像被猫爪子揉了似的,发狠地就碾了过去,狠狠地亲下! 韩今宵以前不怎么和床伴接吻,就和很多放荡形骸的人所认知的那样,下半身是性,但嘴唇是爱,但他也并不怎么恪守这个道理,觉得半对半错,因为即使是嘴唇,在性爱中也是一项能够锦上添花的东西,他这些年未有真情,嘴唇自然也不必替谁守着忠贞,只是本能的不爱与人唇舌接触,但情浓高处,和徐颜之流也未必没有炽热激情地亲过。 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在前戏的时候吻过任何人,那时候的吻是复杂的,因为理智尚未覆灭,在大脑中多少占有一席之地,所以这个吻,大概不单纯和性欲与冲动有关。 四片唇碰到一起去的时候,韩今宵就没有再想下去了,这个吻和从前的都不一样,和徐颜他们那种被唇膏保养着的,带着唇膏香味的,饱满而湿润的嘴唇截然不同,那种嘴唇亲上去更像是女人的,柔软,不盈碾轧,温顺而迎合。 吴越的呢? 吴越的嘴唇是干燥单薄的,唇沿有些细细起皮,具有男性的阳刚和糙硬,这种茬茬的感觉极大的刺激了韩今宵的欲望,他激烈地吮吸着吴越的唇瓣,力道凶狠而强硬,像席卷大陆的坦克像把对方的那些个高傲,那些个强大都碾成粉碎,在齿间咔嚓咔嚓嚼了,吞下去! 吴越完全愣住了,眼睛睁大睁圆,也不闭上。从之前他吻韩今宵就知道这小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接吻,他根本不会,当韩今宵粗糙的舌头仿佛带有生命般滑进他的口腔,激烈地磨蹭勾碾他怔着的舌头,暴躁野性地席卷他的口腔,几近强迫地纵横掠夺,抢掳着混沌的空气,呼吸相杂…… 喘息的,湿粘的,凶狠的,甚至是淫靡情色的激吻——冷不防刺到喉口的时候简直就像交合的暗示!激的吴越赤裸的身体猛然紧绷,因为兴奋和茫然无措而瑟瑟战栗着。 吴越在这方面那是什么等级的?不好意思,属于游戏一开始,零级无装备甚至连步子都没迈过一步的菜鸟中的菜鸟,他能承受住这个? 他大概也就知道舌吻是什么,深喉是啥他听都没听过。 韩今宵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时候,吴越嘴角挂着淫靡的银丝,微微张着被吮的红肿的嘴唇粗重地喘息着,眼神迷涣…… 更楚楚可怜的姿态韩今宵绝不是没在别人身上看到过,何况吴越这也不能叫楚楚可怜,这词儿用他身上不合适,可惜韩今宵没念过几年书,找不到别的词儿来形容他,就觉得瞧着吴越这种样子,下腹一股邪火,龟头分泌出的粘液都湿了内裤,阳物都硬的发痛了。 他恨不得现在把人衣服都撕了,狠狠捅进去,插进去,分开这警官的腿操他一晚上!每一次都射在最深处,操到吴越哭着喊着哑着嗓子求饶才泄火!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又有些于心不忍。 吴越显然是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彻头彻尾一个雏儿,折磨雏儿给男人开苞这种具有征服性的刺激的事情,韩今宵不是没有做过,但是——吴越和那帮烟视线媚行的男孩儿能一样吗? 韩今宵粗重地呼吸着,看着月色下吴越那张清朗干净的脸。乌黑剑眉,鼻梁挺拔直长,鼻尖有些圆润,嘴唇微微喘着气…… 这人竟然还不知道接吻时也他妈是可以呼吸的! 吴越转动了下黑褐色的眼珠子,也慢慢看向韩今宵,看着韩今宵漆黑深邃的眼睛,被亲迷糊的意识一点一点在他的虹膜中找回,瞳色却较平常浓深了很多。 吴越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梦是醒,是醒,他不敢想象,是梦,那这个梦,似乎也太真实了点。 他们就这样衣衫凌乱地互相看着,吴越动了动手臂,说:“皮带。” 这个命令很微妙,吴越没有多说,但韩今宵只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并不是在抗拒。他抬手,给吴越松开。 吴越坐起来,一把揪过韩今宵的衣襟,竟然开始主动撕扯着对方的衣服,眼神炽热而火辣,动作焦急而笨拙。韩今宵有个扣子特别难解,他扯了几次都不得要领,最后干脆发了狠劲,刺啦一声,直接把韩老板的扣子给扯飞! 不想要衣物的阻碍,不想要丝毫的隔阂。 喉结上下滚动的,难耐地咽着唾沫。 对于现实和虚幻的分不清,反而更容易让禁欲的人找到自己的本能和渴望。 酒精烧的这种渴望变得更加的张狂,吴越觉得体内有无数个蚂蚁在举着无数个小火苗,在骨头缝隙里,血管旮旯里蹿动着,躁动着。 二十四年的按捺,连自慰都不怎么愿意,却在这时像被投了一把火在浇了酒精,浇了汽油的干柴上,轰的一声把理智和廉耻烧的一干二净!烧的双眼通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撕扯扭打纠缠变成了相互的,两具同样强壮,同样干练,同样散发着雄性阳刚魅力的身体紧紧贴合着,韩今宵压着吴越,两人齐齐跌在棕垫床上,床铺发出不堪负荷的吱呀声。 