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有点背+番外——柴汀
柴汀  发于:2014年0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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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皇叔那点事儿。 勤政廉洁的摄政王被小皇帝开除了。 被开除了的摄政王顶着王爷的头衔滚回封地去了。 滚回封地的王爷萌上了太守家的儿子。 什么?你想歪了吧。 真正的JQ还在后面呢。 喜欢那你就…… 不求风雨彩虹,只求一世安稳。  本文1V1,绝对HE。 争取隔日更~求动力,求评论,求抚摸~ 一部曲:何为归期人不知 第一章 “小混蛋。”月九霄觉得自己有点背,连刚刚剥好的花生都“蹦”一下弹到地上,壳儿却完好地留在掌心。月九霄看着手里的两瓣花生壳,指头一合用力捏扁,末了还不解气地扔在地上踩两脚,恶狠狠道:“小白眼儿狼!” 于是大家都知道,这折月的摄政王,当今圣上唯一的皇叔,发火了。亦或是说,离失宠不远了。 “呸呸呸。”说这话的人也只敢小声嘀咕,随即伸掌轻轻拍拍自己的脸。这皇家的事儿,即使是摆在明面上,也只能烂在肚子里。万一露出风声来,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叔侄又能么样。别说是皇家,就是搁在寻常有钱势的家族,涉及权力地位的问题,父子都能反目。 不管外头怎么传,月九霄觉得自己是看通透了。挖出自己地里埋了十几年的好酒,抡着坛子往下灌,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嚷着:“月倾寒,你就是个小白眼狼。” 王府的管家吉祥站在书房外头,瞧着这时日也不早了,自家王爷从上午上朝回来就把自家关在书房里,只丢下一句:“收拾东西,准备去临茨。” 临茨,先皇给的封地。 吉祥见这东西都收拾妥帖了,盘算着要不要进去问问王爷,屋里却传来了不一样的动静。吉祥想了想,继续站在门外发呆。 你说对面树上那鸟儿,怎么看怎么像斗鸡眼呢? 这时候的月九霄在干什么呢? 月九霄灌了大半坛的酒,心里的抑郁去了不少。只是像什么哽在心坎上,不是个滋味。 摄政王啊!月九霄摸上书桌上的砚台,桌子背面露出一个暗格。月九霄把手摸进暗格里,抠出个巴掌大的盒子。 打开,是镀金的摄政王印。 愣愣看了几眼,仿佛不认识般,又缓缓放进盒子里。 “吉祥。”摄政王爷理了理衣服。 “爷。”外头年轻的管家立刻端着眼睛进了屋。 吉祥算是和月九霄一起长大,自家王爷的心思还是能揣测上几分的。明眼人得有颜色,这样才能混得长久。不该讲的话得忍着,不该看的东西得当自己瞎眼。 十月的天已经渐渐转凉。屋子里没有生暖炉,多了份清冷。吉祥兜了兜袖子,把手悄悄地塞进去。 过了许久,月九霄终于说话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 吉祥揣测着自家王爷的语气。平静,还好。压着声音恭敬地说:“是的,爷。” “把这个给小……”月九霄习惯性出口,话到嘴边反应过来化成一丝苦笑。虽然说是自己扯大的孩子,再怎么都是真龙天子。千不该万不该就是自己差点忘了这一点。 “把这个给皇上送过去。我和如意先走,你……一会儿就赶上来吧。”说着把官印和折子一起递过去。 临茨。再怎么都是先皇给的封地。当年没去成,如今,也该去看看了。 “是,爷。”吉祥弓着腰轻轻掩上了门。 ****** 远远的帝都的城墙,藏灰色的映入眼睛,越来越小。 自古王爷有了封地,非奉诏不得入都。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小白眼狼呢? 想必日子能过得安稳了吧。 偶尔,能念着自己,倒也足够。 这样一想,月九霄突然勾起唇角,放下帘子来。 帝都城外,三辆马车载满了货物缓缓驶去。在他们身后,是帝都傲然的身姿,以及,缓缓落下的夕阳。 风里传来一些歌声。 “……渗吾之骨,融吾之血。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割舍不得,何为归期……” 第二章 临茨算是个有山有水,风景秀丽的好地方。若说不足也有,大抵是山水隔了人的视线,不知地之广阔,天之浩瀚。 山里人没见过大世面,月九霄一行浩浩荡荡,走到哪里,哪里就聚起目光。 月九霄坐在车里,先剥了一堆山核桃,把壳儿和果肉分开码好。闲了,又揪起窗帘下的穂儿数了三遍,当第四遍数出第四个不同的数字时,月九霄终于无聊地仰天长叹。 时不我待啊! 小白眼狼现在在干什么呢?分开也才一个月,想念的情感就已经隐约藏不住了。 吉祥是在第三天赶上的。 熟悉如月九霄。闭上眼似乎都能看见小皇帝炸毛般生气的样子,脸一板,眉一皱,威严尽显。否则吉祥的衣服下摆也不会有那么大块明显的墨迹。说到墨迹,那砚台可是上好的古砚。都说古砚通人意。月九霄嘴角一咧。想必那太监总管冯易又要头疼地追着小皇帝“忠言逆耳”了。 当然,更头疼的是现下。 桌子上的山核桃经不住车身的剧烈颠簸滚地七零八落,月九霄嘴角一抽搐,拎起离自己最近的一颗填进嘴里,含糊着喊了声:“如意。” “爷,就在前面了。”驾车的如意应了声,把抽了马臀部的鞭子收回,缰绳往后一拽,马鼻子喷出几口浑浊的气息后,渐渐站稳了。 “爷,到了。”吉祥率先跳下车,牵着马朝车内喊。 临茨是个神奇的地方,临茨人都是神奇的生物。而这临茨的太守……大概就是这生物中的神物,神奇中的传奇。 月九霄和太守府门口那传说中的吉祥物已经眼对眼看着一炷香的时间。吉祥和如意你看我我看你,默默抹了把冷汗。 就在他们以为月九霄不会有进一步动作时,我们的王爷终于叹了口气,从兜儿里掏出块丝巾,细细擦了擦手:“我说,你的眼睛再怎么瞪都没用的,就好比小黄豆永远成不了大葡萄。痴心妄想就是说的你啊,你还是早点回家取媳妇儿吧。”说着正大光明绕过那吉祥物进了太守府。 于是,吉祥和如意,彻底地将他们的主子膜拜了。 “还不快跟着爷进来!”月九霄的声音从太守府内传来。吉祥和如意立马跟上去,走到正门口还不忘朝那吉祥物望两眼,见它盘着身子没有丝毫动静,才心有余悸般绕过去进了府。 没错,我们的吉祥物正是那粗大的蟒蛇,两颗豆粒般大小的眼睛像失了焦,连蛇信子都忘了往外吐,整个一僵硬。 “爷,那蟒蛇……”吉祥跟上去,内心强大的冲击迫使他不得不开口。 “唔,没什么,来之前就听说了,于是在帕子里撒了点雄黄。”月九霄随口道,顺道掏出袖子里的巾帕嗅嗅,直接丢给了吉祥,“这味儿真够大的,回去好好给爷洗洗。” “也不知道门口那蛇有没有被熏傻了。”月九霄小声嘟囔。离得近的吉祥如意听见了,相视无言,唯有嘴角抽搐。 ****** “你伤了我的蛇!” 这是月九霄第一次见到连城瑾时的场景。衣服是一溜的乌黑,脸色却苍白得不成样子,眼睛下还有深深的淤青。连城瑾手里抱着门口那条大蛇,让它整个缠在身上,大蛇蔫蔫的,蛇头搁在少年的左臂上,右手还摸着蛇头。 怎么看怎么觉得那蛇有种……告状的意味。月九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伤了我的蛇!”口气里是严肃,第二遍时语气更加加重。明明才十三四岁的样子,唔,和宫里那小皇帝一般大小,仔细看,眉骨间竟有些相似……月九霄轻轻摇晃头,看错了吧。一定是自己最近舟车劳顿的缘故。可这小孩子……怎么看怎么透着骨……森森鬼气。 “你伤了我的蛇!!”第三遍的连城瑾口气更加不善。 月九霄眉一扬:“冤枉!”见小少年要发火,月九霄终于收了嬉笑的念头,正色道:“它,只是有点晕,睡一觉就没事了。” ……真的?小少年露出狐疑的表情。 “真的!”月九霄伸出手,掏出一小瓶子,“给,解药。” 连城瑾目光终于舒缓下来,接过小瓶子。垂下眼看他怀里的蛇。 月九霄被眼前腻歪的场景抽搐到了,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喂,小鬼,你怎么会在这里?” “瑾儿,不得无礼。还不快拜见王爷!”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响声。 ****** 月九霄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刚沏好的茶,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太守连瑜拉着自己小儿子连城瑾站在一边,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连瑜垂着头,偶尔抬着眼珠子往上看。主位上那位爷自从进了屋就没了动静,依旧盯着茶杯出神。 只有吉祥默默端着另一杯茶进了屋,轻咳两声示意王爷今儿出神的时间久了。 月九霄曾经说过:“吉祥,你知道什么叫气场么?气场就是,你只是坐在那里发呆,底下的人儿都能给你折腾出个幺蛾子来。”王爷这是兴致又来了,玩上瘾了。 月九霄终于掀起了眼皮。 “王爷,下官代小儿向您赔罪!”连瑜一见月九霄睁眼,感觉悬了八辈子的心坠落下来,“扑通”一声拉着儿子一起跪下。 “令子何罪之有啊?本王有说么?”月九霄拎起茶盖啜了口茶放下杯子。连瑜还在发愣。 月九霄越看越有趣,索性眨眨眼:“太守大人可要折煞本王,还不快快请起。” 连瑜直到站起来都有些不知所以。本以为免不了一通训斥……而如今。这不按常理出牌的王爷让我们的太守纠结了。 “那么连太守,本王的府邸……”月九霄问道。 连瑜忙回过神来:“王爷的府邸就在主街对面,下官从半个月前接到王爷要来的消息就着手准备。”连瑜问得小心翼翼:“可要下官带王爷去看……” “令公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 “王爷是要……啊?” 可怜的连太守已经完全跟不上月九霄的思维,瞪大了眼睛看他。 “那就令公子吧。”月九霄兴致冲冲接道,“太守定是公事繁忙,既然如此,就麻烦城瑾带本王前往府邸了。”’ 第三章 ……城瑾,啊喂王爷你是不是太自来熟了。 当然我们的王爷可不这么想,也听不见他人的腹诽。 连太守在背过身默默擦了冷汗之后示意管家一起跟上去。自己老来就得了这么个儿子,偏又是个别扭的性子……连太守额角不禁又冒出了冷汗。 话又说回来,临茨是先帝在世时就已经订好的给月王爷的封地…… 谁都没有看见,在众人散去之后,连太守叹口气,仰头看着天,很久,很久…… “爷,上车么?”吉祥手快,在自家王爷踏出太守府前就把马车牵了过来。 月九霄回头看走在身后的连城瑾。 连城瑾抿抿唇,低下头摸摸蛇的脑袋:“小蟒晕车。” “小蟒?这小东西的名字?”月九霄兴致勃勃。 吉祥、如意:小……东西……——! 连城瑾迅速抬头看一眼月九霄,又低下去。算是默认。 月王爷这是被无视了,也不生气,只摸了摸鼻子笑两声。 月九霄一行抵达临茨时还是正午,在太守府拖了一会儿,此时日已偏西。天色也没有那么明朗了。 月九霄从袖子里掏出把扇子,在吉祥脑袋上轻敲一下:“爷和小瑾一道儿走,算是散心。爷如今老了,坐了这么久的车,骨子都松散了。 “想当年啊,想当年……唉,小瑾,等等我。”于是,正想抒发怀旧之情的月王爷收起懒散的样子,朝已经走远的连城瑾追了过去。 小瑾……——! “小瑾,糖葫芦吃么?”月九霄两眼放光。 连城瑾依旧垂着眼,但还是可以看见他轻轻摇了头。 “很好吃的,小瑾,酸酸甜甜的。”月九霄再接再厉。 连城瑾掀了左眼皮。 “小瑾,你不会没有吃过吧。爷请你,怎么样?”有戏啊,月九霄按捺住想暴走的心情。 连小朋友终于在月王爷地锲而不舍中抬了头。 “怎么样,要吃么?” 求我,求我就给你买。 当然,这只是月九霄的内心话,哄小朋友还是得循序渐进的。 “不。”连城瑾皱起眉头,“甜的,不喜欢。” 连小朋友想了想又说:“酸的,更不喜欢。” “王爷……”吉祥担心地喊了声。 自家王爷很没形象的在风中凌乱了…… “吉祥。”月九霄突然幽幽道。 “呃,爷。”吉祥觉得自己的小心脏一跳,接着两腿一蹬,有罢工的趋势。 实在是自家爷现在幽怨的气场太强大了。 “吉祥啊。”月九霄哀叹道,“难道是爷我小时候过于可爱么?还是说现在的小孩子都是这样!这简直是另一个小白眼狼啊小白眼狼!” 吉祥:“……爷……自然……与众不同……”冷汗直下中…… 于是月九霄决定,买一根自己吃! 哼哼,没得吃,嫉妒了吧! 月九霄把糖葫芦啃得“咯吱咯吱”响。 ……你确定啃得是糖葫芦而不是棍子么? 连城瑾回过头。 月九霄心里“嘿嘿”一笑,啃得更欢快了。 “其实……”连城瑾望着月九霄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怎么,想吃了不?要爷给你买了不?月九霄打着小九九。 连城瑾在寂静声后拖拖拉拉道:“其实……王爷想吃什么,直接买就好了。不需要……”连小朋友犹豫了下继续道,“王爷就算是喜欢吃小孩子的东西,也没有人会笑话您的。” 这是见面后连城瑾说的话最多的一次。大概是想到连太守前几日的反复叮嘱,王爷不是一般人,和王爷说话一定不能由着性子,要恭敬、恭敬。 但显然连小朋友并没有把恭敬的意思融会贯通,只是在稍加考虑之后把“你”,换成了敬辞“您”。 这小东西真的只有十四么?现在的小孩子真不可爱。 也许是月九霄忘了折月规定男子十六即可束发(折月规定束发即成年),也许是月九霄忘了自己从四岁起就开始学习诸子百家,十四就开始上朝听政,十六岁就已经是折月的摄政王了。总之月王爷在自我安慰之后扔掉手里的棒子,只是在扔之前快速把剩余的两颗扫进嘴里。美名其曰:不能浪费。接着又乐呵地跟上连城瑾的步子。 太守府管家跟在马车旁,眼睛瞥到如意身上:你们家王爷真的好心态。 如意:呃……呵呵,呵呵呵。 月九霄跟上连城瑾的步子。说跟上,其实还落在他身后一步左右的距离。却迟迟没有并排走到一块儿。 月九霄望着那瘦小的肩膀出了神。 对别人来说,二十四岁只是漫长人生的一小部分,倘若能活到八十,那也只过去了一小半。但对月九霄来说,八年把朝,已经耗尽了半生心血。从不算太平的朝廷到如今的政治清明。还有两年小皇帝就该成年了,明里暗里都有人上奏说自己这个摄政王权力过大,恐有威胁。 说伤心不假,毕竟是自己捧在掌心的孩子,却渐渐对自己有了防备。 这些年一直被别人追随着步伐。月九霄累了,索性放了权。毕竟是大哥的孩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月九霄明白,即使小皇帝对自己防备,却多多少少有些依赖。如今这依赖被自己生生斩断。 老鹰将自己的孩子扔出巢穴,奋力煽动翅膀的才能存活下去。 所以倾寒,自己飞吧。 月九霄难得感慨,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追随别人的步伐,还是个有些别扭的小孩子。 “小瑾,等等我呀。”月九霄弯弯眼追上去。 “到了。”连城瑾说。 月九霄顺着他的声音抬头,黑色的匾额上写着两个字:王府。刚劲有力。 月九霄“啧啧”两声。 这时,追随着自家王爷的吉祥如意拖着马车也到了。还有有些气喘的太守府管家。 “诶老爷爷你是……”月九霄这才注意到车子旁多了一个人。 老爷爷、老爷爷、老爷爷……大管家觉得自己要哭了。 我才三十九啊三十九啊三十九啊……只是白发多了点有木有啊…… 知道详情的吉祥看着和自己初始想法一样的王爷,同情地看了眼大管家,道:“爷,这是太守府的管家连喜,连太守差来的人。” 月九霄点点头,看见连喜的表情,关切地问:“连管家是累了吗?要不要休息?” 连喜:都说了我只有三十九啊三十九。 “多谢王爷关心,小的没事。” 月九霄点点头转过了身。 第四章 “王爷,王府到了。”连城瑾见月九霄就这么杵在门外,忍不住又说了句。 果真还是小朋友啊,就这么点定力来说。月九霄看着连城瑾,竟然摸摸下巴笑了。 饶是少年老成的连城瑾也忍不住头皮发麻。不知道这带领折月王朝走向兴盛的王爷到底在想什么。 月九霄着实冤枉。月王爷只是寂寞了这么多年,很想挖掘出连城瑾身上作为小孩子的自觉。 月王爷摆出自己最招牌的微笑,俯下身,手抚上连小朋友的脸蛋捏捏:“小瑾。” 于是连城瑾第一次身子没有随着意识而动,直接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月九霄望着悬在半空的手,深深地沉默了。 再一次……被拒绝么? 跟在一边的连喜大管家腿一软就要跪下,汗蹭蹭的。吉祥手快,把他拦在了半空,示意连管家别出声。 连城瑾迟钝地抬头,一下子便陷入月九霄幽深的视线了。黑色的,没有一丝雾气的清明。 连城瑾内心震惊了一下。 折月的……摄政王! 然…… 月九霄略带委屈的神情:“小瑾,就这么讨厌我吗?我的风流倜傥英俊多姿难道还不够吸引小瑾吗?我有那么失败吗?” 吉祥:好想捂脸啊…… 如意:连喜快闭上嘴,否则我有很想往里面塞鸡蛋的冲动…… 连城瑾:“……” 所以,当吉祥如意半哄着将自家的王爷领入王府再收拾好东西已经是月亮出来后的事情了。 “王爷,这里是书房,仅隔着的是您的卧室,这里通向后花园,王爷喜欢什么品种的花只管告诉小的,小的立刻派人去置备……” “雪莲呢,本王喜欢雪莲。” 连喜半弓着腰前面带路,月九霄跟着,最后压轴的是死命被王爷拖来的连城瑾。月九霄无聊地瞥了眼花园,连日的舟车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揉着带泪的眼睛突然问。 “这,王爷……”连喜只想伸手去掏袖子里的巾帕。 呜呜呜伴王爷如伴虎啊太恐怖了。 连喜生生觉得自己头顶的几搓头发有变白的趋势…… “王爷,古人云‘大寒之地积雪,春夏不散,雪间有草,类荷花独茎,婷婷雪间可爱。’可见这雪莲只生长于冰雪严寒之地,其次,雪莲清纯可爱,但其生长缓慢,至少四年才能开花结果。可见其作为观赏花类是在不足,再次……”连喜舌头打结,语无伦次。 月九霄突然停下了。 连喜此刻跟着月王爷身后,没留神,堪堪停下步伐。 月九霄努努嘴:“本王只是开个玩笑,连管家……不必当真。”