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齐瞟了他一眼，丝毫不觉得感动：“我说哥哥，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

顾思齐只有在这种近似挑衅的话语中才会用上“哥哥”，在他的使用中“哥哥”不是称谓，而是一个普通的名词——至少顾敏学是这么觉得的。

到补习班上课的时候，顾思齐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省吃俭用贵价买回的一包烟就这么被那个死上班族给顺走了！一瞬间懊悔的情绪溢满胸口，他重重的把头磕在了课桌上，安静的教室里顿时响起“咚”的一声。

半晌之后，周围的同学都发出了笑声。

讲课老师皱着眉问：“顾同学，你在做什么？”

“我想睡觉，所以磕一下清醒点。”顾思齐极度失落，心里想着怎么才能再遇到那个死上班族。

“……”讲课老师顿时哑口无言，默默将视线移开。

转眼就到了周末，高天泽再三提醒要他去他表哥开的工作室捧场，顾思齐敌不过他的纠缠，只能应了。

周六天公作美，持续了近一周的阴雨天气终于有所好转，天空蓝湛湛的，阳光看起来也特别的灿烂。

顾思齐推开卧室的窗探头出去，试图感受一下有无寒风来袭——他天生怕冷，小时候在北京，因室内有暖气供应，所以冬天里素来是半步也不肯挪出。

外面的风有点刺，顾思齐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外头套了件牛角扣的黑色连帽大衣。坐在玄关穿鞋的时候，正好碰上过来帮佣的周婶。

周婶拎着菜，看到顾思齐一副要出门的模样很是惊讶：“我刚刚接到电话，顾先生跟顾太太马上就回来了，阿齐你现在就要出去吗？”一边说着，一边往里张望，“你大哥阿学呢？”

“嗯，跟同学约好了。”顾思齐顿了顿，应道，“哥去学校了。”

周婶在这个家工作好几年了，这两兄弟跟她相处的时间恐怕比跟他们父母的还要长。常年出差的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是没有那么亲密的，周婶也不好说什么，问了两句后就做自己的事去了。

高天泽表哥的工作室开在尖沙咀旺区，这让顾思齐不禁对那位表哥好奇起来，现如今房价房租居高不下，作为商业金融中心的尖沙咀是一铺难求，能开立独立工作室的人，往浅薄点说，非富则贵。

按高天泽给的地址，到站下车后顾思齐一路找了过去，此时中午刚过，又逢周六，尖沙咀高级写字楼这一带颇为安静，少了许多行色匆匆的白领人士。

在街角转了个弯，忽然有引擎声由远及近，顾思齐转头看去，是辆极其骚包的兰博基尼，车内是一位戴墨镜的年轻人。

“嗨，靓仔，一个人啊。”兰博基尼在顾思齐面前缓缓而行，年轻人伸出手拉下鼻梁上的墨镜，露出端正上扬的眉毛，还有一双看上去便深情款款的眼睛，他的眼神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明显愣住的顾思齐，唇边笑意更深，“现在很少有像你这样高得来又清秀斯文的学生仔了，生得这么白净，你不是香港本地人吧。”

……这个自来熟的富二代是谁啊！顾思齐眯了眯眼，没有理他，径直往前走。

谁知兰博基尼一路尾随，问问题得不亦乐乎，从生辰八字到家庭住址，也不管别人回不回答。顾思齐头一次遇到这么厚脸皮的人，终于忍不住停下：“喂，你是不是有病啊，前面直行有医院！”

“啊，声音也不错，可惜我不做这行生意。”年轻人状似可惜的啧了声，继而又笑眯眯的说，“我们那么有缘，交个朋友如何？我叫贺霖，哦，名片忘带了，留个手机号码先吧！”