赤裸的躯体再没有一丝缝隙地贴合在一起,被汗水胶着的更加难舍难分,每个毛孔都舒服喟叹地舒张着吮吸着对方,从所未有的奇妙契合感在两个之间窜着,如同刺啦刺啦的电流骤然电过全身! 吴越的手颤抖着,皱着眉头想要伸手去抚慰自己的下身,却被韩今宵握住,带到对方昂扬怒指的阳具。韩今宵贴着他的耳畔,呼吸喷在他的耳廓:“握住它。” 吴越有些抗拒,韩今宵拿自己尺寸骇人的性器顶撞了同样硬大的小二爷,吴越被刺激地喉头发出含混的呻吟,头扬着,探出手去握对方的雄武。 韩今宵的阳具实在太大了,吴越的手甚至不能怎么包住他,他又不得要领,自己身上还烧灼的厉害着,只能那么急躁的给韩今宵撸动,感受着手间烫热湿润的触感,连吊梢上挑的凤眼眼尾都烧的湿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这样的表情让韩今宵觉得又不忍又刺激,下身胀的更加雄阔粗大,茎头分泌出的湿黏让吴越几乎握不住,吴越骂道:“操……” 韩今宵俯下身吻住他,把小崽子的焦躁难受的暴躁和哼哼都缄封在绵长潮湿的深吻中。 脖颈相交,胸腔抵合,呼吸震颤,心跳就这样不经允许地擂着对方赤裸健硕的胸膛,韩今宵抓住吴越笨拙的手,示意他可以放开,韩今宵握住他的手背,拽着拖着,在凌乱的床单上十指交缠,紧扣。 下身挺动磨蹭着,烈火燎原的快感和灭顶的刺激混杂交织,小腹急促地起伏着,肌肉的条条纹理纠缠扯动,神经末梢都像是要被这种让心室震颤的,自生命之初就有极乐给炸裂。 同样昂扬刚猛的器官在粗鲁厮磨的时候,仿佛除了肉体什么都不再剩下了,雄性追随着本能,沉迷在感官和性爱里,没有进入,没有口活儿,只是男性之间的抚慰,模仿着交合姿势的互相磨蹭,激烈喘息着,爱抚着。 高潮时覆顶的感官刺激汹涌着淹没了两人,吴越受不了,欲火蒸腾地身体覆着一层情色的薄红,震颤着先射了出来,白浊的稠液毫无保留地射在他和韩今宵交蹭的小腹,烟熏火燎的浓密体毛之间,蹭在对方怒势欲发的性器上。 韩今宵看着吴越高潮时反拧着床单痉挛濒死的性感姿态,颀长的脖颈往后扬着,尖尖的喉结上下不住地滚动,眉头紧缩,像是竭力想要摆脱这种可怕的欲望的控制,却被拽着沦陷在一波波射精的快感中,禁欲和淫荡在这具倔强的身上毫不留情的鞭笞冲刷着,让他颤栗,抖动…… 韩今宵看着他情欲和汗水混杂着的潮红的脸,一把握住自己狰怒的阳具,粗鲁地撸动着,随着似乎变得不再熟悉的,不再有他控制的欲望一波一波地射出,射在吴越此时瘫软着的身上,起伏着的小腹上…… 两人喘息未定,又抱着滚在一起,湿黏地交换着口中的空气,下身的粘腻如胶似漆地交缠粘合着。 韩今宵记不得对方是警是匪,吴越分不清是真是梦……唯一在眼前的,紧紧抓住的,恨不得勒在怀里,连骨头都一根根拆掉,绞碎的,只有眼前那具致命诱惑的躯体…… 两人是借着酒兴,在没有确立任何关系的情况下,夹着或多或少一些隐秘的念头滚上的床,但激情如火不可掩抑,这一晚上两人都射了三四次才精疲力竭地抱着搂着对方汗湿湿黏的身体,慢慢缓着激烈的心跳,呼吸…… 吴越是上眼皮粘着下眼皮,在韩今宵怀里,被对方拿嘴唇磨蹭着眉骨,眼睛,就迷迷糊糊的有了睡意。小孩儿哪里受过这种刺激,初尝极乐就和韩今宵这么精力旺盛又激烈火热的主,他累的半死,一闭眼睛就不肯睁开了,睡觉。 韩今宵看着臂弯里脸红通通的,疲惫睡着的吴越,宽厚的大手一下下地摸着他的头发,注视了很久很久…… 他的肩膀上还留着浅浅的疤痕,那是冻伤时严重的水疱愈合后留下还未消的痕迹。 “吴越。”窗口洒进的月光下,韩今宵贴过去,在他耳边几近呢喃地叹息着。 “幸好,我没有杀了你……” 第36章:放纵之后 懒洋洋的金色晨曦顺着红砖墙爬进屋的时候,吴越醒了,这人眼皮子薄,睡觉的时候在他耳边吵闹他未必会醒,但就是不能照到光,一照立刻睁眼。 眼睛睁开,刺激的眼泪水都要流下来。吴越又一下皱着眉把眼睛眯缝上了。 “嘶……” 他摸着自己的脑袋,头一回喝醉,都不知道这要把脑瓤子对半劈的疼痛咋会这么剧烈。 眼前晃花花的是强烈的晨光,照的他七荤八四眼冒金星。 吴越干脆又一头重重躺回床上,把被子一拉过头,捂自个儿在黑暗里。 几秒钟的沉默。 吴越忽地把被子一扯,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似的猛然惊坐起来,支着乱七八糟一头乱发,睁滚圆了一双错愕震惊的凤眼—— “我……我操!” 零散的记忆片断在极短暂的一瞬间汹涌着撞向大脑,把脑壳内某些清醒时威严不可摧毁的底线轰然冲击溃坍,一片七零八落。 昨天晚上……操他妈!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吴越耳朵里嗡嗡乱响,先是猛地转过头,床边没有别人,正松口气,带着一丝半点的侥幸怀疑这是否不过一场太过激烈的梦境。 门却在这时给推开了。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戴好起床了的韩今宵,又从外头进来,见到吴越醒了,两人视线一对—— 吴越只觉得后脖子蹭的窜起一溜寒毛,心跳不自觉地跳地虚快,耳朵根都涌起血色,某些不堪入目的肌肉赤条纠缠的画面猛然撞在作痛的脑仁上,偏偏还是不连贯的,就记得那几个最让他激动,让他放纵,让他欲仙欲死的瞬间。 