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宿+前传+番外——弟弟君
弟弟君  发于:2014年04月02日

关灯
护眼

 文案:

 偶然的相遇 谁都没料到彼此日后竟会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一个缺乏安全感,一个缺乏陪在身边的伴 这样的两人 到底会发展出什么样的关系。 前传 陈年往事·皇幽 「其实,我跟我的家人并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整间房间里,只剩下你那毫无起伏的音调,连外头的吵杂声也在刹那间逃逸得无影无踪。皇顺坐在你的床上,聚精会神地聆听你的故事。你的第一句话,使他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成平日里的一号表情。 一阵沉默了无声息地蔓延在你们俩人之间。 你试图让自己心中的鼓噪声安静下来,缓慢地深吸了几口气,才娓娓地道出童年不为人知的琐事。 ****** 「那年——我才五岁。一月的寒冬,正刮着强劲的冷风,伴随着白茫茫的雪花,气温骤降至零下三度。 「我一人孤零零地缩在公园凉亭里的一处小角落里。平日游荡在附近的流浪汉早已投向其他更为温暖的窝,舍弃这处冷得有些过分的栖息地。我没得选择,人生地不熟的,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待在那等着外头的风雪结束。 「我身上只穿了件黑色长袖上衣,配一条七分长的工作裤。全身无法控制地不停地发抖着,牙齿疯狂地打颤着,脑海里响亮地回荡着那一声声接连不停的『喀喀喀』声。我唯一能做的事,只是不断地用手掌去摩擦着我的手臂,天真地希冀着这样能保持住自己那显得略为偏低的体温。双腿靠得很紧,脚趾头全弯曲成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嘴巴冻到没有办法好好地发出一个完整的音,我只能含糊不清地念着观世音普萨的名字,期盼他能听到我那微弱的愿望。」 你阖上双眼,回忆着当天的情景。 「随着夕阳的消失,气温似乎又降下了几度。 「肚子饿得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我已经有整整一天没进过食,胃酸无力地翻滚着,弄得我的身体有点难受,可疼痛的感觉却又是那么的模棱两可。 「意志力没有想像中的坚强,逐渐地瓦解、动摇。我一个小孩子,就算有再多的精力,也开始恍惚了起来。知觉不如早上那般敏感,我似乎身处在梦境中,周遭的环境在眼中都彷佛隔了层薄纱,看不清楚。我累得靠在梁柱旁,完全放弃与死神继续缠斗下去,生存意识渺茫得宛如下一个瞬间,就会被朔风带往另一个国度。 「夜晚的考验像是玛莉欧里的魔王关卡,挑战着我的极限。但我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不再在乎明天、不再在乎其他事物。」 ****** 你仍然记得那天——一个不可思议的早晨。 「醒过来时,我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弹簧床上,身上被人盖了件电热毯,整个人暖烘烘的。我不可置信地坐起身来,环顾了四周一圈,是间没见过的房间。我随即嘲弄自己一番,当然是没见过的房间,打从有记忆以来,自己就未曾睡在房间里。 「手不自觉地狠狠地捏了自己的右脸颊一把,想确认自己是不是正在睡梦中。但可惜我错了,脸上的酸痛感真实地存在着,这不是虚幻的美梦,而是货真价实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尽管,当时我十分地幼小,可我立刻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对劲。『是不是坏人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我之后肯定会被利用来做些肮脏的勾当……』,内心中不停地涌现出这类的负面想法,我没有办法去说服自己——真有个人,愿意收留像自己这样的孤儿。 「这社会挺残忍的,可不是吗!竟然可以把一个小孩洗礼成如此悲观、负面,使他遗忘那在黑暗中依然努力燃烧的希望。」 你感觉到自己正在苦笑,似乎想要同情过去的那个「你」,但你没有多馀的时间去想这件事,因为还有个人等着你把这个故事讲完。 「顷刻间,我听见门把转动的声音,有人要进来我这间房间里。 「是个中年男人,一头黑色短发,留了两撇八字胡,简直像极了默剧演员卓别林,带给人一种潇洒感。『小家伙,身体有没有感觉好多了?』那个男人开口向我问道。我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昨晚开车路过公园,等红绿灯的时候,忽然发现你倒在凉亭里,赶紧下去把你载回来照顾。幸好,你这年纪恢复的很快,等一下吃点东西,大概就又会生龙活虎了!』 「这次,我小声地回了句,『谢谢。』心中盘算着该怎么报答对方的救命之恩。 「本想吃完早餐,就静静地离开那栋房子,不要再继续麻烦对方了。 「当我打开房子大门时,那个男人毫无预警地握住了我的右手。我害怕地转过头望着他看,嘴里心虚地说着,『那个,我要回去了……』 「他轻轻地关上了门,蹲到与我视线齐平的高度,诚恳地对我说道,『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安心地住下来吧!』语毕,那个男人温柔地揉了揉我那头油腻的头发,宛若我是只被他捡回来的流浪猫,让人不自觉地怜爱。 「『你等等先去洗个澡吧,我去找些衣服给你穿。』我只是安静地点了下头,什么话也没说。」 你依旧记得那洗澡水的热度,全身上下每一个毛细孔都被冲刷着。你兴奋地享受着这久违的温暖,站着莲蓬头下久久地不肯离去。想把流浪在外的痕迹洗去,让它随着污水流进排水孔里。 「我被那个男人带到客厅里去,介绍给他的家人认识。有位穿着鲜艳的中年妇女从椅子站起身来,向我靠近。我胆怯地躲在那个男人的背后,微微地探出头来,双眼盯着那臃肿的身躯蹒跚地走过来,『老婆,你别吓到这小家伙了啊!』男人悄悄地牵起我的小手,似乎想藉由这样一个小动作,来让我安心下来。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跟阿姨讲一下。』我紧抓着男人的衣服,用力地摇着头。 「男人见状,拍了拍我的手背,『我刚帮他取了个名字,以后就叫他幽吧!幽静的幽,挺适合这孩子,可不是吗!』」 你当时瞪大了瞳孔,像是瞧见了什么惊人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在乎过你,更何况是称呼你的名字。人们只是用「那个孩子」来表示你,反正,名字在外头的世界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第一次有人替你取了名字,还愿意收留你这样一个流浪儿。你对于他的警戒心,没有先前那般强烈,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默默地在你心底占了一个位置。 「『你别那么害羞嘛!出来看看那些漂亮的大姐姐阿!以后你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了!』 「眼看着那只油腻腻的手就要伸向我,那个男人突然又开口说话,『老婆,我们俩都饿了!让我们先坐下来吃点东西吧!』我被他半推着走到一个椅子旁,『这就是你的专属座位了!』 「我回过头,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那个男人似乎察觉到我的眼神,宽厚的手掌轻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要我安心地坐下来。 「『Linda、Judy,幽以后就是你们的弟弟哦!要好好地照顾,别欺负他。』 「她们俩人那时的笑容是多么地灿烂,我到现在依旧记得。谁会料到她们日后竟会如此地对待我。」 回忆的跑马灯擅自地播映,一幕幕的画面快速地在你脑海中闪过。那些笑容是如此的可爱,但她们就如同小动物般,一不小心就会堕入她们精心策划的陷阱里。除非亲眼见识到,不然没人会相信你的说词,就算是那个人也一样。那个特别的存在,早就离你而去,指尖碰触的一刹那间,你就该晓得这件事情——没有一个人能永远保护着你…… ****** 「『幽,我走了。要听妈妈的话哦!』有一天,那个男人坐在我的床上对我说道。 「『房东先生,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我稚气地问道。他只是撇过头,像是回应着我刚刚那句话。『房东先生,你怎么不理我?』我着急地抓着他继续问道。 「『不是要你叫我爸爸吗!怎么老是叫我房东先生,好像我跟你很不熟一样!』 「忽然感觉到头顶有个重量压下来,我舒服地享受着熟悉的触感。『房东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仰起头盯着他看,双腿不安分地乱踢着。 「『很快就会回来。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他比着我的左胸,在空气中画了颗爱心吹向我。 「我调皮地做了个鬼脸给他看。房东先生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拿起手机把我最丑的样子给拍了下来,还设成了桌面。我吵着要他删掉,他就故意把手举得高高的,让我拿不到他的手机。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 「自从房东先生消失,姐姐们就不断地责怪我。『肯定是因为你,爸爸才不回来!』、『你这讨人厌的家伙!不要让我抓到你的把柄,不然,你就死定了!』、『为什么就不是你消失不见!』 「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 「这句话不断地在我耳里重复着。从原本的清晰声音、逐渐地吵杂、模糊,又猛然地宛如被人给按了放慢键,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再次地响彻了耳膜。霎时间,有什么开关在我的脑中被开启了。 「我只是静静地承受着那些毫无根据的指控,什么话也没有回应。或许,我是懒得反击了,她们已经开始让我觉得有点无理取闹。脑中暗自地策划起一个秘密行动……」 你依然十分地佩服当时的自己,怎么能抱持着那么大的决心,去做那么鲁莽的决定。但你未曾后悔过,那时候的你,被一群失去理智的姐姐们逼得铤而走险。 ****** 「有天,我趁着房东太太带着其他姐姐们出游的时候,赶紧回房间把早已准备好的行李拿在手上,我兴奋地站在大门口,仍然不敢相信这一切是如此地简单,只要手轻轻地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就能再次地重获自由,不用活在他人的脸色之下。 「阖上大门之后,我加快步伐离去,完全不敢转过头,再多看它一眼。怕自己突然像只缩头乌龟似的,胆子一旦没了,大概又会走了回去,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我也不敢胡思乱想,想了心里就会产生一种罪恶感,因为我答应过房东先生会乖乖地听房东太太的。 「这下子,我违约了。」 「过了五年——现在已经十岁了,而我又回到了先前流浪的那座公园。