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当韦森拖着他进卧室的时候,塞文一看就看到那摆在中间的大床,他忖思着需不需要和他上床,这听上去并不算太糟,他看上去很阔绰。但塞文并不太想那样,虽然这世界上总有些人得不到所爱而到处找东西代替,可是他认识杰兰,并且颇喜欢他,他不想冒充那个人。
可是韦森并没有要求床上服务,他只是把塞文按在沙发上,继续向他诉说相思之情,他的话前言不对后语,思维有严重的混乱,中间加杂着大量的道歉。直到折腾到第三个小时,他才算疲倦地睡去,睡前仍紧拉着塞文的手,死活不肯松开,后者摆出奇怪的姿势好一会儿才确定他睡着了。
他们部下们像影子一样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小心地给他脱掉鞋子,盖上被子,放好枕头,动作利落得像专业看护。然后他们开始小心翼翼地从老大手中救塞文的手,到把手拿出来的时候,塞文的手指已经被折磨得快伸不直了。
D字母的小坠子从手里掉出来——现在想来多半是德安先生名字的首字母——落到地毯上,那位黑发部下默不做声地捡起来,做了个手势示意塞文外面说话。
塞文跟着他来到另一个房间,看来他们包了这半层楼,因为这里除了德安那边的人没有任何别人的踪影。他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面前还被很客气地放了一杯热咖啡。
「长话短说,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对方说。
「不必先生那么客气了,没人那么叫过我,」塞文说,「你可以叫我塞文。」
「好吧,塞文,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德安先生把你当成他的情人了。」他说,坐在他对面,「德安先生的精神因为注射了大量的毒品,不太正常,他总是把人认错,另外,他总管我叫迈克尔,不过我不是迈克尔,迈克尔死了,我叫威尔斯。」
「哦,威尔斯。」塞文说,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威尔斯继续说道,「德安先生一直疯了一样想找到杰兰,我们也试着用别人来代替杰,但是他总能认出不是。他会A认成B,B认成C,C又认成不知哪里来的F,毫无体系,可是他从不把任何人认成杰。你是唯一一个。」
不知道要不要受宠若惊,塞文想,但他觉得自己可能惹上了不小的麻烦。「听你的语气,你和那位雷森先生很熟对吗?」
「哦,还不错,」威尔斯说,「我们当了两年的同事,我的周末大部分是在他家过的,薇尔总说我像电灯泡。」他笑起来,塞文想起薇尔是杰兰妻子的名字。
「杰很爱薇尔,他其实很忠心,可是他完全不能接受德安的感情。他不愿意背叛薇尔,也觉得这样对德安先生不公平。韦森用了很多方法,可是杰毫不心软,然后韦森终于疯了……」他做了个无语问苍天的手势,「反正,薇尔死了,杰叛变了,他杀了很多和他妻子死有关的人,最后一宗发生在巴塞罗那,我们来了,可还是找不到他,他想躲时没人找得到。但找不找到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韦森……我是说德安先生这个地方,」他指指自己的脑袋,「的问题。」
「他因为这刺激疯了?」塞文说,这听上去有点像悲情性文艺小说。
「哦,我说了他是因为注射了过量的毒品,」威尔斯说,「他把杰囚禁在日内瓦的一栋别墅里,给他注射强力的毒品,可是……哦,他还是不太了解杰是什么人,他把他想得太好了,杰虽然从不发脾气,可是我没见过比他更狠的人了,他自己戒了毒,能想像吗,在毒品就放在手边的情况下他戒了毒,接着他一股脑儿把那些毒品全注射进了韦森的血管里,想用这个杀死他。」
他叹了口气,「然后他逃走了。韦森有幸没死,可是他被毒品弄疯了。」
这真是个悲剧,塞文想,精彩的黑帮情仇。「为什么把这些告诉我?」他问,这种事情应该保密,听上去更像丑闻而非宣传性新闻。