说着又抬脚往前走。 连喜:呜呜呜吉祥快点来把你们老爷领走…… 在厨房生火的吉祥打了个喷嚏奇怪道:“难道是最近太劳累的缘故?” 连喜没有看见,走在他前面的月王爷眯起眼,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果真还是朝堂上的一群老头子太无聊了。 如果是自己随意地说一句想在帝都种雪莲,隔了夜小皇帝的桌子上就该盛满折子了吧。 会说些什么呢? 荒淫无道、在其位不谋其政、滥权、贪污。这些也都能忍了。最…… 月九霄记得小皇帝把折子扔给自己:“皇叔,这是王丞相给朕的折子。” 月九霄眼皮子一跳。王宽,王丞相。 翻开折子,从上览到下。小皇帝倚在宽大的龙椅上:“皇叔,你怎么看?” 看,能看什么。无非是老样子。照旧。 旧到月九霄深深怀疑这丞相是吃饱了撑的,每每无聊时就把同样的话写一遍交给皇帝。 但这一次,月九霄猜错了。 月倾寒慢慢踱到摄政王身边,把嘴巴凑到跪着的月九霄的耳朵边。 月九霄能感觉到那呼出的热气,佛着耳廓做痒。还有小皇帝有意无意嘴唇的触碰。 月倾寒漫不经心把摄政王手里草草合上的折子翻开:“朕的好王爷,这一条,是否要好好给朕一个交代。嗯?” 三个好,一次比一次加重了口气。 月九霄看过去,皇帝手指的上方,深深倒吸了口气。 淫乱……后宫吗? 这罪名可大了。 月九霄抽了抽嘴角。 昔日的西征大将赵允在功成身退只是曾经和自己彻夜详谈,大抵是劝自己见好就收,朝堂能给人众人之上一览无余的快感,也能使人坠入万丈深渊无力自拔。 那一年自己年轻气盛,国家的形式日升日好之中,对这话倒不以为然。没想到仅仅隔了两年,自己就选了同样的做法。 “王爷。”吉祥立在一边。 “小瑾和连管家都走了?”月九霄举着杯子问。 “是。如意会将他们送回太守府。” “那就好。”月九霄给自己满上酒,“把菜都撤了,爷今日没有胃口。” “大概是水土不服吧。”月九霄皱着眉小声道。 “……是。”吉祥看着并没有动几筷的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招人撤走了。 后花园的院子里静悄悄的。晚风浮动,树影摇曳。大地氤氲在薄薄的银辉里。 草丛里的滕曼抽拉着枝躯。 天上有几块云飞速地行走。 “是谁说,借酒消愁,那都是空话。最大的空话。” 月九霄望着半芽形的月亮喃喃。 那一日,小皇帝问:“朕的好王爷,这一条,是否要好好给朕一个交代。嗯?” 月九霄皱眉,一直以来这类折子接连不断,但皇帝不计较,月九霄自然也没计较过。“皇上想让臣说什么,又或者说想让臣承认什么?” 小皇帝冷笑:“爱卿做过的事,还要反问朕不成!” 月九霄疑惑地抬头,就看见小皇帝用从未有过的眼神看自己。那么清冷,那么严肃,那么……尖锐。 几乎一瞬间,月九霄觉得自己心里。什么,凉了。 “爱卿自己做过的事,莫非朕的要朕提醒不成!”月倾寒站起身,抽搐折子,把手背到身后。 月倾寒揉揉眉。 “既然如此,朕就提点一下爱卿,爱卿昨日可是去了第一楼。” 月九霄一瞬间面色难看起来。 “你……你都……知道了吗?” 第一楼。帝都最大的小倌馆。 第五章 “爱卿近日倒是频繁去找朕的贵妃。朕不知道,朕这后宫的美人,爱卿是否中意?”月倾寒手捏着折子慢慢走到窗前。从这个角度,月九霄抬头也只能看见那穿着明黄色龙袍的背影。 月九霄很少看见小皇帝的背影。上一次是皇兄去世,自己匆匆赶到,看见瘦瘦的身子跪在黑色棺木前,萧瑟、弱不禁风的样子。而如今,小皇帝的骨架渐渐体现出成熟的稳重来。 月九霄把头埋下去,磕到地上:“臣只是想起,珍妃娘娘的父亲威武大将军的忌日快到了,因此多去看望了几趟。” 月倾寒冷笑一声:“那么,爱卿去了第一楼的事情又该如何解释?爱卿莫非忘了本朝规矩,在朝为官者不得踏入青楼。”小皇帝说着把折子砸到地上,“爱卿置朕的颜面于何地,置折月的江山于何地。爱卿又置自己的身份于何地呢?”话音到了末端,怒气消散了,月倾寒温柔地一字一句道。 “——朕的,爱卿。” 月九霄没有说话。崇德殿里也静悄悄的。折子砸到月九霄身上,接着弹到地上。折子散开了,白纸黑字像是分分明明的嘲笑。 黑色的深渊。 良久。 月九霄深深叩首,额头抵到地上。 “臣——知道了。臣,告退。” 隔日上朝时,百官们诧异的发现,他们一向勤勉的摄政王爷竟然缺席了。 “吉祥。”月王爷难得正经,一脸严肃,“你真的是我亲生的吗?” 吉祥淡定道:“回王爷,小人没有那个福分。” 月王爷:“……” 月九霄忍不住抓抓头发:“吉祥,这些是什么?” 吉祥放下手里厚厚的一打,回头看了眼:“回王爷,是临茨近年来的交税的账本。” “那这些呢?”月九霄颤着手,指着问。 吉祥:“回王爷,这是近些年临茨的农民田地收入账本。” 月九霄睁大眼:“那这一堆呢?” 吉祥朝月九霄欠欠身:“回王爷,这是王爷在帝都的产业,近日快马加鞭送来的上月的账本。” 月王爷泪流:“吉祥,自家的账本我过目就是了,为什么临茨的收入税账单我也要看啊!” 吉祥:“王爷,这是您乐和二年制定的税务改革法规定的。” 月王爷:“……”吉祥你果真不是爷亲生的…… 月九霄很郁闷。月九霄一郁闷只想找乐子。 辛苦了这么多年的月王爷难得一觉睡到厚实的阳光铺满屋内的地面,连为晚起准备好的懒腰都没来得及抒发出来,就被一堆两堆三堆四堆的账本弄苦了脸。 月王爷仰天叹口气:“吉祥,你这管家当得真是尽职尽责啊。”月王爷说得咬牙切齿。 吉祥淡然:“多谢王爷夸奖。” 月九霄觉得自己能生生吐出血来。 于是月王爷老老实实在家看了几天账本。 到了第五天,月王爷揉揉泛红的眼睛,苦着脸对吉祥说:“吉祥,你瞧你们家爷这眼睛,这苍白的脸,这干枯的头发,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快点说要爷好好休息出去散散心什么的吧。或者帮爷看看账本也行啊。月九霄内心叫嚣着。 吉祥朝月九霄行了个礼,道:“爷,小人立马去找最好的大夫给王爷看看。” 说着后退到门口,转身走了。临走时还贴心地把门给关上。 屋外的光线从两边被门板挡住,越缩越小,渐渐变成一条缝,最终消失了。 月九霄把头埋在纸堆里喃喃。 太听话的管家也不好啊…… 然而下一秒,月九霄就更坚定地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吉祥带来了一个人。 连太守的独子,连城瑾。 “小瑾!” 连城瑾在堪堪躲过飞袭而来的月王爷之后松了口气。 月王爷扑个空,摸摸鼻子,讨好道:“小瑾~” 连城瑾放下药箱,面无表情地拿出一块布,打开,密密麻麻排满了粗细各异的针。 月王爷终于苦下眉毛,安静了。 月九霄道:“小瑾,你每次都要拒绝爷拒绝地这么明显吗?” 连城瑾把药箱打开:“王爷先坐下,把脉。” 连城瑾的话依旧洁简,却让月九霄来了兴致:“小瑾你会医?我以为能养出小蟒的人最多会研制毒呢。” “嗯。”连城瑾应道,“家师教毒,因此会些医术。” 月九霄顿时一个冷颤:“嘿嘿,小瑾,爷和你的交情也算不浅吧。” 言下之意,小瑾你应该不会让爷拉肚子拉上三天三夜什么的吧。 连城瑾在一旁的脸盆里洗过手,坐到月九霄旁边的椅子上道:“伸手。” 连城瑾的表情很认真,嘴唇抿得很紧,眼睛盯着地面,仔细瞧却发现,其实也不算在看地面,眼神有些失焦。 月九霄右手搁在桌面上,感觉到连城瑾的手指压着自己的血管,力度不大,有些凉意。月王爷看着面前这个孩子,性子有点冷,但眉目清秀,甚至有愈发精致的意味。下巴尖尖的。月九霄另一只手不觉就托上了自己的脑袋,笑眯眯看着连城瑾。月王爷想,小瑾那小下巴,好想蹂躏一下啊。 不得不说,王爷的恶趣味上来了。 月九霄一直觉得,心动不如行动。趁着连城瑾为自己把脉的空儿,悄悄把手挪一挪,再挪一挪。 “嗷!”月九霄大叫一声。 连城瑾松开月王爷的手,月九霄心疼地揉着血管那块红红的地儿。 ‘ “王爷只是思虑过重,开些补药就好。”连城瑾走回药箱前,拿起毛笔“唰唰唰”开出张单子。 “当然,如果王爷可惜少些小心思,身子会更好。”连城瑾补充。想起刚才,面前这不成调的王爷偷偷摸摸的动作,忍不住扬了下嘴角。 “怎么?”连城瑾看着月九霄讶异的表情。 “小瑾,你竟然笑了!” 于是,连城瑾的嘴角很快又压了下去。 看完病,开了药单,吉祥拿着单子去了药房。大功告成。 连城瑾背了药箱准备出门。 月九霄看着那背影,忍不住道:“小瑾。” 连城瑾一脚踏在门外,并没有收回,淡淡道:“王爷还有事?” 月九霄张张口,还是下决心问了出来:“小瑾,我有时候很奇怪,你这身子里装的灵魂,会不会太成熟了。” 连城瑾身子一震,又迅速恢复:“王爷既然无恙,城瑾告辞了。” 月九霄看着那背影,小声道:“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为什么一瞬间有很僵硬的感觉啊。 一定是这几天太劳累了,嗯,一定是。 月王爷打个哈欠,关上了门。 第六章 连太守有很深的危机感。先不说养儿子养了这么多年,养出这么个别扭性子。再说这几天。连瑜看着自家儿子再一次吃了一小碗就推开,离席告退后,招来站在一边的连喜问:“连喜,小少爷最近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连喜道:“回老爷,是。” 连太守没说话。过了好久才又招招手示意连喜再靠近来点:“连喜,我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缘由。话说城瑾是打王爷来后才这样的,难道是王爷……?”连瑜捋捋胡子。 连喜:“……”爷,您真相了。 连太守叹口气笑道:“瞧我在想什么呢。连喜,我看城瑾年纪也不小了,你看是不是城瑾他……有喜欢的姑娘了?” 连喜:“呃,大人,这……” 连太守挥挥手:“就这样吧连喜,有空你去套套小少爷的话,要是他真有中意的人,告诉他爹是明事理的。只要家世清白就好。要是没有,连喜,改天把西村的绣娘请来府上做客吧。” 月九霄自从进了王府,就打了牌子说“闲人勿扰”。他是怕早上被搅清梦,午后被妨碍晒太阳,晚上被打扰阅账本。 吉祥说:“爷,连太守今儿下午钓了三条鱼,给咱王府送来了两条。” 月九霄扬眉:“一下午,才三条?” 吉祥说:“因为连太守今天只挖到了两条蚯蚓。” 月九霄:“……” 吉祥又说:“其实还有一条,据说连太守拉杆子的时候太过用力,把鱼又给甩出去了。” 月九霄:“……” 吉祥再接再厉:“爷,其实……” 月九霄沉默:“吉祥,别说了,爷要憋出内伤了。” 吉祥:“……”爷您忍得辛苦了。 于是月九霄思索着,该给连太守回礼了。顺便去看看小瑾。 啊喂你敢说最后一条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吗? 于是月九霄在书桌后的架子上挑了块看得上眼的石头,打发吉祥包起来,乐呵乐呵往太守府去了。 太守府内,连瑜的眼皮子突然猛跳了一下。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用在月九霄身上就是……想登三宝殿,无事也有事。 连太守从月九霄手里接过包裹,手劲儿没够差点摔着。月九霄手快,把连瑜的手扶正,道:“连太守还是要多加锻炼呐。” 连瑜连连点头称是。压在自己头顶的官儿,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月九霄四下里一望,看似随意地问道:“连大人,小瑾呢?” 连瑜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小瑾喊得是自家儿子,诧异王爷什么时候和城瑾这么熟了。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道:“城瑾开了家医馆,现在应该在那儿。” 医馆?月九霄想起来了,上次吉祥说去找临茨最好的大夫,结果领来了连城瑾。 月九霄扬起嘴角愉快道:“那如此,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了。” “哦,对了,连太守是个好父亲,把城瑾教育得很好。”月九霄说。 直到月九霄没了影,连瑜还在发愣。脑子像堵塞般。 这王爷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说只是回礼,连瑜死都不信。 可…… 连喜端着茶进来,四下里就剩自家老爷。茶还冒着热气,连喜想想决定先端走。 连瑜突然喊住他。 连太守嘴唇有点哆嗦。 连太守说:“连喜。” 连太守抓住他的胳膊:“连喜。” “城瑾是我的儿子。” “城瑾,是我的儿子。” 连喜看着连瑜迷离的眼神。 反握住他的手。 “对,城瑾是你的儿子。那小子姓连,是你连瑜的儿子。” 月九霄有点后悔自己的好奇心。 月九霄手里还拿着盖坛子的布,身子却哆嗦了。 味道有些刺鼻。月九霄龇牙咧嘴撇过头。 “王爷每次出现,都能给城瑾不少惊喜。” 月九霄看见连城瑾不善的脸,出现在门口。 事情得从月九霄出了太守府说起。 月九霄到临茨一个月,地还不认识,左问右问终于找到了连城瑾的医馆。 月九霄抬头看见大大的“宝知堂”三个字。医馆里却没人。 月九霄想给小瑾一个惊喜吧,蹑手蹑脚拉过帘布来到了后院。后院有几间小屋子。月九霄见到了,但更引月九霄注目的是码在墙角的一排坛子。 月九霄好酒。 想着在小瑾出现之前一饱眼福,于是乎…… 月九霄看着坛子里堆了一叠的毒蝎子,深深地反胃了。 连城瑾狠狠瞪了眼月九霄,把坛子盖严实。 月九霄自知做了错事,摸摸鼻子问:“小瑾,这些蝎子有什么用?” 连城瑾检查了一遍,发现坛子都盖得严实了,态度也缓和下来:“入药。” 月九霄“哦”一声,跟着连城瑾去了前厅。 月九霄喜欢医馆的味道,感觉苦,却又有丝丝甘甜。这种奇怪的气息给人心情愉快的感觉。月九霄看着连城瑾忙忙碌碌翻着各种装中药的小盒子捣鼓,心里略有羡慕。毕竟是做自己喜欢的事呢。 “小瑾喜欢学医?”月九霄问。 “嗯。”连城瑾应了声算是回答。 “小瑾以后会当官吗?” “不。”这一次,连城瑾答得飞快。 “为什么?”月九霄眨眼。 “不喜欢。”连城瑾说。 月九霄忽然想起那一年,自己问六岁的月倾寒相似的问题。 月倾寒说。 皇叔,本宫会当个好皇帝。再问喜不喜欢,月倾寒就沉默了。 月倾寒说。 皇叔,喜欢是什么,不喜欢又是什么。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的确,从出生就定好的。皇上的嫡子,内定的太子。 月九霄靠在椅背上想。 平凡如连城瑾当个小郎中,不凡如月倾寒掌管江山社稷。这二者,又有谁说得清。熟幸,熟不幸呢。 折月之大,一家经书一家念。 月九霄看着连城瑾端过来的碗,偏黄色的液体,舔舔干裂的下唇问:“这是什么?” 连城瑾垂下眼皮:“药酒。” 月九霄嗜酒,一听就笑容立马绽开,接过碗灌下去:“果真小瑾还是对我好的。” 只是月九霄没有看见,在扬起碗的瞬间,连城瑾眼里闪过一丝光,又忽的没了。 仿佛一场错觉。 第七章 月九霄心情愉快。 连城瑾的酒口味甘爽,馨香,香而不艳,回味绵长。惹得月九霄忍不住看向连城瑾再贪上一碗。月九霄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把碗递了过去。刚刚只顾着喝酒没注意,现在倒看见了,光泽的碗底躺着一根奇怪的黑色长条状物体。不长,一小节,像草或者小树枝。 月九霄想着是哪种草药,也没注意,直到第二碗喝完恋恋不舍时才随意问了句:“对了小瑾,我刚刚喝的酒是用什么草药泡的?当然小瑾不说也没关系,只是味道确实很好。” 连城瑾给拿药的老婆婆称了两钱鱼腥草,边用纸包装边慢慢说:“就是后院那些东西啊。” “什么东西?”月九霄问。 连城瑾没答,用绳子把包装纸扣好,交代老婆婆慢走。 月九霄注意道:“小瑾你开医馆都是义诊吗?” “不是。”连城瑾说,“不全是。老婆婆前年死了丈夫,像这些穷人很多,自然要帮扶着。” 月九霄发现,对连城瑾,你得顺着毛摸,嗯,就像养小动物一样。 顺着毛,养久了,他对你自然就好,话也多了。 “那你去王府帮爷看诊那次收了多少?” “二十两。” 月王爷大叫:“本王的月俸也才那么点点,吉祥你个败家的。” 连城瑾道:“像王爷这般富裕的,一般收四十两。”言下之意,王爷你已经很优惠了。 月九霄抱着连城瑾蹭一下:“小瑾我就知道你是喜欢爷的。” “刚才那酒……”连城瑾突然提及。 “那酒?嗯,很好喝,就是不知道你用什么药泡的,对,药,药味很浓……” “蝎子。” “嗯……嗯?” 连城瑾舔舔下唇:“刚才那药酒,是用后院的蝎子泡的。” 月九霄顿时觉得心上爬过轰轰荡荡的蝎子大军…… 临茨的百姓知道临茨新来了个王爷,听说就是先任的摄政王,当今圣上的皇叔。 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某个刚买完菜的大娘左手还挎着竹编的篮子,唾沫星子已经横飞。 “你们是没瞧见那气派的,那马车,有咱一间屋子那门大,那王爷身穿金丝绣的衣服,粗眉大眼,那眼睛一瞪,直教你吓破了魂。” 于是有人问:“赵大娘,你真的瞧见王爷出府了。” 赵大娘拍拍胸脯:“那还有假不成,你是没见那场面,啧啧。” 如果她知道刚刚问她的那清秀书生模样的人物,就是她所谓的“见过”的王爷,那才叫真正地吓破了胆…… 于是乎月九霄摸摸鼻子问身边的人:“小瑾,我有那么凶神恶煞吗?” 连城瑾看一眼他似笑非笑:“唔,差不多了。” 月九霄惊了:“小瑾你又笑了诶!” 连城瑾立马收回表情,目光平静:“王爷若不想去后山采药,那就就此分别吧。” “啊,小瑾,没有,绝对没有,小瑾等等我。” 连城瑾边走边抬头望天,阳光明媚,真好。 “王爷,这只是一株长相奇怪的野草。” “王爷,这药草有用的是叶子,要用镰刀沿着根坎。” “王爷,这药草有用的是根你把叶子给我干什么。” “王爷……” “王爷……” 连城瑾无奈地摇头。 王爷……么。果真是自己期望过高了。 月九霄蹲在连城瑾边上,看他细细辨认草药,看了会儿觉得有些乏味,就走到一边。刚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晕眩,月九霄手支在树干上等不适离去。 