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心里有谱。”他闭着眼，低声说道。

小兔子就是他的老婆，孩子么他有三个，他当然舍不得就这么命丧黄泉了，不过他也不能为了苟活就出卖了韩青和姓孙的混蛋，这会连累许多有爱国之心的人。

反正他的遗嘱早就立好了，要是他没熬过去，宝泉和孩子们也有足够的钱维生，他是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可他真的不舍得啊，他和小兔子刚刚过了两年相亲相爱的日子，要是他就这么着撇下人家走了，宝泉就太可怜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活下来。

就在徐老板被捕入狱的半月后，孙崇徽透过他人买通了管治安的官员，经此人疏通关系，打算用钱将徐老板弄出来。但现在风头正紧，就算是给了足够的钱，那些人也不敢随便帮忙放人，他们说要再等等，找到机会就让徐广磬回家，至于是哪个人举报的，他已经完全知晓了，等风头过了他会处理掉那个人渣的。

把这个消息告诉林宝泉后，小兔子才稍微放了心，两人坐在孙崇徽上海的宅邸内聊天，院子里一个帮佣都没有，这也是为了保守秘密，不暴露身份。

“有了你和吴先生的帮忙，我踏实多了。”他知道独眼龙在狱中平安无事，至少还活着，这就是最大的幸事哦。

孙某人给他续上茶水：“这几天我都在跑这件事，但风头太紧，我要是逼得太急也会被怀疑的，不过你放心，他不会再受皮肉之苦了，政府的那些人很多都是为了谋生，心里还是恨日本人的，能帮忙他们都会帮忙。”

宝泉靠在沙发上，面容憔悴的叹道：“他进去半个月，我却觉着像是过了好几年，每天都是煎熬，就连紫珍都在问爸爸去哪里了，我只能说他外出办事，两个男孩子倒是比较听话，让我省了不少心。”尤其是小华，自从知道父亲被抓走之后，就不再惹事了，从孩子焦虑的眼神中他能明白，小华是怕父亲像母亲一样从此离开自己不再回来了。

“你俨然成了他的老婆，处处都为他考虑，我说的没错吧？”孙崇徽笑着问，可只要广磬一天出不来，事情就随时可能发生变化，他也想赶紧办完事回重庆，那边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等着自己处理呢。

宝泉抬起眼皮道：“你心态真好，啥时候都有闲心开玩笑。”

“这是我活了三十八年整理心情的方法，凡事要想开点，不然在这乱世要怎么活下去？”他边喝茶边说。

“是哦，所以人们才需要小说，电影，需要娱乐。”宝泉不由得想起他们的徐氏了，远在日本的浅野和汶浚也在四处奔走，想在战争结束之后筹措到更多的资金扩大公司的规模，徐氏是不会就此沉寂的。

“你们公司拍的电影确实不错，在南方的反响很好，连委员长夫人都称赞过，还想让你们来重庆拍片，不过现在时机未到，此事可以从长计议。”孙崇徽说着，放下了茶杯，揉揉眼睛，这些日子到处都在搜捕军统的特工，为了掩护年轻人离开他已经好几天没休息好了。

“孙先生好像很累的样子，你没事吧？”小兔子关切的问。

“都是为了工作么，拿钱不做事当然不行了，我打算睡一会儿，有消息我会电话你的。”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已经累到极限了。

林宝泉急忙起身告辞，独自坐着黄包车离开了孙宅，一路上景色依旧，但物是人非，昔日热闹的南京路显得更加萧条了，在这里挣扎着生活下来的都是普通的贫民百姓，虽然日子越发不好过，但他们的脸上依然可以看到笑容，对外来也从未失去信心，每个人心中都坚信，战争即将过去，和平就要到来了。

回到徐公馆，给自己开门的是王妈，她焦急的说：“林先生，小姐发烧了，医生刚走，给打了针，开了药。”

