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易蒙从来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种喜好。青涩，紧张，笨拙。所有让人啼笑皆非的表现，放在楚乔那张漂亮的脸上，让尚易蒙说不出沉迷。

却还是印证了那样一句话——戏子无情。楚乔终究是个演员，哪怕现在演技拙劣，却还是可以在他面前羞涩惊慌，转眼又可以换另一种面貌跟他眼调笑。

楚乔其实吃的有些心不在焉，往嘴里放了一块蛋糕，结果一出身，蛋糕沫卡在嗓子里，顿时呛咳起来。

旁边递过来一杯红酒，楚乔接过来立马往嘴里灌了一大半，抬起头来真挚道：“谢谢——”

声音卡壳，楚乔觉得刚咽下去的液体让他头晕目眩起来。尚易蒙淡笑着看他，问：“还是喜欢吃饭是分神。这样很容易呛住。”

他的语气是淡淡的，表情也是带着笑。楚乔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有些茫然，只得愣愣的回答：“是……”

尚易蒙端着杯子站了一会儿，楚乔也没问他有什么事。两人气氛怪异的沉默着，与周遭的热闹的格格不入。

楚乔苦笑的感受着这个人的气味，似乎传递到鼻尖，回想起来的便是这人的温柔情意。叹了口气，刚想抬头说些什么，这才发现对方已经走了。

楚乔怔了一下，随即释然，看着尚易蒙离开几步，很快有人围上他，与之攀谈。楚乔再次陷入独自一人的尴尬场面，慢慢的把盘子里剩下的食物吃完，擦干净嘴，跟导演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电视剧已经拍出来了，这样的场面有他没他，对于他的成长和进步不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尚易蒙回家后，找了助理买来一个男演员从出道到现在的所有片子。小助理新来的，听到这个名字甚是惊恐的一下，最后跟方文通了电话，这才放下胆子来满大街的跑。

楚乔近去年和前面拍的几乎都是大导演的戏，碟片搜集起来也容易。倒是从爆出绯闻后，他消无声息的开始接戏，以及四年多前出道后为了谋生活而接的各种零碎的小角色，找起来实在费事。

小助理急的满头大汗，看着这个男明星的脸一张张在自己手上多了起来，心情似乎也微妙的很。

虽然不是那么容易，但毕竟也是进了尚氏，在老总身边当助理的人。小姑娘花了两天时间将楚乔出道至今演过的所有角色的影片都找全了，送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尚易蒙却是似乎忘了这事一般，淡淡的看了一眼，说了声“放在桌子上”便低下头去看手中的文件，微露的侧脸温和而儒雅。

小助理克制着古怪的表情平静的推门出去。门内尚易蒙放下钢笔，用手拨了拨那一摞的影碟。

楚乔早期虽不是什么大红大紫的明星，但为了生活，以及在这个圈子里的保持脸面的长久的曝光，什么类型的角色和广告都接，只是那时与现在还是不同的，四年前的楚乔，是一个真真正正充当背景的花瓶。

尚易蒙摸着那些光盘的封面，楚乔的头像只有一个小手指头那么大。尚易蒙眯着眼去看，竟有些认不出这个头发半长，眼神虚幻的少年，就是那个会在床上缠着他腰，说“尚总，干我”小演员。

那或许是楚乔最早出道演的电视。尚易蒙将碟子放进DVD机里，虽然才隔了四年多，开头的画面一出来，还是让他感到一股老旧的气味，似乎都能听到光盘上的时光的灰尘被一点点抚去，露出内里的容貌。

尚易蒙靠在沙发上，看的十分耐心。他看了看片名，等到楚乔第一次出场时，剧情已经走了三分之二。少年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衬衣，身形是不健康的削瘦，漂亮的眼睛盛满了泪水，扯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的衣服下摆，哀哀的唤道：“哥哥，别走……”

尚易蒙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突然想到当初看上楚乔时，方文给他发来对方的资料，其中有一个十分搞笑的，这个小明星最怕拍哭戏，一拍就得用眼药水。

尚易蒙冰冷的脸突然露出一丝笑意，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看着屏幕上甚至还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那样可怜的表情，一串串往下掉的泪水，怎么竟是眼药水的作用吗？

