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头,沈然似乎又想到了什麽,面有难色地又道:「还有就是……叶小姐的装束,还是女装吧?毕竟他还是杨陛下的人。」听到「女装」二字,贺楼珠丹仅是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也没有反对。
「就这样吧,沈然你去选些衣服来。」沈然应了声,床上的叶擎天死咬着唇不让自己的愤怒泄露出来。
第二十七章
贺楼珠丹被告知宴会是从太阳落山时开始,於是趁空闲的时间接待了一些来行宫造访的赤乌国官员。而他们来的也并无什麽大事,要麽来宣扬下国威,要麽来谄谄媚,把疏娄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反正贺楼珠丹也闲的无聊,跟他们闲扯淡了许久,时间也就这麽过去了。
如今他远离国都,公文自然算是基本没有了,但国内的状况他可清楚着呢,更何况临走时,他安排了许多心腹来管理朝廷,也就让他安心了。贺楼珠丹相信中原那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有他们在他完全放心。
待到距离去皇宫赴宴还有半个时辰,沈然找了许多侍女替他沐浴更衣,这自然是得好好的、精心的打扮了一番,但贺楼珠丹本人倒是不甚在意,男子装束只要得体便可,不必过分粉饰,太过了,就有些胭脂味了。就像……贺楼珠丹突然想到了叶擎天。第一次见到他,在那个朦胧的夜,擎天像一朵纯白的彼岸花,寂寞而高傲,却不得不堕入凡尘。
英俊如擎天,被人刻意施了些许脂粉,竟也隐隐有倾国之姿,再加上那笛声,那精心安排的舞蹈……那些种种,无不蛊惑着他。
说不倾心於擎天是假,但贺楼珠丹内心还是很纠结的。如果他向杨君愿讨了擎天,而对方不答应怎麽办?是放还是不放?
哎……贺楼珠丹又是叹气,他觉得自从碰到了擎天,自己叹气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挥去这令人纠结的问题,贺楼珠丹想起他今天除了早晨就再也没有看到叶擎天了,也不知他的身子有没有好些,毕竟昨晚自己真的有些心急了,前戏做的并不足,早晨他的脾气也不太好,不知现在是否还在生气呢?
看着铜镜中衣冠楚楚,也算是玉树临风的自己,贺楼珠丹突然扯了几下嘴角想要自己笑出来,却发现很困难。镜中那张冷漠无情的脸,还是他麽?
贺楼珠丹揉了揉太阳穴,起了身对沈然说:「擎天那里怎麽样了?」说着已然迈开了步子,挺拔的身姿不知虏获了多少放心。
沈然跟在他身後,不疾不徐地回答道:「我也不太晓得,只是交代了侍女替叶小姐梳妆。」沈然着重了「叶小姐」这三个字,意在提醒贺楼珠丹,但却不知对方是否发现了他的用心呢。
「是麽,正好陪本王去看看。」穿过两座湖,贺楼珠丹徒步来到了偏殿。此时天正热着呢,朱门也就大敞着,凭借着贺楼珠丹的耳力,仅能听出些脚步声。
沈然先贺楼珠丹进入偏殿,正想喊汗王驾到却被他捂住了嘴,这才噤了声,尾随着他。
此时叶擎天正坐在梳妆台前,隔着珠帘,贺楼珠丹只能看到他的後背。此时他正穿着一件透明偏稍许鹅黄的大袖衫,从臀部位置开始绣着一片颜色素雅的牡丹,一直蔓延到底部。虽说如此,但牡丹的朵数并不多,细细数来也就只有五朵,而真正占满整个下摆的,是那些不属於牡丹的细藤,淡淡的绿色,第一次让人觉得妖娆而张扬,再配上粉紫色的长披帛,无疑是锦上添花。
只是——贺楼珠丹目光一紧,即使是从背後,他也觉得衣服太过轻薄,他连叶擎天的藏在衣服里的肤色都看清楚了。
贺楼珠丹转过身,有些气恼地厉声责问沈然:「谁让你给擎天这麽轻薄的衣裳?赶紧换掉!」沈然依旧垂着头,他了解贺楼珠丹的性子,面对他的诘责,他早就料到了,於是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些衣裳是杨陛下命人准备的,沈然不敢违背杨陛下的命令就让侍女给叶小姐换上了。」
