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醒来的时候，整个不大的房间格外的热，打呼噜声、梦话和其他乱七八糟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

阿新睡得很浅，一听旁边有动静就赶忙起来，把早就准备好的白馒头塞到他手里，低声道：「就知道你饿了，赶快吃吧，不然明天肯定馊掉了。」叶擎天真的是饿坏了，但这和他在冷宫时食不果腹的饿不同。馒头又干又硬，还有股怪怪的味道，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粗糙但是又觉得非常美味的食物。

「你慢点啊，又没人跟你抢。」看着叶擎天饥不择食的模样，阿新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直到叶擎天趴着把两个馒头都解决了，才对他露出个感激的眼神，阿新连忙道：「你别谢我，这些钱就当是我暂时借你的，以後可是要还的。」叶擎天点点头，把头侧在枕头上，才发现他还睡着别人的床铺。

阿新看出来他的想法，道：「今天你就先睡着吧，明天再换也不迟。都是大男人的，有什麽号在意的。」阿新颇义气地扛了下叶擎天的肩膀，却不想弄痛了他。

「没事吧？」阿新担心地问道。

「无妨。」

「哎擎天，『慧兰』是谁啊，你刚才睡觉的时候一直喊着她，不会是你婆娘吧？」阿新露出好奇的神色。

叶擎天转过头，道：「乱说什麽，她是我女儿。」

仿佛是发现了新大陆，阿新再接再厉地问：「你竟然有女儿了？你看起来挺年轻的啊，多少了？」

对面沈默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幽幽地回答：「三十六。」一听这回答，阿新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随後转念一想才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啊，有钱就是好，都保养得这麽好啊，好羡慕啊。」

「有什麽好羡慕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个个人面兽心，每个人都可能会成为敌人。连一个真心可交的朋友都没有，这样的荣华富贵，又有什麽可羡慕的。」阿新不知道叶擎天是拿什麽样的表情去说这些话的，可其中憎恨和伤感就是他这个外人都感觉了出来。

阿新翘起二郎腿，双臂垫在脑袋下，道：「是这样麽，果然有钱人的事好难懂啊。」

「快睡吧。」叶擎天低沈的嗓音像一道催眠曲，无形间使得阿新昏昏欲睡，同时也抛却了所有的烦恼如梦。

而另一面的叶擎天，眸中的黑暗宛如一把利剑，蓄势待发。紧攥着的棉被的一角久久没有松开。

第七十七章

第二天天还未亮，叶擎天就听到一声声震动，恍恍惚惚地眯着眼睛，入眼地只是一片模糊地一群人穿衣服的场景。「嗯……」短短地呻吟了一下，叶擎天努力撑起双臂，可试了两下也没有成功，最後还是摔了回去。

阿新蹲下身在他头顶上说：「昨天不是说了帮你请假了麽，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新衣服我放这里了。」叶擎天迷迷糊糊地点点头，那就再睡一会儿吧，他现在浑身又疼又没劲。

真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一伸头就看到两个大白馒头放在床头。叶擎天虽然饿得厉害，可刻在骨子里的礼节却是怎麽都改不掉的。终於爬起来了，寻了半天也未找到木齿，只有到处乱放的脸盆和毛巾、梳子。

叶擎天笑了笑，意味不明。

从井里打了桶水，叶擎天就掬了一捧含了进去，漱了几下就吐了出去。这一动作重复做了六次才停歇。洗脸、梳头有条不紊。但仔细观察，便可发现每一动作中都有着几不可察的颤抖。毕竟伤还在，还是会痛，虽然轻。

回到房间里，吃了馒头喝了些水，叶擎天竟然呆呆地什麽都不做地坐了一整天。白驹过隙和度日如年分得太清又有什麽意义，说穿了都是几十年。

和昨天的时间差不多，很多人都回来了。见叶擎天一个人坐在桌旁，好奇的人都围上来了，凡是能问出口的都问了。叶擎天虽说实在没有什麽力气，但能回答的问题，他都回答了。有些在他听来太过的，只是勉强的以微笑回对方，对方倒也不在意。他们一个个介绍了自己，气氛还算好。

聊完了，也就散了。有人收拾了东西去了澡堂，有人去吃晚饭。阿新回来的时候带了个东西，还颇得瑟地在叶擎天面前晃荡：「当当当当，猜猜这是什麽？」叶擎天看了眼便低下头去倒了杯茶，道：「我如何知道。」