尚易蒙又想，或许他哭的这么伤心，是因为眼药水太辣了？

“白郁……”他念了一下剧中那个角色的名字，迅速调整播放键，剧情快进，直到最后，楚乔也没再出现过。

尚易蒙平静的拿出碟子，从桌子那摞的最上方抽出一张，放进去，继续看。

直到看完楚乔在剧中所有的镜头，天色早已黑了，外面霓虹灯闪烁，半空一轮弯月，门外秘书和助理有些不安的守着。午餐换成晚餐，又一遍遍的扔掉，重订。

尚易蒙走出办公室，看到自家新来的小助理和秘书瞪着眼看他，不由失笑，“抱歉，你们先回去吧，不用订餐了。”

说完便拎着西装外套走进了电梯，难得卸下平日让人舒服却又不是那么真实的温雅。

21、

《沧澜》过后，楚乔片酬上涨，片约和广告约也渐渐多了起来。闲暇的生活暂停，开始忙忙碌碌东奔西跑。肖云赌注没有下错，抓住机会把楚乔的路铺的更宽一些。通告方面都是肖云安排，唯有剧本，挑角色这一块儿，楚乔是必须自己看过的。

时至今日，他唯一能依靠，并且不让自己丢失尊严的，恐怕也只能是这个了。

休息了半个月，新的剧本也选好了。其实将近五年来，楚乔拍的电视剧很多，星娱跟肖云讨论，有意向把他往大荧屏转，所以新的本子是从电影剧本里面挑，也颇费了一些时间。

电影跟电视剧不同，一分钟都算是很长的一个镜头。楚乔现在的能力和名气还不足以担任主角，但导演和合作的演员都不错，楚乔还是想试一试。

剧本名字叫《匪徒》，导演是丁倍卫。楚乔起先从肖云手里拿到这个剧本的时候，心思恍惚了一下。去年为了上这个导演的戏，他上了尚易蒙的床，结果还是没能在那部剧里拿到甚至几秒钟的镜头。而现在，不用上任何人的床，不用陪酒吃饭，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试镜，甚至让导演找上门。真是世事难料。

《沧澜》里李三的形象太成功。《匪徒》里楚乔接到的角色是寨子里的二当家。集温雅和狠戾与一身的匪徒。这对楚乔是一个新的挑战，在进组事前他都是兴奋的。

楚乔早就将整个剧本的台词都背了下来，这是王学义教他的，算是一种笨方法。当然，前提是时间得充足。

楚乔虽是第一次演戏，但是让丁倍卫惊讶的却是，这个长相漂亮的年轻人，且不说演技如何，勤奋和刻苦却是真的。他们拍摄的环境并不算好，荒郊野外，每天灰头土脸，干净的脸每天都要弄上泥土，或者伤痕。有时有打斗场面，演员的身上也难保不会受伤。

邀请楚乔加盟并不算好丁倍卫的原来的意思。李三那个性格，如果放在《匪徒》里，应该是沉默爆虐的三当家。让楚乔来演老二，算是一份冒险。

丁倍卫虽然年过五十，却难得有年轻导演身上才有的冒险精神。他不怕用新人，也不怕让演惯贵公子的人来演杀人犯，在他心里，没有一个演员一辈子只能演一个角色。导演通常可以根据自己的眼光，来挖掘他们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某一种性格。

这对导演来说，是很有趣的。

二当家的性格是那种平日里温和有礼，杀人处罚时却是毫不犹豫，手起刀落眼都不眨。丁倍卫考虑过后，发现如果让楚乔来演，说不定真的很有意思的。

电影拍摄是要进组住宿的，楚乔出道以来，差不多算是第一次跟其他演员住在一起。大家晚上没戏时，会一起讨论剧本。当遇到难理解的地方，又会三三两两的对戏，互相给对方指导意见。

所有的所有，对楚乔来说，都是很新鲜的。

每日艰苦的拍戏生活对他来说，甚至都是不愿结束的美梦。他享受和迷恋这一切。

只是戏份进行到一半，在他们那个周围几公里都见不到一个人影的荒郊，来了不速之客。

一天的拍摄已经结束，天气预报晚上有雨，所以剧组晚上没戏，下午场结束后便都溜溜达达的跟着车子跑到山下的小镇子玩儿去。楚乔性格内敛，并不爱逛街。便在片场帮着收拾东西什么的，也没觉得有多累。

