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超打电话，问，几时到家？

加班，要晚些。

谎说的特别自然。

甚至都开始佩服自己，对待一个人，竟然可以这么理所当然的不诚恳。

宋凯大连出差，去三天，让江超有机会暂时搬来我家。

并不喜欢，主动提出与他交往，也只是希望他发布微博，刺激张先生，他却想要抓住一切可能时机，与我独处。朝着两个方向努力的两个人，却要硬生生捏在一起，人与人关系，难道不可笑？

连续两天上班，什么都不做，只关注张先生与江超微博，试图等到张先生用任何方式回应。

张先生不喜微博，私人的事，何必让陌生人收听？却逼着他注册过一个，用真名实姓，从不发言，后来，斥责着无聊，荒废掉。

如今，与鸡米交往，倒是又玩了起来，还开通全新账号。是否意味着忘掉过去，开启新生活？

想着想着，竟心痛起来。

说到底，为何一定要让张先生知道我有新恋情？就算张先生真的知道了又能如何？理智时，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可大部分时候，又没有那么理智。

送宋凯去机场，与江超一起。

安检口，宋凯突然抓住我的手，说，为我祈祷吧，在大连有艳遇，可以早点忘掉小金先生。

曾听人说，忘掉一段旧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一段新恋情。这逻辑，怎么会如此无理取闹？

却还是笑着，说，大连帅哥多，小心挑花了眼。

回程，江超一直不说话，似有心事。

也懒得问，心里并不在意的人，悲欢喜怒，都与我无关。

直到出地铁，才突然说，张哲，觉不觉得当gay好累？以前总以为，是自己长的平凡，才各种苦恼，那些大帅哥，一定顺风顺水。可你看宋凯，长的那么帅，还不是伤痕累累？

声音带着颤抖，以为是哭了，转过头，发现他的眼神竟麻木，那一瞬空洞无物的感觉，让我莫名心疼起来。

把手伸到江超上衣口袋，与他插在口袋里的手叠在一起。

别想那么多，回家吧。

江超的手留在口袋里，把我的手握住，很快就流汗，一阵一阵的湿热。

不习惯，最后还是把手抽了出来，故作轻松地说，干嘛？要给我的手洗澡？

心里清楚，若那只流汗的手，属于张先生，无论多么湿热，都会放在里面，永远都不想拿出来。

黄小波坐在我的对面，那件格子衬衫不知有没有洗过。

事实上，我们之所以现在会面对面坐着，只是因为他在昨天晚上突然给我发微信道歉，说他的眼镜终于找到，原来，是自己落在了办公室抽屉。

对不起，盗窃是很侮辱人的罪名，我那么说你，实在过分。能不能请你吃饭，正式道歉。

想与黄小波说，其实那几句侮辱并没有真的伤害到我，甚至，我还为你丢了眼镜幸灾乐祸。只是一次不顺利的约炮，没必要放在心上。

我有一个老乡，跟我一样是gay，在政府部门工作。

与男朋友同居，没过多久，发现自己丢钱，放在钱包里的现金，总是莫名少了几张。

非常严肃的对质，说，缺钱花，可以跟我开口，不要用这么丢人的方式。

却死都不肯承认，用性命和真爱发誓。

有一天，假装洗澡，洗到一半冲回房间，刚好抓个正着，二话不说，分手。

怎么会想到，惹了大麻烦。男友上班时间闯进老乡办公楼，哭闹着说老乡是个死同性恋，操了他，却不愿意给钱。只一上午，消息传遍整栋大楼，老乡成为众人耻笑对象，默默办好离职手续。

人有多可怕，还不互相了解，就急着在一起，只会是这个下场。

似乎懂了，是在解释自己那一日的多疑，都是被老乡的悲惨遭遇影响。可这一切，又与我有何关系？至今不能忘的，是他站在洗手间门口打量我裸体时的眼神，还有那句，我以为你身材很好，可是……你有肚子……

做个朋友吧，虽然，你真不是我想要上床的哪种类型。老乡的事儿，让我根本不敢跟男的谈感情，可没出息，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只好约炮。

