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莫——幺连
幺连  发于:2014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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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人,你把他放在心尖尖上,藏在脑海里,溶进血肉里,嵌入骨髓里,自此,他便与你同在。同你一起呼吸,同你一起生存。

你会因了他的疼痛而疼痛,为了他的悲伤而悲伤。

那么,究竟是谁与谁同在。

时莫说,没有人能与你同在。没有人能真的将另一个人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你所牵挂的,绕来绕去无非还是自己心头升起的那一丝情愫。与他人无关。

他说这些话时,两手攀着肖承的肩膀,把头深深的埋进那个胸膛里,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肖承期待他能说“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却终究没能等到一声请求。

时莫没有说出口,纵然已经疲惫低落,纵然已经展示了自己的懦弱,他还是没有开口。肖承心下默然,嘱咐几句之后收拾几件衣服准备出差。

三十五、

没了肖承的逼迫,时莫像个死人一样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天色渐渐暗下来,夜色越来越浓重,空气里的凉意在寂静下更让人发寒。

时莫觉得自己要死在这空气里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曾说,这一辈子只有严京介。可是现在这一世还没能完结,那个许诺要共度余生的人已经不在。悲凉更胜于悲伤。

谁说,夜色扰人。谁又夜夜迷失在黑暗中。

时莫起身穿上大衣出门。衣服还是严京介挑的,当时两人还抱怨冬季的棉衣是越来越贵,严京介付了钱之后就把说好的火锅降为串串香。

这座城市的夜晚也不眠,时莫在清冷的华灯下不知走了多久。路过常去的商场,顶楼的食府已经吃了无数遍。还曾在一家小店里碰到打架的,时莫被一个碟子误砸伤了头,严京介心疼的几乎要掉眼泪。

继续走下去,站牌冷冷清清的矗立着,脚下还有零散的垃圾。严京介背着扭伤脚的时莫沿着小胡同走。时莫说,我希望这条路永无尽头。严京介说,罚你洗两周的碗来弥补我今天消耗的体力。

你瞧,情事岂是说断就能断的干净的。脑海里的那份记忆又要怎么办,谁来把他抹平干净,谁来把我带回那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年纪,谁来阻止我与他如此深交下去。

既然都要分开,不如最初就礼貌客套的做个陌路人,不如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如此好。

时莫觉得脑袋越来越昏沉,胸口的憋闷感一点点升起,渐渐发痛。停下脚步扶着双膝弯腰休息片刻,疼痛没有得到缓解,时莫觉得这一切都是场梦。梦醒来之后,自己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想着如何溜出去踢球,到学校要抄谁的作业。

重新迈开步子,胸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眼前的事物开始出现重影。

死亡其实也不算是场解脱。最起码此刻只能称为煎熬。

时莫算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最近纵使浑浑噩噩和严京介搅的一团糟,也几乎没有动过轻生的念头,倒不是看开了或者如何,而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回事。以前不知道多少次企图自己杀死自己,最后竟然还是挂在忘记带药这种狗血之上。

时莫无奈的扯起嘴角,是这两年惯有的自嘲表情。

痛苦越来越深,时莫勉强维持着弯腰扶膝这样的站立姿态。安静的街道上,自己的喘鸣声异常清晰刺耳,手机里的拨号音在四处回荡,屏幕上的姓名已经看不清楚,只凭着最后一丝清明,听到对方倦意满满的一声“喂”。

就快要死掉了。终于就要死掉了。可是为什么没有期待的快感。

对方听到他的喘息,睡意也被惊跑了,焦急的叫喊起来:“莫莫?莫莫你怎么了?没带药么?你在哪!?”