果然是有病的！顾思齐深吸一口气，果断转身跑进只容行人经过的巷道，本来往前就是高天泽那位表哥的工作室了，遇到这么个变态，他唯有绕一下远路，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么一绕远路，又多走了五分钟，顾思齐在一幢五层高的西洋建筑前站定，他有印象，这幢建筑是早期有名的折衷主义建筑师詹森周所设计，已有百年历史，当时是做某位高官的住宅所用，后来有段时间改成了交谊厅，其东立面仿巴洛克建筑风格，意以繁琐华美的雕饰吸人眼球，首层采用尖形拱券门廊，上面几层则是柱式外廊。南立面则有装饰性外挑阳台和柱式。颇有令人穿越时空进入文艺复兴时期的美感。

折衷主义建筑追求纯美，博采众长，虽然在顾思齐眼里显得过分浮华，但确实有其观赏性。

现在首层是一间书店，书店真正的内部要往里一米的样子，因整栋楼已属商业店铺，设计师便在大门与书店门口之间虚设了一条走道，方便直通楼梯，如此一来既不妨碍书店营业，亦显得别出心裁。楼梯口挂着木牌子，贴着的是楼上店铺的名称。

三楼“无界摄影工作室”——很随意的白纸黑字。

最上边的一间店铺名是“露台”，猜不准是什么性质的店，占据了五楼一整层。

顾思齐走得急，进来之后便觉得热了，他站在木牌前看了一会，一边脱掉了大衣，搭在手上。

由于结构的特殊，登上二楼，原本属于室内的楼梯竟变作开放式楼梯，只要往前走便是外廊，不同于商场店铺，一个个店面采用橱窗设计务求以商品的最大化展示来吸引顾客。这里的店铺恰恰相反，在有限的建筑空间里反而制造出层层迷宫的效果，欧洲风味十足的室内装饰，根据指示牌前进，颇有古堡探险的意味。空间的巧妙结合与利用，让风景也变得趣致起来。

刚踏上三楼，迎面就一阵疾风旋来，高天泽作势捶了一下他的肩头：“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飞机呢，等了我半天。”

顾思齐郁闷的说：“刚遇到一个变态，害我绕远路了。”

“什么变态？啊，先进来，我表哥刚好也到了。我介绍你们认识。”高天泽揽着他的肩膀往里走。

穿过一条走廊，拐弯便看到了工作室的门牌。原木色的大门虚掩着，高天泽一手推开。

正对着门的大窗户敞开着，马路上的风呼呼吹进来，把深海蓝的窗帘吹得飞起。工作室的外间除了两个置物架，就只有中间一张长方形的白色工作台，显得空荡荡的。工作台上倒是放了一堆东西，蛋糕点心，五颜六色的礼物盒子，一支绑着粉红蝴蝶结的香槟亭亭玉立其间，总算有点开张的架势。

高天泽一进屋就朝背对着他们正弯腰搬东西的人喊：“表哥，我同学到了。”

“天泽，先过来帮我把这个箱子搬到里面去……咦——靓仔？”鼻梁上还架着副墨镜的表哥直起身回头说。

顾思齐目瞪口呆，指着他：“兰、兰博基尼？！”

四

“兰博基尼？”静了片刻后，高天泽不解的反问，“什么意思？”

尚未得到答复，就响起阵阵夸张的笑声，有点尴尬的顾思齐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瘦高女子两手各捧着一盆花从里间走出，朝“兰博基尼”表哥笑得合不拢嘴，一边说道：“这部名车够骚够荡，用作你的外号确实衬你！”

贺霖取下墨镜，露出他那极其好看的眼睛，不见恼色，反而唇角一勾，走向顾思齐，趁对方没来得及反应，一把搂住其肩膀，朝瘦高女子笑眯眯的说：“我这位亲亲小朋友取的花名够有新意，刚刚回来在路上遇到他，跟他打招呼却不理不睬，还以为自己魅力不再。却原来亲亲小朋友早已在心里将我牢牢记住，还取了特别的名字。刘蔓，你羡慕不来。”

顾思齐听了这番话气得差点吐血，恶声恶气的吼道：“谁是你的亲亲小朋友！”挣扎间，挂在手臂上的大衣滑落在地。

刘蔓把手里的花盆都递给了在旁看好戏的高天泽，弯腰捡起大衣，拍拍沾上的灰尘，怜悯的对顾思齐说：“被兰博基尼看上是你的不幸，姐姐是脚踏车，才两个轮子，救不了你。”

