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凌天却一直专注地看着他,才道,“我问过太医了,他说你身体底子不好,以前也受过伤,所以这次受了一点风寒,就旧病复发。”
“只是一点小事罢了。”
“你不必隐瞒。以前吕冀胡作非为,嚣张欺辱幼帝的事无人不晓。你虽懂得自保,但有一次与吕冀的争执,掉进冰水的湖中,伤了自己的身体。”
齐翊墨只是沉默,并没有因为痛楚往事而浮现出任何情绪。
“吕冀这般待你,我不会放过他。我的军队已经发现了吕冀的行踪,相信不久就能擒住他为你报仇。”
依旧是沉默。
封凌天专注看着他,郑重道,“翊墨,我不是吕冀。我会尽自己所有来保护你。”
安静。
“你愿意相信我吗?”封凌天深邃的黑眸中翻涌着浓郁的情绪。
静默。
齐翊墨很久都没说话,脸上的平静一如往昔,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这令人感动的话语。
许久,他才看向封凌天,用平静无波的神情道,“那多谢将军了。”
封凌天凝视着他,“你不相信我?”
齐翊墨沉默不语。他以为封凌天会生气,但是封凌天却只微笑,“我知道,以我们现在的身份和处境,你很难相信我,但是,我会用事实来证明这一点的。”
齐翊墨久久凝视封凌天,而后又将目光看向窗外,在看见那些来回巡逻的兵士的时候,才道,“那么,我想要自由,你可以给我么?”
封凌天轻松一笑,“当然。”
齐翊墨没有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有些发愣。
封凌天微笑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安排这些人的初衷,其实是为了保护你。”
侍卫当天下午便撤掉。但齐翊墨知道,还有少量兵士被留着。封凌天不可能将所有人撤换,因为这些剩余兵士,要负责皇宫的安全守卫工作。
但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侍卫,会阻碍齐翊墨的行动。甚至他们在巡逻时,刻意躲着齐翊墨,似乎是怕惹齐翊墨不高兴。
第6章
休养两天后,齐翊墨的病好了许多。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他出门转了转,几乎皇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
封凌天因为忙于稳定政局,与齐翊墨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而齐翊墨亦没有多出门,大半时间依旧埋头于书桌。
一周后,封凌天提议他上朝,与剔除吕冀党羽之后的新臣子见见面。
齐翊墨没有拒绝。
次日一早,青枫和其他宫人便细心替他穿上龙袍,整理冠冕,到晨曦时分,则在侍卫陪同下,走进了金碧辉煌的太和殿。
殿中文武百官早已在等候。
右手是封凌天以及一干将领。左手则站着齐氏王朝旧臣。
人员变换很大。封凌天那边,自然是极为陌生。
这边的齐朝旧臣,也不见得有多熟悉。因为吕冀把持朝政,其党羽众多,随着吕冀逃亡,其党羽也多半逃出。
这留下来的,大半是以前在朝廷上没怎么露过面。
齐翊墨站在台上,台下是一片诡异的安静。然后似乎是一阵低沉的声音,“皇上万岁万万岁。”
经这声提醒,文武百官皆躬身行礼,齐声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齐翊墨安静了片刻,才缓缓道,“众卿平身。”
话音落下,朝下百官才一一站起,依旧恭谨地立于朝下。齐翊墨余光微斜,瞥见自己右下方的封凌天。
方才是他主动开口,才引得其余百官像自己行礼。
他是在帮自己。
齐翊墨压住心中异样情绪,只用平静的眼神看着朝下。
朝下百官的气氛同样诡异。
