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者——易月歌
易月歌  发于:2014年04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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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医陈繁X自卑神子红叶大人满月君净 属性分类:古代 宫廷江湖 未定 正剧 关键字:陈繁 君净 第一章 「北陵荒地千里路,隔世深潭仙子湖。山灵水秀桃源景,天外人间好去处。若问我何处便是那万华谷?霜叶红,满月出。」 江湖上对万华谷有诸多传言,但是具体情况大概是没有人清楚。万华谷的谷人居住在与世隔绝的北陵以北,很少出谷,但因为万华谷有神子一族可以与亡者对话,所以许多人都试图寻找这个所谓的万华谷。 只是往北行路过了北陵地界以后便是一片极寒荒野,别说没有客栈,就算是给坐骑的粮草都万分难寻,所以再怎么传闻万华谷是桃源乡,慕名之人都无法追着一个理想熬过数月的极地风餐露宿。 大概没有人想到,在极地的尽头真的会有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的万华谷吧。 万华谷四面环山,谷内四季如春。雨雪季山泉会流下来,于是有河流绕谷一周,居民依水而息。 在万华谷的正中央建有石殿,虽不华丽,却十分宏伟。这正是神子一族的居住之地。 走进无人守卫的大门以后就可以看到漂亮的庭院,右边的回廊可以通到前殿,左边的回廊可以通到后殿,沿途种了和神子一点也不衬的颜色艳丽的素白——名为素白可是偏偏开出的花是大紫大红。素白是神子的食物,所以运气好的时候会看到那个人在院中拈花而食,平时一般都会在后殿门口的廊柱边看到他微笑静候自己的身影。 帮完忙就回去看看吧,已经有段日子没回去了。 听着隔壁桌几个大汉的聊天,想到这里,陈繁微笑着饮下一口酒,坐在对面的沈苍看到便问:「小繁心情不错?」 陈繁听到沈苍的话就又重新沉下脸来:「如果你没让我在这里浪费时间,我的心情会更好。」 沈苍讪讪,陈繁继续讽刺:「你不是天下第一神医么?一个小伤还治不好?还要徒弟出马?」 沈苍垂头丧气:「没办法嘛,为师已经老了。」 陈繁看着眼前头发胡子都花白的师傅,一点也不客气地瞪他一眼。而沈苍向来在自己这个唯一的徒弟面前抬不起头来,这回又是有求于他。沈苍也知道自己这个徒弟虽然医术高强,但是心在四海,让他在旅途的一半回来帮自己,算是给了自己很大的面子。 又坐了一会儿,接头的人总算来了,于是陈繁便跟着师傅去了所谓的观月楼。 就算陈繁再不关心江湖事,也知道观月楼是什么地方,不过走进观月楼,他倒是意外地觉得这个满是杀手的楼看起来没有那种肃杀的气氛。 「你说这种伤是刺杀失败我是不会信你的。如果说暗杀失败失手被抓也不会躺在这里了吧?」陈繁指着床上趴着的人,那人背后有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伤痕周围交错着许多别的伤口,好好的脊背几乎烂了,都看不出是什么武器伤的。 沈苍接收到陈繁质疑的视线,苦笑两声望了一眼在门口闪了一下的楼主大人。 「师傅,这人怎么回事?」陈繁动手将生肌膏药细细地抹在病号身上,然后伸手从沈苍手里拿过更多的药。 「这个……」沈苍犹豫了一下,「是楼主打的。」 「这人是谁?你们的楼主为什么要打他?」陈繁手上动作不停,语气却听起来不怎么好听。 沈苍纠结了一下:「……反正就是出了点事。」 「那么这个人救活了以后,还会再挨打吗?」陈繁转头问道。 沈苍皱着眉头,无法回答。 陈繁将手上的东西往旁边一丢:「反正已经半死不活了,救活了再让他受罪,还不如现在死了干净!」 「这……话不能这么说。」沈苍开口。 这时躺在床上的人听到了周围的吵闹,微微睁开眼来,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将涣散的眼神定到眼前,然后微微一笑,又昏了过去。 陈繁见到病号这样的表情,不知怎地,突然和脑袋里另一个人云淡风轻的表情重合了。 「这人我会救的。」陈繁说道,「不过,只这一次。」 床上这个人的表情陈繁看不懂,万分柔和却又有些犹豫,明明气质和那个神仙般的人一点都不像,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人。 陈繁摇了摇头。没错,那个人可是神仙,怎么能和眼前的人相提并论。 陈繁和往常一样走进石殿无人守卫的大门,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到一个十分宽阔的大殿内,看到一身白色薄衣的少年正站在殿边的廊柱旁微笑。 「君净。」陈繁向那人打招呼。 君净浅笑:「你来了。」 看到君净的微笑,陈繁也忍不住觉得开心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陈繁问出口的时候就想起来,君净可是神子,有着通天的本事,知晓过去未来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万华谷? 无法控制地盯着许久不见的君净的脸,陈繁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的相貌,不能说有多俊俏,也不能说有多显眼,倒是普通得大概把他放到外面就找不回来了吧。 可是君净一笑起来,就好像春风迎面扑过来一般,不论是相貌还是表情,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像是周围晕了一圈满月的月光一般,皎洁可人。 陈繁跟着君净进到大殿内室,即便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对话,即便沿途看着一如既往的风景,陈繁也觉得无比舒心。 神子居住的圣殿虽大,可是平时却没有什么人气,连侍奉神子的人也没有。只有每月满月之日才会有人上门来求神子显出神力,与已逝先祖对话,或者求神签以保一族平安。 不过陈繁知道,其实神子并不是只有满月之日才能显灵,神子的神力是平时任何时候都可以显现出来的,因为使用过多神力会影响神子的身体,所以才会有规矩只有满月之日才显灵。当然这也是神子一族总是英年早逝的原因。 这些事别人都不知道,都是君净偷偷告诉自己的。 别人一定会奇怪,一个普通少年怎么会和神子红叶大人如此熟稔。 陈繁幼时丧母,就算有父亲日日陪伴,可是毕竟还是向往父母双全的日子,每天都想念母亲到无法入睡的地步,听说神子可以帮忙见到母亲,就偷偷跑进石殿去找神子。 当时的神子红叶大人是君净的父亲,他告诉自己只有满月之时才可以来找他帮忙,陈少年听后非常失望,便哭着回去了,却在石殿里迷路,遇上了君净。 两个人年纪相仿,马上就成了好朋友。六岁的君净正好初显神力,于是就答应要帮陈少年的忙。之后就约好每隔五日便通过君净与母亲对话一次,可终于等陈繁整理好对母亲的思念之时,陈繁的父亲又因病倒下,失去双亲的陈繁又央君净显神力已解自己思念父母之苦。于是这隔五日之约便这么持续了好几年,虽然到后来陈繁不过是找君净玩而已。 之后,陈繁出谷拜师学医,几年间有回来过几次,但待的时间都不长。虽然在外时十分想念君净,可是总是无法在万华谷久留。 这次陈繁是下定决心要在万华谷多待一段时间。因为总觉得许久不见,君净看起来更苍白了。 自己不在的时候,他有好好吃饭吗? 自己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没有人再在不是满月的日子里到这座空荡荡的神殿来陪他聊天? 自己不在的时候,他是不是只能一个人努力撑起神殿,做被大家尊敬的神子? 陈繁想着想着越发不安起来。虽然这样的想法说不定只是他太看得起自己了,但是并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自从他认识君净以来,君净身边似乎完全没有别的朋友了。 第二章 陈繁见过许多次君净通灵时的模样,双眼翻白的他看着自己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透过了自己看着别人。 小时候的自己只觉得新鲜,觉得稀奇,长大了却慢慢觉得不舒服起来。 陈繁回谷以后像往常一样每隔五天都找君净聊天,不用刻意约定,君净总是会在殿前等自己,然后两个人坐在一起,即便双方都不说话,一起看着云朵慢慢飘过的感觉也非常悠闲美妙。 君净有时会看着自己的旁边微笑,陈繁猜想他大概是看到了自己看不到的东西。这种时候陈繁总是会觉得吃味,明明君净是和自己待在一起,为什么要看着别人? 吃味吃多了,陈繁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然后又觉得那念头实在可笑,摇摇头将那荒唐的念头赶出脑袋。可是那念头繁殖迅速,即便一把火烧干净,也能春风吹又生。只要待在君净身边,那该死的念头就不停地冒出来,冒出来,像是要将自己的脑袋全部挤满一般。 陈繁烦恼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不敢去见君净了。 他在家里坐立不安,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努力看医书转移注意力也没有用,总觉得心里像是有个小猫爪子在撩拨着。 好多天没去找君净,他早就不记得隔了五天又五天,今天到底是不是见君净的日子。而且自己一声不吭就不去见他了,君净会不会很担心自己? 陈繁不安地劝慰自己,君净是神子,一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去,什么时候不会去,没准连自己为什么不去的理由都知道了。虽然这想法有点投机取巧,但是君净毕竟是神子,陈繁自我安慰着向神殿走去,却意外没有看到总是在门口迎接自己的君净。 陈繁向一向冷清的殿内走去,然后在内殿看到了跪在正中央君净的背影。 神子是在这座神殿中被人供奉的神明,而现在这个万华谷的神子却正虔诚地不知向谁祈求着什么。 但是陈繁仔细看去,发现君净的表情,说是像在祈祷,不如像是在认罪,他一脸恍惚的模样,茫然地低头瞪视着地面。 「原来你也会祈祷。」陈繁远远地出声。 君净慌乱地抬起头来,然后迅速隐藏起了原本的表情,露出了微笑。 陈繁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之前那个病人的表情让他觉得和君净很像。那是如同一条藤蔓欲语还休般一点点缠绕上来的眼神,有点犹豫地向自己伸出枝条来,渴求被爱。 像是恍然大悟一般,陈繁忍不住走上前,之前尽力想要从脑袋抛掉的念头又如同雨后春笋般纷纷冒了出来,从背后推攘着陈繁,让他向君净靠近。 「君净,我很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其实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是很难。 君净睁大眼睛,然后微笑着点点头。 陈繁高兴地抱住君净有些瘦弱的身体,却没有看到君净想要回拥的手,挣扎了一下,又垂到了身边。 恋情的开始异常简单而幸福,陈繁倒是想天天和君净腻在一起,但是君净说还是和往常一样就好。毕竟神殿还是在万华谷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陈繁天天往神殿跑影响不好。 陈繁也看得出来君净对自己有意,便说那么三日一见好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便是九载,对两个人来说也算是一种小情趣。 三天三天又三天,陈繁总是兴致勃勃地数着盼着去神殿和君净见面的日子。神殿的素白花开了又谢、谢了再开,又到了见面的日子。 陈繁正要跨进神殿,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他:「阿繁?」 陈繁回过头,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少女。陈繁幼时便失去双亲,在万华谷里也没有别的亲戚,小时候唯一的玩伴就是君净,硬要说熟识的人,大概是以前住在对门的顾沛凝了吧。 「沛凝?」陈繁转身面对少女,之前几趟回万华谷他都没有想起过要去找以前认识的人,毕竟大家都长大了,也没什么好再聊的。万华谷人自恃清高很少出谷,并不十分待见自己这个常年在外跑的孤儿。 「好久不见。你来见红叶大人?」少女手上拎着菜篮,想是刚刚从菜地摘了菜回来做饭。 陈繁点点头,说实话他并不知道怎么和这个本该老死不相往来的少女交流,但是寒暄几句后少女显出对陈繁在外的经历异常的兴趣,两个人意外地就在神殿门口聊了起来。等顾沛凝的家人来找人的时候,陈繁这才察觉时辰已晚。 在外游历的经历对谷外人来说并不稀奇,对谷内人来说不屑一顾,陈繁第一次遇上对自己的经历有兴趣的人,他回味着自己被崇拜的感觉,觉得心里一股虚荣心不停地往上蹿。 