然后,月九霄睁开眼,就奇异地看见两只黑色的虫子停留在自己指尖前…… “瑾瑾瑾,小瑾……连城瑾”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连城瑾听见了,本不想搭理,但月九霄的声音着实奇怪,就顺着望了过去。 “别动。”连城瑾低沉着声音,手伸进衣襟里,“别动,乖。” 月九霄很快悲哀地发现,连城瑾那句别动,那句乖,不是对自己说的,是对……那两只令人反胃的虫子。 月九霄对虫子的恐惧感是与生俱来的。 尽管身子僵硬,月九霄还是哽着嗓子偏过头去。 “放松。”连城瑾拿着掏出来的小瓶子,把里面的药洒在树干上,“小家伙,过来这边。” 连城瑾心里遐想着场景,内心感慨。 原来小瑾还有这一面……可惜不是对着自己。 月九霄不知道过了多久,闭上眼睛后,听觉和触觉都变得格外清晰。连城瑾的声音里有特别的沙哑感,不尖锐。树皮很粗糙,每一条纹路皮肤都很好地记录下来。 “好了,王爷。”连城瑾小心翼翼收了瓶子。 “那是什么?” “铃蛊。” 月九霄知道这蛊,在传说中的苗疆。铃蛊,顾名思义,有两只,两人分别佩戴一只在身边,这样无论相隔多远都不会走散。而且,铃蛊一旦系上,唯有系铃之人才可解铃。顾铃蛊又称情蛊。(纯属作者瞎编,如有不合之处,请自动无视掉……) 月九霄歪歪嘴角。自己这运气,真不知道是说实在太好……还是,背到家了。 自然,有了这蛊,连城瑾加快了速度,用平时一半的时间完成了采药的预计,接着揉着腰兴冲冲往山下赶。 月王爷有感:我就真的比那两只虫子都没有存在感吗? 于是连城瑾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这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他自然不知道,连城瑾把药篮递给月九霄之后在想一个问题,这情蛊如果自己送人,会给谁呢? 连城瑾把自己认识的人想了一周之后,目光锁定了月九霄。 连城瑾摇摇头。 一定是我太累的缘故……怎么会想给那个无赖。 然……连城瑾发现自己竟然红了脸。 唯有埋着头往山下赶来掩饰自己莫名加快的心跳。 那么,我们的小皇帝……你再不出场,迷糊大叔就要跟别人跑了。 所以,我们把视角投向帝都,近一点,投向帝都最高的城墙,那片金黄色麦田似的地方。好嘞,再近一点,左边第四扇窗。 月倾寒紧皱着眉看手里经过特殊加工才显示出字来的纸条。 “冯易,你来给朕看看,这乐不思蜀是什么意思?”明显处于暴怒的边缘。 冯大总管面不改色:“王爷勤政多年,突然闲散,难免沉溺。” “那美人在怀呢?” 冯易:“回皇上,王爷和连府小公子只是朋友。” “那不务正业呢?!” “呃,回皇上,临茨地方小,又偏远,可能没什么事务要办所以……” “朕真的有个好皇叔,连朕的大总管都能为他说好话。” 冯易:“……”皇上您到底要闹哪样啊…… 月倾寒看着手里的折子,手一合,用带着余怒的声音道:“今晚去贵妃那儿,让贵妃准备着点。”说着起身一脚踏出了门。 冯易:“诺。”然后淡定地伸出手。 额头,一层薄汗。 第八章 早晨,吉祥思索着鸡都叫了第三遍了,于是不急不慢走过去敲了敲王爷卧室的门。难得听见王爷清清嗓子道:“进来。” 于是吉祥推开门,又退出一步抬头看天,不确信地皱皱眉才跨进屋子来。 月九霄被晾在窗边半天,扬起眉毛:“吉祥,爷在这里呢。” 吉祥几个小碎步跑到王爷跟前,眉儿凑到一起,笑着说:“奴才还以为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一看才知道——” 月九霄“嗯”一声示意他说下去。 吉祥抬手把月九霄衣服的腰带整理好,才慢吞吞说:“奴才一看才知道,今儿这太阳,压根没出来!” 于是月九霄痛快地把吉祥拍在地上。活动活动手腕道:“吉祥果真善解爷的意,知道爷刚起来,需要活动活动。” 月九霄回头看窗外的树。 刚刚那儿还停着只雪白的鸟儿,现下已经没了踪影。 月九霄叹口气,跨过吉祥,悠悠出了门。 太守府原本就安静地似乎没了人气,今日却一反常态。难得的热闹。月九霄绕过连太守,熟门轻路摸到了连城瑾的房间。 门,关着。 就看见大管家连喜正巧走过来。 连喜看见月九霄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下跪:“王爷。”堵在了门口。 月九霄皱皱眉:“本王来找小瑾。” “这……”连喜迟疑道,“小少爷不在家,王爷不如改天。”话没说完就被月九霄一口否决。 月九霄摇摇手:“没关系,本王在这里等小瑾回来。” 连喜默默抽搐了嘴角。 “你先退下。”月九霄说着踏入了门。 “哦对了,本王是微服,不用告诉你主子本王来的事。”月九霄转身探出头来,狐狸般一笑。 连喜莫名哆嗦了一下。 连城瑾的房间异常简单。 左边是书桌,右边是床。中间的桌子上摆着新鲜的水果。 月九霄无聊,拿过一只啃起来,又十分有兴致地绕到桌子前。 砚台里是未干的墨迹,桌上散着几张宣纸,少年的笔体已经颇有大家的味道。月九霄欣慰地点点头。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支。愿君多采撷,此物最……”少年的字停留在这里,却没有往下写,有笔尖停留的痕迹。 “啧啧。”月九霄笑着摇摇头。 这小孩子,竟然有……心上人了。 相思红豆么? 宣纸旁还有几幅画卷,月九霄四处瞄瞄,确认连城瑾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后,动手打开了画卷。 浓浓的墨迹迷糊了画面,只有中间隐约的人形,如同九重天楼,雾气弥漫。只依稀看见淡薄的身影。月九霄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又动手打开其他的画卷。 月九霄只认识其中一个,是临茨大户人家的闺女,其他几个应该也是。 倒是有清纯脱秀的姿色。 月九霄这才想起前几日吉祥提起的事。 这是……做媒吧。 临茨有订婚的习俗。大抵是看对了人家便先订婚结缘,过来十六再喜结良缘。话说城瑾今年也快十五了吧。月九霄想着,心里明明高兴,却隐约一点不舒服。 儿大当娶,女大当嫁。就像宫里那个……人,长大了总要自己飞的。习惯了去宠他,帮他挡风遮雨,习惯了他的依赖。以为他离不开自己。 后来才知道,离不开的,其实是自己。 连城瑾的心情很不好。这一点,从他抿着的嘴唇和紧皱的眉上可以看见。 下午被父亲逼迫着去见黄家小姐,美名其曰的见什么……佳人。胭脂粉的味道,连城瑾想到眉就皱得更加厉害。 房间的门半掩着。 连城瑾在疑惑里推开,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又加上一层惊愕:“你?” 月九霄眯眯眼一笑:“小瑾,约见佳人的感觉怎么样?” 连城瑾没有回答。在看见月九霄手边摊着的画像时眼睛猛地睁大,跑过去一把抱进怀里。 月九霄托着下巴道:“啧啧,小瑾吃醋了?”顺势挑起眉毛。 “才没。”连城瑾脸微微红了下,一把把画轴塞到箱子里。 月九霄却仿佛没听见这话,一脸我觉得知道,小瑾害羞了的表情。 连城瑾抿抿唇,拎着脚边那条企图爬上自己脚的蟒蛇出了门。 活生生的鸡被蛇一口吞下,场面有些血腥,连城瑾却面无表情。鸡卡在身体里慢慢被消化。月九霄到的时候恰巧看到这场景,笑着把手搭在连城瑾肩膀上问:“小蟒这是胖了?” 于是月九霄诡异地看见那蛇往连城瑾后头挪了挪,身子还在挣扎。 爷这是撑的,撑的!没见识! 月九霄道:“小瑾,我怎么觉得它在诋毁我?” 连城瑾:“王爷,你想多了。”…… 月九霄“啊”了一声,拍拍脑袋,一脸兴致:“对了小瑾,今天的美人儿怎样。” 连城瑾看着自己小蟒,大块头已经移到身体一半的地方,眼神没移开,随口问:“什么?” “美人啊。”月九霄说,“黄家小姐何家小姐宋家小姐,可都是美人儿啊,小瑾就没有动心的?” 连城瑾面无表情看着月九霄。 看着月九霄心里一渗,嘿嘿笑。 月九霄手环住连城瑾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朝他耳边呼一口气,轻声道:“小瑾,我们私奔吧。” 连城瑾长到十四岁,除了婴儿时候,被抱在怀里是迫不得已,再也没和谁这么“零距离”接触过。 一来是连城瑾一早就跟着连瑜过,连瑜不是个会照顾小孩子的料,以至于连城瑾能活这么大多亏他顽强的生命力。二来连城瑾性子冷,不喜与人亲近,一般人见了也会避之甚远。 总之月九霄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如此亲近连城瑾的人。连城瑾觉得奇怪,却也不讨厌,甚至有隐约的欣喜。 连城瑾抿了唇,在耳根子无可抑制的发红之后才缓过神来。 “王爷说笑了。” “既然小瑾不喜欢美人儿。” 月九霄松开连城瑾,顺势转了一圈,从连城瑾左边到了他背后,脑袋搁在连城瑾的右肩上,头一歪,下巴对着他的侧脸,眯眯眼:“小瑾,你喜欢爷吗?” 然后把脸越来越凑近连城瑾。 月九霄原本只是想逗逗这孩子,生涩的表情,怕是情窦还未出开,可惜了那些美人。 月九霄的鼻尖凑到了连城瑾面前,眼一瞥,看见连城瑾锁骨见的印记,红色的颇为面熟。 在哪里见过呢?月九霄想。 就这么迟疑的一瞬。下一刻,月九霄感觉到自己被狠狠地推开了。 连城瑾身子有那么丝僵硬,月九霄的鼻息扑在脖子里,一阵一阵发痒。像……连城瑾猛地推开月九霄,夹杂一丝狼狈。 “王爷,自重。” 月九霄大概也觉得是过分了。 连城瑾偏过脸,谁有没看见他的表情。眼神里莫名的情绪。 见连城瑾不再搭理自己,月九霄有些心虚了,摸摸鼻子。 “小瑾,跟我去莲花岛吧。”月九霄说。 ****** 连城瑾半抱着自家小蟒,不是抬头看紧闭的屋门。 月九霄把自己和爹爹关在里面已经两个钟头了。 连城瑾抱着小蟒,把它的头按着对向自己:“我是不是做错了?” 连城瑾迷茫了。 虽说可以安心当一个乡土郎中,昙莲的诱惑就像秀才想当宰相那么大。 昙莲,取贪恋之意。三年开花,花期三年。昙莲入药,起死回生。 但这花只生长于莲花岛。生长之地只为山巅,可谓极为难寻。 我只去这一次,若见不到,就一辈子打消这念头。 还有那些女人,身上的胭脂粉味浓重地让人反胃。一点不像月九霄身上淡淡的气息。怕是他自己都没察觉。 连城瑾垂下眼,掩饰去所有的心思。 大约又过去两个钟头,门打开了。 连瑜站在门口。 此时天已经暗了。晕晕沉沉的光模糊了他的表情。 连城瑾只听见自家爹爹沙哑而疲惫的声音。 “城瑾,进来。” 连城瑾走进屋。 月九霄正端着茶杯饮茶。精神缩减不少,笑容却和进屋时一样自信满满。 ——“可是,莲花岛那么远,爹不会同意。” ——“没事的,小瑾想去就去好了,连太守那边,我去说。” 于是现下,连瑜叹口气,温柔地看着连城瑾。 “爹——” 连太守勉强地笑笑。 “城瑾,爹错了,一直把你当小孩子。”连太守伸手摸摸城瑾的脑袋,到了半空又狠心地收回,背过身去,“城瑾,收拾东西吧,今夜,就跟着王爷去吧。” “爹?”连城瑾迟疑,“如果爹不愿意……” 连瑜摇摇头:“爹只是高兴,爹的城瑾,长大了。” ——爹只是高兴,爹的城瑾,长大了。 ——爹只是太高兴了。 ——只是而已。 天翻地覆这个词其实最不牢靠。 最不牢靠的词其实只需要一瞬间。 不是沧海桑田,不是细水流长。 一瞬间,像过去了一辈子。 很多年后,连城瑾才知道,在爱你的人面前,你永远只是个孩子。 你是孩子。 与年龄入关,与性别无关。 只和爱有关。 很多年后我还爱着你。 可是我忘了。我爱你是真的还爱着你。 还是自欺欺人。 还是。 我只是习惯爱着你。 可那还都是很多年后。而现在。连城瑾只是个实实在在的孩子。 ****** 连城瑾趴在马车的车窗上,看着连瑜站在太守府门口。 管家连喜陪在他身边。这样的场景让连城瑾心里一阵堵塞。 连城瑾突然转过身,手不自觉按上胸口。 “月九霄。”连城瑾冷静地喊。 月王爷诧异,月王爷诧异是因为连城瑾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也因为这么多年能喊他名字的人只剩下皇宫里那个,那人还只喊他“王爷”或者“爱卿”。 月九霄。 明明是自己的名字,听着却新奇起来。 “月九霄。”连城瑾觉得自己的心不是“砰砰”地快速的跳,而是很缓慢,像是流淌着悲伤那类情绪,抑制不住的压抑。 “我要下车。”连城瑾说。 月九霄眯起来。 “你说什么?” 连城瑾抬头。刚刚一瞬,他明显感觉到杀气。抬头却烟消云散般。 月九霄左腿搭到右腿上。 “小瑾莫不是怕了,怕离家,怕离开你爹爹。我还不知道,小瑾原来是个胆小鬼。” 外面驾车的是如意。“爷。” 月九霄不拖沓,直接道:“驾车。” 马车缓缓驶离。 连城瑾死命睁大眼看着连瑜,看着太守府,直到黑暗迷失了眼睛,直到脑袋昏昏沉沉,直到睡意滚滚袭来。 月九霄把刚刚射出的豆子踢到座位下面。把连城瑾的身子放平,让他的脑袋搁到自己大腿上。 “睡吧小瑾,明天醒来,又是美好的一天。” 第九章 小瑾,当你悲伤时请不要哭泣,因为你不知道,世界上最大的悲伤,是连哭泣也不能。 “小瑾,醒醒。” “小瑾,醒醒,我们到了。” 连城瑾感觉到有人拍拍自己的脸颊,还有什么叩击地面的声音。睁眼却是一片苍茫。连城瑾睁开眼,愣愣地看着放大在面前的面孔,半晌才回过神来。 月九霄吃吃一笑。 “小瑾这么看着我,我会脸红的。” “唰”一声,连城瑾的脸,红了。 连城瑾这才发现自己的位置。月九霄半抱着自己。 自己这样算是坐在月九霄的手臂上。手就顺势环住他的脖子。 连城瑾挣扎一下要下来。月九霄说:“小瑾,别闹,船来了。” 连城瑾不太懂这个不像王爷的王爷到底在想什么,直觉告诉他这个王爷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要不然也不会把朝十年。但偏偏这个王爷对自己……缠得紧。连城瑾想了想还是下来了。这一次月九霄没有拒绝。 连城瑾本身对月九霄半强制自己离开有怨言,偏偏对着那副面孔发不起脾气来。 通往莲花岛的船很少,如意去租了一条来,三人一行就这么往岛上去了。 连城瑾惴惴不安的心情又来了。道不明。 月九霄看着皱紧眉头的连城瑾,想了想走过去说。 “小瑾,你难过吗?” 连城瑾一愣,没有接话。 月九霄也不在意,自顾自往下讲:“小瑾,有没有人告诉你,悲伤的时候不要哭泣。因为。”月九霄故意低沉声音,“最大的悲伤,是连哭泣也不能。’ 连城瑾的心猛地一抽。 月九霄笑了。 像氤氲开的雾气。 月九霄说:“小瑾,不觉得这句话很经典吗?” 连城瑾像彻底断了线的风筝。 月九霄眨眨眼,语气里颇为失望:“难得我有深度一点呢,没想到小瑾你完全没有反应。”然后伸个懒腰走了。 连城瑾还站在船头。总觉得月九霄其实想告诉他什么,却硬生生没了。 如果连城瑾没看错,刚才的月九霄,说着那样的话,怎么觉得……阴损,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冷。 是么? 连城瑾看着湖面沉默了。 莲花岛是折月的国中岛。四周环水。岛以昙莲著名。但鲜有人发现,因此没什么人入岛。 且说皇宫。百官们一早就听到一个炸响朝廷的声音。 皇帝身体不适,今日免朝。 百官之首的王丞相在众议省声中打了住,截住声音外溢,然后举着牌子站出来。 “敢问大总管,吾皇昨日上朝时还身体健康,为何今日……”王丞相卖弄似的把视线环绕四周,终于说出了下半,“为何今日上朝,就听说龙体抱恙?” 冯易不急不慢:“丞相大人,话说病来如树倒,病走入抽丝,陛下福人天相,自然过几天这病就好了。” 王宽听了这话,想想并无差错,但总觉得不对劲,退回去之后才想起来。 不对啊,这问题还没答呢。 王丞相眼珠子冒火。 “王大人,吾皇身体有恙,吾等自然以龙体安康为首要,王大人似乎,关心错了地方。”站出来说话的是刑部尚书温成玉。 “你怎么说话。”王丞相怒道。 “咳咳咳。”这时,月倾寒苍白着脸出来了。 众官以丞相为首自然齐刷刷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咳咳咳。免礼。”月九霄喘着气道,脸上是切切实实的病态。 “朕只是偶感风寒,卿等不必担忧。”月九霄说这话又停顿了几下,张嘴呼了几口气。 “皇上,以贵体为重。”王宽站出来。 于是,刚站起来的百官又齐刷刷跪下。 “朕将修养几天,这几天,政务朕就交给丞相代为管理。” 王丞相立马跪下。“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退朝。”月倾寒红着脸又咳嗽几声,在冯易地搀扶下慢慢离开。 皇宫。 寝宫。 月倾寒扬起嘴角。 “肖太医。朕这病,你觉得如何。” 肖梁估摸着自己脖子上那玩意儿,觉得还是戴在脖子上的好。默不作声。 月倾寒把玩着桌上的小茶杯道:“朕近日流连后宫,乐而忘返,肖太医觉得朕这身子如何?” 肖梁会意道:“陛下年幼,这房中之事,还是……嗯……”肖太医不觉抹了把冷汗。这说好也不好,说不好,更不好。 月倾寒也不逼,只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若有人问起朕的病情来,丞相知道该怎么说?” 肖梁趴下身子:“臣,知道。” 肖梁走后,从隔间走出来一个人,赫然就是刚才在朝堂上回顶丞相的温成玉。 月倾寒把身子放松,眼睛看着头顶的房梁。 “爱卿刚刚在朝堂上,还是过于激动了点。” 温成玉也不害怕,笑嘻嘻找个位置坐下。 “陛下,臣到不这么认为。臣觉得,总要给王丞相一个契机不是。” 朝堂上,一场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而莲花岛。 月九霄看着满眼的山,光秃秃的树枝,抽了抽嘴角。 “如意,你确定我们没有走错地方吗?” 月九霄想到莲花岛的清冷,只是没想到有那么……清冷。不,用清冷似乎都不足以形容。 如意四下里看看,从袖子里掏出地图来。 “是的爷,就是这里没错。” “真会挑地方。”月九霄嘟囔了声。 “什么?”连城瑾站在一边下意识问。 “没什么,走吧小瑾。”月九霄的失望只是一瞬,又兴致冲冲道。 那些未知的远方,有很多我们未知的事情。当时的我们明明知道,一步错,步步错。可是当时的我们不知道。哪一步是对,哪一步是错。 走过的人才知晓,经历过的人才会分辨。 