那些欲望与汗水淋漓的耳鬓厮磨,焚身灼体的高热,狭小的床上赤裸相拥肌肤饥渴地贴合着磨蹭着渴求着,高潮时痉挛濒死的极乐…… 吴越一下子把视线转开了,震惊地看着眼前飞飞扬扬的尘屑灰尘,喉管如同噎了一颗生涩的橄榄。 韩今宵没说话,走过来,扔了包已经拆开的烟在吴越眼前的被面上。自己点了手里那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架着腿,看着吴越。 每个人酒醒之后所能存留的记忆都是不同的,他不知道吴越还记得什么,所以他不说,等吴越开口。 吴越过了老半天才重新抬起头来,并没有去接那烟,而是看着韩今宵,嗓音粗嘎,带着酒后的浑浊沙哑。 “我昨天对你做了什么?” “……” 韩今宵正准备把烟递到嘴里,闻言顿住。 “你说啥?” “操了!”吴越暴躁地揉着自己的脸,揉地血红,又往上狠狠抓了抓自己头发:“我昨天对你做了什么?!” 韩今宵瞬间觉得无言以对。 这小子竟然以为昨天是他占了自个儿便宜,不是他韩爷占了吴越便宜! 韩今宵锉着牙,有些忍无可忍:“你再想想。” 吴越费神的想,想到的却是自己扑上去啃着韩今宵的嘴唇,像发情的公兽般撕扯着韩今宵的衣服,衣扣绷破掉落在地…… 吴越是个好强的人,在之前的人生里,他一直理所当然认为自己是个直男纯爷们。 一个直男纯爷们在酒后乱性,早晨起来,记忆还支离破碎的时候,想到的不会是“操!老子被人上了!”,而应该是“操!老子他妈上了谁?” 虽然隐约觉得有些什么不太对劲,但吴越一下子想不起来,试着努力去回忆,却除了让头脑更痛之外,什么都记不清楚。 韩今宵也瞧出来了。 韩今宵慢慢开口了:“你放心,你昨儿啥也没做。” 吴越看着床上的一片狼藉,心想放屁!啥也没做,那这些,这些,还有那些!操,这见不得人的都是啥玩意儿?他妈乳胶还是酸奶啊? “昨儿你喝高了。” 吴越瞪着他:“然后?” “然后就这样。” “……然后就哪样啊!!”吴越简直要疯了。 他这二十四年最引以为傲的是啥,不是显赫的太子爷地位,不是这张掷果盈车的脸,也不是能横扫四九城的一双厉害鞭腿,那是什么?是他这些年美人投怀而视之不见的真清高真淡定。 这帮太子党平时有谁不胡搞的?只是胡搞的程度有差别,但吴越就能做到洁身自好,他是整个八大处独一份儿高岭之花儿! 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他就和他哥似的,乱七八糟就跟人滚上床了,还滚的激情淫靡,放浪不堪!那些细节想起来都叫他羞愤欲死。 吴越简直有些绝望地追问:“你告诉我,妈逼昨晚咱俩谁先勾的谁?” 韩今宵冷冷的:“你说呢。” “我他妈知道我还问你吗!老子喝高了!难道你丫也马尿灌多了吗!” 韩今宵放下烟,想开口说什么。 吴越却受不了了,他隐隐知道了什么,就觉得那个答案自个儿特别扛不住,一下子恼怒地喊起来:“操丫的!别说了!” “……” 韩今宵挑起眉,看着他的反应,心里有些难以置信:“……吴越……” 那低哑的烟嗓一开口,不知怎么吴越就觉得脊柱上噼啪窜起电流,好像身体有什么之前一直混混沉睡的可怕欲望被唤醒了,眼前竟又是两人赤裸纠缠的可耻场景,吴越像被针扎了似的,一下子火了: “谁让你这么叫了!吴越是你叫的吗!” 韩今宵也懒得和他去争执这个,他只是淡淡挑着眉梢:“吴警官。你不会,以前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喜欢的是……男人?” “谁他妈喜欢男人?你凭啥说爷喜欢的是男人?!操你妈……” 吴越骂着骂着,却觉得连自己也信服不了,喉咙就有些发梗,眼神也有些发愣,整个人就像被噎着了似的,怔怔坐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了。 和韩今宵发生关系的震惊还未消化,紧接着就是要被迫承认自己竟然喜欢的是男人,从那场难以启齿的春梦起,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驳斥的,不肯面对的私密,仿佛一种让吴越抗拒的病症。 自己喜欢的是……男人? 真的吗…… “滴滴滴!滴滴滴!” 绕在凌乱衣物中的手机忽然在这时响了起来。一下子把吴越激灵清醒。 吴越咒骂着伸手去衣兜里翻找。 是起床闹钟,今天休假已经结束了,轮到他的排班,他得回支队上班。 “操!”吴越一下从床上翻下来,拖出床肚子下头的行李箱,急速在箱子里头翻找自己的制服。 一回头,见到韩今宵还站在那里,吴越恼怒地说:“你走开!” 韩今宵淡淡道:“吴警官。” 吴越:“……” 韩今宵略带嘲讽的视线捋过吴越的光裸着露在外头的背脊:“你觉得就你自个儿这德性,咱俩要真搞,是你操我,还是我操你?” 这个问题让吴越的脑袋不可自制地就想到了两人在床上激情性爱的镜头,耳膜里轰隆炸开。 吴越怒道:“……我操你大爷!” 韩今宵叼着烟漫不经心地走在路上,烟霭燃的慢吞吞,也和他一般心不在焉。 