时莫觉得自己实在是站不住了,眼前只剩无尽的黑暗,身体的力量似乎瞬间被抽的一干二净。倒下的瞬间时莫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妈”。

“对不起”却是再也说不出口。

后来时莫总是对于二度甚至多次自杀的人有莫名的恐惧感,他说这样的人实在是太疯狂。因为死亡不是件多么畅快淋漓的事情。总有人觉得痛苦,可是从生到死的那个过程更难熬,体验过一次还能毅然重复的人,必定有着极深的执念,在某一方面保持着可怕的破坏力。

时莫说,濒死的痛感,竟然让他怕了。

虽说之前他也有过多次想要杀死自己的念头,但时莫后知后觉的认为,那不是自杀。他是想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却从没有过坚定决绝的信念,而是在本能里存了一丝侥幸与希望。对于生的本能。

这种感受肖承凭想象是无法理解的。时莫说,本来以为并且相信自己会死掉的,在意识还留有清明的某一瞬间,会有“自己已经是死人”的错觉。于是当清醒过来的那一瞬间,会有很多情绪涌上来,迷茫,震惊,或者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总之,在看到床头坐着的人时,他觉得心情复杂的无法表达。似乎是清晨带着露珠的草地,被暖阳轻柔的晒着,清凉与绵软,明朗与广阔,内心一片光亮柔软。

时莫张嘴,终是无声的念出了“对不起”三个字。

时莫妈妈勉强整理好的情绪,因了这简短的话再度崩溃,拉着时莫的手泣不成声,将他的手贴在脸上,恨不能含在嘴里。温热的泪顺着时莫的手背晕开,潮湿的触感让他不舒服,却任凭那个形容槁枯的女人扯着自己嚎啕不止。

时莫想说“儿子不孝”,他想说“这么多年是我任性了”,张张嘴却是无能无力。

时莫妈妈截断话头,嘶哑着嗓子哭喊:“都过去了,只要你还活着就好了。”

有什么深仇大恨呢。自己避而不见的人,带着满腔的感激说,只要自己留有一条命,她就满足了。如此卑微低下,近乎于请求,原始又本质的欲望。

时莫只能无声的开阖嘴唇,重复着“对不起”。

时莫再次从昏睡中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哮喘发作之后他会嗜睡,在呼吸机的帮助下睡了一整天。浑身的疲软才让他感到身体的存在,之前短暂的清醒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完全不具有身体的掌控权。

时莫妈妈的头发也稍微整理了下,眼眶虽然还是红肿的,但是人已经精神很多。看到时莫醒过来,连忙凑过来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时莫轻轻摇头。他还是觉得很乏,想要睡觉。

身后响起推门声,顾恺拎着保温盒进来,朗声笑道:“我带了些饭上来,阿姨你快来吃完好去休息会。我也不知道莫莫能不能吃东西,让家里煮了些白粥。”

时莫闭着眼听他人模狗样的装正经,想嘲笑他,无奈嘴里插着呼吸机根本无法讲话,只能斜睨他一眼,重新合上双目休息。至此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进食,也难怪会觉得无力。

时莫妈妈忙把他让进来,让他在一旁坐下。时莫的呼吸机是从口部插入气管,滋味自然不好受,他也不愿意吃东西,白粥也就放在一旁没动。

时莫妈妈对顾恺很有好感,原因很简单,时莫住院从交费到安排病房都是顾恺一手操办的。本身有创呼吸机应该是在ICU里用才对,顾恺前后跑找熟人要了间VIP病房,才将张皇失措的时母安抚下来。鉴于顾恺的办事能力,时莫妈妈给时莫压好被角,就放心的去一旁睡了。

顾恺顺手拉了拉病床一侧的椅子,大喇喇的坐下来。时莫不能讲话,也倦的浑身没有力气,少有的安静下来。顾恺总觉得心头不是滋味,时莫一向是话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表达的那一方,现在突然沉默下来,虽然是被动的,也让他有些不习惯。

午后的医院更是静的不可思议,顾恺开口才发现自己连嗓音都是干涩的:“疼么?”