很久以后,月九霄给月倾寒讲这些分别的日子,外加万分感慨的时候。那时候的月九霄,发鬓甚至有了白发的时候。月九霄很庆幸,一辈子能有一个人陪自己走这么远。一辈子,曾经还有一个人,陪了自己短暂人生中的不小的段。 只是这个拉着连城瑾的月九霄不知道。命运在悄然间已经开始运转。 然后,缠成一个死结。 第十章 “这真的是莲花岛?而不该叫枯树岛?枯枝岛?或者荒岛什么的?”月九霄捡了根树枝捏在指尖摇晃着说。 “嗯。”连城瑾抬着头继续往前走。 “小瑾。”月九霄一个大步跳到他身边,“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无趣啊。埋没天性啊。”月九霄说着望天。 “有。”连城瑾突然停下。于是月九霄一个没留神,“嘭”撞倒鼻子尖。 ‘“唔。”月九霄委屈地摸着鼻子,眼神疑惑。有? “嗯,有。王爷啊。”连城瑾这么说着加快了步子。 “啊嘞,小瑾。” 在不远的前方,连城瑾听着月九霄的声音,悄无声息的,嘴角勾起。 “王爷?”沉默了半宿的连城瑾说话了。 “小瑾,爷在,怎么?”月九霄眼睛一亮。 “如意呢?” 月九霄:“……” 月九霄泪眼汪汪委屈道:“小瑾这半天都没想想我么?” “如意刚被我打发回去了。果真还是和小瑾两个人一起比较自在,不是么?” 连城瑾翻了个白眼。 日渐西沉,晚风吹过凉飕飕的。 月九霄懒懒地打个哈欠。伸着手扭了下腰,痛痛快快眼角挤出点泪来。 两个人大概走到了半山腰,入了夜起风。 月九霄圈起腿,右腿搁在左腿上。手里收拾起一个包裹。打开。 一窝馒头。月王爷空着的手摸过一根树枝,穿过馒头中心,递给连城瑾。 接着自己也撺掇了根放在火上烤。 “小瑾。” “嗯。” “我们这样有没有患难与共的样子?” “……” 月九霄吃完了干燥的馒头,打开水壶喝了口水顺手递给连城瑾。 连城瑾接过来,垂下眼皮。复而抬头。 在他不远处,月九霄几个大跳步捡着树枝。 连城瑾看着水壶,默默旋转了角度,嘴唇贴上有湿痕的地方,仰头。 这一夜,一个月的中旬,十四。月亮已经有接近正圆的趋势。连城瑾抬头时眼睛里满满地灌满月的光辉。连城瑾一动不动看了会,直到眼睛干涩才闭起,放下水壶。 寒气无可抑制的涌过来。 “天黑了,小瑾,咱找个地方睡吧。”月九霄捧着柴火。 “我刚刚捡柴火的时候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块凸起的山石,虽不太大,但挡风总行的。将就一下可以。” 连城瑾一愣。 “王爷……像是过过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 “嗯。”月九霄随意道,“行军打仗的日子可比这艰苦多了。那时候晚上都不能睡饱,万一敌兵来袭什么的。”月九霄说着转过身朝连城瑾微微一笑。 “小瑾,帮我把这堆柴火一起捧过去吧。” 连城瑾一愣。那一瞬间的月王爷,发丝甩过空气,发带绕出一个弧度,眉眼清晰,烁烁盈盈。 “嗯。”连城瑾别扭地偏过头,轻轻答应。 总觉得有什么在悄然变化了。 “我以为王爷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连城瑾慢慢说。 “可不是嘛。”月九霄笑笑,“百姓都想当官,当大官。有银子拿。他们不知道,有时候帝王宁愿不生在帝王家。说出去也没有信。不过话说回来,小瑾你相信有这种傻瓜吗?” “哪种?” “就是那种,明明从出生就是命定的皇储,到太子,到登基做了皇上。却想尽一切办法想变成平常人。这种傻瓜。” “……会有吧。”连城瑾咬了咬下唇说。 “小瑾……” “嗯。” “……没什么,走吧。”欲言又止。 月九霄所说的地方就在十几丈远的地方。夜色浓,远远只看见黑黑的土丘,走进了,轮廓清晰开。 果真只是块小凸石,形成一个很勉强的半包围结构。 月九霄把包裹物品的布摊在地上。 结果是连城瑾睡在里面,月九霄挤在外面。 用月王爷的话。 “出门在外的,怎么说都该照顾小孩子。” 连城瑾抿着唇没说话。 东方渐露鱼肚白。 清晨的湿气从皮肤表面侵入内里。 连城瑾在寒意中醒来。身上盖着件薄薄的衣服。肩膀上是月九霄的脑袋,月王爷脸上还有些潮红。连城瑾在这个时候睁开眼,却没有动静,一动不动看着月九霄。视线顺着脸颊框子勾勒,直到睡意再一次袭来,才渐渐垂下眼来。 几乎在他刚闭上的一瞬。月九霄冻得发白的嘴唇,自然而然扬了上去。 不远处,树枝早就烧成了灰烬,没有一丝烟雾,冷掉的烟灰。 而再过几个时辰,太阳上来,美好的一天,就真正开始了。 “小瑾,这算是一次游历,小瑾有没有觉得很放松?亲近自然呐。”月九霄在晨光里重复例行的动作——懒腰。 其实在连城瑾醒来前月九霄已经练完一套完整的剑法,以树枝为剑,刺破空气。连城瑾于是在“呼啦”的刮风中声醒来。 一醒来,映入眼的,就是月九霄那一贯的轻佻。连城瑾发现,这样不靠谱的王爷,却让人异常安心。 “嗯。”于是连城瑾难得地应了一声。 月王爷激动有感了。 ——小孩子果真是萌物啊!吾家有儿初长成! 这样的一天。 一朵白色小花颤巍巍开在地上。 “小瑾,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月九霄问。 连城瑾摇摇头。 月九霄低着头低着头打量:“小瑾,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这里的土,似乎不太一样。”月九霄说着手指一伸,擦出一片泥用手捏捏,又嗅了嗅,“有……湿润的味道。” “这是新土。”月九霄肯定地说。 月九霄低头抛开表层的土,很快露出阻挡的树枝。下面应该是个洞穴。 “小瑾,敢不敢下去看看?”月九霄抬头。 连城瑾轻哼一声:“怎么,你怕?” 小孩子的自尊心极重,月九霄摇摇头笑着。扒开树枝,下面什么也没有——出来厚厚的结实的土壤。 “怎么会?”月九霄自语,却看见连城瑾向后退了退。 “小心!”月九霄眼尖拉住了连城瑾。 却因为重力顺势一起跌落下去。 “谁那么坑爹啊还做假陷阱。”月九霄在跌路的一瞬间愤愤地想。接着努力一个翻身把连城瑾带入自己的怀里。 ****** 空中不时有鸟儿愉悦地飞过。 脸颊上有青草的触感。 水声哗哗地响着,让人忍不住打心眼里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月九霄睁开眼睛,好半晌脑子才重新运作般,将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回想了一番。 看见疑似掩盖陷阱通道的泥土,连城瑾不小心踩到了真正的洞穴入口,自己抱着连城瑾一路往下坠……城瑾…… 对了,连城瑾!月九霄猛地想坐起身,脚骨却传来剧痛。 嘴巴里还残留着泥石的味道,令人作呕。 月九霄用手肘支撑身体,慢慢地坐起来,伸手摸了摸腿骨,很好,断了。 月九霄暗自叹口气,环视四周。 小瑾?不在? 月九霄心里一抽。 “连城瑾!” 洞穴的底部还有一个出口,亮光处渐渐显出一个人形。强光挡住了人的视线,只看见一个轮廓,月九霄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放下心来。还好。 “城瑾,你感觉怎么样?” 底部是厚实的土壤和松软的叶子,加之被月九霄护在怀里。除了细微的刮伤其他倒没什么大碍。 连城瑾摇摇头,端着叶子蹲在月九霄面前,抿抿唇。 “你觉得怎么样?” 叶子上是干净的水。也不知昏了多久,月九霄只觉得肺里像火烧般干燥,一口气把水全灌入了嘴中,才吐了口气,指指下方:“腿。”月九霄说得十分平静,“断了。” “什么?”连城瑾下意识问。 月九霄支撑起上身使自己坐得更稳:“没什么,腿断了,帮我找点树枝固定一下腿。” 连城瑾愧疚般看着月九霄,很快找来几根结实的树枝。 连城瑾默默看着,伸手帮月九霄把树枝包扎好。 整个洞穴里安静地只剩下呼吸声。 “外面怎么样?”月九霄问。 连城瑾愣了愣才木讷地回答:“有山、有水。很漂亮。” 月九霄笑笑:“还好,不枉费我们摔下来。” 月九霄本意想逗笑连城瑾,却久久没听见小孩子的回答。抬头才看见连城瑾死死盯着自己受伤的部位。 “小瑾?” 半晌才看见连城瑾红着眼睛咬着唇说:“为、为什么?” 月九霄会心一笑:“没什么,小瑾还是个孩子,被保护是应该的。” 腿是包扎好了,月九霄抬起手,借着连城瑾的肩:“小瑾,扶我出去吧。” 连城瑾不做声,只是默默背过身,弯下一个弧度。 “上来。”连城瑾说。 这是要背……背……背我? 月九霄迟疑了一会儿才发现少年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摇。 “小瑾,这个,扶着我就好,就好。” 少年却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 这样僵持着。 月九霄终于认输,自暴自弃道:“好了小瑾,你总要先扶我站起来才能背着我吧。” 月九霄说着,没有错过小孩子眼里意一丝的惊喜。 到底是个善良的孩子。月九霄这样想。 虽然连城瑾只有十五岁左右的样子,月九霄扶在他肩上却觉得异常安稳。 小孩子的步子迈得小,一步一步走得却很稳。 隔着薄薄的料子月九霄能感到小孩子的体温。于是我们的大叔就这么……这么的……脸红了。 好丢脸。月九霄想着,不注意见把脸埋进了小孩子的后背。 要闹哪样哦~亲。 当然月九霄并不知道背着自己的小孩子死死咬着唇,耳朵尖子已经泛红。而心脏,正在坚实有力地快速地跳动着。 日上当头,月九霄觉得自己的额头渗出汗来。连城瑾背着自己沿着小溪一直往上走,仿佛不知疲倦般。 “小瑾,在这里歇一歇吧。”月九霄说。 少年的后背湿了,肩胛骨显得更加突出。连城瑾采了几个野果算是充饥。又找了几株药材涂抹在月九霄脚伤断的地方。 药草很苦,少年把它们放在嘴巴里嚼烂,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大概是断肢的疼痛,从来没这么受过伤的月九霄昏昏地竟睡过去了,睡梦里还皱着眉。 应该是极不舒服的。 连城瑾试探着用手捏了下月九霄的腿,立马听到一声低低地呻吟。连城瑾只觉得心里一颤。 声音像挠在心脏上。是自己活过的十几年里从未有过的感觉。 被逼着相亲前父亲曾给自己做过很多功课,也包括几本……小黄书。 书上说女子的唇极软,有花的清香。 亲吻的时候会有酥麻的感觉。 连城瑾却觉得那日的几个女子,嘴唇上红艳艳地唇彩显得格外粗俗。 不如眼前这人。淡淡的色彩还有些干裂,却让人不自觉…… 鬼使神差般,连城瑾手触上面前这人的脸颊,立刻烧烫般缩回。 又小心翼翼把脸凑近。 那日这人就如同这般,虽是玩笑,却把自己的心搅乱了。 不知道怎样面对,最后只好狼狈地把这人推开。 这么人很宽容。 明明是王爷呢,却一点不摆架子。 这个人很吵。 习惯了这种吵,偶尔一天没有了竟然会想念。 这个人不知道是受挫能力强还是压根儿什么都不在乎,无论自己多冷淡还是热乎乎地贴上了。 这个人会替自己着想。 这个人会保护自己,在关键时候总护着自己。 这个人会笑眯眯喊:“小瑾,小瑾。” 这个人…… 连城瑾把唇贴上去,在触碰地一瞬又缩了回来。 如果这时候醒来,会讨厌地吧。 连城瑾眼神复杂看着月九霄,最后倚到这人怀里。 知道睡神夺走了最后的意识。 那是一种安心。 而他们不知道,此刻的宫里,正传来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 他们的皇帝病危了。 第十一章 “倾寒长大了,和小瑾一般。只是两个人……” “……” “不回去么?” “嗯。” 连城瑾在模模糊糊中听到这样一段对白。额头阵阵隐痛,让连城瑾忍不住小声呻吟了下。 “小瑾,好点没?”月九霄坐在床边问。 连城瑾坐起身,看看四周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连城瑾皱皱眉。 顺着视线望过去,月九霄边上还站着一个人,大约三十的青年,直直地站立,气质自然而生。 “小瑾,这位是——” “在下姓吴,名涯,小兄弟叫我吴涯便可。” “吴大哥。”连城瑾眯眯眼。 “小瑾,吴……吴涯他是大夫,你的伤就是他治好的。”月九霄像邀功般。随即又不悦道:“你手臂上划了那么大口子也不告诉我,下次不准这样。” “嗯。”连城瑾低着头轻声应道,又抬头望着吴涯:“多谢吴大哥了。” 手臂上已经包扎了厚厚的纱巾。药物清凉的感觉渗在皮肤上。 “嗯,我去熬药。”吴涯眼睛不自然地四处看看,说了句。 “诶吴……大哥,我也一起。”月九霄把连城瑾安顿好也追了出去。 厨房。 小火炉上,药缸子里冒着泡,吴涯拿着扇子对了火慢慢扇。月九霄蹲在一边。 “吴……大哥,真的决定好了。” “若是反悔,这些年我早就回去了。”吴涯沉默了会儿说。 “那你还真放心。”月九霄翻白眼。 “那是因为有小霄啊。”吴涯终于扬扬嘴角。 “吴涯。”月九霄还想说什么。 “好了,小瑾的药熬好了,我去端给他。”吴涯打断。 “你……”月九霄终于抿了抿嘴。 窗子外,一小片草在空气了摇晃。 吴涯走出门,抬头看看明晃晃的阳光,眼睛看着草地晃动的地方,愈发深邃起来。 “怎么了?”月九霄把头从他肩头探出来。 “没什么,走吧。”吴涯收回视线,一笑,端着碗往卧室走。 “哦。”月九霄奇怪地默默鼻子,视线在吴涯刚刚停顿地地方看了又看。 卧室内,连城瑾坐在床上认真扣着扣子。看见有人进来,表情略微尴尬。 “我想披上件衣服。” “小瑾,我来吧。”吴涯把碗放在床边的柜子上,连城瑾低头,看见吴涯修长的手指捏着自己的扣子灵活地翻动,一时间视线迷茫开。 月九霄进门时就看见这温馨的场景,笑笑在门口等了等,才微微咳嗽声踏进门来。 “我拿了勺子。”月九霄举起手。 “呃,我不是小孩子。”连城瑾抽抽嘴角。一勺一勺喝那是酷刑。 吴涯把碗端给连城瑾。 小瑾红了红脸,吸一口气端着药灌入胃里。 吴涯也就这么看着。 气氛诡异却格外温暖。 月九霄顿了顿,终于决定悄悄退出房间,在院子里坐下慢慢嗑瓜子。 在瓜子壳堆起小山时,吴涯终于出来了。 “小瑾睡了?”月九霄似笑非笑。 “嗯。”吴涯说。 而屋内,原本应该睡着的连城瑾突然睁开眼,对着帘帐。额头,是吴涯留下的掌心的温度,久不散去。连城瑾看着头顶垂下半圆弧度的帐子,半晌,叹了口气,重又闭上眼。 “他们知道吗?”吴涯突然问。 “知道什么?”月九霄剥着瓜子问得漫不经心。吴涯不说话了。 “好吧,不知道。连我也是误打误撞才找着你。”月九霄说。 风静静吹。 这里才是真正的莲花岛。莲花岛,岛中岛。满山的青草红花间有一个小院子。 “喏,给。” 月九霄看着手里半月牙形的铁器愣了。 吴涯一手拍在他脑袋上。 “这是镰刀,种地用的。走吧。” “去哪里?” 吴涯一笑:“既然来了,还不帮帮大哥的忙。” 吴涯说的帮忙是后院子里的一排排青菜。 “把草割了。手这么拿,像这样。”吴涯说着做了示范,动作利落。 月九霄这才注意到他的手。厚厚的茧,表皮粗糙。 看着月九霄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指,吴涯终于发话了。 “刚来那些年,这些活儿都不会,经常割破手指。”所以指尖还有当初的痕迹。 “你可以……”月九霄哽着嗓子。 “既然如此小霄你为什么,不继续做你的摄政王呢?” “我不喜欢。”月九霄脱口。 “我也是。”吴涯抬头,眼睛深深埋入月九霄的灵魂。 “那不一样,如果不是她……” “小霄!”吴涯喝道。 “小霄。”意识到自己激动了,吴涯缓下来。 “小霄,割完草,咱们去后山,那里我埋了几坛好酒。顺便……去看看她。” “……好。”月九霄闭上眼。 我们曾经有最好的日子和最好的年华。因为太美好,所以才让我至今想念。 大哥…… 皇宫。 月倾寒看着密折死死眯起眼。 “冯易。” “奴才在。”冯大总管听出小皇帝的语气不善,弓着腰站出来。 “这回是失踪。失踪什么意思,冯大总管这回怎么替皇兄辩解?” 冯易抹抹汗。 “回皇上,奴才认为这……王爷应该是办正事去了。” “办正事?办正事能带着连家小公子一起失踪?” “呃陛下。” “说。”月倾寒坐在龙椅上掀起左眼皮。 “陛下奴才觉得这回真的是王爷的不是。” “哦,这话怎么说。”月倾寒扬了声调。 “奴才觉得王爷千不对万不对,最不对的就是带着连小公子一起失踪还不顾皇上您的感受。” “感受?月九霄他爱失踪哪儿失踪去朕为什么要有感受?!”月倾寒扣着椅背一字一顿。 冯易觉得自己的小心脏颤了颤。 “算了。”月倾寒换个姿势,揉着太阳穴。 “密传温成玉偏殿伺候。”月倾寒说着,站起身,手别在背后出了门。 “是。” 冯大总管行礼答应。再淡定地一摸背。 僵了。 冯总管有心得。要当个好总管。要腰好腿好身体好,倍儿棒,才行, 偏殿。这一回温成玉带来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关键。确实极其重要的一步。 一切,终于露出尖端。 莲花岛。连城瑾还在睡觉,剩下的两个人摸到后山。 吴涯从一棵大树下挖出坛酒,道:“昙莲花酿造的。” “昙莲?那不是……”极其难得地花?月九霄几乎脱口想问,被吴涯的下一句硬生生掐死腹中。 “你以为这满山的小白花是什么?” 这一回,月九霄彻底傻眼了。 小白花?小野花?昙,昙莲? 第十二章 吴涯翻个白眼。 “嗯,就是昙莲。” 月九霄把酒坛子放到一边,蹲下来看地上的小白花。花朵小小的一簇一簇,花瓣像桃子形,尖端有淡淡的粉红。 “那为什么都传说昙莲长于山巅?”而且极其难寻? 吴涯打开坛子,嗅嗅里面的香气说:“昙莲,取贪恋之意,本就是人杜撰出来的美好。假象。” “所以说,昙莲本就不存在?莲花岛只是个传说?”月九霄诧异。 “对。”吴涯抬头喝了一口酒,抹着嘴角对月九霄说,“小霄,拿着坛子,跟我去一个地方。” 月九霄还处在震惊之中,不知不觉和吴涯来到后山一个偏远的角落,在一小片土丘之上,有个凸起的土包。 吴涯拍拍地示意月九霄坐在他身边。 吴涯拎起酒坛子,视线望向远方,久久没有说话。 “她,就在这里?”月九霄小声问。 “嗯。”吴涯把眼睛眯起一点,“她喜欢看夕阳,我现在每天都能陪着她看。” 更远的海天交接之处,水被染成了橙色,极艳。 晚霞染透了半边天空,阳光洒下来,像海绵吸尽了水分一样饱胀的色彩铺满了山坡。 “小霄。如果只有失去才能知道美好,那宁可不要,因为,这代价,太大了。” “见到小瑾和你我很高兴。”