昨天发生的事情其实想起来他还是觉得有些小腹烧热,和吴越的一场近乎胡闹的疯狂对他而言有多新鲜,他和吴越不一样,吴越从来没有碰过别人,不管男人女人,别说做爱,他连接吻的经验都没有。 而对于韩今宵来说,再是荒谬不堪颠鸳倒凤的床事,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可就觉得不一样,明明只是手逮,甚至连嘴都没有用,可他就是觉得刺激,一回忆起来就喉咙烧干,唇舌舔舐,仿佛还存留有那小警察醇厚喷香的滋味,让他的每个味蕾战栗兴奋。 吴越的反抗,扭打和爱抚交融的前戏,那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太子爷迷茫青涩的反应,一贯高傲禁欲的脸被疯狂的情潮折磨的难耐皱眉。 这一切,都让韩今宵久久回味,难以忘记。 但是,欲望烧上来是一回事,而某些事情冷静下来思考,就会变得并不是那么单纯。 韩今宵这会儿也琢磨出个味儿来了,自个儿对那小条子,似乎有一种超出自己愿意接受范围的渴望。 而这种渴望让他觉得危险。 一个人无所谓欲求无所谓渴望的时候,他是罕有弱点的,而每一个渴望每一个欲求的增加,尤其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渴望和欲求的增加,就会在人身上同等地加附上一个弱点。 对于韩今宵而言,一个警察绝不能成为他的弱点。 所以心头里窜出来的那一点点小小的温暖的火苗,他想趁还没有烧成燎原之势,把它熄灭,扼杀。 吴越这天上班完全不在状态,好在同事和队长都对小吴少爷格外的偏袒关心——能不关心吗!吴越还没来上班那会儿,朱红就来过了,还低调,没让开老爷子特唬人的神牌照黑奥迪,开了俩北Y的车来的。 一来就冷着脸和支队长交待了,说我们家吴越身子骨不好,前几天刚住院出来呢,你们要帮我多注意注意,多照看照看。 所以吴越这一天基本没啥事儿好做。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吴越要接,劈手就被对面的老王抢了,老王一边把听筒往耳朵上贴,一边朝吴越笑:“小吴你告假那几天上头发的文件看了吗?没看快去看……喂,你好,这里是东城区刑侦支队,啊,是的,你好你好徐处长……” 中午吴越要去老陕面馆叫外卖,屁股还没离开办公椅子呢,啪唧一下被小张又按回去了。 “你去哪儿啊?”小张问。 吴越莫名其妙地说:“我打包外卖去,你也要叫吗?” 小张说:“你虎啊,干啥不让人饭店给你送上来啊?” 吴越说:“我走两步不行吗?人老板这会儿正忙着呢,让他们送来要等到什么时候?” 小张说:“那,那这样,我刚好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要叫啥外卖,我顺便给你带上来。” 下午有任务,吴越理所当然地准备出警,结果支队长进来了,啪啪啪点了屋子里头其他几个人。 吴越皱着眉说:“我呢?” 支队长笑的和蔼可亲,和一朵鲜花似的:“没啥,上回那个持械伤人的案子,要去被害人家里再调查一下,小吴你这段时间不在,这案子情况你不太清楚,你在这里坐着吧。” 如此种种。 换作平时吴越早该觉得不对劲了,但今天他受的刺激有点大,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在线上,竟然也没拍桌子砸茶杯,真就一个人坐办公室里一份份看这些天堆积下来的文件了。 看文件看着也老走神,眼前翻来覆去挥之不去的,就是韩今宵那张硬朗洒脱的脸,老忍不住去敲破脑袋地逼迫自己想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所记得的也真就只是这些了。 吴越懊丧地用力捶了捶自己的头,泄气地整个人趴在桌上,呼的一口气,不爽地吹那堆着的一摞印着“东城区刑侦支队”红字的白纸。 下班回家,他推着个自行车,慢吞吞地在院子里锁上,也没心情和康子他们玩,和鲁婶刘伯伯李大姐打了个招呼,就自己进屋了,落了锁,关了门,一头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本来这是吴越最放松的动作,但经昨儿一役,床铺,尤其是这张李家夫妇留下来的棕垫床对他而言,就变得并不是那么单纯了。 被单都已经撤掉,换了新的。 但他就觉得从那清香纯洁的洗涤剂气味中,还是能闻到那淫靡禁忌的气息,闭上眼,还能回忆起昨天在这张床上发生的那些零碎的镜头,脸红心跳。 吴越狠狠咽了口唾沫,喉结咕噜滚动。身体发热,羞耻心也跟着烫热叫嚣起来。 他猛的从床上弹坐起,骂了句:“操!” 狠踹了脚床垫,眼眶因为无措和某些难以启齿的情绪而裸露出红热。 吴越像困兽一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兜圈。 这一天想下来他是觉得不对,韩今宵本来就是个同性恋,但自己……自己不是,他妈至少之前肯定不是!退一万步,就算是他也没有觉察——如果不是韩今宵做了什么,他怎么可能就这样和一个男人稀里糊涂的滚上床,这样那样的胡搞? 