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死后的世界？还是自己身体里“里面”的世界？

煌无影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灰暗的草垛里一幢破败的花园，那里有一滩死水，死水前却生长着从没见过的艳丽的花朵。一个伛偻的老人坐在那水潭边钓鱼。

“不久之后，这里将会有一场灾难发生。”老人突然抬起头，苍老丑陋布满疤痕的面孔对着他道。

“什么灾难？”煌无影睁大眼睛问。

“过来，我给你看。”老头儿咧了一下嘴，极为神秘。

煌无影将信将疑地靠近去，他老头儿突然朝他伸出自己一直紧握的手：“握住我的手！！我有有东西要交给你！”

“！！！”煌无影震惊的看着他的手——他的手枯瘦布满褶子，骇人的是，在他的手心长满了鹌鹑蛋大小的密密麻麻的脓瘤。

“握紧我的手！”老头儿凶狠地命令着，并渐渐朝他逼近。而四周却变成了煌无影怎么也逃不出去的练功的密室，他的手一把被抓住，他看到老头儿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那么接近，好像要吃了他一样。

这是一个噩梦。

煌无影骤然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意识到，那是一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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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醒了。”夜泓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但是在煌无影耳中听起来，显得又是那么遥远。

而在夜泓云眼中，躺在床上的煌无影一直像死人一样无声无息地昏睡，直到刚才才张开眼睛，但是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清醒了。

煌无影眼珠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发出的声音也比之前嘶哑得多：“我睡了几天了？”

“一天一夜。现在是夜间。”夜泓云答道，灯火映衬之下，他的脸显得有些阴森。

煌无影死气沉沉地看着他，良久，终于微微动了动肩膀，夜泓云伸手按住他道：“你现在还不能动，躺下静养吧。”

“你没有杀我。”煌无影道。

“因为我想到你最后说的一句话确实有道理，你还不能死，你死了，现在的世家必定要大乱，我不能毁了公子的心血。”夜泓云顿了顿，终于道：“所以我暂时封住了你的穴道。”

说着，他将煌无影扶起来靠到床头，煌无影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感到手脚瘫软无力，于是道：“你对我使用截血点穴的法子？”

“没错，这种点穴手段是我独创，虽然沿用了截血点穴的套路，却不尽相同。你不要妄图冲开穴道，那只会使你受到极大的耗损。”夜泓云说着便端来一碗药汁，坐在床边道：“这是补血的汤药，你最好喝下去。”他一边将药碗凑到煌无影的面前，一边用勺子舀了一些，吹了吹，再喂煌无影吃下。

勺子送到煌无影的面前，煌无影蹙起好看的眉毛，突然抬起吃力的手臂，一把推开汤药，使得整碗药汁都打翻在夜泓云的身上，药碗亦滚落在地，碎成了数片。

夜泓云却并没有恼怒，只是道：“你放心，我并没有下毒。你若是觉得不服，或者心有怨气，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总之这是我的决定，日后一切后果，我一人来承担。”

说罢收拾了一下，又盛了一碗汤药给他喝，还是一勺勺喂着他吃下去。煌无影这次闭上眼睛，再也不去理会他，夜泓云只好道：“好吧，身子是你的，你不愿意喝药，我看你是不是愿意吃饭，看你能挨到几时！”

于是也不再逼他喝药，而是放下床帘，默默地退下。

如此到了晌午，果然夜泓云也没有送饭来，而莲师傅之前早有吩咐，除了特定的仆人，一般闲杂人等不得接近公子的院落，加上夜泓云身为追影的禁令，更加不会有人前来送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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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时候。

夜泓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抱着手臂看着床上的煌无影。

煌无影的腿上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置了几个小菜，他捧着一个装满米饭的青花瓷碗，并且，吃的很香，就像是品尝最美味的珍馐佳肴一样，大口大口地吃着碗里的饭。夜泓云从来没见过有人吃饭像他这么专注的，他埋头只顾自己吃，全不顾其他的任何事物，就连自己也好似不存在一样。

“还要盛饭吗？”看着他碗里的饭就快见底，夜泓云问。

“要。”煌无影把碗递出来。

夜泓云接过瓷碗，又给他盛了一碗：“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

“菜不够吃，我要更多。”煌无影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

夜泓云一时无语，只好站起来为他再去拿一些菜来——饿了他一天，结果到了晚饭的时候，他竟然就一点矜持都没有地开始吃自己送来的饭。而且还指使自己一再为他添饭。

夜泓云给他端来了一盘包子，以及装着蛊毒解药的瓶子——如果没有这个解药，据说煌无影三天后就会毒发身亡。

煌无影拿起一个肉包子，道：“这不是菜。”

夜泓云解释道：“菜都吃完了，只有包子了。”