「是这样的,」威尔斯换了个姿势,前倾身体以让自己显得更慎重,「我和你说过,韦森从来没有把什么人错认为杰过,在这件事上他有点过分清醒了,他的不肯合合作导致了我们什么事也没法干,只能发疯一样的到处找不可能找到的杰。但现在,他终于肯把一个人认成杰了,也许是你手里的坠子拔动了他脑袋里的哪一根弦,谁知道呢,重要的是他终于找到杰了,然后就会恢复正常,他只对认人方面不太准,其它都还挺好的。」
他眼睛发亮地看着塞文,「做个交易怎么样,塞文,你继续演杰兰,一个听话的、不会往他血管里注射毒品的杰兰,而我们付你工钱。」
这种情况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塞文坐在那里,他意识到一个巨大的机会降临在了他头上,看看他们的车子,看看他们的房子,看看他们的衣服,就能看到他们的银行账户。他可能将可以赚到自己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赚到的钱,这个机会不会有人有勇气拒绝。
「我一天给你一百块怎么样?美元,想想看,一天一百,两天两百,一个月就是三千块钱,干嘛不干?」威尔斯用诱惑的语气说,满意地看到对面的人发亮的眼睛——几乎因为渴望开始发绿了。
「哦,好,但要付现金。」塞文谨慎地说,佩服自己在这种重大关头下还能冷静地提出条件,而没有昏头昏脑。
「没问题。」
「是税后价格?」
「当然。」迷人地微笑。
「成交!」
2
塞文被丢到浴缸里洗了个干净,换上了全套舒适的家居服,它们以蓝色色调为主,大都是宽松休闲的样式,威尔斯告诉他这是杰兰喜欢穿的样式。
塞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打扮一下后一点也看不是他还是自己了。他和杰兰的身材差不多,手脚修长,有些削瘦,但是很优雅。但是长相就是完全两回事了,塞文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韦森会把自己认成那个人的,他的头发是黑色的,柔顺地披在肩膀上,他的眼睛也是漆黑的,睫毛很长,那双眼睛总带着沉默的气息,黑得看不见底。
他母亲是巴塞罗那人,她是个妓女,却和一个英国旅客——也许该叫嫖客——生下了他,两人一起生活了三个月,一天那个人离开了,他说他会回来娶她,可是他再也没回来。
他的皮肤和五官都一定程度上遗传了他的父亲,别人乍一看几乎认不出他是个西班牙人,而会把他当成另一片大陆的游客,他的面孔是一种欧洲年轻人式的清秀,白肤白皙得在这个国家像个异类。
他吹着口哨,看着那身设计优雅的家居服,心里盘算着那家伙要是能病个几年,自己就发达了。
「别吹口哨,杰兰不吹口哨。」威尔斯说,「更别说这种低俗的西班牙小曲了。」
塞文翻翻白眼,但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反驳,任何人想到这么多钱都不会去斗气的,何况已经有一百块揣在他的腰包里了。
「那我改吹斗牛士进行曲?」他说。
「他喜欢莫扎特。」
「你们说他是佣兵?」塞文说。
「是的,佣兵干嘛不能喜欢古典乐?」威尔斯说,「听着,你必须知道杰的各种习惯,他的口味,喜欢的音乐,平时的爱好等等,别让韦森起疑心。」
「好的,说说吧,比起这些来一百块太好挣了。」塞文说,「还有床上服务吧。」
「如果德安先生需要的话。」威尔斯说,「好吧,今天我们先把故事说清楚,免得和他说话时露出破绽。至于习惯方面,你暂时记住少说话,多微笑就行。」
塞文点点头,这听上去不困难,他现在最发自内心的表情就是微笑。
「首先,关于杰的妻子,薇尔·格雷多,你必须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威尔斯说。
「德安派人杀了她?」塞文说。
「哦,不,叫韦森,」威尔斯说,「杰一直叫他的名字,老板对这点很坚持。说刚才的,薇尔的死,的确是德安授意的,实际上他经过精密的布置。他找人把薇尔轮暴了。」
塞文张大眼睛,威尔斯继续道,「他囚禁了杰,然后找了几个最丑陋残暴的家伙,他们轮暴了她,然后杀了她,把这一切做成录相带,把带子给杰看,不允许他闭上眼睛,一直放。」