那这样说来,他妈的就压根不是他对不起韩今宵,不是他欺负了韩今宵,是韩今宵那熊玩意儿对不住他,把他给趁着醉酒勾上床了! 这个认知让吴越觉得更加耻辱—— 这他妈算什么,迷奸?操了!他能给人迷奸了?开什么玩笑! 那不是迷奸,也不是他占了韩今宵便宜…… 那这算什么?他最为不齿的一夜情吗?还是和一个男人,还是和那个,他从小就最想要超越,要征服,要打败的男人。 吴越又重新一屁股重重坐回了床上。烦躁感让他觉得燥热难耐,他一把扯开制服的领子,想透透气。 却一抬眼,视线对上旁边八十年代的那种老式衣柜镜子,里面的自己制服扣子开着,淡蓝色的制服衣襟咧吧着,隐约透出紧实匀称的胸前一些红紫暧昧的痕迹…… 吴越瞬间露出了被雷劈中的表情,他早上赶时间,都没怎么仔细注意自己的身上。 他一下子愣了,几秒钟卡着,然后腾地站起来,猛地把制服上衣直接脱了,赤裸袒露地站到镜子前,那些红紫的痕迹在脖子,锁骨,前胸和腹股沟处都有,像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账,横在了吴越难以置信的眼前。 吴越这回的脸色是真变了。 这些吻痕分布的肆意而狂野,昭示着床上的引导和游刃有余,无论如何不会是一个被动方留下的痕迹。 这么说……操!真的是自己被韩今宵给……给上了?!! 第37章:相亲危机 这个认知噎在喉咙口,半天吞不下去。吴越这样直直地杵在镜子前,站了也不知多久,就是死不瞑目,就是死不承认,事实面前还梗着个脖子不低头,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来,他才猛然回神。 手机显示的号码是吴建国的,吴越正烦心着呢,哪有功夫理他,直接给摁了,重重坐回床垫歪着的棕纺床上,托着腮发呆。 没消几秒钟,这铃声竟然又不死心的响了。 吴越被缠的不行,只得把手机接了,特没好气地说:“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声音让吴越愣住了。 那个熟悉苍老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半点没有掩饰的焦急和关切:“越越,你现在在哪里呐?你妈说你前些日子住院啦!你们怎么拖这么久才告诉我?真当我老了不管事儿了是吧?” 旁边隐隐传来吴建国的声音:“爸,瞧您这话说的,我们这不是怕您担心…” “你给老子闭嘴!”老爷子怒道,“出这么大事你都不和我吱声,还想怎么样!” 吼完了之后又重新对着电话着急地说:“喂,越越啊,刚才不是在说你,我吼你爸呢……” 吴越紧捏着手机,半天才按捺着激动,缓缓开口:“……爷爷……” 朱红仗着自己是个妇人,特别不讲信用。明明已经答应吴越,不把他受伤住院的事情告诉在天津的老爷子,但之前是之前,这回吴越死活不肯回家,她着急了,心里就琢磨啊,这老二是家里谁的话都不听,就爱听他爷爷的。 那怎么办?——当然是吹枕头风,让吴军长一个电话打给她公公! 果然,吴老爷子一听就急了,昨天刚撂的电话,今儿一早老头子就火速赶回了北京。 老爷子回来了,吴越能不回去吗? 就算心里对朱红的食言有千万个不满,他也得乖乖地回家,都说隔代亲隔代亲,他跟老爷子是最亲密的,也是最孝顺的。 没二话!一个小时之后,吴越准时出现在了军区大院门口。 正巧林泉和曾东升俩白目二人组正从大院里头勾勾搭搭地出来,两人好像因为啥小事情在起冲,曾东生皱着眉头去拍打林泉伸过来的手,林泉也拧着张脸恼怒地说了些什么。 走进了,这才听到—— 曾东升说:“操!你刚才就是故意的!” 林泉说:“我他妈稀罕打你啊!我说你背上有蜘蛛帮你拍掉,你还赖我了!” 曾东升说:“你打个蜘蛛这么用力干嘛?你干脆把爷颈脖子拍断算了!” 两人争的起劲,竟然没看到吴越迎面走过来。眼见着就要擦肩而过了,吴越忽然蔫坏地一伸脚,曾东升没看见,被绊了个大趔趄,得亏林泉伸手捞的早,否则这厮全身上下唯一属于合格质量的一张脸就地撞地上,摔砸了。 林泉扶了人,曾东升站起来,这回兄弟俩一条心了,曾东升头还没抬呢就怒骂道:“干什么你!他妈没长眼睛?!” 林泉也边扶着人边骂道:“丫欠收拾还怎么——” 怎么着的着没吐出来,咕噜咚一声顺着喉管给咽回肚子里去了。 林泉两眼瞪得和牛一样大,表情活像见鬼。 “老二?” 曾东升一看,操了,可不是他们院区的老大吗!瞬间就磕巴了:“吴,吴吴爷!” “哥俩个挺凶的啊。”吴越漫不经心瞥着他们,坏笑,“刚才怎么朝爷吼来着的?” 曾东升立马垮了脸:“二爷我错了,我这不是……没看见您是谁嘛。” 吴越冷笑一声,手插裤兜,下巴一扬,朝林泉道:“收拾丫!” “哎!得令!” 林泉跳起来扑上去就真假半掺地狂揍曾东升,曾少爷怕痒,林泉就可劲地咯吱他,咯吱的曾少爷都要不顾形象躺地上大笑打滚了,这才放开他,笑嘻嘻地和吴越说:“报告长官,敌方已丧失战斗能力!” 这是他们小时候玩“打仗”游戏的时候经常干的事,吴越气场大,老是扮演司令员啊指挥官啊什么的,林泉和其他小伙伴就演小战士啊烈士啊什么的,曾东生最惨,因为他最矮,所以总给分到什么皇军大大的好啊,天皇万岁之类的欠操角色。 