阿新颇泄气地接过杯子，道：「你就不能猜猜麽。」

「猜不着。」叶擎天还是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淡定的很。

「好吧好吧，给你。这垫子我找了许久，明天把它绑在背上，可以好受些。」叶擎天接过来看了几眼就放在了旁边，感激之情却溢於言表。

阿新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眉眼间的飞扬并未因磨砺而减少：「记账啊，到时候还钱。」

「嗯。」

晚上一群大老爷们回来了，围在一块聊了些下流的事情，个个淫笑不止。突然有人提议说去找花姑娘，高兴还来不及，自然无人反对。叶擎天虽然极不情愿却还是被人拉去了烟花之地。

熟悉的街道，陌生的容颜，痛苦的回忆总是无法分割。

他们寻了家价格极为便宜的，所谓一分价钱一分货，好地方、大排场、俏佳人，那都是销金窟，一掷千金都是极为寻常的事。

老鸨见一下子来了这麽多人，心里自然高兴地紧，连忙在底楼寻了好几张桌子，上了些寻常的酒菜，叫了些姿色一般的姑娘来陪陪酒。

其余人迫不及待地找了位置坐下，叶擎天却独独站在前面，冷眼望着他们。他面色冷峻，刀刻般的轮廓更显深邃硬朗。自从进了这门，他的拳头便没有松开过。

「六百两黄金……」叶擎天自言自语道，一股钝痛凌虐着心头，窒息的快感遍布周身，如蚕蛹般不漏丝毫罅隙。

决绝地转身，不曾滞留踌躇的步伐泄露着他的意念。

阿新正和身旁的女子调笑，一瞥眼就只剩下叶擎天离开的衣袂身影，不知是怎麽回事，又担心有什麽事发生了，便推开了她们去追叶擎天。叶擎天走得很快，脚步如夏日的雷雨般迅速。阿新在後面跟的吃力，暗想果然跟出来是对的。

他跟着叶擎天来到了一家一看就非常非常贵的妓院。

「什麽烟什麽。」阿新挠挠头，他没上过学，只识几个字。暗想这家夥没钱还来这麽昂贵的地方，就是把他卖了都不够啊。走上前按住叶擎天的肩，凑过脑袋笑容大咧咧的：「擎天啊，不是我说你，这里可是男妓馆啊，而且你现在可不是什麽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了，这里咱们上不起，还是走吧。」说罢拉着叶擎天就走，虽然他穷，可他是男人，也是要脸的。

岂知叶擎天无情地甩开了他的胳膊，对站在门口招揽客人的男妓道：「对曲商说，叶擎天求见。」小倌很漂亮，他是最近四个月才来了。他见叶擎天穿得极其简陋，可高人一等的气质却掩盖不了，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进去。

叶擎天眉宇间的决绝让阿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然後渐渐就消失了。他笑不出来，於是他就陪着他站在大街上，人来人往，连从四方传来的嘈杂也一瞬间全都寂静了，他隐隐觉得他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过客了。只是过客而已。

风华依旧，容颜未改，岁月依旧在顾恋着这个男人。曲商还是曲商，还是凝烟瓯的老板。

倒是曲商有些诧异叶擎天的到来，当看到他的穿着打扮时，就更惊讶了，但心里也猜出了不少。「请。」曲商做了个请的动作，叶擎天点点头就跨了进去，过了门槛却又顿了下来，道：「曲爷，你身上可有银两？」

「有的。」曲商拿出两块碎银子，递给了叶擎天。

叶擎天站在门口自上而下睥睨着阿新，伸出手，道：「这些钱是我还你的。」阿新觉得自己肯定哭了，不然为什麽眼中的世界会是模糊的呢。自他认识叶擎天以来从来没有用这麽冷漠到像跟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的口气跟他说话。他不想拿，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

给了钱，也算是两清了。曲商有些感慨地带着叶擎天去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房间。

熟门熟路的点上蜡烛，房间还跟以前一样，上面半点灰也不曾落下。

「难道无人住进来？」叶擎天睡着头坐在凳子上，一丝丝恐惧流露了出来。曲商紧挨着他也坐了下来。

「嗯。这个房间以前是他的，可他比我先走了。这麽些年，你是我见过的和他最像的了。不留给你，还能给谁住？」把叶擎天搂在怀中，就像小时候母亲总是拍着孩子的背哄着他入睡。