一个人住久了，真是孤独啊……特别是我工作的环境，都是直男，心里头的事儿，跟谁都没法说，过的越来越压抑，觉得自己都要憋出抑郁症。

打量黄小波，虽不算帅气，也是干净斯文。若走在马路上与之擦身而过，绝不会想到，他是个同性恋，也不会想到，他脑子里装了这么多苦恼。

是否，每个表面平淡如水的人，都会在孤独长夜，心如刀绞地泛着波澜，而第二天醒来，又要继续平淡如水的面对人生？

你那个老乡，现在过的好吗？

冲我苦笑，把杯子里剩下的可乐喝掉。

回老家，结婚了，前两天还给我发女儿照片，规劝我，走回正途。凭什么，gay就不是正途？你说凭什么？

没有回答，只微笑着，与黄小波告别。做个朋友也好，本来就觉得，自己朋友圈子太小，有时想想，都觉可怜。

回到家，江超竟没吃饭，一直在等我。

再热一下，跟你一起吃。

从沙发上起身，张罗着把做好的菜，放到微波炉加热。

想对江超说，我已经吃过了，你自己吃吧。想了想，还是算了。

坐在餐桌前，对着江超备好的晚饭，露出幸福笑容，说，你放了什么材料，这丸子汤，怎么闻起来这么香？

第二十三章

宋凯人在大连，打电话过来，说，你猜我在这儿遇到谁？

不敢猜，经历的越多，越觉得生活中有太多可能，而这些可能，有的会让人惊喜，有的会让人跌入深渊。

很快，电话被另一个人接去，听出来，是陈昊。

跟我老婆刚吃饭出来，餐厅门口碰上，一开始，还不敢认，瘦了，看着怪可怜。张哲，我说的没错吧，跟男人谈什么真爱，没用。你看宋凯，好好一个帅小伙儿，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跟他说了，晚上带他吃海鲜，好好补补。