吴越本来心情不好,但瞅着面前这两位死党,韩今宵的事情暂时也就抛到脑后了,他笑着说:“成了林泉,投降不杀,咱大人大量,就不折腾日本省人民了哈。” “哎!”林泉应道。 曾东升最郁闷,不敢对吴越发飙,只好朝林泉道:“你才小日本呢!你们全家都小日本!” 林泉给了曾东升太郎毫不客气的一大脚丫子。 本来这二位爷是打算出去八大处公园玩的,但吴越回来了,他们就不去了,和吴越一起往回走。 曾东升问:“二爷,你咋这时候回来啦?回来前都不和哥几个吱一声。” 林泉不太高兴地说:“就是,老二你这可不够意思了啊,你说你自从搬出去了,咱院区的和旁边院区的打球就老输!早知道你今儿来了,我还不把他们全叫出来!操不死丫的!” 吴越这会儿初见好友的愉快心情又复平静了,眼底眉梢又挂起丝毫忧心。 他叹了口气,说:“我家老爷子回来了,你们知道不?” 林泉曾东升齐刷刷愣住。 “叮咚。” 首长楼门口,吴越摁响了门铃,然后单手支在墙上等着开门。 旁边林泉小声道:“你怎么进自己家门还摁门铃?” 吴越面无表情地一偏脸:“……爷没带钥匙。” 就他这一偏脑袋,本来衣领刚好遮住的脖子上的一块痕迹就给露出来了,刚巧让曾东升看到。 曾东升哪位啊,十四岁就不是处男的主,这痕迹一看他就知道是咋回事了,但正因如此,他整个人就蓦地愣在哪儿,揉了揉眼睛,又不敢置信地狠剜了一眼。 靠!不,不会吧?!! 吴越这方面不是一向恪守八百年前的道德伦理的吗?他怎么可能…… 还没想完,门后面传来蹬蹬的急促脚步声,伴随着一个老家伙的嗓音。 “哎,来啦来啦,越越吧……” 门开了。 吴老爷子那张消瘦枯槁,但精气神很足的老脸出现在门后面,老爷子也和吴越一样,爱宽松,穿着个白棉布对襟的罩衫,大板拖鞋,耳朵上架着个老花镜,但厚厚的镜片也挡不住那双老眼的沧桑和犀利。 吴越都一年多没见着他爷爷了,这一眼,和记忆里的爷爷一撞,瞧见老人家脑袋更秃了,脸上的褶子更多了,腰背倒是不驼,但整个人瘦了老大一圈儿,一下子没忍住,眼眶就红了。 “爷爷……” 吴老爷子也想孙子想得紧,但老人家瞅见年轻小伙子更高大,更俊了,一点也不伤心,特别高兴,一颗老心简直和掉到蜜糖罐子里似的,都不带看到旁边曾东升和林泉俩哼哈二将,一只有力的大手直接把人拖进屋子,嘴里念叨着:“唉哟,这可把咱小祖宗给盼回来了,快给爷爷瞧瞧,你妈说你伤着了,伤哪啦?好没好啊,留疤没留疤啊……” 吴越用力吸了吸鼻子,可不愿在发小面前丢人,他说:“早好啦,再说留疤咋了,您以前不是和我说的嘛,‘男人没伤疤,就和娘们没得差’……” 坐在客厅沙发上冷眼而看的吴楚闻言,手一顿,悄无声息地在膝头捏紧。过了一会儿,干脆冷着一张过分白皙秀气的脸,阴沉地回房去了。 老爷子这些年也变了,八十一岁啦,中寿之年了,二十年前他还不服老,还有那当兵的精气神训练小孙子,十年前他还觉得自己有的活头,和吴越讲话也是部队里那铿锵硬梆的语调,绝不宠着惯着。 但如今他已经八十一了,几场大病生过了,几次手术台下来了,老头子就变得越来越惜命,越来越慈祥,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也离当年那个英姿飒爽刚毅不屈的吴司令员,越来越远…… 吴老司令抓着小孙子的手不放,爷孙俩坐在沙发上,旁边朱红吴楚吴建国一圈人不尴不尬地坐着,想走又不能走,坐着又像透明人,特别不自在,但又没办法。 倒是曾东升和林泉,小时候因为常来吴越家里玩,竟然还能有幸被老司令员念挂着,老头子心疼地念叨了半天,注意到这二位了,就说:“小曾和小林这段时间都陪着越越吧,打小就看你玩在一起的,这份感情最靠得住,不容易……越越没欺负你们吧?” 老爷子也就随口问问,林泉和曾东升却立马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一齐说:“没有没有没有!哪有的事!” 林泉说:“吴越他特好,咱哥俩亲,心连心!” 曾东升说:“吴爷爷,吴越可仗义了,哪里会欺负人啊,每次玩那个什么打仗,他都坚持让我演革命烈士,让别院的去演日本鬼子,可照顾我了……” 老爷子愣了:“你们现在还玩这个?” “……”吴越狠狠瞪了曾东升一眼,在老爷子转着的脑袋后面朝曾东升威胁地竖了个中指。 小样你个傻逼,说话不过脑子,一会儿有你好看! 曾东升瞬间欲哭无泪。 老爷子没瞧见脑袋后面小孙子那气势磅礴的一中指比划,他看见茶几上没茶没水,不高兴了,立马招呼朱红:“你看看这怎么搞的,来了人连个茶都不倒,还像话吗?” 朱红早看这老头不顺眼了,但不认这老头也就只敢在老爷子人在天津的时候喊喊,平时没这熊心豹子胆。虽然心里极度不情愿,但还是起身,去把勤务员小张叫来了,让小张去泡红茶,准备果盘儿茶点。 吴越和他那俩发小和老爷子聊天唠嗑,聊着聊着,吴越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老爷子:“对了爷爷,您没事儿戴个老花镜干什么,戴久了您眼仁儿不累的慌么?” 老爷子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刚才等你来的那会儿,朱红在给我看东西来着。” 