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北夕歌尽桃花淡淡忧——沐北夕
沐北夕  发于:2014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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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看手里还在乱动的鲤鱼,“我倒觉得是荣幸。”

我不语,带着他左拐右进地到了雅竹居前面,他感叹一声:“果然居如其人,好一派淡雅之景。”

濯日倒不惊讶我带了客人回来,接过我们手里的东西便下去忙了。他看着濯日消失在竹楼拐角处,若有所思地说:“在你身边的人都这般不俗,不知我有幸否?”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残照炊烟,望着京城的方向轻轻吐出:“你见过沧海之后就再也不会对其他的水感兴趣了。”

他哑然失笑,“原来你已经见过沧海了……”

晚风带着竹叶唰唰奏鸣,暮归的晚鸦划开一道落霞,渐渐隐去。濯日把饭摆在竹亭里,安静地立在一旁等我们过去。我浅笑,“沧海也好,江流也罢,不都是水么?”

“不错,好像没什么区别。”他依旧云淡风轻。

我走上前,落座,“濯日的手艺渐佳,你尝尝。”他也坐下,挑起一块嫩滑的鱼块,细细品味,眉间舒展,“没想到还有这般做法,竟与往日吃的大不相同,你真会享受。”

我给他斟满清酒,也给自己倒满,月亮渐渐升起来,被竹叶的缝隙四分割裂,斑驳不明的光线照在他脸上,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他见我看他,也把视线转到我身上来,“你再这样看我我会误会的。”

“呵呵,原来大名鼎鼎的柳才子也会打趣,我真荣幸能看到你的这一面。”我举杯饮尽,他却有点失落。

“你改过名字?”

我停住倒酒的动作,难道他查过我?

我不语,他顾自开口:“李漠这名字不适合你。”

我接着倒酒,“确实不适合,但没办法,这就是我的名字。”

他看着我,高深莫测。

“你真是一个谜。”

“这样不更有趣?”

他放下酒杯,从身后掏出一支玉笛,悠扬轻缓的笛声从他唇齿间流出,好像整个天地都在为他伴奏。

我看看旁边的濯日,他会意,当即把我尘封已久的琴抱出来。我调了调音,附和上他的曲子。

他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闭上双眼,在轻灵乐洋中流连。

那是多久以前了,他在旁边静静地看我抚琴,我笑靥艳艳地抬头看他,他的眼好柔,他的笑好深,我觉得要是能一辈子就这么为他抚琴已是无憾。

他会心疼地捧着我的手,“莫离以后还是少弹琴了,这手指都起茧了。”

我摸着他手掌中更深的茧,“你的手比我的更粗呢,还说我。”

他把我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哥舒练武之人,不足惜,我只心疼莫离一人。”

我抽回手在他鼻尖轻弹,“堂堂平西王世子都不足惜,那我这小小的吏部侍郎岂不是更不足惜?”

托他的福,我从一个小小的翰林“小杂役”一跃成了吏部的正四品侍郎,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笑眯眯地对我说:“离儿啊,在吏部要好好报效朝廷,像你大哥一样有出息。”

他要是知道大哥正算计着要娶一个风尘女子,不知道会怎么骂大哥“有出息”呢。

我加重琴音,他也跟着把音调上扬,震得竹林里的斑雀扑腾而去。戛然而止,他放下玉笛,“你还是心神不静。”

我抬手看看指尖已经磨平的茧纹,“我以后尽量心静的时候弹琴,以免煞了风景。”

他过来握住我的手,他手心里有些微的细汗,但并不让人反感,我任他握着,没有挣脱,他握得越发的紧,我有些吃痛,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感觉到我的反映,赶紧松了力道,“我捏痛你了。”

我摇摇头,他就着我的手坐下来,挨着我,我感觉到他内心的起伏,他也颇不平静。

“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么?”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坚定,他认定我用的是假名么?

“陶莫离。”我不自觉地说出口,也许我开始信任他。

“莫离……好名字。”他喃喃自语,“真要莫离就好了。”

当初哥舒玙也这般说过:“莫离,莫离,一辈子也莫离开我,我也不准你离开。”

呵,一辈子莫离,不是你把我推得远远的么?说什么永远莫离呢,徒增人笑话。

我对上他的眼睛,“莫要告诉别人,我不想惹麻烦。”

他握紧我的手,眼神坚毅,“相信我。”

我勾起嘴角,浅笑出声,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被人捧着的温暖了,我竟有些怀念。

月上中天,他告辞离去,我也没有留他,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概如此。

濯日走进来,神情有些不悦,“公子,你的君子之交好像过头了,毕竟还不了解,不要重蹈覆辙。”

“濯日说话还是这么直接,难道你不想看到我重新生活?”我端起清茶微抿。

濯日垂手站在案前,把当初哥舒玙送我的袍子放在桌上,“公子不是还留着小王爷的东西么?那块刻着公子名字的玉佩,公子也还收着,既然不曾忘记旧人何必再招惹新人深陷情劫。”

濯日说话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我徒然叹气,原来什么都瞒不过他,我只是想找个人来捧着自己,我怀念那种怜爱的眼神和温润的大手,而柳相忆正适合,虽然他不是我的沧海。

