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的老头子两手缩在袖子里,风轻云淡地决定了我的生死:“既然这样,那就只好把你一并拘禁。”
说着一袖子甩来,隐藏在其中的手掌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灰色,五指成钩,恶狠狠地抓向我。剩下的两人也有了动作,他们身后的光线一阵扭曲,形成了一个黑洞,一阵高亢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震得天花板簌簌地往下掉灰。我老子撑起防护罩,将那只手掌反震回去,将我护在身后,同我老娘一起冷冷地看着来人。
须发皆白,没特色的脸,老头子。
——看来长老团里全是这种货色,面部辨识度比新版的还珠还要低。
这四个新来的加上原来的那三个,一共七个人站在渐渐收拢的黑洞前,白袍及地,面沉如水。我在心里用力地诅咒他们被自己的长袍绊倒,最好一跤摔成骨折,过个两三天就一命呜呼。我姥爷坐在轮椅上,毫无压力地对着这七名长老团成员,慢悠悠地道:“你们领导难道不知道要多派几个人过来?凭你们几个是抓不住阿修跟我家小风的哟。”
他们不受挑衅,目光全都集中在修身上,其中一人冷声道:“虫族的孽种才刚刚觉醒,硬是要动手的话,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力量过多而爆体身亡。”然后又扫了我一眼,露出不屑的目光,“至于evolve-key,如果是成年体可能还需要有所顾忌,只是幼年体的话随时都可以控制。”
我一脸血地看着他,合着在他眼中我就是一可以随便搓圆捏扁的货。我老娘扶着我的肩,眼睛没有从那七人身上移开,微微倾身在我耳边轻声道:“儿子,待会儿我们打起来的时候顾不上你,你就跟理事长一起趁机离开,知道么?”
我:“可是——”
我老娘:“没有可是,听话。”
……话都不让人说完,你是对我多没有信心啊喂。
纠结了几秒,看见栖站在前面缓缓地伸出右手,掬起一捧跳动的火焰,然后手心紧贴剑身,一寸一寸地抹过。等他的手从剑身上移开以后,可以吞噬一切的火焰就这样附着在了不知用什么材料打造成的阔剑上,它们轻盈地跳动着,将少年的眼睛映成了红色。他伸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火焰顿时摇曳不休。
我正看得兀自出神,耳边忽然响起栖的声音:“想动他们,打赢我再说。”
他的身形一闪,消失在空气里,下一秒,金红色的火焰交织成密集的网扑向身穿白袍的长老团成员。七人均是一惊,竟然不敢从正面接下栖的攻势,纷纷后退。
咚,咚,咚——
扑通倒地的声音接连响起,伴随着几声骨折和老人家的痛呼。
……得,感觉自己就是个罪人,欺负老人家。
但我老娘推了我一把,轻声喝道:“走!”
我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差点一头栽地上,眼角余光瞥见她跟我老子一起攻向正从地上爬起来的长老团,一副棒打落水狗的架势。
扶了扶墙,赶紧四处张望寻找修的身影,下一秒眼前光线一阵扭曲,他就出现在我面前一把揽过我,带着我一齐消失在屋子里……
58.草原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没见着牛羊。
我蹲在一条小沟前用叶子折成的碗取水,有点后悔刚刚从离开飞行器的时候怎么没顺手带出个瓶子来。
正是凌晨时分,天空依然明月高悬,找不到几颗星。
风在草原上跑过来跑过去,吹起层层叠叠的草浪。四下都安静得很,只有草丛深处偶尔传出蟋蟀的叫声,面前清澈的小沟映着明晃晃的月光,碎成了无数片的银月随着水波上下浮动,潺潺地流向远方。
这是片一看就知道没受过污染的草原,绿草繁密,随便在什么地方取个水都能放心地喝下去。还在陆地上的时候,我也去内蒙古的大草原骑过马,只不过当时无论如何也不敢这么干。地表已经没有什么地方是干净的了,人类亲手毁了自己生存的家园,我……唉,我现在也没资格说什么。
取足了水,我起身小心翼翼地往回走,风吹在沾了水的手掌上,寒意丝丝地侵入皮肤。一回到刚刚停下休息的地方,就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碗里的水映出了天上的明月,闪闪地耀人眼。只是月光再美,对我来说也比不上面前的人来得吸引。在那块表层已经被风化的岩石背面,修正安静地闭着眼,几缕黑发斜斜地垂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
月光,深草,美男子。
我站在原地出神地看了会儿,这才走前两步,在他面前蹲下,小声叫他起来喝水。
他睫毛轻颤,眼睛缓缓地睁开,露出像夜空一样深邃的漆黑瞳孔。
我连忙凑近一些,把装了水的碗举到他唇边,看着他把里面浅浅的一汪水喝下去。喝完水后,他再次阖上双眼,唇边沾着零星的水珠。我用两只手端着空了的碗,蹲在原地静静地看他,好一会儿才起身把火堆拨旺了,决定再去取些水回来。
两个多小时前,我们从城堡里出来,登上了管家夜驾驶的飞行器。
飞行了一段时间后,在一片树林上空跟一小拨追兵狭路相逢。夜让我们先走,他一个人出去对付那些追兵,于是我和修又乘着飞行器前进了一段路,来到了草原边缘。