“今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烧的？”他赶忙放下提包跑上楼，进了紫珍的房间。

刘婶正守在小姑娘的床边，不时帮孩子用凉水敷额头降温。

“先生，您回来了。”她内疚的说，孩子病了只怪她监管不严，估计是晚上把被子踹开，着了凉。

“孩子好些了么？”他来到床前，摸了摸孩子的头，烧得烫手。

“比中午好一些了，还在烧。”她低着头说道。

“小孩子发烧是正常事，以前文韦也有过，等大一点身体好了就不爱生病了。”他看出刘婶的心思，这也不能怪她的。

“干脆我以后搬来小姐房间得了，她年纪小，徐先生又没在身边，我应该更细心照顾她。”刘婶皱着眉，不敢抬头，她知道脾气好的先生不会责备自己，但这份儿内疚却无法消除。

紫珍睁开眼睛，望着宝泉笑了，用微弱的声音说：“干爹……抱抱。”

“乖！”他哽咽着，将小女孩裹上毛毯抱在了怀中，坐在床边拍着她满是汗水的后背，哼起了京韵大鼓的调子。

紫珍满足的靠在他胸口，难受的劲儿似乎跑了一半，她斜过脸，忽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哥哥小华。

小华瞧着“男婊子”哄着妹妹的样子，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情，他有些烦躁，又有些羡慕。

身后站着的陈三爷牵着文韦，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虽说这个家没有女主人，但有了宝泉就等于啥都有了，只要广磬平安无事的从牢里出来，他们肯定能白头到老的，这样他就放心了，百年之后便能含笑九泉，不用再为这两个年轻人操心了。

“妹妹，你还难受么？”小华问。

紫珍答道：“好多了，文韦哥哥，别忘记帮我买根冰棒哦。”

文韦点头：“嗯，我们正要和三爷爷出去呢，一会儿就给你买回来。”

宝泉转过脸，对两个男孩子说道：“你们两个晚上睡觉也不要不盖被子，要不会像妹妹一样发烧的。”

“嗯，知道了，爹，我们出去了，小华哥哥，咱们走吧。”说完这句话，文韦就拉住了小华的胳膊。

“哦，紫珍，以后不许不盖被子睡觉，知道吗我们出去了。”他提着保温桶，这样就可以把买来的冰棍放在里面不会化掉了。

“我知道了。”她撅着嘴，缩回了干爹的怀中，闭上了圆圆的大眼睛。

“刘婶，您帮孩子煮点绿豆汤去吧，我守着紫珍。”他吩咐道，大热天的总让孩子们吃冰棍也不行，容易拉肚子，绿豆汤放凉了加上白糖，好喝又祛暑，这可是中国人最好的降温饮料。

但不知道在狱中的广磬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吃不好，睡不好，是不是满身全是伤口，他想到这儿心就不由得抽痛起来，不由自主把闺女搂得更紧了。

“好，我这就去。”刘婶立刻出了屋，向楼下的厨房跑去，徐先生不在的时候，林先生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了，她忽然觉着这两个男人的关系似乎比一般的夫妻更加亲密，反正她活了四十来年从未见过感情这么好的“两口子”。他们好到能把彼此的家庭组合到一起，事业重合，甚至将性命和完整的未来都交由对方，这种深沉亲密的关系令她羡慕，也让她不由自主的为二人祝福，她希望徐先生快点回来。

“干爹，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她锁着眉问。

“快了，别着急。”宝泉安慰女儿，将孩子的头枕在自己肩上，打开了窗户，房里有些闷热，得让空气流通一些，孩子也能稍微舒服点儿。

“哦，我喜欢爸爸和干爹都在我身边，等爸爸回来了，能带我们去看大海吗？”小姑娘听文韦哥哥讲过《海的女儿》的童话故事，因此对大海充满了向往之情。

“干爹答应你，等紫珍长大一点，我们就到海边去玩儿。”林宝泉向女儿许了个愿，但他却不知道这个愿望何时才能实现。

80.一家团聚

1944年春节刚过，徐广磬才从监狱中被释放回家，小兔子和老王驾车来接他，一路上对方都悄无声息的靠在他肩头，他无比的幸福，活着的感觉可真好。

宝泉觉着他至少瘦了十几斤，面色蜡黄，精神不佳，可嘴倒是不闲着。

“你干嘛不说话，一路上光我说了！”广磬有些郁闷。

林宝泉靠在他肩头，低声道：“你说吧，在里面大概没什么人陪你说话。”