“濯日,谢谢你。”有他在,我想我不会再走错。

只是注定要负了柳相忆。

而我,也不适合他。

“彩袖飞天舞月女,芝兰玉树相忆君”,江南有名的两个出彩人物,书香世家柳府的大公子柳相忆和大小姐柳舞月。一个长袖善舞,舞姿堪比九天玄女,是出名的美人才女;一个诗情并茂,脱俗出尘,是有芝兰玉树之称的佳公子。

我们,哪里都不合适。

就像当初的他,他要娶相府的千金,而我,则成了他的绊脚石。

难道我还要经历一次抛弃和侮辱才看得清这世间的种种么?陶莫离,你够了。

我离开京城之时大街小巷都在传诵他写给相府千金司马疏月的情诗:

浅笑轻吟落玉珠,

纤纤素腰似罗敷。

凝脂香腮娇如雪,

才情堪及蔡文姬。

多好的诗,写得这般动情倾心,他置我于何地?

我打了司马疏月一巴掌,连羞带恨的一巴掌。

她为什么已经成了他指定的妻子还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以色侍人者终将色衰情移,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出来跟女人争男人,他需要的不是男人,是一个可以为他延续子嗣的女人!”她在我面前如是说,眉里眼里全是不屑。

司马巡,当朝丞相兼国丈,司马家的大女儿司马朝云宠冠后宫,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云妃娘娘是也;司马朗星,司马家的公子,掌管边疆兵权,地位举足轻重;司马疏月,司马家最小的女儿,京城第一美人,诗学才情一样不落,多少王公贵族倾慕的对象,可她偏偏看中了平西王世子哥舒玙。

我还满心欢喜地在雅青阁为他焚香试琴,他却告诉我皇上已经下旨赐婚,他要娶司马疏月为妻。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很认真,没有半丝玩笑的迹象。

“莫离,对不起。”他只说了这五个字。

我把琴摔在地上,顿时琴弦断裂,铮铮之音不绝于耳。雅青阁里能砸的东西被我一件不剩地砸碎,终于力竭,我缩在角落里不停地抖动双肩,他过来慢慢拥我入怀,我奋力推开他,他抱得越紧。

“莫离,原谅我,原谅我……”

我不可能会原谅你!

我狠狠地握紧,手中满是碎掉的瓷片,割开我的手,血流不止。他惊慌地抓起我的手,“莫离!住手!我叫你住手!!听到没有!”他几近咆哮着掰开我已血肉模糊的双手,我早已呆滞,任他洗净上药,我毫无知觉。

为了你,爹不要我了,娘伤心得双眼都哭肿了,大哥也不帮我了,连燕双都说我自作孽。你还要我怎么办?在我抛尽一切跟你厮守时你却告诉我你要娶另一个女人,只是为了让平西王府高高在上的地位更加稳固。

“我只心疼莫离一人。”你的话犹在耳边,转眼却物是人非。

不记得涤心湖畔的紫蕊小屋了么?是你亲自题的字,那儿有我们很多美好的记忆。你不是爱喝我泡的紫蕊茶么?司马疏月一定不会,为什么你还要娶她?

我看着不可一世的相府千金在我面前张牙舞爪,她嘴里不断吐出令我心神具裂的话语,我陶莫离此生还没有谁敢这般对我?就算是哥舒玙也不行!

我上前,很准确的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女人最好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徒惹人厌!”

司马疏月捂着血红的脸,惊愕,“你!你敢打我!”

我反手再一巴掌,“不要惹火我!你还不是平西王府的王妃!”

身边的人全愣住,司马疏月的丫鬟呆呆地看着自家小姐被人连扇两巴掌,已经惊呆忘了反映。濯日发觉事态严重,拉着我快速消失在雅青阁前。

我知道我闯祸了,但心情大好,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

在圣上面前我亦不肯低头认错,我本无错,为何要认?

司马巡在大殿上对我百般刁难,圣上碍于诸多面子,世代公卿的陶家,地位不凡的司马家,哪一方在朝堂上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圣上面露难色,爹虽嘴上说不再认我这个儿子,但终归血浓于水,他又怎会坐视不管?

最后皇上开口了,“陶爱卿,你跟司马小姐陪个不是,这事就算了吧,众卿家以为如何?”

众人皆呼“万岁英明”,司马丞相想再为难也只好闭嘴。

我抬起头,“我没有错,我也不会跟司马疏月赔礼道歉。”

朝上之人大多知道我和哥舒玙的关系,皆以为我是心生妒忌,以至于出手伤人,男人打一个女人本就不光彩,更何况我和哥舒玙不为世人称道的关系。

皇上有些怒气,但隐忍下来,他不想让两家闹僵,这将会影响太多的格局。

“陶莫离,朕给过你机会。”

“微臣愿削职贬出皇城,此生此世再不入京城半步!”我掷地有声地说辞在空旷的大殿上回响。

所有人都看着我,表情各异。

爹是满满的心疼和不舍,大哥愤怒的眼神让我不敢正视,燕双则是恨不得冲上来踢我两脚,只有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呆呆站着,一语不发。

皇上轻缓一口气,摇手作罢,“就这样吧,退朝。”

众人禀退,爹的步履有些蹒跚,在我身侧停顿片刻,我知道爹在心疼,但,我没有别的办法。大哥扶着他走过我身边,远去。燕双等众人走尽后才上来一把揪起我的衣领,“陶莫离,你到底想怎样?”