封凌天那一边的官员,全都是封凌天的亲近部下,他们大多数是武将。尤以邢狂为最,他一向暴戾,此刻一双冰冷黑眸更似乎散发着隐隐戾气,令人心生畏惧。
而另一位大将郑豪云,他一贯玩世不恭,恣意妄为,此刻脸上的骄狂之气,就像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
他们是战胜军,有骄傲的资本。
倒是这一列最前头两人,却奇异的低调。陈文贤依旧是那副沉稳的神情,而封凌天则是一贯的气度不凡。
而他们的对面的齐朝旧臣,则弥漫着一层阴霾。
介于封凌天的得势,他们无法反抗。
但这种被动,则令他们心中充满了怨气。
他们中间,有很大一部分,是要誓死与齐朝共存亡的旧臣。另一部分,则是逃亡失败,被迫留在京中,又迫于封凌天的压力,来参加这个朝政。
这些人心中念头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充满了怨气。
几乎所有人都是阴冷地盯着对方得胜的封家军,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朝堂一片安宁。
封家军自豪于自己的战场胜利,齐朝旧臣忙于仇恨封家军,大家倒是都忘了这上朝的本来意义。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陈文贤,“皇上,臣有事启奏。”
他第一个开口,终于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齐翊墨说,“说。”
“现今货币市场混乱,八方元宝铜钱及银票已经失去使用价值,在市面上也出现大量假币伪票,极大地影响了百姓的正常交易。臣建议,铸造新币,以稳定混乱的交易市场。”
吕冀把持朝政,诸侯混战多年。市场早已崩溃。陈文贤所指出的确实是事实。
但这件事的选择,也是花了一番功夫。铸新币之事并不涉及现在的关键朝政。齐翊墨清楚,更多的关键军务,他们早已在封凌天那边处理妥当。能够到朝上的信息,尤其是经由陈文贤的嘴说出,是经过过滤了的。
齐翊墨今日过来,本来也没有抱多大希望。
同意过来,只是想看看,封凌天准备营造一个什么样的朝政。
齐翊墨淡淡说,“准奏。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
陈文贤说,“臣遵旨。”
接下来有几个大臣禀报政事,大多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齐翊墨极少发言,最多不过说一个‘准奏’。
只是上奏的臣子,全部都是封凌天一派。齐朝旧臣从头至尾,都只是沉默,一言不发。
他们中不乏想要拼死报国者,但之前碰见吕冀这种凶残豪奢的奸臣,现在又被一个封凌天把持朝政,只空有一番报国心。这些人中,又尤以礼部侍郎赵宏正,翰林院大学士辛林等人为首。
封派原本安排好的几个大臣说完,朝堂上又陷入无事可谈的窘境。
一方洋洋得意,另一方怨气冲天。龙椅上的也置身事外。
朝政的气氛越发诡异。
一直沉默的邢狂却跨前一步,“皇上,末将有事禀报。”
齐朝旧臣只以为邢狂说得也是鸡毛蒜皮,没有人在意。封派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却是陈文贤皱了眉。
之前那些封派臣子,自然全出自他的授意。邢狂一向我行我素,陈文贤也不敢把这样演戏的事交给他去做,所以根本没有安排他发言。而且邢狂郑豪云等人都知道,要事只向封凌天禀报,他这时候自作主张做什么。
邢狂得到齐翊墨的允许之后,便说,“吕冀携其党羽向西逃窜。末将一直命人追踪。但之前得到消息,吕冀和其党羽逃进深山,匿而不出,导致搜捕工作十分困难。臣以为,这帮贼匪,已经是穷途末路,无需为其浪费兵力。”
齐翊墨多看了邢狂一眼,他正微垂着头,等待自己的批示。
杀不杀吕冀,其实要看封凌天。
但是邢狂此举,是要将决定权交到自己手中么?