我在那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放任自己全然地发呆,什么事情也不想。『今晚要住哪?』、『之后要怎么养活自己?』、『身上的钱够自己吃下一餐吗……』一堆现实层面的事情该去烦恼,我却任由它们自生自灭,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那天晚上,我盖着好几张的旧报纸,躺在公园的长椅上。尽管,外头正吹着冷风,但我的心头却感到一阵暖意。 你的计划看似完美,实际上,全是不计后果地豁了出去,漏洞百出。但你把离家出走视为你做过最正确的事情了。 ****** 「隔天一大早,我发现脚边坐了一位老妇人,手里拿着一包装着鸟饲料的密封袋,正优雅地喂着地上成群一片的鸽子。 「我望着她看的同时,一边缓慢地把自己的脚缩回来。她似乎发觉到我的举动,徐徐地从她蓝色的手提包里拿出一条法式大蒜面包递给我。『阿姨,我不用。』我礼貌性地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你为什么睡在公园?你的父母在哪里?』她双眼直盯着我的瞳孔,彷佛想把我的思绪看得一清二楚。 「『我是个孤儿。打从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我的亲生父母亲了。』我避重就轻地回答道。 「『你待在这座公园多久了……』她接下来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让我有种想站起来走人的冲动,但碍于那位妇人比我年长许多,我只好硬着头皮一一回答。 「『今晚别睡这!出门前,我看气象预报说天气会变得更冷。去找其他比较温暖的地方吧。』她离开前对我叮咛道。我心不在焉地点着头、说知道了。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会与那名老妇人攀谈。她都固定坐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张长椅上喂着鸽子。有时,是我主动去找她,又或者,是她发现了我的身影,便会向我招招手,要我过去那陪着她坐。 「我们并不是每天都坐在那聊天,偶尔,我会扶着她逛着公园,漫无目的地闲晃着。两人会不时地指着树上的鸟巢,看着里头的小鸟吃着母鸟叼来的虫子。 「舐犊情深的画面,若有若无地戳弄着我的心口,记忆所带来的疼痛感让我难受地皱起眉头。我轻柔地揉了揉两旁的太阳穴,想用微笑带过这一切。所幸,那位老妇人很专注地欣赏着大自然的美景。」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失去了之后,再来怀念、悔恨。 但你两者都不是——值得你放在心上的人,早已不存在。而你也没有多馀的精力去厌恶他人。你累了,所以,你选择自动退出。或许,那是种逃避,逃避现实带给你的压力。 「过了一个礼拜,我一如往常地与老妇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聊着天。骤然间,听到里长广播的声音响起。 「『各位居民,大家好!前几天,有位里民的小孩离家出走了。是一名十、十一岁大的小男孩,特征是:黑色短发,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短袖上衣,正面有印着森永牛奶糖的标志。还请各位居民帮忙找一下,如有看见,请至里长办公室通报……』 「我偷偷地瞄着自己的衣服,开心地松了一口气。我刚好没有穿那一件T-Shirt,望着上头的番茄,我的嘴角微微地上扬。 「那位老妇人一听到有小孩离家出走,嘴里就碎碎念着,『希望这孩子听到广播后,会乖乖地回到家里,别让家人担心了!现在的小孩,真的是……』 「骤然间,她回过头,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我看许久,似乎发觉到我的不对劲。老妇人把我从头到脚完完整整地扫过两遍,望得我都怕露出一丝破绽,被她给发现了。 「然后,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你是那个孩子,对吧?』眼看已经瞒不下去了,我只好老实地点了点头。 「『我看你这孩子还挺聪明的,就不再继续过问下去。我年纪也大了,最近,刚好需要一个人来照料我,看你愿不愿意来我那工作。住的地方跟吃的部分,你都不用担心!我们农场里,还有一间空房间;饿的话,可以到菜园去采收成熟的蔬果。你接受这些条件吗?』老妇人温柔地握着我的手,语气诚挚地邀请着我。 「『对不起,可以让我再考虑一晚吗?我明天一定会给你答覆的。』那时,我的心里早已默默地决定好答案了。」 「于是,隔天早上,我带着打包好的行李去找那位老妇人。一见到他,我便向她九十度鞠躬,请求她收留我,并表示愿意好好地学习一切。直到她出声前,我都维持着鞠躬的姿势,不敢抬起头看着她。 「『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农场的一份子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幽。谢谢您的仁慈。』 「我手里提着行李,与她一同回去了农场。」 你当时的心情是多么地雀跃,你相信自己这次真的能结束你的流浪生活。 ****** 「其实,老妇人是个独居老人,膝下无子。她待我就如同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提供我去学校上课的生活费。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我尽所能地达成老妇人对我的期望。」 你在国中时,三年、六个学期都是全校第一名。后来,不负众望,果真地考上了第一志愿的明星高中。但你念书的发条,却突然松掉,怎么栓也拴不紧。对你而言,上学这件事,变得无聊乏味,没有任何一点兴趣。面对每天读不完的内容、考不完的测验,你感到疲倦,无心于那。 老妇人开始管起你的成绩,然而,她的一片苦心,却换来了数不清的纷争。 「『妈,这是我期末考的分数。』我语气平淡地叙述着,彷佛这是他人的成绩似的。 「『幽,你八科中,就有五科不及格!到底有没有在念书啊!』妈妈十分激动地骂道,手还用力地拍在成绩单上。 「『我本来就理科比较差啊!这次老师又出得特别难,一堆我没练习过的题型。你是要我怎么准备!』我不屑地反驳道。 「『要是我养你也是这种态度,你还能长这么大吗!遇到不会的,就去问你们老师啊!听一次不懂,再问第二次,问到你会为止!不然,我之前说要让你去补习班上课,你又坚决地拒绝,你到底是要我怎么帮你?』 「很明显地,她被我方才的话给激怒了。 「这种沟通方式,是从她更年期之后才开始的。起初,我们每晚都会一同享用晚餐。最近几年,她渐渐地与我疏远,似乎与她参与的扶轮社有关。原先,我对于她参加社团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老年人也是很需要朋友的。但后来,我发觉到她的心力全放在那上头,再也不愿意和我好好地坐下来聊个天。我们逐渐地恶言相向,我完全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你很爱很爱她,却没有办法去消弭你们彼此间的误会。「妈妈」这个称呼,从不经意地脱口而出,到现在,已经在你心上占了一大区块。 你上高中时,是她参加扶轮社的第一年。那年,你们讲过的话,用十根手指头就能数出来。你开始沉迷于网路的虚拟世界,寻求另一种慰藉。但你从没有放弃与她对话,只是,时间总是让你们两个擦身而过,没有机会遇到彼此。 「有天,妈妈终于让我忍无可忍了。 「『你再继续坐在电脑前,我就停掉网路!』她平时不会踏进书房里来的。 「所以,我有点不满地回嘴道,『你就只许自己有兴趣,不准别人也有吗?』讲完之后,我立刻后悔。气话总是不经大脑思考,就直接说了出来。 「『我是这个家的老大,我就是不准你有!』她面目狰狞地指着我道。 「再一次地,我选择了逃离束缚。」 ****** 故事说完了,你内心里头的乌烟瘴气也随之倾吐出来。你这才发现,情绪早已崩溃,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就在你的身旁,这一生都不会离开你的。」混杂在哭声中,我依稀听见皇顺对我如此说道。 ——前传·完—— 一 心彷佛也跟着我一同离家出走了…… ****** 忘了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地与妈妈产生代沟。等我回过神时,那条鸿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比大峡谷还宽,我只能站在对岸手足无措地看着妈妈,好像就连亲子书上所写的方法,都没有办法去缩短彼此间的误解。明明有千百种方式可以去弥补过往的错误,而我,却选择了最糟糕的那种——离家出走。 自从踏出家门,我已逐渐与归属背道而驰。尽管,之后找的公寓一处比一处还舒适,我却忘不了家曾给予过的温暖。 这是一条不归路,我必须自行承担后果,当初的鲁莽,让我没有勇气再次地回去那里。 ****** 手里握着昨天拿到的广告单,无聊地拨了通上面写的电话号码。 本以为会没人接,却意外地「嘟——」了三声之后,听筒突然没了声音。 我不确定地「喂?」了一声,对方似乎被我的声音给吓到,在另一端猛然地「欸!」了一声,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讲电话,赶紧说了句: 「您好,这里是安妮,请问您要租屋吗?」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像位妙龄女子发出来的。 「对。」最近刚好有搬家的打算,瞥了单子一眼,我粗略地扫过上面写的介绍。提供的家俱和设备应有尽有,但让我决定入住的主要原因——可以饲养宠物。 望着正在熟睡于黑色行李包里的小白猫,它不安稳地卷缩在我特地为它腾出的空间里。对它来说,好像有点太窄小了。平常我也没喂什么大鱼大肉的,但它就是有办法吃胖,害我这做主人的,都要替它担心会不会过胖、胆固醇有没有过高……这类的健康问题。 「喂,幽先生,您还有什么问题要询问的吗?」 一不小心晃了神,竟忘了我还在跟安妮说明自己的需求。大致上,刚刚都谈妥了,只差什么时候搬过去的时间点。 现在还不能搬出去,与目前的房东所签订的契约还有一个礼拜,最快也要下礼拜才能搬到安妮那里去。 「请问我下礼拜六搬过去入住,会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不会,那期待下次见面,谢谢您的来电。」安妮一说完,立刻挂断电话。 我还来不及道声谢谢,通话就结束了,害我有点不知所措。本来还想问点宠物方面的事情,看来只能在实际见面时,再向对方询问。 ****** 一个星期,过得比自己想像中的还快。 「哔哔哔——哔哔哔——」 七点三十分,闹钟准时地响起,我揉了揉还有点睡意的双眼,迷茫地看着前方,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傻楞楞地坐在床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下突然冒出一颗头,好奇地望着我,甜甜地叫了声「喵」,我才回过神来,有点机械地看着它,手缓缓地伸了过去,想要去摸摸它那身毛茸茸的毛发,它宛若读懂了我的心思,撒娇地蹭了蹭我的手掌,弄得我有点痒。 「Neal,你不要一直搔我啦,被你这样一蹭,我都醒了!」 