听到陈昊的声音，的确意外，但更多是紧张。告诉你，别打宋凯主意，不然我去大连找你老婆，让你不得安宁。

依稀记得之前在北京，陈昊对宋凯有些意思，这种有了老婆的玩家，根本惹不得。何况宋凯刚刚失恋，身心脆弱，我必须保护他，不让他再受伤害。

电话那头传来哈哈大笑，张哲，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难道失恋会让小绵羊变老虎？

自己也吃了一惊，刚才的话，似乎从前的自己怎么都不会说出口。当惯了任人宰割的绵羊，偶尔当老虎的感觉，原来不错。

不逗你了，你跟张南的事儿，我都知道。有空来大连，带你散散心，换个环境，人好得快。

挂掉电话，仍不放心的给宋凯发微信，陈昊不适合做艳遇对象，远离。

很快回复，放心，他不是我的菜。

江超从洗手间出来，身上只裹一条浴巾，张先生用过的蓝色浴巾，如今在江超的身上，也不觉多别扭。

感叹，人如果能变成一条浴巾该多好，裹在谁的身上，都无感觉，也不计较。就算泛黄，破损，最后被丢掉，也没有心去感伤。

睡前，两个人躺在床上，随口说了一句，宋凯后天回来，后天晚上，你要回自己家睡。

竟耍赖，像个十几岁的孩子，先是说，这床很宽，三个人挤一挤，一定没问题。

提议被我否决后，又说，那我睡沙发，反正我不想回家，哪有情侣不住在一起的道理？

回味江超的话，并不觉得有错，真正相爱的两个人，不就是想要二十四小时都腻在一起？我与张先生当初，不也如此？

大学四年，几乎没有在自己学校上过课，每天一大早坐公交车，到交通大学与张先生吃早餐，然后窝在张先生宿舍，他打游戏，我看书。

到了中午，两个人一起食堂吃饭，有时候，张先生游戏打的入迷，便一个人出去为全宿舍人买饭。宿舍其他人都感激，说，你们可别分手，不然我们要饿多少回肚子。

也是神奇，张先生宿舍四个人，除张先生，都是直男。可他们都不觉得我与张先生在一起有什么奇怪，也许，是因为各自都沉浸在网络游戏和激情当中，没有心思理会吧。

大学四年，从没感觉辛苦，无论为张先生在水房洗厚重牛仔裤，或是闷在自习室写与我专业无关的毕业论文，好像每件平凡小事，都心甘情愿的幸福。

晚上九点，张先生准时陪我坐公交车回学校，多数时候，我们宁愿走路，总感觉这样可以在一起呆的久一点。

人大东门口有一片小广场，常有少年在那里玩滑板。

与张先生走到校门口，不肯回宿舍，便坐在广场旁边，看着滑板跳上台阶，又跳下去，好像也不是在看滑板，就只是想找些事情做，这样就不用那么快告别。

快点毕业就好了，每天晚上抱着你睡觉。

不知说过多少次这句话，说得好像人生梦想就是能抱着我睡觉一样。

是否每个人，都在受到束缚的时候渴望自由，而又在得到自由的时候，失去自我？

背对着江超，任他如何耍赖，都不理会。

是不爱吧，若是面对一个自己爱的人，绝不会这样不为所动。说起来，江超的确是个不错对象，以我这样的现实条件，能与江超在一起，已算走运。

只是不能欺骗自己，那种心甘情愿为对方付出的幸福感，除了张先生，很难再从别人身上得到。

过了一会儿，没有动静，转过头，发现已经睡着。

抓起被子，帮江超盖好，然后关灯，继续刷微博。江超的那条微博，仍没有评论。而张先生的微博，又更新了一条，短短四个字，好累，睡了。

发布时间，十分钟之前。

对着那四个字，耳边是江超的鼾声，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与张先生一起十年，从没听他说过好累，总觉得他有无穷尽的能量，用来打拼事业，用来对我好。

我似乎也从来不会过问他的工作情况，顺不顺利，会不会累？

这样说起来，我好像从没真正了解过张先生，意识到此，已经太晚。

想要在那条微博下面留言，又不知该说什么，还是不要让张先生知道我在关注他吧，他选择好的生活，我还是不要打扰。

手机放到一边，关灯睡觉，却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一直重复张先生发的那两个字，好累，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累？是身体上的累？还是心累？

真想在他身边，轻轻抱抱他呀。

把手搭在江超的肚子上，想象成是张先生的，轻轻拍打着，像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恍惚间，竟真的以为身边躺着的是张先生，忍不住呢喃一句……我爱你……

直到江超翻了个身，把我的手滑到一边，才回到现实中来，一个人对着天花板，默默叹了口气。

第二天，照常上班，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杨春子在QQ上弹出来，说，你要的通讯录，搞到了，收。

一张EXCEL表格，清楚的列出小金先生所在公司每位员工的姓名，职位，电话，以及邮箱。

从包里取出移动硬盘，导出小金先生与各种男人视频打飞机的照片，选出最精彩几张拼在一起，按照表格中的邮箱地址发送出去。

标题是，看看你的同事在中国玩的多开心。

发送后，对着电脑冷笑，陈昊说的没错，我的确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绵羊，而且，从绵羊变成老虎的感觉，其实还不错。

第二十四章

那天，看到你前夫跟小三了，就在朝外大悦城六层，海鲜馆子门口。

与杨春子约吃饭，第一次掏钱请客，帮我太多，必须礼尚往来。

杨春子还是喜欢把张先生叫做我的前夫，这似乎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他看见了张先生与鸡米，这是两个月来，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得到张先生的消息，竟有一秒钟的恍惚，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该高兴，我看到的时候，两个人并不愉快，似乎是吵了架，一个往前走，一个在后面咆哮，惹了好多目光，丢人。