不过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君净不仅没有在殿外等他,任凭他怎么找,他都找不到君净。 明明是如此熟悉的神殿,明明是如此熟悉的风景,眼前那么熟悉的画面中却没有那个熟悉的人。 陈繁不知道君净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迟到而感到生气,无论他如何呼唤如何寻找,那个人都迟迟不肯出现。 陈繁走进内殿,突然想起了自己告白那天君净跪坐在内殿的样子。他走上前在君净跪坐过的地方跪下,想像着君净这么做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在空旷的内殿中间跪着,外面的天渐渐暗了,夏日的暖风也稍显微凉地穿堂而过,一点点冷气从小腿漫上来。 陈繁低着头,想着君净的事,从小到大,他是如何对自己微笑,如何努力成为被人供奉的神子,如何一个人撑起这个不胜寒的神殿。 今天听沛凝一声「红叶大人」的称呼,他这才意识到,他眼中的君净早已继承了「红叶大人」的神子之名,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神子。 橘色和紫色在天际交缠,陈繁叹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地想,君净,你要是再不现身,我可要跪一整夜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内殿的角落里突然现出人影来。 「阿繁。」君净轻声呼唤。 陈繁第一次发现,也许自己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样了解这个神殿,更没有自己想像的那样了解那个人,他不知道原来那个人愿意的话,自己是会找不到他的。 但是自己无论想什么,那个人都知道。 第三章 陈繁走进内殿,第二次看到君净跪坐在内殿正中央的模样。 直到陈繁出声,君净才意识到陈繁来了:「怎么?今天不是该见面的日子吧?」 陈繁笑着说:「神子也需要祈祷吗?」 君净微微低了一下头说:「我只是在许愿。」 陈繁问:「什么愿望?」 「如果把愿望说出来了的话,就不灵了。」君净笑着说。 陈繁也不勉强,将君净从地上扶起来,两个人走进殿后的亭子。 在陈繁面前,君净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意识到自己无法探查君净的想法的时候,陈繁的心里就开始浮躁起来。想知道恋人的想法恋人的一切,这是很普通的事情,但是他不想因此增加君净的负担。 也许是察觉到陈繁的想法,君净开始慢慢和陈繁增加聊天的机会。陈繁很开心地聊着自己在外面的经历、自己在外面看过的风景,看着君净面带微笑地听着就异常满足。 陈繁渐渐停下话头,看向君净。 「君净,我喜欢你。」 君净微笑着点头。 「那你喜欢我吗?」 君净点了一下头说:「喜欢。」 「什么时候开始的?」陈繁追问。 君净微撇过头:「很早之前,不过从来没有想像过能像现在这样。」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陈繁兴奋地说,「两情相悦!」 「嗯。」君净的脸有点微微泛红,「两情相悦。」 「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出谷吧。只给你讲述那些风景一点也不爽快,你得亲眼看看我见识过的风景才好!」陈繁提议。 「嗯……」君净犹豫了一下,「挑你方便的时候就好。」 「我们一起去南方吧,那里也有地方和这里一样四季如春。」陈繁紧靠着君净。 君净点头:「你喜欢那里?」 「喜欢啊。」陈繁说,「也希望你会喜欢。」 君净默默点头,视线在陈繁脸上滑动两下,然后又垂了下去。 陈繁见到君净的模样,却有点不愉快起来。 又是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像是在顾虑着什么,又像是在猜测着什么。即便是面对喜欢的人,自己所思所想总是被猜测或者总是被窥视,总是有点不舒服。 陈繁皱了皱眉头,没有说出口。 他已经知道君净露出这种表情来的缘由,从前的他一直默默地喜欢着自己,想要表达又不敢说出口,所以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如今君净和自己已经不是暗恋和被暗恋的关系了,他却还是那副样子,陈繁的心情除了有点不舒服,还有心疼。 他不知道要喜欢到什么程度才会忍不住把喜欢说出口,他也不知道要喜欢到什么程度才会把忍不住要说出口的喜欢憋回心里。 陈繁不觉得君净有什么理由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毕竟君净是众人景仰的神子,只要他愿意,有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呢?面对如此恋人,该自卑的该是自己吧。 君净若即若离的态度让陈繁不安、惶恐、焦虑。他知道君净是喜欢他的,可是,这种喜欢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面纱,朦朦胧胧,模模糊糊,让他怎么抓也抓不住。就感觉明明已经握在了手心里,却在下一瞬,从指间的缝隙流逝而去。 不敢说,也不必说。陈繁不知道如果向君净索取安全感会不会打破他们俩现在的关系,但是他知道自己心里所想君净都知道。 陈繁爱恋地伸手拥住身边的君净。 君净是神子,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懂。陈繁希望君净一辈子如此纯净,却又在心底某处想把他用最肮脏的欲望狠狠玷污。 怀里的身体有些冰冷,陈繁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 明明相爱,明明这样接近,却完全不懂对方的心思。 大抵全天下也不会再有人像他一样了。陈繁苦笑着想。 听得陈繁在头顶的叹息,君净波澜不惊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垂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着泄露了主人的心思。 「阿繁,」君净抬起眼眸望向无云的青空,「你希望我和你一起出谷吗?」 陈繁双眼愕然睁大,忍不住将人用力拉起,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神确认他的意愿。 他从来没有想过君净会自己提出来。他以为君净会需要更多的时间决定,等自己再提上很多遍,等自己再等待非常非常漫长的时间,或许那时候他们都已经白发苍苍,君净才会答应自己放下作为神子的一切,跟他去外面走走、看看。 「君净,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出去么?」陈繁的声音有些发抖,眼中强烈的希冀和期盼看在君净眼里,针扎一样地疼着。 君净看着陈繁欣喜若狂的样子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君净好不容易答应和自己出谷,陈繁没有浪费一点时间,飞快收拾了几件衣物和细软,便带上为自己玩忽职守而跪在神殿的君净悄悄溜出了这座在外人看来无比神奇飘渺的山谷。 陈繁知道君净是第一次出谷,所以很体贴地避开了人太多太热闹的地方。一路下来,都是陈繁驾着马车,君净坐在车里。只要撩开窗帘,就可以看见沿途烂漫的风景。 有时候君净在车厢里头坐得累了,也会出来和陈繁一起坐在前头驾着马车。陈繁宠溺地看着君净像是稚童一样对什么都怀着一份好奇的模样,耐心地为他一一讲解。告诉他路边的哪些花是芙蓉、哪些是杜鹃,哪些草是艾草、哪些是荠菜。 即便出了万华谷,君净依然放不开作为神子的束缚,无法尽兴得玩,但是陈繁只消稍微注意一下君净的表情就能明白他其实非常高兴。于是陈繁便带着他去去采摘野果、去探险山洞、脱了鞋袜去小溪里淌水。 可惜一向养尊处优的君净根本经不起这么玩,等回了车上才半晌功夫,陈繁便发现他染上了风寒,发起低烧。 他这一病吓得陈繁也没了继续赶路的心思,往临近的村子找了户人家借住下来。 君净的病让陈繁很是自责。毕竟是他带着君净到处玩,觉得君净高兴却忽略了君净的身体,才让得他最后寒气入体。这让陈繁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君净,因而在他身体未有痊愈之前,一直里里外外地小心伺候着。 陈繁这般殷勤的态度让这家人很是侧目,就两人的关系来回猜测了个好几遍,也没有得出一个能说服他们的结果。不过看在陈繁给的银子上,屋主没有刨根究底。淳朴的村里人对待外来者的态度向来和善,便是像陈繁和君净这般怪异的组合,他们也没有任何芥蒂地接受。 「陈大哥!你今天又上山去菜药啦?」一个活泼的少女远远地瞅见陈繁背着药筐从山路上走下来,大声打着招呼。 陈繁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住在村头村长家的的女儿苗笑笑。自小在乡间长大的少女带着一股山里孕育出的天真,甜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更显得少女不矫揉造作的天真与娇俏。 「原来是笑笑,你娘好些了么?」陈繁笑着打了个招呼。 一听陈繁提及自己的母亲,苗笑笑嘴边的笑容更深,「真是多谢陈大哥了呢!喝了两副你配的药,娘的那些老毛病都好多了。陈大哥,这、这个是我前几天和娘一起做的香包,里面放了点薄荷叶子,放着醒脑很好,希望你别嫌弃……」说着,一向活泼开朗的少女难得地羞红了一张脸。 少女眼中毫不作为的崇拜和显而易见的倾恋,让明眼人只一眼就看得出这个乡间少女对陈繁存的是什么心思。只可惜这些日子陈繁整颗心都系在君净身上,对旁的人是半点心思也没有给出。苗笑笑这番露骨的话竟是没让陈繁多想半分,依旧是一如既往地待着这个对他来说算得上是陌生人的少女。 「谢过苗姑娘了,可是我从不用这些什物,姑娘你还是赠给旁人的好,别糟蹋了你的一番心意。」 陈繁的话让这个单纯的少女脸上一白,苗笑笑看着陈繁略带疑惑却又慎重的表情,便知晓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心下又是丧气又是不甘。咬了咬牙,狠狠跺跺脚,苗笑笑也不顾陈繁的拒绝,径自把香包塞进了陈繁的怀里,转身便跑了。 陈繁呆呆地拿起被强行塞到自己怀里的香包,想了想,还是收进了背篓里。 第四章 当陈繁走进房间的时候,君净已经下床了。看见陈繁回来,君净嘴角边扬起一抹笑容。浅浅淡淡的笑容一下点亮了君净这张看起来并不起眼的脸庞,让他瞬间鲜活了起来。陈繁看着,心中不禁一暖,同样回以微笑。 「我今天采到了好东西,给你看看。这可是几十年的何首乌了,真没想到在村子后的那座小山头也能找到这样的山精野物。」陈繁卸下背篓,一边把采摘到的药材拿出来,一边小心地整理着草药的枝叶根茎。 翻着翻着,一个大红布缝制的小布囊从陈繁手中跌落。 君净好奇地拾起跌落在地的布囊,左右翻看,「阿繁,这是什么?还有一股薄荷的香味呢。」 陈繁抽空瞥了眼,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然后继续埋头整理药草:「那个是村头家苗笑笑那个小姑娘送给我的。」说着陈繁继续把今晚要给君净熬制的药材挑拣出来。 一直埋头苦干的陈繁没有看到君净的手在那瞬间的微颤,脸上的愉悦表情也在顷刻间如潮水般退却。 「就是那个……时不时给我们送菜的姑娘?」 「唔……就在那个。」 「她……经常来找阿繁么?」 君净迟疑的口气终于让陈繁察觉到些许的不对劲。停下手中的动作,陈繁抬起头,看着脸色苍白却强露出微笑,可是目光中的紧张和落寞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君净,好笑地摇摇头:「你都想了些什么啊。不过是因为我帮她娘治好了多年的顽疾,感激我才时常给我们送些东西罢了。」 君净看着陈繁满脸的不在乎,嘴巴张了张,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平静,陈繁依旧漫山遍野地给君净找好的药材或者是食材补身子。可让陈繁愈发烦躁的却是君净忽然间冷淡下来的态度。虽然君净还是会对他微笑,可是陈繁明显地感觉到不同,明明前些天尚且好好,这几天却像是突然翻脸了一般,即便看起来和气亲切,对大家、对陈繁都是寡言少语,终日沉寂。 陈繁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做错了些什么,才惹得君净待自己这般不冷不热。终于,陈繁忍不住径自找上了君净问清缘由:「君净,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了,才叫你对我心有不满?是因为之前苗笑笑的事情么?我和她真的什么也没有!