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一个人。” “我很高兴。真的。” 那样的静静的风吹过来。 光线渐渐被黑夜掩盖。 唯独眼睛里的神采不变。 月九霄也抡起坛子往下灌酒。 昙莲酿造的酒,有花的甘甜芳香,酒味浓厚,唇齿留香。是酒,却不乏花茶的清凉。 月九霄默默看着身旁的隆起的土包。 吴涯的头搁在自己肩膀上,眼睛闭着,安然睡着。 “大嫂!”月九霄突然痛快地喊了声。 风吹过,微微的草的晃动,像回应般。 “大嫂。”月九霄把声音压沉,拎着酒坛在土包一周倒上,“我敬你。” 屋内,连城瑾已然睡熟。 整个莲花岛沐浴在月辉之中,静静呼吸。 而此时的皇宫,皇宫的某个小屋子内,依旧灯火通红。 “成玉。”小皇帝再一次喊出这个名字。 皇帝以冲撞丞相,目中无人之罪罚了刑部尚书半年俸禄,在家思过一个月。为此,皇帝在生病之际依然召见温成玉,可见皇上之愤怒。而当事人乐呵呵坐在皇宫的密室里。 “成玉,不要笑了!”月倾寒半羞半恼,甩袖道,“真有那么可笑吗?” “哈哈,不是,陛下,啊哈哈哈,等等,等我缓一下。”温成玉半弓着腰,手捂着肚子,揉了半天才慢慢直起身来,“陛下,这不能怪臣,这可是要怪我们的丞相大人的。”温成玉终于掏出手擦擦眼角的泪。 月倾寒眼一瞪:“再笑,朕罚你半个月不准见朕的贵妃。”月倾寒说“贵妃”二字时加重了声音。 温成玉立马脸色一正:“回陛下,臣觉得丞相的提议未必不可。” “未必。”月倾寒脸一拉,“想让自己的女儿做皇后,让朕当个傀儡。成玉你说,咱们的宰相,胃可真不小啊。” 温成玉胸有成竹。 “陛下,丞相只是说为皇上您冲喜,让女儿嫁入宫中,但并没说是哪个女儿。” “你是说?” “是,陛下。微臣听说丞相的长女倒是极好的性子。”温成玉拉开衣服,跪下,恭敬地说,“请皇上下旨。” 月倾寒揉揉眼睛,下面还有浓浓的淤青。 “爱卿看朕这样子像不像纵欲过度?” “不,陛下是龙虎精神。”温成玉面不改色。 月倾寒脸一僵,想出口的哈欠就此夭折。 “朕去睡觉。你和贵妃叙完旧别忘了从密道走。”月倾寒改把手别到背后,径直走向里屋的床。 “谢皇上恩典。”温成玉这回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本就是利用与利用的关系,为什么还是有点不舒服呢? 月倾寒躺在床上这样想。 皇叔。 小皇帝迷迷糊糊,无意识喊了声。 皇叔,早点回来。 莲花岛。 看着吴涯煎了三天的药,月九霄终于会了,守着小火炉慢慢熬药。 那日摔落下来时连城瑾一把抱住自己。月九霄只是皮外伤,连城瑾却在最后石头磕着了脑袋。本来喝上三天药就可以痊愈,月九霄坚持多喝几天强身健体,也就迫使吴涯不得不把让月九霄他们离开的计划拖了拖。 “小瑾原来会武?” 等闲下来时月九霄终于有机会问了这个问题。 “练过基本功。小时候身体不好,我爹请了师傅教我的。”连城瑾皱着眉看着碗里的药,终于露出孩子该有的表情,“好要喝?” 月九霄看着那幽怨的脸,忍不住想亲一口,顾及到连城瑾刚好的身体,知道撇除想法。 “小瑾乖,再喝三天就好了。”这三天其实是额外加的。这一点,月九霄死都不会说。 “唔。”连城瑾屏住呼吸往下灌,碗刚离口,月九霄就塞进来一样东西。 “梅子,好吃不小瑾。”月九霄拖着下巴眯眼笑着看连城瑾。 连城瑾终于偏过头,脸颊有可疑的红晕。 在月九霄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吴涯突然一脸严肃站在门口。 “霄,出来一下,我有话说。” 月九霄抱歉地看一眼连城瑾,就起身跟着吴涯走出了门。 “这个是——”月九霄看见时只是微微惊讶,又很快恢复。 “小蟒。”月九霄微微笑,伸手想触碰,蛇脑袋往旁边一偏。 月九霄愣愣一笑,默默缩回手搓了搓。 而此时,月九霄的视线里出现一个气喘的身影。 “呼,等等。”那身影在看见蛇后弯腰,手放在膝盖上大口吸了几下气才抬起身,“你这,跑的也太快了。呼呼……啊,王爷?” 那人抬头,表情僵住。 月九霄似笑非笑:“如意,终于看见爷了啊?” 如意摸头,“嘿嘿”一笑:“爷,这不是跑急了吗?” 等如意再看向自家王爷身边的人时,张开的嘴彻底合不上了。 “上……上……上皇?” 这时,月九霄听见身后传来碗坠地的声音。 第十三章 “小瑾?”月九霄意外地回头,看见连城瑾白着脸。 “我想把碗放回去,不小心失了手。”连城瑾说着弯腰就去捡碎片。 “小瑾,别动。”月九霄刚想喊,却发现身边的吴涯比自己快了一步,赶过去。 连城瑾的手指头上被戳了个小口子。 “跟我进屋。”吴涯说着拉着连城瑾就进了屋,用药水擦了擦,又包裹了几圈。 “只是一个小伤。”连城瑾想抽回手。 “别动。”吴涯固执,不觉加重了声音。连城瑾默不作声了。 乖乖任由吴涯摆弄自己的手指头。 小蟒在一边盘成一圈圈,偶尔吐吐蛇信子。 “咳,小瑾。大哥。”月九霄龇牙咧嘴,伸手想比划。但连城瑾却快了一步,径直跪在地上,俯身:“草民叩见上皇。” 吴涯的手僵在半空中。复而垂下,站起身,轻笑一声:“哪里来的上皇,在下只是归隐之人而已。” 月九霄见气氛不对,立马把连城瑾拉起。 “大哥,小瑾这是……” “霄。”吴涯,也就是月无涯,疲倦地闭上眼睛,“我有点累了,想静一静。”说完抬脚走出了门。月九霄看看垂头不语的连城瑾,一咬牙:“如意,小瑾就交给你了。”接着急匆匆追了出去。 原本就是不想藏住的秘密,没想到被揭开地这么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一旁的蟒蛇幽幽地划过来,把头搁在连城瑾腿上。连城瑾露出无奈的笑容,伸手抚摸着蛇头。 “大哥——”月九霄欲言又止。 莲花岛的空气很清新,没有世俗的熏染。时光像静静流淌的河水,毫无波澜。安逸、祥和。此时又多了应景的愁思。 在这里,需要的是耐得住寂寞。 月九霄很难想象这么多年来月无涯,也就是自己的大哥,折月的先皇,是如何纪念与凭吊着一个人,又怎样的独自生活在这里。 月无涯抓了一把小米抛向空中,引来一群小鸟。极普通的,类似于麻雀那种。叽喳聒噪着。月九霄看见吴涯露出真心的笑,没有烦恼般。 “来了。”月无涯淡淡地说。 “我来,看看你。”月九霄移开视线。 “大哥,小瑾的事——” “霄,这里很美,是吗?”月无涯打断。 “是。”月九霄奇怪道,“怎么?” “霄我很后悔。”月无涯眯眼看了会儿,终于缓缓开口。 声音低沉。 “霄,我很后悔。” 月无涯讲了一个故事。 当伤疤被揭开后里面依旧是血淋淋模糊。 我们需要疼痛来告知自己。我们需要疼痛来提醒自己。 这样我才不会忘记你。 因为我不敢想象,没有了你的我,该当如何。 月无涯没想过自己会遇到一份称心如意的爱情。这基于他的父皇。父皇在世时只娶了母后一人,然而月无涯知道,自己的父皇并不爱他的母亲。爹是折月的统治者,是国家的皇帝。娘是国母,折月的皇后。也许在别人眼里,说是天作之和。只有月无涯知道。 月无涯问过自己的母亲。 那时候自己的母亲给自己带来一个小弟弟,父皇因为朝政并未来得及见母后最后一面。母后说。无涯长大了,要照顾自己的弟弟。 月无涯回忆起当初,甚至会惊讶起自己在那一刻的异常冷静。 母后的手随着血液的流逝变凉。 月无涯说。母后,父皇来不了了。母后只是微微一笑。 月无涯双手握着母后的手。 母后爱过父皇吗? 当时母后是怎么回答的?母后说。 无涯现在还小,以后就知道了。能生活在一起的人,可以不是因为爱。但日子久了,还在一起,那一定是因为习惯。已经习惯了。 母后的手在这句话之后从自己的掌心滑落,坠在床上。 月无涯成为太子。到父皇去世,自己成为皇帝。把当初捧在手心的小弟弟养成半个大人。 上书立后的折子没有间断。 起初月无涯对自己的父皇还是有恨的。在某一天,看着成山的折子,月无涯心里突然明白了。月无涯招来大臣。 “找个合适的,礼部看着办吧。” 但也就在那个时候,月无涯遇到一个姑娘。那姑娘说。既然皇上娶谁都可以,那就娶了我吧。 月无涯有些厌恶。喜欢权势的人很多,但如此钟爱权势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月无涯把大臣招来。 就李家的长女吧。 月无涯想。自己讨厌的人,困在宫里,插翅不能飞。最好的厌恶。 月无涯不知道。李明慧这个名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甚至毫无美感。却成了自己一生的梦魇。 总是不知道未来的啊。 三个月后,新帝迎李氏入宫,封号明德皇后。 皇帝不喜新后,众所周知。众人明里暗里对皇后都有刁难,月无涯看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时间久了,大家也都知道,这皇后,其实性子极好。脾气软,对人从不苛责。月无涯听着密探汇报,皇后今日赏赐了什么宫人,明日跟着厨子学了什么菜式。月无涯只是冷冷一笑,弄得密探跪着也不安稳。 “下去吧。”月无涯懒懒地动了下。 也就是突然间,月无涯想到了自己的母后。月无涯想,纵使无法喜欢,对李氏总还是好点吧。随手给了赏赐。于是第二天,月无涯就听到了皇后求见的话。 月无涯想。这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总之,越发无法喜欢了。 隔日清晨,月无涯醒来,脑子模糊,睁眼就看见李氏跪在自己面前,突然想起昨夜的情形,抓起枕头就扔了出去。李氏并未躲让,额角被砸中,流出血来。 月无涯想。从一开始,就乱了套。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呢? 到底是谁。 从一开始就错了啊。 李明慧抬头,看着月无涯,又认真磕了头。 “臣妾会搬去清心殿。” 说完又叩首,起身走出了门。 昨晚,李氏带来的银耳汤,碗还放在桌子上。明黄色的被单上有红色印记。到底是因为药的作用还是真的动情,口干舌燥的感觉油然而在。 月无涯疲惫地倚在床上,直到全部的热气散去。 已经不想再思考了。 已经很累了。 第十四章 五月份迎娶,十月份新后入了冷宫。 折月十月的天很冷。但皇帝没有发话,谁都不敢触了逆鳞。 明慧搬入清心殿是并没有带很多东西,没有暖炉,清心殿真如它的别称“冷宫”般。 李明慧的丫头看不下去了。 “娘娘,为什么不和皇上说?” 李明慧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 “我从十岁起和父亲进宫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我想做他的妻子。等我真正当了他的皇后我才知道,他从未爱过我。我努力了这么久才知道,他甚至不是不爱我,而是厌恶我。我在他身边,会让他难受。可我想要一个属于他的孩子。这个孩子会有他的血,他不会讨厌。而他也需要一个继承人。这样很好。” 不是爱情不会到来,而是我们总在错过。 月无涯很忙。 朝堂的势力不均,暗潮涌动。月无涯看着折子睡着,又在冰冷的桌面上醒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 明明有什么不一样了,却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月无涯会在某个寒冷的夜晚想起李明慧,自己的妻子。 时不时送来的饭菜,是跟着宫里的厨子学的。有时候半夜醒来发现身上盖着衣服。身边的下人就说,是娘娘来过,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皇后的父亲依旧做着不大不小的官,丝毫没占着便宜,让朝堂上的人挤兑。后来干脆辞了官。这是折月从没有过的。 月无涯也没拦着,做样子给了赏赐,任由国舅爷迁出帝都。 月无涯心里生出丝怜惜。赔了夫人折了兵,大抵不过如此。月无涯看着手里要处理的政事,叹口气。 过两天去见见皇后吧。总该是自己的妻。 月无涯没有察觉到自己心里的变化,生出的丝丝暖意。 没有阴错阳差,怎么算得上是这世界。 然而三天后,冷宫传来了消息。 月无涯接到消息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旁的太监喊了三声才回过神。 来传话的太监说。 皇后要生了。 月无涯推开椅子往外冲,被太监拦了下来。 “让开!”月无涯怒吼。他想起自己的母后来,油然生出害怕。 太监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皇上……皇后在……在冷宫……往……那边走。” 冷宫? 月无涯彻底懵了。 记忆只停在那一日。刚醒来的时候浑浑噩噩。只依稀看见皇后磕了个头转身走了。 那时候皇后说了什么话?印象里只有李明慧张张口,却没发出声。 说了什么呢? 月无涯六神无主走到清心殿口,屋内刚好传来一阵哭声。太医从里面进来,跪在地上。 “臣等无能。” 无能?是什么意思? 月无涯没有发怒,静静地推开太医走到屋内。 还残留着浓厚的血腥味。 宫女抱着小皇子,月无涯没有看一眼,只知道走到床边。 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嘴唇被咬破,失了血色,面色苍白,半睁着眼睛勉强撑着笑。 “别笑了。”月无涯说,泪就下来了。 明明不爱,为什么想哭呢? “不要,我现在高兴。你来看我,我高兴。”那人躺在床上,说话声音很轻,气息很弱,眼睛里却满是高兴。 还有孩子的口吻。 那个人比自己还要小,比自己的皇弟大不了几岁。 你来看我,我高兴。 她说。 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 我总觉得你太寂寞了。 想陪着你寂寞。 为你生个孩子。 你能不能说句,你爱我? 月无涯张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那个人眼里有丝低落。 “算了,太勉强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 “我这辈子最高兴的,就是你愿意娶我。 “这样我死了,也是你的人。 那人抬手想抹去自己眼角的泪。 “你是皇帝,怎么能……“哭呢? 然后手垂下去,再也没醒来。 我这辈子最高兴的,就是你愿意娶我。 这样我死了,也是你的人。 那些更久一点的日子就清晰起来了。 那日,那个小姑娘穿着嫩黄色的裙子,眼睛里还有狡黠。 “既然皇上娶谁都可以,那就娶了我吧。” 或者更早的第一眼。 “你是皇子?诶,你还是太子?我喜欢你,我以后嫁给你好不好?” “好啊。”那个毛头小丫头懂什么是喜欢,是么是嫁吗?同样是孩子的太子却故作高深这么想,然后照例温和地说。 好啊。 最后,太子变成了皇帝。 当初的小姑娘成了皇后。 变成皇帝的太子早就忘了过往。 从开始到最后,不懂爱的,到底是谁? 月无涯沉默了。 三天后,皇后下葬,入住皇陵。 你也许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但一定是世上最爱我的人。 国舅在那一天回到帝都。 月无涯问:“皇后最喜欢什么?” 自己的皇后,却从来没了解过。 皇后说。皇上最讨厌明黄色,最喜欢绿色。最讨厌酸味,最喜欢甜味。最爱吃油酥饼,最讨厌酱鸭。皇后说。皇上最喜欢自由,也最不得自由。 国舅说。 明慧最喜欢什么,皇上怎么会不知道?若说除了最喜欢的,明慧还喜欢游山玩水,乐得自在。 国舅说。谢皇上好意。草民当初做官,只是为了完成家父的心愿。如今草民不想奢求太多。明慧的事,是明慧自己的意愿,皇上不必挂牵,不必自责。 月无涯想。 自己到底错过了怎样的一个人呢? 皇后最喜欢什么? 月无涯问明慧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说。 皇后最喜欢的,自然是皇上。 一个理所当然。 一个哑然无言。 月无涯命人整理皇后的遗物。发现一堆信。 丫鬟说。皇后无聊了,就喜欢写写画画。 纸上写。 如果有一天,能和无涯游山玩水,过平凡日子就好了。 朝堂上,大臣们发现。 他们的皇帝像不会劳累般自我折磨。勤奋地令人咋舌。 小太子有点懂事了。 问自己的父皇,母后是一个怎样的人。 月无涯丢下折子,把小太子抱在手上。 是朕遇见过,最好的人。 皇后在世时无聊,给皇帝和小太子的衣服缝了一件又一件。 月无涯穿着。 在某一个夜晚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然后小太子十四岁的一天,皇帝驾崩,太子登基成了下一任皇帝。 起初我有些认命。有一个人出现,打断了我的认知。 我想任性一回。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生活成诗。活着的人拼命书写。 一寸光阴一寸金。 第十五章 “对不起。”月九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故事完结后就是沉默,僵硬的空气。月九霄别扭了半天,终于鼓足气来说了句话。 对不起。 月无涯指着后山,隆起的小土丘隐约可见。 “我把明慧的衣冠冢布置在那里。她生前最喜欢的事情,我现在一一来做。” 月九霄张口说了句后悔也来不及的话:“那你现在爱她吗?” 说完月九霄就猛地闭上了嘴,跟缝合了似的。 什么叫祸从口出啊…… 月无涯浅笑。 “她活着的时候,我总视而不见。她走了我才明白。喜欢,或者说爱。 “都来不及了不是么? “我只知道我后悔了,非常……非常的……后悔。”月无涯低下头,用手指戳戳停留在手背的小鸟。 “我时常想,明慧为什么会爱上我。当然无果。 “后来我明白了,爱这种东西,本来就玄乎。真正想明白了,那才叫奇怪。 “所以我到底喜不喜欢明慧,我也不想探究了。我只知道,我余下的日子,想陪着她,这就够了。” 月九霄哑然。 我们一直都在输给时间。 一个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相爱却无能为力。 生活就是这样,最终相守到老的人,也许并不是那个曾经许下山盟海誓,承诺白头偕老,暗自发誓这辈子只爱她一个的人。 