吴越顿时觉得有些不好的感觉,他狐疑地抬眼看向朱红,朱红也正往这边瞟了,冷不防和儿子那条子目光撞上,忽然觉得像被抓了现行似的心虚,又一下子把视线移开了。 吴越隐隐有了猜测,不太高兴地问:“她给您看啥了?” “你妈没跟你说啊?”老爷子不明白其中过节,有些疑惑地瞥了眼站在那里脸涨的有些红的朱红。 “你妈选了三个小姑娘的照片资料什么的,我看了,人都不错,家庭好,长的也端正,年龄职业什么的,各方面条件都挺不错的,你要不看看哪个你喜欢,回头让人介绍了认识认识……” 金兰龃龉 吴越这话听了一半,肺里头一股火就腾的窜上来了,心想朱红是能耐啊,知道自个儿的话不顶用,愣是能把老爷子给搬出来。 但怒火归怒火,在吴老司令员眼皮子底下,吴越他还真就狠不起来了。老虎敛了爪子,和一只虎斑小狸猫没差儿。 狸猫吴摇着尾巴把俩雪白爪子搭在他爷爷腿上,和他爷爷说:“爷爷,咱不提这个好不好,你别听朱……咳,别听我妈她瞎掰扯,我这才刚工作,哪有时间忙着不正经的……” 老爷子说:“怎么就不正经啦?我觉得你妈刚才说的挺对的,你看你也知道自己工作忙,谈个对象没个三年五载的,估计也定不下来,咱不信那个闪……闪……” 吴越狐疑地挑起眉:“闪婚?” “哎,咱不信那个闪婚。”老爷子说,“谈对象就得谈踏实了,你二十四开始谈,完了呢,二十七八结婚,过俩年小日子,你爸妈就能抱上孙子,这样多好。越越你说是不是?” 吴越心想,是个屁啊!这话一听就是朱红说给您的,绕一圈儿,您又说给我! 这回朱红的算盘可算没打偏了。她琢磨着,吴越处了对象结了婚就该安稳些。 那三个女孩儿,一个是她文工团里的团花儿,一个是她老朋友的闺女儿,还有一个是团里董干事的姑娘,三朵金花儿都和她沾亲带故的,无论吴越娶了哪个进门,这婆媳关系都不会差。 婆媳关系好了,让小媳妇儿晚上给儿子吹吹枕头风,自己和吴越这关系能不破冰?能不回暖?吴越还能不认她这个妈? 朱红想到这里就甜丝丝的,觉得自个儿这出小媳妇儿外交政策,相当的具有可行性! 果然吴越当着老爷子的面,也不好态度强硬直接回绝,含糊拖延地就给承应下来了,虽然点头的时候一百个不情愿,可朱红看在眼里真是心花怒放啊,连吴越后来回头横她,她都没觉得太受伤! 一家人外带吴越俩发小围成一桌吃完了饭,饭桌上气氛冰火两重天,这一家人,各自眼里都有那说不得的钉子,各自又都有特在乎的人,好在这一来二去一中和,倒也不至于当场掐起来,一餐饭好不容易挨到了结束。 老爷子年纪大了,老人睡觉都早,吴越陪着他在客厅看了会儿新闻,他就去休息了。 休息前还反复再三地问吴越:“越越,你今天住家里吗?” 吴越说:“哎,可不住家里头嘛。” 老头子进房前又不安心地确认一遍:“真住家里头啊?” 吴越也不嫌他上了岁数碎烦,笑着说:“您放心,您回来了我哪能够走啊,不走。” 老爷子这才慢慢吞吞地进自个儿屋了。 吴越和俩发小出去了,在大院家属区的大操场慢慢地走着,散步。 月色很好,栀子色的光辉泠泠流淌在军区大院宽阔的地面上,那些沙坑上伫立的单杠双杠,投下一脉脉不盈一握的黑影。道路两侧,操场周围栽种的广玉兰军姿挺拔,却暗香妩媚。 吴越这会儿的心事,比没见到老爷子之前,还要沉重。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也知道,自家老爷子能陪在他身边的日子越来越少了,都已经八十一了,就算想的再乐观,老爷子又有几个十年可活? 吴越的心事重重,曾东升和林泉也早就看出来了。 三人在操场沉默地绕了半圈之后,林泉终于试探着开口了,他说:“老二啊,你在想什么呢?咋都不说话?” 吴越说:“我没在想什么啊。” “得了您,少蒙我们,有啥话你还不能和我们直说?” 吴越:“……” 林泉干脆说:“你要不喜欢你妈给你介绍的那仨婆子,咱自己拍去,你这一声不吭的算什么?” “我要我吭你啥?这事儿你也看到了,我说话都不顶用。” 林泉却盯着他,很是不信任:“我看不止这事儿。” 吴越被他盯的发毛,有些躁了:“什么不止这事儿,你他妈什么意思?” 林泉也有些躁了:“我什么意思你知道。” 吴越:“我不知道!” 林泉一下子停住脚步,站定了,站在吴越前头,杵着。 “……成,你不知道。有话你都不和我们说了。” 吴越:“……” 林泉:“老二,咱这会儿真都长大了,你看看你爷爷,和带咱们那会儿也不一样了。” “人说再好的朋友捱不过时间一把杀猪刀,那哥们情谊就和锅上的水似的,你火开着它咕嘟,你火熄了,对不住,过俩小时就凉透了。” “老二,其实我以前一直觉得咱俩是那保温瓶里的水,离了灶台照样烫乎。但现在我真想问你一句,我把你搁保温壶里头呢,你把我搁哪儿?大搪瓷罐子里,大冬天窗口上,没到俩小时就成冰坨子了是吗?” 吴越本来就心乱如麻,被他这么一说更加难受,怒道:“不是!” “那是什么?!” “……”吴越顿了下脚步,胸口起伏着,僵持了半天,狠狠从后槽牙挤出一句,“我没法和你解释。” 说完就往林泉旁边绕。 他这一绕,林泉真火了,他一把拉住吴越:“老二,咱还是不是哥们了?你跟我俩还有啥好装逼的?