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二货痞子攻x二货人妻受,一块二着奔向HE的故事 灵感来源于电影《中环英雄》 题目取内涵意:英雄本色 CP:英雄x豪杰 轻松无虐欢脱向,妥妥儿的HE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英雄,周豪杰 ┃ 配角:韦洛仁,黎小,阿明,阿Ben ┃ 其它:港风,黑社 正文: “英雄哥!你快跑!别管我,你快跑啊!”阿Ben挥舞着一条板凳招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拳打脚踢,还能挣巴着冲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连声大喊,不消片刻就把人全招了过去,轰轰隆隆的脚步声踏得年久失修的木地板吱嘎作响细尘飞扬。 “你是不是白痴啊!”纪英雄在屋子里四处乱撞找生路,听着脚步声渐近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吼了回去,话音未落那边已经在撞门了,纪英雄束手立了两秒看透了走投无路,一手劈开窗户把心一横,纵身跳了出去。 隔壁二楼吱呀一声窗开,企街的曼芝低头瞧着一楼窗口,媚眼带笑,“哎哟英雄哥,你这十天有九天走窗不走门,这次又是差佬追还是大佬找啊?” “等我收完账回来光顾你!”纪英雄随口打诨头也没回地是路就跑,穿过奶茶摊鱼蛋车水果档钻进小路,刚缓了口气慢了两步,岔路里忽然横刺出来一支长镜头精准地捅在了他的腰眼上。 纪英雄啊的一声撞在墙上,怒不可遏地扭过头,然而和肇事者眼神一对却皆是一愣,迟疑了一下同时反应过来。 “纪英雄?” “周豪杰?” “这么巧!” “是啊,巧……” 纪英雄猛地回神,调头看向巷子口,乌泱乌泱的一群人已然冒了头且锁定了目标正在追来。 纪英雄把心一沉,看着周豪杰故作平静地讲,“虽然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不过我们这么一讲话,我丢下你跑了的话就是陷你于不义,你知道我纪英雄不是这种人,对吧?” 周豪杰茫然地看着他。 纪英雄继续说,“现在你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要跟着我跑,我保证你不会有事情。” “我本来也没事情啊?”周豪杰答。 后面那一群已经追至半路,一边追还一边高喊,“打死他个死扑街的!” “跑!”纪英雄一把抓住周豪杰的手腕,转身就拐出了巷子口。 周豪杰有那么两秒钟延续着茫然,然后一只手抱紧了他的宝贝单反被纪英雄拉着在人流中左右穿梭。 “跑马三场七号赢啦。”书档老板甩着报纸说。 “什么?!”纪英雄在逃命中哀嚎。 “这期六合彩开2 5 17 9 8 11啊。”茶餐厅老板扭着收音机音量讲。 “干!两个都输!”纪英雄半步不歇地一路狂跑,扯得周豪杰晕头转向,他还半点儿不耽误地直嚷嚷,“老姜你记得给我留饭啊我晚上过来吃!程老板麻烦你下次去曼芝那儿的时候跟她讲她已经欠了三个月的房租了!阿明你这衰仔我让你去收保护费你居然在那儿泡妞!” “哇你这是在逃命啊?”周豪杰气喘吁吁地搭话——逃得如此风生水起也实属不易了。 “看不出来吗?”纪英雄答非所问,正欲往另一条小路上拐,忽然瞥见前面鱼档的小伙计蚊子跳上了旁边的一堆货箱,拢手做喇叭拖着长声喊,“打——起——来——啦!!!沽水街的大佬和他的死对头Fit佬两拨人倾巢出动开始互砍啦!!!” 纪英雄闻言立马眼放精光毫无前兆地停下脚步,而周豪杰猝不及防一个没刹住往前撞去,手中的单反镜头第二次精准地捅上了纪英雄的腰眼。纪英雄又是嗷的一声一条腿一软,站住了扶着腰回头狠瞪,周豪杰不尴不尬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往后挪了半步距离。 纪英雄现下没工夫算这种小账,往后寻梭了一下发现追他的人已然没影儿,于是瘸了一步到货箱边,一把把蚊子拽了下来,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咧嘴一笑,“衰仔,老实讲,你是哪里知道消息的?” 蚊子挣开他的胳膊答得理所当然,“两边这次是来真的,各自的手下一个不少统统拉上去了,这么轰动的事想不知道也难啊。”纪英雄满意地眯起眼睛,蚊子打量着他继续道,“不过英雄哥,你怎么还在这儿,要让你们大佬知道你没去那不是惨了,你就不怕?” “怕,当然怕。”纪英雄伸展着胳膊懒散地答,“我两万块的账没收到他就派了二十个人来办我,他要不干这一架我不跑死也得被打死。” “那你就打算不去了?” “去,怎么不去,歇歇脚就去。”纪英雄伸着懒腰回身一拍周豪杰的肩膀,“看你这么倒霉今天碰到我,走,请你喝茶。” 正在检查自己的单反是否受伤的周豪杰闻言抬起头,没等答话就被搭着肩膀拐了个方向重新开路。 讲来纪英雄和周豪杰两个人只做过两年半的中学同学,纪英雄没毕业就被学校开除出来就投奔了黑社会的怀抱,自那一晃将近十年,谁成想再相遇会是在这么一场鸡飞狗跳之间。 被学校开除这件事对纪英雄来讲不算什么,不过事情的始末他倒是一直记得:那时他们班上一个横行霸道成了习惯的小子招惹到了他的头上,揪着他的领子要他跪下喊爷爷,幼稚又愚蠢,纪英雄当下把他揍了一顿,揍得他哭喊着爷爷饶命才罢手。两节课后主任就来班里兴师问罪,纪英雄半点儿讶异没有,因为人人都知道那小子是校长的儿子,得罪了准没好果子吃。让他讶异的是那时候平日和他没半点交集的周豪杰站起来为他说了句话。之后他们俩被一起叫到了校长办公室,一番口舌之后,一个被开除一个被记过,临出校门纪英雄都想不起来他和周豪杰是否有讲过话,大概此前此后都没有,而后校门关上,转眼十年。 纪英雄带周豪杰来到他常来折腾的一家糖水店,刚坐稳当老板就苦着脸挨了过来,“英雄啊,你要知你每次来店里都能闹得我流水少一半,钱都赚不到我还怎么给你们这些大佬交保护费啊,别玩儿我啦!” 周豪杰一脸研究地看着他们,纪英雄清了清嗓子一拍桌子,“光叔你这是什么话,我就不能带朋友来光顾光顾你啊?餐单拿上来!怎么招呼客人的?” 老板半信半疑地犹豫了一下,没再吭声转头认命地取来餐单。 “莲子糖水。” “红豆沙。”纪英雄抬手招呼了一声,扫了一眼周豪杰怀里的单反,问,“你当了记者?” “没……”周豪杰笑了一下,“记者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肯定也不是狗仔了吧,那更难当。”纪英雄边说边接过光叔端来的两碗糖水推过去一碗,“你只要不是差佬就好,不过看你这样子也不像。” 周豪杰扶着碗瞧着他,纪英雄抓着勺子的手一顿,咧了咧嘴,“你不会真是差佬吧?你这种性格不可能啊!” 好像你多了解我什么性格一样。周豪杰心道,随即否定,“当然不是,不过为什么要紧张这个?” 纪英雄垮了半边肩膀瞥着他,“老兄,我是黑社会,你说我为什么紧张差佬?” “啊对,”周豪杰这才反应过来,“但刚才那个人说你们不是在打架吗?你不去的话你们大佬事后会不会找你麻烦?” “他要找我麻烦有等到事后吗?”纪英雄含着勺子哼了一声,“他就是被砍成薯片我也不去,输了我得挂,赢了他继续找我算前账我还是得挂,白痴才会去。哎你还没说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摄影师。”周豪杰答。 纪英雄反应了一会儿,思量着反问,“这也是个活儿?……或者是开照相馆的那种?” “呃……目前还是流动的。”周豪杰被问得有点儿赧,含糊地说完就开始埋头喝糖水。 纪英雄正想说些什么,账台后刚挂了电话的光叔就冲他招呼道,“英雄啊,沽水街那边打完了,听说你大佬被砍死了啊。” “真给砍成薯片了?!”纪英雄咽了那半口红豆沙眼光光地转过头,“还有什么消息?” “没什么啦,就是你们那边大败,大佬被砍死之后就都散了。”眼看着纪英雄的表情变得凝重,光叔好心好意安慰道,“你也别难过,想想你这次没去,还保了命呢不是?” 纪英雄依旧是一脸凝重,他紧盯着光叔背后的那台小电视机——现在在重放上午那场跑马比赛,紧接着他攥着勺子的手一砸桌子,“就差那么一点点!!这也差一点那也差一点!跟了那么多大佬,不是不靠谱就是被人砍死,或者更糟的被不靠谱的砍死,我纪英雄也没有什么野心啊!这简直是……令人发指!丧心病狂!恭喜发财!不进则退!” “哎什么什么?”周豪杰听到最后忍不住打断,“恭喜发财是……不是,你还想怎么退啊?” “当然是怎么生财怎么退!死大佬死得安家费都没得领,靠喝糖水能活吗?”纪英雄忿忿地答着,端起碗来碰了一下周豪杰的,“干!”剩下的红豆沙一饮而尽。 周豪杰考虑了一下,宽慰道,“你别着急,我们可以慢慢向前走,但绝对不能后退,永远不要后退,退到最后是无路可退。” 沉默片刻,纪英雄严肃认真地缓缓点了下头,“听着很有名人名言的味道,哪里看的?” “麦兜故事。”周豪杰答。 ****** 纪英雄推开空碗趴在桌子上开始哀嚎的时候周豪杰还在攥着勺子和自己的半碗糖水较劲,本就不多的客人因着那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叫都草草吃完撂下钱四散而去,光叔坐在账台后面看着空荡荡的店面应和着惨叫唉声叹气。 “什么世道啊!”纪英雄的哀嚎开始有了内容,“老子三个星期进出了五个帮派,最快的一次不到四十八小时就另拜了新大佬,但是他们一个个不是灾星就是倒霉鬼,两个挂了两个重伤一个成了植物人,搞得我赶场一样忙活到最后没拿到一份安家费,”话音未落忽然一拍桌子,“我怎么就这么衰啊!” 周豪杰猝不及防被惊得手一抖差点儿把勺子扔出去,甩了甩溅到手背上的糖水安慰地讲,“其实赚钱的办法有好多……” “都是发梦!”纪英雄毫不客气地打断,“要不是我那死鬼老爸还留了栋不挡风不遮雨的小破楼给我吃房租,早两年我就饿死街头了!赚钱赚钱,说得容易,像我这种有胆有命没耐性的人还能怎么赚钱?” 周豪杰忽然眼睛一亮,推开糖水碗往前倾了倾,精准地找出了他话中的关键词,“房租……你是房东?” 纪英雄掸了他一眼,撇撇嘴,“住的都是些企街女老主顾,三两月不交租都成了常事,你说是就是吧。” 周豪杰面上带了笑,以一种满怀希望的表情接着问,“那,我可不可以租一间?” 纪英雄倒像是来了兴趣似的眉一挑,仔细打量了他好几圈,露出个讥诮的笑,“你要租房子?” 周豪杰诚恳地点点头。 纪英雄干脆地比划了根手指头,“一千块一个月。” 周豪杰愣了一下才惊咋道,“这么便宜?” 纪英雄乐了,“房子都没看就说便宜,你这种人真是傻得让人不忍心不骗啊。” 周豪杰蔫儿了。 纪英雄好歹收敛了笑,正经了几分,“好了好了,不是我不租给你,是我那栋楼一共没几间房,差不多都被整条街的企街女包了,她们还都是两三个同住的,你说我哪里还有空房间给你租?” 周豪杰又疑惑地抬起头,“整条街的企街女……?” 纪英雄简单地答,“是啊,我住灯笼街。” 周豪杰恍然地哦了一声,算是明白了。 灯笼街和他们所在的店面只隔了两条街,是人尽皆知的红灯区,那里昼夜不分的人声喧哗,白天满街吆喝的小贩,夜里企街女出了门,整条街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纪英雄抓抓头发起了身,周豪杰见他这是要走,于是跟着站起来抱上单反打算掏钱,半截就被纪英雄一把按住,头也不回地冲账台后的光叔摆了摆手,拐着他就出了店门。 “这不合适吧……”周豪杰犹疑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一片都是我的地盘,光叔的保护费我两个月都没收,喝两碗糖水难道也要计较。”纪英雄伸展着胳膊观察着天色。 周豪杰歪着头看他,“那讲起来你也是个大佬了?” 纪英雄耸耸肩,“有个山头就能称王的话那就算吧,虽然我手下只有三个小弟。但你知出来混的没本事就没出路,比如说吧,你都会干什么?” 周豪杰想了想,“我会拍照,煮饭……” “你会煮饭?!”纪英雄猛盯住他,眼瞧着他茫然地一点头,眼里精光一闪思考了两秒钟接着说,“你要是急着租房子的话,如果不介意可以租我那一间,我们合住,租金我给你打八折,八百块一个月你看怎样?” 周豪杰一脸惊喜地应了下来,考虑时间不超过半秒钟,“当然没问题,一千块我都租的。” 纪英雄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还有更便宜的,水电全免,就一个附加条件。” “什么条件?” “你负责煮饭。” “没问题!” “够爽快!” 纪英雄带着周豪杰回到灯笼街时是傍晚时分,两人前后脚跨入楼门进了前厅,阿Ben正趴在那条和他并肩作战共同退敌的长板凳上吊着半口气发呆,余光瞧见纪英雄进了门,感动得是热泪盈眶,“老大看到你没事太好了!我刚听说Fit佬和人干起来被砍死了,还在担心你和他一起去了呢。” “去哪儿啊?”纪英雄瞪了他一眼,对他满脸的青肿报以负数的同情,“傻得标新立异回来我再跟你算账!”语毕顾自往走廊尽头走,周豪杰跟着他走过时和阿Ben打了个照面,示意性地点了下头。 纪英雄打开门让出门口让周豪杰观瞻屋内详情时这位准室友总算认同了纪英雄之前对他的褒奖,对,就是那句“你这种人真是傻得让人不忍心不骗啊。” 眼前这间屋子充其量不超过二十平米,扫一圈就全明了,一张桌子一张床,电脑电视小冰箱,没有别的,也没有多少地方再安置别的。房顶上一块连着一块的潮渍,一边墙角还悬吊着半块墙皮,看起来不挡风不遮雨的形容真是实打实的童叟无欺。 纪英雄乐着观察周豪杰变幻莫测的脸色,在终于定格在青白偏灰的色泽上时选择开口,“别愣着了啊,请进。” 周豪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只闷头跟了进去。 “就这么租下了?”纪英雄笑得很有几分幸灾乐祸。 周豪杰沉默了半天,费劲地吐出一个字,“租。” 阿明甩着膀子跑回来时阿Ben刚坐起来,见他风风火火就要往里扎赶紧喊住,“明哥你等等,老大今天带了个人回来。” 阿明收回半步凑到阿Ben身边涎笑,“靓不靓?有没有D-CUP?” 阿Ben认真地考虑了一下,“靓倒是几靓,CUP可没有。” 阿明没了兴趣,“没意思了。” 阿Ben接着说,“老大带的是个男的。” 阿明脸上开始放射三八光,“好啊,我说他怎么天天抓我泡妞的事,原来口味不同泡上靓仔了,要不要告诉曼姐给他介绍介绍啊?” 眼看他说着又要起身,阿Ben赶紧拦下,“你可别乱讲,小心老大把你倒插葱从窗口丢出去。” 阿明翻了个白眼,“一楼有什么可怕的,他自己都跳了多少回了。说笑你也当真,真是笨得我想野蛮……不要拉着我啦,我是要给他送今天收的保护费,现在进三家收一家都是运气好,我看我们啊,迟早都穷死。” 阿Ben想说什么但是没来得及,因为阿明话音未落走廊的尽头就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纪英雄!!!!!!” ****** 阿明和阿Ben冲进屋来的时候前后脚撞在了一起愣在门口,一眼就瞧见他们的老大背对着他们把另一个男人堵在墙角,角度问题无法确定具体是在做什么,但是那稍嫌暧昧相互较劲着的挣扎纠缠看得他们直傻眼。 “我又不是故意的!”纪英雄说。 “你是不是故意的也都晚了!”周豪杰喊。 “我都讲了我负责啊!”纪英雄嚎。 “放开我的命根子!”周豪杰吼。 阿明和阿Ben听得浑身肌肉紧绷,从后脊到后脑勺窜起了一股凉意。阿明侧目看向阿Ben,用眼神表示这光天化日的流氓行径被自己小弟们撞破显然是件丢脸的事,所以趁现在还没被发现我们可以悄悄退出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当然以正常人的智商能不能理解他这眼神中的种种深意还有待商榷,反正以阿Ben的智商是肯定不可能的,所以阿Ben茫然又无辜地回望着他,张了张嘴,“啊?” 阿明没遇到过任何一个时刻是像现在一样的如此渴望打爆阿Ben的头。 那边纪英雄和周豪杰听到了动静一下子定住了,阿明闭上眼睛心里默念了一句脏话,然后再认命地睁开,就见纪英雄往旁边侧了一步稍微转了半边身子,这才让人看清他俩中间还夹着一台单反,一个抱着机身一个托着镜头,显然还处在争执未果的阶段。 阿明心一宽,面不改色地一拍阿Ben的肩膀,用诗朗诵的调子抑扬顿挫字字清晰地开口道,“看,我们的老大是个多么正直的人啊!” 阿Ben依然是那副茫然又无辜的表情,张了张嘴,“啊?” 阿明默默翻了个白眼,一巴掌盖住他的脸把他狠狠推开。 纪英雄犹豫了一下还是先释放了物证,而他一撒手周豪杰就赶忙把他的命根子抱回了怀里,浑身散发着悲痛欲绝的气场。纪英雄瞄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盯着他那两个天真可爱的小弟,不善地开口,“有什么事?” 阿Ben又要张嘴,不过阿明赶在之前不着痕迹地踢了他一脚,摸了把口袋咧嘴一笑,“没事没事,我只是来送今天刚收到的保护费,运气不错收到了四家,虽然其中一家只交了三成。”眼瞧着纪英雄的眼神稍有变动是要讲话的兆头,阿明立刻又换上副诚恳关切的表情反问,“老大,你们这是怎么了?” 话题倒是转得相当成功,纪英雄闻言脸色一变,扭头和周豪杰对视了一眼,噼里啪啦一阵火花交错。 纪英雄:“其实是这么回事……” 周豪杰:“你们老大让我给他煮饭。” 纪英雄:“你们都知我今天只顾着逃命一餐饭都没吃。” 周豪杰:“我讲可以啊,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只有啤酒。” 纪英雄:“——罐。全被你们几个衰仔偷喝了还给我把空罐子留在冰箱里!” 周豪杰:“然后我看到桌子上还有几袋即食面,就讲没办法只能吃这个了。” 纪英雄:“所以不管我是不是自己做都还是和平常一样要吃即食面。” 周豪杰:“可就在我去烧水煮面的这短短几分钟里,你们老大动了我的相机。” 纪英雄:“其实我一开始只是好奇而已,你们知那些记者啊狗仔啊整天扛着长枪短炮看着机身都差不多,但是镜头长长短短的差别就好大,所以我想可能这两部分是组装上的。” 周豪杰:“于是你们老大就把我的镜头拔下来了。” 纪英雄:“我一开始不知道它是拧的……” 周豪杰:“他把我的镜头拔!下!来!了!” 纪英雄:“我也没想到真的就拔得动……” 周豪杰:“镜头还摔在了地上!” 纪英雄:“这个我检查过,只有一道裂纹,不太明显……” 周豪杰:“然后他为了瞒天过海,居然用强力胶又把它粘回去了!” 纪英雄:“补救,是补救。前段时间曼姐粘她的皮夹剩下来的,还很好用……” 周豪杰:“他用强力胶把我的镜头粘!起!来!了!” 纪英雄:“但其实从外表上看它和之前区别不大……” 周豪杰咬牙切齿:“纪英雄……” 纪英雄垂下脑袋:“……我负责。” 周豪杰欲哭无泪地瞪了他半天,抱着单反撞过他的肩膀直冲向屋门,阿明眼明手快拉着阿Ben侧了一步让开了门口。 纪英雄朝着他的背影喊,“你去哪儿啊?” 周豪杰头也不回地喊回来,“修相机!!!” 纪英雄哦了一声,隔了一秒反应过来赶紧追了出去,“喂你等等我陪你去啦!” 阿明和阿Ben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大眼瞪小眼,半晌,阿Ben扭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摸了摸肚子,“好饿,该吃晚饭了。” 阿明四下扫了一圈儿看到桌子上放着的两碗一动没动的即食面,耸耸肩拉上阿Ben坐过去,“那就吃咯。” 阿Ben表示赞同,坐稳了就闷头开吃,阿明杵着筷子啧啧地摇着头,“我们血气方刚英俊潇洒的老大,你讲他纯情吧,但他这楼里住着整条灯笼街的企街女;你讲他不纯情吧,他找个靓仔回来给他煮即食面吃,结果呢,这面最后还进了我们的肚子。” 话音未落阿Ben已经喝光了最后一口汤,抬起头来期许地看着阿明,“明哥你要是不饿这碗也给我好了。” 阿明冲他露出一记春风和煦的笑容,然后端着碗头也不回地跑了。 ****** 天刚入暮,灯笼街夜世界的一角正在掀开,纪英雄追上周豪杰的同时刚巧碰上曼芝下楼,妆容精致眉眼带笑,走到纪英雄身边时习惯性地抬手轻扫了一下他的肩膀,带点探寻的目光在周豪杰身上快速地扫了一个来回,“哟,英雄,新收的小弟?我还是第一次见穿正装的门生,文质彬彬的还真不大像呢。” 纪英雄哼笑了一声,“他要真是我小弟我就省了大麻烦了,这位是我朋友,周豪杰。”他简单地做着介绍,“这位是曼芝,我们都叫她曼姐。” 周豪杰温和地笑了一下伸出手微一欠身,“您好。” 曼芝朗声笑了起来,握住他的手亲昵地拍了下他的手背,“什么您呀,我啊,都让他们这群衰仔给叫老了!怎么你们这是要出去玩儿吗?” 眼见周豪杰的表情微变,纪英雄连忙抓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奔向大门,头也不回地冲曼芝摆了下手,“我们还有急事先走了祝你今晚开张顺利!” 曼芝看着他们的背影嗔笑了一声,随后走入灯笼街热闹迷离的灯影。 周豪杰一路没有讲话,纪英雄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看到他有目的性地往一间修表店靠近才察觉不对,连忙拽住了问,“你这是要去修相机?” 周豪杰还是没讲话。 纪英雄指了指招牌,“这可是间修表店。” 周豪杰表情凝重地转过头来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我要是有足够的钱能去专业店里修好它,还会租你八百块的房子吗?” “你说过一千块也租的。”纪英雄指出。 “区别很大?”周豪杰的表情更悲戚了。 纪英雄双手插兜摸到几张可怜的纸币,皱眉考虑了片刻,猛然抬头,“我想到了,既然我大佬已经被砍死了,那他之前让我收的那两万块钱外账如果我能收到的话不是全归我了?” 周豪杰不为所动,“你大佬都死了,人家怎么可能还会还钱。” “这你当然不懂,”纪英雄说,“借钱的那个刀疤强也是个无帮无派带些小弟的光杆老大,就和我一样,所以要账这种事就是谁干得赢听谁的。” 周豪杰略带沉思的保持缄默。 纪英雄勾上他的肩膀带他转了个方向开路,“你放心,要到这两万块钱之后就算你的相机修不好,大不了我再买个新的赔给你嘛。现在这个时候,他肯定在二道外的空地练赛车,你只要跟着我,我保证你不会有事。” 这句话你白天讲过一次了。周豪杰心道。 来到酷似荒山野岭的空地时纪英雄当下大喊,“刀疤强!你英雄哥来叫你还钱了!” 被点名的男人从刚熄火的跑车里钻出来,眯起眼睛盯着那两个人抬了抬下巴。 脚步声窸窣,周豪杰四下寻梭了一圈,而后平静地讲,“你说他和你都是带些小弟的光杆老大。” 纪英雄面无表情地答,“对。” 周豪杰依旧平静地讲,“那你为什么不讲清楚他有三十个而你只有三个,顺便,你一个都没带过来。” 傻吗我要是知道他今天带了三十个小弟出来怎么可能会来这趟!——纪英雄依旧面无表情地答,“因为我一个人就够了。场面可能会很血腥,为了不吓到你,先去找地方躲起来。” 周豪杰又扫了一眼四周,那三十个人早在刀疤强下车示意的同时就齐刷刷跑来围成了一个圈儿,而他们,是的,就站在圆心处,“……哪儿?” 纪英雄咳嗽了一声,“看着也无妨。” 刀疤强走近了两步挥了下手让两个小弟撤到一边给这个圆圈开了个口,吊起嘴角轻蔑地笑了一声,“纪英雄,刚死了大佬就来找我收账,怎么,接手上位了还是落跑反水了?” 纪英雄吊儿郎当地瞧着他答非所问,“喂我说,你这大晚上的戴着墨镜跑山路,记得系好安全带啊。” 刀疤强一手摘了墨镜刚要开口,突然注意到站在纪英雄旁边的人,并精准地定位到他怀里的相机,表情立刻凶狠起来,“妈的,你带了记者过来?!” 周豪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我不是记者。” “那他妈的就是狗仔!”刀疤强扭头啐了一口,左手一挥,“办他!” 纪英雄连忙伸手想拉住他然而慢了半步,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小弟已经一把抓住了周豪杰的后衣领把他拖了过去,同时从他怀中抢走了相机,纪英雄借机一步追过去掰开那小弟的手把周豪杰拉了回来,笑嘻嘻地一咧嘴,“两个都拿也太贪心了,相机给你人还我,赶着回去吃宵夜呢不用送了晚安!” “等等!”周豪杰和刀疤强异口同声。 “一起办!”刀疤强道。 “我不是……” 周豪杰没来得及讲完,就只见眼前一道黑影划过,随着咵嚓一下清脆的碎裂声,他的相机在和大地激烈的相拥中彻底碎成了零件。 “……狗仔……”最后两个字变成了呓语。 “啧……”纪英雄露出一个牙痛的表情连忙蹲下来一手撑地一手摸索着寻找零件,周豪杰像是魇住了一样一动不动,隔了两秒钟才恢复镇静,声色不动地径直走向刀疤强。 刀疤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眼看着他走近才懒散地招呼道,“抓住他。” 于是左右两个小弟冲过去,在周豪杰走到他眼前的同时一边一个扭住了他的胳膊。 “像你这种小白脸我见得多了,除了会在女人面前吹牛讲笑还有什么本事?”刀疤强眯着眼睛哂笑道。 周豪杰二话没说,用了寸劲手肘一软抽出了胳膊,即刻一手一记短打直取左右二人面门的同时提膝狠狠顶上了刀疤强的下腹,两个小弟应声而倒,周豪杰一把勒住刀疤强的脖子把他制在身前,随手摸了一下没找到利器,干脆夺了他手中的墨镜展开来,精钢的眼镜脚对着他的眼睛。 一圈儿的小弟们一下子不敢轻举妄动,周豪杰勒着刀疤强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动向一边倒退着朝纪英雄的方向靠近,“都别过来,谁过来我就戳瞎他的眼睛!” 纪英雄终于在黑暗中摸到了那枚镜头,他撑着地刚打算站起来,突然就是一阵椎心刺骨的痛,痛得他张着嘴一时连声音都发不出。 