就算是她对我有情,我对她也是半点的想法也没有!」 一向恬淡的神子听了陈繁的话却是露出微笑,摇摇头:「阿繁,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是我自己……还想不通,看不透。我想,或许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君净内心如何作想,陈繁并不明白,他只觉得君净现在露出的笑容是如此碍眼,如此可恶。 但君净的话,他还是听明白了。君净需要时间来处理他们之间的新关系。或许是他太急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尚且没有梳理好,就强行把君净拉入俗世。是他,把一直坐立在云端高高在上的神子拉入了凡尘,让神子也有了各种烦扰,让他沾染上了俗世的喜怒。 他明知道君净什么都懂,偏偏没有接触过情爱,他明知道君净会对这种感情有困惑,却在他身上强求爱恋。 陈繁想了想,决定带着君净离开这个村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君净的身体已经无有大碍,经得起继续的长途跋涉。而不论如何,他们之间的矛盾起因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人。等离开了,过些时候,君净大抵便会把这些不愉快的事情给抛到脑后罢。 自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的陈繁简单地把这些时日摘菜好的草药收拾了一下,结清了事先承诺给房主的租费,在苗笑笑恋恋不舍几乎要哭出来的目光中,和君净一起离开了这个小村庄。 「我们接下来要去江南,江南可是好地方。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陈繁扬起声音大声说道,不时还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车厢。可车厢里的人依旧没有给他丝毫回应。整个车厢一片死寂,彷佛没有任何人在里头。 陈繁心口微微一窒,喉咙里就像哽咽住了什么一样,让他呼吸不畅,什么都说不出口。骤然间缩紧的心脏涩涩地疼着,疼得陈繁浑身都难受起来。 陈繁忽然开始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当初把自己和君净之间的这层关系挑明白了,究竟就对还是错。君净的心思太澄澈,也太执拗。陈繁隐约察觉得到君净心中的错节,盘踞在君净心中的纠结和矛盾从来都是与陈繁有关,却从来都不是他能够帮忙解决。与陈繁的爱恋让君净从高高在上的神坛上坠入凡间,从未有体验过的凡人的喜怒哀乐让君净太过惊慌和恐惧。这些陌生的情绪让君净下意识地想退却,而不是……想着该如何和陈繁一起勇敢面对。 与这样的君净之间的爱恋太苦涩。像是甜美的糖衣在口中融化之后,弥漫在嘴里的便是满满的涩味,有如黄连之苦,苦上心头。 陈繁扭曲着脸,无声自嘲。 再怎么埋怨,这都是他自己寻上的苦恼。可即便是如此令他困苦,他却依然甘之如饴。这是他盼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哪怕是再苦,他也无怨无悔,不是么? 马车的軲辘「哒哒」地在空旷的管道上响起,少了陈繁的说话声,愈发显得寂寥空旷。路边的风光像是瞬时间披上了一层阴霭,明明阳光灿烂,却不复先前的明媚。陈繁呆呆地垂靠在车门边,任凭路边的绿茵如浮光掠影一般倒影在自己空荡荡的眼眸中,然后,稍纵即逝。 没有交流的路途显得很是沉闷,陈繁觉得这一次的路程似乎耗费了以往十倍还要更多的时间才赶到这个熟悉的繁华城池。 婉约温柔的江南水乡,放眼整个中原,也是说得出名的数一数二的大城镇——瑶城,是这一次行程的终点。 陈繁最早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是在许多许多年前了。几乎是在他第一眼看到美丽的江南之城,他便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里。那个时候,他便开始幻想,终有一天,他要带上君净也来看看这个温柔清浅的江南水乡,这个像极了君净的水乡。 君净也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可陈繁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天居然这么快就到来。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陈繁心中却没有半分欢欣雀跃。 陈繁把马车停靠在客栈门口,一直呆在车厢里的君净很快便察觉到,不等陈繁开口,便径自掀开了门帘。 「阿繁……对不起。」君净看着站在马车下向自己伸出双手的陈繁,缓缓探出手,紧紧握住了陈繁微微粗糙的手掌。 陈繁的心猛然一跳,微弱的欢喜瞬时间像烟花一样炸裂开来。无尽的希冀和期盼像野草一样疯长着,陈繁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的那股激荡之情。 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陈繁冲着君净扬起一抹最最温暖的微笑。 自己……大概是真的没救了。 第五章 安顿好马车,并在客栈投宿之后,陈繁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君净去了瑶城最为繁华的街道。瑶城不似是京城那般比肩继踵,熙熙攘攘。即便是城里最为热闹的街道,也多了股京城等地没有的宁静祥和。浅浅的河水贯穿了城市,将街道一分为二。街道的一边,小商贩们正吆喝着嗓子大声叫卖。而毗邻着小河的另一边,却像是另一个世界,完全没有对面的热闹场面。 陈繁和君净走在安宁的大道上,遥遥看着河对面热闹的街道。 君净的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好奇和欢喜,这种既没有置身其中却又充分能够感受到世俗繁华的体验让君净觉得新鲜,也让他放下心中的警惕和芥蒂,可以肆无忌惮地让自己置身其中。 「喜欢吗?」陈繁看着君净脸上的愉悦,轻声开口。 君净扬起唇角,主动牵起陈繁的手:「我很喜欢,谢谢你,阿繁。」 陈繁垂下头,看着两人交缠的手,忍不住紧了紧握住君净的掌心。 「啊!那不是阿繁吗!?」一个高昂的声音自河对岸响起。两人一愣,紧握的双手瞬间分开。 陈繁暗自懊恼,却在看清河对岸的人时双眸一亮:「哟,我说是谁哪,原来是你这小子!」 河对岸的人笑意盈盈地轻点足尖,只见河面上一阵白影掠过,在几声惊呼之下,翩然落在陈繁面前。 「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了,来了瑶城也不和我们几个捎个信儿。翠倚阁的红袖可是一直惦记着你,每次我们去,都要托人来问你的情况呢。」丰神俊朗的青年挤挤眼,递给陈繁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陈繁几乎是下意识地辩驳:「你都胡说些什么!?我和红袖姑娘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哪有你说的这些有的没的!」说完,陈繁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君净。见君净脸上并没有丝毫变化,才半是失落半是安心地松了口气。 青年无辜地摸摸鼻子,对陈繁这般急于撇清关系的模样感到极为困惑:「你这样说未免也太对不起人姑娘家的情谊了,枉费红袖姑娘一片痴情……」说着,还极为不赞同地摇摇头。 陈繁见青年还欲往下说,不悦地低吼一声:「别再说了!本来就是捕风捉影的事,还要胡说八道。要你对红袖姑娘有意,我只会再高兴不过。」 说着,不顾君净的后退和挣扎,陈繁再度紧握住君净的手。其心思,昭然若揭。 青年这才注意到一直跟在陈繁身边毫不起眼的年轻人,见陈繁毫不遮掩的霸占姿态,眼中显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心中已有佳人……」猛然间又想到自己方才那般孟浪的举措,青年早把之前那一点点的不满挥之脑后,脸上浮现出一抹又是尴尬又是抱歉的神色:「方才、方才我也是乱说的,还劳烦弟媳别放在心上了。」作罢又嘿嘿傻笑两声,瞬时间把之前树立起的倜傥风流形象破坏殆尽。 陈繁哭笑不得地瞪了眼净是瞎捣乱的青年,执起已是满面通红的君净的手,柔声道:「这是我这些年在江湖行走时结交的好友,虽然是个不着调的,但为人还算过得去。」 青年附和地点点头,然后猛然间意识到什么,又猛地摇头:「喂!你小子说谁是不着调的!?如果我这个做大哥的不着调,那你这个小弟也没好到哪儿去!」说完颇为热切地凑到君净面前,笑嘻嘻地道:「弟媳你好,我是这小子的结义大哥沈俊良。现在在鹰家堡做少主,弟媳要有啥要帮忙的,尽管去找我。」 想了想,沈俊良用力拍拍脑袋:「哎呀!你小子也不知道早点通知我,害得我都没准备什么给弟媳……」 沈俊良原地转了几圈,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开心地从怀里掏出一枚双鱼玉佩递给君净:「大哥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呢,就当做是我给弟媳的见面礼了。」 陈繁一见玉佩,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看着沈俊良认真的神色,慎重地摇摇头:「我们不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这个是你鹰家堡少主的信物,我们不能要。」 沈俊良嗤笑一声,不管不顾地塞到君净手中:「谁说给你的,这个可是给弟媳的!拿好了,以后要是这小子敢欺负你,你就拿着玉佩来找我,我保管把他教训得满地找牙!」 君净从没有接触过像沈俊良这样热情得毫不做作的人,颇有几分不知如何是好。求助地看着陈繁,见陈繁微微颔首,这才道声谢,接过沈俊良手中的玉佩收入怀中。 沈俊良见君净终于收下玉佩,笑眯眯地说道:「难得今天遇到了你们两个,怎么说也要让我尽尽地主之谊。这样吧,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们到鸿雁楼一聚,顺便会叫上仨他们几个。」 陈繁知道君净从小便在山谷里长大,对于外界的这些应酬之类定然不会喜欢。这么想着,陈繁决定替君净拒绝沈俊良的邀请:「俊良,我们……」 话还未出口,一旁的君净打断了陈繁的拒绝:「谢过大哥的盛情,我和陈繁必定欣然赴会。」 陈繁不解地看着君净,想从他的表情读出些什么,可君净始终没有丝毫波澜的脸没没有给予陈繁一丝了解他内心的机会。 陈繁扯了扯嘴角,强牵起一抹笑容:「那我们就先在这里谢过俊良了。」 三人商定好时间之后便就此分开。经过了刚才这么一出,二人也都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思,早早地回了客栈。 「君净,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必勉强。」一回房陈繁率先说道。虽然在心底里他希望能够有君净陪自己一同前往,他想把君净介绍给自己一众好友。他想向世人宣告,君净这么美好又纯粹的人,是自己的爱人。 但是,他更希望这一切都是基于君净自身的意愿。自小他便从不愿意勉强君净做任何他不愿意的事情。哪怕自己是如此渴求,但他依然不愿看到君净脸上有丝毫不悦的神情。他希望他的君净能够一直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可是……现在给君净带来的最大烦扰的人,似乎却是自己。 陈繁心中苦笑。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陈繁完全不愿意勉强君净。他只希望,君净能快乐。 君净闻声抬头,看向陈繁。陈繁的眼中没有丝毫勉强和犹豫,君净甚至没有从中看到任何渴盼的神情。心底微微一颤,君净轻声开口:「我没有勉强,我愿意去见见你的朋友。」 君净的话让陈繁再也忍耐不住,往前迈进几步紧紧搂住了他。 第六章 沈俊良的宴席设在三日后,鸿雁楼三楼的临江包间。虽然他和陈繁二人的好友众多,但此时同在江南却寥寥无几。大家皆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从不强求些什么。但真等有人遇上了麻烦,所有人都会竭尽所能地伸出援手。 这便是真正的肝胆相照。 及至相会的那一天,陈繁和君净一道赶着时辰来到包厢。这个时候,沈俊良所邀请的人也大抵都陆续来到。其他人早从沈俊良处得知了陈繁和君净的关系,看到二人携手进来,脸上都露出暧昧的笑容。 「哎哟,陈兄你可让我们好等!惯例,罚酒三杯!罚酒三杯!」