表面终究会归于平静,只是内心的波涛汹涌却不为人知。 只有自己才知道,谁是自己真正爱的那个人,谁又是伤了自己的那个人。 所以最后的最后,你只能是我记忆中模糊的剪影而已。 时间才是冥冥中一切的主宰。 一个小小的变数,就可以完全改变选择的方向。 如果你出现的早一点,也许她就不会和另一个人十指紧扣。 又或者相遇的再晚一点,晚到两个人在各自的爱情经历中,慢慢学会了包容和体谅,善待和妥协。 爱情到底给了你多少时间,去相遇和分离,去选择和后悔? 多年以后,才会参透所有的争取和努力,都抵不过命运开的一个玩笑。 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所有的结局,就都已经完全改变…… “霄。”月无涯静静地看着远方,“你知道母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母后说,一开始她也喜欢过父皇。情窦初开的年龄,嫁给一个陌生的人,渐渐地就习惯了去依赖,去喜欢。只是时间长了,再久的爱也没了。最后在一起的只有习惯。剩下的,大概就是逃离不了的束缚了吧。”月无涯轻声说。 “霄,如果你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要幸福呐。” 月九霄沉默了。在震惊中深深地沉默了。 月九霄记忆里的皇兄不苟言笑,对自己或者是小太子都极为苛刻。和眼前这个云淡风轻的人全完不同。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霄,这样的句子很美。” 温柔像是致命的。 “霄。”月无涯说。 “霄,再陪我待一会儿吧。顺便陪陪明慧。毕竟,要离开了。” 离开?月九霄一脸不可思议:“离开?“ 月无涯弯弯眼睛,轻声说:“是的,离开。一起。小瑾我见着了,那条蟒蛇我也看见了。逃避不是唯一的办法。再说你来,不就是想说服我回去吗?” 月九霄看见月无涯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酒坛。 “霄,一起喝吧。明天得起大早,打扮打扮,毕竟谁也不想看见已经死去多年的太上皇诈尸吧。” “大哥——”月九霄拉长了脸,“您不觉着这样很奇怪吗?”月九霄伸手扯扯身上的衣服。 “唔,很合身呐。”月无涯故意绕着月九霄慢慢走了一圈,不忘揶揄,“不愧是我弟弟,果真国色天香。” “大哥——”月九霄觉得自己的脸都快拉成驴子脸,月无涯才消停一些,拉过一边的如意。 “如意,你觉得你家主子这一身合适么?” 语气里明显地:敢说不合适爷就废了你。 如意抽搐着肩膀,暗暗叫苦:记得上皇还是皇帝时没有这么喜欢折腾的啊。 如意撩起一边的眼皮,被月无涯的似笑非笑弄得一个哆嗦。 “是是是爷很合身合身,小的置备行囊去了啊小的告退。”接着马不停蹄蹦出房门。 月九霄一个白眼:“白眼儿狼。” 全让忘记了自己才是翻白眼儿翻得起哄的那个。 月无涯“啧啧”两声。 呐,可不是我一人这么觉得。 “小瑾~”月九霄转换战略,泪眼萌萌看着倚着门框的连城瑾。 这小家伙,几日不TJ,又一副阴沉样儿。 连城瑾没说话,冲月无涯扬扬下巴。 于是,民众公选之下,月九霄华丽丽,生平第一次穿了……裙子。 以至于后来月倾寒知道后吵着要看月九霄的女装样,月九霄宁死不从最后不得不悲愤地牺牲小我成全了自己……当然这是后话了,现在暂且不谈。 月王爷有感:一朝不慎,十年被蛇咬啊。 不管月九霄怎么抗议。月无涯不耐烦了,直接点了穴抗到船上。 连城瑾一直抿着嘴巴没说话。这倒让月无涯也皱了皱眉。 月九霄躺在船舱里,瞪着眼睛。 月无涯笑道:“不脱了?” 不脱不脱,誓死不脱。月九霄使劲儿眨眼。直到眨出眼泪珠子来,月无涯才悠悠然解了穴道。 “呜呜呜大哥你……”怎么变得这么腹黑啊。后半句没说出口,被月无涯一记眼神堵住。月九霄咽了唾沫星子。 没哥哥疼的孩子是颗草啊是颗草。 “小瑾~”上一秒还揉着肩膀抱怨的月九霄,下一秒就冲着连城瑾摆出笑脸。如同身子后面跟了尾巴在摇摆不停。 连城瑾看了眼屋内,没做声,转身走了出去。 留下月九霄一头雾水。 这是……得罪了? 可除了骗他喝药,也没做过什么事情吧?等等……药? 感情这小子是因为这而闹别扭?那,去哄哄? 总之月九霄认定了。一定是自己有错在先。不管怎样,小瑾总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月九霄自我检讨着。 旁边的月无涯却神色几转,终于幽深起来。 第十六章 于是就这么一行四人。 夫妻一对,孩子一个,仆役一只,浩浩荡荡踏上了前往帝都的路。 月九霄无限抑郁。 过了河,上了岸,买了辆马车。月九霄托着下巴摇摇晃晃。 女子的衣服紧致,衬托身形。偏偏腰勒得生痛,胸前却……垫了厚实的布块依旧显得空荡。月九霄四下里眼睛一瞄,然后瞥着车顶棚,手慢慢伸向腰际…… “啪!”手背一小片红肿。 月无涯心痛道:“妇不教,夫之过。罪过啊罪过。”煞有其事伸手摆出“阿弥陀佛”的姿势。月九霄龇牙咧嘴,半天说不出句话来。 月九霄的视线稍歪,看见连城瑾盯着自己,等回过头看,视线又让开了。错觉?月九霄自顾自摇头,顺道打个哈欠。眼眶子被泪弄湿了。 等月九霄终于决定要和连城瑾好好谈谈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 小孩子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连着他身边的蛇一样,吐着信子朝自己瞪。月九霄深深忏悔着。 “三间房。”“两间!”月无涯刚出声,月九霄就插过来。小伙计有些迷糊,月九霄陪着笑:“两间,两间就好。”然后冲月无涯一笑,“我和小瑾挤一挤,省钱。” 月无涯意味深长看一眼,并没反对。 “嘿嘿,两间。”月九霄冲着店小伙计道。 “好嘞,客官,楼上请。”小伙计利索地把布甩到肩膀上,伸手招呼他们往上走。 月九霄走到楼上才看见连城瑾脸色怪异。 月无涯进了邻屋,如意大有英雄一去不复返的意志,跟着进去伺候。 连城瑾站在门口。 “小瑾~”直到月九霄露出讨好的表情,连城瑾才缓缓踏进屋子。 月九霄松了口气,摸摸鼻子暗自道:到底是哪里把这小家伙得罪了? “小瑾。” “小瑾。” “小瑾~” 月九霄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的耐心,也许就耗在连城瑾身上了。 “小瑾,爷有哪里让你不满了?”月九霄问得小心翼翼。 连城瑾背过身收拾行李。半天才回神般摇摇头。 没有。 “那是爷苛责你了?还是带着我皇兄,小瑾不习惯?” 不知怎地,月九霄觉得连城瑾的表情似乎是隐忍。但眼前的人儿依旧摇摇头。 “那果真是怪罪我了。”月九霄露出委屈的表情。 “小瑾我知道我不对,不该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而多让你喝了三天的药。也不该在药里多加莲子心什么的,但是小瑾你要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药有多苦就意味着爷对你有多关切不是么啊嘞。”月九霄突然捂住嘴。 然后看见连城瑾转过头来,神情深邃:“药?苦口?利于病?” 一声比一声高。到最后连城瑾干脆挑起眉毛冷哼一声。 月九霄一个哆嗦。 “小瑾,我这是关心你不是?” 皇宫。 最近宫里头热闹,尤其是丞相。 皇帝的气色眼见着也好了不少,大抵人逢喜事精神爽。 太医抢救了几天才把小皇帝的命夺回来。 礼部尚书和丞相热烈谈着话,一旁的官员路过,停下来恭恭敬敬行个礼:“恭喜丞相,贺喜丞相。” 于是王丞相尖下巴笑脸越发容光焕发了。 皇帝下令,一切从简。日子逼得很紧,下下个月初,皇帝迎娶丞相长女。 “国舅爷。”通情的百官们嘻嘻哈哈,背地里咬牙切齿的不在少数。 皇帝昏庸……有人不怕死地腹诲。 但流言归流言,说法归说法。告示贴了,嫁妆在备置了,宫里派了个年长的嬷嬷去了丞相家专教丞相长女入宫大礼。 月倾寒窝在贵妃房间里。 一旁,温成玉和贵妃含情脉脉,又介于皇帝在场不好亲热。月倾寒也乐得当这个大灯笼,明晃晃照着。 温成玉很急。 软香金玉就在眼前,看得闻得却摸不得。温成玉无奈地搓搓手。 “皇上,喝一杯。武丁的凉茶,去热清肺的上品。”贵妃修长的手指捏起杯子,茶水就顺着壶口流入杯中。 茶看着热气腾腾,喝入腹中却升起清凉之意。 月倾寒轻啜一口,叹息:“茶不醉人人自醉。” 温成玉阴阳怪调:“皇上,臣不懂皇上为何消愁。那王家长女王思琪,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我们做臣子的,怎么都该恭喜陛下喜得佳人。” 月倾寒眯眯眼,没对他说话,转头道:“爱妃,朕喜欢御厨做的水晶蒸饺,爱妃为朕亲自下厨如何?” 贵妃自然扶了扶身,走出门去。 “阿衡,阿衡!”温成玉冲着贵妃急喊两声,贵妃自然没有回头。 温成玉张张口,发不出声儿来了。 “陛下,臣还是觉得,纵使美女在怀如何,还是比不上一心人的好。”温成玉正色。 月倾寒皱眉。 这话怎么听着比前一句还那么……不中听? “成玉是觉得,自个儿是贵妃的比翼鸟,朕就是那只剩半边儿的连理枝?”月倾寒左手提杯,右手捏起盖子掀开一点喝茶。 热气腾腾,粘在睫毛上,像蒙了层雾气。 “臣自然无法与陛下相比。陛下大手一挥,天下女子均愿入陛下怀中。” “哦,这也包括贵妃?”月倾寒眼皮都没抬,道。 温成玉抽抽嘴角。 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个呃……” 月倾寒起身,放下杯子。 “啪嗒”一声清脆。 温成玉觉得自己的心脏也是如此,碎成零零散散。 “更何况——” 月倾寒绕过桌子,一手撑着桌的边沿,把温成玉缩在自己怀里,脸慢慢靠近,直到快要贴上去。 “爱卿觉得——”月倾寒轻吐口气。 温成玉从耳根开始慢慢发红。 “卿的心跳真快,朕都能感受到呢。”月倾寒眼睛逼得温成玉不得不闭上。 灼热。 与此相对。 桌上的茶慢慢变凉。 温成玉的呼吸快起来。 “陛下,陛下臣觉得——”温成玉硬着头皮,最后脖子一横,眼一闭,“臣喜欢贵妃!” 大有宁死不从之意。 月倾寒一愣。 再一愣。 随即哈哈大笑,笑道腰弯下来,才揉着肚子问:“卿以为,朕刚刚想做什么?” “朕再怎么昏庸,也不会对自己的臣子用强。”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温成玉不得不移开视线,以躲避月倾寒过于炙热的目光。 “放心,朕答应过你,大事一成,朕会着手安排贵妃的病死。” 月倾寒低头,又伸手拍拍温成玉的肩。 这样走出房门。 “我只是觉得,你的眼睛像他,这样而已。” 月倾寒抬头看见明亮的太阳。轻声低语不知说给谁听。 只留下温成玉茫然而略有所思的样子。 还有端着盘子刚回来的贵妃。 世界是这样转动的。 ——一部曲·何为归期人不知·完—— 二部曲:千里相逢一线牵 第十七章 “不,我们要绕道宁川。”月无涯一语落地,一锤定音。 事情很简单,目的地是帝都,出发地是莲花岛。出了岛,暂且找了安身的客栈,危险的时刻随时可来。 这一日,悦来客栈的小伙计只知道,今日入住了一对夫妇,带着他们的孩子,以及随行的仆役。那孩子看起来心思极重,有股阴沉气。那伙计面相普通。倒是那对夫妇,女子脸上有着精致,男子也不乏温柔。天赐佳人也不过如此。 以至很久之后,有人拿着画像四处打听时,小伙计还能从画像上找到他们眉宇间的影子,然后恍然大悟。原来那女子是长相较为阴柔的男子假扮。然后小伙计杯碗招呼:“客官,我就一小伙计,哪有福见到这神仙般的人物。” 此刻,那两个神仙般的人物正在客栈忙乎。 如意买了需要的材料,月无涯扯扯捏捏,月九霄顿时变成皮肉松弛的农家妇女。再裹上轻纱。眼睛被刻意化去的神采。 月九霄捏捏自己的脸皮,表示极度地不满。 月无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二弟天资丽色。但二弟也要知道,这最美的,不过人的内心。俗话说,人心的美才是真正的美……”吧啦吧啦。云九霄头疼地捂起耳朵。 “大哥——” 月九霄觉得自家哥哥的性子,从那个人离开后边的愈加诡异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月九霄哄着连城瑾睡觉,然后在窗户被敲响三声之后起身披起衣服,猫着腰跃上了屋顶。 屋顶,月无涯端着一小壶酒等待多时。 “二弟这速度,比从前慢了不少。果真是人老了,年纪大了,所以身子骨不如从前利索了。” “托大哥的福,随便丢了整个折月和一个奶娃娃给我,不然二弟我也该安享晚年了。”月九霄拿过酒壶仰头就是一口。 月无涯没有说话。 舟车劳顿,月九霄神经滞慢,并没意识到身边的人有了异样,继续说:“想我又当爹又当娘的,还要顾着朝廷,又要避免给小娃娃留下把柄,说摄政王意图……那啥什么的。” “不过啊。”月九霄弯弯眼,“也正是如此我才知道,当年娘去世,大哥带着我的辛苦。” “若是为了大哥,总是值得的。”月九霄说。 月无涯沉默了,半天才轻声说:“谢谢。” “谢什么,咱是兄弟。” 兄弟啊。 月无涯抬头:“二弟,今儿月亮真圆。” “那是。” “二弟,你说,他们会看见吗?” 他,指的是宫里的小皇帝。她,指的是当年的皇后。 “二弟。”月无涯说,“二弟,你相信有轮回吗?” 常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八年前分离,两人再没见过,原本以为这种坐在一起谈心的日子也是空想。 “我很高兴。”月无涯深深望着月九霄说。 “?”月九霄一眼迷茫。 “我不是个好父亲,没有尽到全力照顾小寒的责任。我不是个好丈夫,没有……我不是个好皇帝。” “可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哥哥。”月九霄打断。 “我从小就知道,也认定了,我的哥哥是最好的哥哥。原本在皇宫,我以为不会有那种细水长流般稳定的情感出现。你是个好哥哥。”月九霄重复。 月无涯一怔,又苦笑。 “那小寒呢?如果他知道……”我还活着…… “你是个好父亲。倾寒经常说,希望像他的父亲那样。” “我们背负太多,负重的前行会让人难以承担,但很少有人能放弃奢华去追求朴素。”月九霄正色。 月无涯半天无言,默默看着自家弟弟,终于露出笑来。 “大哥,酒。” 月无涯接过,猛灌一口。进入身体的酒火辣辣,刺激着神经。 这时,身下的屋檐传来清脆的声音。月无涯一个闪身。 一瞬间的事。 等尘埃落定,月无涯吃惊地立刻松开手,然后皱眉:“小瑾,是你?” “嗯。睡不着,出来散步。走了。”连城瑾后退,一个后空翻消失在眼界。 “大哥,怎么了?”头顶传来月九霄的声音。 “没什么,老鼠而已。” “那就过来喝酒。上好的女儿红,再不喝大哥可就没口福了。” “大哥,明天我们向临茨方向走?”月九霄问。 “不,我们要绕道宁川。”月无涯一语落地,一锤定音。 月九霄张张口没说话。 宁川。 月九霄眼珠子一转,嘴角就扬了起来。 “好嘞。” 外卖小番外 一日,月九霄咬着牙对连城瑾笑着说:“小瑾,你的蛇被我吓跑了。” 连城瑾:“小蟒。” 旁边的草墩子里慢悠悠爬出条蛇,沿着外圈小心翼翼游到连城瑾背后。 连城瑾有一下没一下抚着蛇脑袋。 连城瑾皱眉:“它怎么了。”明显没有精神。 月九霄无奈:“我抓了条小蛇给它玩,可能害羞了吧。” 说着有条不紊拿出一袋子。连城瑾捏着七寸把蛇拿出来。 “小蟒是雄的吧。我特地找了条母蛇。“ 连城瑾神色淡然:“小蟒喜欢公蛇。“ 月九霄:“……” 月九霄:难道男男成了王道,还是我过去若干年的认知都是浮云啊! 又一日。 月九霄咬着牙对连城瑾笑着说:“小瑾,你的蛇又被我吓跑了。” 连城瑾:“小蟒。” 旁边的草墩子里慢悠悠爬出条蛇,沿着外圈小心翼翼游到连城瑾背后。 连城瑾有一下没一下抚着蛇脑袋。 连城瑾皱眉:“它怎么了。”明显没有精神。 月九霄无奈:“我抓了条小蛇给它玩,可能害羞了吧。” 说着有条不紊拿出一袋子。连城瑾捏着七寸把蛇拿出来。 “小蟒喜欢雄蛇吧。我特地找了条雄蛇。“ 连城瑾看一眼,神色淡然:“小蟒喜欢公蛇。”接着补充道,“但小蟒喜欢比它老的。” 月九霄:“……” 月九霄: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叔控?蛇的世界太诡异了。 再一日。 月九霄咬着牙对连城瑾笑着说:“小瑾,你的蛇,它又被我吓跑了。” 连城瑾:“小蟒。” 旁边的草墩子里慢悠悠爬出条蛇,沿着外圈小心翼翼游到连城瑾背后。 连城瑾有一下没一下抚着蛇脑袋。 连城瑾皱眉:“它怎么了。”明显没有精神。 月九霄无奈:“我抓了条老蛇给它玩,可能害羞了吧。” 说着有条不紊拿出一袋子。连城瑾捏着七寸把蛇拿出来。 “小蟒喜欢老的雄蛇吧。我特地找了这条。“ 连城瑾看一眼,神色淡然:“小蟒喜欢老蛇。”接着补充道,“但小蟒喜欢朴素的,这条是金钱蛇。” 月九霄:“……” 为什么会觉得怪异。 这是在说蛇……还是,感觉那么像说人嘞? (王爷,你真相了。) 所以说,小蟒很着急,小瑾很木头。 王爷很天然。 江湖有点乱,出门需谨慎。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暧昧之。 第十八章 连城瑾失踪了。 月九霄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后背出了层冷汗。 心在左上方的位置。月九霄用手按着,感觉到里面激烈地跳动,深呼几口气后才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床上的被子有掀开的痕迹,早已失了热气。桌子上原本摆着一个小包裹,如今也不见了。看到这儿学九霄才算勉强镇定下来。 这说明连城瑾是自己走的。包裹里还有一些银两,够撑些时日。 可小瑾为什么要走呢?月九霄心里隐约着不安,夹杂些许焦躁。 “大哥。”月九霄看着走近门的月无涯说。 “怎么了?”月无涯察觉到,柔声问,眼神随即落到床上。 被子是平铺的。 “小瑾……不见了。”