随着细微的碎裂声周豪杰脚下一个踉跄,手上毫不放松地收紧了一分小声嘀咕,“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回头就见到纪英雄一脸窒息的表情颤抖地抬起了手,“我……的……” 纪英雄的手指头就这么骨折了。 ****** 纪英雄说:“我刚被开除出校那年15岁,年纪小混黑社会哪个大佬都不愿意收,我当时为了耍狠,从隔壁水果档偷了把西瓜刀跑去跟一个大佬说你的小弟能做的我都能做。大佬就说好啊,那你出去给我砍一只脚带回来。我扛着西瓜刀出去,从街头到巷尾大摇大摆地走了好几圈,不要讲害怕了,就连正眼看我的人都没有一个。我从天亮想到快天黑,还是下不去手砍谁的脚,后来没办法,到一家熟食店扯了只熏鸡脚跑了回去给大佬,结果大佬把鸡脚吃了,然后把我踢了。” “16岁的时候,也就是在我做了一年报童之后,我第二次认真考虑怎么加入帮派。我用红纸把我一年省下来的钱封了个大红包拿去拜大佬,大佬拿了红包,然后把我踢了。我很生气,想着就算加入不了帮派,也必须要把我的血汗钱拿回来,于是我又从隔壁水果档偷了把西瓜刀跑去跟他说你要么让我加入要么还我钱不然我就砍了你小弟的脚。当时屋子里除了那个大佬还有他十多个小弟,听了这话哪个都不知我会去砍谁,我当时觉得这招没问题,不指名道姓应该就可以把他们都吓住,只不过事情的发展和我预料的有一点点偏差,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下之后不是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反而一起扑了上来,紧接着就是一通拳打脚踢,打完之后就把我踢了。我依然没能成功加入帮派,还损失了整整十块钱。” “18岁的时候,我已经有了两年的勤杂工经验,虽然这其中有大约一年半的自我假期,但我毕竟成年了,所以这次我考虑加入帮派的计划就相对缜密了很多。但这些我不想讲了,因为都没用,我刚一进去就听到几个扑街仔对我指指点点地说又是他又是他,大佬又是他。Fuck他扑街的大佬和又是他,我这次没等他们踢转身就走,而虽然这次我没被踢出来但和我一起出门的是另一个被踢出来的倒霉鬼,也是我后来的第一个小弟,韦洛仁。阿仁比我小一岁,他那时初入黑社会,被帮派踢出来的原因可比我硬得多——他是学警出身,后来因为不知什么事没当成警察,就跑来了黑社会。你想想,那时的大佬们也是看电影的,不讲是不是能把无间道看懂但也总能看出那是个卧底条子的故事吧,偏巧他那倒霉老爸还给他取了那么个名字,阿仁,啧啧啧,正常人会收他吗?当然了,我收,那是因为我有胆识而不是因为我光杆,这点你得明白。” “20岁的时候,我带着阿仁又走动了无数个帮派,不是因为他就是因为我,结果一样都是接二连三地被踢出来,幸好从以前到现在的帮派都多如牛毛,招牌一掉砸塌三个,两个半都是重名的,所以我们一直也不愁没有帮派备选。有时候碰上野摊子,问得不清不楚都能加入,也就跟着大部队和别的帮派干过架。黑社会的群架你知道吧,两边约时定点,各自带着家伙和标记,老大一声喊就呼啦啦地冲上去。谁冲得快谁英勇,谁冲得快谁烈士,完事之后给的安家费未必抵得上火葬费,那前提还得是你大佬命好还活着而且有良心能给你掏。所以群架的时候我一般负责最重要的那一环,也就是殿后。有一次我殿后往前冲时对面突然滚过来一个人,一脸土地爬起来拍拍还戴着对家标记的衣服冲戴着他对家标记的我问有没有零钱他太渴了想先去买瓶汽水喝,这个小子就是陈家明,后来也做了我的小弟,你在我那里的时候见过,他做我的小弟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欠我的汽水钱一直都没还。” “23岁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人在黑社会的日子可以被埋没但决不能被看扁,所以我带着阿仁和阿明过滤掉那些野摊子,专找正经大帮派拜山门,不大也可以,小有名气的我们也能先屈就。但自那开始我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我跟的大佬都没有健康长寿的福分,入帮之后多则两个月少则半小时,大佬不是挂就是残要么失踪要么瘫痪。阿Ben原来是个十年大帮派大佬身边的二把手,结果我一入帮他大佬就被一个新起来的连名字都没有的野摊子办了,一颗自制炸弹,火葬费都省了。后来阿Ben跟了我,因为我克死了他大佬,并且害怕我再克死他将来的大佬。” “25岁,我现在觉得被人叫做千古绝煞留名黑道史实在不是件能挺胸抬头的事,尤其是连区区两万块的账都收不回来的煞星。白天在巷子里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至少你不会比我衰,现在看起来却好像是,你可以一边解救我的衰一边让我换个方式更加衰,但其实讲不清哪个更好一点。我觉得我让你住过来一定是个错误,但又不确定这个错误是不是会带来意外惊喜,就像我两年前三年前不管多少年前做每一个决定时一样,现在那种澎湃又好奇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了。我觉得这一定是我黑道生涯的又一个转捩点,衰运走到头,老子要转运了!!!” 纪英雄振奋地挥起拳头直指夜空,但他打了石膏上了夹板的中指则宁折不弯得相当显眼。 周豪杰默默听了一路,终于能开口讲话,“但你讲的那些转捩点都是以收小弟为标志的。” 纪英雄收回拳头和中指,“别客气,我不介意当你的老大的。” 周豪杰摇摇头,“我不混黑社会。” 纪英雄又想了想,“你介意不介意这个月交房租的时候多加两百块我的医药费?” 周豪杰侧目盯着他,“医药费本来就是我花的。” 纪英雄做出个苦脸,“我好饿啊。” 周豪杰面无表情,“你那里现在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纪英雄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天,“我们明天去看电影吧?” 周豪杰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平静地露出温和的笑,“现在开始请你好好讲话,你到底想怎样!” 纪英雄也停了下来,转身面对着他波澜不惊地开口,“跟我一起干吧。” 周豪杰斩钉截铁,“不干。” 纪英雄补上一句,“我不当你的老大。” 周豪杰不为所动,“不干。” 短暂的沉默。 纪英雄:“那剪刀石头布。” 周豪杰:“不要。” 纪英雄:“别这么胆小。” 周豪杰:“不。” 纪英雄:“别这么胆小。” 周豪杰:“……” 看着周豪杰无可奈何地伸出手,纪英雄乐了,“来,剪刀、石头、布!” 周豪杰出了剪刀,纪英雄出了中指。 “你知我现在弯不了手指。”纪英雄边讲边笑得快扑街。 周豪杰抿紧了嘴巴,再也没讲话。 ****** 周豪杰很小的时候不叫周豪杰,叫周什么他也不记得了,只是大了之后某次听妈妈提起,说他小时候体质古怪,走在街上身后落花盆,站在原地耳边飞利器,过个马路车子擦着后脚跟呼啸而过,如此种种,好像是天生命里带衰却又偏偏总差一步赶上,父母一合计觉得这孩子不是中了邪就是命格不好,于是提前半个月预约了一个大师来给他算命。 那个大师长得什么样子他也早就忘了,印象中是个戴着墨镜捏着紫金烟斗的老人,捏着他的手骨琢磨了半天才慢悠悠地开口,“这个孩子的命盘八字看来,他是五行属水,不过天生命硬,成年之后如果做正行不出三个月就会横尸街头,所以事业要走偏门,姻缘要找相冲相克的才能长久,而且这名字也要改一改。” “怎么改?”父母问。 “早年有个著名的人物叫华英雄你们听说过吧,”大师道,“胆识过人智勇双全,不过他也是命格不好,历尽苦难,但最终都被他一一化解,终成楷模。所以我看你们的孩子不如就改名叫豪杰好了,古有英雄骁勇,今有豪杰争锋,消灾挡祸,处处逢源。” 邪门的是,改名之后的日子他确实没再遇到过掉落的花盆横飞的利器和擦身而过的卡车。而后他老爸考虑到命格不好是一回事,但是偏门生意是断不能做的,所以又带着他去学了搏击,解释作为日后的麻烦打下防身基础。 这前前后后的事情加起来,周豪杰笃信到上小学——那时他开始看漫画,而一套风靡全港的格斗漫《中华英雄》告诉他,华英雄只不过是个漫画人物而已。自此,他发现原来大师只是神棍,倒霉只是倒霉,没有了掉落的花盆还有空降的垃圾袋,没有横飞的利器还有打偏的棒球,没有擦身而过的卡车还有半途抛锚的游船。原来除了改了个名字,什么都没有变。 从此以后周豪杰将相信科学远离迷信摆在了人生信条第一位,坚定不移。 他之所以会突然想起这些往事,是因为在这短短的半天时间里,他失去了他的宝贝相机还输给了一根中指,正行路断落入偏门,而赢他的那个人叫做纪英雄,是十年前和他基本全无交集的中学同学。 纪英雄摸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周豪杰突然问,“你的命格是怎样?” 纪英雄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想了片刻答,“五行属火,不受刑克,俗称命硬。” 周豪杰觉得这是一个玩笑,“算命师父说的?” 纪英雄咧嘴一笑推门进屋,“网上说的。” 五行属火,木生水克——我克你总比你克我强。周豪杰默默地想,然后将他的人生第一信条再次默念了一遍——相信科学,远离迷信。 “愣着干什么?”纪英雄回头看他,周豪杰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跟着进屋关上了门。 对于这样一处物资匮乏的穴居处,大半夜饭没得吃酒没得喝觉总是要睡的,纪英雄踢掉鞋子大咧咧往床上一躺,周豪杰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你让我和你合住的时候想没想过我能睡在哪儿这个关键问题?”周豪杰观察着他的躺姿问。 纪英雄阖着眼睛拍拍床面理所应当地答,“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况且我们两个男人睡在一起不就行了这也叫问题?” 周豪杰走到床边,“这不叫问题,那你这张长两米宽一米二的单人床算不算问题?” 纪英雄睁开眼睛重新坐起来,“对哦……怎么办?” “再见。”周豪杰干脆利索地转身就走。 “等等!”纪英雄赶紧跳下床绕到他身前抵住门,“大不了明天把桌子抬出去再弄张单人床来,讲好租下的,你这一走不回来了怎么办?” 周豪杰不忿地盯着他,“就算不回来了也是我吃亏好不好?我的相机都被分尸解体了!” 纪英雄争辩:“我的手指也被你踩骨折了啊。” 周豪杰反驳:“医药费是我付的。” “但……”纪英雄卡壳了片刻,果断顶回去,“你人是我的!” 周豪杰觉得这简直是莫名其妙,“凭什么?!” 纪英雄理直气壮地挥了挥中指,“因为你输给我了。” 周豪杰被堵得一口怨气在胸中,咬牙忍了忍,转身回去折腾衣柜。 纪英雄落了门锁之后跟过去,看他把备用的被褥抱出来,边笑边讲,“对嘛,只一晚挤不死人的。” 周豪杰闷声答,“我睡地上。” 纪英雄耸耸肩倒回床上,惬意地伸展了一下四肢,“随便你喽。” 周豪杰突然之间就觉得,那个神棍虽然只是神棍,然而就算他的话再怎么危言耸听不可轻信,但是还有一种他从未想到的情况可能存在并发生,那便是一语成谶。 ****** 转天周豪杰是被纪英雄迷迷糊糊下床一脚踩在大腿上疼醒的,而在他光顾着疼没来得及声讨的时候那家伙居然还有脸一边捶着床笑一边讲“我要是再踩偏一点就为你推开新世界的大门了哈哈哈哈哈哈。” 周豪杰头疼地觉得这大概又是鸡飞狗跳的一天,与此同时一股下半辈子都交待了的绝望感油然而生。 和他相比纪英雄就要朝气蓬勃得多,行凶之后心情大好地推着受害者去卫生间洗漱,叼着牙刷满嘴泡沫地从镜子里看他,“一会出去吃早餐,带你和我的兄弟们认识认识,有两个你见过一面了。” 周豪杰不怎么热情地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我今天要去之前暂住的旅馆那里把我的行李搬来。” “准假。”纪英雄拽过毛巾擦脸,周豪杰郁郁刀了他一眼。 楼旁隔着一家杂货铺就是早茶店,店面很小,店门外架几副桌椅阳伞来来去去不少的客人。 纪英雄和周豪杰出来时阿明和阿Ben已经在喝粥了,抬头看到他们便挥了挥手招呼他们过来坐。 “这个油头粉面的是阿明,这个笨头笨脑的是阿Ben,”纪英雄一边拉椅子坐下一边随口介绍,“这是我朋友周豪杰,你们都见过了。” 阿明和阿Ben对各自的形容词报以一个白眼,瞧着他身边的周豪杰半点儿惊讶的意思都没有地异口同声招呼道,“杰哥好!” 周豪杰落座的动作僵了一下,不怎么自然地回以一笑。 趁着纪英雄点餐的空当阿明往前倾了倾小声讲,“杰哥,我们老大的脾气你多担待,要是有时间能帮我们问一下什么时候发钱那就太感谢了。” 周豪杰有点尴尬地笑着不知该如何作答,而后一碗馄饨面推到他眼前,纪英雄不咸不淡地开口,“你什么时候省省泡妞的工夫把保护费都收齐什么时候就能拿了。” 阿明靠回原处鼓着腮帮子,“泡妞是我们年轻人的生理诉求,你以为人人都像仁哥那样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眼看着话题挪开了自己身上,周豪杰乐得轻松拿起筷子准备开始吃面,纪英雄倒像是被提醒了似的反问,“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好长时间没见过阿仁了,怎么,被黎Sir抓进去了?” “怎么可能!”阿明挥舞着勺子讲得起劲,“黎Sir是在找他又不是要抓他,再说他也没做什么啊,偏不知为什么天天躲着黎Sir不肯见他。我倒真是不懂,明明就很中意他,一定要做违心的事又是何必。” 纪英雄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周豪杰听得三心二意,正挑起一筷子面还没来得及吃就见阿Ben朝他挪过来一点儿好心好意跟他解释开了,“是这样杰哥,仁哥来得比我们两个早,他在警察学院的时候和一个叫黎小的学弟关系特别好,两个人还在一起了好长时间,后来仁哥没当成警察混了黑社会,他那个学弟在警署做得出色五年就升到了两颗花,之前我们是不清楚了,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仁哥就天天躲着黎Sir也不和他见面,人又沉闷又孤僻谁也不知他要怎样,而其实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周豪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纪英雄咬着生煎懒散地答,“榆木脑袋的痴情种,爱怎样就怎样喽,我重整河山干事业的时候他别请假或者拖我后腿就好。” 阿明听得直哼哼,“谁让他偏中意男人,钻在牛角尖里转不开身,你们看我有这种苦恼吗?” 纪英雄和周豪杰抬头看向他异口同声地反问,“中意男人怎么了?” 阿明被问得愣了一下,耸耸肩撂下勺子拉起阿Ben就要跑路,边起身边讲,“好好好大哥大嫂慢慢吃小弟们干活儿去了!”话音未落就一溜烟没影儿了。 沉默持续了大半天,周豪杰回过神僵硬地转过头来侧目看向纪英雄,反问,“他叫谁?” “理论上来讲应该是我和你。”纪英雄面不改色地讲完,赶在周豪杰炸开之前连忙闷头扎在碗里一心一意喝粥。 ****** 拿行李并没用多长时间,不过周豪杰拉着行李箱回来时却发现屋门锁着,纪英雄不知去了哪儿,而他既没有钥匙也没有那家伙的联系方式。 他将行李箱放在门口走上街,凑巧看到阿明正在跟隔壁杂货铺的老板讲话,他遥遥喊了阿明一声正欲走过来,而阿明听到他的招呼只是抬头冲他笑了一下,随意摆了摆手,并没有什么交流的意思,接着又跟老板讲了几句话,而后就匆匆跑走了。周豪杰觉得莫名,稍停了一下,看着老板回到了店里不一会儿拿了一根挂着红幡的竹竿出来立在了店门边。 是时无风,红幡拖地垂挂着,颜色很暗,还有些脏兮兮的,周豪杰看得疑惑,稍稍考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同老板攀谈,“不好意思请问一下,这个……立竹竿挂红幡是什么意思?” “立庄啦,”老板摇着扇子答,“就是讲这里有人罩,如果有要来砸场子的看到庄,至少就不会轻举妄动啦。” 周豪杰隐隐觉得不妙,追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板摇了下头,“不知啊,大概是别的地方闹起来啦。” 想到阿明刚才的表现,估么着就算是别的地方闹了起来也一定和他们有关,然而现在只有他自己实在也摸不清方向,周豪杰考虑了一下,只能转身回去,靠在屋门边慢慢等。 等待的时间并不算长,没有半小时纪英雄就溜溜达达地回来了,阿明拎着两打啤酒和一袋子食物跟在后面,那架势只和去了趟超级市场更为接近。 纪英雄一拐进走廊看到他就远远地挥手打了个招呼,周豪杰刚要开口,走近却发现他脸上挂着两道鲜红,皱了皱眉问,“你脸上挂彩了?” 纪英雄无辜地眨了下眼睛,抬手抹了把脸,看了一眼撇撇嘴,“不是我的。” 虽然还是疑惑,但至少稍稍松了口气,周豪杰一偏头指了指门锁,纪英雄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边开门一边跟后面的阿明讲,“明仔,东西放下你就去给你杰哥弄架钢丝床来,然后把那桌子抬出去,换张折叠的。” 阿明轻快地答应了一声拎着东西先进了屋,纪英雄一手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进去之前回头看了他一眼,“等下我带你到街上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周豪杰不做声地点了下头。 直到再次走上街他都没有讲话,街边店铺的吆喝声嘈杂混乱,追逐打闹的小孩子们嬉笑着从他们腿边跑过,纪英雄歪头看了周豪杰一眼,勾起嘴角笑,“看你那副凝重的样子,是不是揣了一肚子问题要问啊。” 这话倒也没错,周豪杰不温不淡地答,“问题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你是不是打算讲些什么。” 纪英雄调回目光,看着刚从他们身边跑过的孩子们沉默了片刻,开始讲,“我的父母去世早,从小我就在这条街上跑,吃百家饭长大。灯笼街,还有以灯笼街为中心,前后各数两条街包举在内的这片地方,叫做春风里,都是我的家。” “其实吧,这里的商户啊,住家啊,多少年了都没少被我烦被我整,讲我是煞星和小恶霸。不过这个道理人人都知,家就是家,永远都是,我想过得舒服自在,我就也要罩着它。”余光瞧见周豪杰笑了一下,便补上一句,“当然了,保护费我一直都有拿啊。” “立红幡就是有人罩,那你刚才也是保卫领地去了?”周豪杰带着笑意反问。 纪英雄从路过的水果档顺手拿了两颗苹果用衣袖擦了擦,一颗递向旁边,一颗送进嘴里咬了一口接着讲,“你用这么光辉的词我可容易骄傲。Fit佬这么一挂,春风里这边没有了像模像样的大帮派,大家都想到处占山为王,有的店面一天之内能被不同的小帮小派逛上好多遍,扒皮都能扒几层。沽水街那边的大佬刀龙,也就是砍死Fit佬的那一个,这就打算往春风里伸手。今天他派了小弟过来,进了光叔的店砸场子,还打伤了一个小伙计,于是我就一酒瓶子把他干趴下了。” 周豪杰一手掂着那颗苹果若有所思,“那你这不就等于和他直接对上了。” 纪英雄耸耸肩答得没什么所谓,“对啊,所以我才要收小弟,立帮派,和他死磕到底。” 周豪杰陷入沉思,这和他原本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他曾觉得纪英雄只不过是个插科打诨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当然他现在还这么觉得,不过这其中似乎又多了些什么不同的东西,目前为止他还不能准确地断定,但至少,这种东西并不令他反感。 纪英雄啃完了苹果扔了核,伸着湿答答黏糊糊的爪子勾住周豪杰的肩膀,用力拍了拍,“今天呢,就算你正式入住灯笼街,晚上我带你去后街的酒吧好了,那里有我们兄弟几个投的钱,是自己人的场子,我把大家都叫上,今晚敞开了热闹热闹,你看怎样?” 周豪杰看向他笑了笑,点头讲好啊。 ****** 纪英雄带着周豪杰转遍了每条街回来的时候正看到阿明在往屋里搬折叠床,于是搭手帮着抬进屋,就着刚清出的空地贴墙展开放好,和纪英雄的床摆位正垂直。 周豪杰拍着阿明的肩膀让他去歇着,然后自己铺起了床单被褥,再将行李箱里的衣物整理好挂进衣柜。 纪英雄坐在自己床上拆了罐啤酒喝,阿明凑过去瓜分,右手比了个大拇指指了指正在忙活的周豪杰,用口型无声而缓慢地吐出两个字,「贤——惠——」 纪英雄随手抓起听没开罐的啤酒砸了他个满怀。 阿明忍住一声吃痛的闷哼,憋回脸上原本的坏笑瘪着嘴坐到纪英雄的身边,拉开拉环喝了口酒突然想起来讲,“对了老大,刚才我去搬床的时候看到仁哥了。” “那正好啊,我们今晚去酒吧,大家一起去,把他和阿Ben都叫上。”纪英雄边答边很手欠地把易拉罐捏得喀啦喀啦直响,“他和阿杰还没见过呢。” 周豪杰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寻思着这称呼变得是不是突然了点儿,然后没作声,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那好,我先去找他们,晚上酒吧见啦。”阿明边说边起身,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撤了。 纪英雄拿着空易拉罐边瞄准着垃圾桶边开口,“其实讲起来,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周豪杰恰巧整理完毕,关上衣柜门回头看他,“什么问题。” 纪英雄兀自想了想,抬手一掷,“还是算了。”易拉罐精准地落入了垃圾桶里。 周豪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追问,转而把剩下的啤酒和食物收进冰箱。 天擦黑时他们出了门,酒吧离得并不远,就在隔一条街的街角。门面不大,或者和一般的酒吧比有些过分小了,满打满算百来平米的空间,一进门就能一眼到底。 阿明早就到了,正在吧台边和酒保聊天,因为提前知会了今晚是自己人的场,所以大门上早早挂了closed的字样停止了营业。 两人来到吧台前,酒保招呼了声英雄哥,纪英雄点点头,手指头在他们之间比划了一个来回,“这儿的酒保Chad,我朋友周豪杰。” 阿明不失时机地凑到了Chad耳边小声讲,“二当家的。” Chad便明了,笑着一点头,“杰哥。” 周豪杰有点僵硬地回以一笑,阿明想笑,但很快被纪英雄瞪过来的一眼堵了回去。 “怎么就你自己过来了,他们两个呢?”纪英雄乜着他问。 “打了电话,一会儿就到。”阿明往旁边挪了一点儿,点数着吧台上的酒假装很认真。 纪英雄刚要开口电话就响了起来,一接通彼端就传来阿Ben紧迫的声音,“老大,不好了!白天你开了刀龙的小弟,我刚刚收到信他亲自带人过来了,恐怕还要去光叔那里找场子啊!” 纪英雄面色一沉,反问,“阿仁和你在一起?” “是啊。” “你们两个现在赶快过去,我和阿明随后就到。”纪英雄简单快速地说完,挂了电话看了周豪杰一眼,拍了一下他的手肘,“你在这里等我们。”而后转头和阿明对了个眼色,没有言语匆匆出了门。 周豪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沉默间思量了片刻,抬头看向Chad,“纪英雄在春风里有多少像这里一样的自己人的地盘?” Chad虽然觉得这个问题来得有些莫名,但还是老实地答,“就只有这里。” 周豪杰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转而冲他温和地笑了笑,“那这里台面上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的话,趁现在赶紧收一收吧。” Chad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迟疑着摇了摇头,“也没有什么……” 周豪杰笑着宽他的心,“随便讲讲,别在意。” Chad点点头不做声,酒吧里一下子静得令人不安。 这样的安静大约持续了一刻钟,打破沉默的是粗暴的推门声以及由此触发的门口悬挂的风铃声。 “真是个老鼠洞啊,纪英雄!别藏着了!给老子滚出来!”涌进门的一共五个人,为首喊话的显然就是他们的老大,“我知道这是你的地盘,你今天要是不出来,老子就掀了你的场子!” 周豪杰转过身看向来人,为首的男人高大强壮,敞怀穿着件短袖衬衫,胸口纹着一条盘踞的龙。这人是谁他虽不认识,此刻也能猜出几分了。 “纪英雄,别躲着了,我刀龙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今次就是想问问你开我小弟的那一酒瓶是不是得算在你脑袋上,老子要个公平,你他妈倒是敢还是不敢啊?!” 那便是猜对了,这人就是沽水街的老大刀龙。 周豪杰打量了他一下,又扫视过他身后的四个小弟,嘴角微扬平淡地开口,“纪英雄不在这里。” 刀龙的目光转向他,上下转了一个来回,喉咙里闷出一声嘲笑,“你是他小弟?” 周豪杰摇头,“不是。” 刀龙不再有兴趣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是就滚远点儿,免得一会儿碍着老子给他这场子装修!” 周豪杰的笑意深了些,似乎不带挑衅,偏又看着刺人,“不是讲,要来讨论一下公平的问题么?” 刀龙盯着他,片刻哼笑了一声,“他开了我小弟一酒瓶,我现在要找回来,你说公平么?” 周豪杰波澜不惊地回,“你小弟伤人在先,他还了回去,你说公平么?” 刀龙拧起眉,眼中一瞬间泛起危险的光,然而沉默片刻他却突然笑了起来,很夸张的笑,边笑边踱了两步,却突然一把抄起吧台上的一瓶酒劈手就砸了下来。 