随手揉了揉那颗调皮的脑袋,站起身,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与房东太太告别之后,我带着为数不多的行囊离开这处曾经替我挡下外头不知多少风雨的小房子,继续流浪于他方,等待着愿意收留自己的人出现于眼前。 看着手上的地址,摸了摸睡在腿上的Neal,我无聊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尚未发芽的树苗与刚播完种的田地快速地变化着,说不上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岁月不饶人。明明只是个快二十岁的青年,却像个四十几岁的大叔感叹人生无常似的。只能说这一年发生太多、太多的事情了,让我逼不得已强迫自己成长,没有什么藉口去怪任何人,一切都是自找的,犹如孟子所讲的——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当初在台下听老师说的时候,我还戏谑地对着皇顺学了一遍国文老师讲这一句话时的神情,惹得他哈哈大笑。戴着老花眼镜的老师,没听到我们这边发出的吵闹声,只是疲惫地继续上着他的文言文。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那句话的涵义,天灾还能侥幸地逃过一劫,但是,自己犯下的错误,却只能藉由时间的流逝与事后的弥补,来冲淡内心的罪恶感。 思及此,我又想起了我的妈妈,不晓得她有没有因为我的离去而感到伤心欲绝,没有办法好好地吃下接下来任何一餐的任何一口,这是我最不愿看见的,我却对她如此地残忍。 每次想到妈妈,我的眼泪总是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不知不觉中,我靠着窗户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终点站,司机先生走到最后一排的座位拍了拍我的肩膀,提醒我到了。一时半晌,我还搞不清楚状况,只是睡眼惺忪地向他说了声谢谢,把Neal放进袋子里,背着包包匆匆地走了下车,忽然,司机先生又拍了我的肩膀,对我说道: 「年轻人,要加油啊!」 我当下的表情肯定很尴尬,只听到我那有点乾哑的喉咙,说了两声不成音的谢谢,便低下头加快脚步离开了车站。 盯着街道旁的路牌,我边对手上的地址边找着路。第一次来到这个乡镇,人生地不熟,路上也没几个人可以询问,只能自己慢慢地摸索着。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快到了我与安妮约定的时间,步伐变得愈来愈急躁,深怕自己会迟到太久,让对方等得不耐烦,加上这是第一次见面,希望能留给对方一个良好的印象。 走到后来,体力渐渐地有点不支,视线里的景物,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多绕了几圈,我才恍然大悟,这不是我两、三个小时前走过的地方吗!难道,我现在鬼打墙了?爆了句粗口,我又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 昨晚忘了给手机充个电。今天出门时,只剩下五十啪。刚想打给安妮问个路时,无奈地看着手机彻底关机,只好把它丢进背包里,自己乱找着。 再次绕回了某间庙前,本想加快脚步离去,却突然瞄到一个年轻人的身影,我鼓起了勇气,走上前去问他该怎么走到安妮那里,他对我说道: 「刚好,我也要回去那边,我顺便带你过去吧!」 当下我完全忽略了安全问题,脑袋里只剩下总算可以离开这无限轮回的街景的喜悦。事后,我告诉皇顺这件事情的时候,被他给狠狠地痛骂了一顿。 ****** 「你就是幽吧?」 「咦?佑,你怎么会跟幽在一起?」站在门口的女子吃惊地问我身旁的男子。 凭她的语气,应该就是与我通过电话的安妮吧!这下,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我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只好继续安静地听下去。 「我刚刚在土地公庙拜拜,刚好遇到他来问路,我就想说顺便带他来啊!」 听到这句,我才逐渐地理出一些头绪,对方似乎也跟自己同样地居住在安妮的公寓里。 「算了,这次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了!」安妮说完,对我们两个挥了挥手,示意着赶快进去,不要在外面讲话,免得吵到邻居。 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李,把房间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满意地看着自己弄完的成果。 忽然间,有种从过于紧绷的状态下,突然,一整个放松下来,心里有种说不清的空虚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好。原本,一直坐在我身旁的Neal猛然地叫了一声,好像在提醒着我等一下要记得弄张舒适的床给它睡觉时使用,不然,它老是嫌没位子躺,半夜偷偷地跳上来跟我挤在一块儿睡。 「叩——叩——叩——」敲门声突然响起。 「幽,我是白佑,那个,只是过来跟你打声招呼!还有,我就睡在你隔壁间,有问题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帮忙。」说完之后,他似乎站在门口等待着我的回应,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沉默弥漫于我们两人之中。 过了许久,才听到一阵脚步声离去的声音,看来对方只是想帮助我更快地融入这个新环境里。我一时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冲个澡之后,我的身体总算有种从炼狱解脱般的爽朗感。今一大早出门,忙到现在,我的双脚不知道已经走了多少公里,少说也有平时的好几倍路程。此时,我只想要好好地睡个觉,至于,肌肉酸痛什么的,我已经没有多馀的心思去想了。 摸了摸躺在我肚子上的Neal,听见它舒服地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我只是轻轻地拍了它一下,「快睡吧,之后的日子我们有得忙了。」 只希望,这不是流浪的中继站,而是终点。 二 一大清早,被外头的阳光给烤得暖烘烘的,我正打算翻个身继续脑海中的美梦时,猛然地,有个极重的生物跳上了我的腰,几乎是反射性动作,我立刻伸手去摸了摸它的毛发,想让它乖乖地离开现在的位置,不动。我马上换了别的招式,尝试地拍了拍它的身体,依旧不动。腰的重量似乎还增加了些。Neal貌似打算把我弄醒,它才肯罢休这无言的恶作剧,我只好投降似地坐起身来,搔了搔它的下巴,思考着该怎么好好地利用这一天。 梳洗完后,打算下楼去厨房找点东西来吃。安妮迎面而来向我打了声招呼,「早啊!幽,怎么那么早起来,今天要出去?我以为时下年轻人放假时,都喜欢睡到中午才醒的说。」安妮满脸疑惑地问着,害我不知道该接些什么。 明明对方看上去也才三十出头,怎料到会讲出如此倚老卖老的话语,正当我犹豫着该如何回应的时候,后方突然传来一股精神饱满的声音,「早啊!」随着尾音的消逝,我感觉到肩膀被有力地拍击了一下,揉了揉刚遭受攻击的部位,在内心腹诽着,怎么今天是拍拍日吗?为什么Neal跟白佑一大早都对自己做出类似的举动? 「佑,你今天这么早就要去学校?我记得你不是都把课排在下午的吗?」安妮冲泡了一杯黑咖啡递给白佑,用着如同问我时的疑惑表情。 看着她的脸,莫名地觉得好笑,可我只是偷偷地在内心里窃笑着,脸上还是维持着标准的一号表情,没人发现到我的异样。 「补上礼拜的中秋节连假,本来今天是没课的,不说了!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头疼。」讲完之后,白佑还作势地揉了揉他的眉心,看似十分地苦恼。 「几点的课?你是不是快迟到了?」安妮瞥了眼腕上的手表,分针只差一格就要进位成八点整,她担忧地望着白佑,彷佛对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犹如父母亲看自家儿女时,眼里永远都只有十来岁一样。 「阿姨,你一说,我才注意到时间!糟糕,快赶不上第一节课了!晚上回来再慢慢聊,幽、阿姨,我先走罗!」白佑嘴里叼了一片花生吐司,脚步急促地奔往大门口的方向,边吃着口中剩馀的一半,边努力地单手套着鞋子。 我与安妮站在门后,向他道别着。 白佑一走,公寓瞬间安静了下来。我和安妮谁都没有开口,只是各自静静地吃着尚未解决完的早餐。尽管,我已经搬进安妮这超过一个星期,但我们两人好像天生就不同频道。当我尝试地去接触她的话题时,研究了老半天就是没一点兴趣,这就如同99.7与100.7永远拨放着不同类型的音乐。你没办法强迫一个热爱古典乐的人去听英文流行乐一样的道理,虽然,只相隔1.0个频道,却完全不对频。 安妮嘴唇开了闭,闭了又开,好像想要对我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吞回自己的喉咙里。 我不知道该开启什么样的话题,来舒缓这过分安静的氛围,只好加快手中叉子的移动速度。盘子里的培根,已经不知道被我插了第几刀,看着上面一个个洞,我无聊地又再里头转了转。 安妮见状,用手掩着她那满嘴的食物,但笑声还是从手指缝隙处的后方漏了出来。花了一分多钟,她总算让自己好好地吞咽完口中的食物,一开口却又破功,话语断断续续地说道: 「幽,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很冷淡的人欸!没想到,你刚刚居然做出那么可爱的举动,我、我果然不该以貌取人的!」 安妮的举动让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如果套用一句网路用语来形容的话,那大概就是所谓的迷妹。尽管,离原本的意思相去甚远,但好像找不到其他更适合的词来解释我刚刚所看到的一切。 「那个,我刚刚做了什么举动了吗?」我不解地问道。 完全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脱离出来,恳切地希望对方可以替我解答这个疑惑。 「你不觉得戳食物这个动作很可爱吗!」安妮学了我刚刚的举动,解释道。 我被她上一句话弄得愈来愈搞不清楚状况了,我只好沉默以对。看着安妮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似乎已经满足于脑内的妄想了。 下一秒,她忽然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使我瞬间感到错愕。 「幽,你做什么工作的?」安妮一脸好奇地问着,彷佛要看穿我似的。 「网路小说家。」老实说,在这网路愈来愈普遍的社会,这工作也显得挺正常的,没有隐瞒的必要性,我便坦诚地说道。 「你看起来应该还在上大学吧,这样兼职不会累吗?」安妮接着问道,宛如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不确定我有没有那个耐心继续陪她耗下去。 「我没有上大学,现在是专职。」我尽可能地把答案说得清楚易懂,怕安妮一直问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情来。 「说到这,佑在成治大学当历史助教,他的课很欢迎学生去旁听的!我想你去上的话,他应该不会说什么,你要不要考虑看看?」安妮的口吻突然变得如同业务推销员,连珠炮地一口气说完。我一时半晌也给不出答覆,只好推托说有空一定会去看看,便快速地逃离了现场。 ****** 艳阳高照,我坐在一处榕树阴影遮蔽下的长椅上,Neal坐在我身旁,半眯着眼,呈现一种睡与醒的暧昧状态,分不清楚到底是醒是睡,只好放它自己一人静静地享受这久违的悠闲。脑中不断地想起出门前与安妮的那段对话,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地在意。 都市中的人们总是戴上冷淡的面具与人交往,看不清隐藏下面那颗噗通噗通跳动着的心,彷佛人与人之间隔着一堵透明的高墙,没有一方愿意爬过去一窥究竟,宛如不成文的规定,你知我知,只要不去戳破它,这由虚伪所拼凑而成的安宁假象便会安然无事地维系下去。 或许,与安妮的公寓在郊区有那么一点微小的关联,少了城市里那喘不过气来的步伐,空气里多了些许的慵懒分子。 想起上礼拜六初到此地,完全与喧嚣扯不上边,与我所熟悉的环境大相迳庭。处处都充满了新奇感,连人都好像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从未想过原来差个地区,感觉可以如此地不同。 安妮把我们的关系由房东与房客,逐渐带往朋友的方向去,我不确定这到底是好是坏,我已经许久没有与人好好地交往沟通。刚踏出家门时,我还会试图地鼓起勇气与人打声招呼,随着,时间的累积,我开始厌倦了总是由我单方面地主动,得到的却是无声的回应,我渐渐地怀疑自己是否太过于天真,这年头哪还跟人在路上寒暄一番,又不是学生时代。带着这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结,我不再随便地开口。 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来关心像我这种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过路客?想了老半天,我还是不懂,根本没有任何的理性可言,明明可以撒手不管我的事情。安妮到底是持着什么样的心态与我讲大学的事情,我对此完全毫无头绪。 我太过于钻牛角尖于早上的事情,压根儿没发现头上的乌云愈来愈多,天空由天蓝色转变成灰蓝色,现在已经快接近乌黑色。等我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一滴、两滴的雨珠毫不留情地打在我的头上、肩膀上。我的脚出于本能地开始奔跑了起来,手在包包里胡乱地翻找着,但就是没找到那把该死的雨伞。我匆匆地把Neal塞得更里面,把拉链拉上,只留下一个小孔给它呼吸着,双臂死命地遮着头,脑袋快速地搜寻着公寓的路线。 我花了几天把附近给弄熟,就怕走远了,回不去安妮那,给她造成困扰。 路灯一盏盏快速地掠过,昏黄的灯光照在沥青色的地面上,明亮地指引着回家的方向,却没有让我的思绪变得更为清晰,有的只是精神与身体上的折磨。视线里的景物十分地模糊,等我停下来,好好地喘口气时,我这才注意到周围的建筑物与印象中的略为不同。揉了揉双眼,怕是自己刚刚眼茫没看清楚。这下可好了,不管揉了多少遍,陌生的建筑物依旧还在。我只好拨了通电话给安妮求救,她大概问了我附近有什么店,我只瞄到绿色与橘色相间的招牌,简单地描述。至于,剩下她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只依稀地捕抓到一个关键词——白佑。 我站在一处的骑楼下,抱着我那早已缩了进去的胃,听着它响起不知道第几遍的咕噜咕噜声,一整天下来,我只有吃早上那顿炒蛋培根,就没有再进食过了。身体快支撑不住,开始前后摆荡不定,我只好靠着柱子坐了下来,猜想着白佑什么时候会过来带我回去安妮那。剩馀的事情,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了。 眼睑终于负荷不了承载上头的疲累,阖了下来…… 三 「喂,幽!你没事吧!」 在昏睡之际,白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我努力地想撑起那疲惫的身躯,去回应对方的话语,喉咙却乾哑地发不出音来。 想让他知道我没事,不用那么地担心,这么简单的一件事,现在竟然做不到,我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感到十分地挫败。 「哥,你不要一直摇他!没看到你室友的脸色都苍白了吗!而且,体温摸起来好像也有点低……」 本以为只有我和白佑,没想到,突然冒出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不过,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刚才的脚步声听起来如此地吵杂,只是,我的认知忽然有种发现新大陆的感觉——白佑未曾提起过他的家人,如今,对方的妹妹骤然地出现在自己身旁,害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幸,幽的衣服好像被先前的雨给打湿了,把他外面那一件脱掉,先穿上我的外套好了。」 不知怎的,我忽然有种平时保护自己的盔甲即将要被他人给卸下、看光的错觉,内心顿时充斥着一股极度不安的慌张感。说不上抗拒的原因,只是无谓地害怕。 陡然地,我感觉我的上衣被别人给瞬间脱掉,一阵寒风随即吹过我那裸露的胸膛,我不确定身体是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低温而哆嗦,但白佑似是察觉到我正颤抖着,立刻把他的外套穿在我身上。闻着上头残留的淡淡的花香味,我彷佛吃了一锭定心丸,有种回到家的安全感。 闻着异常熟悉的花香味,思绪逐渐地被带往那久远的时光—— 那时,妈妈总喜欢在夏天晒着厚重的蚕丝棉被。年幼无知的我看着她辛苦地抱着一条条棉被在阳台与房间之间,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我好奇地举起那双小小的手用力地拍着那晒了一会儿的棉被,用着纯真稚嫩的声音问着,「妈,为什么要一直晒棉被?」 她只是拍了拍我的头,轻轻地说着,「这样以后,你闻到太阳的味道就会想起妈啊!」 我不解地追问着,「那闻到花香的味道时,我该想谁呢?我不能也想着妈妈吗?」 她转过头,对我浅浅地一笑,用着细不可闻的声音说着,「把花香留给你喜欢的人吧。」 妈妈再次用力地抖了抖棉被,站在前方,仔细地确认着有没有哪里没弄好,一切都检查完毕后,她转过身蹲到与我视线齐平的位置,对我认真地说道,「幽,答应妈,以后一定要找到一个愿意疼你的人,不要像妈一样找错人了!」 一知半解,但我还是乖巧地点了头。妈妈那双经年累月做着粗活的手,缓缓地抚上我细嫩的脸颊。 影像乍然间回复成眼前的景象,我趴在白佑的后背上,回想起刚刚那段记忆,我悄悄地蹭了蹭对方厚实的肩膀,用着如梦呓般的声音,小声地说道: 「妈,我找到了。」 ****** 忘了回安妮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一早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躺在柔软的床上,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昨晚好像做了些难为情的举动,猛然地惊觉到这件事情的我,无地自容地恨不得立刻找个洞钻下去。 还没从这恼人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了,我立刻把身体打直,双眼睁睁地盯着走过来的陌生女子。直觉对方应该是白佑的妹妹,我正打算开口去确认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时,对方的动作却比我快了一步。 抚上我的额头,检查着有没有发烧、体温过高的症状,她继续看着其他的地方,嘴里随口问了句: 「你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吗?」 我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她不确定地瞄了我一眼,便快步离去,说是要去隔壁找白佑来看一下。 「幽,刚刚那是我妹啦!等一下介绍给你认识,那你现在想不想吃点东西?」看来白佑已经从他妹那听说了我的状况,完全没有昨天那股紧张兮兮的感觉。 白佑问的时机不偏不倚,肚子刚好配合地叫了几声,我想拒绝都来不及,只能尴尬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化开这宁静。 「幽,就别勉强了!你的肚子也发出了严重的抗议,我现在马上去楼下把阿姨煮好的粥端上来给你吃,别乱跑。」白佑匆匆地关上门。 我如释重负地靠在了枕头上,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一大早还来不及好好地吃顿早餐,就被白佑兄妹俩轮番上阵地关心,厌恶倒也没有,甚至还有点受宠若惊。对于白佑来说,我明明只是个房客,也算不上半个室友,再说直点,就是我们碰巧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罢了。 我愈来愈不懂这家人的思维了,为什么总是给予我这个陌生人过多的温暖,让人产生如幻影般的希望。 宛若身处在干燥炎热的沙漠中,一直不断寻找着水源的旅人——有天,眼前总算出现了一大片绿洲,他的脚步开始加快了起来,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走了许久,却依然没瞧见本该存在于此地的水源,一眼望去,尽是热得滚烫的土黄沙砾。他才突然想起,这是老天爷最爱开的大玩笑——海市蜃楼。心中顿时只剩绝望,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但回到现实,旅人只能继续流浪于沙漠中,寻找着他的泉水——为了生存。 我已经欠了他们许多人情,却仍然犹豫不决着,不晓得什么才是最好的报答方式——有时,我真的挺讨厌如此优柔寡断的自己。 「幽,我刚刚在阿姨面前偷偷地尝了一口,她煮得有点烫,我帮你弄凉,你再吃好了。」白佑吹着汤匙上的料,脸上挂着犹如妈妈在喂生病中的小孩时的温柔神情。 我已经拒绝他许多次了,可他却固执地坚持着,说什么病人不能乱动,要乖乖地让人照顾才对之类的话,我拗不过,只好任由他。 「白佑,你挖太大口了,我的嘴巴没那么大……」白佑故意地趁我停顿,吸气的时候,又往我口中塞了一口,明明我的抱怨就还没有讲完。 「那这样有没有好一点?」他挖了一匙满满的料,把它举在我眼前,戏谑地问了一句。 我忽然觉得白佑那阳光灿烂的笑容下的恶趣味,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你觉得呢?」我无言地翻了翻白眼,把方才的问题丢还给他,我不想与对方争这种毫无意义可言的答案。 「还是你不喜欢这种喂法?」他没有回答,反而又丢了一个新的问题出来。 我不解地挑了眉,现在这喂法还不够正常吗?难不成,他还有别种喂法? 我没说话,而他依旧卖着关子。 「幽,你知道我妹最喜欢看什么书吗?」白佑没头没尾地丢出今天的第三个问题。 我无意识地「蛤」了一声,盯着他看。 见状,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连你妹叫什么都不知道,你问我这个,会不会太进阶了?」我嘴里的饭粒,差点要被我喷了出来,我赶紧用手遮着,不然,我的形象会被自己给毁了。 这次换他不出声,我还疑惑着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时,白佑猛然地倾身向前,我没有地方可以躲,被后方的墙完全堵死,只听他在我耳边说了句: 「BL刊物。」 