对方没有回应,想是懒得理他这种毫无意义的开场白。

顾恺清清嗓子:“咳。应该不好受……严京介什么时候结的婚?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时莫倒是有反应了,懒懒的掀动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即又闭上。

顾恺本身还想等他回答,过了片刻才想起来时莫是说不了话的,看他的态度也知道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也就换了话题。不得不说,顾恺在接手公司的事情之后,越发表现出他的强大与能力。

“是肖承跟我说的。前天晚上他打你手机,你一直不接,他就觉得有些不太对。然后就打给我,让我去看看你。你不在把他吓的不轻,声音都抖了。我叫了十几个人去找你,还好没太晚。”

时莫还是闭着眼,顾恺一时搞不清他到底是醒着还是已经睡觉了。他顿了下,时莫却睁开眼看他,似乎是想听下去。

“他不知道你的情况,就直接打给我了。本来他什么都不肯说,我也是看你这个样子又惊又气的,纠缠了很长时间,他才告诉我的。也不多说,只说……他结婚了。”

这就是自己活下来的全部。时莫觉得再平淡不过,就像自己和严京介,每一步都按照逻辑走下去,明明是朝着预想的结局发展,却还是有种被不忍相信的异感。

不管你相不相信,事实就摆在眼前,自己活了下来,严京介也不再属于自己。

顾恺拎着食盒走的时候还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笑的大方得体与时莫妈妈告别:“阿姨,您有事就打我电话,自己别累着。时莫病了我恨不能替他受罪,别的事上咱能做到就多做些。别送了,快回去吧,看时莫一会需要人。我改天再来。”

那边时莫再次进入绵长深厚的睡眠,似乎做了什么梦,醒来却什么都记不得。

当天下午就撤了呼吸机,那一瞬间时莫竟然觉得自己是重新开始学习如何呼吸。顾恺闲时还会来,时莫总是昏昏沉沉的睡着,去了呼吸机之后总觉得呼吸困难,浅眠中偶尔哼出几声呻吟。即使醒过来,也是倦倦的不想说话。顾恺坐一会就走,也不吵他。

半梦半醒之间,时莫也总是很没有时间感。有时候觉得自己睡了很久,醒过来看时间才知道也不过是一二十分钟。睁开眼看到顾恺坐在一旁,时莫会对他笑笑,就着他递过来的水或者其他东西吃一些,然后困倦的重新昏睡过去,再醒来四周便是一片漆黑,不远处是妈妈的呼吸声。

可是无论怎么睡都去不掉身上的困乏,一闭上眼就是纷杂的梦,醒来却忘的一干二净。惟独有些印象的,便是额头上的一片温热,他努力想靠近这个温度的来源时,周身便是一阵清凉,像是雪山上的青松,甘洌滋润。时莫觉得这种感觉是刻在骨子里的熟悉,可是这种感觉正一点一点从虚弱的身体里消失,似乎是哪里有了漏洞,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丝丝缕缕的缠绕不见。

有些不甘。

挣扎着睁开眼,室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额上依稀还存有暖暖的潮湿意味,脸上是梦里流下的泪,一片冰凉。

时莫妈妈进来时吓了一跳,两步并作一步的冲到床前,紧张的打量着儿子的全身:“哪里不舒服?怎么哭了?胸口疼的厉害么?”

时莫反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轻轻摇头。他自入院以来都很少讲话,时莫妈妈也只当是因为呼吸机造成的不适,不做别的猜想,反而劝他不要开口。

时莫妈妈沉默的在一旁坐下,突然叹了口气:“那个男人是严京介对吧?我听小恺打电话时说到结婚之类,年前严家刚办了婚礼。”

时莫半躺在床上,手上还挂着点滴,一脸怔忪。

时莫妈妈重新开口:“跟妈回去吧。”

时莫愣了愣,声音嘶哑,让人心头揪着疼:“我喜欢男人,是不变的。”

“无论如何,你都是妈的孩子。”时莫妈妈顿了顿,“原先想着你即使在外边,总归还是有人照应着,心里还稍微好过一些。如今他也结婚了,你犯不着再折磨自己。”

时莫没回答,转头看看放在柜子上的手机,哑着嗓子问了别的事情:“手机,有人找么?”