酒瓶的爆破声干脆又可怖,周豪杰的身子晃了一下,很快就稳住,玻璃碎片掺着鲜红落了一地,血从他的额头顺着脸颊轮廓淌了下来。 “杰哥!”Chad连忙隔着吧台去扶他,但是被周豪杰让开了。他稍稍低了一下头等最初的眩晕感过去,刀龙耸耸肩露出无辜而充满恶意的笑,“扯平了。” 他最后扫了周豪杰一眼,转身挥手带着小弟打算出门,“转告那个二五仔,下次绝对没有这么简单,让他走着瞧。” “等等。”周豪杰叫住他的脚步。 刀龙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却没料到那个生生挨了一下刚刚还站着流血的人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手里攥着一瓶酒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就已经甩手猛一下子还了回去——那是丝毫不留余地的狠劲儿,更有甚者,他是一瓶子抡过去的,所以那瓶子在刀龙的侧脸上狠狠擂了一下并爆裂,血顺着他的耳朵根儿往下淌。 刀龙因疼痛而皱了眉,但是他的表情更多的是怔愣,而刚抡了他这一下的人则甩手扔了手上的瓶颈,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顿,“这他妈才叫扯平。” 沉默只片刻,刀龙捂着太阳穴后退了一步,歇斯底里地咆哮了一句脏话,挥手便招呼四个还愣在原地的小弟补上,周豪杰还未有动作,大门突然再一次被推开了。 “全都不许动!”进门的是个眉目清秀的年轻男人,便衣持枪,周豪杰并不认识,不过来人当即亮出了证件表明了身份,“CID,现怀疑你们聚众斗殴,全都跟我回警署。” 周豪杰走近时看清了他证件上的名字:黎小。 ****** 纪英雄赶到警署时周豪杰正在做笔录,额头上顶着一个刚处理好的消毒棉花团,就像个打着红点的包子一样,滑稽又可笑。 黎小将笔录递给周豪杰看后签字,起身跟纪英雄打了声招呼。 “黎Sir,”纪英雄看了看周豪杰确认没什么大事,转而来到黎小身前,“没什么麻烦吧?” “麻烦是没有,不过到底怎么回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的口供很一致,一点摩擦误会而且都不准备起诉,做完笔录就都能走了。”黎小平淡地讲。 “好,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可以带人走了吧?”纪英雄回头看了一眼周豪杰,他正在无所事事地玩那支签字笔。 “可以。”黎小点了头。 “哦对……”纪英雄调头走了半步又转回来,稍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这次多亏你到的及时,但你怎么会去那里的?” 黎小的眼中有片刻的闪烁不定,但很快恢复平常,冲他笑了笑,“是啊,真是巧。” “阿小——”纪英雄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拖着调子。 “不愿意走的话那我就办拘留好了。”黎小开玩笑地讲,纪英雄撇撇嘴,转身过去抢了周豪杰手中的签字笔丢在桌子上,拉起他摆摆手就撤了。 回去的路上起初无话,没过一会儿纪英雄突然开始笑,周豪杰扭头盯着他,纪英雄便比了比他还打着石膏的手指头,“连着两个晚上我们两个轮流挂彩,你看我们是不是互相克啊?” 周豪杰后撤一步远离他手指的指控范围,“你骨折的那根手指头有点猥琐,不要总是乱比。” 纪英雄收回中指翻了个白眼,顾自往前走,“不过你倒真有种嘛,每晚惹上一个大佬,估计要不了多久我们身后就会拖着一长串仇家。” “好像每一个都是你先招惹上的吧?”此时此刻周豪杰异常地想掐死他这死扑街的,也省得自己总被莫名其妙拖下水。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伸出手来冲着纪英雄的脖子比划,只是还没来得及收手突然被不知何时逼至身后的人一把钳住了手腕反手拧向身后,猛地扯住一边肩膀狠狠按在了旁边的墙上,膝弯也被对方的腿即刻顶住,不过眨眼间,全身都被制得动弹不得,更该死的是还在一心一意往前走的纪英雄完全没有察觉,这让周豪杰满心里飙了一通脏话之后总算记起来还能开口,“纪……!”一手锁喉,这下彻底连声音也出不了了。 这套动作如此连贯和熟练,是标准的擒拿,对方不是差佬就是练家子,然而不管是谁,照目前的情形来看目的只在制住他而不是要他的命。 眼瞧着快拐出了巷子口纪英雄才发现身后没动静了,于是疑惑着一回头,就见周豪杰正被死死压在墙上眼光光地瞪着他。 周豪杰以眼神发出快救人的信号,然而纪英雄一点领情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走回来两步歪着头研究了一下现状,无视周豪杰已经快冒火的眼睛转而问他身后的人,“阿仁你这是做什么?” 阿仁? 周豪杰一下子泄了劲儿,头靠着墙斜眼瞥着纪英雄。 “我见他刚刚要偷袭你,所以就把他制住了。”身后的人一本正经地说。 纪英雄大感兴趣地凑过来,贴墙靠得很近,笑嘻嘻地问,“你要偷袭我啊?” 周豪杰翻了他一眼,开口道,“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纪英雄扭头看阿仁,“他说「掐着我我怎么讲话?」” 阿仁放开了一只手,周豪杰咳嗽着喘匀了一口气,没好气儿地回,“我要是想偷袭你你早就不知死几次了!” “真的?”纪英雄眯起眼睛,又凑近了些用自己的额头顶了顶周豪杰额头上的棉花包。 周豪杰咬着后牙根儿短促地嘶了一声,瞪着他讲,“假的,你就等着我偷袭你吧!” “好大的口气啊!”纪英雄退回来夸张地一拍大腿,冲着阿仁抬了抬下巴,“办他!” 阿仁抬手就要劈,周豪杰气急败坏地大喊,“纪英雄!!!” 纪英雄乐了,拦下了阿仁的手示意他放人,周豪杰松了口气转身靠着墙揉着自己差点儿被拧断的胳膊,这一打量才发现阿仁比纪英雄还要高上一些,五官端正气质凛然,正派得简直天生就像做差佬的料。 纪英雄冲阿仁指了指周豪杰,脸上是幸灾乐祸的笑,“还不快见过你杰哥。” 阿仁眼中一抹恍然,显然是早有人知会了他周豪杰的存在,听了这话便有点抱歉地冲周豪杰笑了笑,“不好意思杰哥,我不知道是你……” 周豪杰缓了口气说没什么,紧接着就被纪英雄一把扯过去,别有深意地冲阿仁笑,“难为你这大半夜的还在警署附近闲逛等着拯救你老大于水火之中,我看我们就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眼瞧着阿仁被说得有点儿赧,纪英雄又补上一句,“哦对我估计黎Sir做完笔录之后就能收工了,忙了一天要是这时候有点宵夜吃可就太幸福了!”讲完没等他回答拽着周豪杰就走了。 没走多远周豪杰就隔开纪英雄的手,郁闷地揉着自己二度受创的肩膀,纪英雄侧目观察着他的表情,没过多久忽然开口,“我白天想问你的那个问题。” “什么问题。”周豪杰反问。 “当年我被学校开除的那件事,”纪英雄讲,“你那个时候为什么帮我讲话?” 周豪杰看向他,沉吟了有一会儿,“我帮你讲话?” 纪英雄刚踏进楼门就顿了一步,“你不会忘了吧?” 周豪杰思考着点点头,“刀龙那家伙下手也太狠,我觉得我可能有点脑震荡。” 纪英雄撇撇嘴,掏钥匙开门。 一进屋周豪杰就取了换洗衣服准备洗澡,纪英雄在屋子里寻索了好几圈在他一只脚踏进浴室门的时候叫住,“等一下,你脑袋上的那个包子不能沾水。” 周豪杰对这难能可贵的关心表示感动,“嗯,我会注意的。” “我这里也没有浴帽,你就拿这个将就一下吧。”纪英雄递过一个摩托头盔。 “……” “……” 浴室门咣地一声关上了。 ****** 自那以后的日子意外地平静了起来,不管哪一方都没有一点要来寻仇的动作,阿明讲这是在蓄力,不知哪天会来杀个措手不及,两位伤员的态度不是很积极,一个乐得安安稳稳养伤,一个照常街头巷尾撒野,心情好了吃饭睡觉,心情不好就吃饭睡觉打嘴仗。 某天中午周豪杰从超级市场回来时怀里抱了盆花,纪英雄正趴在床上看跑马比赛,一眼瞧见那盆花边便吐着瓜子皮问,“今天中午就吃这个啊?” 周豪杰看着一地的瓜子皮叹了口气,“你除了吃还知些别的什么吗?” 纪英雄把手一伸,“拿罐啤酒过来。” 周豪杰本不大想搭理他,把花盆摆在窗台上一回头却见他还伸着手,无奈之下大发慈悲,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扔了过去,纪英雄一把接住,咧嘴笑开了,“就知你心软啦,花是哪里来的?” 周豪杰想反驳他的前半句又觉太刻意,只能作罢,边拎着袋子进厨房边讲,“我刚才回来的路上看到街角那家花店在盘货,店主是个老婆婆,进进出出地搬那些花花草草很吃力,就帮了她一个忙,花是她送我的。” “哦,七婶啊。”纪英雄看着电视半心半意地答。 “你认识?”周豪杰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这里每家每户每只阿猫阿狗我都认识啦。”纪英雄懒洋洋地回。 “她人很好啊。”周豪杰讲。 “再住一段时间你就会知了,春风里的每个人都是金子心。”纪英雄边从床上坐起来边答。 “那应该是除了你吧。”周豪杰笑了。 说话间阿明和阿Ben进了门,他俩自从周豪杰正式住进来之后每天中午晚上的饭点都会按时报到来蹭饭,连着三天周豪杰就习以为常了,纪英雄倒开始计划着按月收饭费。 阿明一进门就轻车熟路地从冰箱里掏了罐啤酒边喝边去厨房扒了个头看了一眼今天中午要吃什么,然后坐到纪英雄身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杰哥的伤还没好啊。” 纪英雄竖起中指,“我的伤也还没好怎么不见你问候一下。” “你这只是骨折嘛。”阿明赶紧压下他的手,同时凑近了小声讲,“不过我听说啊,被砸到头的,运气不好的话,脑袋里会有淤积的血块,说不定哪天就突然……” “电影看多了吧你?”纪英雄一拍他脑袋打断道。 阿明吐吐舌头,“随便讲讲,就是指万一嘛。” “万一你个头。”纪英雄又拍了他一下,“去放桌子端菜盛饭,不干活没得吃。” 阿明一边起身一边牢骚,“就好像你有干活一样。” 纪英雄举着空罐子做了个砸的威胁,“谁是大哥?” 阿明认命地缩缩脖子,去敲旁边专心致志看电视的阿Ben的头,“干活啦傻仔!” 虽然只当是胡扯,不过周豪杰从厨房走出来时纪英雄还是多看了他一眼,犹豫着问,“你的头不痛吧?” 周豪杰被问得莫名其妙,“不痛啊,怎么了?” 阿明吹了声响亮的口哨,于是纪英雄手中的易拉罐终于圆满地落在了他的头顶。 本觉得这事就算过去了,午饭之后纪英雄带着阿明和阿Ben出去为祸人间,临近傍晚他回来时却一开门就正看到周豪杰在往后倒,心一惊连忙一个箭步冲过去在他倒下之前就一把接住捞进了怀里,“阿杰?阿杰!” 周豪杰的眼睛还是睁着的,他望着窗台的方向张了张嘴,“帮我照顾小美……” 纪英雄心急如焚之时还不忘了问,“小美是谁?” 周豪杰抬手指着窗台上的花。 纪英雄便点头,“好好好……” 于是周豪杰垂下手不动了。 “阿杰!!!”纪英雄开始嚎,“你别死啊!!!” 周豪杰重新睁开眼睛表示不耐烦,“我只是让你帮我照顾小美而已,谁说我要死了?” “你……”纪英雄噎了一下,“那你没事突然倒下?” 周豪杰怒瞪着他,“你把房间搞成垃圾堆,我收拾到现在快累死了倒是真!好不容易收拾好想休息一下不行吗!你没发现我身后就是床吗!” 纪英雄一阵闭气,血气上涌怒火攻心,一甩手把人狠狠往地上一丢就站起身来,“你去死好了!” 周豪杰的后脑勺撞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而后就没动静了。 纪英雄等了半分钟也没等到回应,转身用脚碰了碰他,“喂,别装了,起来。” 没动静。 “喂,地上那么凉开玩笑也不用这么下血本吧。” 还是没动静。 “喂……”纪英雄开始觉得不对了,“不会吧……” 依然没动静的情况下纪英雄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一接通就口不择言地大喊,“怎么办我把阿杰杀掉了!!!” 彼端阿明吓得一声惊叫,挂了电话三分钟没到就飞奔了过来,一眼看到案发现场就愣了一下,绕到纪英雄身边问,“怎么回事?” 纪英雄逻辑混乱地答,“一开始我抱着他……他骗我……我把他推开……他头撞在地板上……完了……” 阿明皱着眉消化了半天,蹲下身子抖抖索索伸出手去探周豪杰的鼻息,反复确认了两次,松口气的同时翻了个白眼,一边起身一边把周豪杰拖上床。 “你在破坏案发现场……”纪英雄指出。 “案发现场个头啊人还活着呢!”阿明没好气儿地回,“你只是把人撞晕了,哪那么容易就会死!” 纪英雄瘪瘪嘴表示委屈,“谁知他脑袋里有没有血块会不会一撞就完蛋啊!” 阿明差点儿笑出声,“你还真的信啊?!” 纪英雄觉得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被连耍了两次,于是伸手一摸随便摸过些什么就朝着阿明砸了过去,阿明敏捷地躲到门后,紧接着就是一记稀里哗啦的碎裂声,他扒着门露出头来看,“你用什么东西砸我?” 纪英雄看着满地的残骸愣了愣,颓然坐了下来,“小美……” “什么?”阿明以为自己没听清。 “完了……” ****** 次日清晨当周豪杰从一片混沌中睁开眼睛时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余光捕捉到近旁一团黑影,稍稍一侧头猛地看见纪英雄正下巴抵在他的枕头边直勾勾地盯着他,按公分计算的距离之下这张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极具压迫性。 周豪杰震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墙边挪了挪,面不改色地开口,“你是谁?” 纪英雄瞪圆了眼睛,一把扯住他的被角,“我是你英俊潇洒器宇不凡的英雄哥哥啊!失忆这种玩笑不好乱开啊!” 周豪杰从他手中扒出被角,起身的半途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小美……” 纪英雄针刺一样嗷了一声,跳起来一把把他重新按回床上,“病了就要好好养着!失忆要不要吃点感冒药我这就去给你买保婴丹!” 眼见这是落荒而逃的征兆,周豪杰赶忙伸手抓住他的裤子,反问,“你把她怎么了?” 纪英雄抓紧腰带,回过头来一张带着哭相的笑脸,“她那个,听说台风要来,连夜搬家了……” 周豪杰一边坐起身一边将他往回拉,纪英雄被拽得站不住,一条腿磕磕绊绊蹦回来跌坐在床边,周豪杰靠在他身边勾住他的肩膀,嘴角一勾露出个柔情蜜意的笑,声音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英雄,今天中午想吃点什么啊?” 纪英雄强撑着压下逃跑的冲动勉强挤出一点泫然欲泣的苦笑,“你知我不挑食……” 周豪杰拍了拍他的脸颊笑意更深,“这可是你讲的。” 纪英雄心里一阵发虚,在他终于放开手起身去往洗手间的同时打定主意拔腿就要跑,而周豪杰突然半路转过身一手搭上电视机随意拍了拍,“中午记得回来啊。” 那显然是你要敢跑就一命换一命的架势,纪英雄快速衡量了一下电视机重要还是自己更重要,左手同右手剪刀石头布,结果又一次剪刀输给了中指,纪英雄努力咧嘴笑,“回来,回来。” 于是在中午时分带了两个陪葬的倒霉鬼一起回来。当然了,无知的倒霉鬼们一如平常是自愿的。 周豪杰笑脸相对表示今天有大餐吃,阿明和阿Ben欢天喜地感慨杰哥今天好像心情很好诶,纪英雄蔫蔫地看着他俩开开心心地放桌子摆碗筷,心里盘算着是提前吃止泻药比较好还是干脆把自己撞晕一了百了。而菜一上桌的同时他就开始后悔为什么没狠心选择后一种。 水煮西柚、爆炒榴莲、糖醋鱼鳞、清蒸西瓜,汤品是番茄炖红薯,甜点是拔丝肥肠,饭后水果是酒酿橙皮,每人捧着冒尖的一碗花椒蒸饭,很久很久没人讲话。 “杰哥,我看我们还是……”阿明努力鼓起起身逃跑的勇气,然而刚有起身的预兆就被周豪杰一把按住肩膀,温和而波澜不惊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阿明,听你英雄哥讲,昨晚他‘一不小心’打翻了什么东西,而你帮忙打扫干净了,真是辛苦你了啊,别客气多吃点,不够我再帮你添饭。” 阿明心下咯噔一声,费力地吞了吞口水,瞪着纪英雄的目光变得绝望又可怜。 纪英雄回以同情和爱莫能助,杵着筷子陷入自身难保的垂死挣扎。 经此一役,纪英雄断定周豪杰不但对起名字这件技术性工作有着最糟糕的品味,而且还有一定程度上的恋物癖。 周豪杰漫不经心地指出有时间就多念点书吧恋物癖不是这么用的。 纪英雄抽出垫床脚的词典来翻了翻,打量着正在系领带的周豪杰讲,“那么如果我偷了你的衬衫或者用你的领带做些什么奇怪的事的话,是不是才叫恋物癖?” 周豪杰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他,想讲这种例举虽然行为上符合释义,但总觉得有哪里有些不对劲,犹豫了一下才讲,“安心,你那种辣手摧花的心肠应该不会有恋物癖。” 纪英雄答非所问,“你穿成这样打算做什么?” 周豪杰最后穿上西装外套答,“伤好了当然是去找工作,多谢你让我失业的同时从不表示要免我的房租。” “哎等等!”纪英雄拦住他,“找工作是一回事,房租是另外一回事,你难道忘了你早就输给我了?” 周豪杰便停下脚步,“我没有忘,但怕是你忘了当初是怎么讲的了吧?” 纪英雄努力回忆了一下,“我怎么讲的?” 周豪杰答,“你让我同你一起干,但现在连你自己都无所事事,还有什么可干?” “干……”纪英雄迟疑了一会儿,反问,“哪个干?” “……”周豪杰愣了愣一把推开他摔门而出,“干!” 纪英雄倒在床上拍着被子笑得直打滚。 在美其名曰下午茶的打家劫舍中纪英雄同阿明在光叔的店里喝着糖水探讨人生哲理,阿明叼着勺子听了半天,纳着闷地托着腮,“你不是中意人家吗?原来还要收房租啊,我们还以为……” “以为什么?”纪英雄瞪着他打断道,“我怎么会中意品味那么糟糕的人,正常人会给花取名叫小美吗?天知道他会不会也背地里给我取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你赔他一盆花也许就能问出来了。”阿明随口建议。 “显得我好像很中意他似的。”纪英雄撇嘴。 “对对你不中意。”阿明敷衍着答。 纪英雄逛了一下午都没有找到和小美一模一样的花,只能退而求其次考虑买个类似的替代品,于是周豪杰傍晚回来时发现窗台上多了一缸金鱼。 纪英雄讲,“你明天不用去找工作了,我算了算明天是个好日子,我已经放了消息要正式成立帮派,你就是我副手。” 周豪杰趴到窗台边开始研究那条金鱼。 纪英雄翻了翻眼睛扯住他的领带一把将他拉到自己眼前,“我讲话你听到没有?你今天没找到工作吧?” 周豪杰一本正经地讲,“我想到它叫什么了。” 纪英雄理智觉得不该问,但还是习惯性地反问出口了,“什么?” 于是他得知周豪杰给那条金鱼取名叫做猫,而后立刻放弃了询问有关自己称呼的问题并且彻底忘了之前在讲什么。 “我很中意你啊。” 纪英雄听到周豪杰这么讲的时候一下子抬起头,而后却看到他依然两眼放光地盯着那条猫。 ****** 转天纪英雄起了个大早,跳下床快速整理好自己之后就将周豪杰从被子里挖出来裹上衣服推进洗手间。周豪杰摸索着抓起牙刷挤好牙膏塞进嘴里,靠着墙就睡起了回笼觉。 纪英雄问候了一句苍天,跟进去一手给他刷着牙一手帮他系衣扣,最后干脆按着头一杯凉水直接泼在了脸上。周豪杰呛了一口泡沫手忙脚乱地冲洗干净,好不容易醒了两分,迷迷糊糊就被纪英雄拉到了街口。 星期一,晴,有风。宜嫁娶、开光、解除、安床、牧养,忌做灶、动土、上梁、栽种、入宅。 阿明同阿Ben面对街口并排站着,阿仁靠在墙边,遥遥看着纪英雄拖着周豪杰跑来,好歹站直了听候发落。 纪英雄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兄弟们,也转过身面对着整条街,清了清嗓子开始喊话,“各位!今次叫大家来主要是同你们宣布一件事!” 灯笼街上熙来攘往,各商户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无论是住户还是行人都没有一个正眼去瞧。 纪英雄面不改色接着对着人流喊,“我知你们不愿意搭理我,老实讲,我也不愿意搭理你们!我只是来通知你们,从今天起,我纪英雄的帮派正式成立了!整个春风里都是我的地盘!从今以后你们要按时缴纳保护费,而我们就负责保护这里的一家一户一草一木!我发誓!要是有谁能打倒我纪英雄,我就离开灯笼街,永远不回来!如果没有,你们也就别再抱怨,我罩你们一辈子!你们记清楚了!我纪英雄今日所立帮派,就叫做英!杰!帮!” 周豪杰猛地醒了觉。 蚊子从自家鱼档探出头来嘻笑,“英雄哥,你这话一出,大家都要凑钱找人办你了啊。” 纪英雄瞪住他,“我就知你们没人真心恭贺我,全都想要我走!那就尽管来啊,我倒看谁有那个本事!” 蚊子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撤了回去,纪英雄叉腰运气,而后察觉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袖子,一扭头对上周豪杰审视的目光,“你再讲一遍,什么帮?” 纪英雄一抬下巴,“英杰帮!” 周豪杰思量着问,“这同我没有什么关系吧?” “怎么没有关系?”纪英雄一把勾住他肩膀,“讲好你是我副手的。” 阿明冲着阿Ben偷乐,奈何阿Ben一脸茫然地眨着眼睛,于是阿明转头看阿仁,而阿仁则耸耸肩表示唔关我事我唔明。 作为英杰帮成立的第一天,纪英雄提出要有新气象,表示早早订好了牌子等取来之后正式开张。看得出兄弟们眼中全是挣扎,周豪杰便发挥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优良传统一挥手遣散了他们,然后坚决表示要回去睡回笼觉,剩下纪英雄一个光杆司令戳在街口吹风,半晌回过神来跺着脚自己去取。 周豪杰一觉醒来已是中午,做好饭时电视里在播报台风预警,纪英雄没有回来,阿明扒着饭讲开张第一天就不知野到哪里去了,周豪杰耸耸肩未做表示,阿明他们便吃好饭照例撒丫子跑了。 傍晚时分仍不见人,周豪杰去了趟超级市场买鱼饲料,回来时就发现屋门上钉了张字条,下面坠着一个油纸包。字条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两行字:「纪英雄在我手上,不想他死的话立刻来老地方。」 周豪杰眉心一拧,打开油纸包来看,那是一个带着一道裂纹的镜头片。他自然认得出这个镜头片原本属于自己,也还记得当他的相机被摔碎后纪英雄就是为了找到这枚镜头片才被他踩伤了手指。只是自那之后纪英雄一直没有还回来,周豪杰还以为早就被他丢掉了,不曾想再见到却是这样的情形之下。当然了,有了这东西周豪杰也便知了对方是谁,于是收好镜头片揉皱了字条夺门而出。 跑出楼门时迎面遇上阿明,没来得及打招呼错身而过,阿明纳闷地转头冲着他的背影喊,“杰哥你去哪儿啊?台风就要来了,已经挂出了三号风球预警,现在最好不要出门啊!” 周豪杰只冲他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很快跑远了。 ****** 老地方,背山面海的一片荒地。周豪杰凭着印象找到他们上次来过的山脚,果不其然远远便看到刀疤强那辆显眼的红色跑车仍停在那儿,而且他这次带的人显然比上次还要多,粗略扫去也要有四五十。 待他走近时那些小弟向两边退去让出了一条路,于是他便看到刀疤强拎着把匕首下了车,然后从车后座拽出绑成粽子样的纪英雄——他的脸上只有一块瘀伤,嘴被胶布封着,一下车就被刀疤强拉到身前用匕首对着颈间,无从挣扎。 走近到大约十步远的地方周豪杰便被勒令停下,于是遥遥打量了他一番,问,“你没事吧?” 纪英雄摇了摇头。 “搜他。”刀疤强命令道,手上的匕首贴上纪英雄的侧脸,“你们两个上次敢耍我就该知是什么下场。” 周豪杰平展开双臂任两个上前来的小弟搜他身上是否有武器,波澜不惊地答,“上次是我出的手,与他无关,你要是想找回场子,我愿意换他。” “你换他?”刀疤强一挑眉,纪英雄愣了愣,眼中一厉猛地摇头,刀疤强转手用刀尖抵住他的下巴,轻笑了一声,“绑了他!” 小弟们依言扭住周豪杰的胳膊,周豪杰挣了一下,上前一步,“你先放了他!” 刀疤强晃着刀子轻蔑地笑,“你这是在跟我讲条件?” 周豪杰咬紧了牙,只能立住不动任他们把自己绑成第二个粽子。 “上午还是晴天,下午就变了风向,台风就要来了啊。”刀疤强望着不远处的海面悠悠闲闲地讲,“老鼠掉进水缸里的故事你们都听过吧,既然你们上次耍得我那么没面子,不如我们这次也来玩个游戏好了?” “我讲了上次的事与他无关,唔!” 刀疤强脱下一只手套捏着周豪杰的下颌塞进了他的嘴里堵回了他接下来的话,一挥手招呼小弟在他俩身后各自又加了一根绳子。 “灰老鼠们,能不能活着从水里爬出来可就看你们自己了啊。”刀疤强放声大笑,指挥着小弟们将纪英雄和周豪杰推到海边不远处的一棵树旁,而后将两人面对面吊在了两根枝桠上。 “半个小时之前天文台已经开始改挂八号风球预警信号,你们想不久之后台风过境时这里景色如何?”刀疤强讲完便走向自己的车,“万一你们命好活下来,最好记清楚,惹到老子头上的人都他妈没有好下场!” “好好享受吧!”他最后讲。 「香港天文台最新消息,原本预测只是掠过香港的台风“韦森特”,突改变移动路径强势袭港。天文台先后挂起三号、八号热带气旋警告信号,这是1999年经受台风“约克”后,香港再悬最高级别热带气旋警示。」 气象消息在各大电台连续播出,阿明关了电视看着窗外阴霾并已然落雨的天,纪英雄和周豪杰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心下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于是立刻拨通阿仁和阿Ben的电话。 