脑袋一下子转不过来,「BL」二字还来不及被我翻译成「Boy’s Love」,好来理解他的话语,嘴唇就被温热的触感给包裹着,感觉口中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正在试探着我的牙齿,想敲开那堵由珐琅质组成的高墙似的。对方狡诈地用了声东击西一招,捏我的腰一把,使我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那,白佑轻而易举地攻破牙齿那道城墙,粥随着他的舌头,滑进了我的喉咙里,结束他所谓的另一种喂法。 「那是对昨晚的回应。」 那一刻,我忽然有种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夺去的错觉,本以为对方没听见那一句小声如蚊子鸣叫的告白,原来,白佑他都知道,难怪,今天的他异常地诡异。 「哥,我随口说说的,没想到,你真用了!」白佑的妹妹突然从我的房间门口冲了进来,语气里充斥着兴奋。 望了眼白佑,只见他耸了耸肩,也跟我一样搞不清楚状况。 「我、我、我现在死而无憾了!漫画里的故事情节,竟然被我亲眼看见了!」她完全无视了我与白佑的存在,持续爆走中。 「幸,你能不能好好地跟我们说一下,你刚究竟看到了什么画面?」 「这还要我说?就那个吻啊!不枉费我今天一直蹲在门口偷窥着你们!我果然没猜错,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幸一脸期待着能听到什么更惊爆的内幕消息。 「你看看你,都吓到幽了!给我先自我介绍。」白佑狠狠地泼了她一桶冷水,轻易地转移原先十分尴尬的话题。 「幽,对吧?我叫樱田幸,你跟我哥一样,叫我幸就行了!我今年读成治大学日文系,有什么日文上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帮忙!」带着与白佑相同的热情,感觉是一位不难相处的可爱女性。 「那个,为什么你跟白佑的姓不同?」 「我妹高中的时候,特别哈日,一上大学,便给自己取个日本姓,现在还会不准我叫她以前的名字!」白佑原本静静地坐在一旁,突然插进我们的话题,替幸解释了我的问题。 「哥,我也该回学校宿舍了,不然,等等舍监又要对我碎碎念,走吧!」幸瞥了一眼手表,看着上面的分针正在十一点与十二点之间徘徊着,快要呈现一个完美的九十度。 「你先下去等,我跟幽说几句话,马上就带你回去!」白佑对幸挥了挥手,随口敷衍了几句,想尽快地打发她走似的。 「你跟他整天腻走一起,话还没说完啊?」幸嘟起嘴巴,略为生气地反驳白佑。 白佑看着幸,有点无奈地按了按两边的太阳穴,不知该如何回应她那番酸溜溜的言论。过了几秒,他似乎不打算跟她多说什么,便把身体转向了我的方向,「幽,你明天跟我一起去上课,反正,你待在家也没事做,还是,你有约?」白佑认真地说道。 「没约,你快带你妹回去吧!我今天休息一整天,身体早就没事了啦!」我不好意思拒绝他,毕竟,安妮也跟我讲过类似的话,现在连白佑他自己都提起了这件事,恭敬不如从命,我也只好乖乖地去上个几堂课。 「那明天见!」 四 坐在陌生的教室里听着白佑讲三国时代的历史,耳边不时响起幸兴奋的声音,「幽,你不觉得诸葛亮跟周瑜很有问题吗?他们俩私底下一定常常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开始在那边跟我细说他们的暧昧桥段,右耳进,左耳出,我完全没留意她到底说了些什么,脑子里全是昨天的画面,斗嘴、喂饭,甚至连那最羞耻的接吻一瞬间,也被我记了下来。 想到这,正在写着草稿的手,忽然停顿了下来,原子笔就这么待在笔记本的页面上,墨水缓缓地在纸张上渲染了开来,望着黑色的纹路逐渐向外延伸,我的思绪沉淀在这一刻的宁静。 幸突然戳了戳我的脸颊两侧,我转过头,双眼疑惑地盯着她看。 「幽,我告诉你,坐在最前面第一排的那个女生,就是肤色有点黑的那个啊,她超喜欢我哥的,听说还跟他告白!」 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等着幸讲完。 「我哥回了一句:『谢谢你的青睐,我也挺喜欢你的。』打枪那位女同学,你说这招狠不狠!」 这种不明确的拒绝方式,表面上看似有那微乎其微的机会,但实际上只不过是为了不伤彼此之间的感情,而说的委婉说词。不知道有多少单纯的女孩子常看不破这点,还以为对方对自己有那么一点意思,整天做着与喜欢的人交往的白日梦。美梦最终破碎时,她们往往哭天抢地,想不透那层道理,傻得可以。 「坐在角落里的两位同学,上课请保持安静。」 幸愈说愈大声,连站在台上的白佑都听见了。他瞥了我们一眼,继续在黑板上书写着这段历史的重点。幸对他吐了吐舌头,结束与我的交谈。 接下来的时间,白佑只是简单地讲解下周要交的报告内容和下堂课要教的进度,请同学们回去先自习,「还有什么问题吗?」他问着台下的学生。 鸦雀无声,没人回应,「那这节课上到这,下课。」他把放在讲台上的书本与纸张稍微整理了一下。 「请刚上课讲话的两位同学来前方找我。」他见我与幸都还没离开教室,又补了一句。 此时,人都走得差不多,白佑也不跟我们客套,便开门见山地指着幸说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规矩,怎么让幽也跟着你一起吵?」 她小声地回答道: 「哥,我只是跟幽说你和颜薇庭之间的八卦啊!毕竟,他现在可是你的男朋友……」 他无奈地抚上额头。我一听到幸的话,整个人呈现呆滞状态,肯定是昨晚的误会没解释清楚,不然,我们两个男人怎么能说交往就交往的,尽管,知道她有阅读BL的嗜好,可这也太乱来了。 「算了,这次不跟你计较,赶快去上下堂课,我跟幽讲一些事。」白佑不耐烦地赶着幸离开这,不知道要跟我说些什么,竟如此地神秘。 「今天上课还行吗?」白佑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两包零食,扔了其中一包到我的手中。 海苔口味的乐事,正好是我最喜欢的饼干,我开了就吃。 白佑见状,笑了几声,顺手揉了揉我那头柔顺的黑发,「你怎么狼吞虎咽的,一副没吃早餐的样子!」 他肯定是当老师当久了,都忘了上课是很耗脑力的,「听你上课一节,犹如过了半天。」我把嘴里的食物吞了下去,又接着说道: 「照这说法,现在不就刚好是午餐时间嘛!」 白佑轻轻地推了我的眉间一下,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听你在那边讲,算了,不跟你扯些五四三。」 望着快被我吃到见底的乐事,我忽然想起以前高中时,同学吃着合作社里贩售的零食,打开包装之后,说了一句我至今仍然认为十分经典的话——「买氮气,送饼干,真是划算!」 极为讽刺,却真实地说出许多人的心声。 「话说,幽,你也要做我的报告喔!」白佑突然告知这件事。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一脸可怜地盯着他瞧,「为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学生。」 他似乎被我这模样逗乐,大笑了起来,「只是个报告,有必要这么排斥吗?」 看着眼前的人,他好像忘了我已经毕业一段时间,早就与作业无缘。这下可好,我只听这么一堂课,是要我怎么掰! 「那你得帮我做一些部分,至少,给点专业的意见!不然,历史这么难,有些资料连网路上都查不太到。去图书馆的话,我也不知道要看什么样的书籍,这根本就是为难我。」我理直气壮地一口气说完,不让白佑有丝毫打岔的机会,我可不想只有我一个人活受罪,做着额外的功课。 「好,我答应你就是了!我先说,连我妹都没这种服务了,你要给我认真做!」白佑伸出他的小指,「那我们打勾勾。」 我苦笑着,内心腹诽着,都这么大的人了,有需要这样吗?但还是乖乖地勾起对方的指头。 本以为没了,白佑却继续紧扣着我的手指,念念有词,「然后,盖印章。」我愣住了,看着自己的大拇指宛如High-Five般与他击掌,「好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们闲聊许久,最后,又绕回白佑与颜薇庭的绯闻上。 「幽,你别听幸在那边乱讲!我和那孩子真的没关系,她大概是把我跟谁搞混了!」白佑一脸急切地向我辩解道。 表情怪好笑的,我便落井下石,补了一句: 「从你平常的行为举止,根本看不出来,你会回那么狠的话。」 他似乎想不起来当初究竟说了些什么,「我好像忘了。」此时的他,笑容异常地灿烂,莫名地诡异。 「你回了句:『谢谢你的青睐,我也挺喜欢你的。』换做是我听到,肯定觉得你是个大烂人!」 白佑没有做任何回应,低头思索了片刻,缓慢地问道: 「或许,跟对象也有关系吧?不然,你现在问我看看。」 现在的情况,宛如有人挖了坑,站在旁边问我要不要跳,还比了一下洞口给我看,但我竟疯狂到连思考的步骤都省略,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你喜不喜欢我……」虽然,明知道对方大概是要我问这句,可语气里却还是充满着不确定性,各方面而言。 「这你昨晚不就知道了,还是,你想再听一遍?」 白佑渐渐地靠近我,内心忽然涌上一股不安的感觉。 「比起喜欢,我想我爱上你了。」 虽然,早猜到对方会这么说,但实际听到的时候,心跳还是漏了一拍,失去理智地期待着下一步。 十指紧扣,情不自禁地吻着对方,像是本能般地回应着对方满溢出来的感情。腿不受控制地发软,如同气球泄了气。我靠着墙壁,顺着其壁面缓慢地滑了下去,没有多馀的心思去在意会不会有人突然闯入教室,看见我与白佑此时此刻的行为。 ****** 猛然间,我听到一声「咿呀」的开门声,我的手如反射动作般地立刻推开白佑,脚麻得站不起来,我只好扶着墙,咬着牙一口气站了起来,也不管腿有多么地酸痛,踉跄地跑了出去。 一心只想赶快离开那间教室的我,根本没注意前方的路,只是一直疯狂地奔跑。突然撞上了一名男子,步伐这才停了下来。我正准备开口向对方道声歉,他却比我更先出声: 「幽,是你吗?为什么都不接我电话!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听到这个声音,忽然有股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浮上,「皇顺?」我不确定地回问道。 「幽,这么久没见,你都忘记我了吗?」他激动地说着,紧紧地抱住站在身前的我,手臂的力量大到我都快喘不过气来。 我在他的怀里不断地挣扎,可他就是没放手,「我说顺,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 皇顺听到后,立刻松手,「太久没看到你,一时之间,情绪没控制好。」语气透露出他比方才来得冷静许多,「幽,我们一起去这附近吃个晚餐吧。」 反正,与皇顺许久未见,聊聊彼此最近的状况听起来挺不错的,我便点头答应了。 「刚好,可以跟你好好地算一下帐。」他忽然要笑不笑地说出这句。 我被他给吓傻了,却还是继续跟在他身旁。 「你读成治大学?」走出校门口,我才发现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对,你今天上历史的时候,没看到我?」皇顺惊讶地望着我,好像我刚问了多么地愚蠢的问题。 难怪,今天坐在颜薇庭右手边的那个身影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他就是皇顺。 「你怎么知道我有上?」我可不记得我有发表任何意见。 「你跟幸不是上课有被老师点到。」 没想到,我竟然会在如此丢脸的情况下被人给认了出来。 「顺,你认识幸?」这世界该不会真的这么小? 