门口有车子刹车的声音，楚乔以为是其他演员逛完了回来了，谁知一出门便傻住了。

尚易蒙还是平日那副俊雅的模样，温和的说：“小乔，介意带我逛逛吗？”

楚乔脑袋懵住，晕晕乎乎的说：“好……”

尚易蒙有些失笑，等着他回神。楚乔思想一回归，顿时窘迫。从来不知自己在这个人面前竟总是这样出丑。他不禁有些懊恼，低下头来不再去看对方。僵硬的在前面引着路。

剧组片场也没什么好看的，何况现在又是结束收拾的时候。剧组里剩下的都是一些搬运的场记和小助理什么的，没什么人认得尚易蒙，只得从气质和穿着上暗自琢磨，在礼貌的笑着打个招呼。

楚乔疑惑的领着尚易蒙走进他们平日拍摄最多的一个山寨子，画面里看的很大，其实是道具组手工搭建的一个屋子。里面各种大刀和旧时用的桌椅摆设。

楚乔身上的长衫还没换下，走在前面呈现的背影让尚易蒙有些恍惚。再回过神来，对方正奇怪的看着自己。

楚乔的眼睛非常漂亮，虽然脸上有化妆弄的灰尘，尚易蒙扔一眼能在那双眼里看到曾经让他着迷的东西。他轻声问：“小乔，你喜欢这里吗？”

楚乔紧绷的神经似乎随着他这句问话而放松下来，弯起嘴角毫不掩饰的开心，“喜欢，很喜欢。”

尚易蒙也笑了，目光扫进屋内，有些好奇的打量起来。

楚乔观察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出对方这个行为是什么意思。看到尚易蒙惊讶的目光，忍不住上前解释：“这两个都是我平时用的。白天在寨里处理事物时就用扇子，晚上处置叛徒或者山下压来的人质什么的，就是这把刀。”

尚易蒙惊奇的看着墙上那把足有五、六寸长的大刀，再看看楚乔一身浅色青山的打扮，慢慢的问：“小乔你拿得动？”

楚乔抿着嘴笑，默不作声的上前将刀扛起来，竟是没做停顿一下子就抗在了肩上。

尚易蒙继续惊讶，又问：“是道具么？”

楚乔笑得更欢，提在手里递给他，说：“尚总，你试试。”

尚易蒙接过来，手腕一沉险些将半个身体坠下去，脸色不禁变了一下。楚乔看他这模样，一时忘了分寸，哈哈哈的笑起来。

这两个月来，在剧组跟导演演员同吃同睡，楚乔的性格已经变了许多。组里其他的演员有时看他扛着刀十分轻快，变一个接一个的跑过来尝试，气力好一点的能提上一会儿，气力差的就直接给拉地上了。楚乔心里对这样场景十分熟稔，神经一时放松，就放肆了。

他哈哈笑了两声，随即感到不对。再看尚易蒙，面色奇怪的看着自己。

他赶忙止住声音，尴尬的说：“对不起，尚总……”

尚易蒙镇定的将刀放在旁边的木桌子上，恢复常态，“这么沉，你是怎么拿起来的？”

楚乔看他没有生气的迹象，松了一口气，小声的答：“提前训练的……”

尚易蒙打量周围的环境，眼神一顿，“提前训练？”

楚乔马上抬头，“嗯。肖哥把剧本给我，导演也给我讲过这个角色性格，和平日里需要用到的地方。我……早就开始做练习了。”

尚易蒙目光回到他脸上，更加惊讶，“怎么练习？在健身房吗？”

楚乔被他盯的有些赫然，“嗯，嗯……”实在不好意思讲这些东西。

尚易蒙的表情从进这个屋子开始就不大对，此刻更是带了让楚乔看不懂的意味。

楚乔有些不安，犹豫的说：“尚总，你……”

尚易蒙马上打断他，“小乔，不是说过吗？不要叫我尚总。”