雷雨渐急,周豪杰好不容易吐出塞在口中的那只手套,抬眼就看到纪英雄正直直盯着他。 两根树杈离得很近,两人面对面的距离不过十多公分,周豪杰叹了口气讲,“想讲话?” 纪英雄点点头。 周豪杰想了想,借力向前荡去,纪英雄猛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的工夫就眼看着他朝自己靠了过来,下一秒侧脸相贴,伴着雨水的冰凉滑腻感让纪英雄猛地回过神,而后便清晰地感觉到周豪杰的唇贴着他的脸,犬齿划过胶带贴口处,舌尖一勾,咬住胶带被翘起的那一角撕开来,嘴唇轻而快速地掠过他的,转瞬间距离又恢复成原貌。 纪英雄微张着嘴愣了半天,心跳声聒噪得要命,他努力压下这股异样的躁动看向对面时却发现表情异样的似乎不只是自己。 “多谢……”他最终哑着嗓子憋出了两个字。周豪杰恢复平常,只是摇了下头。 雷声越来越近,雨势瓢泼,纪英雄一边觉得自己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一边扭头看了一眼蠢蠢欲动的海面,转过头来看向另外一只落汤鸡,静默许久以来第一次正常讲话,“你看你偏要来,这下我们都要喂台风了。” 周豪杰看样子没什么所谓,“反正一个也是喂两个也是喂,想到阿明他们日后要是来找我要大哥的话,我倒还不如同你一起挂了算了。” 纪英雄笑了,“好好的话怎么从你嘴里讲出来就变得怪怪的,你直接用殉情概括一下不是省力很多。” 周豪杰回以一个呸。 纪英雄接着讲,“可能也等不到喂台风,万一一会儿哪个雷劈下来正中这棵树也说不定。” 周豪杰乜着他,“我可没做什么天打雷劈的事,要劈也是劈你。” 纪英雄咧着嘴得意,“但现在你和我绑在一棵树上啊。” 又是沉默。 距离依旧,雨势依旧,视线间模模糊糊的不算清晰,但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看着彼此没有讲话。 “现在那条猫不在,”纪英雄突然开口打破沉默,“你可不可以对我讲。” “讲什么?”周豪杰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中意你,”纪英雄表情认真地重复,“讲我中意你。” 短暂的空白,周豪杰突然笑了,“和猫有什么关系。” “我听到这句话而你在对着它讲。” “因为我就是讲给它听的啊。” “……” “我中意你。” “……什么?” “你都讲了现在那条猫不在啊。” 海面上突然掀起巨浪,雨势磅礴。 视线被大雨打得七零八落,周豪杰垂下眼帘任雨水刷过他的脸。 “阿杰,”他听到纪英雄的声音压着滚滚雷声而来,字字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我现在可不可以吻你?” ****** 阿明顶着大雨跑回街口,同刚转回来的阿仁和阿Ben打了照面同时摇头,“能想到的地方我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 “我刚刚各家商户都敲了门,也没有人见过他们。”阿Ben讲,“看情况一会儿可能会改挂十号风球,我怕他们会出事啊!” “你确定大哥是被人抓去了?”阿仁问道。 “当然,不然我也不会喊你们来找人了,”阿明答,“我之前过去时正遇到杰哥匆匆忙忙出门,当时还不知他要去做什么,可他们一直不回来我不放心想出门看看的时候才在楼门口发现了一张揉皱了的字条,上面写着「纪英雄在我手上,不想他死的话立刻来老地方」,我看杰哥一定是去救他了,但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不过老大招惹过的人哪里数得过来,怎知是哪个抓的他?”阿Ben反问。 “而且我们只有三个人……” “也不见得啊!”阿明话音未落便听到遥遥的传来这么一句,三个人对视了一眼,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发声源,就见蚊子撑伞跨出门口,用力拉响门楣上的钟铃,抬头冲着他们笑,“不是还有我们大家?” 断续而短暂的铃声并不比雷声清晰许多,而沿街的商户却渐次开了门,穿着雨衣带着雨具的人们三三两两走向街口。 阿明愣了愣,回过神拍了一把刚走到面前的蚊子的肩膀,“衰仔,又讲大家要凑钱办他!” 蚊子摸摸鼻子,“诶,话又没有讲错,英雄哥是很讨人嫌,那也轮不到外人教训。把他找回来我们也才好下手嘛!” 阿仁同阿明相视一笑,考虑了片刻开口,“虽然他的仇家很多,但同时和杰哥能扯上关系的就没几个了。这样,我们大家分头去找,改挂十号风球之前不论找不找得到大家都要回来,否则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伤情。” 阿明同阿Ben点点头,招呼上大家四散而去。 雷声风声大作,浪潮已经拍至他们下方的滩涂,周豪杰抬起头来看着纪英雄,片刻忽然眼睛一亮,“等等!” 纪英雄哭丧着脸,“时不我待,再等我们就下辈子见了!” “不会,你看。”周豪杰的目光越过纪英雄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远远的有十几个人正在跑来,“有人来救我们了。” 纪英雄闻言愣了愣,费力地扭着头往回看,看到他所熟悉的人们正顶着风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赶来,忽然有片刻的晃神,而后回过头笑了,“你看我讲过什么来着。” 周豪杰也笑了,“真是个好地方。” 阿明第一个赶到树下,仰头看着他俩绑得蚕蛹一样挂在树枝上,没来得及讲话就拍着树干笑开了。 纪英雄看着他那快笑厥过去的样子直翻白眼,只能低头喊,“你就不能先把我们放下来再笑?!” 阿明迎风笑得直咳,终于停下来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随即爬上树用随身带着的瑞士军刀挨个割断吊在他们身后的绳子。 纪英雄先掉下来摔在漫着海水的浅滩上,一不小心呛了口水,还没来得及起身紧接着掉下来的周豪杰就扎扎实实砸在了他身上。 阿明忍住笑,抱着树干边下来边看了一眼浪潮翻涌的海面,往下招呼着,“快点啦!赶快撤!台风就要来了!” 随后赶上来的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周豪杰和纪英雄扶起来,解开他们身上的绳子,随手帮他们披上件雨衣。 至于他们是怎么找来的现在也不宜多问,纪英雄抓过周豪杰的肩膀由上往下捏着他的胳膊问,“怎么样?” “我没事,”周豪杰边讲边回头看向其他人,“谢谢各位,我们快走吧。” 狂风卷着巨浪拍上岸,冰凉地卷过他们的脚踝,撤离的脚印很快就被冲刷过去,全无痕迹。 改挂十号风球之前所有人都安全到家,纪英雄和周豪杰同阿明他们在街口分手,回到家刚一打开门就发现这不挡风不遮雨的危房因着没关窗的加成而彻底被淹了,涌出门口的雨水刷过他们的鞋子,桌椅板凳飘飘忽忽地满地游荡。 “简直是……”纪英雄憋不出话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豪杰靠着门框笑得停不下来。 “还笑!”纪英雄拍了他一巴掌,随手捡起一个飘到眼前的水盆开始淘水,“快救灾啦!这样等台风过境我们就被洗得什么都不剩了!” 周豪杰一边忍笑一边也蹲下来捡了个桶一起淘,但他无法不觉得这件事就像个天大的玩笑,前脚被挂在海边风吹雨淋,后脚落了地又要吭哧吭哧抗洪防灾,就好像日子过了二十几年,加起来都没有这半天来得花样迭出。 半个小时之后屋里的水位全无变化,纪英雄撸胳膊挽袖子气势有余但收效不佳,还片刻不歇地边淘水边抱怨,“血里带风讲得肯定就是我这种人,片刻也不得安宁,不折腾也要被折腾,天灾人祸!天崩地裂!天打雷劈!天妒英才!天荒地老!天真烂漫!” 周豪杰听着他骂又忍不住笑,索性扔了桶甩手倒在湿透的床上,“我看你是命里犯水,沾水就要有麻烦才是。” 纪英雄直起腰来转身看他,“又怎样,我有讲我五行属火。” “但我五行属水啊。”周豪杰笑着瞧他。 纪英雄一手拎个水盆垂手站在那儿,浑身湿淋淋地看着那个一样湿淋淋地躺在床上的人,看着他笑,看着他带笑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忽然间眼底一动,扔了水盆一步冲过去,双膝跨过周豪杰的双腿压在湿透的床垫上,双手捧住他的脸不由分说吻了下去。 唇齿相合无声辗转,夹杂雨水磕磕绊绊地纠缠在一起,风声雷声渐远,喘息声与心跳声清晰可辨。 良久,纪英雄的舌尖轻扫过周豪杰的唇角,稍稍抬起头来向下看着他的眼睛,还没想好要讲什么就下意识地开口,“阿杰……” “嘘……”周豪杰抬起手搂住他的脖子,重新吻了上去。 两天之后天文台解除台风蓝色预警,第三天下午纪英雄又买回了一条黑色金鱼,周豪杰把它和猫养在一起,并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三号风球。 ****** 实木牌匾上书「英杰帮」三个金漆大字,招摇地挂在楼门口,周豪杰傍晚回来时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而正当他站在楼口仰头盯着牌匾研究的时候纪英雄忽然慌里慌张地冲了出来,一眼见到他不由分说拽过来挡到身前,周豪杰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见楼里的姐姐妹妹们紧随其后地追了出来,看到纪英雄躲在他后面也不好再追,便全停在门口吵吵嚷嚷。 “怎么回事……?”周豪杰撑起一个打圆场的笑,一句话问着两边。 “造反了。”纪英雄贴在他的耳边说。 曼芝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抬手一指牌匾,“阿杰,这事同你无关,但你看看英雄做的什么好事,姐妹们靠什么吃饭你们也不是不清楚,这牌子往门上一挂我们还怎么带客人回来?” 周豪杰冲她们宽慰地笑笑,小声质问后面,“好端端的挂牌子做什么?” “早就讲了要开张啊,不挂牌子怎么收小弟?”纪英雄扒着他的肩膀嘟囔得好似很委屈。 “收小弟来你要靠什么养?现在只有两个半就已经快饿死了。”周豪杰轻声讲。 “大概那两个吃得太多了,下次扣他们伙食费。”纪英雄从他的左肩上露出两只眼睛观察着对面的局势答。 “总之先把牌子拆下来啦。”周豪杰说着想上前,又被纪英雄扒住脱不了身,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哪有刚挂上就拆的道理?”纪英雄不忿地反驳。 “到底是怎样?你们不拆牌子我们可就自己动手了啊。”曼芝等得不耐烦,抱臂倚在门边讲道。 “牌子不能拆!”纪英雄冒出头来反驳。 “你这衰仔……”曼芝上前去伸手要揪他耳朵,纪英雄左躲右闪,搞得周豪杰夹在他俩中间混乱又尴尬。 而曼芝这么一来后面的姐姐妹妹们便像是有了引领一般也拥上前来,一半意图拆牌子一半在添乱,整个场面一下子乱成了一团。 黎小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他站在人圈子外面喊了几声怎么回事但是完全没收到任何回应,无奈之下只好挤过人群登了两级台阶来到楼门前用力砸了砸门,正在翻腾的人们总算是有所察觉,停下动作望了过去。 黎小不知是不是该笑,但他总算看清了人圈子中心的情况是曼芝正勒着纪英雄的脖子拧他耳朵,周豪杰拉不开也劝不住,此刻正递给他一个无奈的苦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黎小身着便装未挂证件,看也不是来办公事,于是大家摇头耸肩,都望着事发中心。 曼芝这才抬头,一见是他便立刻甩手把纪英雄丢了,拢了拢头发笑着迎了上去,“阿小来了啊,没什么事,我们进去聊。”边讲边挥着手,大家见状便也先散了去。 黎小眼中还是有疑惑,不过也没多问,任曼芝挎上他的胳膊随着一起进了楼。 纪英雄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耳朵拽了拽被扯歪的衣领,挂在周豪杰肩膀上也要打道回府。 周豪杰回过神来扶住他,边走边讲,“黎Sir同曼姐是旧相识?” 纪英雄拢着他的胳膊推开房门,“是啊,这事说来话长了。几年前曼姐有个老主顾,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了她很多,后来两个人动了感情,那个男人便要同她求婚,想让她不再做这行。可惜没过多久他就倒霉地卷进了一桩贩毒案,犯案的组织头目找人把他干掉了,还让他背了个黑锅。这件案子最后是被阿小破的,也还了他一个清白。” 周豪杰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所以他们就是这么熟起来的?” “也不全是,”纪英雄从冰箱里拿出罐啤酒来接着讲,“还因为那个倒霉鬼就是阿仁的哥哥。” 周豪杰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讲些什么,纪英雄看着他骤变的表情宽慰地笑了一下,“那以后阿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曼姐这里看看她,也亏了他,曼姐总算能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人也开朗了不少。” “讲来我还没见黎Sir和阿仁同时出现过。”周豪杰思量着讲。 “不奇怪,他们两个分手很久了。”纪英雄耸耸肩答。 “真可惜,”周豪杰讲,“我记得阿明讲过他们在一起了很长时间。” “那又怎样,”纪英雄拍着胸口一仰头,“阿仁又不像我一样,想讲什么就讲,想做什么就做,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他那种人心思千斤重,你就见他几面估计也能发现,倔得要死,一旦做出什么决定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周豪杰无奈地笑,“你在讲别人的时候不用把自己也夸进去吧。” “我讲的难道不是真话吗?”纪英雄挑眉反问,“你看哪一句……哦——” 眼见着他停顿了片刻突然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周豪杰暗觉不妙,犹豫着问,“怎么了?” 纪英雄放下手里的啤酒罐,走过去抓住他的肩膀一下子按倒在就近一张床上,埋头在他的颈窝蹭了蹭,贴着耳廓轻声讲,“我想讲的都讲了,想做的和想要的就还没动手,你要是这个意思的话,我看我们现在就能达成共识。” 周豪杰被他的头发蹭得痒痒的只想笑,于是扳着他的脖子推了推,“别开玩笑了,阿明他们一会儿就来了。” 纪英雄抓下他的手压在头顶的同时索了一个灭顶的吻,另一只手滑下去探入衣摆按着他的后腰将人压向自己,沿着下颌的线条吻到锁骨,又突然袭回去一口咬在了颈动脉上。 突如其来的尖锐痛感让周豪杰猝不及防地轻喘了一声,纪英雄放开他的手摸索着向下挑开他的衣扣,数着肋骨一根一根地探下去。 纪英雄用舌尖勾勒着自己留下的齿痕,手指摩挲着腰带边缘,隔着裤子向下摸索。周豪杰僵了一下,连忙压住他的手腕,“现在不行……” 纪英雄拨开他的手,鼻尖蹭过他的侧脸轻吻他的耳廓,“嘘……你现在只需要叫我的名字。” 周豪杰抓住他的手肘,片刻的沉默,如他所愿,“……大雄。” 彻底的静止。 良久,纪英雄默默从他身上爬起来,默默走进洗手间,默默关上了门。 ****** 阿明抱着牌匾慌手慌脚一头扎进门来的时候周豪杰刚下了床正在系扣子,俩人眼神一对愣了片刻,连忙尴尬地错开。阿明四下寻梭了一圈儿发现没有别人于是干咳了一声,“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老大呢?” 周豪杰一边在想下次一定要记得锁门一边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察觉到哪里不对时又调回目光仔细打量了一下阿明,这才发现他形状尤其狼狈,不但头发衣服乱糟糟的,脸上胳膊上还全是鲜红的抓痕,“……你这是怎么搞的?” 阿明把牌匾靠墙放了,一脸委屈的苦相,“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来的时候刚巧看到那群女人在拆牌子,我只不过想上前问一下怎么回事,结果她们就呼啦一下子扑上来……就把我挠成这样。” 周豪杰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翻出急救箱开始在他脸上贴胶布,“你大哥偏要挂牌子开张,但是大家都不同意。我看这牌子以后干脆挂在屋门口好了。” 阿明刚想笑就扯动了伤口,嘶嘶地抽着气回,“挂在楼门口都不会有人来,搞得像旅游风景区一样给人看笑话,挂在屋门口那就干脆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了嘛。” 砰的一声洗手间门开,纪英雄蹿出来一巴掌盖在他后脑勺上,阿明被拍得哎哟一声头一低,周豪杰手上的胶布便糊在了他眼睛上。 “你小子居然把安身立命的大事看做玩笑!”纪英雄指责道。 “安身立命没有养家糊口的问题来得实际啊。”周豪杰慢条斯理地讲。 “对啊对啊!”阿明附和着点头。 “靓仔,看事情要有远见,不要计较细枝末节。”纪英雄捏了捏周豪杰的下巴,而后被一巴掌拍开,周豪杰回以一个懒得同你讲的表情收起急救箱挽着袖子进了厨房。 “眼下的日子都过不好还要远见。”阿明嘟囔着小心翼翼揭开粘在眼睛上的胶布,后脑勺上又挨了纪英雄一凿栗于是前功尽弃,“……大哥,你发展宏图大志之前好歹关心一下我们的死活吧?我这星期都吹了三个马子了!” 纪英雄翻了他一眼,“你的死活就是泡马子?我拜托你多少继承一点你大哥我的壮志和情怀好不好?” 阿明龇牙咧嘴地撕开胶布泪眼朦胧地瞧他,“我很实际的啊,又没有人为我洗衣服煮饭整理房间。” 厨房里一阵菜刀剁砧板的动静,阿明立刻噤声。 纪英雄比了个拇指幸灾乐祸地偷笑,未及开口忽然听见手机铃声响起,刚起身从床上把手机捞起来就听到周豪杰遥遥地喊话让他帮忙接一下,纪英雄哦了一声按下接听还没开口彼端就已经开始了狂轰滥炸,“仔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老豆手续都帮你办好了你连点消息都没有,你想做什么来这边也一样可以做啊,我们又不会干涉,一家人在一起不是比什么都好?机票已经帮你订好了,这次不要又退掉啊,阿妈跟你讲啊……” 纪英雄默不作声地挂了电话,转身就抓着阿明的肩膀把他拎起来往门外推,阿明还没待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丢了出去,转头就和猛地甩上的房门撞个正着,痛呼一声捂着鼻子直跳脚,“干什么啦突然就赶人!不让吃饭也不用这样子吧!” 回复他的是一片死寂,阿明纳着闷儿地贴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什么动静,只得作罢,摸着肚子去给自己没着没落的晚饭另做打算。 厨房里周豪杰刚把锅端上灶就忽然察觉不对,于是一转身正瞧见纪英雄靠在厨房门边眼光光地盯着他。那种眼神很难形容,好像糅杂了很多种情绪,让人想丝丝缕缕拆分开来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入口。这种对视的静止持续了一会儿,纪英雄忽然绕过他走到料理台边拿起刀来,“我来帮你吧。” 周豪杰想讲不用,但是无法不察觉到此刻气氛的诡异,于是只能不做声地往旁边让了一步,眼看着纪英雄端着刀子去切那块硬邦邦的腊肉,而后因为错估了硬度导致刀刃一滑直接切在了手指上。 “喂!”周豪杰眉心一跳,连忙上前抢了他手里的刀子扔在桌台上,即刻把人拉了出来按在椅子上坐下,短时间内第二次拎出急救箱帮他止血处理伤口,“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个的轮着见血……手别用力,放松点。” 纪英雄抬头看着他,隔了一会儿才终于讲话,“阿杰,对不起。” 周豪杰闻言愣了一下,有点茫然地回视他异常认真的眼神,“什么对不起?” 纪英雄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手指接着讲,“一开始我害你没了工作,又从来没关心过你是不是有其他想做的事,看你每天只有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知是不是会开心……” 周豪杰有点失笑,“你知就好啦。” 纪英雄忽然又目光灼灼地抬头,“那我从现在开始关心还来不来得及?你还会不会走?” 周豪杰莫名地看着他,拍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又出了什么毛病啊。” 纪英雄抓住他的手,表情有点发苦,“不要瞒我了,刚刚是你妈来的电话,讲要你到他们那边去,什么手续也办好了,机票也订好了……” “……我什么?”周豪杰微皱着眉反问。 “你阿妈。”纪英雄重复道。 周豪杰脱开他的手找回自己的手机,调出通话记录看了一眼,抬头冲他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胡乱紧张什么,打错的。” 纪英雄半张着嘴,愣愣地瞧他,周豪杰收了手机走回厨房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打算继续忏悔的话就准备吃饭啦。” 纪英雄顺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扯回自己眼前,沉声道,“你再讲一遍。” 周豪杰便面沉如水地答,“刚刚那通电话是打错的。” ****** 纪英雄从小到大都是春风里一霸,别的孩子还在用棒冰棍玩蚂蚁的时候他在满大街地给人家单车的轮胎放气,别的孩子开始给人家单车轮胎放气的时候他在用炮仗炸井盖,别的孩子开始用炮仗炸井盖的时候他已经投身黑社会想方设法地往帮派里钻,而等到别的孩子长大到足以顺利进出帮派的时候,他克死的大佬总数加起来已经足够警署颁他一个良好市民奖。 “所以你这是来找我拿奖状和奖金的喽?”黎小咬着吸管看着对面一心一意用勺子戳钵仔糕的纪英雄,没办法不觉得好笑。 纪英雄没有抬眼看他,自顾自地讲,“这些都不是重点,我今天出门前冲凉的时候突然想起,虽然我好事做得确实不多,但也并不是一件没有。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年夏天,我在街上救了一个小孩子,为此受了伤,伤好了之后还留了疤,那个小孩子叫做嘉什么我虽然忘记了,但这件事确实是真的。我送他回家的时候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我叫英雄,临走时他对我讲,你的人和名字一样棒。” “不能叫做名副其实吧,但这些年黎Sir你应该很清楚,我纪英雄混的是黑社会,但是一不走私二不贩毒,不涉军火不沾人蛇,欺男不外收小弟,霸女仅限出租屋,收几份保护费次次豁出命去给人家罩场子,我是没什么野心不怎么上进,但现在想来也算能少少当得起那小孩子的一句夸奖吧?不然你这么公私分明的人,还不早早把我送进监了。” “话是这样讲没错,不过你把我叫出来总不可能就是为了追溯这些往事,起码还有个‘但是’在等着吧?”黎小不疾不徐地挑眉瞧着他,食指轻点了一下桌面,“‘但是’?” “但是,”纪英雄咧了咧嘴,又敛起嬉笑接着讲,“现在和以前的不同在于我不是一个人了,而我同以前相比却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我很钟意阿杰,但昨天之前我都没有想到过去了解一下他的家世或者他的想法,所以现在我在想,他原本就不是这条路上的人,我总不能一直就让他做一个全职古惑仔加兼职佣人吧?阿仁混了黑社会你不还是对他忘不了放不下的,而且你给他煮过一餐饭没有?” 黎小一阵无奈,“讲你的事别扯其他的。” “我只是在对比中发现问题,免得哪天阿杰真的一声不响地消失了,到时候我再来哭诉的话你未必招架得了。”纪英雄一摊手答得理所当然。 黎小只能做个你继续的手势避而不答。 “所以我就是想找你帮阿杰找份工。”纪英雄一手托着下巴摆出一副诚恳的表情,“他喜欢摄影拍照什么的,但是现在没有了相机,所以你看有没有什么适合的,你也知这方面我没什么头绪的啦。” “所以你铺垫了那么多就只是要我帮他找份工?”黎小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大哥我难得放天假就浪费了半天陪你在这里吹水,一句话就能讲清楚的事你还用得着回溯一下峥嵘的人生前二十年啊?” “阿sir啊,我自我剖析做得不彻底些怎么能让你放心帮我这个忙啊?”纪英雄兀自做出总结陈词,“不过你这意思就是答应喽?那我就静候阿sir的好消息了,多谢多谢。” 黎小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摆手出了店门。 纪英雄回到家时周豪杰刚巧冲完凉擦着头发走出洗手间,一眼瞧见他的同时扫了一眼时钟,“我还以为你今天中午不回来了,帮你热下饭?” 看他说着随手将浴巾扔在床上,捞起件衬衫就要往厨房的方向走,纪英雄连忙跟上一步抓住他的胳膊把人拉回来,拽过衬衫重新扔回床上,温热的手掌贴着他光裸的背滑至腰间,鼻尖蹭着他还湿着的头发轻声讲,“不用了我吃过了,现在只想吃点饭后甜点。”看着他低头示意着自己的领口,周豪杰放任地笑了笑,抬手帮他解开衣扣。 