齐翊墨微微蹙眉,凝神看向台下邢狂。他神色严肃,分明是认真等待自己的回复。
正想着,却有一个严肃的声音响起来。
“皇上,依臣只见,这个吕冀确实没有杀的必要。”
说话的人,居然是齐朝旧臣之一——赵宏正。
赵宏正的耿直是齐朝闻名的。他写得一手好文章,但性子是出了名地犟,从不屈服于权贵。
他之前深恨吕冀把持朝政,多次写折子狠批吕冀。折子里运用他那出了名的文笔,把吕冀骂得一文不名。吕冀大怒,本是要立即杀了他。同僚帮忙,才让他死里逃生。
这次封凌天攻入京城,耿直的他无论如何不愿出逃,只声明要和齐朝共生死。
邢狂看了赵宏正一眼,不由得就皱起眉。赵宏正是典型的书生长相,脸白身瘦,眉宇间又是书生的犟呆气。邢狂一向不喜欢这样的人。
但偏偏赵宏正完全不管他,只提高了嗓音道,“杀了一个吕冀,又来了一个张冀、赵冀。皇上您说,花这么大的功夫去杀,不是做无用功。”
话音刚落,封派的将军就有忍不住的。郑豪云猛地上前一步,横眉冷对,“你说什么?”
赵宏正脸色不改,依旧严肃怒斥,“依我看,有些人还不如吕冀。”
他在吕冀时,就已经置性命于不顾。现在,当然也是一样。
郑豪云怒斥,“你这死书呆再给我说一句试试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齐翊墨看着台下吵成一团的样子,隐隐觉得事情要超出自己的控制。
赵宏正脸色一沉,“粗莽野夫,登堂入室,真是荒唐笑话。”
郑豪云忍无可忍,猛地冲上去,一拳打过去。赵宏正也不落后,拼命用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手去狠击对方,“我今天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你们张牙舞爪!”
放得狠话,但是赵宏正一介书生,怎么打得过郑豪云这种大将。翰林院辛林看不过去,当即上前,一脚揣在郑豪云身上,“今日小生就与你们这些逆臣贼子决一死战!”
两个书生奋力攻击郑豪云。三人在地上滚成一团,滚来滚去。
齐翊墨皱了皱眉,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但像是嫌这不够热闹一般,一向寡言的邢狂极为不满这情景,冷冷对着其他齐朝臣子说,“不要不自量力。我们一个小队,就能将你们全部灭掉。”
这句话更是引燃齐朝旧臣的怒火。一众人眼中像是燃起了熊熊火焰。
一位年过半旬的老臣吹了吹白胡子,怒道,“休得猖狂!今日老夫就算以身殉国,也不让你们这些莽夫猖狂。”
又一位官员怒斥,“你们别想一手遮天。我告诉你们,邪不胜正!”
很快的,这两派也吵起来。然后,又发展到动手。一时间,哀嚎声怒斥声,不绝于耳。
齐翊墨眯着眼睛看了片刻,思绪忽然开始游移。
殿中宽敞明亮,金碧辉煌。
自己却忍不住想起几年前。
在那间偏僻的别院前,清早一推开门,落花遍地,清风微拂,绿叶清香在空气中弥漫。
如果能一直这样继续下去就好了。
他有些出神,几乎忘掉自己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上。
但台下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的局面。互相咒骂,发展到肢体冲突,实在是热闹纷呈。
一旁的侍卫都开始小声评论,“你看那边,四打一,这样以多欺少说不过去啊。”
有人评价,“什么四打一,那四个书生都打不过那个叫郑豪云的家伙啊。”
“这也不一定,这四个书生还挺齐心协力的,下手也狠。你看那将军的脸上,已经有青肿了。”
“但这不是重点,这些文官的嘴都挺毒的,你没看这些将军们已经快要被气疯了么?”