月九霄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听起来不那么糟糕,但这本身就不是一件让人安心的事情。 “小瑾不见了,大哥。”月九霄红了眼眶子,“我要去找他,大哥,我不去宁川,我去找小瑾。” “冷静一点。”月无涯揉揉眉毛,手抓住月九霄的手。月九霄的手很凉,骨骼分明,指尖还有老茧。 在屋顶待到清晨,刚回屋收拾下,出门就看到无措的月九霄。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你知道该去哪里找?你还记得你为什么来找我,你记得你身后有整个折月!?”月无涯越说越激动。月九霄的气焰消失了,手缓缓松开。 “我……不知道。” “可我不能让他一个人,他还是个孩子,他才十四岁。” “那你呢?”月无涯反问。 “什么?” “你呢?你十四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在朝堂上旁听。倾寒呢?十四岁的时候,已经是整个折月的王了!” “那不一样。”月九霄近乎咆哮。 说完了月九霄才怔怔地,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似的。 “是不一样。”月无涯安静地说。 “小瑾和倾寒,和你,从来都不一样。所以你不能用对小瑾的标准对倾寒,同样,你也不能用对倾寒的标准对小瑾,你甚至不能用对小瑾的标准对小瑾。人生是自己的。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月九霄低下了头。 是。 从来都……不一样。 “倾寒是我的孩子。小瑾他是……算了,我留下来,我去找他。”月无涯道。 “大哥你!”月九霄一听,吃惊地猛地抬头。 “霄,该来的总会来。一昧遮掩解决不了问题。我相信小瑾是明事理的孩子。这也是你认识的他,不是吗?” 月无涯嘴角露出浅浅的笑。 “大哥……” 月无涯伸手摸摸月九霄的头。 “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去找他。你和如意按计划走。一步错步步错,小心。” “嗯。”月九霄抿嘴点点头。 “真像个孩子。”月无涯笑着说。 一辆马车,一个仆役,一个豪宅贵妇。 一匹良马,一把宝剑,一枚风流少侠。 一个往东,一个往西。看似兵分两路,实则南辕北辙。 画一个圈,饶一饶,总会回到原点。总会相遇。 月无涯心里有一个结。 月无涯曾经无数次设想过的相会,在阴错阳差之间,把浓郁的情感融得太深以至于无法察觉。 快马加鞭,三天之后来到了临茨。 月无涯见到连城瑾的时候,连城瑾已经在太守府滞留了一天。 “我在等你。”连城瑾面无表情。 我知道你会来。我需要一个解释。 太守府从来不是热闹非凡,但也不至于冷清如此。 书房卧室因为无人打扫积了一层薄灰。 连城瑾指头一扫,眯眼看着指头上的灰尘发愣。 胸腔里像有什么要涌出来一样。 门是紧闭的。 只有桌子上一封信。 连城瑾从没如此害怕过,捏着信封去了医馆。 有个老人走过,又停下来眯眼看了半天,才惊讶道:“连大夫?” “真的是你?”老人家看了又看,“虽然瘦了,但也精神了。” “连大夫,你走了之后,咱么这块儿的人都挺想念你的。尤其是东街……” 老人家讲了很多,连城瑾浑浑噩噩只听见一个字,一把抓住老人的手:“你是说……走?” 老人愣了。想了想说,“连太守也走了,说是离职什么的。不过连大夫你还回来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连城瑾喃喃。 “上个月……初。” 老人被连城瑾失魂落魄的样子惊了,担忧地问:“连大夫,是不是……” “不是!” 连城瑾反应过来,立刻变成温和的语调:“我是说,我最近有些事,嗯,我先走了。” 留下老人一脸的莫名。 上个月初。 是自己离开的时间。 计划好的吗? 连城瑾越想越害怕,抖着手打开信,拆了三次才晃悠悠拿出纸来。 小瑾,一切听王爷安排,不要担心。 父留 一共十五个字,看完了,却像耗尽了一生的力气。 就像是在海上遇见漩涡。只能挣扎,却还是避免不了溺水的痛苦。 连城瑾在客厅了待了一天。 直到传来步伐。 连城瑾没有抬头。嘴角露出惨然地一笑,随即消失。 你来了啊。 “我在等你。” 连城瑾抬头,在看清的一瞬间瞳孔紧缩。 “是你!” “是我。”月无涯说。 “为什么是……”连城瑾下意识反驳,在想到面前这人的身份时住了口。 “为什么什么?不继续问吗?”月无涯似笑非笑,“为什么来的不是霄吗?还是为什么太守府空了,你父亲失踪了?” “不要说了!”连城瑾在一瞬在感觉到痛苦,手捂着耳朵。 不想听。 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月无涯却没有停止。 明明是温柔的声音,却如同有毒的花朵。 “不行。” 月无涯的声音轻柔却也坚定。 “你要听。你要明白。还是说这十四年来连瑜对你保护的太好以至于把你养成了娇弱的花朵还是……” 月无涯伸手拉下连城瑾的手:“还是说你其实并不惦记你父亲,比起他,你更关心你自己的命……是否存在?” “够了。”连城瑾咆哮,“我说够了。” “你知道什么,你又了解多少!” “我当然知道。”月无涯起身,正对着门。亮光在他身边形成一圈黑色阴影。 “因为,你是我的孩子。” 那个人,逆着光说。 第十九章 小的时候,太守府来过一个人,特地来找父亲的。老人胡子很长,但看起来却很有精神。老人说,小瑾你可以跟着我学医。起初只是勉强答应,闲着无事,后来有了兴致,在老人离开后自己研习,这么多年也小有成就。 谈起娘,父亲总说,那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有多温柔,父亲只是笑笑。他说,小瑾以后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知道了。 父亲会说。小瑾是我最喜欢的孩子。小瑾怎样都好。木讷也好,甚至愚笨也好。 “因为,你是我的孩子。”再一次听见这句话,是从别人口中说出。这个别人不是旁人,是已经“逝去”的太上皇。连城瑾没有表情的面孔下是深深的波澜。 “我只想知道,我父亲呢?”连城瑾说。 “你不相信吗?你是我的儿子,我们身上有着相同的血液。”月无涯说这话时甚至有种自嘲。这一辈子辜负最深的人。一个是自己的妻子,一个是自己的儿子。 “我只想知道,我父亲在哪里。”连城瑾一字一句,固执道。 月无涯叹口气。 “你不是有点猜到吗?你那么聪明。”月无涯说,“你父亲现在又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其他我无法保证,但他现在一定是安全的。” “小瑾。”月无涯说,“我对不起你。” 月九霄记得最深的两个场景。一个是上皇驾崩,小太子一个人跪在灵堂里,摇摇欲坠。一个是初到临茨,小孩子身上缠着蛇,固执的表情。 决定带连城瑾去莲花岛的那一晚,月九霄把自己和连瑜关在一个屋子里。 知道连城瑾身份的只有三个人。 已经“死去”的上皇,摄政王爷月九霄,还有连城瑾的父亲——连瑜。 那一年,迫不得已,上皇为了保住孩子,让连城瑾隐姓埋名。城瑾程锦,总希望他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月无涯计划着自己的死亡,原以为王丞相所有的只不过是万分之几,全当时月倾寒登基的垫脚石,树立威信的靶子。只是后来,慢慢脱了节。 宰相的势力一天天增长。 “小瑾,他是你父皇,而我是……你的皇叔。你是倾寒的哥哥。小瑾。” 一瞬间,月九霄似乎看见连城瑾眼睛里闪烁的,冰冷和温存相融合的东西。 那个抱着蛇一字一句说着坚定话的少年,似乎在这一刻悄然长大。 就像当年跪在灵堂前一动不动的少年。同样的固执。 “小瑾。”月九霄叹口气想摸摸连城瑾的头,却被对方狠狠地撇过去。 月九霄失望地走开。 却没看见,在他身后的少年,睁眼看着前方的身影,很久,很久。 离月无涯把连城瑾带回来已经过去了三天。 宁川近在眼前。 此刻的皇宫。 “皇上。”温成玉把一个小纸丸放在水里等其渐渐松展开来,用夹子夹起,放在蜡烛上慢慢烤,等黑色墨迹慢慢显现,长舒口气恭恭敬敬行礼给月倾寒递上去。 “爱卿太客气了。”月倾寒瞥一眼。 温成玉腹诽。就因为上次一句玩笑,愣是让自己和贵妃忍了七天的相思之苦。这次若不是情报来了,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爱卿,有什么话说出来,憋着可不好。”月倾寒闲闲道。 惹得温成玉一口噎住发不出声来。 “皇,皇上。” “太好了。”月倾寒看着密报。 “皇叔果真不负朕厚望。如今皇叔到了宁川,只要我们里应外合即可……” 温成玉上前一步:“可这逼着丞相……” 月倾寒微微闭眼。 “皇后入宫也半个多月了吧。朕这是日日流连在贵妃这儿,是时候去看看皇后了。” “是。陛下,请。”温成玉甩开衣裙道。 第二十章 赵允在晌午之时才起身,脸上还有纵酒后留下的烧红。赵允老来得子,儿子满月宴请宾客,大口喝酒大碗吃肉,难得地舒心畅快。昔日的西征将军常日的严肃也换上了喜悦。赵家娘子洗了块布递过去,赵允见了忙接过:“娘子操劳,这种事为夫自己来就好。” 赵允是一大俗人,领兵打仗不在话下,但是诗词书卷之类就着实会不了多少。自从赵家娘子有了身孕,赵允决定为了未出世的儿子,一字一句捧着书卷读。一年下来,连说话都变得文邹邹起来。 赵家娘子笑笑:“刚哄飞儿睡下。”飞儿,赵鸿飞,赵大将军刚满月的儿子。 赵将军昔日麾下的将士看着糯米团子似的小孩子,打趣道:“这小家伙,活有当年以一敌十的赵将军的影子。” 赵允接话:“哎,别乱说话,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将军了。飞儿呀,我现在是盼着他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再给我生一大胖小子。” 引得众人又是一阵调笑。 赵家娘子把布搁到脸盆旁:“相公,外面有几个人,说是来找相公你的。” 赵允一听,疑惑中加快手脚的动作,快速地穿上衣服:“什么人?怎么不叫醒我?” 赵家娘子微皱眉:“我也不知道。那几人听说相公没醒,就说先不打扰。我让下人带着他们逛逛府内。” 赵允把衣服的扣子扣好,赵家娘子贴心地帮他翻好衣领。赵允扬起嘴角:“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赵家娘子红了脸。 而大堂里,游转了一圈的客人正坐着喝茶。 赵允是个聪明人,也是少有的有见识有气度的人。功成身退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赵允辞了官,回了祖籍宁川,安稳过着日子。 所以赵允到了大堂,等阳光的刺激稍微退散后,看到里面的人,足足愣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在月无涯的声音里迟钝地眨眨眼。 没错。这访客正事月无涯一行。 “赵将军,许久不见。”月无涯起身,周身散发了威严的气度。 赵将军毕竟是久经战场的老兵,在一时地失态后迅速跪了下去。 “皇……”话未说出,就被月无涯一把拦下。 月无涯扶起赵允:“在下如今只是一介平民,和赵兄一样。” 赵允又是一顿。 “是,公子请上座。”赵允说。 月无涯草草把起死回生的事情说了下。赵允背后渗出薄薄的凉汗。已经“仙去”的太上皇,被贬出京城的摄政王,临茨太守唯一的儿子。知道的越到风险越大,赵允觉得自己踩在刀尖上,稍有不慎就是无限深渊。 曾经的赵允不怕死,因为他身上背负的是整个国家,可以用性命来守护。如今不同了。在讲到王丞相的时候。 “丞相的势力在增大。丞相暗中养了一只兵,据我所知,掌握要道的军队有几只也已叛变。赵将军在军中十分有威望。我知道赵将军如今有了妻儿,难以割舍。但一旦战争爆发,将有无数和赵将军一样的家庭要遭受生死离别之苦。赵将军,我代折月所有的百姓,希望能得到赵将军的一臂之力。”月无涯说得深切。 赵允沉默了。 在长久的沉默里,赵允重新抬起头。 “月……兄给我一点时间安排我的家人。” 这算是答应了。 月无涯握着赵允的手。 “我,替折月的百姓谢谢你了,赵将军。” 赵允笑了,嘴角埋着一丝苦涩。 “小瑾,你小时候也这样,软趴趴的。”月九霄说。 连城瑾板着的脸终于有了丝动静。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月九霄觉得连城瑾身上的阴寒气更重了。 月九霄叹口气。 “你知道,我是他的……”连城瑾突然问。 “什么?”对于小瑾突然说话,月九霄惊了。 “小瑾……”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月九霄终于有点头绪了,摇摇头。 “没有,只是猜测而已。” 连城瑾抬头看着月九霄。“骗人。”两个词明晃晃刺眼。 “我没有,小瑾。”月九霄说,“刚开始我只是觉得奇怪,自古王爷封地,都有大小范围划定,而临茨……怎么说都觉得封得没有道理。尤其是还有太守在。” 月九霄笑了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眼熟。你和倾寒真像。后来去莲花岛前一晚,我说我知道你的身份,这样套了套,连太守就说了。” 连城瑾依旧沉默。月九霄久久没有听见身旁得动静,回头,却停住了。 “小瑾……” 连城瑾的肤色很白,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但在怎么都是孩子。 下巴还还挂着水珠。 这是月九霄第一次看见连城瑾在哭。也是最后一次。因为在很多年后月九霄的记忆里,也就这么一次。连城瑾的泪。 “小瑾……” 月九霄觉得心抽疼了。 “他不要我。你也不要我。既然不要,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抛弃。”连城瑾低着头,声音平静没有一丝颤抖。甚至有些笑意。 “小瑾……不要哭。”月九霄说。 哭?谁哭了? 连城瑾抬头,眼神里一丝迷茫。 哭了? 有什么滑进嘴里。 很咸,很涩。 “我没有抛弃你。”月九霄回头,月无涯缓缓走过来。 “我从没想抛弃你。小瑾。” 连城瑾固执地撇过头。 “我答应过明慧的。”月无涯继续说。 “我答应过明慧,放你出皇宫的牢笼,给你平凡简单的生活。”月无涯说。 连城瑾愣了。 “折月皇族有密诏,若有双子诞生,则必须弃其一。双子之间有感应,要斩断这种感应。皇帝是独一无二的。你虽是倾寒的哥哥,出生时却不及倾寒,身体瘦弱许多,因此我托付连瑜将你抚养长大。但这些年,我的确亏欠你良多。” 月无涯叹气,满是深深的疲惫感。 “小瑾,你气恼也好,失望也罢,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一个,做你父亲的机会。” 蓦地,连城瑾感到什么更凶猛地从眼眶子里流出,视线模糊了。 第二十一章 “朕以为,再怎么样,他都是你的父亲。”月倾寒感慨道。 皇后浅浅一笑,拂身:“臣妾不知道,除了这个身子之外,他还给了臣妾什么。” 月倾寒突然感到一种悲哀。在心里唏嘘了两声。 “丞相只当你是温顺的小绵羊,却不知道这层羊皮里其实有一颗狼的心。骄傲一生的丞相,也许爱妃就是他最大的败笔。”月倾寒说。 皇后摇摇头:“倘若皇上有恨的人,自然就会知道。纵使你心里装着清风明月,也掩盖不了浓浓的黑暗。臣妾的母亲因丞相而死,臣妾累了,臣妾等了这么多年,也只是等一个机会,而如今,皇上给了臣妾这个机会。” 活一生,恨一生,累一生,怨一生。 月倾寒没有再说话。 人生的痛苦在于,世界的黑暗将一点点毫无隐藏地暴露在你面前。 只是自己的选择而已。 月倾寒走到门口,没有回头,继续说。 “朕身体不适,不日将南下巡游,修养生息。若丞相向爱妃打听什么,朕想爱妃总是聪明人。” “朕会给你一个机会的。” 最后一句,月倾寒说得语重心长。 不知道皇后眼里有什么样的光,屋内的阴影掩去了她的表情。 只依稀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勾起人心底丝丝的不忍。 皇帝流连后宫,不思朝政。比这更严重的传闻大概就是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皇帝被迫尊医嘱,南下巡游。 朝堂上大臣们胆颤心惊,渐渐成了泾渭分明的样子。 丞相党的活动明显起来。 月倾寒懒洋洋靠在龙椅上。 手里甩着探子传来的密报。 “爱卿你看,朕还未死,这传闻就愈演愈烈。朕没想到,朕养着的白眼狼这么多。” 温成玉咧咧嘴:“这不正是陛下想要的结果?” 丞相想造反,暗里囤了不少兵力。与其任由他一天天地势力扩大下去,不如给他个机会,把危险掐死在襁褓中。 “丞相看中了朕的位置,朕给他个机会让他来抢。朕对丞相可谓是好到极致,咱的丞相可不能让我们失望啊。” 此刻,门外哆哆嗦嗦跑进来一个小太监。 “皇,皇上,太、太医说,皇后,有了。” “好。”月倾寒把手里的纸慢慢捏成一团,眯起眼,“朕就知道,朕的好丞相那么聪明,怎么会让朕失望呢?” 三天后,皇帝南下。皇后因有身孕不宜出行留在宫中。丞相随行。朝事暂时交予温成玉。出行的那一刻,帝都一片阳光笼罩。 皇帝南下会途经宁川。 赵允在接到密报的当晚秘密赶往旗中要道。那里有他昔日的十万大军。(注:旗中是地名) 在另一边,连瑜手里握着皇帝给的精兵营的兵符,连喜一改往日的粗糙服装,坚硬的铠甲衬出他的刚气,那是久经沙场才有的战士的风采。 “将军。”连喜上前。 连喜,或者说是叫沈谦,担忧地问。 连瑜微微一笑:“不必担心,我没事。只是这么多年都没想过,我有朝一日还能在穿上这铠甲。我是高兴了。” “沈谦,这么多年过去了啊,当年我们兄弟六人,如今也只剩下你我。沈谦,大哥问你一句,你可曾后悔过?” 沈谦神色一凝。大哥……这样的称呼很久没有听到,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有动容。