「可,可是……」塞文说,「他不是很喜欢杰兰吗?」他想起那个浑身散发着悲伤气息的俊美男子,而这些事却是那个有着漂亮和深情的琥珀色眼睛的男人做的,这太不可思议了,他看上去像个孩子一样单纯,和喜欢依赖。
「哦,这是他的一贯风格,」威尔斯说,「现在他是生病了你看不出来,你以为他是怎么当上这个老大的?他一向冷酷,对反对份子处决彻底。杰告诉他他只爱他的妻子,这辈子都不会接受他,他的一切都是薇尔的,这些话说韦森很愤怒,很……嫉妒。
「那天他冲杰大喊大叫,『谁也别想得到!我永远得不到?那谁也别想得到!』什么的,然后摔门出去,那时他完全疯了。杰很担心薇尔,我还安慰他不会有事,没人猜到韦森会那么干,他一直对杰很好,简直纵容。但这次一切都疯了。」
他叹了口气,「然后……他强暴了杰,开着电视,在他妻子的惨叫声里强暴了他。」他停下来,怔怔看着桌上的烟灰缸,想像以前的场景,那时他站在门外,里面的惨叫让他头皮发麻。「杰绝对不会原谅他的,绝对不会。」他说。
「在那以前我一直以为杰兰那样的人是绝对不会撑不住的,他太优秀了,即使不说话仍能让人感到他在主宰一切,可是这次,他真的崩溃了。」
他记得韦森愤怒地离去,当他打开门时,虽然他看过很多惨不忍睹的场面,但第一反应就是转过脸去,不忍再看。也许因为那悲惨躺在床上的是杰兰,那个过于优秀和出色的男人,他不该如此的。
他挥手让后面的人退出去,他不希望更多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他关掉电视——他也不敢看电视——然后走过去把被单拉在他身上,他想他需要清醒后自己清理身体,而不是由别人那么做,这是那个人的骄傲。
「你还顾忌我的尊严干什么呢。」他走时,那个人轻声说,他惊讶地回头,原来他一直是清醒的。而后来证明他的话是对的,那以后这样的戏码成了家常便饭,且越发严重,杰几乎再也没有能力自己清理自己。
「后来,韦森把他带去了在日内瓦,他有好几处房产在那里,那儿环境清幽,拜访个邻居都要开车,他把他囚禁在那里,因为杰总想逃走,他还给他注射了毒品。」他说,那段时间杰兰生活得悲惨透顶,他被韦森用各种可怕的方法玩弄,他简直怀疑韦森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
他不得不去习惯如何看护一个伤得如此之重的人——从身体到心灵,他帮他清理那些伤痕,可是伤害仍在每天增大。他一直以为他活不了多久了。
「我承认我觉得杰完了,韦森是想毁了他。可是他没有,他那种人总归是毁不了他,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并且总能找到那个的途径,对他来说那太专业了。」他微笑,「他戒了毒,几乎杀了韦森,并且逃得不见踪影。」
塞文注意到他语气中那一丝赞许,他说不清那是基于职业还是感情方面,所以他问道,「你是站在哪边的?」
威尔斯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哪边并不重要,我是老板的下属,不是吗?」
显然有钱人也得为了更多的钱而放弃本来见解,塞文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觉得自己刚才像看了一个血腥的黑帮片,情节变态又恐怖。看来我要扮演的角色相当困难,一百块果然不是好拿的。
「好啦,」威尔斯站起来,「德安先生快醒了,到时给他个笑脸,少说话,你英语的口语还需要练习。」他向外面走去,然后想起什么般突然停下来,转头向他开口,「你得准备一下,回美国后我们开始上甜点课好吗?」
「甜点课?」塞文说。
「是啊,杰是个做甜点的高手,实际上他的各项食物都做得相当出色。」他舔舔唇,「人间美味。」
塞文坐在那里看着天花板,他到底要扮演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在韦森醒来时,塞文已经被摆好了位置——手塞到他手里,半跪在床边装睡。姿势相当不自在,因为威尔斯要求尽可能性感——他好像觉得一百块给得太多了,一定要捞到回票价——还好他并没有跪上几分钟,韦森很快醒了过来。