叶擎天把脸埋在曲商的怀中，缄默无声。过了许久才缓缓道：「我能接着做麽。」

「当然可以，你需要钱吧。」温柔地嗓音恍惚回到了童年，无忧无虑，身边总有个女人默默的陪在身边，看着自己。

「嗯。」

第七十八章

待曲商找了大夫把叶擎天浑身上下能看得到的伤和伤疤都好好的治了一番，就是连伤的极重的手腕也开始有好转的迹象，但这已经是半个月後的事情了。这期间曲商自然要好好的把他养养肥，见到他的时候和从前比起来总是瘦了一大圈，拼命狠补了几下，也算小有收获。

不过听说叶擎天回来了，凝烟瓯里的气氛突然就变了。那年叶擎天来得突然，人又冷漠不喜与其他人交往，唯一与他亲近的小莞也早被人赎了去。对有些公子是无所谓，对有些公子却是恨得牙痒痒。虽然平时也不到他的房间聊天，但若是见了面也是冷哼几声才走开。叶擎天却不在意。

一些新人从没听过有叶擎天这号人物，但是一进来就住顶层，非议也是在所难免。但也因其极其英俊的外表，让不少公子们芳心暗许。

曲徵的手艺比起两年前更又进步，听说已经自己开了的裁缝店，不再局限於供货给凝烟瓯，并且去年娶了位娇妻，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曲商正要去找叶擎天聊些事情，正巧送来了半个月前就订好的一箱衣裳，就顺道和下人一块儿抬了过去。

一进来曲商就松了手，连忙扶着桌子，弓着腰粗喘着，休息了片刻才直起了腰赧然道：「年纪大了，不服老都不行。我这老腰啊……」叶擎天在一旁轻笑，倒了杯茶给他缓口气。

两人齐齐坐定，曲商正色道：「你准备好了麽？三天後就要开始了，这次可也没有人逼迫你。」叶擎天并没有告诉他到底需要多少钱，他也不知道到从他离开後底发生了什麽事，可如果能让他沦落到青楼里做妓，怕也不是什麽简单的事。

「嗯。但是，我要个花名。」叶擎天面无表情，若非无可奈何，他何须至此？

「『擎天』不是挺好的麽，老主顾知道你回来了，也会多光顾光顾你……」曲商没说完去就见叶擎天的脸已经黑了，自觉的转了过来，「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你可想到好的名字？」

「不曾。」叶擎天老实回答道。

「好吧，我想想啊，擎天、擎天……『青冥』如何？」曲商浅浅一笑，柔和的目光在日光的反射下，更见温情。

叶擎天不曾反对，便这麽定了。

「只是，」曲商欲言又止，完全没了平日老板应有的气魄，「我知道你缺钱，但是四十两确实已经很多了。虽然以前是五十两，可那毕竟是以前，你的年纪……」话已至此，叶擎天不是白痴，自然懂他言下之意，再问下去就是自取其辱了。

「四十两就四十两吧，那别规定我每日接客的数量。」桌下放在腿上的手紧揪着衣料，且越揪越紧。跟一个外人讨论自己卖一次身的价格，难道不可笑麽。

「那怎麽行！」曲商的脸冷了下来，「既然你在我这里工作，我是你的东家，我自然有权利限制你。擎天，你告诉我，你到底需要多少钱？」曲商拉住桌下冷冰冰的手，他早就注意到了，只是没有点明。

叶擎天没有缩回手，只是沈默了好久好久，饶是连这麽有耐心的曲商都快没耐心了才缓缓道：「六百两黄金。」

六百两黄金！曲商先是一愣，浑身冒着冷汗，最後跌坐在凳子上。六百两黄金啊，这根本不是小数目。并不是他拿不出来，而是他不能拿。他承认他对叶擎天确实比对其他人要好上些，但这也是有前提的。突然有些庆幸当时没有一口应下帮他凑钱的忙，否则还不悔得肠子都青了。