我轻轻扯掉他禁锢的双手,“燕双,多保重。”

转身离去,自始自终,我爱的哥舒玙啊,你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看我一眼,我心已死。

皇上看在陶家的份上给了我三天时间,我回了一趟陶府。

院落依旧,只是少了昔日笑语。娘在佛堂念经,我默默站在门口,娘的身形又消瘦了。

“娘……”我轻声开口,却没了下文。

娘慢慢站起身,有些不稳,我赶紧上前扶住她,她拉着我的手,眼睛有些湿润,半响没有说话。

“娘,是孩儿不孝,您多保重身体。以后不要再操心了,陶家有大哥就够了。”

娘颤颤巍巍地开口:“傻孩子,你也是陶家的儿子啊……娘不怨你选择走这样的路,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以后……”娘哽咽着没再往下说。

我扑通一声跪下,眼泪簌簌滴落,今日一别,我陶莫离就不再是陶家的人,无亲无故,浪迹江湖。

我走出佛堂时娘把自己的私房钱全给了我,我知道她不放心,所以接了收好,也许这样娘会安心点。

爹在大厅里,坐着一言不发,我亦无声跪在他面前,等他的教训,过了今日怕是再也没有机会挨骂了,竟有些怀念曾经被骂的日子。

“你走吧。”爹叹息地只说了三个字,扶住自己的额头,悄然神伤。

我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绝然而去,爹,对不起,我始终没能让你省心。

大哥在城门口等我,身边站着濯日,大哥把包袱给我,“里面是我替你收拾的东西,把濯日带上,你的性子要知道收敛了。”大哥替我整理好衣襟,“爹娘我会照顾的,不用担心,保重。”

我反手拍拍大哥的肩膀,故作轻松地笑笑:“大哥你也会这么煽情,不容易啊,希望你早日娶到采璎姑娘,呵呵……”

“采璎是我的!”燕双的声音蓦地插进来,狠瞪了大哥一眼,一脸挑衅,大哥冷笑一声,两人都不说话了。

“不管你们谁娶了采璎都是我的嫂子,看来最得益的还是我啊。”我对着燕双,“别欺负我大哥,我知道你要接替秦伯伯统领另一半禁军,你们以后都是一条贼船上的人了,要互相照顾,知道了么?”我终于有机会在他俩面前威风一把,看来临走前还得了不少好处。

他俩同时冷哼一声,别头不看对方,我耸耸肩,无奈。一个看似英武豪气却最喜玩阴招,一个脾气火爆头大无脑,几十万禁军掌管在他们手里看来京城要热闹一番了。

我和濯日坐上马车,看着大哥和燕双的身影淹没在尘灰里,才慢慢收回身子坐进车内。

皇上没有明示要把我贬到何处,看来大江南北任我畅游了,只是燕双在我临上马车时在我耳边嘀咕道:“放心去吧,我会给你报仇的。”

报仇?我心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也许在没有他的地方我会生活得更自在,要是可以,倒是希望他看到,看到我没有他也能潇洒自如的过完此生。

哥舒玙,陶莫离此生此世,再不入京城半步。

我翻开檀香木的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他送我的玉佩,通体青色,文理脉络一一可见,他亲手刻的“莫离”二字。

我拿起玉佩,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气息,我贴近冰凉的玉面,许久不曾佩戴,玉更加的寒气逼人。

当我把玉佩放在摇曳的烛光下细看时,心里腾地一紧,上面的字不见了!我翻来覆去查看良久,是真的不见了!难道他连这个都是假的?

“濯日!”我有点失控。

濯日进来看见我拿着玉佩的手有些发抖,忙问:“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有谁动过这块玉佩?”

濯日知道那是哥舒玙送我的东西,但不知我是何意,“公子在雅青阁的东西都是大公子去收拾的,来这儿之后再没谁动过。”

大哥?不会是他,他没有理由。况且这块玉佩表面根本没有被划过的痕迹,玉质跟原来那块一般无二,想找这么一块价值连城的和田碧玉必然不是件易事。

他的心都是假的,何况一块玉佩,我颓然地坐下,“出去吧,我想静一静。”濯日闻言悄声退去,光洁的玉佩在昏黄的光线下看起来丑陋无比。

六月的天气炎热难耐,加上江南水汽颇重,更显得闷郁烦躁。我坐在临水的小茶馆里,轻呷香茗,轻风拂过,稍微有些凉爽之意。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向我的座位靠近。

“阿离,好巧。”柳相忆笑着坐在我对面,顺手招小二上茶。

我叫他香芋,他居然叫我阿离,怎么听怎么别扭,但他不介意香芋,我也不好介意阿离。

“柳公子好本事,在这种小地方都能被你寻到。”他总是跟我“巧遇”,难道我还看不出来他的意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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