这时,修身体里的力量出现了暴动的迹象,身上不停地冒冷汗。我有点慌神,生怕有人在这时候追上来,那样我们就只能束手就擒了。然而修熄灭了引擎,让我扶着他从飞行器上下来,两个人一头扎进了广阔的草原里。乘坐飞行器赶路虽然很快,但体积太大,容易被人察觉。以我们现在的状况,除了找地方躲藏,根本没有其他办法能逃避搜捕。
月明星稀,空中有漆黑的鸟类在一圈又一圈地盘旋,发出凄厉的鸣叫。
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长老团的眼线,只能努力地平定心跳,更快地钻进草原深处。
搀扶着修在草丛里行走,有好几次差点被长出地面的草根绊倒,手上跟脸上都添了不少伤口。只不过平日里都是他护着我,这次角色颠倒,换了我在支撑他前进,这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我只觉得自己从没离他这么近过,便有些高兴。
草原上的草长得很茂密,有些地方足足有一人多高,十分有利于隐蔽。我们扔了飞行器在草丛中徒步前行,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确定身后没有人追来才停下休息。
要分神压制身体里的力量,修看起来十分疲惫,等我再次取完水回来,他似乎已经靠在岩石上面睡熟了,呼吸轻且悠长。我把装了水的碗放在平整的地方,抱着膝在他身旁坐下,抬头看了会儿天,觉得有点无聊。
在过去的一天里发生了这么多事,现在又还在逃亡的途中,可紧张的神经就好像一下子被绷断了一样,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完全不想动弹。
耳边响起草叶涌动的声音,夹杂着几声清晰的虫鸣,我半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觉得上一次这么悠闲自在地坐在夜空下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头发被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听见修低低地问我:“困了?”
“没——”我往旁边蹭了蹭,整个歪倒在他身上,“就是有点累,借我靠靠。”
他似乎笑了笑,伸手环住我的肩膀,修长的手指在我凌乱的头发上来回滑动。被他的气息包围着,神经变得更加松懈,脑内小剧场也开始活络起来。脑补完之后可能遇到的种种艰难险阻,跟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做了个详细对比,得出唯一一个结论就是我们十有八九会被反`动派逮住。
……一场没有目标没有战友没有根据地的战略性转移,能有几分胜算?
大概察觉到了我悲观的心理活动,修用指尖梳理我的短发的动作一停,低沉道:“在嘀咕什么?”
我悲鸣一声,翻身抱住他的肩膀,把脑袋埋在他胸前,闷声道:“跟你一起英勇就义什么的我不怕,就是希望长老团提供给囚犯的是能吃的东西,我儿子才不会变成面黄肌瘦的小萝卜头。”
修没有反应,半晌才把右手放在了我背上,安抚地轻拍:“没事。”
……有事。
我从他胸前离开,揉了揉脸,整个人前所未有地认真:“我说,记得我们走过的路线吧?万一被人追上,你就立刻顺着原路返回,别管我。我们的飞行器还在那儿搁着,我走之前都用树枝掩了,运气好的话应该没人发现。坐上去以后,就回去找你的旧部,还有就是召集那些在亚特兰蒂斯受了不公待遇的人,带着他们一起走。到别的地方去,亚欧大陆也好,南极洲也好,外太空也好,建立你们的新世界去。”
修饶有兴味地听着我的话,末了反问道:“那你呢?”
我咬了咬牙,握拳道:“我……我会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追上你。”必要的时候就来个自爆,跟这些渣货同归于尽,“等你建立了新世界以后,也不用想着为我报仇,清明重阳什么的给上柱香就成……”
修伸手触碰我的脸,放低了声音道:“那我们的孩子呢?”
我狠了狠心,说道:“这个世界太可怕,早点回去也好,用不着跟我们一样遭罪!”
被逼得说出这番话来,我已经红了眼,痛恨自己不争气,竟然连孩子也拿来牺牲。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脸上不再带着那种饶有兴致的表情,微微用力地拥紧了我:“三天,再过三天我的力量就能完全恢复。”
我抓紧他背后的衣服,把想流泪的冲动硬生生地憋回去:“可是,我怕我们熬不过。”
而且,就算你的力量恢复到全盛时期那又怎么样?
这块大陆上还是有人能够压制狮鹫的力量。
这两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因为修肯定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毕竟他活得再久,也比不上那些排名还在他之前的老怪物。
这些老家伙大多不问世事,但这次被虫族基因污染的是大陆守护者,再加上长老团的推波助澜,他们肯定会对修出手。一个人修也许打得过,如果是两个,三个,或者更多呢?
他再厉害,不过也只是一个人;进化得再彻底,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抵抗其余九名冠绝大陆的强者。当他身上带有虫族血统的消息泄露出去,深受虫族逼迫之苦、对这个庞大的种族深恶痛绝的亚特兰蒂斯民众又有几个还会坚定地站在他这边?