从小到大,你那点破德性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怎么着,现在外头和韩今宵飚上了劲,傍上了义气,你就觉乎着你不是大院的人了?!” 他提到韩今宵,吴越就和被踩了尾巴一样,一种异样的火苗窜上来,把他的每一个细胞都烧的灼热而痛苦。 吴越强捺着想揍人的怒火:“你丫闭嘴!别在这儿跟我犯浑!!” “我怎么就犯浑了我?老二你有心没心?!” 吴越怒道:“我怎么没心了,啊?!!你他妈说我怎么没心了?!” 林泉这回也是疯了,他压抑了多久?从吴越搬出去那会儿,他就已经很难受了——他和吴越整天形影不离,结果呢,人和家里不和,也不考虑他的感受,二话不说,拎了包说走就走。 走就走吧,亲人还有分离的时候呢,更何况朋友。 林泉那时候虽然心里不愉快,但还是笑着跑去吴越的新家庆祝,开开玩笑,弄的好像啥事儿都没有似的。 但是心里就是有个梗。 别人没感觉,他有感觉,他能感觉到吴越正在离他们生活的这个太子党的圈子越来越远,离军区大院越来越远,甚至离自己,离自己这个最好的哥们,也越来越远…… 记得吴越念警校的时候,每次要回家,不和爹妈通气儿,头两天就打电话给自己,说林泉,二爷我后天晚上就回来了,你小子给腾出时间,咱俩出去好好疯一疯,你丫可想死二爷我了…… 现在呢? 今天吴越回大院,竟然人都到门口,自个儿还不知道! 林泉愿意为兄弟两肋插刀,但他这会儿觉乎着自个儿被兄弟插了两刀!特难过,特心疼! 他直着脖子第一次朝吴越吼了:“你说你有心……你有心能把这么多年的哥们当外人似的防着?你他妈有心你看不出来我是在关心你?!换成别人死了丫都不关我事!我凭什么这么巴着你!贱巴巴地追着问你啊?!” “你以为我想做垃圾筒听别人吐诉啥破玩艺吗?我把心窝子都掏给你了,可你呢!!你问问自个儿,老二!你问问你自个儿——你心坎里到底捻着多少心思不肯说!” “你知道推心置腹怎么写吗?你知道啥叫兄弟一心吗?我跟着你是为了什么,我问你为啥难过是为了什么,我在这里和你吵架是为了什么——你有心你就问问自个儿!!” “……” 一片死寂,就只能听到林泉急促呼吸的声音。 曾东升嘴微微张大,眼睛更是瞪的和铜铃一样,在旁边一声都不敢响。 林泉这是不要命了还怎么着,这么多年了,谁敢和吴越这样叫板? 但林泉可不这么想,他不像别人那样,是被吴越的家世背景,被吴越的身手能力给震住的。 打小他就是单纯的佩服吴越,他单纯的喜欢这哥们,就是因为这种佩服和喜欢,才让他一直愿意放下身段,在吴越身边跟着,当二爷背后的一片绿叶衬子。 可吴越现在不愿意跟他说实话了,有事要和他藏着捻着了,二十多年的哥们了,小时候一个奶瓶都吮巴过,林泉心里头能好受吗? 吴越和自己哥们就那样僵直地立在那里,谁都不让步,林泉因为委屈,嗓音都带了些沙哑和颤抖。 吴越一颗心也是跟在火上烤着似的,简直都要开裂了。 谁说不是哥们?是哥们!!就因为是哥们,有些话他能轻易开口吗? 他能告诉林泉自个儿好像有喜欢男人的毛病,他能吗?! 他能告诉林泉自个儿昨儿和一爷们上床了,初吻初夜都是交待给一带把儿的,丫还是韩今宵那孙子,这现实吗?他做得到吗?! 谁把话堵在心里能好受?谁不愿意找个人一吐为快?可这些他能说得出吗?他有勇气说出口了,林泉还有这勇气认他这哥们吗? 他有勇气冒着失去最好的朋友的危险,和林泉说实话吗?!! 林泉他最讨厌那些二倚子,这人直的不能再直,往前一帮酒肉声色的太子党去三里屯去后海,玩刺激找过几回鸭子,林泉那时候什么反应?他的反应就和有人要给吴越找小姐一样! 林泉早和吴越闲聊的时候提起过那些人,他管他们叫屁精,说他们是人妖,那时候事不关己,吴越听着也那么淡淡的,不痛不痒。 可是现在呢? 现在吴越想起来,哪一句不是在戳着他的耳膜,他一方面不承认自己是个二倚子,一方面又痛苦煎熬地发现自己确实对男人有反应,加上老爷子的事情,再加上他们一家这时候竟然都上下一条心了要推他去相亲—— 吴越觉得自己整个脑仁都要炸开了! 他和林泉就这样互相瞪着,各自心里都委屈着,难受着。 心里头都有个小声音在念叨着,哀求着,哥们你让步吧,你先让步吧,我真不想和你掰了,真不想…… 可谁都没有先拉了胯,谁都不肯先服个软。 曾东升扛不了这气氛了,他哪里见过这两个人有这样的气氛,他咳了一嗓子,弱弱地想开口劝架。 就这一咳嗽,像是一块石头砸开了紧绷的湖面,砸破了紧绷的情绪。 林泉受不住了,喉咙里干干的,眼眶也发热,他猛地转过身,在疏朗的夜空下梗着脖子站着,忽然仰起头,吴越听到他发出一声沉闷的,嗓子里堵着的,野兽般的哽咽。 吴越这些天早就被折磨的疲惫不堪的心,就和被狠狠砸了一闷拳似的,那声哽咽震的他整个胸腔都发疼。 他张了张嘴,想开口,但什么都还没说,林泉就抬手狠狠抹了抹眼睛,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往操场外头走去…… 吴越站在薄凉的秋风里,看似坚硬的像磐石,却那么孑然孤独,他直直看着林泉的身影走远,很快地,被吞没在了无边夜色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