“……”这位姐姐是在讲什么冷笑话。顾思齐的脑后滴下豆大的汗。

高天泽跟贺霖两个表兄弟听罢没良心的笑起来。

“喂，你们，都别在那里欺负小朋友。”门口进来一个人，身材高大，穿着深灰色的西装，戴着副眼镜，五官端正，一看就是稳重的成功人士。开口讲话的声音也略显低沉。

“子建哥回来了！哦也，可以开香槟啦！”工作台底下突然又窜出一人，戴着阿拉蕾的彩色帽子，穿的是卡通t恤加哈伦裤。身量不高，可能还不到一米七，一张娃娃脸让人看不出年龄。

“……我说，他才是亲亲小朋友吧。”顾思齐忍不住吐槽道。

“呜哇，谁要做贺霖的亲亲小朋友，会被整死的！”娃娃脸怪叫起来。

刘蔓抬了抬眉，笑道：“这猴子是李浩，去年就大学毕业了，过多两年就要加入浩荡的猥琐大叔军团，兰博基尼那么挑，亲亲小朋友轮不到他啊。”

“刘蔓你终于说了句人话。”还搂着顾思齐尽情揩油的贺霖朝刘蔓竖起拇指。

李浩嘴角抽搐，视线在顾思齐跟高天泽之间转了两圈，自知比不上顾思齐的顶级细皮嫩肉，遂毫不犹豫把无辜围观人士高天泽推落火海：“我比天泽老弟要嫩很多好不好！整一个就是十八岁，卜卜脆！再多十年我都能跟他争个第一。”

众人顿时统一将目光移到高天泽身上，弄得高天泽本人都不禁腾出手摸了一把脸，他看上去很老么？！

幸好何子建适时的开口道：“谁来开香槟？”

喝过香槟后，参观工作室的两个学生哥被社会人士哄骗去帮忙搬搬抬抬。期间才得知贺霖等人早在纽约认识多年，并且一同共事过，因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商量着回香港发展。工作室的性质以硬照为主，明星艺人、时尚杂志的CASE是最难做又最易上位的。想在香港混出名堂，不上位怎么行。

工作室刚结束装修后期的清洁工作，各种设备都是这两天才搬进来的，细部的装饰与修整都尚未来得及做。身为工作室首席化妆师兼行政总监的刘蔓指挥着各“苦力”布置整个工作室，外间的会客正厅铺上一块灰色短毛地毯，高大的置物架上穿插着摆了几盆绿植，给整个素净的空间平添几分亮色。里里外外几个房间都整理完毕之后，时针已经指向下午四点。

贺霖倚在窗前，摩挲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刘蔓拿出几瓶矿泉水，一一抛给各人。她看上去很瘦，锁骨十分明显，剪着利落的短发，更显得瘦，但力气却出奇的大。有好几箱摄影器材都是她一个搬进屋的。

她喝了一大口水，一边极为顺手的捏了捏站在身侧的顾思齐的脸颊，冒出一句：“在这里最像女孩的就是你啦！”

“哈？”顾思齐皱起眉，看了眼高天泽，“什么意思？”

高天泽耸了耸肩，朝刘蔓笑说：“蔓姐，你不会看中阿齐了吧？”

“蔓姐独身已久，原来钟意这种类型的。”李浩揶揄道。

刘蔓笑骂：“你们一个两个争着思齐小同学，怕我吃了他不成。我的意思是他显得太乖了，要坏点才像男孩。”

一直未出声的何子建点了点头，以示赞同。方才帮忙收拾工作室，高天泽跟李浩上蹿下跳，恨不得把工作室都掀了，唯独顾思齐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与其说没有活力，不如说他似乎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扮着沉思者的贺霖听到对话，似笑非笑看了眼顾思齐，开口却换了话题：“你们觉得——”他故意拉长了尾音，引得大家都看向他。