这已经不是个人喜恶的范畴,而是牵涉到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之间延续了几万年的恩怨。
混血种族的存在不会使紧张对峙的局面得到缓和,只会进一步激化矛盾。
对虫族而言,在交`配之后留下混血的后代,是向亚特兰蒂斯做出的挑衅。对亚特兰蒂斯而言,自己的民众被迫生下带有虫族血统的孩子,则是一种难以忍受的耻辱。虫族没有人的情感,它们只懂得毁灭和杀戮,这注定了它们永远不会有跟亚特兰蒂斯和解的机会。
这一切修应该比我更清楚,然而他永远是一张漠然视之的脸,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跟第一次见面相比,在他体内属于虫族的那一部分的觉醒似乎只是为他增添了一些杀戮气息,其余的都没有什么变化。而我也只能选择相信,他可以结束这一切。
“算了,不说这个。”我深吸一口气,只要没到世界末日,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现在就算会死我也要先满足一下好奇心——姥爷当时在手机里跟你说什么了?”
我的情绪转变非常快,一般人跟不上这速度。饶是深沉如修,听完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也愣了一下,然后才沉吟道:“他很隐晦地提起了那个少年的来历。”
“栖?”我精神一振,问道,“他老人家是怎么说的?有没有提到栖的父母什么的?”
修眼睑半垂,蝴蝶翅膀一样的睫毛微微遮住了瞳孔,问我:“你很在意这件事?”
我:“……”不敢把认为栖是他私生子的猜测说出来,只好小声道,“栖救过我,对我也很好,作为朋友我关心他没什么不对。何况他一直很在意他父母的事,又不肯告诉我具体情况,我就想问问我姥爷,毕竟人是他带回来的。”
修轻轻地挑了挑嘴角,说道:“有些事情,他不是不想说,只是不能说。”这话听起来就像是他已经知道了栖的身份。
我小小地激动了一下:“老师,你知道栖的父母是谁?”
他抬眼看我,眼神完美地表达出了“也就这种时候你才能想起我是你老师”的意思,缓缓道:“大概能猜到。”我屏住呼吸等下文,他顿了顿,继续道,“老师告诫我,如果伤害了那个少年,我会后悔。”
“……所以栖果然是你的私生子吗?”我表情裂了。
修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凝视,否认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嘴角抽搐两下,“说不定有人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怀了你的孩子,又偷偷生下来——”
“没有人能够从我这里偷走我的孩子,除了你。”他截断我的话,眼中冰冷的色泽褪去,用低沉的声音叫我的名字,“只要这个名叫栖的少年在,未来就是可以确定的,我不会输。”
59.通道
正常人听完这话都不会往那方面想,所以当时我不知道修的意思其实是指……栖有可能是我跟他的孩子。说实在的,我至今拒绝去想一个大老爷们要怎么生孩子,生出来又该是怎样奇怪的婴儿
在草原上休息了一晚,天没亮又继续深入,修已经恢复了不少,带着我一路往西走。我们走过的路线很曲折,即使是在白天要我一个人沿着原路走回去,我也有些找不着北。本来还以为他选择这条路线只是为了避开长老团的搜捕,没想到走了半天之后,居然来到了一个洞穴前。
……不要告诉我我们脚下踩的其实是一只长满绿毛的怪物而眼前的这个洞就是它的嘴啊啊啊!
漆黑的洞穴开在一块突出地面的巨石上,下半截埋在沙土里,洞口周围形成一个奇异的凹陷。从洞穴深处传来的巨大吸力不断地把洞口附近的东西吸进去,因此这一带生长的植物都十分低矮,根系却很发达,从天上看去就像缺了一块,让整块绿色的毯子变得残缺不已。
看来一开始选择进入草原,修就已经确定好了目的地,就是这个奇怪的洞穴。
在确定这不是什么脱离常识的怪物之后,我多少淡定了些,便开口问他:“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这是地底世界的入口,亚特兰蒂斯最大的一个种族就生活在地底下。”修一边低沉地说着,一边拉过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腰上,“抱紧我。”
说完揽紧我的肩膀,朝漆黑的洞穴纵身一跳,顺着那股吸力一路下坠。
黑暗中,只有呼啸的风声不断从耳边掠过,我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感到脸颊被吹得生疼。失重的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下落的势头忽然一缓,我连忙睁开眼,正好看见修身后展开的金色羽翼有力地鼓动,将落势全数抵消。
……无论如何,没有摔成肉饼总是能让人感到由衷的高兴。
在空中停顿了几秒之后,脚终于重新接触到了地面。周围依旧没有光亮,只有修身后正在消散的翅膀虚影发出淡淡的光芒,照亮了周身的空气。我抬头看我们刚刚下来的地方,算上下落的时间跟下落速度,得出的结论是我们头顶洞穴距离地底大概有几千米高。
……好吧,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如果没有翅膀,要怎样才能抵达这个藏在几千米之下的地底世界。亚特兰蒂斯最大的种族无疑是蚁族,他们的军队同样是大陆的中坚力量,只是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不是每只蚂蚁都有翅膀,于是他们自己要怎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