楚乔脑子彻底当机，结结巴巴的问：“叫什么？”

尚易蒙似是无奈，笑了一声，“忘了吗？”

楚乔更加结巴，“阿、阿阿蒙……”

尚易蒙露出见面以来第一个比较正常的笑意，“嗯。”

那天过后，两人一起去吃了晚饭。尚易蒙没有过多的话，楚乔也沉默着。两人气氛怪异在小镇简陋的餐馆里吃了顿晚饭，接着互相道了晚安，便分开了。直到尚家的车子开来，尚易蒙坐上车离开后，他还不没明白过来对方是要干什么。

过后便是剩下一半的拍摄内容。楚乔现在的适应力很强，到现在已经有些舍不得了。他照例是每天早早起来，没戏时就跟在导演旁边儿看监视器，有戏时就兴奋跟合作演员讨论、对戏。日子过得十分紧张而忙碌。

唯一的不同是，剧组的资金仿佛是永远用不完般。起初计划的内容是三个月的拍摄时间，后来组里饰演三当家的演员出了点事故，在医院休养了半个多月，电影不比电视剧，拍摄都是按秒来计算的，一分一秒都在花钱。演员们晚上在宾馆时都讨论是否会换演员。而熟悉丁倍卫的人都知道，这位导演脾气虽不是所暴烈，但在选演员上，几乎都是亲力亲为。性格、气质以及演员的过往演艺经历等等，都已经跟剧中的人物联系上，怎可中途换人？

出乎意料的是剧组真的就延期的半个月，用了三个半月将近四个月的时间拍完了这部电影。

尚易蒙也在那天匆匆出现，又匆匆离开后，差不多隔十多天便来一次。每次都是来片场看看，然后请楚乔出去吃完，再匆匆的坐着车离开。

白天演戏时不能想这些，只有在晚上快要入睡的时候稍微想一下。对于这一切楚乔是不解的。尚易蒙没有任何的表示，就像一个普通的朋友，偶尔过来看望一下，顺便吃顿饭。

楚乔想告诉自己是这样的，却也明白，没有一个朋友会跨越大半个城市开车四五个小时跑来荒郊野外。

不能想，不必想。楚乔苦闷的发现，自己真是魔障了。

22、

剧组杀青那天，尚家的车子停在了片场。仍是那个以前接送楚乔的司机，恭敬的等在门口，说：“楚先生，我送您回家。”

楚乔没有惊讶，倒是一旁的孙衍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的看楚乔，又看看司机。最后跑到一旁打电话请示肖云。

“省路费呢，坐吧。”肖云如是说。

孙衍便又跑回去，正巧司机再次重复刚才那话，便接上去，“恩恩，好的，麻烦您了。”

便拉着楚乔上了车，司机先生的良好教养，车子开起来后也没半句废话，一路平稳而快速的行驶。

楚乔手按着额头，莫名有些晕车。孙衍低着头不知在给谁发短信，车内异常寂静，唯有手指按在键盘上的细微哒哒声。

晚上八点多便到了G市，到家时收到一条陌生短信。上面写着：“恭喜杀青。小乔，祝好梦。”

楚乔看着那一串陌生又熟悉的号码，有些茫然。他一向不是好记性，手机号码也从来只记自己和父母的。半年前删掉这个号码时，他就知道，这辈子怕是都不会记起来。

而事实却是，这串数字刚跳出来的时候，它们每一个他都不认识，连起来，加上那行字，楚乔脑海里却能浮现一个清晰的人影，以及那人说这话时脸上盈盈的笑意。

将行李放在玄关处，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按下回送键。

“谢谢。”

一个月后是CH电影节，《匪徒》也早已在拍摄完后，快速剪辑成片送去参赛。到一个月后，楚乔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收到国内最权威电影比赛的邀请函，首要身份也是以入围演员而得到的。

十月十八那天，楚乔一身藏蓝CANALI西装，配稍显稳重暗红色衬衫，没有系领带，领口开了三个，隐隐露出精致的锁骨。头发从电影杀青后就没剪过，此时已经过了耳朵，刘海随着视线的移动，偶尔会遮住主人眼睛里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