“——这里放张桌球台如何？”他指了指紧挨暗房的那侧，确实有剩余空间。

李浩首先表示赞同：“没有客人的时候拍苍蝇还不如打桌球！”

“去，你看不起我的业务能力？”何子建推了推眼镜。

刘蔓更干脆：“我认识有朋友在深水埗卖桌球台的。”

高天泽拍贺霖的肩头：“表哥，我支持你，我会经常过来帮忙的！”

贺霖笑吟吟的看向顾思齐：“亲亲，你说呢？”

顾思齐本在喝水，听到这句话被水呛到，咳了半天，扭头看向窗外，直接无视。

贺霖嗯了一声：“亲亲这个意思就是赞成了，刘蔓，你这两天就跟你朋友联系一下。现在嘛，我们去喝下午茶。”

顾思齐看了看时间，道：“我就不去了。”

贺霖尚未开口，高天泽就揽住顾思齐道：“难得放假，你又不用去补习班，一起啦！”

反正父母回家未必就急着要见他，就是见面也无非问问他的学业，去了补习班成绩还没上来，估计又要张罗着给他再找精英名师了。一想起就觉得烦躁，顾思齐便跟着去喝下午茶。

还以为要去哪里，出了工作室，贺霖直接带他们上了五楼。

上楼梯时，李浩嘀咕道：“兰博基尼，你不会是贪便宜，所以随便找家近的吧？”

“我像是这种人么。”贺霖走在前头，回头笑道，日光斜斜的洒了他半身，在傍晚暧昧的光线下他的侧脸犹如完美的雕塑。

顾思齐抬头看到，愣怔了片刻，而后转头看向别处。

刘蔓讶异的说：“猴子，你这么贪吃，居然不知道【露台】？”

李浩感到奇怪：“露台是什么，晾衣服的地方？”

“它是近两年一直牢牢占据时尚美食榜首的餐厅，美食达人五星推荐，还获得过最受欢迎下午茶餐厅，是尖沙咀白领人士的最爱。”何子建好心解说。

“哇，那岂不是吃餐饭都要提前几天预约？”李浩惊呼，继而忧心忡忡，“我们这样去，不是白跑一趟？”

何子建淡定的说：“我还有句话没说，露台之所以受到瞩目还有重要原因，它是林家二少开的店。”

李浩恍然：“林家二少，那不就是老板同学，老友记可以走后门，果然特殊待遇。”

言谈间就到了五楼。

有名的餐厅，装潢设计也特别有心意。与其他人上来便相中头顶风景不同，顾思齐一眼就先打量室内。

【露台】取名原来十分随意，皆因五楼是顶层，有宽阔的露台，弧形的设计令开放的空间看上去格外宽敞。外廊的主题颜色以浅蓝淡绿为主，闲适的风格令客人感到很放松，热带植物的装点更带了异域风情。而内部则过渡为暖色，蜜糖色的桌椅橱柜，光是颜色便已有馥郁的芳香感。这家餐厅四处渲染着亲和气氛，无论是开放式的厨房，还是用作装点的各种简单可爱的小饰物，都令客人觉得是来参加朋友家的聚会，而非一场形式主义的就餐。

喝下午茶的客人很多，但桌椅巧妙摆放，隔出恰当的距离，让人只觉得热闹，而不觉得逼仄。

服务生引着贺霖等人入内，植物盆栽旁的木质百叶窗后有个八人座位。

贺霖对服务生说：“你们店长在忙？”

服务生说：“店长稍后就会过来，贺少需不需要先点饮品？”正说着，他的视线看向一侧，而后朝贺霖微笑，“店长过来了，我先去别处，有需要的话随时为你们服务。”

顾思齐挨着高天泽坐在最外侧，正对贺霖那张痞子式的笑脸，他实在无福消受，干脆低头，眼不见为净，不一会却听到一道略感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开张仪式不请人，特地上来我这，看来是打算让我请客了。”

贺霖莞尔：“兄弟就是兄弟，不用开口就知道我的意思。哪，林少请客，你们尽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