纪英雄配合着脱去衬衫,一手揽住他的腰,低头吻上去的同时牵引着将两人带向床的方向,周豪杰顺着他的力道倒下去时双手环抱住他的背,掌心抚过靠近他左边肩胛的一道细长的疤痕。 纪英雄稍稍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哑着嗓子开口,“阿杰我好钟意你……” 周豪杰笑着回望他,“你这句话留到床上才讲,可信度可是要大打折扣的。” 纪英雄重新低下头亲吻他的侧颈,模糊不清地讲,“我不要你同我一起做帮派了,我已经让阿小帮忙去为你找份工,你应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周豪杰愣了一下,收回手抵住他的胸口将两人的距离稍稍隔开了些,有点莫名,“什么我想做的事?” 纪英雄用手撑着床看着他答,“摄影啊拍照啊什么的,你不是想做这些吗?” 周豪杰推着他起身,待到两人都坐起来方才开口,“你问过我了还是你以为这就是我现在想做的?” 纪英雄怔愣着眨眨眼睛,忽然不知如何作答。他看着周豪杰下了床重新穿上衣服,没大反应过来便下意识地轻声讲,“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周豪杰转过身来的时候带着一点疲惫的笑,他回到床边坐下时顺手帮纪英雄披上衬衫,“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是个怎样的人我一直都很清楚。但我是个怎样的人你清楚吗?” “英雄,我知你是知觉派的典型,做事总是凭感觉,所以我从来不会怀疑你讲的每一句话,阿明他们也不会,因为他们也都很了解你的脾气知你不会刻意伪装笑里藏刀。但是感情的事是不可以太自我的,你觉得你认知里的我是真正的我还是你以为的我?如果我不是自愿的,没人能逼我做任何事。或者这样讲,你能打得过我还是能讲得过我?” 纪英雄条件反射地想反驳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讲话。 周豪杰笑了起来,“你看。” 纪英雄只能瘪瘪嘴,垂下脑袋不做声,良久才自言自语一样地小声嘀咕,“好了,现在连我都不知你还能钟意我哪一点。” “你想知道?”周豪杰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接着讲,“是啊,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为止,你一点都没变。” 纪英雄试着回忆了一下,但是只能想到十年前被学校开除之前的那一点点交集,反复尝试了几次依旧未果,便只能作罢,“按常理来讲的第一次见面难道是开学典礼吗,我不记得了。” 周豪杰摇摇头,“你曾经问我记不记得你被开除之前我有为你讲过话,这是十年前的事,我记得。二十年前的事,我也记得。” 纪英雄愣了一下,“二十年前?” “那时候我在太阳岛幼稚园,每天来往都要路过灯笼街,”周豪杰看着他讲,“有一天回家的路上我妈看到一家百货在清仓甩卖,于是跑去抢购前让我在街角等她,那天天气很热,我等得不耐烦,没一会儿就跑开了。我沿着街边走,看到一家卖冰的,但是还没等我走过去突然就被一个人扑到了一边,紧接着就是一阵轰响,周围全是尖叫声和议论声。我爬起来才发现原来是楼上的一台空调外机突然掉了下来,就在我身后半步的地方。救我的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男孩,空调外机上一根斜刺出来的角架划伤了他的背。” 纪英雄惊异地发着怔,微张着嘴巴听他讲完最后一句。 “因为我忘记了回百货的路,那个男孩就讲要送我回家,路上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告诉我他叫做英雄。” 纪英雄用了好半天消化着这件事,半晌才磕磕绊绊地反驳,“不可能,那个孩子明明叫……我忘记了,但肯定不是……” “是啊,叫什么我也忘记了,”周豪杰接着他的话讲,“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改名。” 纪英雄瞪着眼睛看着他,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不知是惊还是喜,“……真的是你?” 周豪杰点点头,“中学时听到你的名字之后我就开始留意,直到体育课前在更衣室看到你背上的那道疤。” 纪英雄忽然抬手捧住他的脸,掐一掐又揉了揉,而后手一勾一把将人抱住,左摇右摆地笑出了声,“阿杰,阿杰,阿杰……” “……所以我才在讲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为止,你一点都没变。” 幼稚、莽撞、少根筋,然而也许他并不自觉,但天性中的善意和积极总能让人相信他眼中的世界即使遍地麻烦混乱,却至少充满希望。 周豪杰初识纪英雄时觉得他的人同他的名字一样棒,大概单指他救了他。二十年后的纪英雄成为一个不学无术的黑社会空头老大,但他依然那么觉得。 “我觉得你的名字改得很好,就像特意为了同我相配一样。”纪英雄嬉皮笑脸地讲。 “实际上确实是啊,不过此英雄非彼英雄。” “开什么玩笑,哪里来的第二个?难道有比我厉害吗?” “自然比你厉害得多,不过你同一本漫画计较什么?” “……其实我的名字就是从漫画里来的,不过这个故事我们可以在完成刚才被打断的大事之后再讲……” “阿明!” “啊?哪儿?” “正过来啊,你看窗外,哎你去哪里?” “我去杀了他。” ****** 阿Ben一拐进街口就看到阿明在鱼蛋摊旁边徘徊,光明正大地和老板打着太极抢鱼蛋吃,看着老板那副欲哭无泪的表情阿Ben不禁同情心渐起,上前拍拍阿明肩膀,“明哥,都快吃饭了你还在这里调皮。” 阿明瞧都没瞧他一眼,横肘隔开他没好气儿地答,“调皮你个头,今天没饭吃了,我是被老大连打带踢赶出来的,你要是也想试试,最好现在就过去,保证打击力度翻倍。” “为什么啊?” “因为他们今天换口味,打算吃人。” “什么!为什么啊?” “因为春天来了。” “什……” “闭嘴!别再问了!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啊!”阿明忍无可忍地打断道,一转头正看见一男一女两人犹疑着走到他们面前。 “请问,这里是灯笼街吧?”女人问。 “是啊。”阿明点点头。 “那这里有没有一家摄影工作室?”女人又问。 “没有。”阿明斩钉截铁地答,灯笼街有小贩杂货铺水果蔬菜鱼档肉档挂牌医花柳病的诊所和游戏厅,偏就没有这种听上去就格格不入的门面。 女人同男人对视了一眼,从手包里翻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接着问,“那……请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阿明接过名片,一眼就看到正中间“周豪杰”三个字,凑近了些看清下面那行小字——“独立摄影师”,反复确认了三次名片上的手机号之后,阿明皱着眉含糊地答,“好像是吧……” 女人看似终于松了口气,又问,“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他吗?” 阿明没待细想抬手一指,“往前走那栋最破的楼,一楼走到头挂着木牌的那间就是。” 女人有点激动,抓住男人的手冲他们谢了又谢方才离开。 阿明看着他们的背影片刻之后若有所思地歪着头,“哎,你觉不觉得那个女人和杰哥长得有点像?” 阿Ben思量着答,“我怎么觉得那个男人和杰哥长得比较像?” “……啊。”阿明短促地应了一声,表情归于恍然。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纪英雄正在对付周豪杰的皮带扣,本打算不理会,但对方却大有不应不休的架势,半分钟之后周豪杰先耐不住了,按住纪英雄的手表示还是先应门吧,纪英雄便忿忿地冲着门吼,“来蹭饭的立刻滚!来推销的两倍速滚!来送租金的从门底下塞进来慢走不送!来入帮派的滚去找其他帮派的人打一架打赢了再来!!!” 敲门声还是没有停。 纪英雄手上一下子用力过猛,拽掉了周豪杰的皮带的同时不小心抽到自己身上,啪得一声格外响亮。 门外总算有了敲门之外的动静,“请问……” 纪英雄气往上顶,抓着皮带跳下床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你要没有第五个理由就别怪我……” 一时寂静。 “啊啊啊啊啊啊——!”这一声来自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周豪杰。 “啊啊啊啊啊啊——!!”这一声来自第二个反应过来的女人。 “啊啊啊啊啊啊——?!!”这一声来自根本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彻底被吵晕了的纪英雄。 周豪杰抓起衣服跳下床拉开还戳在门口的纪英雄咣的一声重新关上门,踹了他一脚让他回过神的同时用口型讲,“跑!” 门外惊吓过度的女人回过头和男人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无解的信息,还在犹豫的工夫门就再次打开了,而这一次他们看到的是一间小但干净规整的屋子,门边站着他们衣冠整洁面带微笑的……儿子。 “老爸老妈,你们怎么来了。”周豪杰一脸乖巧温文的笑,语气格外平静。 由于关门与开门的时间间隔过于短,门口的二老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刚刚是眼花还是做梦,犹豫了一会儿,老妈有点不确定地开口,“刚才……” “什么刚才?”周豪杰保持着微笑反问,然后不待回答就往旁边让了一步接着讲,“来,先进屋吧。” 纪英雄不歇气儿地一路跑到街口,阿明和阿Ben一人叼着一串鱼蛋看着他停到眼前,噼里啪啦地鼓掌,“新纪录!” 纪英雄瞪了他们一眼,直起腰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好像……阿杰……的爸妈……来……我跳窗……” “原来……” 阿Ben刚吐出两个字就被阿明狠狠一脚踩了回去,一脸无辜的求知表情看着纪英雄反问,“别着急老大,有什么事慢慢讲。” 纪英雄总算喘匀了一口气,重复道,“阿杰的爸妈来了……我就知道那通电话一定是他老妈!” 阿明甩手扔了签子,将看热闹的心情用关怀的表情掩饰了起来,“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这一问问到了点子上,纪英雄抱臂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正在纠结的工夫收到周豪杰发来的一条短信—— 「准备:一个室友,一个女朋友,她的父母(至少之一),一套双人公寓,订一个酒店包间,傍晚左右室友和女朋友过来,父母直接去酒店,详情录音。」 纪英雄一脑袋问号叠问号地看到最后,紧接着又收到一条录音回复,于是赶紧点开来听,杂音不算大,阿明和阿Ben见状也凑了过来。 周豪杰:没有啊。 老妈:但我刚才好像看见…… 周豪杰:不会是敲了隔壁的门吧?不讲这个了,老爸老妈,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老妈:你还讲!手续也帮你办好,机票也帮你买好,你呢,退了一次又一次,过去和我们一起住有什么不好?你看你现在,就住这种地方? 周豪杰:啊不是,这是我的……工作室。 老妈:门口挂着那个什么牌子…… 周豪杰:起一个另类点的名字对顾客比较有吸引力。 老妈:这还有两张床? 周豪杰:我们忙的时候在这里通宵加班比较方便休息。 老妈:你们? 周豪杰:我和我室友…… 老妈:室友? 周豪杰:啊……助手,兼室友,那套公寓是双人合租的。 老妈:不过…… 周豪杰: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老妈:但是…… 周豪杰:她的家长也见过了! 老妈:可…… 周豪杰:正好你们这次回来,大家一起吃个饭就定下吧! 老妈:还有…… 周豪杰:你们看我事业感情都稳定了,过去又要重新开始多不合算?你们先在我那里住下,我提前帮你们订回程机票? 老妈:等…… 周豪杰:谢谢老爸老妈!我这就去打电话! 录音停止,阿明和阿Ben抬起头来眼光光地瞪着纪英雄,纪英雄兀自沉思了一会儿,攥着手机的手戳戳自己胸口,“室友,”又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俩,犹豫了,“双人公寓,阿小家正合适,父母……父亲好了,让阿仁扮,女朋友……找谁?” 阿明拉着阿Ben退后了半步,“别看我们,这种角色不能现找一个陌生的充数,吃饭的时候两句话就会露馅的。” 阿Ben点点头接话,“我们也没什么合适的熟人呢,总不能找曼姐帮忙吧?看着也不像啊……” 阿明翻了他一眼,“废话!” 纪英雄眯起眼睛,“既然要找熟人,没有女人就只好扮女人了。” 阿明拉着阿Ben退后一大步,“别看我们!这方面我们不大有经验!” 纪英雄向前逼近了一步,“你倒是讲一下谁有经验?!” 阿明和阿Ben猛摇头。 纪英雄撇撇嘴,“不是我为难你们,总不能我来扮吧?你们觉得比他高半头的英俊潇洒器宇轩昂的女朋友合适吗?” 阿明一砸拳头,“那我看黎Sir最合适了!反正都要找他借房子,连人一起借了更干脆!” 纪英雄一把扭住他耳朵,“死仔,你想害死我?我让阿小帮忙找工作的事还在想怎么才能减少受伤指数地回掉,现在不但要借他房子,还要他扮女人?那岂不是让他和阿仁扮父女?你们想清楚,如果阿小有五分能打,阿仁就有十分,连阿杰都打不过他你说他俩会不会联手把我们活埋?” 阿明挣开他的手不着痕迹地往后挪,“那就……” 纪英雄拨拉开阿Ben,一把拍上他的肩膀,“别就了,想来想去我觉得你最合适,明仔,给你杰哥当一天半天女人不会掉肉的。” 阿明脸一垮简直要哭出来,“为什么是我不是……” 就知道他要抬手指阿Ben,纪英雄很快截下话来,“别傻了,你看他笨手笨脚的有一点女人的样子吗?” 阿明瞪圆了眼睛,“难道我就有女人的样子了?!” 纪英雄宽慰地拍着他的肩,“大哥这是夸你演技好,想你万花丛中过的辉煌历史,这还不是很简单的事吗?听话,乖。” 阿明一下子蔫了。 纪英雄满意地拍拍手,转向阿Ben交代道,“去订个酒店包间,今晚的,我去搞定阿仁和阿小。”阿Ben点头的同时阿明就耷拉着脑袋开始往街边挪,纪英雄歪头瞧着他的背影,看他走了几步才开口,“你去哪儿?” 阿明头也不回地答,“去搞女装!” 纪英雄乐了,“好啊,要是敢跑的话下场你知道哦!” 阿明的背影一僵,忽然仰起头放声哭嚎着拔步跑远了。 ****** 时钟指针转过五点的时候周豪杰终于开始有些紧张了,老爸老妈一直在追问他些不痛不痒的琐碎,他便一边半心半意地应着一边频繁瞄着时钟。 敲门声来得还算及时,周豪杰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赶去应门的同时冲老爸老妈笑了笑,“他们来……” 吱呀一声门响,将他最后一个字生生卡在了喉咙中。 老爸老妈站起身来张望着看人,面上带着礼貌的笑,“是你的室友和女朋友?” 周豪杰浑身僵硬地盯着站在门口的两个人,嘴唇都在不自觉地发抖,纪英雄一改他往日街霸一样的黑社会着装风格,换了一身低调又朴素的日常装,脸上绷得很紧,但从眼神中也能看出他憋笑憋得有多辛苦。 “是……”周豪杰尽量平静地咬出一个字,攥紧拳头将目光挪向他旁边的阿明——他们那原本物美价廉如今面目全非的可爱小弟陈家明。 阿明穿着一条素色拖地连衣长裙,格外敬业地垫出了起码C-CUP的胸,胸口打着条暗粉画出了逼真的事业线,黑长直假发加清纯靓丽的樱桃妆面,假睫毛忽闪忽闪地衬着瞳孔放大片,瞪着眼睛看着他一脸的视死如归。 周豪杰简直要热泪盈眶。 纪英雄眼瞧着沉默再持续下去他就快撑不住了,于是先一步跨进来清了清嗓子跟二老打招呼,“伯父伯母你们好,我是阿杰的助手兼室友纪英雄。” 老爸老妈答应着对视了一眼,怎么都觉着这个名字耳熟得很。 那边厢周豪杰好不容易提起了半分力气搭上阿明的肩膀,转过身来硬挤出一点不算太穿帮的笑,压着声音里的颤抖故作平静地介绍,“老爸老妈,这位就是我的女朋友……春花。” 纪英雄条件反射地噗了半声赶紧忍住,咬着后压根儿控制着面部肌肉,对周豪杰这一贯鬼斧神工的起名技术暗暗比了个拇指。 阿明带着一颗想死的心撑起一个笑来,微一点头憋着嗓子小声应,“伯父伯母好。” 老妈上前来,扶着阿明的手肘打量着他,满脸带笑地点着头,“靓女嘢,好得人钟意。” 周豪杰条件反射地手上用力,掐紧了他的肩膀。阿明忍着疼做出腼腆的样子低下头,抬手捏住周豪杰的后腰,纪英雄眼瞧着他俩同时僵住,也觉得大家都要绷不住了,赶忙上去不着痕迹地扶过老妈招呼道,“时间也不早了,那个……春……花的爸爸听说你们过来,专门订了地方想同二位见见面吃个饭,现在大约已经到了,不如我们也过去吧?” 老妈拍拍他的手点着头答应,纪英雄便引着二老往外走,周豪杰和阿明退后一步不远不近地跟着,总算松了半口气。 ****** 确定距离之远不足以听到他们的悄悄话时周豪杰压低声音对阿明讲,“你们这是想我死啊?就连个女人都找不到吗?你们倒是想没想过穿帮之后怎么收场啊?!” 阿明可怜兮兮地瞪着他,“我都把自己搞成这样了,我们就不能努力一把别穿帮嘛!你知不知我受了多少非人折磨?这裙子明明都拖地了,大哥还一定要我脱腿毛,两张胶条上去撕拉一下,我死去活来了几多次啊大嫂!” 周豪杰掐着他的肩膀眯起眼睛,“叫我什么?” 阿明欲哭无泪地紧着改口,“我亲爱的条仔。” 周豪杰松了力气接着问,“我交待的其他事呢?你老爸谁扮的,公寓在哪儿?” 阿明软塌塌地答,“在这个人性欠缺的剧本里,你是我条仔,阿仁是我老豆,阿妈挂名不出演,贡献了公寓给你们充门面,而老大那种演技出神入化的实力派居然就跑个龙套,还是放在特别客串一栏的,真是浪费人才。” “哈哈,”周豪杰念出两声干笑,表情全无波澜,“我怎么不觉得他会甘心跑龙套?……等等,谁是你阿妈?” “我都讲了阿仁是我老豆,你说谁是我阿妈啊?”阿明乜了他一眼反问。 周豪杰恍然了一下,“黎Sir啊?” “哎,”阿明总算乐了,“这话可是你讲的,被他们知道了追究起来可与我无关。” 周豪杰敲了他一个凿栗,却正赶上老妈回头想同他们讲话,一眼瞧见便稍稍板起脸来数落,“杰仔你做什么?对女仔那么粗鲁,阿爸阿妈怎么教你的?” 周豪杰只好耷拉下脑袋认错,阿明抿着嘴朝着老妈笑得温婉妥帖,余光却瞧见纪英雄避过二老视线抬手在颈间比了个手刀,十成十的威胁。 为了方便酒店就订在公寓附近,阿仁站在包间门口等着他们,周豪杰一眼瞧见他就后退了半步,阿明忍着笑拉住他往前走,同时听到周豪杰颤抖着声线倒了口气,“你们……” 和阿明相比较而言阿仁的妆面可谓惨淡,比起中老年妆来讲似乎有点过分不人不鬼了,打底太灰白眼眶又太乌青,胡子粘得多多少少有点草率,左稀右疏上黑下白。 周豪杰只觉得那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又来了。 明显阿仁对自己的角色也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态度,瞧见他们过来就同时迎了上去,“二位就是阿杰的父母吧,幸会幸会,我是……” 眼看着阿仁卡了壳,纪英雄和周豪杰在后面朝他做出缓慢的提示口型,「春——花——」 阿仁笑了笑自然地接着讲,“我是蠢话的老爸。” 像是咣地一记直拳迎面而来,周豪杰差点儿一脱力瘫下去,阿明赶紧撑住他,一脸要笑不笑的表情憋得直抖。 纪英雄狠狠瞪了阿仁一眼,看着二老渐趋茫然的表情赶紧上去圆,“春花,春花,伯父一激动讲话就容易带口音,是吧伯父?” 阿仁闻言连忙干笑着点头,“啊是,春花春花,我们春花好钟意你们的仔的。” 二老对视一眼也笑了,边随着走进包间边答,“虽然我们这也是刚刚第一次见,不过这女仔看着就体贴温柔,话也不多讲,好得人钟意的。” 看着他们说笑着落座,周豪杰撑起一个笑来开口道,“那你们先慢聊,我们去看一下菜。”阿明挽着他的胳膊配合着点了一下头。 纪英雄反手搭着包间门把手,答了一句“我陪他们一起去”便关上了门。 三个人总算松了口气,在大堂角落找了一桌先坐下来歇脚,阿明拎过茶壶倒了杯水,热气一熏好歹消解了点绷了一路的紧张,托着腮帮子眨眨眼睛叹了口气,“我们这样要演到几时才算完。” 周豪杰软趴趴地伏在桌子上哼哼,“起码撑到他们上飞机,大概要两天吧。” 纪英雄曲起根手指敲了敲桌面,“你总不能保证他们走了就不再回来吧?编一个谎圆一个谎,折腾久了不可能不露馅。” 周豪杰用额头蹭了蹭胳膊,蒙蒙地答,“先把这一次扛过去再讲以后吧……” “哼哼,”阿明有气无力地摇着头,“再有下次我岂不是要扮孕妇了。” “孕你个头。”纪英雄拍了他脑袋一把,夺过杯子来一口喝光,“要我讲啊……” “啊糟糕!”阿明眯着一只眼睛抬起头来,“快帮我看看我的假睫毛是不是掉到杯子里了?” 周豪杰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对面的空座,“英雄呢?” 阿明抬手指着纪英雄一路狂奔向洗手间的背影,无辜地耸了耸肩。 ****** 三个人回到包间的时候发现气氛竟然很和乐,阿仁抬头看着他们的表情是如蒙大赦,拉开身旁的椅子招呼他们落座。 周豪杰在阿明和纪英雄中间坐下,拎过茶壶来给阿仁倒了杯水,倾身恭敬地递过去。阿明看得想笑,嘴角还没动就被旁边的阿仁一把掐住了大腿,意料之外的突袭让他猝不及防地啊了一声抓住周豪杰的胳膊,周豪杰一个没稳住,一杯滚烫的新茶半滴不浪费地全泼在了他的裙子上。 短促的惊叫立刻演变成惨绝人寰的哀嚎。 纪英雄同情地咂着嘴,看着周豪杰赶忙放下杯子抽出纸巾帮阿明去擦,想都没想就一手拉起裙摆往下探,边擦边讲,“往后靠,腿张开!” 阿仁皱着五官同纪英雄对视一眼,缓缓扭头看对面的老爸老妈,显然二老的脸色已经开始变了,但是变得铁青还是变得赧红还有待商榷,半晌老妈终于忍不住开口,“杰仔你做什么?!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人家都要被你弄哭了!” 周豪杰反应过来一下子僵住,一抬眼果真看到阿明正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盯着他,于是咬着牙含糊不清地答,“他是被烫的……” “你还知啊?做事没轻没重!”老妈数落着站起身,走过来拽开周豪杰,扶起阿明就往门口领,“走,跟阿姨走,我带你去洗手间收拾一下。” “等……”周豪杰一听这话下意识就要拦,但半步没跨出去就被纪英雄一把拉了回来按在椅子上坐下,装着打趣道,“安心啦,少看一眼丢不了的啦。” 周豪杰扭头眼神逼视,「安心你个头他进了女卫生间不穿帮才怪!」 「你怎么就知他进不了女卫生间,和进女浴室一样兴奋期待蓄谋已久都不一定。」纪英雄回视。 「我在讲会不会穿帮的问题!」 「穿帮不了啦,他们只是处理一下水渍,根本不用进卫生间的啦!」 「不行我要去看看。」 「你要这么不放心我陪你一起去好了。」 周豪杰一撑桌子站起来,“那个……我去一下洗手间。” 纪英雄随着起身,“正好我也去。” 两个人一过去就看到阿明正在洗手间中厅弯着腰擦裙子,周豪杰一拍他肩膀四下看了看,“我妈呢?” 阿明撇着嘴一指女卫生间,“进去了。” 纪英雄咧着嘴拍拍他的头,“没想到你这么乖啊?” 阿明翻了个白眼,“废话,我还不至于进女卫生间这么猥琐吧?” 纪英雄一摊手,“你现在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女人,真进去了我也不会把你怎样的。” 一见阿明满脸不忿要反驳,周豪杰赶紧插进他俩中间,上下打量了阿明一番,抬手推推他的胸,“算我求你们,闹也不要现在闹,你端庄一点行不行,胸都要掉了!” 阿明捉住他的手抱怨,“别这么用力,真掉了怎么办!” 老妈从卫生间出来的第一眼就愣住了,扶着门框险些没站住,她那从小到大讲文明懂礼貌对待女仔犹如春天般温暖的好儿子此刻正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揉着一个女仔的胸部,且明显遭到了反对却还没有收手。 老人家缓了半天终于能讲话之时才颤抖地抬手指过去,“你……你这死仔……” 周豪杰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子,猛地僵住了,一时间既不敢动也不敢回头看,一脸可怜兮兮欲哭无泪的表情盯着旁边的纪英雄求助,纪英雄瞪了阿明一眼,阿明总算反应过来摘开周豪杰的手走去扶气得直抖的老妈,边引着她老人家往外走边清清嗓子带着笑解释,“伯母误会了,我和阿杰刚刚只是在开玩笑……” 与此同时纪英雄拽着周豪杰往卫生间拐,应和着数落,“你们俩真是淘气,开玩笑都不注意场合,走啊不是要去卫生间吗?” 周豪杰四肢僵硬一脸木然地被纪英雄拉着走,余光瞥见阿明和老妈已经走出了洗手间,于是他俩这刚一进了卫生间的门他就猛地转身一扑,抱住纪英雄的脖子就一头磕在他肩膀上哀嚎,“我不玩儿啦!!!” 纪英雄只好哭笑不得地抬手顺抚着他的背,“这才刚开始啊。” ****** 等到他两人再回到包间时,屋内的气氛就已经远不如初入时和谐了,四位主演时不时瞄着两位座上宾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周豪杰礼貌地表示要送他女朋友回家,阿仁顺势礼貌地回绝表示我们父女一起回去就可以了,于是路边叫了的士溜之大吉。 周豪杰撑着一脸苦笑转向自己气不顺的老豆老母,犹豫了一下才讲,“我们也回家吧?” 两位老人家点点头算是默许。 周豪杰这才想起来公寓在哪儿他也不清楚,于是只能侧目看向旁边的纪英雄。 