杨春子迷蒙着眼神看我，是否是恋爱作用？感觉不如从前那般犀利，甚至还参杂了几分温柔。

追问杨春子看到张先生的时间，不出所料，与我看到张先生那条微博的时间吻合。所以，张先生的那句好累，一下子有了解释。

是与鸡米吵架吵的太累了吧，鸡米蛮横，恨不得全世界都占为己有，与这样的人相处，终于感到辛苦，并不奇怪。

只是，在商场里面发生追赶咆哮的闹剧，这实在太为难张先生。

与张先生十年，虽也闹过矛盾，但都只限家中，只要有第三人在场，一定给足张先生面子，从不让他难堪。

张先生，在被鸡米咆哮的尴尬时刻，会怀念与我在一起的温顺舒坦吗？

想什么呢？人都是贱的，你对他百依百顺，他觉得腻烦，对他呼来喝去的人，他却怎么都不肯离开。当了这么多年的gay，还看不透这个，死了算了。

杨春子一句话让我清醒，刚才还沉浸在张先生与鸡米吵架的欣喜之中，如今想到即便吵架，张先生仍愿意留在鸡米身边，更觉伤感。

你怎么样？不是说不谈恋爱，现在不谈的很好？

装作不在意，却能从表情看出幸福感。一个人，还是不要太早给自己的人生下定论吧，不到死去的那一刻，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杨春子曾说，这圈子冷暖，早就看透，这世上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能玩的，一种是花很多钱才能玩的，无非如此。

现在，却是真真的陷入爱情之中了吧，即便一句话不说，也能感受中心中甜蜜。

带出来见见吧，看能征服你的男人，是否长了三头六臂。

下次，说不定明天就分了，见了也没意义。

虽是说的这么消极，心里却一定正在享受。暗自祈祷，这男人千万不要做出伤害杨春子的事儿，一个人强悍太久，反而不堪一击。

回家路上，眼前一直出现杨春子描述画面，张先生愤怒的在前面走，鸡米在后面泼妇一样咆哮。突然就憎恨起鸡米，凭什么咆哮我的张先生？憎恨也无用，随他们去吧。

到家，江超正在收拾衣服，今晚宋凯回来，任江超各种耍赖，仍不允许他继续住在这里。

帮江超把一件衬衫叠好，递过去。

江超突然抬起头，眼神中有怨念，张哲，你好狠，你看着我收拾东西，连一句舍不得的话都没有。

干嘛虚情假意？都是成年人，实在没有必要。

一直以为，江超相对成熟，人与人之间关系，会看作游戏，却没想到，如今孩子一样，对什么都认真。

可惜了，他错过了我愿意认真的那个时候，两个人相信的不是同一个未来，一切，都变得那么勉强。

我能吃了晚饭再走吗？我都做好了，想跟你一起吃。

把衣服装进背包，可怜兮兮站在床边，不知怎么，看着江超这样，心里竟一下子难过起来。

又不是以后再吃不到，干嘛说的好像诀别一样。晚上请杨春子吃饭，吃撑了，你自己吃，我还有稿子没有写。

硬生生没有跟江超一起去客厅，对着电脑，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稿子要写。

江超在客厅吃饭的声音，很轻，每一次咀嚼，都传到我耳朵，像是折磨。终于忍不住，走出房间，笑着说，你的菜，味道太香，分明是害我，坚持健身留的汗，都白费了。

江超兴奋起来，递给我筷子，说，我又不嫌弃你胖，快吃吧。

饭吃到一半，有人敲门，应该是宋凯。

开门，来不及反应，一个耳光扇了过来，脸一下子热了，紧接着又来了一个。

宋凯，你他妈的有病吧！哪根筋不对，干嘛打张哲？！！

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看着江超冲过来挡住宋凯的手，看着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看着宋凯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双眼，一下子明白了，是小金先生，他在怪我，不该对小金先生那么狠。

你被张先生甩了，心理变态了吧！明明伤害你的人是张先生和鸡米那个贱货，你有本事，为什么不去报复他们？！你怎么不把张先生跟鸡米做爱的照片发到张先生公司去？你怎么不拿着菜刀，去把鸡米砍了？凭什么多管闲事，把你的怨气都撒在小金先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