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李兴海所说的，消除了稀缺和矛盾的这个星球仿佛是已经迈入坟墓里的石头，正在逐渐的因时间的流逝而腐化，而潘多拉计划正是企图让这可冥顽变成一粒新生地种子。

也许潘多拉计划根本就不会成功，但是至少会让世人重新审视自己的状况。人类从来不缺乏在绝境中迸发出希望的力量，尤其是在这种全人类的危机面前，说不定会萌发出比李兴海所设计的未来更加美好的前途。

但是……

由依轻轻的笑了出来，仿佛是在嘲弄已经被自己杀死的某人一样。

根本就不可能吧？这样的世界还是老老实实的走入坟墓会更好一些，由依这么想着。

绝对不能原谅，绝对不能原谅这个轻易将一部分人牺牲掉作为自己生长与进化的养料的世界。

由依转过身，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蓝色庞然大物。

跨维异步核反应炉——蔚蓝星，位于L2拉格朗日点上的巨型人造天文单位，建成于2070年6月。“人类二十一世纪最大的发明”，“人类社会的希望之星”。关于蔚蓝星的数据不断的浮现在由依的脑海里，包括它的工作方式和弱点。而眼前的能源核还在安分守己的为整个地球提供着能量。

“这里将是一切的开始，也会是一切的结束。”

由依轻声的说道，但在太空之中并没有能够传播声音的介质，因此这完全是自言自语。

蔚蓝星是一个不符合宇宙无毛理论的边长为99公里的方形，边角与棱角的自然磨损由其产生的URDS直接自行修复。

虽然要在地球上一次性毁掉一个城市唯一的办法是使用“光”所汇聚的巨大太阳能，但是如果是在距离URDS发生源这么近的太空的话，因为排除了能量传输的干扰由依可以轻松的毁掉蔚蓝星。

由依抬起右臂，以右手为核心，黑色的合金开始凝结如同冰块一样开始生长，直到将由依的全身都覆盖起来然后变得更加巨大而产生出形状。

不到一会儿，一柄整体放大了百倍的猎户座形成于太空之中。以高能粒子束破坏蔚蓝星是第一步，虽然蔚蓝星本身能够修复小范围的破损，但是只要破坏面积过大的话就会导致核熔炉无法继续维持。从高纬度降落到低纬度的大量核废料会使得蔚蓝星的重量大幅度的增加，而这些物质的喷发能够将蔚蓝星推出拉格朗日点从而被地球引力所捕获，最终撞向地面，引发足以灭绝整个星球的冲击。

此刻的由依心中没有一丝动摇，反而是冷静压过了一切感觉。一旦进入蔚蓝星附近一定距离的空域就会自动触发异物排除机制，因此由依选择了从远处攻击。

电子瞄准镜里的准心已经对准了蔚蓝星最脆弱的位置，而充能组件正在贪婪的从蔚蓝星所散逸出来的能量中汲取着。

“充电完成……”

由依握着虚拟的扳机，然后毫不犹豫的扣了下去。

比闪电更加激烈的光芒闪过由依的视觉，一道足以给蔚蓝星炸出一个大洞的能量以由依为原点喷射了出去。

光芒撞在蔚蓝星上，然后一瞬之间像是打入了黑体一般无声无息的消失了。KiNG出现在蔚蓝星被击中的位置，然后他的目光很快锁定了由依的位置。

“你疯了么！”

KiNG的声音信号传入由依的脑中，由依没有回答，用尚未充能完毕的炮台再次射击。

光芒散去，KiNG已经朝着由依冲了过来，由依正想要躲开却发现KiNG已经瞬移到了驾驶舱的内部，一个锋利的刀刃正顶着由依的喉咙。

由依解除了自己的身形在一瞬之间闪出了驾驶藏然后引爆了那个临时形成的星际炮台。火焰在真空中燃烧了一会儿，然后逐渐的变成了一片尘埃，KiNG悬浮在原地似乎没有攻过来的迹象。

“你想要做什么？”

KiNG再次发问，由依露出一个嘲笑的表情。

“这不是很明显么，我要炸掉蔚蓝星。”

“你知道炸掉蔚蓝星意味着什么么？”

“从这个位置炸掉蔚蓝星会让整个空间建筑物因为引力而坠落地球，撞击过程中所产生的海啸和地震会杀死地球上几乎全部动物，高维核废料随着冲击扬尘会席卷整个地表，并且在未来五十年中渗透到支撑生态系统的土壤层。地球的面貌将彻底改变，至少在十个世纪内不适于现有的炭基生物生存。更重要的是，作为永久反应堆，坠落在地面上的只是三维空间中的能量输出端，能量反应将继续在高维空间中运作，大量的未经处理的辐射将会使得整个地球上的计算机网络瘫痪。”

“我知道这些！”KiNG朝着由依咆哮，“我以为你不知道！”

“如果我不知道的话，我就不会这么做了。”由依的声音很平静，远远超过KiNG的想象。

“你真的打算毁掉这个世界么？”

由依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不冷静的是你才对吧？我的行为不是已经很明白了么，我就是想要毁掉这个世界……”