一个外貌十分倜傥不羁的青年男子醉醺醺地举着酒杯向陈繁示意。 陈繁颇感头疼地看着男子不依不饶的模样,瞪了眼周围等着看好戏的人:「你们怎么也不拦着点他,都给你们交代过了,子劲的身子到底伤到了根骨,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喝得酩酊大醉,你们也不帮忙劝着点。」 一个面容温和的年轻人被众人推了出来:「我们也不是没劝,是子劲自己说,今天高兴,如果谁拦着他就不当他是兄弟,所以大伙才不敢劝了。小繁你也别生气,他也是听说了你的情况,太高兴??了,才多喝了几杯。平日里,他自己也是万分注意的。而且调理了这么些年,他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我也按时帮他检查了身体,已经无甚大碍了。」 「就你替他说话。」陈繁无奈地小声嘀咕,众人见他终于不再追究这件事情,都悄悄松了口气。 「对了君净,」陈繁不再理会这群最爱兴风作浪的人,拉着君净的手开始向他介绍在场的众人,「这些都是我的好友,刚刚那个喝得烂醉的酒鬼是李子劲,最是爱喝酒,自称是无酒不欢。」 李子劲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闻声抬头,隔着桌子朝陈繁君净二人咧嘴一笑,略带沧桑的眉眼间是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这人是方杨,和我一样也是从医,不过他师从医仙谷,是名门正派的神医。」先前被众人推出来当和事老的年轻人微笑着朝君净拱拱手。 剩下的人,陈繁也都一一为君净做了介绍。本该做这一切的宴席主人沈俊良自方才开始便和李子劲卯上了,两人拼酒拼得正欢。 等到一圈人都介绍完毕,陈繁又小心地照顾着君净坐下,并依着他的口味为他布菜。陈繁这番小心翼翼又满是讨好以为的姿态让他的一众好友觉得又是新鲜又是有趣。 尤其想他陈繁长得玉树临风,医术的手艺又能爬上神医之列,虽然名声不大,倒是惹得多少红心鸾动,却不料原来人家闷不吭声地早就有了意中人,这下得让多少芳心破碎。甚至还有好些个还放出话说一定要把陈繁追到手。那几个死泼妇可不是好惹,而陈繁喜欢的这位却看起来性子软和,虽有陈繁护着,想来也不会让他受欺负。但若是真给碰上了,会发生些什么呢…… 想到这些,一屋子不怀好意的人眼中都浮现出一抹名叫期待的神色。 正在一伙人闹得正欢的时候,包厢的门扉突然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身着华丽衣锦的男人摇着羽扇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子。男人的身后跟着两个女人,其中一名很是妩媚妖娆,另一名身穿一席红装,满脸娇蛮和怨怼。 一进屋,男人身后的两名女人便哀怨地看着正殷勤地帮君净剥虾壳的陈繁,尤其是妩媚的女人,更是哀泣地凝望着陈繁,眼中一片泪水汪汪。陈繁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只觉浑身都不自在,不由地皱起眉梢,强忍住不??悦不让自己做出太过失礼的举动。 而始终和陈繁坐在一块儿的君净也没有逃过三人的注意。走在前头的男人尚好,只轻轻瞥了眼,便移开了目光。但在他身后的两个女人就陷入没有他这般淡定了,两个女人几乎是用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君净,那架势,似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去。 君净自小便受众人瞩目,在谷里走到哪儿都会有人不停打量他,但他却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目光,忍不住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挡住了底下的一汪涟漪,洁白的贝齿也不自觉地咬住下唇。君净微微瞥开头,连同陈繁一道被他挡在脑后。 见君净不高兴了,陈繁颇有些火大。正欲将来人怒斥一番,那边已经有人先开了口。 「哟!我说怎么一股臭味哪,原来是来了这么个贱人!」李子劲端着酒壶大声说道,嘴角边挂起一抹明晃晃的嘲讽。 男人一听李子劲的嘲讽,脸上薄怒:「李子劲你就是条只会疯叫的狗!怎的,前些年不自量力把手脚都给整残了,现在就只会嘴巴上叫得凶了?」 「张律你这个畜生!当年我真是瞎了狗眼了!」李子劲拍案而起,死死怒视着张律。 其他人皆是满脸不悦、甚至带着怒容瞪着男人。沈俊良更是怒不可遏,拉开门:「这里不欢迎你!你怎么进来的,就给我怎么出去!」 张律脸上也是勃然的怒火,看着这一屋子的人都是这般厌弃的态度对着自己,看起来也是极想走人。 「哥!」身着红衣的少女拉了拉张律的袖子,张律才堪堪忍下心中熊熊怒火,低声说道:「我今天不是过来和你们吵架的,而且,我要找的,也不是你们!我只是想问问陈繁,你究竟把我妹妹还有红袖姑至于何地!」 张律的话似乎太过惊悚,满屋的人瞬时间静默了下来。 最后是急于和君净解释清楚的陈繁开了口,打破一屋诡异的安静:「君净,你别听他胡说!我和这两位姑娘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你千万别听他的!」 率先反应过来的方杨也紧接着说道:「没错,君公子,你无须有丝毫担心。在座的兄弟都能够为小繁作证,他和这两位姑娘间却是是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寡廉鲜耻要去败坏人姑娘家的名声。」 方杨含沙射影的话让三人大为窘迫,自方才开始便一直都没说过话的妩媚女人忽然哀怨地上前几步,盈盈跪倒在陈繁面前:「公子!奴家不求其他,只盼能够追随在公子左右,为公子端茶递水,一辈子做一个伺候的下人也甘愿。」 陈繁呼吸一窒,因为这突然杀出来的女人彻底懵了。僵硬地转过头,陈繁一字一句地向君净说道:「我心里除了你,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些莫名其妙的人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君净你要相信我!」 君净却垂下双眸,浅浅微笑:「我知道,我相信你。」 第七章 君净虽说信任,却不肯看自己,陈繁见状更是急了。脑子里再也想不到其他,陈繁豁然间起身,一把拉住君净就要往外走。 红衣少女见此,猛得冲到陈繁身边用力推开君净:「你这个贱人!就是你勾引了繁哥哥!明明繁哥哥是喜欢我的!他以前还答应过要娶我!你这个贱人!」 君净没有防备,措不防及地跌倒在地。 「君净!」陈繁见君净居然在自己身边被人伤到,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一把拉起君净,上下检查了一番,见他真的没有大碍,才把满腔怒火对准无理取闹的少女,「我可从来不记得我答应过姑娘这样的事情,姑娘你可以不要自己的闺誉自己的颜面,我还要顾及自己的呢!我现在就把话说清楚,我已经有了希望能够陪伴一身的爱人,希望姑娘以后莫要再来打搅我和我的爱人!」 陈繁太过愤怒,整个身体都不禁微微颤抖起来。君净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陈繁,眼中的神色很是复杂。瞥了眼屋中的众人,又最后看了眼陈繁,君净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拉开和陈繁的距离。 「我累了,想先行离开,还望各位赎罪。」君净向众人施以一礼,然后亦不顾陈繁的呼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厢房。 「各位兄弟们,今天真是非常抱歉,有机会我下次必定补回一场给诸位。」陈繁说完随意拱拱手,转身出去追寻君净。 「哼,还真是脸皮比墙厚。哥哥是,妹妹也是!」李子劲嗤笑着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还没离开的张律自然听到了这句话。正欲发作,原本懒洋洋坐着的众人却瞬时间站得笔直,将李子劲挡在身后。沈俊良轻哂,眼中没有丝毫笑意地看向色厉内荏的张律:「我记得,张家最近似乎有些不大太平吧,据说张老爷子在外头找回了一个儿子?不知张大少爷这位子是否坐得还像以往那般有滋有味?」 沈俊良的话让张律彻底寒下一张脸,知道自己在这里讨不到好处,咬牙切齿地抛下句「你们给我等着」,便拉扯着还不愿离开的红衣少女走出房门。 妩媚女人被两人扔下,正欲把先前那番姿态再度重演,却不料一屋子的人都不吃她这套,也不等她扭捏着一把嗓子开口,就把她扫地出门。 重回平静的众人也歇了吃闹的心思,坐了片刻便纷纷向沈俊良告辞离去。 离开前,李子劲皱着眉向沈俊良说道:「我觉得陈繁家那位似乎来头并不简单,我很怕会因此牵扯上陈繁。我现在……终究是没了以前的本事,护不住他们了。就麻烦你帮我看着点了。」 沈俊良超李子劲胸前轻捶了一拳,裂开一抹笑容:「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还这么见外。更何况,陈繁就不是我兄弟了么?」 另一边,陈繁好不容易才追上君净,拉着他,也不顾他们还在人来人往地大街上就急匆匆地要为自己洗刷清白。 君净被来来往往的人以异样的眼光看着,心中微恼:「我们回客栈再说。」 陈繁还欲辩白,但见君净脸上的云淡风轻似乎只是暴风雨来前的平静,不敢再多说,只能蔫耷着耳朵跟在君净身后。 回了客栈,陈繁便亟不可待地拉住君净的双手。君净不是很用力却很坚决地把陈繁的手甩开,低垂着眼眸道:「阿繁,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吧。」 陈繁没有想到,君净一和他开口,说的便是要分手的话。双眸愕然瞪大,陈繁略微颤抖的声线中竟然有了一丝哭腔:「君净,我和她们真的什么都没有。你若是还不相信,我愿服下毒药,解药交到你手中。什么时候你发现我对你说谎了,你就把我的解药销毁,可好?」 君净死死抿紧嘴唇,用力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阿繁的错……」 陈繁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化为灰烬,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心如死灰。他从来都不懂君净的心,以前不懂,现在……也不懂。 嘶哑着嗓音,陈繁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君净。」 君净看着满面颓丧的陈繁,微微别开脸:「是我不好,虽然我喜欢你,但是好像无法成为恋人。你说的话,我全都相信……虽然相信,却还是怀疑。看到你和那些姑娘在一起,我就无法克制自己怀疑的心。既然是恋人……就应该要相信吧?我没有资格做你的爱人,也痛恨这样的自己。」 陈繁默然良久,陡然间踉跄着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往外走:「我明白了,我这便离开。君净你好好歇着,过几日我就送你回去。」 陈繁一走到门外关好身后的门扉,再也承受不住地跌坐在地。 他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们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到底是为什么…… 陈繁仰着头,单手捂住双眼。 第二天清早,陈繁睁着一双充满血丝的通红眼睛来到君净门外:「君净,起来了吗?我帮你把早餐带来了。」 陈繁敲了敲门,等着里面的回应。 可是许久,他都没有听到一丝动静。 「君净!?」心头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陈繁不管不顾地破门而入。可落在他眼中的,却仅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在整整齐齐的床上,摆着一封未有拆封的信,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陈繁用力扯开信封,一张字迹隽秀的纸张飘在他的眼前。 「阿繁, 非常抱歉,我走了。这几天我过得非常开心也很幸福,谢谢你带我看了如此多美好的景致,也谢谢你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从小一直看着你的事,看着你接连失去双亲,变成孤单一人,想着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不会抛下你离开你,终究是我太高估自己。 如若有缘,日后再会。 君净」 陈繁茫然地看着君净留下的信,半晌没有反应。 君净他……终于走了。 也许,这样也好。