听完沈然的回答,觉得自己的气撒错了地方,有些歉意的扶了扶沈然的肩,沈然只是摇摇头,并不在意。
杨君愿,竟然是杨君愿。
如今杨君愿是主,而他贺楼珠丹只是客,纵然心中颇多不满,也只得深深压下。
扬起熟悉而温暖的笑容,贺楼珠丹拨开红玛瑙珠串成的珠帘,走进了叶擎天。
「擎天,准备的怎麽样?」贺楼珠丹挥开忙碌的侍女,走到叶擎天正前方,再一次被震惊到。不同,实在是不同,他都快认不出他来了。
这次叶擎天的饱满光洁的额头被刘海遮住,两侧留了几绺似有意似无意梳起的长发。其余的长发被高高的盘成一个发包。发包左侧插了两朵暗红的芍药花,与藤蔓相比,显得极不张扬。
再往下看,一对剑眉被刻意修饰成了倒晕眉,眉梢处又用粉色和紫色相调和的口脂轻轻一挑,顿时在淳朴的妆面上多了许多生机。这次叶擎天的嘴唇并未涂任何口脂,原本他的颜色就稍深些,若是再涂上和衣裳相匹配的紫色或是粉色就有些多余了。
这次大袖衫里穿的是一件齐胸襦裙,上襦选的透明偏白的绡布,刻意做窄的衣领同披帛同色。长裙的裙腰选用的是比红芍药再暗些的织锦,而裙腰的两侧的镶边以及长到垂地、用来固定裙子的系带也与披帛同色。
面积最大的裙子的内衬用的是单层白色云纹的纺布,外层则是淡紫色的绣花纱,规则的紫芍药静静地排布在裙子中央一圈,裙底则是定位的紫色藤蔓,从裙底一直张扬到裙子大半,渐渐稀疏,直至没有。
与第一次的妖冶不同,这次完全是「小家碧玉」,贺楼珠丹再一次被他的装扮迷倒了。一个英武不凡的男人仔细打扮起来竟然可以美到这种令他窒息的程度,不知是上天的眷恋还是惩罚。
叶擎天危坐着,闭着眼,不去看贺楼珠丹一眼。
贺楼珠丹还在津津有味的打量着叶擎天,他虽然喜欢,但却希望只有自己看到。轻薄的衣料里的风景若隐若现,到时,又会招来多少人的觊觎。 只见叶擎天冷笑了几下後睁开眼,用着极度厌恶的眼神看向贺楼珠丹,毫不畏惧。
贺楼珠丹怎麽会感觉不到?这一刻他竟无语,伸出手按住了叶擎天的冰冷的手,试图温暖这颗千疮百孔的心。
「擎天,本王替你穿鞋吧。」一国之君替一个身份地下的男人穿鞋,这将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事?沈然正欲上前阻止,转念一想又停了下来,冷眼看着贺楼珠丹的一举一动。
轻轻托起叶擎天专门裹过的小脚,小心翼翼地为他套上浅紫花纹的罗帛凤头履。叶擎天紧盯着贺楼珠丹的一举一动,他仿佛在面对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动作轻的让叶擎天一点都感觉没有。
叶擎天被贺楼珠丹专注的模样扰乱了思绪,他也曾是一国之君,贺楼珠丹完全不必如此,这只会让人诟病。
此刻,叶擎天脑袋一片空白,连贺楼珠丹喊了他好几声也没反应过来,直到他被人轻轻摇了邀才回过神,眼神复杂的看着贺楼珠丹。
贺楼珠丹自然是不同叶擎天的表情,他只是笑着对叶擎天说:「擎天,站起来让本王好好看看。」叶擎天从贺楼珠丹的笑容里感觉不到任何恶意,这次,乱的就不再是思绪了。
依言站了起来,做长的衣裳拖在了地上,贺楼珠丹又让叶擎天转了两圈,连连称赞道:「擎天就是擎天,不管穿什麽都这麽英俊。」随着叶擎天的动作,软趴趴的分身也隐约能够看个大概,那柔软却带劲的腰身,那对修长有力的长腿……
「可汗,时间到了,该出发了。」沈然在珠帘外催促道,这才唤醒了贺楼珠丹的神思。
贺楼珠丹扬起前所未有的宠溺而温柔的笑容,小心而郑重的牵起叶擎天的右手,带着他迈了起步子。侍女们替他们掀起珠帘,恭送着他们。
灵动的衣裳随着叶擎天的一举一动而颤动着,当真是美不胜收。
此时从宫里来的马车已然在偏殿门口等候着,车夫放下踏凳,叶擎天由贺楼珠丹扶着上了车。
记得好几个月前,叶擎天并不习惯女装,那时候是走一步踩一下裙底,好几回差点就要摔倒在地上。反观现在,心中的百味杂陈又有多少人能理解,这个对他无比温柔的人,又能否理解?自己是否又太过奢望?