“哥哥……！”KiNG攥起拳头，但是他的声音却更加让由依感到烦躁，“李兴海已经死了，潘多拉计划已经结束了，你已经达成目的了，这样做又是何必呢？”

“何必？你说我达成目的了？”由依狰狞的笑着，眼神中充满了鄙夷，“这样好像说的你直到我想要的是什么一样……”

“我有可能不了解哥哥的痛苦……但是哥哥这么做只是徒增痛苦吧？确实这个世界对哥哥一点都不公平……但是还是有办法的不是么？李兴海已经死了，已经没有人能够束缚你了，我也不用再继续执行潘多拉计划。不管以前怎么都好，哥哥……停下来好么？”

由依面无表情，只是看着KiNG。

“你说完了么？”

“唔……”

“还真是无聊的说辞，如果我们之间真的是兄弟的话现在我都要被感动的痛哭流涕了吧？可惜我们既不是真正的兄弟，我的目的也不在于停止潘多拉计划。所以，交涉无效，如果你继续挡在我前面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月城由依！你这么做的话，李天野会怎么想！？”

听到李天野三个字，由依的身形微震，表情产生了轻微的变化。

“李天野之所以选择这么做是为了让你能够活下来吧？如果你将整个世界毁灭掉的话，你自己也活不下去，而且……李天野那家伙从来都是站在人类那一侧的吧？难道你要背叛李天野的遗愿么？”

KiNG并不知道李天野在将身体换给由依之前说了什么，但是现在他只能靠虚张声势来拖延时间，就在KiNG以为自己成功了的时候。灼热的痛感从肩膀处划过，一道高能粒子从射中他的身体，将他的右臂完全吞噬。

“你……”

疼痛迅速的蔓延着，KiNG慌乱了起来，他发现自己无法使用URDS对身体进行修复。

“很疼对吧？”由依看着KiNG，脸上露出一种不正常的满足，“人类一旦受过伤之后，就要一直承受这种痛苦，即便是伤口好了也总会隐隐作痛是，深埋在记忆里的恐惧也会一直发作。这种事情……天生就是AI的你根本就无法理解吧？”

KiNG咬着牙将自己半身的神经系统屏蔽，然后开始尝试解析由依的攻击。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对由依的系统进行任何形式的入侵。

“而且，李天野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的多！”

说道这里，由依顿了顿。

“说什么我这么做会背叛他的意愿，其实不是他先背叛我的么？即便是在下决断的时候那么的痛苦，但是最终还是决定为了保护人类而牺牲自己，明明到最后也放不下月城由依，却还欺骗自己这么做就能够拯救一切。”

“你……保留了李天野的记忆？”

“嗯，大概是直到最后为止也想在脑海中记住我吧？这副离线躯体在交给我的时候还残留着许多记忆。至少……我们在一起的所有的事情都记得。”

KiNG心中一紧，意识到事情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想象。如果由依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情绪失控而做出的这一切的话，那么也许还有挽回的可能性。但是，如果由依继承了李天野生前的记忆的话，那么就没有了安抚的余地。

生离死别，由依作为活下来的人同时承受了活下来的怨恨与死者的悔恨，二者所形成的螺旋让本就已经不再是人类的由依脱离了人类的思维模式。

“所以，KiNG也不用再和我说什么相信这个世界了。我是知道的，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即便是看起来暂时得到了救赎，平静的度过一段日子，但是那只是为了迎接更多的痛苦所做的铺垫对吧？我从出生以来似乎一直是这样呢……可笑的是我居然一次又一次的对那些幻觉深信不移。明明已经决定不再去尝试了，但是……”

眼前浮现起与李天野第一次见面的夜晚，明明自己是那么的憎恨他，但是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却让现在的由依后悔不已。

“如果……那个时候没有遇到李天野就好了……”

那样的话，现在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也不会知道李天野因为自己而做出了多么不合常理的决定。李天野一定在某处与由依过着毫不相关的日子，想要终结潘多拉计划的自己一定会以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果到头来，那说不定才是故事最完美的结局，由依这么想着，然后轻叹：

“但是，没有如果呢……”由依的表情一沉，再次举起手中的猎户座，向KiNG瞄准，“我虽然已经不是人类了，但是似乎保留了作为钥匙的机能呢～”

由依轻描淡写的说着，扣动扳机，复数以上的光线逼的KiNG不得不在两人之间拉开距离。

“很不合理吧？钥匙的机能如果能够运行在AI模型上的话，那么李天野究竟是为什么而死的呢？”

猎户座的攻击模式被明显的增强了，原本只是拥有弹道修正功能的子弹现在已经变成了近乎诱导弹的东西。由依不断的朝着KiNG射击，跟在他身后的密集弹幕逐渐交织成不可摆脱的网状，轰的一声集结在一点上造成巨大的爆炸。

就在爆炸的粉尘遮挡了由依视线的瞬间，KiNG突然闪了出来再次用尖刀顶在由依的脖子上。

“不要逼我下手……”

“哼。”