陈繁将信叠好放回桌上,像是没有人拆来看过一样,然后慢步走出房间。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陈繁却无可奈何地,觉得很寂寞。 回想那个人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明明靠得很近,却又好像隔了一段距离。我道是君净性格内向,对感情之事羞于启齿,原来这段日子,他竟从未放下心墙。 君净啊君净,你要我拿你如何是好。 第八章 陈繁独自一人走在繁华熙攘的街头。周围人来人往与他交错,对他来说,却都只是过客。又或者说,他也不过是千百个人身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心里头有些空荡荡,陈繁讨厌这种感觉,就像是破了一个大洞,风一吹就会听到里面呼啸的声响。头顶上明晃晃的日头明明带着几分正午独有的热辣,却让他觉得有一股寒心从心底透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寒战。 「哟!这位小哥,要不要买个糖人?拿回去逗家里的娃开心叻!」一边小摊上的老人看见陈繁一直呆呆地站在自己铺子边上也不走,忍不住开口问道。 陈繁这才收回自己恍惚的目光,把注意力转移到这家普通的糖人铺上。 小小的铺子前插着许多各式各样的精致糖人,每一个糖人都穿着花花绿绿的漂亮衣裳,脸上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看着糖人脸上被永远凝固的笑容,陈繁不自觉地开口:「老大爷,您能帮我做一个糖人吗?」 老人问清了陈繁的要求,便拿出一团面粉开始揉捏。根据陈繁的叙述,老人粗糙的手指沾着白白的面粉,就着一团看不出任何形状的面粉开始拉伸、舒展,然后让它渐渐成型。老人娴熟的技巧让白白的面粉团很快出现了一个人的雏形。普通的圆脸,不很大看起来却很舒服的眼睛,微微上翘的嘴唇……慢慢在老人的手下出现。 「披着头发,穿着白色的衣服,衣摆很长,几乎要到膝盖了……」陈繁一点一滴地回忆着记忆中的君净,他几乎是惶恐地意识到,原来君净的一起都是如此根深蒂固地印在了他的脑海深处,任凭他怎么努力忘却,都没有消退掉一丝一毫。 陈繁再次陷入过去的记忆中,呆滞的他没有听见老人的话语:「我做了这么多年糖人,还从没有见过像小哥这样能把另外一个人的样貌说得那么清楚的客人。很多人啊,能记得个大概就已经不错了,不过多数人也只当是买回去哄孩子的小玩意儿罢了……」 老人还在说着什么,陈繁早已经听不见,他只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君净,正白衣翩翩地站在不远处,盈盈微笑地望着自己。陈繁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模糊的影子,只怕在一眨眼的功夫里,这个幻象就会消失无踪。 「小哥,做好叻!给您呐。」老人手脚很利索,很快便彻底完成了糖人。正在老人把糖人递给陈繁的时候,一个人似乎是很不小心地撞了陈繁,然后飞快往前走去。 陈繁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老人的小摊子上。站直身子,陈繁习惯性地掏了掏胸口,想拿出钱袋把糖人的银钱交给老人。可那个本该在衣襟内侧的钱袋却不在它应该呆着的地方! 陈繁一滞,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向刚才那个撞了他的人离去的方向看去,正巧那人正隔着人群回首,与陈繁的视线相碰,一抹诡异的得逞般的笑容出现在那人普通平凡的脸上。 陈繁脸色沈了下来。他倒不知有人居然这么大胆,偷了东西还那么嚣张! 「大爷,抱歉了。我的钱袋被人给偷了。糖人先寄放在您这儿,等我拿回了钱再来您这儿买回来。」陈繁说完便轻点足尖,自人群上方追踪而去。 那毛贼似乎也预料到了陈繁的举动,攥紧手中的钱袋拔腿便往人少之地冲去。他这么做,正和陈繁心意,便有意放慢了速度紧跟在毛贼身后。 陈繁不想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抓住毛贼,那样做很可能会惹来旁人围观,甚至是衙门的捕快。而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要回自己的钱袋,再给这个小毛贼一个教训,则显然是更好的选择。故而陈繁也不甚紧张,不紧不慢地跟着毛贼穿过一个个偏僻的巷口,往前追去。 毛贼也知道陈繁在自己身后追得紧,没命般的往前跑。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跑过了些什么地方,等到他终于意识过来时,已经被一堵高高的墙拦住了去路。 「好了,游戏到此结束,把我的钱袋还给我。」陈繁负着双手堵在毛贼另一边,让他进退维谷。 毛贼神色莫辩地看着陈繁,后退两步。就在陈繁以为毛贼将束手就擒之时,一阵诡谲的笑声从毛贼口中溢出,「的确是,到此结束了,玉面圣医……陈繁。」 话音刚落,陈繁猛然意识到有人正从自己左右两边袭来。那两人速度太快,快得陈繁甚至来不及躲闪。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间,陈繁看到直到方才还一派猥琐姿态的毛贼正邪佞地居高临下看着他,得逞的笑容在毛贼嘴边绽放。 第九章 世界上会不会有人,不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跪坐在大殿中央,即便是在夏日暖风吹来的时候,依然会觉得足下地面冰凉。 阿繁曾经问过,神子也需要祈祷吗。是啊,身为为人实现愿望的神子,也会有无法实现的愿望吗? 有些心愿即便说出口也不会实现,那么干脆就不要说出口。 所以君净在大殿跪坐,其实并不是在许愿,只是在静心而已。而如今,这种行为连静心的效用也没有了。 听着知了拼命讴歌残夏,君净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静不了心不能怪知了吵闹,更不能怪暖风浮躁。 感到腿部血液不畅,君净踉跄几步扶着墙走进庭院中,看着满目艳丽的素白,不禁想起在江南见到的种种风光来,然后又想到那个人,想必他现在正在生自己的气吧? 君净低下头,苦笑不止。 既然留了信,也不算是不辞而别,只是,这种如同逃避一般的离开方式,怕是很难让人接受。 并不是因为不喜欢那个人,相反的,就是因为太过喜欢,所以才会畏首畏尾,感到害怕。 幸福来的太突然,它的滋味太过美妙,对自己来说就像是黑暗中唯一一块闪闪发亮的宝石,自己贪婪地望着那美丽的光芒,却不敢伸手过去,好像如果触碰了它,它就会像冰一样碎裂、溶化。 君净伸手摘了一片素白的花瓣放进嘴中,咀嚼两下,那艳红的花瓣吃起来有些苦涩。 夏日的天空,很晚才开始变暗,变暗时,天际已经隐约能见半弯明月。和第一次遇见陈繁的那天一样。 小时候觉得素白味苦不想食用便向父亲诉苦,结果被父亲狠狠训斥一顿,沮丧之时正好碰巧遇上被父亲拒绝的陈繁。 按照君净的性格,原本完全不可能违抗父亲的教诲,在不是满月的日子里使用神力,但偏偏那天被父亲训斥之后心有不甘,又遇上同样被父亲训斥的陈繁,便对他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情。 像是从堆积的偶然中寻找到的必然,相识相知多年,感情积淀下来。君净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陈繁的,也说不清楚陈繁身上哪点好吸引了自己。 喜欢那个人,想和他在一起,又不想和他在一起。每个姑娘都喜欢他,看到他和那些姑娘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嫉妒,又忍不住觉得他果然还是和那些姑娘待在一起比较好。 因为喜欢而靠近,也因为喜欢而选择离开。君净觉得自己的内心万分煎熬,即便他知道陈繁喜欢自己,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自己就这样夺走他的幸福,好吗? 陈繁自幼失去父母,他渴望有家人的陪伴,如果他和自己在一起,他将永远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等年纪大了又膝下无子,一定会觉得十分寂寞。 如果允许自己许下一个愿望的话,真想亲口对他说声道歉,因为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想法,让他受伤并非自己本意,可是造成的伤害却是事实。 庭院深处突然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以及小孩的哭声,君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看到有个孩子弄倒了院中的盆栽,正不知所措地放声大哭。君净走到孩子的面前,轻抚孩子的头:「怎么了?哪里弄痛了?」 孩子抬起头来,扑进君净的怀里:「娘亲、娘亲她……呜呜呜……」 孩子的母亲去年便已经过世,君净在孩子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明白了孩子是因为突然梦到母亲,于是一直积攒着的寂寞一下子爆发出来,才会无可奈何地跑进神殿来找自己。 君净搂着孩子,轻轻拍着他的背,抬头却在孩子的身后看到了孩子的母亲。孩子的母亲对君净微笑了一下,然后用疼爱的眼神一直一直看着孩子,像是在说:宝贝,娘亲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君净低下头,将母亲的话传达给孩子听,孩子被安抚,渐渐平静下来回家去了。 离开孩子有些高的体温,君净突然觉得夜风有点凉。 他不禁想起当年陈繁来找自己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帮他和父母传话。知道自己很方便以后,陈繁总是会来找自己和他故去的父母对话,那个瞬间总是让人觉得又开心又悲哀。 君净并不是想回忆起那时的痛苦的感情,也并不是想和他回到以前的关系,事实上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可以抱着和陈繁的回忆就度过馀生。 可是他却无法忍受地觉得难过。 自己一个人在这边想再多也没法传达对他的感情,必须行动起来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他才行。 君净突然觉得自己并不希望回忆只是回忆而已,他不要那样,一想到这份对自己来说万分宝贵的回忆会在多年后被陈繁犹如尘土一般抛在脑后,他就不可遏制地感觉恐惧。 心情过于纷乱,君净冲进殿中找出书籍来阅读,可是书上的字无论翻到哪一页,满页的字都变成了「陈繁」。 君净扔下书,心中憋闷无处散发。 好想见他,可是不敢见他,也见不到他,但是还是想见他。 君净忍不住跪倒在地上蜷缩起来,抱紧了自己。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君净梦到了陈繁。 梦里的陈繁站在水中,水面被火光照射着闪出粼粼波光,他却对自己微笑着说再见。君净踩着满地的水花向他追过去,却觉得水下像是有水草拉着自己一般,让自己的脚重的卖不动步子。 好像还差一点就能够到陈繁的衣袖了,可是陈繁却突然便被火光吞噬,顷刻间消散灭亡。 君净在大汗淋漓中醒来,心中万分不安。惶惶然间碰倒平时收在盒子里的卦牌,收拾的时候发现唯一一块面向上的卦牌正是上离下坎,易经末卦未济卦。 火在水上,水火不容,不相为用,卦名未济,意为事情不顺利。 君净突然想到头天晚上的梦——陈繁站在水中,却被火烧成灰烬。心中不安一下便被证实,君净不由得紧握着刻着卦象的木牌。 满月的日子快要近了,应该要开始做满月祭准备的君净却开始常日坐在亭子里发呆。 虽然未济卦的卦象并不好看,但易经结束于未济卦,正意味着拥有新的开始。 陈繁那里肯定出了什么事,如果他渡过了难关,必定会有新的开始。那么两个人的感情呢?两个人的感情是否也会因此拥有一个新的开始? 君净摘了一片素白的花瓣吃进嘴里,苦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他走进殿中,在大殿中央恭敬地跪下。 世界上会不会有人,不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不会有的。君净在心里如此答道。因为情到深处时,就算再如何感到痛苦,就算是永远都要自我厌恶,就算知道没有回报,还是觉得,只要自己喜欢他就好,只要在他身边就够了。 ——老天爷啊,如果您真的能显灵,能否实现我的愿望? 在空旷的大殿中,君净闭上眼睛,微笑着念起禁忌的咒语。 云朵散开,露出将圆的明月来,照射着寂静的神殿。 明天,又是一个月圆夜。 第十章 陈繁是被冷水泼醒的。 冰冷的水被人直接浇灌到了他的头顶,让他的头发、衣服全部湿透。