纪英雄看着他那副可怜兮兮求助的样子,心想真是认识了这么久都从没见他像今天一样如此频繁地示弱过,心头一软下意识地抬起手,不过好在半途及时反应了过来不着痕迹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拦了辆的士拉开后车门招呼他们都上车方才坐进副驾驶,报出地址之后看了眼后视镜,周豪杰在镜中冲他微微笑了笑。 车子拐进公寓楼大门时车灯一打扫过一个警示牌,上面醒目地写着两行字,「非本公寓住客,未经许可擅自进入者将送官究治。」 周豪杰刚觉不对劲,老爸就拍拍他的胳膊开口了,“这不是警察公寓……?看样子非督察级别的也住不进来,你们住这里?” 周豪杰开始面不改色地编,“是……我们有个朋友是重案组高级督察,公寓是他的,不过他想陪妈妈一起住,所以就租给我们了……” 老爸有些犹疑,“这种地方能随便外租的?” 周豪杰一脸笃定地点头,“没关系,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 纪英雄心虚地干咳了一声,及时招呼司机停车。 黎小的公寓是标准的双人套间,两室两卫一厨一厅前后露台,家里的布置简单规整,虽然明显感觉少了点人味儿不过也无关紧要。纪英雄打开门让二老进屋,周豪杰跟在后面讲,“爸妈,你们今晚就睡我房间好了,我可以住英雄那里……怎样?” 一见周豪杰抬头看自己,纪英雄便了然地一点头,给老爸老妈指出了客房,“没问题,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不如阿杰你去整理下房间,让伯父伯母早点休息吧?” 周豪杰忙点头,顺着他指出的方向跑去检视了一下屋内情况,确认了没有问题之后便从柜子里翻出被褥开始铺床,刚整理好一回身就看到老爸老妈一脸审视地站在门口看他,当下有点心虚,连忙干笑着道了声晚安撤离现场,跑出去还没忘随手合上了门。 纪英雄正抱臂靠在另一间屋门口歪头瞧他,还没开口就见周豪杰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紧接着跑过来拉着他进了门。 屋门一关周豪杰总算彻底松了口气,浑身一软靠在门板上摇头叹气,“真要命……” 纪英雄胳膊一探搂住他往床边带,踢掉鞋子一起倒了下去,“暂时放心吧,阿小讲那间是客房,平时也不住人,不会有什么穿帮的东西的。” “那这间就是黎Sir的房间?”周豪杰翻身平躺在床上,目光四下转了一圈,“你这突然袭击找人家借房子家里都还这么干净整齐,摆设又简单得夸张,黎Sir这人是不是有点禁欲啊。” “哈,难为你这没和他打过几次交道的人都能看出这么精准的属性,”纪英雄侧身揽着他,鼻尖蹭蹭他的侧脸,“那我们帮他这缺少人气儿的屋子调整一下生理平衡怎么样?” 周豪杰及时按住他探进衣服下摆的手,歪头躲开,“今天晚上不要找事,老实点。” 纪英雄闷声笑了笑,一手掐住他的腰靠近过去,“那好,听你的。” “那你还不快放……”周豪杰扣住他的手正在往外摘,突然听到门外脚步声临近,紧随其后两下敲门声响起,他老妈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清晰地传来,“杰仔,睡了吗?” 周豪杰一下子心虚得慌乱,用力挣开纪英雄的手跳下床,结果稀里糊涂地左脚绊了右脚一下子就是扑地一跤,额头撞在地板上咣地一声扎实响亮。 纪英雄啧啧地摇着头坐起身,无声叹口气应门,“还没有,伯母。” ****** “其实也没有大事,”老妈在门外讲,“我和你老豆刚刚商量了一下,电话改签了机票,明天晚上的航班回去。” “什么?”周豪杰爬起来打开门,还有点没大反应过来,“怎么这么突然?” “既然你也拿定主意不同我们一起走,看你现在的样子也不用我们太担心,也就没有必要久留啦。”老妈抬手揉着他撞红的额头笑了笑,“你什么时候闲下来能过去探我们就好啦。” “阿妈……” “好了,早点睡吧。”老妈拍了一下他的头,看到正走到他身后的纪英雄便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转身回房。 “怎么回事?”纪英雄一手合上门一手搭上他的肩膀问道。 周豪杰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拖着脚步往床边走,半晌才兀自开口,“我有一个姐姐,比我大三岁,念书成绩一直很好,后来有机会去加拿大留学、工作、结婚生子,办了移民,生活安定下来之后就把爸妈接过去照顾,老爸老妈一直想让我也过去,但是我从小到大都不大适应完全陌生的环境,也不想这么大还麻烦家里人,所以一直没有答应,自己留下来找工作租房子,攒了些钱买了相机之后就辞了工作开始做独立摄影师,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只好骗他们讲我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但其实刚起步的独立摄影人很少能接到几单生意,我租的房子后来没钱续签合同,就只好搬出来暂时住旅馆,我那天出来有一半原因也是为了找房子的,然后就撞到了你。” “以前都没听你同我讲这些事。”纪英雄挨着他在床边坐下,歪头瞧着他的侧脸。 “因为我以前觉得这些无关紧要,讲不讲都没关系,”周豪杰低着头停顿了片刻接着讲,“不过刚刚我妈……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英雄,”周豪杰忽然拍上他的腿抬头看他,“要不然我们明天老老实实把实情讲出来吧。” “下定决心了?”纪英雄微一挑眉,看着周豪杰最终点了下头,便抬手揉揉他的头发笑了,“好,那你先睡吧,我去做点准备工作。” 见他起身周豪杰顺势拉了一把,反问,“准备什么?” 纪英雄摘下他的手故作神秘地笑,“明天你就知道了。” 周豪杰便只好按耐下好奇心,看着他出了门。 转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纪英雄才回来,轻手轻脚地打开卧室房门,只是细微的响动周豪杰便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睛就瞧见他扶着门把手刚进来,发梢还湿哒哒地挂着夜露,于是起身拉着他一起进了洗手间,边用温水湿了毛巾递给他边讲,“不知道黎Sir这里有没有食物,要不要弄点早餐给你吃?” 纪英雄正擦着脸,闻言从毛巾后露出两只眼睛,“你不问我做什么去了?” 周豪杰叼着牙刷从镜子里看他,“不是你讲今天我就知道了吗?” 纪英雄咧嘴一笑,挂好毛巾走到他身后搂住他的腰,笑嘻嘻地答,“是哦。” 周豪杰一扭头蹭他一脸牙膏泡沫,弯腰躲开打击报复的一爪子,接了杯水漱口。 纪英雄腾出一只手要掐他脖子,忽然余光范围内暗影闪动,下意识地看过去才发现他刚刚进屋时忘了关门,而此刻老妈正站在门口一脸审视地瞧着他们。 纪英雄条件反射地吓退半步,猛一回头却正赶上周豪杰直起腰来,一时间他的头顶撞上他的下巴,他的手肘击中他的肋骨,俩人猝不及防同时痛呼出声,稀里糊涂捂着各自的痛处退开好几步。 “伯母……早。”纪英雄努力调整着面部表情略显僵硬地打了声招呼。 “早,要不要一起喝早茶?”老妈像是对适才的闹剧视若无睹,微笑着问。 周豪杰捂着自己的脑袋还没回过神来,纪英雄扶住他的手肘不大自然地露出一个笑,“好……” 老妈只依旧带着微笑点了下头,转身离开前随手帮他们关上了门。 ****** 一餐早茶直接吃回了灯笼街,纪英雄点单的工夫周豪杰已经闷头玩坏了三双一次性筷子,气氛紧绷得有点显而易见的尴尬。 就在周豪杰正要对第四双筷子下毒手的时候纪英雄终于耐不住地从他手中将之解救出来,一边掰开一边小声讲,“考虑一下树的心情好不好,别浪费资源了。” 周豪杰纠结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筷子没讲话。 纪英雄见状便在桌子下面碰了碰他的腿,暗示性地咳嗽了一声。 周豪杰深吸了一口气,心一横拍下筷子抬起头,“老爸老妈……” “食粥喽——!”店员吆喝着手脚麻利地端上四碗粥四碟小菜两笼小笼,把周豪杰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憋出来的话又打了回去,只能重新垂下头往老爸老妈面前推去粥碗,小声嘟囔着“多吃点。” 一时间谁都没再讲话,一餐早茶吃得压抑沉闷。 “杰仔,我看春花同她家里人倒都蛮钟意你啊。”老妈放下勺子的同时不温不淡地开口道,周豪杰听得一个不防呛了一下,撂下筷子咳得面上泛红,除了点头什么都答不出来了。 纪英雄拍了拍他的背,本想着开口,但又觉得事情由自己挑明的话八成会起反作用,只得作罢。 周豪杰好不容易喘顺了一口气,让开他的手坐正了身体,镇定下来打了会腹稿方才开口,“其实……我们今天就是准备同你们讲实情的。” 老妈同老爸对视一眼,未做表示的意思便是静等下文。 周豪杰便接着讲,“我……没有女朋友,真要讲同谁在拍拖的话其实是……” “我。”纪英雄帮他艰涩的话尾接上最后一个字。 老爸老妈未先发声,眉心微拢。 周豪杰心里没底,只好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我们不该骗……” “你骗了人家?”老妈突然开口。 “……啊?”周豪杰闻言抬起头,有点茫然。 “你这死仔是不是欺骗了人家春花的感情?”老妈强调性地反问。 “……啊?!”周豪杰愣愣地看着他的老爸老妈,一瞬间无法确定他们到底是没听懂重点还是根本对所谓的重点不屑一顾,但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需要消化一下。 “既然不钟意人家又同人家亲近些什么?同女仔动手动脚地开玩笑,你面上倒有光啦?扑街仔,阿爸阿妈白教你!”老妈讲到气头上一拍桌子震得周豪杰如梦初醒,半晌答不出一个字。 老爸已经开始饮茶了,大有几分置身事外的悠闲架势,老妈则开始围绕同一话题唠叨个不停,周豪杰对眼前的情况接收不良,扭头同纪英雄对视一眼,总有种预期没达到的诡异落差感,而重点问题的跑偏程度还远超他们的想象,让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周豪杰眼神表示是不是只要我们讲完女朋友也是拉来骗他们的这事情就能解决了? 纪英雄眼神否决,表示那样一来事情只会更大,而且再跑偏到什么方向谁也无法预料,如今对于我们两个本身的关注度低怎么想都是件好事吧。 周豪杰眼神反问那现在怎么办。 纪英雄皱着眉考虑了片刻,还没等得出结论就忽然听得老妈又是猛地一拍桌子,字字清晰地讲,“道歉!” 周豪杰慢半拍地转过头来,“……什么?” 老妈面色不善地答,“同人家女仔好好道歉!立刻把事情讲清楚!” 周豪杰略微有点失语,纪英雄便一脸牙疼的表情示意他赶紧顺坡下驴。 无奈之下周豪杰只能当即拨通了他“女朋友”的电话。 ****** 将近一个小时阿明才拖着裙子一路小跑过来,周豪杰有点不忍心指出他贴了一半的眼睫毛和画成花边的眼线,只能干咳一声站起身来,踌躇了半天。 阿明对如此着急叫自己以武装完成态出来有何事表示好奇,不过见着他父母也正坐在一边,不及管别的便先礼貌地欠身打了个招呼,老妈眼里即刻一阵怜惜加痛心,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手,阿明心下更加茫然,周豪杰面上也就更加悲戚。 “还在等什么?”老妈冲着周豪杰厉声道。 周豪杰只能忍着叩问苍天的冲动,朝着阿明毕恭毕敬一弯腰,“对不起,春花,我欺骗了你的感情。” 面对如此荒诞的景象,纪英雄突然想笑,索性及时抠住了桌子边缘忍了回去。 阿明戳在原地翘着半边没粘好的假睫毛茫然地眨着眼睛,直扫到还在后面坐着的纪英雄,并从他的眼神中读取出一级备战的信息,含糊了一会儿,暗自做好了见招拆招的准备。 周豪杰一脸认真愧疚地看着他,接着讲,“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对你……只是朋友的感情,其实我……和英雄……呃,已经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了。” 阿明瞪大了眼睛,当然这其中是七分真实三分演技的,因为他确实没想到现在的剧本走向是策略性摊牌,也就是一边摊牌一边捏造其他善后剧情。不过别的不好讲,情场沉浮他见得可多得很,于是面对这种未经通知擅自改剧本的情况,短暂的脑内分析之后立刻也就镇定了下来,快速入戏,扭过头迎风猛眨了几下眼睛,再转过头来就是眼眶通红状似泫然欲泣,“你……讲什么?你们?” 周豪杰暗自对他的演技予以充分肯定,脑子里快速组织起曾经在电视电影中听过的台词,“是……真的对不起,你是个好女孩,温柔贤惠体贴大方,你值得更好的……” “别再讲了!”阿明抬起一只手掩面抽泣了一声,肩膀从颤抖趋于平静似是在调整心情,片刻转过头来冲着老妈老爸露出一个闪着泪花的笑容,周豪杰看得差点儿倒退半步,简直觉得这场景用到电影里都要加上柔光和花边来陪衬才圆满了,正想着,就听阿明冲着老妈笑语伶仃,“伯母,我不怪他们,你也不用难为他们,阿杰今天能同我坦白,道歉也算诚恳,大家朋友一场,好聚好散吧。” 纪英雄忍住了为他这精湛演技鼓掌叫好的冲动,也站起身来一并道歉,“春花,今次是我们错了,我们对不起你,你能原谅我们……多谢了。” 阿明已然拭干眼泪笑得别提多宽容崇高,拉着他二人的手叠到一起拍了拍,叹息似的讲,“祝你们幸福。” 语毕冲着老爸老妈欠身告别,转身拖着裙子潇洒离去。 周豪杰和纪英雄手叠着手遥望着阿明离去的背影,半晌听得一声咳嗽,于是瞬间回过神来,连忙弹回各自原本的位置重新坐好。 老爸依然在超然物外地喝茶,老妈凝视了他们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都吃好了还不结账走人吗?” 周豪杰和纪英雄愣足了三秒钟,又同时答应着起身跑去结账。 “就……这样?”来到了账台边周豪杰方才小声问,“怎么就这样……?” 纪英雄直摇头,“你老爸老妈真是……超脱啊?思维回路奇特构造鲜明关注点跳跃,怪不得能生出你这种柔肠百转声色不露的儿子。” “听着像是好话但怎么总觉得怪怪的?”周豪杰乜着他反问,“你对我哪里有误解吗?” “我这样子像是有吗?”纪英雄心情大好地咧嘴一笑,结了帐拉着他返回去,看着已经起身的老爸老妈便上前道,“伯父伯母,你们今晚就要走了,要不要趁着现在有时间到处逛一逛?” 老妈也便笑了,“比如说你们住的这条街?”眼见着周豪杰面色一僵,便笑意愈深地接着讲,“那公寓我们一早就知不是你们的住处了,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连衣柜都是空的,倒是能骗过谁啊?” 周豪杰有点赧然地咧了咧嘴微垂了一下头,忙上前挽了老妈的胳膊往外走,“好啦,不骗你们啦,我原本说的工作室就是我们的住处,虽然小,但是我真的很钟意这个地方。” 老妈的笑意闻之柔和了下来,轻轻拍拍他的手背似是郑重又似是随意地讲,“好好好,只要你钟意就都好啦。” 周豪杰听得心头一动,忽然间似乎所有郁结的不解疑惑忐忑忧虑通通一扫而光了。只是他们母子二人走出了好远他才察觉不对,一回头才发现纪英雄和老爸并没及时跟上来,倒是两人站在一处不知在说些什么的样子。老爸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纪英雄便听着他讲,偶尔点一下头。 “喂!”周豪杰远远地朝着他们招呼,“还不走吗?” 那一老一少便转头看向他,笑着一颔首随之跟了上来。 纪英雄和周豪杰带着老爸老妈从灯笼街的街尾开始逛,进出着一家家店面窄小但是热闹的商铺。周豪杰有点讶然地发现他们每进一家店门老板都会将一包特产送到他爸妈的手上,包装都不大却意外地统一,每一份包裹的右上角都钉着一张五颜六色的卡片,上面简单地写着一句贺辞。 他们从街尾逛到街口,包裹收了满满两袋,那些卡片上的内容五花八门,心想事成万事如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笑口常开福禄寿喜,就连“恭贺新禧”和“生日快乐”都大大方方地混迹其中。周豪杰帮忙拎着袋子,想着昨晚是谁大半夜突然跑出门又转天一早才回来,这些事情是谁做的自然不言而喻。 老爸老妈对此并没讲些什么,那么多卡片那么多词句,没有半个字是心迹表白,满满当当全是祝福期许。他们收下了,便是不用多言的两相成全。 送二老上了飞机回来时已是半夜,周豪杰想提起这件事指出一下他的幼稚,但最终作罢,片刻之后方才想到什么似的问,“那时候我老爸同你讲了些什么?” 纪英雄好整以暇地挑眉,“你想知道?” 周豪杰点点头。 纪英雄吧唧一口印在他额头上,一边解着自己的衣扣一边乐,“看你表现喽?” 周豪杰比了一个手刀。 纪英雄嘴角一抽,默默踢掉鞋子爬上自己的床,拧身面朝墙壁闷声道,“晚安。” 周豪杰看着他戗毛炸刺儿的脑袋最终笑了,帮他掖好被角关了灯,走向自己的床。 “晚安。” ****** 电台播报高温黄色预警的时候纪英雄拖着一身的汗推开了家门,阿Ben啃着西瓜抬头瞧见他,只是咧嘴一乐表示欢迎,半秒没耽搁地继续闷头啃。纪英雄一时不忿,冲过去随手抄起本杂志盖上他的头,“你这蛋散!青天白日不干活就知好吃懒做!我一个当老大的还像个推销员一样四处跑业务,你倒安心吃得下?!” 阿Ben委屈地腾出一只手来捂着后脑勺,期间仍没放弃啃西瓜,“我们日日跑也没见有人要入帮派啊,老大,这种事是不能强求的。” 纪英雄懒得讲了,扔下杂志开始揪阿Ben的耳朵,阿Ben咬着西瓜哇哇叫,站起来想逃但奈何纪英雄揪着不放,两人便开始围着桌子鸡飞狗跳地转圈。 周豪杰不胜其烦地从厨房走出来,四平八稳地端着托盘绕过他们放到桌子上,抓起一个空啤酒罐用力敲了敲桌子,“好啦好啦你们还觉得不够热是不是?” 纪英雄闻言甩开阿Ben,坐到桌边将刚上桌的那盆冰沙揽到面前据为己有,边用余光观察着阿Ben是否有反扑的动静边往周豪杰身边挪了挪,分给他一只碗,“家里新买了刨冰机吗?” 周豪杰便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摇头,“好像我们很有钱似的——我用砸的。” 纪英雄敏锐地发现他这保持距离的举动,眼一眯把勺子含进嘴里又挪过去一点,周豪杰不动声色再挪开,他便瘪着嘴继续挪过去,挪开,挪去,挪开,挪去,如此反复到俩人直绕了桌子一圈,纪英雄终于不耐烦,勺子一扔胳膊一伸一把将周豪杰抱个满怀,同时还在不满地嚷嚷,“躲我干什么躲我干什么?!这么快就开始讨厌我了么!” 周豪杰无可奈何地扒开他的手,从齿间挤出一个字,“热——!!!” 纪英雄眨眨眼睛放开他,捡回勺子笑嘻嘻地开始挖沙冰,“好嘛,给你降温……” “不好啦不好啦不好啦!!!”阿明突然破门而入打断了他的动作,满头大汗双手撑着膝盖喘息未定地慌张道,“糟了糟了糟了……大角咀……砍死……黎Sir……” 屋内陡然一静,纪英雄同周豪杰对视了一眼,忽然间语塞。 阿明挪到桌边随便抓起半罐啤酒灌了一大口,撂下罐子眼里俱是凝重,“大哥……” “哎?你们都在啊,”正巧阿仁进门,一眼见他们全都面色不对直直望着自己不由有点莫名,“怎么了?我刚才回来的路上听有人在讲,大角咀那边似乎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是……”阿明沉吟了一下,“我刚刚正巧在那附近,但我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就……唔!” 纪英雄死死捂着他的嘴,一脸担忧地看着阿仁,勉强笑着讲,“没什么,最近你们都辛苦了,我带你们去玩好不好?呃……旅行?” 阿仁眼中的疑问翻了一倍,周豪杰叹了口气拍了拍纪英雄的肩膀,轻声讲,“这样不好,还是该告诉他。” 纪英雄犹豫了一下,沉声道,“阿仁,你千万不要太……我是讲,我知道失去挚爱的感觉很痛苦,但是……”他顿了顿,忽然有种消极的烦躁袭来,因为他从来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最终只能泄气地甩甩头往身旁看去,“阿杰还是你来讲……” 眼看着阿仁疑惑的目光挪过来,周豪杰眉心一拢低了头错开他的直视,“阿仁,刚刚在大角咀,黎Sir他……” 阿仁目光一滞,像是忽然懂了他们的意思一般周身一僵,紧接着没待再往下听便转身夺门而出。 “唔唔唔唔唔唔!!!”阿明挣扎在窒息之前发出点抗议的动静,纪英雄放开手转身趴在桌子上沉默,阿明好不容易喘匀了一口气,莫名其妙地瞪着阴云笼罩的其他人,“你们干什么?黎Sir怎么了?” 纪英雄有气无力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刚刚才讲过他出事了,被砍……”最后一个字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 “啊?”阿明反应了片刻,“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讲刚刚大角咀那边出事了,两个帮派火并,砍死了好多人,我过去看的时候已经晚了,就见黎Sir带队过去看现场啊,你们怎么了?难道……你们已经知道了?” 纪英雄愣了愣,一下子松了口气,还没待踹他一脚解气忽然意识到他的最后一句,气氛又是一僵,“知道什么?” 阿明拉了把凳子坐下,一巴掌拍上桌子,“对啊我就是想讲这件事!不好了啊!刚刚火并的两边,一边是大角咀那边最大的帮派,总是戴个红色太阳镜的那个娘娘腔大佬你们听说过吧?就是他,另一边是刀龙。” “刀龙?”纪英雄一听这名字便同周豪杰对视了一眼,撇撇嘴,“那缩头乌龟还活着啊。” 阿明无奈地看着他,“是啊,活着,不但活着还活得很好,你们不知道刀龙手下的小弟现在比之前翻了一倍不止,刚刚那一架他们整个是在洗场子,大角咀那边的大佬挂了不说,小弟也是死的死跑的跑,整个摊子全散了,这下子大角咀那边的势力以后也就收归刀龙所有了,不容小觑啊老大!” 纪英雄懒散地挖挖耳朵,“关我咩事啊?” 阿明耸耸肩,“你要觉得不关你事也无所谓啊,反正刚才刀龙放了话了,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春风里。” 纪英雄动作一顿,直直转过头来,“你讲什么?” 阿明便再讲明了一点,“他讲「让纪英雄洗净脖子等着」,这样。” 纪英雄皱了皱眉,猛地起身一拍桌子,“干!以为老子怕他吗?!让他有种放马过来,看看谁能干死谁!” 阿明没什么热情地干巴巴地鼓了两下掌,捞起一片西瓜开始吃。 纪英雄白了他一眼,同时瞧见周豪杰也站了起来,便一脸踌躇满志的神情盯着他,企图听到点支持鼓励。然而周豪杰只是扯了一下嘴角,端起已经化掉的冰沙回厨房倒掉。 “喂……”纪英雄扫视着该干什么干什么的其他人,垮了半边肩膀看向冰箱上鱼缸里的猫和三号风球,撇撇嘴拖着长声讲,“备战了哦……” ****** 远远近近的枪声此起彼伏,视野被烟雾笼罩,能见范围不足二十米。周豪杰双手提枪隐到一座掩体之后,阿仁几乎同时从另一个方向匍匐而来,两人背抵着石头坐好,缓了口气打量了对方片刻,摇摇头交换了一个不容乐观的信息。 “初步估计对方人有两位数,环境影响太大,我两梭子弹大概只干掉三五个。”周豪杰轻声讲,“还不知他们情况怎样,但……希望真的不大。” 阿仁静听了一会远处的动静,轻叹了一口气,“现在攻势弱下来了,对方大概准备调整战术吧。” 周豪杰低头检视着手里的枪械,间或侧目瞧他一眼,转而开口道,“昨天大家没把话听完整,你走得急,黎Sir他没事吧?” 阿仁点了下头,顿了一会才讲,“他最近会忙很多,不过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周豪杰备好了两支枪,收紧腰间的武装带,目视着前方道,“也许我不该讲,不过阿仁,就我所见,这大概是你这么久以来,至少是我认识你以来,你第一次主动去找他吧?平时即使我没看见也早有耳闻,黎Sir找你你从来都是避而不见的吧?” 阿仁微垂着头手指摩梭着枪柄,沉默不语。 周豪杰无声叹了口气,接着讲,“我知我们作为外人没有立场插手你们两人之间的事,但很明显不论你们自知与否,你们都是在互相折磨,明显到我们这些外人都看得出。不管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一味的逃避都不能解决,早晚有一天还是要面对。又不是没有机会,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耗下去?如果昨天当真有什么事,我只问你,你不后悔吗?” 阿仁有点放空地目视着地面的某一点似乎在思考,同时不远处枪声一紧,纪英雄冷不丁突然蹿到与他们仅隔了一条过道的掩体后,蜷身坐下来一侧目正巧看到他俩。周豪杰瞧见他便打了个手势询问情况,纪英雄比了个拇指表示一切安好。 “其实,”阿仁突然开口道,“我们这些人中你对我的了解大概是最少的,对阿小就应该更少,那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这问题来得有些令人措手不及,周豪杰考虑片刻才答,“我同黎Sir接触确实很少,但也不难看出他是个很温柔内敛的人,为什么这样问?” 阿仁闻言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是笑了,开口的语气却是无奈,“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很多年前我还在警校的时候,他入学第一天就顶撞教官被罚扫楼梯,我比他高一年级,被指派为他们的舍监,监管他们生活上的琐事。他那个时候只有十八九岁,年轻气盛不服管教,处处看我不顺眼,事事同我作对,不出一个月整个年级上下都知道最不服从纪律的人就是他。我的体能训练指标他要超,运动会记录他要破,即使明知做不到也非要天天折腾自己练到半夜,我不让他练他反倒加码,结果转天被教官以不服从纪律为由罚做超负荷体能训练罚到哭,就这样还能冲我挑衅发誓毕业之前一定要超过我。