“我要吃菜。”煌无影目光阴冷得让人心寒，难以置信这种要杀人的目光只是为了要一盘他认为可口的菜肴。

“这个比菜好吃。”夜泓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刚刚明明还想杀了他的，现在竟然和他争论这个问题——他对煌无影道：“这里面是肉馅的，加了八宝五香的调料，是千金斋大厨亲自做的，外面要买一两一个的。你吃吃看就知道了。”

煌无影咬了一口肉包子，果然开始吃起来，夜泓云觉得自己刚才说得真是废话，这家伙好像是食物就能吃下去一样。

“你是个容易心软的人。”煌无影吃着包子，竟然突然冒出一句讥讽的话语。

夜泓云被他刺得心中一痛，只好反唇相讥道：“若不然，你早就是一具尸体。”他承认，自己确实是事到临头便又心软了，如今事情的走向和他一开始狠心决定得完全不一样。

“那么，你打算和我合作吗？”煌无影斜睨着他。

“我的条件是你协助我铲除独孤堡对公子的威胁。”夜泓云道。

煌无影嘴角微微上扬，冷笑道：“你这个婆婆妈妈、反复无常的男人！”

“你说什么？！”夜泓云微微有了怒意，不过好在他脾气温厚，没有火冒三丈。

煌无影看着他，竟然变本加厉道：“你真是没种！蠢到家！被人利用还不知道！你……你……咳……咳……”他说的太激动，竟然噎得咳嗽了起来，夜泓云下意识地给他拍拍背顺气，毕竟他现在身体虚弱，半身不遂，被自己点了穴道形同废人，精神异常也是意料之中。但煌无影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握得那么紧，微微颤抖着，似乎内心澎湃不已。

煌无影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道：“你……你……”

“你恨我吗？”夜泓云看得出他对自己刻骨仇恨，这样也好，以后就让他的仇视都冲着自己一个人来好了。

“你……犯贱！”煌无影似乎突破了内心极大的限制，才终于说出了那两个字，竟然又重复了几遍：“犯贱！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犯贱的人！”说完，他竟然哈哈笑了起来。

这是他今生第一次骂人说脏话——竟然让他觉得心里很是舒畅，他第一次这么堂堂正正地把自己内心怨恨用恶毒的语言表达了出来，那感觉就像是当初毒打辱骂自己的莲师傅一样，他有些体会了莲师傅那得意的心情了。

夜泓云则道他是失常，将餐桌撤去道：“我是犯贱，你若不满大可以多骂几声。但是你以为这样就能激怒我就大错特错了。”

第 15 章 访客

夜泓云在浴室里往木桶里倒满了热水，此时已经入了夜，明月挂枝，门外开始有了夜虫的鸣声。他倒满了这一桶的热水，才回到卧室，将煌无影的被褥掀开，对他道：“我带你去沐浴净身。”

见煌无影没有反对，他便将双腿不能动弹的煌无影打横抱了起来，一直抱到了浴室里的躺椅上。

煌无影也没有挣扎，任由他慢慢解开扣子，最终被脱得浑身赤、裸，夜泓云将他抱入温水中，拿了毛巾为他擦拭身体，洗净头发，并加了一些淡淡清香的香料。

煌无影见他如此尽心，问道：“是不是明日要来什么人？”

“明日璇小姐来访。”夜泓云道，璇小姐是无瑕公子的一位远亲，家中颇有势力，从小便和公子青梅竹马。

“所以我要打扮的整洁？”煌无影问了一句，但夜泓云没有回答他，反而调转话题道：“最近发现了绝影的尸体，在田蒙的院落，而且田蒙也死了，那名刺杀你的刺客和他在一起被杀的，地点是三里外的槐树林。绝影应该是你杀的，他是莲师傅暗中派来监视你的人，但那田蒙和刺客，却死得诡异。”

“怎么诡异了？”煌无影问。

“这两人俱都是被剥皮而死，我认为是独孤堡派来的人所为。只有独孤堡的‘伤情子’才有这样的嗜好。”夜泓云将他的长发挽起，开始为他擦背。

“田蒙也是独孤堡派来的人，为何会被杀？”煌无影明知故问。

夜泓云则道：“那要问你，我认为你是知道实情的人。那一晚，你去要解药，应该知道些什么。我用情报和你交换。”

煌无影沉吟一下，道：“那一晚，我听说了田蒙藏起一本独孤堡的秘籍，并准备叛逃。”

夜泓云点点头：“嗯，原来如此，看来独孤堡的人是来清理门户，但也不排除他们进行第二次刺杀的可能性。那我也可以告诉你，你那日托我捎去的书信已经被长老们首肯，派人联络了秦若冰，不日秦若冰便要亲自来访。”