吸饱了水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堵住了皮肤上的所有毛孔,很黏腻、很难受。陈繁艰难地动了动四肢,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人用极粗的铁环扣在了墙上。 几个模糊的人影透过浸湿的睫毛投入陈繁的视线,陈繁用力眨眨眼,才慢慢看清自己周围的一切和眼前正不怀好意的几个人。 他被锁在一个好似地牢的地方。四面都是墙,不见窗户不见日光。唯一照亮了屋子的事物是其中一个男人手中持着的火把。地牢里很阴湿,只这么片刻的功夫,陈繁便感觉到刺骨的寒凉正慢慢浸染着他湿透的衣襟,吸取身体的热度。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抓我?」陈繁开口问道。他的目光很平静,没有丝毫身为人质该有的慌乱。 几个男人中为首的一人微微一笑,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陈繁面前:「很抱歉用了这样的手段把玉面圣医请来。」 男人嘴里说着抱歉,可他这番神态语气却丝毫没有抱歉的成分。 陈繁嗤笑一声,身体跟着一抖,手脚上捆得牢牢的链子顿时哗啦啦地响了起来。 在被人抓过来的时候他就很好奇了,这江湖上虽然都传着玉面圣医的名号,可是「陈繁」实在是个普通的名字,在街上随便都能抓出一大把来。而且陈繁师出旁门左道,行医随性,比起救有名的江湖中人,他更乐意医那些穷人小辈,被称为圣医的可能性实在有点小。而如果要说从相貌的形容来认人,陈繁顶多也就风流倜傥,离「玉面」还是相距甚远。所以除了亲近的朋友,少有人知道他就是玉面圣医陈繁。 男人对陈繁的反应仿若未闻,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请圣医至此,不过是希望圣医能够帮我一个小忙。而这个忙,只有你能够帮我。」 陈繁轻哼一声,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男人不以为忤,反而心情极好地拍了拍陈繁的脸:「圣医也别急着拒绝,先听听看我的请求再做决定,可好?」 陈繁用力甩头,避开男人的手,然后懒洋洋地闭上眼睛。 陈繁三番两次的挑衅终于让男人脸上浮出不悦的神色,为难地皱了皱眉头,男人的声音里也带上几分苦恼:「圣医这般不合作,让我好生苦恼。不过……如果圣医真的这么不配合,我也是不介意采用一点……强硬的手段。」 男人的话渐渐低去,最后消失在陈繁耳畔。 这一次,陈繁终于有了动静。 微微睁开眼睛,陈繁波澜不惊地看着男人:「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男人嘴角边扬起一抹夸张的笑容:「早这样不就好了。事实上,我的这个请求对圣医来说并不难,我只是想请圣医带我们去一趟万华谷罢了。怎样,这事并不难对么?」 陈繁猛然抬起双眸,半是困惑半是愠怒地回道:「什么万华谷!?我怎么会知道!?就因为这个莫名其妙我听都没听过的地方,你变把我绑至此地!?」 男人嘴边的笑容愈发扩大:「圣医你又何必否认,我的人亲眼所见,前些日子和你一起的那位,可不就是万华谷里出来的人么?」 陈繁的心重重下垂。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认出君净了!君净这是第一次出谷,能够认出君净的人,只会是万华谷的人!万华谷里不乏因犯各种条例而被贬黜出谷的人,确实有被人认出的可能性。 陈繁狠狠咬牙,他没有想到,这男人身边居然会有万华谷的叛徒! 万华谷,如果不是被承认了的人,用特殊的方式,根本连找都找不到其入口。而一旦被贬黜,则是一生都被剥夺入谷资格,永生永世不许再进万华谷。那叛徒带不了这男人进谷,如今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了。 男人看着陈繁脸色瞬间扭曲的表情,脸上愉悦的神色更甚:「看起来我是没弄错了,所以……能否劳烦圣医给我带个路?」 陈繁咬紧牙齿。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在自愿的情况下带着一群身份未明甚至极有可能是敌人的人闯入万华谷,破坏谷中甯静。 男人看清楚了陈繁脸色的坚决,收敛起笑容,漠然而又残酷地说道:「看起来,不用点非常手段,圣医是不愿意帮这个忙了。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男人拍拍手,和他一同进来的另外几个男人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器具走向陈繁。 「不用给他客气,留住一条命就可以了。」男人冷冷地看着陈繁,见他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怯懦服软,眉角微微上扬。 「圣医,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说完,男人转身离开地牢。 他的身后,是不知自己即将要面对些什么的陈繁。 陈繁也是见过世面的,并不害怕将会发生什么,于是漠然地看着男人离去。 很快,他的视线便被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遮挡,再看不到通向外面世界的门。 男人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从颧骨一直延伸至嘴角,将男人本算是英俊挺拔的面容彻底破坏殆尽。男人脸上透着为难,他显然不想对陈繁动粗,可是主子的命令他更加不敢违抗。男人双手抱拳,冲陈繁说道:「玉面圣医……得罪了!」 说完,男人甩了甩手中带着突刺的长鞭,然后用力向陈繁挥去。 「叭——」巨大的声响回荡在狭小的地牢,尖锐的鞭子只一下,便将陈繁的衣服撕裂成碎步。陈繁咬紧牙关,喉咙深处甚至渗出了浓浓的血腥味,可身体上骤然涌起的痛苦还是让他几欲昏倒。 一道清晰的血痕立即出现在陈繁的身体上,沿着深入肌理的血痕,被突刺给刺穿的无数个细小窟窿正在渗着鲜血,沿着血痕一路往下流去。 陈繁突然想到曾经在观月楼医过的人,那人背上的伤痕据说也是鞭打,如今这伤口倒是在自己身上了。 疼痛似乎比思想要慢一点才侵袭上来,却让陈繁嘴唇的血色一瞬间腿了个干净,他觉得这世上大抵不会有比这更加痛苦的事情了。 可是,陈繁很快便发现,他错了,彻底地错了。当伤疤男人和周围另外几个男人一齐挥动着荆棘鞭在他身上制造出一道又一道狰狞凶残的痕迹时,陈繁只恨不得有人能够给他一刀,好让他彻底了解到这种让人快要发疯的入骨之痛。 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血肉,每一根毛发,都在痛。陈繁察觉到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似乎是下一秒,就会迸裂一样。可是这些痛苦,在哪恐怖的鞭刑底下,根本连微不足道也算不上。 陈繁不敢开口喊叫,连呼吸都不由地屏住,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咬断舌根,选择最直截了当地方式来结束这种痛苦。 身上的血液正在快速地从体内流失,陈繁垂下头,眼前的地板正在慢慢变成一片接着一片的空白。陈繁心知,他的神智正在剥离,用不了多久,他便将彻底陷入无知觉的黑暗中。 又是几鞭下来,陈繁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彻底昏死过去。 伤疤男人看着彻底不省人事的陈繁,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可要如何是好……」 另外一个持着鞭子的男人看出了伤疤男人眼中的怜悯,大力咳嗽一声:「老大,我知道你可怜圣医,可是……如果不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我们的下场绝对会比他更惨!」 伤疤男人一个哆嗦,重重点点头,「老三你说得对!虽然这样很对不起圣医,可是……我们自己这条小命都不保,哪儿还有心思来同情别人……老二!提桶水过来把圣医泼醒!」 第十一章 陈繁觉得全身的伤口都像是撒了盐,疼得犹如万蚁噬心。这样能把一个人神智彻底击溃的疼痛将陈繁从甜美的黑暗中唤醒,无情地让他再度面对这个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现实。 他想活下去,可是如果要活下去,君净就会有危险。眼前浮现君净淡淡的微笑,即便他转头离开只剩下洁白的背影,也让人想要好好守护。 「杀了我吧……」陈繁嘴里喃喃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话。可对他施以鞭刑的伤疤男人听到了,男人看着陈繁几乎要崩溃的状态,终是心有不忍,狠狠地将鞭子甩到一边去。 「老大!?」周围的人看着男人的动作,俱是一阵惊呼。 伤疤男人挫败地大喊一声,「妈的!老子居然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我他妈还是不是人啊我!」 「老大!」老三拉住了伤疤男人的胳膊,「老大,我有办法!」 两人咬着耳朵嘀嘀咕咕了好一阵,伤疤男人眉头时而死死皱紧,时而恍然地舒展开,最后欣然地点点头,同意了老三的意见。 当陈繁再次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的神智已经开始不清醒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男人对陈繁这幅三魂失了七魄的模样显然很是满意,亲切地拍了拍陈繁的脸颊:「下面的人告诉我,你快要不行了,本来我还不行的。但现在这么一瞧,恐怕再这么折腾下去,玉面圣医真就要消失成为江湖神话了。」 「你这幅模样实在叫我无从下手,可这也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宁死也不肯开口,我又何至于用这样的手段逼迫于你。眼下弄成了这般光景,实非我所愿。所以,我想了另外一个法子,一个绝不会再加迫于你身体的法子。」 男人说着拿出一个小巧的玉瓶,凑到陈繁嘴边:「来,喝了它,它会让你舒服的……」 陈繁恍惚中闻到一股香甜的气味,甜腻腻的液体正透过干裂的嘴唇渗入口中。 这个味道…… 「我……不要……」陈繁忽然猛地甩开头,喘息着吐出流入最终的液体。 陈繁的表现让男人略为惊讶地扬起眉梢:「圣医果然不愧是圣医,连此物都识得。」 陈繁靠着方才攒起的一点力气,颤抖地开口:「我绝不会带你去万华谷的,绝不会!」 男人以为陈繁会说些什么义正言辞的话拒绝服用玉瓶中的液体,却不料陈繁拼尽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却还是为了要拒绝他。若不是场合不对,男人还真会对陈繁的这般骨气深表钦佩一番——这样的人物,没能够收为己用,挽实是可惜了。 男人的这些心理陈繁自是不会知晓。他只看到男人用力钳住了自己的下颌,玉瓶中的液体如他所想倒入了口中。香甜的气味瞬间弥漫在嘴中,侵染每一个味蕾。甜滋滋的冰冷液体很快便顺着喉咙流入陈繁的体内,侵入四肢百骸。陈繁坚定的双眼渐渐变得混沌模糊,隐约闪现着痛楚神色的脸庞也渐渐放空,染上诡异的愉悦神情。 「看见了吗……你前面有一片漂亮的桃林,桃花开得很艳,很艳……」男人蛊惑的低语在陈繁耳畔幽幽响起,「你走过去了,桃花落在你肩头,还有头发上……」 陈繁身体一颤,轻轻甩了甩头,仿佛自己头上真的沾染上了什么。陈繁的举动让男人满意地勾起唇角:「你继续往前走,前面有一株最大的桃树……桃树旁正倚着一个人,你再走几步,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君净!是君净!」陈繁大喊一声,眼眶泛起红肿,失去了焦距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热切的目光中是满满的思念与哀戚。 男人不为所动,继续在陈繁耳畔低声说道:「他看到了你了,但他转身就走了……他不想见到你,他讨厌你,你让他难受让他厌恶!」 「没有!君净没有厌恶我!!」陈繁难受地低吼,嘶哑的喉音含着哽咽,被君净厌恶的认知让他无法接受,让他心中最后的防线开始动摇。 「呵,你怎么能如此肯定?若不是他厌倦你了,又怎会把你一人丢下,还害得你陷入这样的险境之中?」 陈繁用力摇头,脸上的痛苦表情昭示着他陷入了如何绝望而痛苦的挣扎之中。陈繁抿紧嘴唇,死死咬紧咯咯作响的牙关,良久,才再度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眸,看向男人:「你控制不了我的,死心吧。」 男人不以为忤,反而扩大了嘴边的笑容:「你以为,我是想控制你?