但那时的他才只是个新生,毕业那么远的事,这之间会发生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 “你大概已经听说了我们那时候在一起过,我们从消除隔阂到走到一起用了半年多的时间,我知道他是个好苗子,只要懂得如何做警察就一定会做得很出色,事实证明我的预见是对的,而他预见错了。” 周豪杰并未打断,而阿仁略略停顿了片刻,表情中忽然生出些倦意,似乎不想再多讲些什么,草草做出结尾,“总之最后我没能如他期望的一样成为一个好警察,我在毕业前两周被开除,然后同他分手,一段时间之后,在转投黑社会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英雄哥,后面的事你大概都有听说了。” “人早晚都要长大,也总会渐渐懂事,他过了那个年纪就再没有那么锋芒毕露过,那里有我的原因,或许还很重,我一直都知道。我们之间或许是有很多问题,像你讲的那样,面对面也许可以解决,但解决之后呢?我们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他放不下还是我放不下,终归意义不大。所以,还是算了吧。” 周豪杰眉心微拢看着他的侧脸,很显然阿仁的叙述中隐藏了最关键的一部分,可能是问题最核心的症结,然而这一点除了当事人,谁都触碰不得。所以他放弃深究,只轻描淡写地开口道,“说到底全都是「你以为」和「你觉得」,你认为什么对他好就好像真的很合适他一样,怪不得英雄一开始就讲你是榆木脑袋,是不是真的没个落地惊雷劈到你你就不会醒悟?” 阿仁握抢的手一紧,凝视远方的目光闪烁。纪英雄瞪着他们用枪柄敲了敲背后的石头,压低着声音嚷嚷道,“你们非得挑这种时候煮心灵鸡汤吗?听不听得到他们在进攻啊!干脆大家抱在一起死好了省时省力!” 旁边两人还没等回答忽然听得遥遥传来一嗓子撕心裂肺的呐喊,来自阿Ben,“老大我们不行的!你们快跑啊——啊!”枪声一紧,落地闷响。 纪英雄咬紧了牙根,端枪转身压低了身子,目视着前方烟雾缭绕的战场,“老子今天跟你们拼了……” “大哥!”未及动作忽然听到身后的声音,回头就见阿明从拐角闪出来,将已经打光子弹的枪甩手扔掉,掏出一颗手榴弹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人太多,我们赢不了的,这里我顶着,你们快撤!” 纪英雄下意识地抬手拉他却没能拉住,眼看着阿明跳出掩体拉了弦,径直扑往敌军的方向,顷刻间一声轰隆,震荡同烟尘瞬间腾空。 纪英雄深吸了一口气,二话不说拉紧枪栓立刻就要直身突入,但起身到一半就被周豪杰拽住了衣袖,回头就见他目光清明一脸平静地讲,“刚才谁讲要一起死的?” 纪英雄笑了一下,顺势将他拉起身回道,“不打算给个Lucky Kiss吗?” 周豪杰推开他端正了枪,笑望他一眼道,“活着出去就交换怎么样?” 纪英雄便眯起眼睛点点头,再往后一看却发现掩体后已经没人了,阿仁不知何时早就突入了过去。 霎时间敛了笑意,在烟雾中小心地摸索前行,跨过尸体与障碍,一步步接近对方的大本营。 纪英雄刚刚一步跨过一道矮栏,突然听得身旁喀拉一声轻响,心一悸暗觉不对,下意识地轻声唤道,“阿杰?”与此同时一支枪口稳稳抵在了他的心口上。 “全灭。”对面的声音冷冰冰地讲。 一片死寂。 “喂我都叫你们快撤了啊!”阿明从地上翻了个身没好气地讲,“非得死光光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意义就是花钱找罪受。”阿Ben也爬了起来边拍拍身上的彩弹灰边附议。 纪英雄倒拎着枪耸耸肩,对面举枪顶着他的蚊子开始得意地笑,“英雄哥,你这讲好是拿野战游戏当彩排,彩排什么我们是不知,但二十几个孩子就把你们全灭了你的面子上总不会很好过吧?” “谁说我们全灭了?”纪英雄不忿地反驳,“我们明明还有个敢死队员冲上去了,阿仁,阿仁?哎?人呢?” 周豪杰一边卸下身上的装备一边指指门口,“放他一天假好了,反正你也玩开心了。” “什么叫玩?!”纪英雄一梗脖子,“我这是很认真的在备战好不好!还有啊,讲好的Lucky Kiss呢?” “我们不是已经挂了么,老大?”周豪杰调笑地拍拍他的胸口,挥手叫上阿明和阿Ben,在纪英雄的死光注视下一起离开了战场。 ****** 鉴于野战游乐场一役的全军覆没,纪英雄打算转变备战策略,武力不可靠可以靠智慧,取长补短才是最事半功倍的战术,当然这前提是他以为的「长」必须确有所长。 暑气蒸腾的大白天,纪英雄围着桌子绕了一圈之后负手立定,眼光光瞧着对面床上坐成一排的三个人,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道,“我们这次的作战会议,研究的是如何在敌人团团封锁围攻时顺利突围并一举反攻的问题。”他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一堆橡胶小黄鸭,“这是模拟战场和模拟队员。” 周豪杰摇着本杂志当扇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初步估计五对五百的战斗力,就算突围容易反攻也难。” 纪英雄答,“反攻的事你就不用考虑了。” 阿明摇着块塑料菜板当扇子,“大哥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买台冷气机了?就算这房子四处漏风有冷气也比没有的好啊。” 纪英雄答,“你三个月安家费不用领,当你入股买冷气机了。” 阿Ben摇着把折叠圆凳当扇子,“其实也不一定有那么难,今年天气这么热,可能最后大家都躲在室内吹冷气吃冷饮了,跑出来打打杀杀的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纪英雄答,“你就坐着旁听吧不用再提建议了。” 鱼缸里的猫扑腾了一下,溅出了一朵水花。 半分钟的沉默,纪英雄右手捏起一只橡胶小黄鸭,“比如这是刀龙,”左手捏起一只大一号的橡胶小黄鸭,“比如这是我,”然后把两只小黄鸭分别摆在了桌子两头,“我们肯定是各自领头且压阵的那一个对吧?” 阿明用塑料菜板挡着嘴凑到周豪杰耳边小声讲,“老大哪里搞来那么多玩具鸭子的?” 周豪杰波澜不惊地答,“他泡澡的时候这些都要漂在浴缸里陪他的。” 阿明噗了半声赶紧忍住,坐正了身体端得一脸的严肃认真,举起一只手提问,“老大为什么你的那只鸭子比刀龙的要大?” “理想美化值对恶意扭曲值。”周豪杰答。 纪英雄朝他俩砸了一只鸭子过去。 鱼缸里的三号风球甩甩尾巴,搅出条条水纹。 半分钟的沉默,纪英雄拍了一下桌面,挥手一指以一只大鸭子为首身后四只小鸭排排坐的阵营,“我们现在就考虑一下突围问题。” 周豪杰懒散地靠着墙,阿明半心半意地扇着菜板,阿Ben专心致志地旁听。没人讲话。 纪英雄盯着桌子看了一会儿,抓抓头发,又盯着看了一会儿,一把抓起刀龙鸭往后一丢,抬头瞧着对面,“有没有人想去喝糖水?” “哦——!!!”床上的三个扔了家伙跳起身。 鱼缸里的猫和三号风球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无波无纹风平浪静。 光叔一瞧见纪英雄进门就一如以往地苦了脸,随着纪英雄大摇大摆地晃进店来就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客人鱼贯而出,另外三分之二在准备撤离和努力吃喝完毕再撤离之间摇摆不定。 纪英雄咧着嘴同光叔打招呼,挑了中间一桌空座拉着周豪杰坐下,顺便轻踢了阿明一脚让他去点单。 “老样子啦!”阿明朝着光叔挥手,光叔便只能认命地点点头答应。 于是等待的这短短几分钟里方才犹豫在走与不走之间的三分之二已经彻底走光。 一碗杨枝甘露一碗莲子糖水一碗红豆沙一碗西米露,光叔一一端上桌,而后抱着托盘看着空荡荡的店面叹气。 纪英雄挥着勺子表示安慰,“好了啦光叔,有我们在这里你虽然客人少了点,但至少安全有了保障嘛。最近这段日子讲不好哪天刀龙那个蛋散就会来灯笼街光顾,别担心,到时候及时联系我啊。” “哎哟,扑街的蛋散会讲话,老子好怕啊!”一道带着讥讽的声线突然从门口传来,纪英雄咬着勺子瞥过去一眼,正见刀龙晃着膀子跨进门来,身后跟着四个小弟。 阿明甩下勺子就要起身,纪英雄按住他,转了半个身面对着刀龙一支胳膊杵在桌面上托着侧脸似笑非笑,“这不是那谁谁嘛,好久不见啊,放暑假出来玩儿啦?” 刀龙身后的一个小弟闻言就要往前闯,只是刚踏出半步就被刀龙胳膊一横拦住,转而拉开就近一张桌旁的椅子坐了下来,随手翻着餐单,“不用紧张,我今天不是来挑你场子的。前几天大角咀的事想你也听说了,春风里这片地方不错,我必然是要拿的,不过这同你关系不大,一两个不成气候的杂鱼帮派算不得什么威胁,但你要是双手捧着礼金跪拜我门下我倒觉得是条不错的出路,你看呢?” 纪英雄笑出了声,“不得了啊,龙哥这是想收我啊?” 刀龙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横手担在椅背上弹了弹烟灰,“人人都讲你纪英雄是个千古绝煞,跟的大佬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我倒是想见识一下,你在我的手里到底是谁能克死谁。” “诶,”纪英雄眯起眼睛刻意暧昧一笑,“你这目的听上去未免有点不纯了,真想玩死我的话,直接放马过来好了,把我收到你手底下,我还真怕你死得不够看啊。” “你搞清楚一件事,”刀龙夹着烟的手指向他,语气冰冷阴沉,“现在该是你向我求生的时候,别忘了你的人同我还有段过节没有处理干净。” “也对,我好怕啊怎么办?”纪英雄语气夸张地回,旋即又笑了,“倒想听听你打算怎么个处理法。” 刀龙的目光瞥向纪英雄旁边的周豪杰,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半分表情未变过,多少令人有些不快和隐约的不确定。刀龙皱了皱眉,掏出一把刀子钉在桌面上,空出手来指了指自己左边眼角的一道疤,“这是谁搞的你自然清楚,我的要求也不难,要么留下他那只抡瓶子的手,要么,就给我在他脸上划个「服」字跪在我面前认错求饶!” “好啊,”纪英雄无所谓地一摊手,“那就来吧。” 刀龙抬了抬下巴,他身旁的一个小弟拔起刀子走过去,挥刀的目标直指周豪杰的右手,那一瞬间周豪杰目光一动,还未有动作之时纪英雄突然一把抓住了那只高抬的手腕,反手一拧,趁着对方吃痛地一松劲儿的工夫另一手接住刀子,看都没看就抬手一甩,刀子擦着对方的脸颊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痕,直直钉在后面的桌子上。 “我看谁敢动他。”纪英雄面沉如水地看着刀龙,字字清晰道。 ****** 黎小来到店门口时恰巧目睹了这场对峙的末尾,显然纪英雄也一眼瞧见了他,于是手一松放了那个小弟的手腕,一抬胳膊笑得异常灿烂,“哟,阿小,这么巧也来喝糖水呀?” 刀龙回头看了门口一眼,不做声地起身欲走,小弟们见状便赶忙跟上。走到门口时黎小忽然抬手拦了一下,刀龙脚下一顿,声色不动地看向他。 “你认不认得我?”黎小漠无表情地开口道。 刀龙研究的目光扫了他一个来回,并没有讲话。 “我认得你,”黎小接着讲,“你最好小心点。”语毕错身而过走进店里,刀龙皱了皱眉,头也不回地带人离开。 纪英雄见他进来,随手一拍阿明肩膀让他去加了把椅子来,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开口,“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出来逛啊?” 黎小摆摆手示意不坐了,目光从后一桌上钉着的那把刀子转移到他脸上,反问,“你同那伙人有什么关系吗?” 纪英雄耸耸肩,“我同他们能有什么关系,上次他去我的酒吧砸场子的事不也是你经手的嘛阿sir。” 黎小考虑了片刻,转而道,“我是特地找过来的,刚才去你们那里发现没人,转了一大圈才找到你们在这里。” 纪英雄眨眨眼睛,“少见啊,我们的工作狂黎Sir居然在工作时间出来找我玩诶。” 黎小无奈地瞥他一眼,“今天我轮休,而且,我也不是来找你的。”片刻的停顿,还没等纪英雄不满出声他便接着补上了下一句,“有时间一起喝个茶吗?” 周豪杰反应了两秒钟才意识到黎小这句话的对象是自己,没来得及细想刚要下意识地点头,突然就被纪英雄一把按住胳膊,目光在他两人中间寻梭了几个来回之后反问道,“你们两个很熟吗?什么时候建立了友谊为什么我都没发现?” “不太熟,怎么你很不愿意我们熟一点吗?”黎小一歪头盯着他答道。 “怎么会!”纪英雄一咧嘴,拉着周豪杰起身的同时转手将他往黎小身边一推,“你只要不诱导他同你一起去做差佬就好。” “我倒是诱导过你很多次干点正经事对吧?”黎小笑了笑,拍了一下周豪杰的手肘便转身往门口走去。 纪英雄瘪瘪嘴哼了一声,在周豪杰跟上去之前拉住了小声耳语,“你可千万不要随便也给他煮心灵鸡汤啊,他反过来把你洗脑得毅然投奔人民公仆阵营弃我而去永不回头也说不定哦。” 周豪杰用眼神笑他哪有那么夸张,随即拍开他的爪子也跟着走出了店门。 实话来讲周豪杰对黎小性格的认识基本也只是建立在别人的描述中,并且在他眼中常以温和面目示人的这个既不高大也不强壮的重案组高级督察同阿仁口中那个锋芒毕露浑身带刺的学弟实在很难重合,这无法不让他好奇心大动。所幸同纪英雄相反,他并不是个情绪易外露的人,纵使多好奇,只要不愿有所表现,都能端得一脸沉静如水应对得妥帖自如。 黎小找了家就近的冷饮店带着周豪杰进门,是时客人不算太多,两个人找了桌角落的座位坐了,各自点了杯冷饮。 “其实,今次突然约你出来可能有点冒昧,不过我确实是有点事情想同你讲。”黎小率先打破沉默。 “怎么会,上次我爸妈来,临时找你借了房子的事还没有当面谢过你呢,黎Sir。”周豪杰笑了笑。 黎小摇摇头讲,“不用这么见外,叫我阿小就好了。”顿了顿便继续,“昨天阿仁找过我,然后告诉了我你同他讲的那些话。” 一瞬间的眼神交汇填补着沉默的空白。 “……我认识阿仁的时候十八岁,如今七年过去,大家都变了。也许很多事你不知,还有很多事连我们自己都忘了,但这么久以来我一味地追他一味地跑,无论是曾经那个我永远也超越不了的体能记录还是现如今这个我永远也抓不住的背影,我都觉得如果永远这样下去那么所有的感情都会变成折磨。我根本不知该怎么做,因为好像我怎么做都是错的。” 周豪杰并没有回答些什么,只是沉默了一会之后,忽然笑着开口道,“不如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第一次遇到英雄的时候只有四岁,真正认识他是在十三岁。他十五岁那年被开除出校,我记得很清楚,那时距离毕业只有一个月,而距离我发现原来自己很钟意他,整整一百天。对了,我讲的似乎就是暗恋。” “他被开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并没有找过他,其实我们不是很熟,或者说他对我并不是很熟。大学毕业之后我搬出家里,临时找了份工作赚钱,后来辞职做了独立摄影师。那个时候我钟意到任何陌生的地方去拍照,虽然本不是刻意,不过现在想想,其实潜意识里是有一部分在主动寻找他的。” “所以这个故事讲来很简单,我用了十年时间等自己长大并找到他,想象一下或许很长,但其实这十年对他来讲就是无关紧要的空白。这些事我没对他讲过,也是因为这十年的意义只针对我,并不算切实与他有关。他以为我们重逢的那一刻是故事的开始,那么那就是,因为故事是两个人的。而之前的一切,暗恋也好成长也罢,都只属于我自己。” “当然我也知感情的事是不能类比的,我和英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你同阿仁却至少有一点很像,那就是你们两个都很固执,不然也不至于各自钻破牛角尖,还让我不得不两边啰嗦个不停,你说呢。” 黎小听到最后一句时略略笑了笑,周豪杰便舒了口气,“你看,来之前英雄还讲过让我不要给你煮心灵鸡汤,所以只当我讲了个故事,千万别让我去你们警署公共关系科当差就好。” 黎小笑着答,“你的口才不去也倒真的可惜。” 周豪杰摆摆手,“我知让你一时半会想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只要你们能给各自个机会,别那么累也是好的。” 黎小点点头算是应了,短暂的沉默过后话题一转,“英雄最近是不是在忙些什么?” 周豪杰略一挑眉不算是回答,黎小便边向前倾身边招呼他也凑过来,拢手在他脸侧附耳小声讲话。 周豪杰的表情随着他讲话的内容由些微的惊讶过渡到若有所思的笑,最终坐回原处时点了一下头。 黎小坐正身体比了个拇指,两人便在对视间心照不宣地笑了。 ****** 周豪杰回到家时天擦黑,暑气开始消了,纪英雄抱着一罐子酸梅汤坐在窗口同外面正准备出门开工的姐姐妹妹们开玩笑,听见开门声回头瞧见他便纵身跳下来瘪着嘴讲,“这么久才回来我都要饿死了,今天天气这么热,不要煮饭了,我们一起出去吃啦?” “我先冲个凉,”周豪杰点着头走向洗手间,随口问道,“没见阿明他们?” 纪英雄抱着罐子跟到门口,倚着门框咬着吸管答,“叫他们去订位置啊。” 周豪杰脱衣服的动作停了停,从镜子里揶揄地望他,“怎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还有大餐吃吗?” “你倒想,”纪英雄朝他皱皱鼻子,“后街大排档啦,一到晚上不知道多火爆,不提前去占好座位能排队到半夜呢。” “难得刀龙这样的人物看上你,好歹庆祝一下也不能只吃个大排档吧?”周豪杰调笑着讲。 “喂,你不要光溜溜地挑衅好不好?”纪英雄眯起眼睛,“穿着衣服我也许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打不过你,但脱了衣服你就未必是我对手了。” 周豪杰打开喷头,“好啊,来试试啊?” 纪英雄坚定地摇头,“时间这么短,我可不想顶上个快枪手的帽子败坏名声,晚上回来办你。” “哇我好怕!”周豪杰夸张地答,话音未落连忙眼疾手快接住纪英雄砸过来的一瓶洗发水,推开盖子倒了些在手心上揉揉头发接着讲,“不过仔细想一下,威胁也好拉拢也好,刀龙为什么偏偏针对你?” “因为他知道虽然我能力有限人手少,但是想要拿下春风里的地盘,就一定要过我这一关。”纪英雄答道。 “他手上的势力范围已经很大了,春风里这片地方收与不收很重要?” “当然啦,”纪英雄顿了顿方才接着讲,“你当刀龙和我一样是全职古惑仔啊?他是要做生意的,不然怎么养活那么多手下?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肯为他卖命?他具体做什么我虽然不清楚,不过暴利可图是肯定的。春风里是不大,但是这里临港,每天渔船货船来来往往的,码头这种地方,你觉得他看重不看重?” 沉默了片刻,周豪杰冲净头上身上的泡沫,关了淋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回头看他,“那么我在想,我们干脆先下手为强好了。” 纪英雄敛了表情,将罐子放在洗手台上,摘下浴巾展开示意他过来,随后直接将人裹进自己怀里,反问,“不要命了?” 周豪杰横肘隔开他,用浴巾擦干头发轻笑了一下,“反正差距都是那么大,直接一封战书把他拉到我们的地盘,总比我们羊入虎口地扎进他的势力范围要好吧?不管他带多少人来,情况总不会更坏了,不是吗?” 纪英雄看着他,片刻之后也笑了,“好,那就快点换好衣服一起去喝我们的壮行酒啦。” 阿明他们一贯对来自他们老大的“决策意见”没什么疑义,那所谓的“战书”一到眼前也是眉都没动一下就随手揣进了怀里,一边招呼他们坐下开啤酒一边随口应着吃完就去送。 纪英雄眼前摆了五瓶酒就拒绝再加,一伸胳膊勾住周豪杰的脖子对阿明一本正经道,“喝是要喝,但是今晚我不能喝多,同你杰哥讲好回去要大干一场的。” 周豪杰咬着一串鱿鱼不予置评,阿明便嘿嘿乐着一拍大腿,“我支持你老大,打不赢就用强的!” 纪英雄盖了他一个凿栗,“傻仔,打不赢还怎么用强的,他把我强了怎么办,馊主意!” “哎不过……”阿明话没讲完就被周豪杰捏住脸颊灌了半瓶酒下去,下文全被呛回了喉咙里。 “大人讲话小孩子不要插嘴。”周豪杰下了毒手之后拍拍他的头笑得春风和煦,阿明旁边的阿Ben见状不失时机地把他眼前的食物扫了个精光。 纪英雄乐得直拍桌子,抓着一瓶酒起身,一抬胳膊越过桌面碰了碰对面阿仁的额头,“还有你这个闷葫芦,在担心明天过不去还是心心念念着阿小偏要死咬着不回头装圣人啊?来来来,笑一个给大哥看看?” 阿仁看着他那副微醺的样子摇了摇头带点无奈地展了颜,顺手同他碰了杯喝了口酒,“在担心你撑不到回去大干一场啊。” 阿明抱着酒瓶子哈哈大笑,纪英雄拍着他脑袋一瞪眼,“好啊,你小子还学坏了是不是?我看明天确实是个大日子,连榆木脑袋都开化了!阿杰你看他们一个两个都打算看我笑话,怎么办?” 周豪杰一边把他拉坐下来一边随口答,“你好靓仔,给人家多看两眼有什么关系。” “那你钟不钟意我这个靓仔?” “钟意钟意。” “有多钟意?” “好钟意。” “不够!要证明一下!” 周豪杰当机立断扔了手上的签子凑过去把嘴上的油都亲在了他的脸上。 纪英雄摸摸脸上的油渍摊开手来纳着闷,“诶?刚刚是不是有只烤鱿鱼亲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空酒瓶被推搡在桌子上撞得叮当响,阿明他们趴在桌上笑成了一团。 ****** 鉴于纪英雄毫无悬念地喝了个烂醉,第二天醒来看着天光只能唉声叹气,周豪杰拎着早茶进门,一眼看见他那副凄凄惨惨的表情忍不住笑,“好啦,阿明他们已经在街口等着了,抓紧时间吧。” 纪英雄一脸委屈不忿地瘪着嘴坐起来抓抓头发,“就空着手去?” “你想拿着菜刀擀面杖去也可以啊。”周豪杰摊手答。 纪英雄便只好认命地跳下床钻进洗手间。 青天朗日的艳阳天,蚊子拉开窗户刚打算开张就瞥见三个人戳在街口,于是钻出去靠着店门遥遥冲他们喊,“又在玩什么啦大佬们,比赛谁先被晒中暑吗?” 阿明回头瞧见他,歪歪嘴角拢手做喇叭大喊一声,“立庄啦——!” 蚊子略一挑眉,一手牵绳拉响钟铃随后跑过来问,“通街立庄?要出什么事啦?” 阿明拍着他的肩膀答,“春风里条条街都立吧,等下刀龙就会带着他的小弟们过来,你看像是要出什么事?” 蚊子表情变了变,不再多言地跑去敲开没听到铃声与还没开张的店门,老板们三三两两地举着竹竿出门,立好了幡又在阿明的手势中一步三回头地进店关门。 纪英雄同周豪杰一出楼门便看到灯笼街由头到尾通街敞亮无人,家家户户门口立着红幡,一眼望去齐刷刷的两排,间或随风微动,鲜艳的颜色在烈日下火一样红。 周豪杰忽然有点莫名的感动,与之同时纪英雄拉了拉他的手唤回他的出神,两人便在旗帜一般的道间走向街口。 刀龙来得很准时,大约十点的时候黑压压一群人就在视野范围内涌现,周豪杰粗估了一下对方大概两百人左右,他抬头同纪英雄对视一眼,见他神色坦然便勾起嘴角笑了。 刀龙来到街口时招手叫停了手下,推推墨镜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街道,将视线范围内的五个人一一看过来,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纪英雄在他的笑声中挖了挖耳朵,阿明同阿仁已经靠在墙边闭目养神了。 “也亏你拉着这样的阵容就敢下战书,我本来想不用带太多人,没想到还是白费了力气,纪英雄,你真是让我不得不小看啊。”刀龙吸了口烟,扔掉烟头在地上踩灭,“想当初你那死鬼大佬来和我硬碰硬的时候,带了一百个小弟被我五十个手下砍得散摊子,怎么,你现在是有一对四十的自信么?” “那倒没有,我们人是很少,不过办你一个我就满足了。”纪英雄歪着头答得三分轻蔑七分挑衅。 只是他话音未落,鱼档门突然大开,蚊子拎着把西瓜刀吊儿郎当地晃了出来,“谁说我们人少?英雄哥,我只不过回去拿个家伙,怎么你就不要我们了?” “你们?”刀龙瞥着他,从牙缝儿里挤出两个字。 纪英雄随着他的反问转过身,正见着适才紧闭的家家商户一个个重敞了大门,老板也好伙计也好统统拎着家伙走上街来,菜刀竹竿棒球棍,连锅铲弹弓之类都混迹其中,原始又直白。 纪英雄看得想笑,刀龙已经直接笑出了声,“哎哟,老幼妇孺联合暴动吗?纪英雄,什么乱七八糟的杂碎你都有啊?” 紧接着他的话尾就是一声敲地的闷响,众人条件反射地循声看过去,就见阿明站在灯笼街的路标旁双手杵着一块牌匾凝视着他们,金漆的大字鲜明如新,“睁大眼睛看清楚,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英杰帮的一员,想插足我们的地盘,没人点头就绝对让你爬都爬不进来!” “好大的口气!”刀龙冷哼一声,手从腰间一走摸了枪出来指向他,“那你先问一问我手里的枪答应不答应。” 趁着他的目光在前方,周豪杰眼明手快突然错步上去攻其不备一手扣肩膀一手擒手腕,反手一拧瞬间下了他的枪,纪英雄一手接住,指着他的眉心眯起眼睛,“把你刚才的话再讲一遍,嗯?” 场面一时间僵住,周豪杰锁着刀龙的一条胳膊朝纪英雄递出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边纷乱的脚步声渐近,纪英雄一侧目就看到黎小带队而来。 两个警员随即上前接了周豪杰的手将刀龙铐住,另外一个小队在人群四周举枪守着防止刀龙任何一个手下离开,黎小看了纪英雄一眼,利落地朝刀龙亮了下证件,“重案组高级督察黎小,现怀疑你与多宗毒品交易、军火走私案有关,请跟我回去协助调查。”语毕一摆手,后面的两个警员便立时将刀龙押向车里。 “怎么,抓着证物不放手你是要妨碍办案啊?”黎小朝着纪英雄抬了抬下巴,示意着他手中的那把枪。 纪英雄回过神来,交了枪撇撇嘴,“黎Sir真是神通广大,这都能被你抓到。” 