「算吧,我跟她同社团,历史报告也一起做过几次。」他想了几秒,简单地回答我。 ****** 自从我搬来安妮这后,我感觉我的世界瞬间缩小了好几倍,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知道对方,只有我总是傻楞楞地什么都不晓得,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五 皇顺带我去了一家距离学校十分钟路程的小吃摊。里头只有零星几桌的人坐在那吃着晚餐。他叫我先去占个位子等他,东看西看,就靠近厕所那处的角落较为安静,旁边也没什么客人坐着。我走过去抽了一张面纸,把桌子给好好地擦了一遍,确定干净之后,这才坐在板凳上等着皇顺点菜回来。 环视店里的摆设一圈之后,我猛然发觉到这好像是最近第一次在外面吃饭。平常都吃安妮煮的,我也不怎么挑嘴,便懒得出去买外食来吃。 在来的路上,皇顺简单地向我介绍了这间店,他说这里的卤味卤得十分到味,汤头也不油腻,又不会淡得没味道,恰到好处。据说这间的价格并没有随着时代的变迁而调涨过,二十年来均一价。用四个字来总结的话,那就是——俗搁大碗。 「幽,抱歉让你久等了,刚刚排在我前面那个男的,他点了一堆菜,我在他后面等了快五分钟,才轮到我点,你再等一下,菜马上就来了。」 皇顺坐在我板凳的另一边,大腿靠着大腿,怪亲腻的。 「没关系,我来之前,已经先吃了一包饼干解解馋,现在还没那么饿。」我拍了一下肚子,表示要我等上一阵子都没问题。 「我叫了卤味跟贡丸汤,你都吃吧?」皇顺像是突然想起这件事,转过头望着我问道。 「刚不是跟你讲,你点什么,我就吃什么啊!」我一副你是哪里听不懂的样子看着他。 「既然你都这么说,等一下,我可不要听见某人说:『这我不吃、那我不吃……』的喔。」他还故意学我的语气说了一遍。 这么久没见,皇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欠揍的! 「毓庭,我们坐这。」皇顺突然对女服务生挥了挥手,只见她缓缓地走向我们这桌。 「顺,这是你们的卤味豆干和两碗贡丸汤,两位用餐愉快。」只见她把其中一碗汤放在我的面前,豆干则放在我和皇顺的中间。 「毓庭,这我朋友幽,最近搬来这附近住。」皇顺向她介绍起我,我一时之间还没回过神,没有立刻跟对方打声招呼。 「幽,我是顺他的女朋友,叫我毓庭就行了,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只见毓庭礼貌性地伸出右手,想跟我握个手。我还没动作,皇顺就把我的右手拉了过去,给他女友一个台阶下,不让她尴尬。 「还请多多指教。」我生硬地回应道。 「学校认识的?」我边吃着豆干,边八卦地问着皇顺怎么认识毓庭的。 「不是,在这边。」 听到这回答,我愣了三秒钟,才意识到他的这边是指这间小吃店。 「老板娘牵的线?」我疑惑道,追个陌生人何其容易。 「算吧,常来这吃,不知不觉就跟她们家熟了起来。」皇顺说得极为自然,完全没察觉到这在现实中发生的机率,根本就是几千万分之一。 「交往多久了?」我继续问道。 「八月……九月……到现在差不多三个月了吧。」皇顺扳着他的手指头一根根算着。 「怎么维持的?」现在的情侣哪能撑到这么久,我不禁好奇起来。 「其实,我们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就连看电影,我们也都是去租片行挑个DVD回去公寓用电脑接电视放的。」皇顺突然露出一抹甜蜜的笑容,一脸幸福的样子。 听到对方竟有一段如此戏剧性的恋情,使我开始相信真有真爱这么一回事。 想起我与白佑这几日发生的种种,忽然,感叹我俩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场雨,让彼此多了更多的机会去接触、去了解对方。 一个吻,加快了心跳的速度,使暧昧升华成爱情。 十指紧扣,仅是想好好地感受心爱的人的温度。 那该怎么做,才能让我们之间的爱没有结束的一天? 不小心突然思考起一些深奥的问题,答案不是我能决定的,终究还是得看老天爷的旨意。 感情如同每日变化无常的天气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快得连影子都捉不住。 想做些什么,却怕搞砸,反而犹豫不决、停滞不前,再来后悔,不停地重复这个恶性循环。 在离开家门的那刻,我对着天空,狠狠地发誓道,绝不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傻也就傻这么一次,没有多馀的时间,允许我去做些没有意义的事。可到感情这节骨眼,我还是疑惑了。来得太快,连思考的空档,都舍不得给。每一瞬间,我那过于坦诚的反应,都使我感到害怕,不像我所认识的自己。 愈想愈钻牛角尖,我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皇顺见状,握住我的手腕,不让我继续一人独自烦恼下去,开口关心着我: 「幽,你怎么吃一吃,开始揉起你的头发呢?」眼神里尽是担心。 我竟无法诚实地告诉他这一阵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勉强地露出一抹苦笑,试图让对方相信自己说的这小小的谎言。 「我没事啦。」 明明正面对着从未有过的状况,我却无法对皇顺敞开心房,与他讨论这十分重大的问题,亏他方才还无所保留地与我分享他与毓庭之间的点点滴滴。 我突然发现自己正亲手筑起一道高墙,把皇顺与我隔了开来。尽管,知道不应该这样对待他,可我还是选择了欺瞒。 皇顺迟疑地盯着我看,见我不打算开口坦承,便小声地叹了口气,似是放弃逼我说出来的打算,轻轻地对我说道: 「幽,你有事情,就别闷在心里!我们是好哥儿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一起来想个办法解决的,凭你的个性,早晚都会闷出病的。」 他站起身,「走吧,我们坐在这,闲聊也够久了。」手拿着帐单走到前方柜台结帐。 我赶紧背起我那黑色随行包跟上,「皇顺,刚刚我吃的部分多少钱?」我掏出我的皮夹出来,数里头还有几张红色钞票。又到了月底,钱总是怕不够用,纵使我平常精打细算,可在这物价飙涨的年代,钱愈来愈薄,东西却愈来愈贵。 「算我请你的。」他把我递过去的钱给推了回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便没在继续坚持,乖乖地收了进去。 ****** 皇顺送我回到安妮的公寓,临走前,在我手里放了一支可口可乐口味的棒棒糖。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暗号,表示他会在睡觉前打通电话给我,我们小时候常这样做,不知不觉就成了彼此才知道的沟通方式。我向他挥了挥手,谢谢他带我回来,不然,我可能又会在路上迷路,幸好皇顺还记得我是个路痴。 一进玄关,就看到一条白色尾巴不耐烦地扫来扫去,我蹲下身,去搔搔那颗毛茸茸的头,「Neal,对不起让你等那么久,今天碰巧遇到皇顺,就小时侯经常给你买罐头吃的那个人阿,我们在外面吃个饭,所以,才那么晚回来。」我抱起那肥嘟嘟的身体放在我肩膀上,听它舒服地咕噜咕噜叫,我这才放下心来。看它前几天还在闹别扭,也不知道我哪里惹到它。 路过客厅时,安妮从沙发上转过头,看着我问道: 「你吃过饭了没?」 我怕她留了些剩菜剩饭等我回来吃,赶紧说道: 「我刚在外面吃过,不用担心。」 她一听到我的回应,立刻把头转回到电视机前。 「那你赶快去洗个澡,好好休息吧。」 我应了一声「嗯」,加快脚步回到我的房间。 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百般无聊地翻弄着手机,猜测着皇顺什么时候会打来。 怕像跟上次一样,刚好碰上我去洗澡,那次回拨过去,他一接起电话,劈头就对我发难,问我为什么不接,向他解释原因,可他又不听。这次我可学乖,先等皇顺打来再说,否则,接下来不管做什么事,我都会觉得哪里不自在的。 过了许久,只见我那支手机迟迟没响起。 我等皇顺的电话,等到眼皮都快要阖了起来,我本想再等一会儿,但我的精神却没办法支撑到那时候,要是他真半夜打来,我只好再看着办。 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我的体力早已不支。回来时,我频频打着哈欠,眼泪都流了出来,我硬是打起精神等他,可现在我连拒绝周公的力气都没了,只好跟着他到梦乡,一夜好眠。 六 睡梦之中,我听见我的手机正播着皇顺专属的来电铃声,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内把它接起,只是半梦半醒地坐起身来,试图让自己稍微清醒点。 「好朋友只是朋友 还是朋友 不能够占有 好朋友疯狂以后 就一个人走 无所求 好朋友只是朋友 只能保留 一点点温柔 我知道什么时候回头 不打扰你的自由」 等它一曲终了,我这才按下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地疲惫,像是咳嗽多日,乾哑而低沉。 「幽,你睡了?」皇顺试探地问道。 「你也不看看现在的时间。」我眼睛半眯着,语气里充斥着不耐烦。 「不就一点半,你以前这时间不是还醒着的吗?」皇顺不解地问道。 「算了,不跟你闲聊。要是你没有要讲什么重要的事情,那我要回去睡回笼觉了。」我困到不行,皇顺竟然还给我在电话那头扯些杂七杂八的。 「幽,你别挂我电话,我真的有些话想问你。」皇顺突然认真地说道。 听到他这样一讲,我努力地打起精神,倒要看他要问些什么,怎么会挑在这么奇怪的时间点。 「你是不是跟白佑住在同一栋公寓里?」皇顺这句说得极为缓慢,好像怕我哪里听不懂似的。 「怎么了吗?」我疑惑道,不晓得这样有什么问题。 「没事,只是今天送你回去的时候,感觉跟我之前带幸回他哥的公寓挺像的,想说来问问。」 听到这回答,我没说话。就只是刚好都住在安妮这,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幽,那就先这样罗!晚安。」皇顺听我一阵沉默,便干脆地挂断电话。 我一时半晌也没想那么多,满脑子只想赶快躺回我那还有点馀温的被窝里。明天过后,我就没有机会像今晚一样如此地早睡,得开始把这个月的稿子赶给编辑部。 ****** 赶稿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一转眼,又到了要去成治大学上白佑教的历史课的日子。 白佑上次交代的报告,在他一边指导我的情况下终于完成。虽然,大部分的资料都是他查的,我只是把他口述给我的内容简化,再打在电脑里,可我终究还是做完那份累死人不偿命的报告。 坐在教室里,我听着台上的学生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中国不同朝代的历史。我看了眼放在桌上的随身碟,想着我等一下要报告的主题——三国时代,我不禁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当白佑问我比较喜欢中国哪个朝代的时候,我想了很久,却没有一个印象让我比较深刻的,我便回答了没有,他只是说那你就做三国的好了,反正,刚刚上课的时候教过,这样你也比较好上手,不会没东西掰。 可我错了,白佑的学生不知道先前受过什么样的斯巴达教育,一个比一个侃侃而谈,就连女生也都没有扭扭捏捏的。我那怕生的个性,此时显得极为不合群,不晓得我待会上台会不会立刻就出槌,这样肯定很糗! 愈想愈紧张,没想到白佑下一个就叫我上台去报告。我战战兢兢地站到台上,皇顺、颜薇庭与幸的双眼骨碌碌地盯着我看,我手心不停地冒出冷汗来,讲话也跟着开始口吃了起来,没有办法好好地去陈述投影片里的内容。 