“有啊，都是犯人，有时候守卫也和我聊，我要回家洗澡，见见孩子们，想死他们了！”不知道小华，文韦和紫珍长多高了，唉，吴公子和婉琳的婚礼也没参加上，得去他们的新房骚扰一下，听说婉琳已经怀孕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他们也吵吵着要来接你，可小孩子来这里不好，我让他们在家里等着，刘婶，张阿姨，王妈一早就在准备午饭了。”今天是小年，也是徐家上下最开心的日子。

司机老王也忍不住插嘴道：“先生，您回来真是太好了，大家天天等天天念，就希望能早点见到您。”

“我这不是出来了么，半年还算好的，有的都被关了一两年了，还熬着呢，这次多亏了晓彦他们，当然，还有姓孙的，他功劳最大。”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孙特派员了，但那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想找到对方也不容易。

小兔子抬起头，柔声说：“我帮你谢过他了。”

“呃，你不会是？”他往歪处想了，但看着小兔子无辜纯洁的脸，又马上收起了龌龊的想法。

“你想啥呢，我当然不会了，他说了以后让你请他吃饭，等他退休了还想和你一起做生意呢。”宝泉叹了口气，但他却不责怪此人，毕竟孙崇徽也有过那个意思，只是他婉转的拒绝了。

广磬咧开嘴笑了：“我当然知道了，呵呵，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别这么认真。”说完也顾不得老王在场就亲了宝泉的嘴一口。

林宝泉害臊的闭上了眼睛，忍不住摸了摸他消瘦的面庞，这个男人真的回来了，他仿佛还在梦境之中，有些个不现实。

老王看到二人亲密无间的样子，边欣慰的笑了，他丝毫也没觉着这有何不妥，反倒是很乐意围观。

回到家，紫珍先是扑到了广磬的怀里，娇滴滴的说：“爸爸，您回来了。”

“哎，我的宝贝儿！”他抱起长高不少的女儿，亲了亲孩子的额头。

“爸爸！”小华也跑了过来，拉住了他的衣角。

文韦也来到他身边亲热的叫着：“徐叔叔，您瘦了好多哦。”他已经明白了啥叫坐牢，但父亲说徐叔叔是好人，他没有犯罪，是被坏人陷害的。

他蹲下身，搂住三个孩子热泪盈眶的说：“孩子们，你们都长大了！”

陈三爷和王妈他们站在一边也忍不住抹眼泪，希望这一家子再也别被分开了。

林宝泉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他还在愣神的功夫，就被站起身的徐广磬扯进了怀里，五个人抱做一团。

“从今往后咱们一家子再也不分开了！”徐老板郑重的承诺。

林宝泉再也忍不住这半年来压抑的感情，留下了激动的眼泪，他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很希望时间就此停住。

1945年秋天，中国终于熬到了日本战败投降，百姓们欢欣鼓舞，而汪精卫政府却倒台了，由此牵连了一大批人，凡是为日本人效命服务过的官员基本都难逃责任，包括华北自治政府的官员也被捕入狱，甚至一些与日本有瓜葛的人也被牵连。

这其中就包括潘玉凝，甚至还有雇佣浅野宗次郎的徐广磬。

潘小姐因间谍罪被捕之后，迫不得已才道出了自己是日本人的真相，由此她才被施放回国，而被冤枉的徐老板则由孙崇徽，韩青等人辩护没被押上法庭，这种“诬陷”和“污蔑”让人哭笑不得，却也侧面的反应出了人心的险恶之处。