黎小笑了一下没有回他,转而看向旁边的周豪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这次多谢你们了,我们去他的地盘埋伏恐怕也不会抓得这么顺利。” “哪有,协助警方办案是公民应尽的义务嘛。”周豪杰也笑着回道。 纪英雄两边打量了他们好几圈,总算明白过来了,“好啊,你们一早串通好了是不是?岂有此理啊你们,合起伙来耍我吗?”说着气鼓鼓一甩手,朝着街上的大家招呼,“伙计们!给我教训内贼!” “切——” 众人齐刷刷地朝他翻个白眼,拎着家伙一哄而散,进门时随手收了红幡,不多时整条街就恢复了平常的景象,吆喝四起,热闹嘈杂。 “好啦,你们都是良好市民,这个案子破了的话功劳有你们一份啦。不聊了,我回去处理正事了,回见。”黎小打着招呼带队撤离,纪英雄瘪着嘴看他离去,一扭头瞪住周豪杰。 “好啦好啦……”周豪杰还没来得及再讲什么,冷不丁就被纪英雄一弯腰扛了起来,视野一下子由天到地,一时间挣扎也不是安分也不是,只好顺势抓紧他的腰带防止自己掉下去,“干什么啊!” “别动!”纪英雄吼他,“耍我耍得那么开心,反正现在也没事做了,我干脆就跟你解决一下昨天晚上没办成的大事!” “大白天的……” “闭嘴!” “好啦,其实……” “闭嘴!!!” “……这样就完了啊?他们去办大事的意思是不是我们今天中午又没饭吃了?”阿Ben半晌回过神来戳了戳旁边的阿明,“明哥,你有什么感言?” 阿明一手搭在牌匾上托着下巴,没精打采地望着街景撇撇嘴,半天吐出四个字,“浪费感情。” ****** 按阿明的话讲,没了刀龙的日子真是无聊又寂寞,于是三天两头怂恿纪英雄,“大哥你看,虽然我们现在一号死敌没了,但二号仇家还蹦跶,看在刀疤强曾经那么玩过你们的份上,给他个教训痛快痛快嘛?我帮你去下战书!” 纪英雄通常也就是一个凿栗砸过去,“闲得没事做我麻烦你上点心收收租好吗?像他那种戴墨镜飙夜车的神经病,不用我动手也早晚有一天把自己玩挂了,你操这么多闲心累不累?” 于是借他吉言,没过多久他们就在报纸社会新闻版面看到了“墨镜男子黑夜山路飙车,误撞石壁车祸引发森林火灾,伤者轻度脑震荡重度脑下垂”的报道。纪英雄拍着报纸差点儿笑厥过去,阿明便彻底认清了他那从头衰到脚且只衰别人不衰自己的神奇体质。 阿仁露面的次数越来越少,阿Ben表示纳闷,纪英雄就翻着杂志答,“自从抓了刀龙之后阿小就顺着他挖出了好几个毒品和军火走私的头目,这可是件大案子,破了之后不但有花红,没准还能由此调到O记去。不过大案都是要搏命的,我看阿仁这段时间天天吃不好睡不着坐立不安也说不定,所以别烦他啦,没事了他自然就露面了。” “所以那位人民的好大佬,偶尔身体力行帮忙端个菜可好?”周豪杰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纪英雄吐吐舌头扔下杂志,在阿明和阿Ben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跳下床扎进厨房。 “对了阿杰,难道上次阿小约你出去就只是为了同你商量着抓刀龙吗?”纪英雄一手端着盘子靠在门边等着另一盘,思量着问道。 “不是啊,当然还聊了别的。”周豪杰边盛菜边答。 “什么别的?”纪英雄追问。 “秘密行不行啊?哪来这么大好奇心啦,又不是密谋陷害你。”周豪杰答。 纪英雄一歪头盯着他的背影勾起一抹笑来,“秘密?比如你小时候学搏击从早哭到晚的事还是……你以前暗恋我的事?” 周豪杰心一惊差点摔了手上的盘子,抓着铲子就转过身来盯住他,“……你怎么会知道?阿小告诉你的?” 纪英雄耸耸肩笑得很欠揍,“不是,你老爸告诉我的啊。”眼看着他的眼睛越瞪越大,纪英雄便忍住笑接着讲,“那天他们二老走之前你爸拉住我讲话,他就讲听到我名字的时候就觉得耳熟,一开始还以为可能是你小时候给你改名字的那位大师提起过类似的名字的原因,后来才想到那是因为你上中学的时候常常提起……哎,老实讲,我们遇到那天你是不是有意来灯笼街晃的?” “怎么会!”周豪杰面上一红赶忙解释,“我第一次来这里时才刚上幼稚园,怎么可能记得住地方!暗恋……什么的,也不一定非要同之后的事有关系啊!而且……只是有一点好感,谁讲那就是暗恋了?” 纪英雄眼睛一亮直接就要扑去,“天哪,原来我的阿杰还会害羞这么可爱呀!” 周豪杰一抬头看到他那表情夸张得简直有点被吓住,不过紧接着就立刻反应了过来,一铲子甩过去连忙止住他,“菜!!!” 纪英雄条件反射地双手捧住盘子及时制止了惨剧的发生。 外面阿明同阿Ben双双趴在桌子上大眼瞪小眼假装听不见,饿得饥肠辘辘地密谋生吃猫和三号风球。 “我吃那条金色的。” “那我吃那条黑色的。” “生吃不会出问题吧?” “你吃生鱼片出过问题吗?” “那好吧。” “你去抓。” “你去抓。” “你去抓。” “那算了。” “好吧……” 入夏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七姐诞的前一晚纪英雄回来得晚了些,阿明同阿Ben一如既往来蹭饭却等了一个小时也没见他回来,就在他俩快被周豪杰用水果喂饱的节骨眼门总算开了,纪英雄抱着一个大盒子一进门权当他俩不存在,将盒子往桌子上一放便欢天喜地朝周豪杰招呼,“快来拆包裹!” 周豪杰莫名地走过去,拍了拍盒子问,“这是什么东西?” “明天过节嘛,送你个礼物应应景喽。”纪英雄答得理所应当,“拆开来看看钟不钟意啦!” 周豪杰便带着点好奇拆开外面的包装纸,看到盒子外包装的一瞬间便是眼中一滞,隐隐的兴奋同不可置信的光芒一一闪动,他有些慌忙地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东西。 “哇——”阿明同阿Ben一人抱着一只椰子正在吸,一眼看见也不由得失声惊叹起来。 纪英雄摸摸鼻子笑嘻嘻地又问,“钟意吗?” 周豪杰出神地望着手中那台崭新的单反相机,有那么一会儿想不起回答,良久才蒙蒙地讲,“你……哪来的钱买这个?” “酒吧三个月的流水,”纪英雄抓了抓头发难得笑得有点赧,“我不懂这个啦,就只好叫店员拿了最好的。不知是不是比得上你之前的那一个,不过只要你钟意就好啦。” 周豪杰眼底一动,抓着单反一把抱住了他,“钟意,好钟意……” 纪英雄一下子吓得一动不敢动,一只胳膊松松地圈着他提心吊胆地讲,“小心点小心点,不要再摔了,再买一个又要攒半年啦……” 周豪杰听着他的声音没讲话,只在他耳边笑出了声。 七姐诞当天晴空万里,纪英雄提议既然我们有摄影师也有摄影器材,那不如趁着大好的日子一起拍张全家福好了,全家福成员阿明同阿Ben看着外面的大太阳,不怎么热情地拍着巴掌通过决议。纪英雄便心情大好地拖家带口往外进军。 来到写着春风里三个大字的地标旁时阿仁恰巧跑过来,纪英雄隔着几步远就看到他那胡子没刮头发没理的颓废样子,暗觉不妙试探性地问,“你这是受了什么打击?” 哪知阿仁的答复倒是清爽,“什么打击,没来得及搞而已。” “也就是说什么事都没有,阿小也没事?”纪英雄又问。 阿仁莫名地瞧着他,“没事啊。他那个案子结了,四个头目全部落网,人没事,只受了点轻伤。” “真是,我看你这副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纪英雄松了口气,转而道,“你该不会这些天一直暗地里蹲点儿吧?痴线啊,明着关心人家很难吗?搞得跟变态狂一样。” 阿仁张了张嘴最终没有接话,片刻之后方才抓着后脑勺讲,“是是,我知,所以我想通了就过来了。” 纪英雄戳了他额头一手指,“你有没有搞错,你想通了回这来干什么,你难道不应该找他去吗?” 阿仁无奈地叹口气,“阿明电话催我过来催得急,不然我会这副样子跑过来吗?” 阿明无辜地一摊手,“全家福嘛。” 纪英雄便只好挥手不予计较,“算啦,你这副样子上全家福也是个人特色鲜明了,那就准备?” 几个人说着便开始站好位置,那边厢周豪杰刚刚架好角架忽然发现忘记带卡,只好转身道,“恐怕还要再等等,卡忘在家里了,得回去取一趟。” 正要走时却被纪英雄拦下,转手一拍阿仁肩膀,“你翘班那么久,这次轮到你干活,快去快回!” 阿仁摇头笑了笑,认命地调头跑路。 他们等在街边不出三分钟就遥遥地看到黎小一路跑了过来,一眼见着他们忙急着开口道,“你们……你们有没有看到阿仁……?” 纪英雄一脸叹为观止的表情打量着他直乐,“你俩真是绝配,精神都不大正常的样子。” 黎小完全没有同他开玩笑的意思,接着讲,“我刚刚结了案,出来时同事告诉我好像有看到他,但是他很快就跑了,我找了一路,你们有没有看到他?” 周豪杰忙抬手指了指回家的方向,“别着急,他刚刚是……” 哪知不等他讲完话黎小就已经朝着他指出的方向跑远了。 “啧啧啧,”纪英雄咧着嘴直摇头,“孽缘啊孽缘。” 阿仁跑进一条小巷的时候听得身后有迫近的脚步声,未及回头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喊他,“阿仁!等等!” 他怔了一下,赶忙停下脚步回过头,黎小见他驻步也终于慢下步子一手扶着腰侧一手撑着墙一步步走近过来。 “你还要……跑到什么时候……” 阿仁看着他那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狼狈样子,又想起自己此刻的形象,不由苦笑了一下,“追我比追贼还难吗?” “难太多……”黎小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缓了口气接着讲,“我只是想同你讲几句话而已,你不用……” 阿仁忽然抬手止住他的话,这个动作让他收声的同时眼中露出了一点受伤,阿仁便一下子柔和了目光微笑起来,“不用讲什么,我都知了。对不起阿小,大概我们都很固执,甚至偏执,不过我总算想通一些事……这次换我追你好不好?” 黎小直直地望着他,忽然泄了力气靠上墙,渐渐露出点疲倦的笑容来,“……等我伤好了再追吧,不然那么容易岂不是不太公平。” 阿仁这才反应过来看向他一直用手按着的腰侧,心下一沉,“怎么样?是不是扯到伤口了?”他边问边拉开黎小的手小心翼翼揽住他将他带向自己怀里,支撑着他大半的重量反问道,“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黎小侧脸靠在他肩膀,一下子负累尽释的感觉让身体机能在为办案连熬两三个通宵之后达到临界值,安下心来之后的感觉就是困倦,“只是小伤……睡一下就好了。” 阿仁抱紧他,稍一侧脸蹭到他的头发,真实而柔软。巷子外面天光流转,巷子里面寂静无声,静止了有那么一会儿,然后他便笑了。 可怜其他人站在太阳底下苦等不见人来,纪英雄在团团转了好几圈之后终于耐不住炙烤躲回墙角阴凉地,不耐烦地嚷嚷,“这么长的时间顺着原路来回跑十趟都足够了,他们是不是谈心谈到把我们抛诸脑后了啊。” 其他人连附议的力气都没有,只好摇了摇头。 “再不回来的话……”纪英雄话没讲完,忽然间耳尖地听到不远处有不寻常的动静,扒着墙角露了个头一眼就看到他亲爱的街坊邻居们乌乌匝匝一大群人齐齐朝这边跑来。 “纪英雄——!你个扑街仔!!!”此起彼伏的叫骂声紧接着传来。 纪英雄吞了口口水,闪回墙后一砸拳头,“糟了糟了糟了……” 周豪杰抱着相机靠在旁边懒懒地问,“你又怎么惹到人家了?” 纪英雄一瘪嘴,“我早晨往家家商户门底下塞了张条,通知他们下个月开始保护费增加百分之十。” 周豪杰无力地瞥了他一眼,眼看着人群越杀越近,纪英雄便把心一横,甩头道,“不管了!”下一秒一把抓住周豪杰的手腕,“现在你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要跟着我跑,我保证你不会有事情。” “什……”周豪杰还没来得及讲完,一下子就被纪英雄拉出了好远,无奈之下只好抱紧相机跟他跑。 他们穿过奶茶摊鱼蛋车水果档钻进小路,在人流中左右穿梭。一家杂货铺里的电视机中正在播放跑马比赛,对街书报亭的收音机正在放六合彩开奖号码,周豪杰有点恍惚地看着这匆匆而过的一切,忽然笑了起来。 “抓住那个死扑街仔——!!!”追兵还在喊。 纪英雄左突右进的同时抽空数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逃命啦!” 周豪杰想要答他们重逢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光景,他讲「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要跟着我跑,我保证你不会有事情。」然后拉着他四处逃,他的怀里抱着相机,街边在放跑马和六合彩,而他一个都没有中。 这样的感觉就好像他们从那时一直逃至现在,什么变了什么没有变,生活开一个善意的玩笑,把时间连点成线,勾画成圆,嬉笑怒骂鸡飞狗跳,不平淡却也不苦痛,一笑间眨眼而过。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讲,只是笑着随着英雄的脚步转过一个又一个弯,好像长长久久的日子,不知是不是很远的路,但他们总能抵达。 那张所谓的全家福最终也没能照成,不过同样的光景早早就留在了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那永远是春风里最美好的时候,热闹、琐碎、平凡、温暖,始终如一。 他们一直记得。 ——正文完—— 番外:不期而至 「关于他们重逢前的十年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01.惊蛰 那年的雨季来得有些早,纪英雄走出楼门呼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恰巧阿明搂着个妞朝他走来。 “我条女啦,”阿明朝他讲完,又扭头冲女仔讲,“这是我大哥。” 纪英雄瞧着他们停在自己眼前,上下打量了那女仔一番又转向阿明,“明仔啊,你跟了我多久了?” 阿明扳着手指头算了算,“一天半?” 纪英雄一挑眉,“三十几个小时你就做了这事?” 阿明便立马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来掏出三张电影票行贿,“老大我记得你昨天才有讲过想看这个片吧?正巧我们今天也去,干脆多买了一张,你同我们一起?” 《我在黑社会的日子》老片新放,纪英雄眼睛一亮掩饰住欢天喜地的皮相露出点威严笑意接过票来讲,“算你有孝心。” 老电影,看得人很少,但这确实是纪英雄第一次深刻了解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深意,虽然不管是奸还是盗对象都不是他,不过当他尝试了十几次专注电影无视旁边两个人亲来亲去的动静结果统统失败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揪过阿明的领子小声咆哮,“死仔,你到底是来泡妞的还是来看电影的?!” 很显然他问了句废话,于是阿明挑开他的手撇撇嘴答,“反正我又不是来泡你的,你就看电影嘛!” 纪英雄翻了个白眼,按住阿明的脑袋就开始抡拳头一通捶。 彼时坐在后一排的周豪杰看着前面翻来覆去搅和成一团的两个黑影,发自内心地后悔当他拿着这个月仅剩的娱乐休闲支出面对看电影和摄影展两个选项时竟然脑筋短路地选择了前者。 “好了好了别打了!”阿明挣扎着救出自己的脑袋,匆匆往后瞥了一眼,“你看都有人退场啦!” 纪英雄收回拳头甩甩手也扭头往后看,正巧看到一道背影闪出门口,而他们后排的位置已经空了。 02.立夏 在不知道第多少个大佬的第多少次追杀中,纪英雄拐过不知第多少个弯之后忽然发现前后左右都有追兵冒头,暗骂了一句该死的同时与一个正举着一沓表单的年轻人擦身而过,纪英雄忽然驻步,一把抓过人家一张表单挡住脸往不显眼的地方退了两步。 “请问,先生对我们的活动感兴趣吗?”年轻人跟到他旁边问。 “活动?什么活动?”纪英雄整张脸贴在表单上,时不时露出两只眼睛观察着四周的形势,漫不经心地反问。 “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正在搞一个摄影比赛,评奖采取大众投票方式,只要先生有时间,可以进去看一下作品,然后填一下你手中的这张表单作为投票,为了答谢大家的支持,每位投票者都有我们公司派出的小礼品赠送。”年轻人解释道。 纪英雄扭头盯住他,“礼品?什么礼品?” 年轻人礼貌地继续答疑解惑,“便携餐具套装和冷饮通兑券任选其一。” 纪英雄半点儿不犹豫,“冷饮冷饮,我要冷饮通兑券!” 年轻人哭笑不得地侧身指了指展览厅大门,“先生,要先完成投票才可以领取奖品哦。” 眼看着四面八方来的追兵都在扯着脖子到处找,纪英雄二话没说直接调头冲进了大厅。 当然欣赏评估摄影作品这种事他是完全没兴趣的,半心半意地在展厅里转着圈一边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一边扫两眼墙上挂着的作品,随便找了张桌子把抬头就能看到的那幅作品编号抄了下来,领了奖品一溜烟跑出了大厅。 “在那儿!在那儿!在那儿!!!”追兵锁定目标大喊。 “你们这帮扑街仔!这么卖命有加班费赚吗?!!!”纪英雄一路哀嚎。 周豪杰以一票的优势获得了摄影比赛大众选择奖的冠军,奖金一万块。他用这笔奖金买了他人生第一个单反变焦镜头,这支镜头陪伴他几年时光,随他走过很多地方,最后殒身于人为杀戮,其过程之惨烈,也就不再二次详述了。 03.夏至 等到纪英雄想起来自己还有几张冷饮通兑券的时候,夏天已经快过了一半了。 他把通兑券翻出来查看了一下日期,距离作废还有两天半。顿时一种捡了便宜的舒爽感冒上来,纪英雄当下电联了他亲爱的小弟们,揣着通兑券以请客为名杀去那家冷饮店。 原来店面是新开张不久的,发放通兑券也是为了揽客上门。 作为冷饮店来讲它的店面设计有点过于豪华了些,纪英雄一进门还以为是进了家西餐厅,研究了一下室内摆设之后招呼兄弟几个在靠窗的一桌坐下,沙发软座原木餐桌,桌面覆着一整块玻璃,玻璃板下全是些花花绿绿的字条,什么“XXX我爱你”,“诚招女友电话XXX……”,“XXX到此一游”等等等等五花八门一应俱全,纪英雄一时玩心起抓过桌子上的纸笔来认真考虑着也留下点儿真迹,不过其他三人都点完了单他还是没憋出一个字,只得暂时作罢,先翻开餐单来研究,半晌指着列在首位的名字问,“这个「招牌黄金冰冰乐」是什么东西?” “是我们店的镇店特饮哦!独家秘方,独家口感,夏日里的解暑圣品!”店员笑容可掬地答。 “好啊,那就它了!”纪英雄果断地答。 当实际端上来一杯蓝蓝紫紫的诡异液体时其他三人统统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杯子忍着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作壁上观,纪英雄咬着牙根儿视死如归地喝了一口,酸甜苦辣一应俱全的味觉刺激让他陡然哆嗦了一下,满心里暗赞了一句真是他老母的绝佳解暑圣品…… 离开之前纪英雄终于写完了他那张字条,压进玻璃板之后面无表情地留下通兑券带着快忍笑忍到内伤的几个人绝尘而去。 等到周豪杰想起来自己还有几张赛后随赠的冷饮通兑券的时候,夏天已经过了一半了。 他把通兑券翻出来查看了一下日期,距离作废还有一整天。 下班的时候周豪杰叫上几位同事去吃冷饮,一进门便被这家店的装潢架势小小震了一下,随后找了桌靠窗的座位坐下,一眼便看到玻璃板下五花八门的留言字条,没待细看同事便递过餐单来讲,“先看看你要点些什么?” 周豪杰接过餐单随手翻了一下,一眼看到列在首位的那个名字,有点好奇地问,“这个「招牌黄金冰冰乐」是什么东西?” “是我们店的镇店特饮哦!独家秘方,独家口感,夏日里的解暑圣品!”店员笑容可掬地答。 “好啊,那就……”周豪杰合上餐单的同时停顿了一下,一眼看到玻璃板下一角压着的一张字条,龙飞凤舞写着一行字,「招牌黄金冰冰乐难喝到扑街!!!」后面还缀着一个气炸的表情,于是鬼使神差地改了口,“一杯冰柠檬汁,谢谢。” 04.白露 那天晚上阿明看了一部名叫《玻璃樽》的电影,高帅富(仅为角色设定)用塞着一张张“我钟意你”“我想念你”的字条的一堆玻璃樽就泡到了靓女,一时心思活络,当下就要照葫芦画瓢,但又觉得这事一个人干可能略微显眼了那么一点,所以哭着喊着拉盟友。 “痴线啊你,一个玻璃樽就能钓上来的那不是马子,是胖头鱼。”纪英雄翻着白眼,一点捧场的意思都没有。 “老大,拜托啦!你不能这么没有同情心啊!你就算不为了我,哪怕为了你的业务着想呢?你想想看,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可心的妞儿,以后不再没事到处泡马子的话,岂不是多了很多时间帮你收数?”阿明一脸真诚地循循善诱,“而且,真讲不好你一支玻璃樽丢下去,万一就能钓来位千金靓女呢?!” 纪英雄听到最后一撇嘴,“没兴趣。” 阿明猛地抓紧自己的衣领,“老大我跟你这么久从来没发现你有那方面兴趣啊?” “你怎么还不去死啊你?!”纪英雄一脚把他踹出去,随手摔上了门。 后来大概是闲得无聊——纪英雄这样解释,在花了一天时间对着张白纸冥思苦想之后,终于在半夜时分抓起了笔,写了一封感人肺腑催人泪下至真至纯至情至性的情书,致还不知在哪儿的某某。随后将之好好卷起塞进了一个空啤酒瓶里,半夜三更跑到码头趁着没人甩手将玻璃樽丢下了海,然后拍拍手伸个懒腰,心满意足地回去睡。 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那天一大早周豪杰刚出门就觉出了气温骤降,他背着相机穿过空旷的街道来到码头,抬腕看了看表估算着日出的时间,调整好相机准备取景。 等待的工夫一低头忽然瞥见一支塞着纸卷的玻璃樽因着涨潮而回流到岸边,他弯腰捡起来,打开瓶子抽出那张纸,展开来一眼就看到题头两个大字——情书。 周豪杰花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看完了那封没有落款的情书,莫名觉得浑身不对劲,思考了大概半分钟左右的时间终于明了,翻出包里的笔来,仔仔细细将那封情书里的错别字和语病一一圈改过来。半小时之后终于大功告成,他舒了口气将改好的情书塞回瓶子里重新丢进大海,顿时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蒸腾起来。 十秒钟之后他恍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与此同时他抬起头,而太阳已经升至半空了。 晨风瑟瑟,候鸟翩然,他对着大海放空了一会儿,默默转身离去。 05.冬至 冬节当天气温骤降了好几度,纪英雄一大早爬起来就裹着外套跑上楼,曼芝给大家包的汤圆刚下锅,他就捧着空碗挨到桌边眼巴巴地等。 阿明趴在他对面下巴垫着桌面讲,“老大,今天过节,有没有什么特别活动啊?” “有钱吗?没钱还有什么可活动的。吃好了汤圆回去睡个回笼觉,少动不会饿,省顿晚饭出来,即食面已经吃光了。”纪英雄懒懒地回。 “好苦啊……”阿明尝试着挤点煽动气氛的眼泪出来,结果失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顿顿吃面,有干没稀……” “啊,我那里还有点去年元旦玩剩下的一些烟花,你可以拿去炒炒将就一下。”纪英雄不为所动地答。 阿明闻言气绝,扑通一声砸在了桌面上久久不能爬起。 周豪杰收到答复说他的辞职请求获批的同时才发现今天是冬节,他一边慢慢收拾着工作间里自己的东西一边考虑着距离房租合同到期还有多长时间,抱着家当走出公司大门时才发现天已经开始黑了。他穿过人流,拐进小巷之前忽然看到几条街外的天空腾起烟花,并不盛大,一小簇一小簇的,晃晃悠悠爬到半空中,一下子绽开然后散去,明明灭灭得不十分惹眼也算不上低调。他无意识地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点点烟花起起落落,心底忽然间冒出点莫名的暖意。 “老大,不是讲要炒炒吃掉吗?”阿明趴在窗口伸着脖子看着纪英雄举着打火机站在楼口摆弄烟花筒,懒洋洋地讲,“放烟花填不饱肚子啊。” “那你不如顺便许个愿好了,”纪英雄点燃又一筒烟花,“反正是过节。” 不如顺便许个愿好了——周豪杰望着不远处的烟花忽然想。 “好啊,”阿明歪着头看着天,就着烟花炸开的声音反问,“你许了什么愿?” “愿望讲出来就不灵啦。”纪英雄也仰头看着天答。 希望明年可以吃喝不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最棒了。纪英雄想。 希望明年可以有个全新的开始,哪怕从零来过也不错。周豪杰想。 最后一筒烟花散尽,灰烬飘飘摇摇的,似乎多长久的日子,一眨眼就过了。 06.小满 春末夏初,风轻日暖,周豪杰走出旅馆时被强烈的光线晃了眼,抬手遮着阳光仰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没接到新单的第三天,他挂着相机打算四处走走,取景采风或者顺便找找廉价房屋出租信息。 他沿着马路走向以往很少去到的地方,似乎每一条街都大同小异,又好像每一条街都既熟悉又陌生。 他路过热闹的店铺,吆喝的商贩,从街头走到街尾。他沿着街角转弯,拐进阴凉幽静的小巷。嘈杂声渐远,又奇怪地渐近,渐近,甚至越来越近。 他略微疑惑着走出小巷,却只是刚踏出了一步,猛然间一道人影掠至眼前,快到他几乎来不及收回脚步,倾身向前的同时手中的相机精准地捅上了对方的腰眼。 “啊——!!!”一声惨叫瞬间划破长空。 “对不……” 短暂的停顿。 “纪英雄?” “周豪杰?” “这么巧!” “是啊,巧……” 似乎只是时隔十年的偶遇重逢,却也许是全然不知的巧合与巧合连缀,终于将他们推向一个聚合点。 或者说,命中注定的缘分在彼此一次次擦肩时反复预演,终于在对的情节中,不期而至。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