第二十八章
马车很大,可以媲美一间容纳十几人的小房间,里面有一张精致的小桌子,一些茶具,一张小榻以及一些简单的装饰。
走到车厢口,叶擎天和贺楼珠丹脱了鞋子方进去。叶擎天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并用衣裳掩住自己。而贺楼珠丹则坐在了小榻上,整理了一下衣衫,环视了一下布置,连连点头心中称赞。
车夫在外喊了一句启程後,马车就颠簸着前行。
从行宫到皇宫还是有些距离的,而这期间又绝不能睡着,叶擎天倒是兀自沈静在自己的世界中,贺楼珠丹却不知道该做些什麽。
行了些许路程,贺楼珠丹掀起帘子,瞧瞧天上月亮同星星都出来了,暗叹时间也不早了。一阵风吹过,贺楼珠丹蓦地浑身一抖。放下帘子,转头看见叶擎天还是同一开始的姿势坐着,眼神一直盯在一处,没有聚焦。
贺楼珠丹无奈地轻声地走到叶擎天身旁,将身上刺绣精美大气的大氅褪了下来,披在了叶擎天身上,以同一个姿势坐下来後又为他掖掖衣角,生怕他穿的太过单薄而受凉。
这本没什麽,叶擎天却突然开口道:「谢谢。」这到让贺楼珠丹吃惊了一下。
先是惊讶,然後是淡定,贺楼珠丹依在叶擎天身旁,单手覆上了叶擎天的手,靠着车厢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神色有着前所未有的宁静。
「我曾经有七个孩子,後来只剩下四个了,那时候,我天真的把他们交给我最信任的人,换来的却是无尽的背叛……我的妃嫔们在我眼前一个个倒下,漫天都是血色……」
「後来……後来……後来又受尽凌辱,被杨狗贼用孩子要挟……」
紧闭着眼的叶擎天猛地睁开眼,瞠目欲裂,绝望的眼神里黑的如无尽深渊。他一转身双手紧扯着贺楼珠丹的衣襟,怒吼道:「为什麽!为什麽!他们还是孩子啊!他们根本没有错!为什麽要那麽残忍的对待他们!杨狗贼把铭天的手指砍掉了!我多希望砍的是我的啊!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
叶擎天无力地垂下手,倒在了贺楼珠丹脚前,泪水像雨水似的流个不停,惨白的脸、翕动的双唇诉说着他的痛苦。
这一切变得太快,饶是贺楼珠丹这样的帝王也没有瞬间反应过来,这个在他眼里一直沈默的擎天,竟然会有如此疯癫的一面。笑容不在,贺楼珠丹似乎也被这一波又一波的痛苦感染,他面色纠结着把叶擎天扶起来後,紧紧地锁在自己的怀里,用最紧最窒息的力度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擎天擎天,别怕……你身边还有本王……本王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此时再多的语言也显得多余,叶擎天脆弱地将脸埋进贺楼珠丹的胸前,双手紧攥着对方的华丽的衣裳,这力道大的似乎能把衣服扯破。
「擎天……好好睡一觉吧,睡一觉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贺楼珠丹的嗓音此时竟如天籁般,在这月朗风清的夜晚,蛊惑着一颗迷茫的心,叶擎天竟然真的睡着了。
贺楼珠丹就着这姿势抱着叶擎天,面色复杂着轻抚着他的後背。
不知不觉间,竟然到了皇宫门口。按照礼节,应是下车徒步的,而贺楼珠丹身为他国汗王竟不能得到特殊待遇,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将沈睡的叶擎天抱上小榻,为他拭了拭泪痕,贺楼珠丹头也不回地出了车厢。
下了车对车夫吩咐道:「在此等候本王,守住擎天。」车夫唯唯称是後,贺楼珠丹及身後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宫。
这一路,贺楼珠丹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了。