我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你自己不敢承认的事实罢了。」 陈繁被丢回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地牢中。 这一次,不再有禁锢,不再有鞭笞,不再有男人的讥讽,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丝的亮光也完全被剥夺。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陈繁听不到一丝的声响。四肢被松开了,可是依旧绵软无力。陈繁用力拍打着四周冰冷的墙壁,有气无力地呼救,可是除了回荡在墙壁间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回应。 陈繁不知道自己在地牢里究竟过了多少天,因为送饭的间隔也从来都不准时。陈繁甚至再也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醒着,什么时候莫名陷入了沉睡。 五感就像是被强行封闭了一样,如同摆设。陈繁时常觉得自己被人放出来了,然后看到了君净。可君净依然在微笑,眼神却冷冷淡淡的,看了自己一眼便转身离开了,就像之前在桃花林的那场幻觉中见到的一样。 陈繁声嘶力竭地叫着君净的名字,君净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向前走着。陈繁拖动着酸软无力的两条腿在后面追,可怎么追也追不上。 有一次,陈繁觉得自己终于追上了君净。紧紧抓住君净的肩膀,陈繁颤颤巍巍地大喊:「君净,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有没有啊!」 可君净明明在微笑,却让陈繁觉得那笑容虚假得可恶:「我道是馀情未了,却哪想欠债还钱是正理,之前求去的一颗心,如今是该还了。」说完,君净将手插进自己的胸口,掏出一颗血淋淋的依然在跳动的心脏递到自己面前。 陈繁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知道自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幻觉之中。可是这些幻觉太真实,他已经渐渐无法抵抗。君净离开时的一切都深深镌刻在陈繁的脑海中,他清楚地记得君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君净说,对不起他。君净说,一切都不是他的错。所以……君净由头至尾都从来没有爱过他么?从来的从来,都仅是他自己的妄想么!? 陈繁控制不住自己脱缰的思绪,所有不堪的设想如潮水一样涌入了他的脑中。 「不会的……君净不会这样……」陈繁把脑袋重重撞击着冷硬的墙体,温热腥咸的液体顺着脸颊流入他的嘴角也没有发觉。陈繁喃喃低语,劝慰着自己努力抵制一切虚伪的幻象。 这样的日子,终于在陈繁彻底崩溃以前,结束了。 第十二章 可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陈繁宁可自己还被困在那间狭小紧闭的地牢之中。 当地牢终于迎来一抹亮光,陈繁难受地闭上双眼。许多天不见光芒的眼睛似乎对光线的适应有了困难,颤抖的眼睑挣扎了许久,才缓缓掀开:「我不会答应你的,你放弃吧。」 陈繁的话语异样地微弱,几乎和耳语一般为不可闻。可陈繁自己,已经意识不到这点了。 男人遗憾地摇摇头,对陈繁的话早已经免疫:「我这次来,并不是为了此事。我不过是想替人转交给你一样东西罢了。」 一个素色的锦袋出现在男人手中,锦袋的一头似乎还没扎紧,从里头掉出几片艳丽的花瓣。 娇艳欲滴的花瓣仿佛放大了一般,占满了陈繁的视线,瞪大的双眸满是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哀伤。陈繁匍匐着爬到男人身下,用力抢过男人手中的锦袋。 突然的动作让陈繁一下摔倒在地。剧烈咳嗽几声,陈繁稍稍平缓下激烈的呼吸才喘息着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个!?君净!君净在哪里!??你是不是把他也给抓来了!!」 男人遗憾地看着陈繁,摇摇头:「人我是见到了,可他说,他凭什么来救你?他说你们的关系早已经一刀两断了,叫你以后不要再纠缠他了。哝,你手头的这东西,就是他叫我转交给你。」 陈繁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拿着锦袋的手哆哆嗦嗦着。艳红的花瓣从袋子口倾斜而出,飘散在陈繁的眼前,异样凄美。 陈繁抱紧锦袋,整个呆呆地蜷缩在地牢一角,眼中是漫无止境的哀痛与绝望。 男人似乎还嫌不够,继续说道:「我之前对外放出话,如果你那个万华谷的朋友不亲自前来救你,我就要把你给杀了。结果,他人果真是来了,但似乎并不是为你而来。他周围有很多人保护,所以我也动不了他。然后,他就把这个给了我,让我转告了你那一句话。」 陈繁不想相信,他告诉自己要拒绝。可是,手中装满了素白的锦袋却好似是明晃晃的嘲讽,讥诮着陈繁的异想天开。 陈繁思绪一片混乱,被折磨了这么多时日,早便混沌不堪的神智根本无从分辨男人话的真伪,更是没听出男人话里的漏洞百出。 陈繁绝望地松开手,没有再看跌落在地的锦袋,和满地的花瓣。 「好了……时至现今,终归是相信我的话了吧?」 陈繁呆滞地抬起头,张了张嘴,说不出任何话语。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答应我之前的要求,我便放你出去。」男人向门口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补充道,「可不要让你的师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男人说完,便再度离开了地牢。地牢很快,便再度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陈繁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坐良久,讷讷地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忽然间,地牢的一侧响起了细琐的声响。小小的声音在窄小的地牢里被放大的数倍,可陈繁却没有放一点心思在上头。若是几日前,能听到这样的声音怕早就让他欣喜若狂。可是现在,陈繁发现自己连一丝的期待也没有。整颗心就像是被沈到了湖底的石块,谁都搬不动了。 「阿繁!」一个欣喜的声音伴随着开门的声响同时响起,熟悉的面容赫然出现在陈繁眼前。沈俊良正领着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走进这间囚禁着陈繁的地牢。 沈俊良几步扶起瘫软在地的陈繁,向门外走去:「阿繁,我来救你了!我们时间不多,得快点离开这里!」 沈俊良唠唠叨叨地说着些什么。完全沉浸在了紧张和警惕之间的沈俊良没有发现陈繁的异样,以为陈繁遭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才让他整个人显得如此萎靡不振。 等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平安的地点,沈俊良这才发现陈繁的不妥。 「阿繁!?你这是怎么了!?阿繁!你别吓我啊!」沈俊良慌乱地扶着陈繁的肩膀剧烈摇晃,可陈繁依旧两眼放空地盯着前方,对沈俊良的话恍若未闻。 沈俊良急的团团转。这好不容易才把人给救了出来,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沈俊良想了想,火速从到门外抓来下属吩咐了几句。 「阿繁!我让他们把方杨叫过来,方杨那么厉害……额,虽说没有你厉害,但也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阿繁!拜托你别再这样啊……」 沈俊良的下属办事效率很高,不到半天时间,方杨便出现在了陈繁所在的屋子中。 「阿杨!阿繁他到底是怎么了!?我、我总觉得他这样子很不对劲啊!」沈俊良急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吵得方杨很是闹心。 「你给我安静点!」方杨头痛地揉了揉额角,「阿繁这个样子很像是被人强行服下了逍遥散。可是……如果单是逍遥散的话不会这样。这个样子,倒像是被人给摄了心魄,三魂七魄不全的样子……」 沈俊良一听,更急了,快步走到方杨身边,飞快说道:「那、那我们要不要去请几个道士过来帮阿繁做场法事啊?说不定就可以把阿繁的魂魄给召回来了?」 方杨只觉额角突起得愈发厉害。竭力忍耐下把沈俊良暴打一顿的冲动,方杨指着陈繁说道:「我这不过是个比方!天底下怎可能真会有这样的邪术!就算有,也不会是那个绑了陈繁的人能做出来的!小繁现在更像是被人施过摄魂术。如果只是摄魂术还没什么,但那个人很狡猾,在施展摄魂术以前还给他服下了逍遥散和其他控制人心神的药物。饶是小繁意志再怎么坚定,也会被整崩溃你明白吗!?」 就在两人喋喋不休地吵个不停时,一直呆滞的陈繁终于开口:「不是摄魂……他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他甚至厌恶我你们明白吗!?」陈繁用力嘶吼,颤抖着的双肩无声地诉说着陈繁濒临崩溃的绝望。 本还在争执的两人被陈繁吼得一怔,同时愕然地看向满脸痛不欲生的陈繁。沈俊良用力吞了吞口水,正想说些什么,却又忽得想起什么,猛然间闭嘴。 方杨把手搭在陈繁的肩膀上,轻声安抚:「阿繁你莫要多想,事情绝不会是你想的那样。等你把身体调养好了,再亲自去问出所以然便好。」 陈繁用力扯了扯嘴角,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你们不明白……不明白……放心吧,我会好起来的……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如同陈繁所说,他果然在慢慢好起来。身上的鞭伤,还有长期脱水造成的后遗症都在慢慢消退。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陈繁过得很不快活,他始终没能脱离当初的阴霾。 第十三章 沈俊良看着这样的陈繁,一直憋在心底的一些话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阿繁,我们谈谈!」 不给陈繁拒绝的机会,沈俊良飞快关上了身后的门,把陈繁堵在了房间里。 「阿繁,我不知道你和君公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你知不知道,那次通知我来救你的人就是君公子!」 一潭死水一样的双眼中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光芒,陈繁毫不自知地看着沈俊良,心里竟然无限渴盼着一个早被他否定了无数遍的答案。 「君公子很匆忙,他用那次我给他的玉佩联络了我手下的人,告诉了他们具体的地点,让我去救你。然后,他便离开了。我的手下告诉我,君公子当时非常焦急,可他自己似乎又更加急迫的事情要处理。所以、所以才没亲自来救你……」 陈繁死死盯着沈俊良,不敢相信地反问,「你……你是说,是君净亲自告知你来救我?」 沈俊良不知所以然,愕然点头:「是啊,是君公子亲自通知的。而且,他告诉我的地点异常详尽,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自己先去找过你了……我当时正好有事外出,收到手下传来的消息已经是几天后,接下来布置营救又花了很多天,所以迟了那么久才通知你。对不起……害得你受苦了。」 陈繁刚被救下时,那满身的伤痕深深烙在沈俊良脑中。沈俊良一直为此自责不已,认为是自己能力不够又拖延了太多时间,才害得陈繁受了这么多苦,遭了这么多罪。 而这一厢,陈繁却像是被重重一击,许多先前被自己忽略的细节纷至沓来,将陈繁的脑袋塞得满满。 陈繁觉得自己呼吸急促起来,肺部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口气卡在胸口,提不上来。 他想马上、立即见到君净! 他要找君净问清楚一切! 「俊良,抱歉……我要离开一趟!」陈繁说完便往外冲,全然无视了身后沈俊良的大声呼喊。 等到陈繁彻底走出了沈俊良的视线,一直站在门外的方杨才顺着敞开的大门走入屋内:「阿繁终于想通了么?」 沈俊良倒了杯茶递给方杨,不满地嘀咕:「身体都没有好全呢,就瞎跑,也不怕全身的伤势复发。」 方杨接过茶杯,了然一笑:「所以你才故意拖了这么久才告诉他?」 轻轻哼了声,沈俊良板着脸怨念地开口:「我花了这么多心血才把他救出来,连句谢谢都没有,还一副要死的样子给谁看啊!