事情平息之后，徐广磬则邀请重返南京的孙特派员，吴公子，婉琳到家中做客。

“来，祝咱们几个来年顺利，身体健康！”徐广磬举起杯说。

孙崇徽干了这杯酒，却叹了口气：“看来是该激流勇退的时候了，咱们说好了要一起做生意的，你的电影公司让我加盟吧？”

“成啊，不过我觉着局势尚不稳定，还得观望。”广磬对他们是用不着说外话的，这些都是生死过命的朋友。

吴晓彦也点头：“广磬说的没错，现在经济一蹶不振，又有那么多的人贪污行贿，这已是病入膏肓了，我们家打算移居香港，到那里做生意去。”

林宝泉有些好奇：“香港不是英国人接管么？”

很有发言权的孙崇徽说道：“吴先生的看法是对的，我觉着上面怕是要面临变动，所以才要提前退休。如果政府不稳定，又何谈民生？去香港是个好出路，广磬，宝泉你们也走吧，别留在上海了。”

徐老板皱着眉答道：“其实我考虑很久了，我看那里会比较稳定的。”

婉琳拖着下巴问：“要是咱们都到香港，徐氏电影又会重振雄风了，唉，只可惜宗导演暂时不能回来，没了他，我们就少了员战将，底气不足。”

宝泉也跟着说：“是哦，我看他回到徐氏恐怕还要再等几年。”

“反正事情都会过去的，日本也为战败吃了两颗原子弹，希望那些好战的统治阶层吸取教训，别把人民再拖入战火了，打仗对老百姓来说就是受尽苦痛和蹂躏，咱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应该看得更加透彻了，孙长官就属于大彻大悟的。”徐广磬对他点头一笑。

孙崇徽伸了个懒腰：“中国有句老话叫升官发财，但官太大恐怕招来的就不是财了，我还想寿终正寝呢，呵呵，鄙人来上海之前已经请辞了。”

“这么快？”宝泉很震惊，现在正是论功行赏的好时候，这个男人却选择了退休，太令人意外了。

独眼龙倒是不觉得奇怪，又帮他倒上了酒：“你算是脱离苦海了，等我们全家办完手续去了香港，再和你联系，咱们一定要把公司搞起来，我的导演和制片已经拿到了钱就等着徐氏重新启动呢。”

“那个小日本对你真是忠心耿耿，你忽悠人有两把刷子，要不怎么找到这么好的伴侣？”孙某人羡慕嫉妒恨，他三个姨太太一个大老婆都没一个比得上林宝泉的，人比人气死人哦。

吴公子和婉琳相视一笑，望向不好意思抬头的小兔子。

林宝泉马上就站起身说道：“我去喝点儿水，吃咸了。”

徐广磬也没拦他，便对三个客人说：“多喝点，婉琳就不必了，还在喂奶呢，你们家小少爷出了一周，咱们再摆酒席庆祝。”

何婉琳只喝茶，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看了《平城情事》剧本的事，就饶有兴趣的问：“徐大哥，你们什么时候把《平城情事》搬上舞台哦，我和晓彦都等着加盟呢，这么好的话剧不上大舞台太可惜了。”

广磬叹息着说道：“这可是我心中的痛，等到了香港，公司运作正常了再开始规划吧，反正咱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吴公子插嘴道：“我不管啦，宝泉的角色是我的，谁都不能和我抢。”

“你那一口上海腔要改掉，不然没办法演出感觉。”她提醒丈夫。

晓彦连忙拉住徐老板：“你教我，我会好好练习的，谁和我演对手戏呢，我能不能指定？”

广磬白了他一眼：“你想指定谁？”

吴公子思忖了好久，也没找到人选，只得摇头说道：“放眼望去，真没合适的，哪个都没广磬你的男人气概。”

“搞文艺的都那样儿，我好歹也是当过兵，打过仗的人。”他又开始飘飘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