「五次！叶擎天，最多五次！再多下去过不了多久你的身子就会垮的！至於每次你自己真正能挣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但是你得明白，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做善事的。每月的提成别人都是四六分，你的话就七三分。」曲商已经做出了最大的退让，若是再蹬鼻子上脸，恐怕闹翻了也是可能的。叶擎天不能再说哪里不好，只得答应。

之後曲商散了消息。每次凝烟瓯有什麽出彩的人物，总会赢得客人们的热烈讨论和期盼。这次曲商提前通知了凝烟瓯里的其他人不要泄露半点风声，所以每当客人们问起「青冥如何如何」时，公子们都只是但笑不语，

翘首期盼了三天，纵使心中千想万思，无疑是隔靴搔痒。只有看到真人，方能一解相思之苦。

这次舞台的造型又和以往不同，少了些红花绿叶，多了些厚重的大鼓绕着舞台一侧。他们猜测着这青冥到底要表演什麽的时候，只见几个汉子每人拿着鼓槌站在大鼓之前，咚咚咚地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乱中有序的敲击着。

整个凝烟瓯静了下来，鼓声一开始是很轻的，就像是羽毛划过手掌，柔的仿佛不存在。大家屏息凝神，伸着脖子等待佳人。

鼓点声虽然逐渐加大，可舞台上仍旧空无一人。不少人开始烦躁起来，可再望望，人还是没有来！一时之间各种声音发了出来，不满、不满！

「啊！」在一片嘈杂声中突然有人吓得大叫了出来，不幸跌坐在地上。竟是一个一身黑衣的英俊男子握着长剑从人群之中冲出，不少人开始慌乱，恐有性命之忧。可这忧还未完全冒出来，就见男子冲上了舞台。

随着鼓点的铿锵男人手中的剑已然成了活物。剑势如虹，随着主人的动作时而飘然轻灵，时而凝练，刚柔并济（化用自百度，但是那段话被太多地方抄袭，我已经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出处了orz）。白刃寒气重重，在这灯红酒绿之间刹然快意。

凌厉霸道的剑锋，连男子的眉宇之间也凭添了几分清寂与寥寥。烛影扰动，却唤不回这一双双惊艳的注目。

气势如山崩地裂，刀光剑影之间虎虎生威。嘴角嘲讽的笑容此刻却不觉得刺目，恍然一瞬，竟有人朝着舞台扔了个苹果！男子挑眉以凌波之步退了半步，剑走偏锋刹那之间苹果已被削成了两半莲花状。身子一转，提腿以足尖轻点，苹果便被推到两张桌上，安安稳稳。

美人送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两张桌上的客人并不嫌弃是被脚踢过的，拿起来就啃，好不开心，竟然夺得了美人的青睐。

鼓声在众人还沈浸在方才舞姿之时倏然停止，毫不拖泥带水。大家一愣，刹那爆出的绝响震彻整个凝烟瓯。

叶擎天仅是将剑插在地上，双掌放在剑柄，眉宇间的沈静并未因热烈的欢呼和掌声而有半分撼动。声音逐渐消失，大家都好奇地等待着男子的下一步动作。

他大气地拔起剑直指楼上，低沈的嗓音怒喝到：「方才是谁！？」自然是指随便乱扔苹果的人。

「是我！」大家被清亮的声音吸引，猛然一看竟是个还未弱冠的少年！大家都等着看这少年出丑，隔岸观火的姿态忒明显。

叶擎天抬眼，凌厉的凤目漆黑深不见底：「今夜便是你了！」说罢提剑冲下舞台拽着少年的青衿上了楼，不管不顾少年的呼喊。

从未想过会有这麽一出，使得好多人都反应不来，哀叹之声连连。

陡然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男子的面容似曾相识，细细想来可不就是那消失了一年多的叶擎天嘛！

第七十九章

「公子啊，你最近是不是胖了？」临儿嘟囔着小嘴儿，替叶擎天梳着头发。从叶擎天到凝烟瓯他就开始服侍他了，用手指头算算也五年了吧。公子待他极好，也从没欺负过他，有什麽好吃的都能留他一份儿。临儿觉得这样的公子很好，只是有一处毛病他极厌恶，就是爱财。喜爱钱财本是人之本性，只是太过了就会招人厌恶。临儿觉得公子是他这些年中见过的最爱财的了，不过索性那些嫖客们也出手还算大方，并不吝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