再说了……这不是他家那口子自己吩咐的么?叫我不要告诉阿繁……」 面对沈俊良幼稚的行径,方杨无奈地摇摇头:「你呀,见好就收吧。当初阿繁没被救出来的时候,是谁急得满嘴长泡?」 沈俊良被噎住,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另一边,陈繁几日马不停蹄,终于赶回万华谷。 万华谷看似和过往一样,没有丝毫变化。来往的行人也和陈繁记忆中的一样,依旧不紧不慢地干着自己的活计。 陈繁无心留意旁人,只恨不得君净立刻出现在自己面前。可他找遍了整间神殿,却连君净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不好的预感自心头油然升起,陈繁的心渐渐变得冰凉。他不知道在君净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必定不会是什么太过美好的经历。 「陈繁!你怎么回来了!?」少女的声音在陈繁背后响起,带着几分欣喜的意味。 陈繁闻声回首,见到来人,大步走到少女跟前,急切地问道:「沛凝!你知道君净在哪吗?我到处都找不到他了!」 少女面色一滞,神色瞬间变得慌乱而躲闪:「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沛凝!求求你了!求求你,告诉我君净在哪里!?」陈繁苦苦哀求,可少女始终死死咬住下唇,并不开口告诉陈繁希冀知道的一切。 「沛凝……求求你了,真的求求你了……告诉我,君净到底在哪里好吗?」陈繁重重地跪在少女面前,抬起头哀戚地凝看少女。 少女吓得脸色煞白,绞紧衣角的双手几乎要把衣服抓烂:「陈繁,你、你别这样!我告诉你!我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 少女扶起陈繁,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并没有任何人路过,才轻轻松了口气:「阿繁,你以后千万别在谷里提起君净大人了!君净大人他……已经不再是万华谷的神子。」 「你、你说什么!?」陈繁几乎没有控制住他的音量,大声质问。 「嘘!小声点!小声点!!」少女瞪大眼睛比着食指放在嘴唇前,「前阵子君净大人他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满月祭的那天所有的祭典都乱套了。现在的红叶大人发现君净大人全身的神力都没有了,就把他赶走后自己成了新的神子……」 陈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君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涩然地张了张嘴,陈繁忽然发现,他不敢再问方才重复了那么多遍的问题,「君净他……他被赶去哪儿了?」 少女后退几步,脸上漫让沮丧的神色,「我也不知道。那天我看着君净大人被赶出了山谷,然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陈繁踉跄了一下,捂住双眼。 「沛凝,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陈繁失魂落魄地走出山谷。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陈繁仿佛看到周围的一草一木都和他的心情一样黯淡无光,失去了原有的生气。草木都蔫搭搭的,花蕾尚未开放便已谢去,再无缘见到春日风光。 陈繁茫然地看着前方。他不知道君净现在到底在何处。可无论要耗费多少时日,多少精力,他都要把君净找到。所有的一切,只有在他找回了君净之时才会终结。 第十四章 陈繁找人绘制了很多张画像,沿途询问所有往来路人和街边的小店商铺。 陈繁找了很久很久,也找了很多个地方。一路从北陵下到江南,不知道为什么他坚信君净会沿着当时带他出谷的路走。 可是,过了好久,陈繁也没能找到君净。在快要怀疑自己的想法时,陈繁回到了万华谷附近最近的城镇。 陈繁几乎掀翻了这座城镇,找寻了不下十次,也没有再这座城里找到君净的影子。陈繁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回到这个地方,只冥冥之中有种感觉,指引着他来到这里。陈繁隐约察觉到,就在这个地方,有着他内心深处最为依恋的那个人。 陈繁走在大街上,一个做糖人的小铺子引起了陈繁的注意。守着铺子的小贩是个年轻人,手很巧,嘴也很甜。一见到陈繁,便叫住他说是要为他做一个糖人。 「这位小哥,我来帮你做一个糖人吧。想要怎样的都可以,包您满意。」 陈繁无所谓地点点头,答应下来,继而不厌其烦地开始第无数次的询问:「请问你是否有见过这个人?」说着拿出了快要被揉烂的画像,摊开。 小贩一边利索地做着糖人,一边瞥了眼陈繁手中的画像:「喔……这个人,我得好好想想,好像是在哪儿见过的样子……」 陈繁一听,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麻烦你可以认真想想吗?这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小贩一见陈繁满脸紧张的神态,也不自觉肃然起来:「哎!哎!小哥你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说着也不继续手中的活计了,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啊!我想起来了!这个人和隔壁街的傻子乞丐很像!」小贩恍然地锤了下手,「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可不就是像隔壁那个老是被一群乞丐围着打的傻子很像么!之前我还给过他一点剩下的面团。」 「小哥啊,那是你家里人么?怎么没好好看着点他,把人给弄丢了不是?那个乞丐……唉!真是造孽啊!人傻傻的,每次得了点什么,都马上被其他几个不要脸的乞丐给抢走。有几次,几个好心的姑娘家给了他点碎银。这都还没捂热,就被人给强光啦!还结结实实地挨了顿打。小哥啊……你要是认识他家里人,就赶快叫人把他给领走吧……我这几天都没见着他,也不知是不是快不行了……」 陈繁死死咬紧牙关,瞪着通红的双眼不敢说话。他怕他一开口,无用的眼泪便要夺眶而出。从袖袋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小贩做了谢礼,陈繁忘记了自己还有点轻功,像普通人一样拼命跑到了小贩口里说的城隍庙。 小贩说,城里最为弱势的乞丐都住在这里。小贩说,住在这里的乞丐大都是行将就木,活不了多长日子了。小贩还说,那个像极了君净的那个乞丐很可能要不行了…… 陈繁身上的伤还没好得完全,从城里跑到城郊的城隍庙几乎让他身上比较重的几处伤口再度迸裂,可陈繁根本顾不得这些。衣服上传来的淡淡血腥味早让陈繁抛到脑后,胸口处隐隐作痛的裂痕也丝毫没有影响到陈繁的脚步。 陈繁走到破败的城隍庙前,穿过空荡荡的大门,看到了一个正缩在角落里哆嗦得厉害的人影。 很瘦……瘦得几乎脱了人形。一头稻草一样的头发也乱糟糟的,上面甚至还萦绕着几只苍蝇。身上的衣服也都破破烂烂,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有一双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地盯着地上的蚂蚁,嘴角挂着的微笑也依然是陈繁记得的清高模样。 陈繁双脚像是钉在了原处,每走一步,都让他举步维艰,要耗费他全身的力气。 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陈繁终于走到了那人的面前。 「君净,我来接你了。」 第十五章 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陈繁正在落月阁后院的亭子里坐着,亭子里的石桌上摆满了酒菜,看起来十分丰盛。 「君净,乖,快要吃饭了,别再弄脏手了。」陈繁温柔地握住君净的手,不让他再去触碰地上正搬动着米粒碎屑的蚂蚁。 君净的脸瞬间皱了起来,嘴巴也不高兴地撅起,眼里的水意上涌,一副你不让我玩我就要哭给你看的模样。 「君净乖,马上就有人要来了。等人走了之后我们再玩好吗?到时候我帮你捉你喜欢的蝴蝶蜻蜓来,好不好?」陈繁就像哄孩子一样哄着无理取闹的君净。 「那、那说好了!要蜻蜓!」君净为难了半响,最终答应了陈繁的要求。 「君净真是乖孩子。」陈繁摸了摸君净的头。 两人还在嘀嘀咕咕着,陈繁一直等待着的人终于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圣医久等了。」傅云朝向陈繁微微颔首致意。 「楼主客气了。」 来者正是观月楼楼主傅云朝,因为陈繁师傅的关系,两个人也算是有了些交集,今次带着君净到处游玩,正好到了观月楼附近。 陈繁于傅云朝算是有救命之恩,虽然被救的人还是没能抵抗极乐世界的诱惑,但傅云朝还是客气地接待了二人。 傅云朝和陈繁说了些江湖近事,陈繁听着,却都没放在心上。江湖上的人再如何都和他没有太多干系,除了君净,除了他的朋友们,这个江湖便是毁了,也没什么。陈繁一边和傅云朝聊着,一边把心放在君净身上。 这一回,君净难得地安静了下来,没有吵着要陈繁陪,而是自己一人蹲在傅云朝背后不远处的假山前一边刨土一边小声嘀咕着什么。 从前的君净是高高在上的神子,做什么事总是有许多人盯着看,也许是以前憋坏了,现在变成这样以后便拼命地玩虫子玩土,让陈繁感到有些哭笑不得,却觉得君净比之前更容易亲近了。 虽然这样的君净很乖,但陈繁总有几分放不下心,于是和傅云朝的交谈便愈发得心不在焉了。 傅云朝也看了出来,陈繁的心思完全不在自己身上,便也不再多话。 一顿饭吃得挺平常,虽然没人说话,气氛也没有很僵,只是有点安静。 饭后,陈繁感谢傅云朝的招待,也觉得自己太过担心君净,连场面话都没怎么好好说有点抱歉,他对傅云朝歉疚地笑笑,拉过君净对傅云朝说:「多谢傅楼主款待,那我们就回去了。」 傅云朝点点头,抿了一口酒。 陈繁将君净沾上了点灰的脸擦干净,轻声埋怨:「虫子那么好玩?」 君净使劲点了点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陈繁忍不住也微笑起来,如今的君净没了中间那层看不见的迷雾隔着,所有的感情都表现在脸上,像是一伸手就能确定他确确实实就在自己手里——这是多么让人感到安心的事实。 陈繁拉着君净的手,向傅云朝行了个李,正巧看到傅云朝有些疑惑的眼神。 陈繁猜想傅云朝大概是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有点不可思议吧,也没太在乎,便替君净整理整理衣服,一边问:「没有陪你,让你一个人玩,有没有很寂寞?」 君净迷茫地瞪着双眸,歪了歪脑袋看向陈繁:「不会呀!有小卫一直陪着我呢!」 「小卫?」 身后突然传来酒杯坠地的声音,陈繁回头,看到的是傅云朝如同走失的孩子找到母亲时的表情。 君净点点头,对空气大声地道别,陈繁谁也没看到,但也不觉得疑惑。毕竟君净原本是神子,也许因为失了心智没了占卜未来的神力,但还剩了些别的灵力。 傅云朝已经别开脸去,不看这两人莫名其妙的举动,但是去捡酒杯碎片的手的颤抖暴露了他的心情。 看君净道完别,陈繁摸摸他的头以示嘉奖,问道:「小卫在哪里?我也向他道个别。」 「嗯?你看不见吗?小卫一直站在那里啊。」君净点点头,指向了傅云朝背后。 陈繁对君净指着的方向做了个揖,然后牵过了君净的手。 君净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自己看不见的小卫,脸上很开心的样子。 从前的君净也能看到许多自己看不到的东西,当时的自己觉得吃味,觉得心里不舒服。 君净说要离开自己时,也没有试图挽留,像是再逃避一般觉得是都为了君净好,像是逃避一般觉得即使勉强在一起两个人也都不会得到幸福,像是逃避一样觉得,那吃不到的葡萄一定是酸的。 其实他自己也明白,那葡萄甜美得不得了,只是如果没有尝过也就算了,他真的接受不了曾一度觉得甜美的葡萄突然变酸的感觉。那酸味一定会让自己苦得眼泪都流不出来。 陈繁牵着君净的手,君净东张西望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身边有这样的君净陪伴,陈繁的内心非常充实,充实到想要用叹息来缓解胸中满涨的情意。 ——老天爷啊,这是一个十分微小却又非常奢侈的愿望,请让这份幸福一直、一直持续下去吧,希望君净不会再受到伤害,也希望自己能够永远保护他。 不,不对。陈繁突然笑了出来,搂住身边的君净。 「神子大人啊神子大人,请你实现我的愿望——让我一直这样爱你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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