白佑站在我身后,不断地鼓励着我,要我深呼吸、吐口气反覆做几次,试图要让我冷静下来,不要像只胆怯的小猫第一次看见人似的,脸上尽是慌张的神情。我尝试地听他的话,照做了几遍,感觉心真的有稍微平静一些。我重新调整自己的呼吸,面对着台下那些早已露出一脸不耐烦的学生,虽然,我瞬间往后退了一步,但我马上站好,没有显露出任何害怕的姿态,开口介绍起三国时代的历史。 总算结束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报告,我下台时根本就是用跑百米的速度奔回自己的座位。我坐在幸的右手边的位置上,努力地调适自己那喘得有些过分的呼吸频率。随着逐渐舒缓下来,我这才听清楚刚刚坐在我前方的两位同学正在讨论什么。 「欸,你不觉得老师从头到尾都在帮那个新同学吗?」坐在我右前方的女同学气愤地说道。 「真的!一直在后面给他打Pass,该不会他们两个有关系吧!」我正前方的女同学不停地点着头,附和道。 「说不定他是靠走后门才选到这门课的!不然,白佑助教的课,通常一下子就被选完了,怎么可能这时候还选得到!」其中一人提出了极为不屑的猜测。 「哼!果然是像有钱人的作风,难怪,我老早就觉得他是小白脸了!」 听着听着,我的心竟忽然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想反驳她们,我却没有立场去解释她们对于我的误会。偷听本来就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我要是为了方才听到的内容,去找她们理论一番,也是我有错在先,还没吵起来,我就已经站不住脚。我只能默默地当作刚刚什么也没听见。 可她们愈讲愈大声,好像完全忘记我就坐在她们后面这回事。 幸肯定也听到了,她不时转过头看向我这边,而我只是装作什么事情都不晓得的样子,向她问道: 「怎么了吗?」 她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转回去继续听着白佑上课。 我知道她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可她似乎怕会伤害到我,还是选择了沉默不语。 在下课前,她们俩人没有停止讨论过我,话题一直在我身上打转,从先前的走后门,到后来的穿衣打扮,愈说愈难听,我终于受不了了,收拾好自己带来的东西后,跟幸打了声招呼,便直接从后门离开了教室,也不管白佑会怎么想,我只想与那些丑陋不堪入目的脸孔离得远远的。我刚就好像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倒不如出来好好地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我走到一处十分靠近前门的角落里,坐了下来,那里刚好能听到白佑讲课的声音,听着他那低沉浑厚的嗓音,心情不知不觉就会变好许多。没有理由,只是从他那可以得到一丝丝的安全感,我所缺乏的。 他正在用我和他一起做的投影片上着课,延续上次课堂上教的内容。这次是赤壁之战,刚好讲到小乔与周瑜分离前夕的小故事。偶然想起之前看的电影版本,它竟把赤壁之战之所以开战的原因,怪罪于曹操想抢小乔这件事上,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战争。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可不记得曹操有如此好色,至少,三国演义里的他,好歹也是个枭雄,怎可能会为了女色,而做出如此鲁莽的决定。 他们上完课离开了教室,我依旧坐在那处偏僻的角落里,看着从我眼前走过的人群。我想把那些刺耳的言论给拒之于耳外,可怎么挡也挡不完,它们还是蜂拥而至地窜进了我的耳里。 「那新同学听说是走后门进大学的!」 「不晓得白佑助教跟他是什么关系?」 「听说还有人看到他们一起来学校上课。」 「幸好像说过他哥跟那位新同学住同一栋公寓……」 流言蜚语愈传愈夸张,不知道是谁开始的?或许是那两位女同学,又或者是其他从上次就看我不顺眼的同学,谁知道?我又不是他们。 我只是把自己缩得更小,头趴在膝盖上,不让人认出我的脸来,默默地在心里决定了一件事。 「幽,你怎么在这?」 白佑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耳边,我吓得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里尽是迷网,不晓得做那样的决定,会不会让他担心? 「我们一起回家吧!」 他牵起我的手,我没说话,只是让他牵着。 七 「安妮: 信封里头的钱,是这个月的房租费。我已经把我住的那间给打扫干净了,枕头套跟棉被也拿去洗过了,地板没有被Neal给抓花,请不用担心!真的很谢谢你这几个礼拜的照顾,希望在这段期间,没有造成你任何的不便!我知道我这样突然搬出公寓,会让你感到十分地困扰,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使我不得不这么做,还请你容忍我这任性的行为,如果,之后还有机会搬回这附近居住的话,我一定会立刻通知你的,还希望到时候,你有剩馀的房间能租给我。最后,再次感谢你这段期间的照顾! 祝 身体健康 事事顺利! By 幽」 看着写给安妮的信,我仔细地检查了好几遍,就怕漏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跟她说到。虽然,我自己也舍不得离开这处,可为了白佑,我还是得这么做。我不想看到他,因为我的关系而遭受到流言蜚语的攻击。我没办法去向那些无知的人解释他们对于我和白佑之间的误会,那我倒不如自动退出,让那些人没有把柄再继续恶意中伤白佑。 望着下一张要写给白佑的信纸,明明想说的很多,可我的手却下不了笔,不知道该怎么开头。有些事情重要到非得让他知道不可,我却不晓得这样说白,对他到底是好、是坏,或许,让他永远被蒙在鼓里,才是对我们两个最好的吧。 思索了许久,最后我还是决定只写那一句。对于他,千言万语倒不如直率地跟他讲那三个字。 「白佑: 我爱你。 By幽」 总算把写给他们俩的信写完了,我反覆念了几次,确认着哪里还有语病,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一切都没问题之后,我拎起放在门边的黑色行李包,手里握着要给安妮和白佑的信,看了眼戴在腕上的手表——凌晨三点四十五分,这个时间点,他们俩人都睡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在走廊上,悄悄地分别把信放在他们的门缝里。离开前,我回头看了眼万籁俱寂的公寓,感受着夜晚的宁静,直到躺在袋子里的Neal不耐烦地动了一下,我这才离去。 ****** 「。哦了讲没我说再要不次这,了家搬我」 我边走边传了封简讯给皇顺,一时兴起,我故意用我们俩人才看得懂的方式打简讯的内容。按下传送键的同时,我得意地笑了一声,不知道对方还记不记得这种无聊的小把戏,不晓得会花多少时间解读这封简讯。 坐在距离安妮的公寓最近的候车亭里,等着五点半第一班发车的公车。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去哪,只是想坐在公车上,任由它带我到我未曾见过的地区,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哔——哔——」 我坐在单人座位区里的普通座上,戴起耳机,听着上次播到一半的歌。 「我 在旷野漂流 漂流的尽头 就是你爱的宽容 你 眼底的温柔 也为我保留 心的寄托 我们都曾有过 风雨过后的沉重 形同陌路的口 但心却还流通」 歌词句句戳到我此时此刻的心境,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看着Ipod萤幕上显示的歌名,脸上挂起一抹浅浅的苦笑,我用手把积在眼眶中的泪给擦了干净,自嘲地喃喃自语道: 「当我们一起走过吗……这算什么,又不是我愿意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继续待在他的身边阿……」只是,比起我的私欲,白佑的工作相对更重要。 我自暴自弃地戴起外套上的帽子,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那哭肿的双眼,望着外头不停地变化的街景,好像又回到了当初搬来安妮这时的场景,可这次却多了悲伤,少了上次的轻松。 这次又是被司机先生给叫醒的,我睡眼惺忪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揉了揉还有点疲累的双眼,试图打起精神,继续面对接下来未知的旅程。 「跟女朋友分手了?怎么哭成这样?少年郎,下一个会比这个更好的啦!」 我吃力地听着司机国、台语交错着说道,边胡乱地点着头,好结束这单方面的对话。 走在公车总站附近的街道上,我突然感觉到我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我伸手进去,把它拿了出来,看是谁传简讯给我。 「寄件人:顺 幸刚也跟我说了,你现在人在哪?」 我没办法从字里行间中,猜出他现在到底是在担心我,或者,是其他更复杂的情绪。我只好绕回到公车总站前,去确认是在哪个公车总站附近。 「。站总车公埔后」 按下传送键不到三十秒,皇顺马上又回传了一封简讯。 「别乱逛,我去接你。」 我没有回传他的简讯,只是,漫无目的地看着陌生的街景,在那附近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打开自己常用的黑色笔记本,把刚想到的小说梗写了下来,努力地想填满那一页页的空白。 「寄件人:白佑 安妮跟我说你今早就搬出去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写那封信给我?」 手机震动了两下,我望着未看简讯里的内容。白佑问我的问题,我自己也想知道答案,当时,脑海中就只剩下那三个字,我只好如实地写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我像个流浪汉似地睡在椅子上,头靠着满墙广告单的布告栏,脑里的梦,却放映着与此时此景相反的画面。 我躺在白佑的大腿上,仰头吃着他喂我的海苔口味的洋芋片,「啊——」,我还能听见自己发出还要下一片的声音,白佑笑着对我说道,「你等等啦!」 画面看起来太过于真实,我猛然地醒来,摸着刚响起咕噜咕噜声的胃,转头看了四周一圈,「对嘛!这才是现实,刚那是梦境!我怎么可能还在安妮那,哈哈……」,说到后来,我自己也听不下去了,干脆坐起身来,把方才写到一半的稿子继续给写完。 把自己推向流浪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终 再次醒来时,我发觉自己被人给抱了起来,我不确定地问了声: 「顺?」 只听见那人小声地叹了一口气,徐徐地说道: 「是我,皇顺那小子叫我来接你,不然,我本来也没这打算的。」 一听是白佑,我挣扎地要从他的怀里下来,不让他抱着。 他今早在简讯里问的问题,我到现在还是没有个头绪,尽管,我已思索了一整天,可我自己却也不晓得为什么要留那三个字给他,或许,那是在我的潜意识里,一直想对他说的话,只是我最后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呈现。 「别乱动,你这样会害我们两个等一下一起摔倒。」 白佑出声制止我这会造成危险的举动,被他给念了一句,我也只好乖乖地继续待在他的双臂之中。 