由依冷笑，用手紧握住KiNG持刀的手然后用力捏了下去，从手臂上传来的痛觉让KiNG几乎失去意识。

又一次无法被阻挡和治疗的攻击，KiNG想要从由依的身边跳开，但却被一股强大的力场拉回了由依的身边。由依的右手迅速的被黑色的碳素所覆盖，形成了一个尖利的长枪毫不留情的刺入了KiNG的身体。

“仿生系统循环损坏，请立即离开此离线躯体”

KiNG的视线中模糊的出现了系统警告的文字，但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从刚才开始他就已经被由依锁在了这具躯体里。

由依松开手中的武器，无力反抗的KiNG随着长枪一起被甩到了远处。不带有一丝的怜悯，由依重新转头面向蔚蓝星。

重新构建炮台，充能，扣下扳机，高能炮弹如预期一般的击中了目标，滔天的火焰和射线瞬间从蔚蓝星的表面喷发出来。

正如由依所计算的那样，蔚蓝星的自动维护系统来不及处理这么大规模的创伤，而且高能炮弹的穿透效果比预想的要好——直接抵达了次元熔炉的核心，异常迸发而出的引力波像是野兽临死前的嚎叫一般悲惨而凄厉。

“一切都结束了……”由依默默地低吟，“这样才叫一切都结束了。”

由依看了一眼脚下的星球，很快蔚蓝星将要陨落的消息就会传遍这颗星球。愤怒，恐惧，怨恨，茫然，痛苦会支配一切，不过那只是暂时的，因为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蔚蓝星的落下了。

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所有都会回归于虚无，无论是痛苦还是欢乐。

URDS的能源供给正在直线下降，由依的面前也闪过了警报，但是由依好不在意的将警报挥向一边。

失去温度维持机能的躯体逐渐被冻僵，由依关闭了全身的感觉神经却依然感到彻骨的寒冷。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回放着不算太多的令人感到愉快的画面。

在那个寒冷的夜晚，李天野站在自己的面前，蔚蓝星的光芒和月光撒在他的身上，雪花开始纷扬，一切的美好凝固在这一瞬间。

——正文完——

后记

谨以此文，向KevinKelly，AlbertHofmann，虚渊玄致敬。

感谢在连载过程中一直追文的为数不多的几位同学，你们得回复撑起了我完成这部作品的动力。如果有扫文组或TXT制作组请务必保留后记和其中的链接。

这部小说可以说是我构思时间最长的一部小说，所以写起来异常的顺手，虽然中间也有倦怠期，但是总得来说还是在半年时间里把它搞定了（还是在考研、找工作和写论文期间）。

小说的背景设定构思、结局和两位主人公的人物设计，在高中时代就已经完成了，但是这篇文真正成文却是在大学毕业期，可见本人的拖延症有多么的严重。

不过，如果我要是在高中就开始着手写这部作品的话一定完全无法驾驭这个题材。深究原因的话，其实是那个时候还没有开始接触西尾维新的作品，也没有形成自己特定的写作风格。

真正让我开始下定决心写这篇小说的是2012年10月新番《Psycho-Pass》的开播。之前的几个月我一直在写另一篇宅向小说《高校诡论》，圈外工作室只写了一个试读章，相关的背景资料知识也是不紧不慢的收集中。但是当PP上映的时候，突然有一种会要撞梗的预感（尤其是前两集），不过后来证明这个只是误判。

但因为这个契机，我开始暂停高校诡论的写作专心到圈外工作室上来。在前期背景资料收集的过程中，KevinKelly的三本书对我的影响很大。而其中关于毒品、兴奋剂、意识的相关内容又主要出自AlbertHofmann的《LSD：我的问题儿童》。

现在呈现的圈外工作室其实比我在大纲里所预计的要“软”很多，不过作为一个BL小说来说仍然很硬核，加入了太多不适合在小言或者BL小说中呈现的内容。

但是，这涉及到我对文字的看法。本人并非喜欢写作，而事实上是喜欢论理。小说是一种将理论虚拟的付诸于实践的沙箱，通过对角色的脸谱化，社会背景的抽象化设定，将某些在现实中无法去实践与验证的理论和情景在小说中再现，这才是我读小说或者说写小说的真正乐趣。

在这部作品中，想要表达的东西有很多，比如在极限幻象里对人类欲望的讨论，非法占有里对亲情的讨论，技术真空里对社会形态的讨论，共同进化中对科技和生命的讨论。

但是最重要的，和六个章节不同的所讨论的“大问题”不同的是，全文想要表达的问题可能更加黑暗。正如前面所说的那样，我在人物的设定就已经决定了两人的命运那样。我想要尝试否定的是一切个人的努力与所谓称之为“毅力”的东西——这也是我之前写过的其他小说里的主题。

关于最后的结局，李天野的部分我并没有将全部的内容写出来，尤其是没有写出由依在获得李天野的记忆后所知道的内容。

李天野最后的选择可以说是整个剧情走向毁灭的决定因素。看似李天野在自私和无私之间选择了后者，因为后者既可以让由依活下去也可以保护这个世界。但事实上只是一种逃避，拥有人类感情的李天野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勇敢，害怕面对世界的毁灭和由依的死亡。而对于死人来说，死亡本身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