他紧张地把塞文抱到床上,「对不起,亲爱的,我睡着了!」他愧疚地叫道,「躺好,别动,你不需要一直呆在我旁边,你可以把我踢下床自己睡。」说到这里他笑起来,半跪在床边,伸手抚摸塞文的头发。
我怎么敢呢,塞文想,你身边还有一堆保镖看着呢。他向他露出微笑,即不张扬也不诱惑,只是一个微笑,威尔斯告诉他要这样笑,温柔但是自信。那个杰兰就是这样的人。
韦森抓着他的手轻轻亲吻,那动作纯洁得没有一丝情欲,仿佛他在亲吻某个亲人的手。「真好……」他喃喃地说,不停地亲吻他,「我一直都很想……想你,醒来时能看到你,发现不是做梦,真好……」
他的声音如此的温柔,带着浓厚的鼻音,像小男孩在用粘粘的声音撒娇,最后甚至有些呜咽,显然他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他不再说话,只是紧抓着塞文的手,一动不动。
塞文躺得像浑身在被针扎一样不舒服,他觉得心脏的某个地方被这样全心全意相信的声音所刺中了,以至于让他感到难受。他觉得自己的手有些抖,也许因为那个握住它的温度太温暖,让人不知所措。
他就这么躺着,这是某种……爱情的感觉吗?他想,全心全意的投入,不计一切,而这样一个男人正在这样对自己说话。他觉得自己像被卷入了狗血言情剧的观众,因为座位不小心被放在了舞台上,看到的视角逼真感情深入,连感动的感觉都格外不同。
可是他不能适时鼓一下掌抹抹眼泪或是送上两句讽刺,他只能保持微笑。但他并不觉得他扮演了其中的一个角色,韦森会至始至终地深情和诉说下去,一切,都只是那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已。
本来以为会被要求发生肉体关系,可实际上并没有发生,韦森什么也没有对他做过,他只是会很长时间很长时间地看着他。几天之内,塞文觉得自己从骨髓到内脏到毛细血管已经全被这个男人研究透了,他真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看,还是那家伙只是纯粹在发呆。
他有时会和他说话,他的话乱七八糟,介于塞文服务于旅客的职业,他大约听懂了其中包含着少量法语和意大利语,至于说的内容就完全没有概念了,那个人思维速度跳跃快得惊人,这大约都是精神病的症状。
幸好塞文什么也不需要做,他只需要微笑,就那么看着他,那个人就已经是一种「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的表情了。
而且威尔斯说,韦森的情况在这些天来已经有不少好转了,不过塞文私心希望他不要好得太快就是——基于这家伙看上去挺可怜的他就不祈祷他一辈子发疯了——他已经收入了三百美元,每天用空出来的几分钟隐私快乐地数钱。
塞文躺在床上,他这辈子都没睡过这么柔软的床,身后的男人抱着他,紧得像他会在半夜跑掉一样。他的躯体温暖而强健,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透明的夜色包裹着他们,塞文一连三天都是在这样一双臂弯里睁着眼睛发呆的。
他们在第二天就起程回了美国,看上去威尔斯不希望发生什么别的意外,现在他对老板的病情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事也要当成没有事的政策。基于时差不同,每天晚上韦森睡觉时塞文都缩在他怀里发傻,当韦森清醒时塞文则总昏昏欲睡,还不忘摆出个微笑的架子来混淆视听。
他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床太软了睡得他很不舒服,像被棉花整个儿包住了一样。
这样他就正对着韦森的脸了,他就这么静静地研究他的脸,他睡容有一种和他的身份以及威尔斯说的那个人截然不同的孩子气,他的唇形虽然有一丝坚毅的弧度但大部分是柔软的,他的睫毛很长,让他的五官显得很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