我们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他最后还是打破了这宁静,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要突然搬出去?」 我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不过,若换作是我,大概也会挺想知道原因的,可我总不能老实地告诉他,因为你的关系,我才搬走的。就某种层面上,这感觉比较像是在牵拖,而不是真正的理由。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保持沉默。 「你不说也没关系,那我跟你讲我跟皇顺他们讨论的结果,这你总没意见了吧?」 白佑见我一直不说话,干脆自己开启个话题。这我倒也没什么意见,反而,还想听听他们究竟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他们可不要一猜就中,这可是会吓死我的。 「在我开始说之前,你自己先下来。看你要坐后座,还是我旁边的那个位置,你自己挑。」 望着白佑车子的后座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东西,分明就是要我坐前座的意思。我无言地摇了摇头,拉开他右手边的车门。 这时,我才惊觉到自己就这么傻楞楞地准备被白佑给载回公寓。我望着半开的车门,在脑中快速地把方才发生的事情给倒带了一遍,试图把目前的状况给弄清楚。 被白佑以公主抱的姿势拥着,接着,我们开始闲聊了起来,然后,就到现在眼下的情形。整个过程太过于稀松平常,导致于我刚刚差点就要上了车跟他回去。我早上的苦心岂不是就都白费了,那我又何必需要如此地大费周章从安妮那搬出去? 「我不跟你回去。」我拿起自己的黑色行李包,把半开的车门给关上。 「那你今晚要住哪?把饭店还是民宿的地址跟电话报上来,我才让你走。」白佑严厉地问道,彷佛料到我肯定还没找好今晚要住的地方似的。 「你没事干嘛管那么多!反正,你也不能对我怎样啊!」听到他那语气,我内心忽然燃起一团怒火,对他挑衅地说道。 闻言,白佑立刻从驾驶座上下车,往我的方向走来。 「喂,你想干嘛?」我紧张地大叫道。 「没事,只不过想带你回家罢了。」他耸了耸肩,表情有些不在意地说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脑中突然飞出这么一句,我还来不及去思考,嘴巴就先说了出来。 「幽,那你现在把你搬出去的理由给我说清楚,不然,你得跟我回去。」 白佑忽然对我凶了起来,我只是闭上嘴,什么话也没有说,眼神中充斥着敌意地瞪着他。 「你现在是表示要跟我回去的意思吗?不要给我装哑巴!」白佑双眼瞪得比我还大,恶狠狠地盯着我看。 「回去就回去啊!」明知道完全中了白佑的圈套,可我还是不愿意讲出那理由,我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可能只是咽不下那口气罢了。 白佑见我屁股已坐稳在他身旁的位置上,便发动了引擎,准备要开回到安妮的公寓去。 我们俩人试着让方才的情绪冷静下来,有默契地打算当作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白佑比我还耐不住这种安静的场面,总是会拼命地去寻找话题。他似乎想起先前聊开的内容,便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皇顺他说,你一定是因为我的关系,才决定搬走的,可我立刻否定了他的猜测,你不觉得他的推论很没道理吗?」 我在内心里,默默地给皇顺一个赞,我不得不说皇顺真的太了解我了,连这种细微到不易察觉的感情倾诉,都能被他给发现。 「幸鄙视地把我从头到脚看了整整三遍,只笑着说了句:『肯定是哥你太烦人了!』我明明就是无辜的,你说对不对!」 白佑把头转向我,露出小狗般受伤的表情,这脸立刻让我把方才的不愉快通通给抛在脑后,现在只想好好地大笑几声,把阴霾给赶出体外。 「要是只有这个原因,那事情可就好办了。」 我随口安慰了一、两句,不然,他一直顶着那受伤的表情盯着我瞧,我怕等一下要是憋不住那快要笑出声的身体,会多么地伤白佑此时此刻那颗单纯的心。 「幽,你知道阿姨有多过分吗!她竟然认定我一定有对你毛手毛脚的,因为你不想跟个变态当室友,才决定悄然无声地离去。你一定不是因为这个理由的,对吧?」白佑激动地说着,幸好双眼还是专注于前方的路况,没有忘了自己还正在开车这件事。 「那你是怎么想的?」讲了那么多,白佑还是没谈到他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你大概是住腻了,想换个环境而已。」 白佑说得极为平淡,彷佛我本来就是如此冷漠的人。我故意向他开玩笑地说道: 「怎么好像我很无情一样,给我好好解释一下。」 「就感觉阿,虽然,我本来认为这一天应该不会这么快到来的说……」 「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我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们是热恋中的情侣啊!一般来说,打情骂俏都来不及了,怎么会想离开对方!」白佑一副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差点就把含在嘴里的水给喷了出来,还好我有及时刹好车,才没酿成悲剧。 「谁跟你是情侣!该不会你老跟安妮或幸说些奇怪的话,她们才会有那样的猜测?」 我开始担心起今后的生活,说不定白佑早已对外大肆宣扬我们俩之间的恋情——不对,我跟他之间只有室友的关系,没其他更进一步的。 「所以,你也会跟皇顺接吻?」白佑用一种尽是质问的口吻问道。 「你不要随便乱吃醋,我跟皇顺真的没什么!」我赶紧反驳道。 「谁叫你要质疑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明明这么地爱你!」白佑微微地嘟起嘴,趁着红灯时,又补瞪了我一眼。 老实说,他那样子怪可爱的。我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手指头正往他的嘴唇与人中之间,等发现时,我已经戳了好几下。白佑见我呆愣了几秒,便伸出舌头舔了舔还待在他嘴唇上的食指。 「白佑,很痒欸!你不要这样,现在还在大马路上,等等出车祸怎么办?」眼见下一秒就要变绿灯了,我出声制止道。 「幽,你可不知道自己的味道有多甜!我还想多尝几口呢!」白佑故意地吸了口口水,意犹未尽地舔了嘴唇一圈。 「你别像个变态一样,没听到后面的车在叭你了吗!快开!」我催促道。 「我不管,你得亲口承认我是你男朋友,不然,我现在就在路边停车,直到你说为止。」 白佑突然像个小孩子似的,开始耍起幼稚来。我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敷衍地说道: 「你是我男友。」 「谁是你男友?」白佑厚脸皮地回问道。 「在我左手边那位姓白名佑的先生是我的男、朋、友,这样你满意了吗?」 我瞟了白佑一眼,第一次遇到这么流氓的人,幸好他有遵守他所说的话,要不然,我肯定会破口大骂。 为什么白佑每次都有办法激发出不一样的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自己悄悄地被对方给改变了许多,要是换作先前,我大概只会嗤之以鼻一声,然后,就不去理会对方,可现在的我,情绪波动竟如此明显,会因为对方的一言一语,产生反应,进而吐槽对方那番没营养的言论。 我从没想过离家出走后的自己,还有机会再次绽露笑颜,甚至是去交男朋友这种事情,虽然,对于这,我认为还有待商榷的部分。 如今的我,有个属于自己的家——我所渴望已久的梦想,终于实现。 「幽,到家罗!」白佑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提醒道。 「哦。」我傻傻地回应道。 现在的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大家?明明是我抛弃安妮他们的,但他们还是愿意接纳我,并把我给带了回来。我脑中只剩下感激,没其他的。 「幽,快下车,别让他们等太久。」白佑见我不动,又催促了一声。 一下车,就看见皇顺缓缓地向我走来,笑着说道: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乖乖地回来。」 「我不得不说,你对于我为什么离开的猜测超准!你怎么会那样觉得?」我好奇地问道,皇顺那家伙果然很了解我。 「就感觉你跟白佑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当然要往那方向猜啊!」皇顺说完,还故意地对我眨了眨眼。 「皇顺、幽,快进来吃晚餐!」安妮在大门口对我们俩大喊道。 「好!」我们两个异口同声地说道。 ****** 有个会关心自己的房东、会逗自己笑的室友和很了解自己的青梅竹马,我何其幸运!有多少人能像我一样,在这么漂亮的地方,碰到这么可爱的一群人? 我这次可得好好珍惜,不能再随随便便地说走就走。 ****** 能在最美的地方,结束令人痛苦不已的流浪。 ——与白佑一同居住下的公寓,是这趟旅程的终点站。 ——正文完—— 番外:承诺·皇毓 「哔——哔——哔——」 皇顺疲惫地睁开那双彷佛有着千斤重的眼睑,耳里不断地回响着规律而显得无趣的生命维持器的机械声。 他缓缓地环顾四周一圈,打在瞳孔上的净是洁白而死板的颜色。 脑海中,快速地闪过一幕幕的景象,皇顺看着最后停格在救护车上的画面,他才逐渐地想起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等待着准备接受专业的治疗。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前。 望着自己那形状姣好的手腕,皇顺忽然觉得有点太空,少了点什么,想在上头增加些疤痕来证明自己曾青春过。 他顺手拿起了距离自己最近的美工刀,新买的,里面的刀片尚未被空气给侵蚀、长出一块块的铁锈斑,正是最锐利的时候。 「喀——喀——」,他用大拇指徐徐地推出那随时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的凶器。下一瞬间,皇顺狠狠地画在那白皙的肌肤上。「嘶——」,他吃痛地小声的叫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反而,继续一连串更为疯狂地切割。 盯着血珠一颗颗从伤口里窜了出来,皇顺突然有种得到救赎的解脱感。 他渐渐地不满足于只在手腕上,开始在动脉流经的部位,毫不犹豫地刺下一刀刀。痛觉已经麻痹,只剩下没来由的快感。 「皇顺,你在做什么!」皇顺的女友毓庭一回到家,便看到眼前有一大片鲜红的血海。坐在中心点的人,向她露出一抹恍惚的笑容。 「别……告诉幽。」皇顺说完这句,便晕眩了过去。 乍然间,影像跳转到清醒后的十分钟。 感觉到有人正紧紧地握住他的右手,体温比自己那微凉的触感来得更加温暖。皇顺动了动身体,枕在他身旁的人,猛然地惊醒,用着有点激动的口吻叮咛道: 「顺,再撑一下下,符合你的血型的库存血就快送达了!你现在的血量低于平均值许多,不要乱动。」 「幽,对不起,我没能遵守……」话只说到一半,皇顺猝然没了下文。 病房里,唯一发出的声响是那尖锐的「哔——」声,犹如要宣示着一切。 曾答应过你—— 会一直好好地活下去。 番外完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