如此对话完后，两人彼此都没有再说话，将煌无影清洗干净之后，夜泓云拿出干净的衣衫为他换上，然后再次把他抱回床上坐着。但他并不急着安歇，而是拿了指甲刀来，仔细地为煌无影修剪指甲——据说无瑕公子原来就是个注重细节的人，他不能让煌无影在这些小事上露出马脚，因此指甲一定要剪得匀称整齐。

夜泓云剪完指甲，便对他道：“我就睡在外面，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叫一声。”

于是各自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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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却是个雨天。

夜泓云将煌无影打扮的穿戴一新，但是那个他口中所说的无瑕公子的远亲——璇小姐并没有来，于是他便把煌无影抱到靠近窗边的躺椅，打开窗户让他看雨。

已经这么多天了，莲师傅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连带公子的消息也没有一丁点，夜泓云偶尔会询问煌无影，但得到的答复是全然不知。

这个偌大的庭院，大部分时候只是有他们两个人，外面风云变化，似乎都远离了他们，就连那个公子的生母常夫人也不时常来这里——虽然她表面亲呢，但是事实上公子就算是重病时也不见得她能来几趟——这个女人心里并没有真正容下谁。

“现在常夫人在忙着铲除莲师傅的党羽。最近她动作很大，甚至大闹了长老会。”夜泓云将外面的事情一点点告诉煌无影，“但是莲师傅的去向依旧成迷，就连公子也不知去向。”

“你急了么？”煌无影道。

“我要留在这里固守世家。”夜泓云道。

煌无影摇头道：“但是现在的世家和空壳无异，难道你没发现么？世家里面的暗部高手都撤空了，留下来的人虽然多，却都是一些无用之辈。”

夜泓云微微一愣，他想不到煌无影竟然能观察到这一点，于是道：“你似乎有所猜测。”

煌无影微微垂下眼脸：“最近这个世家，似乎太过安静了。我隐隐地觉得，这其中蕴含着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兆——这只是我的直觉罢了。”

夜泓云没有说话，只是眼中更加多了一丝忧虑。

煌无影则继续道：“夜泓云，你身为一个侍卫，千方百计想报答无瑕公子，难道你就仅仅只是为了他守住这个世家？”

夜泓云道：“除此以外，我想不到任何其他可以为他做的，我并没有真正见到公子，也没有得到过他任何的指示。甚至他也许都不知道世上还有我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但他对于我，也许便是一种信仰的存在。”

“那为什么不去见他呢？”煌无影的话重重地敲击了他的心房，“既然得不到指示，那就去问他，去见他，去顺从自己的心愿——你比我自由，有什么束缚了你么？”

“没有什么束缚我……”夜泓云突然觉得心中豁然开朗，难以置信，竟然是这个煌无影给了他当头棒喝。他看着远处的池塘道：“你说的没错，我应该去见见他。”

“那我们再做个交易。”煌无影则道。

“你真是个精明的商人。”夜泓云叹道。

“哈。”煌无影轻轻扬了一下嘴角，竟是动人心魄的好看微笑。

夜泓云呆了呆，不想他如此阴郁，竟然有如此动人的微笑。这个人如若开朗一些，真是一个无比完美的存在。

煌无影则继续道：“我助你寻到无瑕公子，你助我解除蛊毒，如何？”

夜泓云思忖一下道：“好吧！看来现在的世家中，也只有和你合作了。”

“那我的穴道呢？”煌无影敲敲椅子的扶手。

“现在还不能为你解开。”夜泓云一口回绝了他。

“真是谨慎。不知你是怎么中了田蒙的道。”煌无影出言讥讽。

“这个无需你操心。”夜泓云瞥了他一眼。

“好，我不多说这个话题了。”煌无影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人如此交谈，突然觉得交谈也是一项不错的事情。

两人此时俱是一番沉默，夜泓云终于打破僵局，问道：“公子手下，暗部乃是最强侍卫，堪比孤独堡十方绝杀，以你之见，暗部之中谁为最强？我能否排上名次？”

煌无影道：“你之身手，可位居前十。至于你所问最强之人，已经在你的面前了。”

“你是说你是明珠世家第一高手，而我只能位居第十？”夜泓云不信道，“那你为何被我所制？第一的反而被第十的所制，这不是太不合理了吗？那你这个第一实在是打了很多折扣。”

“哈。既然你如此认为，就当那样吧。”煌无影似乎懒得辩解。

夜泓云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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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无影的第一个客人，便在这个雨天出现。

那人撑着一把青色的纸伞，一身不沾染凡尘的青袍，散步一样来到这个庭院中。他竟然能不受到前面仆从的阻拦，打破了禁令进到这里面，着实令夜泓云和煌无影都有些惊讶。

夜泓云见到他那人，惊道：“是朱三公子来了。”

“朱三公子，便是医神世家的那位回春公子？”煌无影问道。

“正是他。他是公子的好友，就算是莲师傅也不能奈何得了他，小心不要露出马脚。”夜泓云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