时莫妈妈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略微想了想回答:“昨天有人打来,肖承,我说你在睡。后来我怕吵到你,就关机了。”

时莫伸手拿起手机,手指在开机键上停留几秒,最终还是挪开。时莫没有抬头看妈妈,只低低的轻答:“好。回去。”

三十六、

时莫这一年来身体好了许多,但底子到底是极差的,这次发作折腾下来,整个人虚弱的很。顾恺听时母说两个人要出院回家,念头转了几圈,最后先应承下司机的活儿。

他隐约觉得时莫就这么走了并非什么好事,严京介这个心结还未解,只是一味逃离,最终还是伤了自己的元气。可是再一想,时间能冲淡一切,说不准时莫回家住上一段时间,心思也就不会那么重了。况且,他这副身体再呆在肖承那里,多半吃不住,能回家休养比在别的地方都强。

出院那天突然刮起风来,不消片刻就落了大雪花。莫小白对时莫还是有偏见,不愿意顾恺跑这趟,死缠烂打的非要跟去。顾恺拗不过他,只好带着他一起。

时莫坐在床沿等顾恺和妈妈一起去办理出院手续,雪就是这个时候下起来的。医院走廊里仍旧是安安静静,时母笑言这便是VIP的好处。两人走过这一段路程,进入电梯,时莫从电梯的内壁上看到自己的倒影,扭曲下也可见的苍白病弱。

很微妙的心情。走完这一程,便意味着之前二十多年的生命全部结束。但是会不会开始如何开始下一个历程,时莫不知道。

从病房大楼到楼前的停车场,时莫每一步都觉得极其沉重。顾恺闲闲的靠在车身上,莫小白在副驾驶扒着窗户往外看,一脸的不耐烦。是很想快一点的,只是这么几步路就喘的不行,时莫觉得很想笑。

第一次发病时,严京介还是那么一个小小的人,满脸严肃的许诺以后会做医生,给自己瞧病。后来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严京介当初的信念也就越来越淡。有人问他为什么考医学院,他也只是笑笑,反问对方:“我本科念的医学,研究生不考医学还考哲学啊?”

顾恺大步走过来,扶着时莫的手臂,等他喘过这一阵,才陪着他慢慢的向车的方向挪。时莫能看到莫小白的眼睛瞪的圆圆的,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行至车旁,时莫哑着嗓子笑道:“顾恺,借用,麻烦了。”

听到这般嗓音,莫小白是真的呆了。他只当时莫轻狂,一点小病就借题发挥扮柔弱,勾的顾恺鞍前马后的做奴才。半晌才转过头看着已经上车是时莫问:“嗓子怎么了?怎么这样?”

时莫没开口,顾恺发动车子不耐烦的回他:“不是跟你说了么,呼吸机是有损害的。”

莫小白愣愣的反问:“会这么严重?”

顾恺打着方向盘,敷衍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时莫闭着眼又要进入睡眠,只是胸口闷的难受,总睡不着。朦朦胧胧想到肖承。

肖承第一次见到自己发病是在厕所,哮喘一直是自己的一个着火点,不许别人碰,所以才在半夜强忍着不适躲到厕所。后来和肖承住在一起之后他才知道,肖承这人从来没有起夜的习惯,偏偏那一天吃坏了肚子,让他赶了个巧。

还记得自己出来时,肖承一副呆傻的模样,一般人见到自己的病态,都会有些吃惊,但是没见过直接傻在原地这么无理的,确实好笑。

这么想着,时莫的嘴角也扯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若有似无。

时莫是在第二天才见到时父的。车上他就乏的很,勉强陪着顾恺和莫小白提前吃了晚饭,等他们走之后就回卧室歇下了。时父一直忙到半夜才回来,第二天一大早又匆匆出门,捱到中午才回家吃了一顿饭。

僵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面的父子俩,也没有多说什么,一顿饭默默无言的进行到一半,时莫突然推开碗站起身,盯着餐桌的一个点道:“胸闷,吸氧。”说完就朝着楼梯走。

时父咽下嘴里的芹菜开口:“你早服软,也不至于落成这个样子。”

时母听他这么说,当即就怒急交加,放下筷子去拉扯他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劝他:“莫莫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就少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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