一进入宴会席,贺楼珠丹看到杨君愿早已等在这里了,微微一笑道:「看来是本王来晚了,让杨陛下等候多时,还请您多多担待才是。」
杨君愿起了身,站在七八级台阶上,双手负於背後,朗声笑道:「哪里哪里,朕也不过刚来片刻,倒是令汗王不辞辛苦来赴宴,让朕有些过意不去。所以今夜朕准备了些节目,以娱诸位,还望汗王和诸位莫要嫌弃赤乌简陋。」
此话一出,不论是疏娄的,还是赤乌的,皆弓腰作揖。这般傲慢的自谦,已是心照不宣。
「各位入席吧。」杨君愿转身一甩袖,坐在了龙椅上。贺楼珠丹坐在了离他最近的台阶之下,若是要看杨君愿,须仰头才行。
酒席间觥筹交错,几乎与第一次的宴会所差无几,丝竹之音绕梁不绝,软舞健舞各有千秋,舞袖飘飘,美人巧笑倩兮。
「可汗,朕听说,疏娄有蝗灾。」杨君愿拿着的酒杯已碰上了红唇,漆黑的双瞳斜视着贺楼珠丹,似是不经意间想到的。
贺楼珠丹正欲端起酒杯的动作顿住了,扬起嘴角道:「哦?难道陛下对此天灾还有研究?」杨君愿在打什麽主意贺楼珠丹一下子摸不准,只能静观其变。
「朕能有什麽研究,只是偶然听说吧了。所谓『旱极而蝗』,恐怕疏娄临旱已久吧?」杨君愿说的慢慢悠悠,酒照样一口一口喝着。
贺楼珠丹将手收回,仰着头毫不畏惧道:「赤乌不愧是大国,连疏娄这种小国的事也知晓不少。诚如陛下所知,疏娄气候干旱,每年一段时间蝗灾爆发,实在棘手,可惜疏娄地广人稀,一直未有解决之法。如今依陛下之意,可是有解救之法?」
杨君愿哈哈一笑,得意道:「汗王太谦虚了。但是近来正巧有这方面的人才,赤乌无蝗灾,但有句话说『人尽其则物尽其用』,既然疏娄有难,赤乌怎能不出手相助。」
「只是,汗王可曾听过这麽一句话。」杨君愿的声音陡然冰冷如三月寒天。
「还望陛下指教。」贺楼珠丹扬眉,等待着下文。
其他人并未注意到两人间的波涛汹涌,早被美色迷昏了头。
「『蓝颜祸水』,凡是都是有代价了。汗王可是心系国家大事之人,一人和一国,您应该明白才是。」说完,杨君愿哈哈一笑一口吞下了杯中的美酒。
贺楼珠丹总算明白了杨君愿的意思,原来这场宴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无声地冷笑,一人和一国,好一个「蓝颜祸水」。
宫女为贺楼珠丹的酒杯斟满酒。贺楼珠丹端起酒杯面无表情的道:「疏娄小国,以後还望陛下『多多指教』了。」杨君愿回敬了他一杯,一饮而尽。
贺楼珠丹喝完把白玉酒杯捏了个粉碎,杨君愿权当没看见。
酒过三巡,杨君愿忽然站了起来道:「今夜,可是有个好节目,必定令众人满意。」拍拍手,一个熟悉的身影施施然走进了众人的视线。
第二十九章
这不正是本应在马车里休息的叶擎天嘛!
贺楼珠丹惊地连装满酒的酒杯落在了衣服上也没察觉,而杨君愿倒是很满意他的反应。目极四望,其他人的反应也是吃惊,因惊艳而吃惊。朴素的妆容,朴素的衣衫在这个奢华的地方尤为突出。
叶擎天双手覆盖在腹部,广袖的笔直的线条让他显得恁地挺拔。叶擎天以着极缓的步法一步一步走到舞台中央,以女子礼节朝杨君愿道了万福。
杨君愿斜靠着龙椅,朗声说道:「擎天,为朕、为汗王、为各位大人来一舞。」他双眼眯着,不着痕迹地观察这贺楼珠丹。
杨君愿又是一拍手,音乐缓缓奏起。为了配合效果,宴席上故意灭了几盏登。这一次,他们再也不会大惊小怪了,他们的视线早就粘上叶擎天,移不开了。
只见叶擎天背对着杨君愿,让一身的牡丹在月光下张牙舞爪着。他将右臂伸展着,左臂以袖掩面,面容在透明袖子下朦胧而诱惑,双腿交错,随着音乐的陡然加重一个旋转,双臂挥舞,袖子灵动而飘飞,若隐若现的躯体让人沈迷。
舞姿优美,身姿曼妙。足尖轻点,叶擎天轻巧地跃起,大袖衫如坠落的羽翼,从身上脱落,落在了疏娄的某位武将手里。这位武将抓起衣裳放在鼻子前仔细嗅了嗅,竟然是香的,不觉神思迷糊,看着叶擎天的眼神更加迷离、痴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