官员打得热闹沸腾。侍卫看热闹看得热闹沸腾。
偏偏齐翊墨一声不出,而且台下的封凌天也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唯有陈文贤有些不满,觉得这样不太符合礼仪。
唯有陈文贤,像是还有点担心这状况。
最后,早朝是在一片混乱中结束的。台下一众臣子打得鼻青脸肿。齐朝旧臣多是文臣,挨打也挨得多。但他们有一张气死人的嘴,直让一个个武将气得头顶冒烟。
最后一个武将气疯了头要拔剑的时候,封凌天制止了他,然后齐翊墨也趁这个空隙,退了朝。
接下来的早朝,每隔三日就举行一次。好在第一天之后,大家都收敛了一些。但在朝堂上还是针锋相对。
只要是封派赞成的,赵宏正等人就必定反对。反之,只要封派反对的,赵宏正等人就一定支持。
双方每天在朝上吵得不可开交,也没吵出个所以然来。
赵宏正说话一向直,虽然这后来看得出有收敛,但是还是经常讽刺封凌天。但封凌天却不怎么计较,只任凭他说去。
第7章
而现在京城的局势基本稳定下来。吕冀虽没抓到,但也基本不可能构成什么影响。而且已经有举反旗的诸侯,主动与封凌天和解。
封凌天也难得地空闲下来。见天气极好,他便到户外小坐。刚好侍卫说,淮南新进贡了新鲜葡萄,鲜甜无比。
封凌天心情极好,便对紫烟道,“这葡萄极好,去请皇上过来一起尝尝。”
“是。”紫烟领命而去。但却隐隐头疼。
那两人是身在庐山中,不明真相。
但他在一旁,却是看得再清楚不过。
封凌天对待齐翊墨自是好得没话说,而齐翊墨虽然不拒绝封凌天,但其实压根没把封凌天放在心上。
紫烟实在怀疑,封凌天在齐翊墨心里,只怕还及不上他那个贴身近侍青枫。
到了房间,便见齐翊墨靠在长椅上,手里握着一本书。虽像是在看书,但心思分明不在书上,只是在出神。而青枫立在一旁,轻轻替齐翊墨打扇。
紫烟尽量放轻了动作,走过去轻声道,“皇上。”
齐翊墨应了一声,算是回答,却并未抬眼看紫烟。
紫烟道,“宫里新进了一些葡萄,封将军请您过去一同品尝。”
齐翊墨依旧懒懒握着书本,“我没空。”
紫烟大汗,这人明明就握着书本发呆快要睡着了,还用这种理由。但他怎么好顶撞齐翊墨,只得笑道,“皇上,将军花了一番心思准备。原是听说您爱吃葡萄,特地让那边的人准备的。”
齐翊墨抬眼,眸光却是冷的,“朕已说过不去,你听不见么?”
紫烟打了个哆嗦。但看齐翊墨已经继续看那本书,青枫也在一旁,轻轻替他摇扇。
空气安宁温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雅清香。齐翊墨低着头,乌黑长发顺着洁白脖颈,披在颈间。
这一切,就像一幅画。
紫烟看得入迷,勉强回过神,只得轻声向齐翊墨回礼,转身回去。
现在封凌天是这皇宫的真正主人,几乎皇宫中人都已知晓。但是封凌天极宠齐翊墨,又让人绝不敢怠慢齐翊墨。
就是封凌天手下那些将军,有一日在园中,无意顶撞了齐翊墨,后来也被封凌天训斥了一顿。据说若不是陈文贤暗中维护,只怕那鲁莽将军就要被贬斥。
现在齐翊墨不肯赴会,封凌天必是要生气。他对不对齐翊墨发怒还不好说,但是自己差事办不成,多半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那边封凌天还在眼巴巴等着。他本是不惯于等人的人,但是此次竟也难得心情舒畅。
桌上葡萄娇艳欲滴,只等着齐翊墨来。
正想着,便听得一阵脚步声。
陈文贤和郑豪云走到面前,齐齐向封凌天行礼,“将军。”
封凌天有些无奈道,“你们略放我一天成不成?”
郑豪云道,“将军,有关铸币的事,还有些细节要和你讨论。”
封凌天说,“此事不是交由文贤处理么?”
陈文贤说,“但是有些问题需要将军您过目。”
封凌天打断说,“现在可不成。”
陈文贤疑道,“将军现在有什么事吗?”
封凌天看他,“怎么,我想安静会也不成吗?”
正说着,紫烟从外面走过来。封凌天见他一人,便问道,“皇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