沈谦红了眼睛。 “既然你自称一声大哥,又怎么不懂四弟的心。沙场无情人有情。沈谦自三十年前和大哥结拜,决心追随大哥以来,从未后悔过!” “好兄弟。”连瑜一掌拍上沈谦的肩。 没关系的。你不说,大哥也懂。兄弟们的死总不会白死,所有的一切,总会一笔一笔讨回来的。 只是…… 连瑜抬头看天。 城瑾。 城瑾…… 心里总有一方土地,把最柔软的东西埋在里面。 连城瑾对月无涯的态度也变得含糊起来,甚至有些躲闪。 连城瑾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月无涯,月兄,月大哥或者说……父亲。 月无涯知道连城瑾心里在反复矛盾着,虽说这些年自己着实亏欠良多,再怎么都是父子,再怎么生疏,某些地方都是共通的。 相比之下,最纠结地反倒是月九霄。 一边是兄长,一边是侄子。夹在中间的月九霄内心万分别扭。尤其是连城瑾对自己的态度…… 躲着月无涯是因为身世,那躲着自己……月九霄想不通。 “小瑾!”月九霄在看见连城瑾的那一刻眼尖,立马追了上去。 明明住在一个府里,却首尾不想见,傻子都明白小瑾是在躲着自己。 “小瑾。”月九霄追上去。 连城瑾一僵,转身想跑,却在这一刻的迟钝了落了下风。 月九霄抓住他的手。 “小瑾。”月九霄皱眉。 连城瑾拒绝的动作太明显了。 “小瑾,如果你是怪我骗你,那我向你。”……道歉。 “不是。”连城瑾不等月九霄把话说完,甩开他的手。“不是你的错。” 连城瑾看着月九霄,神色幽深。又在下一刻舒口气般坦然道。 “是我没想清楚。” 转身就走,没有一刻迟疑。 月九霄如同被喷了一头雾水般。 不是……什么错?错? 月九霄沿着路往前走,脑子里一片空白,在路的尽头看见连城瑾蹲着,摸着蛇头。 月九霄默默地走到连城瑾身旁,坐下。 “你还在……怪大哥吗?”月九霄咽咽嗓子问。 连城瑾看着手心。 月九霄继续说。 “我刚见到你那会儿就在想,这是哪里来的小孩子,阴沉沉的。 月九霄想着想着就扬起嘴角来。 “那个孩子啊,明明就那么点个子,板着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他有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 “我在想……这孩子啊,其实还是挺有趣的,就老想逗你笑。后来有一次你笑了,嗯,小瑾笑起来果真可爱。 “我第一次见到一个人,让我有那么强烈的感觉,想保护他,让他开心。现在知道了,这大概就是血缘的羁绊吧。或者还有其他什么。” 月九霄碎碎念了许久,一直没出声的连城瑾突然问道。 “皇宫里那个……他,是什么样的人?” 第二十二章 皇宫里那个……他,是什么样的人? 月九霄一愣,随即嘴角慢慢露出笑容。 “小瑾和倾寒不一样。” 他叫他小瑾,而不是城瑾。 他叫他倾寒,而不是小寒。 月九霄没有看到,连城瑾没有表情的面容,有了一丝波澜。 “倾寒大概很孤单,但他是皇上,我们都习惯了他是威严、高高在上的。但小瑾你不一样。如果说倾寒是玉石,是坚硬的,小瑾你就是瓷器,看起来结实,实际上却需要人护着。 “倾寒从未感受过母爱,就连大哥,也因为朝政不得不……倾寒有了皇位,但小瑾你有你……父亲,有连太守爱你这么多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运。” ****** “中药即中医用药,为中国传统中医特有药物。中药按加工工艺分为中成药、中药材。三国魏嵇康《养生论》:“故神农曰:‘上药养命,中药养性者,诚知性命之理,因辅养以通也。’晋张华《博物志》卷七:“中药养性,谓合欢蠲忿,萱草忘忧。” 宋徐铉《题庙》诗:‘常嗟多病嫌中药,拟问真经乞小还。’” 连城瑾一边摆着中药,一边讲解。 “巴虎山,清热除湿,祛瘀消肿。治风湿痹痛,痧气腹痛,头痛,牙痛,咽炎,扁桃体炎,疳积,跌打损伤,瘰疬。内服:煎汤,2~5钱。外用:捣敷。 “徐长卿,祛风化湿,止痛止痒。用于风湿痹痛,胃痛胀满,牙痛,腰痛,跌扑损伤,荨麻疹、湿疹。 “夏冰,消除心烦闷热。味 甘、性寒、无毒。” “……” 月九霄认真得记着。 府邸内就像恢复了平静一般。 几日不见月无涯。留守在府内的月九霄安心跟着连城瑾学起医术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 “皇上。”王丞相从船舱里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下人。 “这是臣让御厨特制的糕点,皇上请用。”王丞相眼里闪过一丝阴狠。 月倾寒神情恹恹,任谁乘了十天的船也不会精神振奋。 “搁着吧。”月倾寒挥挥手,又随手拿过一块桂花糕。 丞相俯下身,双手抱握行礼,缓缓退下。 月倾寒坐在船的栏杆旁,把手里的糕撕下一小块。糕很快沉下去。又一会儿,一只鱼翻着白肚皮浮了上来。 月倾寒冷哼一声,眯起眼勾起笑。又随手捏起一块糕,若无其事嚼起来。 珍贵妃掀开帘子。 珍贵妃郁阿衡。温成玉放在心尖上的人。 月倾寒笑道:“阿衡可真是我们这群人里最幸运的人。有成玉那么喜欢你。” 珍贵妃性子软,脾气温柔,说话也轻声细语。 “皇上,你醉了。” 月倾寒失笑。 “朕没饮酒,哪里会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皇上是心醉了。” 月倾寒低头,轻声重复两遍:“酒不醉人人自醉。” “好一个人心自醉啊。” “阿衡,你过来,坐近点儿。”月倾寒招招手。 珍贵妃应声,就这月倾寒身旁坐下。月倾寒手一勾,把珍贵妃搂在怀里。 “阿衡,让朕靠一靠。”脖颈间,珍贵妃听见月倾寒低沉的声音满是疲惫。 “阿衡,你说丞相看见你我靠在一块儿,会想什么呢?”月倾寒低低地笑起来,“朕可真期待那老狐狸生气的样子。” “皇上。”珍贵妃刻意放松了身子,尽管知道是做戏,还是忍不住僵硬。 “好了,朕不闹你了。”月倾寒抬头,侧到珍贵妃脸旁,远远看过去,像在安静地亲吻。 “阿衡帮朕看看,那老狐狸这回送了朕什么好药。” 珍贵妃立刻变了脸色,责怪道:“陛下。” 珍贵妃是大家闺秀特有的温柔贤惠,可这不代表她没有脾气。 珍贵妃生气时语气会加重,对月倾寒来说,一声“陛下”就说明阿衡这是真的火了。 月倾寒立马赔笑:“好了好了阿衡不生气,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珍贵妃叹口气,趁着月倾寒搂着自己的腰之际,把手指搭上他的脉,闭上眼细细感受跳动的规律。 远远看上去,贵妃像是恼了,皇帝见了立马耐心安慰。说是打情骂俏,虽不够庄重,但也绝对合适。远处的小宫女默默撇过脸。 “阿衡你说,喜欢是什么感觉呢?”月倾寒问。 珍贵妃闭着眼:“皇上说的是哪种喜欢。” “就是那种,阿衡你为什么会喜欢成玉。” “因为成玉对阿衡说过,若有一天要死,成玉一定死在阿衡后头,阿衡要做得只是在奈何桥上等一等,等成玉把人间的一切都安排好,成玉就飞奔过来找阿衡。” 月倾寒睁眼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想不到一脸不正经的成玉,也能说出这样的话啊。” “皇上说笑了。”珍贵妃说。 月倾寒叹口气。 “阿衡你就是太安静了,朕有的时候想,阿衡就像从仙境而来,无欲无求。我想成玉喜欢的,也就是阿衡你这种性子了。” 珍贵妃没有接话,说到:“皇上深呼口气,慢慢把气息调和到平稳。” 月倾寒照做了。 “怎么,这回丞相给朕的,还是少有的好药?” “陛下……”阿衡叹息。 “好了朕知道了,只是这步棋走得险要,朕不真的吃下这毒,又如何让丞相安心。 “朕不怕死,朕只是牵挂而已。” 珍贵妃一皱眉:“陛下,是有了喜欢的人?” 似乎是总觉得不可思议。这些年,知道月倾寒连自己后宫里的女人都没碰过的,也只有阿衡这些自小陪着月倾寒长大的人了。 谁知月倾寒云淡风轻般一笑:“人越是接近死亡,自己的心越是看的透彻。朕这些年来动心过的,确实只有一个人。” “不知能入得了陛下眼的,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月倾寒摇摇头:“阿衡,再叫朕一声吧,就像小时候一样。” 珍贵妃一愣。细细琢磨下,出了声儿:“小寒。” 月倾寒道:“这么些年,你们对我的称呼都改了。陛下、殿下、圣上、皇上。呵。” “皇上终究是皇上。有些东西是变了,即使是称呼都变了,对皇上的关心却不会变。” 月倾寒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也是。我累了这么多年,一直很庆幸,始终有你们陪着我。” 又是一时间的无话。 “阿衡啊,朕喜欢的那个人。”月倾寒对着珍贵妃幽幽道,“朕喜欢的,是皇叔。” 珍贵妃的手猛地一抖。 “皇……上,诊出来了。”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嗯。”月倾寒松开手,仿佛那句话只是错觉般,“是什么?” 珍贵妃犹豫了下,抿抿嘴。 月倾寒笑道:“怎么,是什么千古奇毒么?” “阿衡。阿衡?!”感觉到她的异样,月倾寒终于敛了神色,叹息道,“阿衡。” 珍贵妃咬着唇,半天才发出声来。 “是‘半心’。” 半心。慢性毒中的“鹤顶红”。毒中之毒。 月倾寒面色无异,端着的杯子里的水却漾出波纹来。 “半心。”月倾寒把玩着杯子,玩味地反复念着这两个字。 “皇上。总会有办法的。我……一定能找到解药的。皇上要……要……要……”珍贵妃咬着唇刻出一道白印。 月倾寒不记得这是今日第几次叹息了,重新伸手把阿衡搂到怀里。 “好啦好啦,朕总归是相信你的。阿衡说有办法,朕就算拖着命也要等阿衡的解药。” 月倾寒用指腹抹去珍贵妃脸上的水痕,手划过鼻子末梢轻轻捏一下。 “阿衡是个好姑娘。” 珍贵妃抿着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即使是皇帝,若是搁到平常人家,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这孩子如今却一本正经说相信自己。 珍贵妃应声道:“嗯。” 月倾寒搂着珍贵妃站起来。 “阿衡你看,这大好的江山,是朕的江山。是片土地,是月家的土地。这天下,是折月的天下。阿衡,这么好的景色,我怎么舍得便宜了别人。”月倾寒扬起嘴角。 再过几天,穿过这群山,此行的中点,那里有个人在等他。 若没见到你,我怎么舍得去死。 月九霄在第四日的傍晚终于重又见到了月无涯,神色匆匆,满是路途的疲惫。 “大哥。”月九霄立马递上一杯水。被月无涯半途拦下,一口倒进嘴里。 “咳咳咳。” “大哥,慢点。” 月无涯抹去唇角残留的水渍。 “霄,倾寒和小瑾就暂时托付给你了。” 月九霄眉头一皱:“大哥?”心里慌慌的,直觉什么不对劲。 月无涯道:“计划有变,王宽提前行动了。” 月九霄一惊:“怎么会?” 月无涯冷笑道:“做了这么多年的狐狸,这点直觉总是有的。怕是他觉察到了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霄,这里就拜托你了。” 月九霄凝着眉点点头。 在夜色里送走月无涯,月九霄慢慢往回走,却在看见一个黑色身影时停止了动作:“谁?” 黑暗里的人慢慢走出来。 月九霄一脸惊讶:“小瑾!” 连城瑾没有说话,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月无涯离开的方向。那里被银色的月光替代,早已没了人影。夜色里,月九霄看不清连城瑾的面孔,却能感受到他握紧的拳头,以及隐忍的表情。 “爹。” 连城瑾终于颓败地低下头,对着空荡荡的地面和自己孤零零的影子喊了声。 月九霄走不过,手不自主摸摸连城瑾的头。连城瑾竟也没有避让。 “小瑾。”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连城瑾突然说。 “小瑾?”月九霄顿住。 “不要叫我小瑾。叫我城瑾,连城瑾。”连城瑾把视线移过来,头微偏,正对着月九霄的眼,“叫我城瑾。” “城瑾。”月九霄不知道连城瑾在想什么,只是顺着连城瑾的意喊了声。连城瑾又深深看了眼月九霄,毫无留恋般地离开。 他手心里是一张纸条。 被冰冷的汗水打湿,变得模糊。 上面只有两个字。 ——半心。 月九霄安心待在府内。 不是情况不紧急,而是太过重要,所以才不得忙乱。 越来越多的流言传出。 比如说月王爷看上了临茨太守的儿子,强行占为己有。太守下落不明。 再比如月王爷私自离开封地,带着连家小儿子游山玩水,最后赖在昔日的西征大将赵允的府宅里不走。 又或者皇帝身患重病,表面上说是南下巡游,实际已病入膏肓,不得不离宫求医。 当然比起这么,最有看点的大概是昏庸皇帝遇上腐败王爷的场景。 百姓不急,国家是谁的无所谓。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就跟着谁干。 百官却很急,当下的情势,丞相的野心一天比一天明显,上书的折子却从未有过回应。 月九霄看着传回来的消息,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强占?” 月九霄觉得自己是哭笑不得,堂堂的王爷也要落到这种地步。 倒是病入膏肓这四个字让他皱了眉露出担心来。 再过几日,就要见着面了吧。 半年不见,也不知那小白眼儿狼是不是壮实了。 “城瑾?”月九霄显然没有忘记连城瑾的话,但手上的纸现下却落在连城瑾手里。 “城瑾。”月九霄眯眼“嘿嘿”一笑,“怎么走路都没有声儿的。” “门敲过了,你没听见。”连城瑾说。 月九霄想也是,自己刚刚的确走了神,但这似乎……并不是重点。 “城瑾,给我吧,没什么好看的。”说着就要去抢,却被连城瑾一个闪身躲了回去。 “看上?强占?男宠?”连城瑾索性眼皮子都没抬,词儿的音却一个比一个重。 月九霄抓抓头。 “传言嘛,总会有那么点儿像回事。” “像回事儿?”连城瑾抓了重点,低低沉吟般。 “呃,不是,是……” “不是?” “啊,是……” “是?” 月九霄终于头疼地扯下脸:“城瑾你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不能当真的。” “权宜之计?” 月九霄溃败了。 连城瑾其实没说什么,只是单单地重复,就让月九霄莫名的心虚。 “嗯,我知道了。” 在月九霄 费着脑神想解释的时候,连城瑾把纸放回到月九霄手里,走了出去。 月九霄默默看着手里的纸,黑色的字,半天才反应回来。 话说,小瑾来倒地是要干什么的? 五日后的中午,月倾寒一行抵达宁川。只不过小皇帝不是自己走下来的,而是被抬下来的。 月九霄跪拜完,迟迟没有听到一句“平身”,奇怪地抬头。 那一刻,看见轿椅上躺着的月倾寒,紧闭着眼睛。 一瞬间,月九霄觉得世界,天崩地裂。 “王爷,王爷……” 谁在喊呢? 耳边有什么声音 ,渐行渐远。 第二十四章 短暂的耳鸣之后,月九霄扶着腰慢慢站直。 “我没事。”月九霄恢复常色,扫视一眼四周。 “皇上怎么样了?”月九霄推开挤在一起的人群。 “皇上,突然病情加重,王爷,这……”月九霄了然,揉揉太阳穴。 “好了,我知道了,先把皇上迎入府中。” 月九霄又深呼几口气才能使自己平静下来。 “走稳点。”月九霄说。 小皇帝这一觉睡了足足三天,三天里,月九霄忙得脚不粘地。月倾寒醒过来时第一眼看见熟悉的脸,嘴角扯出笑来:“皇叔。” 因为缺水嘴唇干裂发白。月九霄赶紧拿过杯子,把小皇帝扶坐起来。 “皇上这次,太不谨慎了。”月九霄说道。 月倾寒眯眯眼:“没什么的,皇叔不用担心,只是普通的慢性毒药,更何况有阿衡在。” 月九霄皱皱眉:“让城瑾给你再看看吧。” 月倾寒这才注意到,自家皇叔身后站着的人,死死盯着月九霄握着自己手的地方。小皇帝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背倚着床说道:“这就是连太守的公子。好啊,那就给朕瞧瞧吧。”说着伸出手来。 细细的腕子搁在床沿上,连城瑾面无表情走上前去。 月倾寒随意一瞥,露出丝威胁的意思。连城瑾嘴角勾勾笑,毫不在意般。 桌台上,茶水的热气缓缓散开。 “没什么,吃几副药就好。”连城瑾把完脉,说。 月九霄终于松口气。 夜晚,夜深人静。连城瑾在一个翻身之后利落地把来人掀翻,一个石头擦过点亮了蜡烛。 此刻的月倾寒半倚在床上,似笑非笑:“皇叔怕是不知道,你功夫有这么好吧。” “那又怎样。”连城瑾冷冷道。 “当然不能怎样,不过皇叔此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欺骗。你说会怎样呢?”月倾寒扬着唇角笑呵呵道。 连城瑾背一僵,随后反击:“也比你这将死之人好的多。” 月倾寒并不在意,慢吞吞从床上爬下来,理理衣服。 “将死之人?也是,不过就算我死了,你以为皇叔会喜欢上你?” 连城瑾捏起拳头。“没有。” “没有?是没有喜欢,还是没有喜欢上?”月倾寒道,“哎呀呀,你这是连喜欢都不敢承认?” 连城瑾回头,已经是没有表情的样子:“你到底来干什么?” 月倾寒欺身上前:“这样说话未免太伤人了,没有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毕竟我们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你说是么,我的——哥哥。” 连城瑾只是一瞬的迟疑,随后淡淡道:“你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月倾寒眨眨眼。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身中‘半心’之毒的事,不要告诉皇叔。” 连城瑾冷笑:“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会帮的。”月倾寒笃定,“况且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吗?若皇叔知道我身中奇毒,你以为那时候皇叔眼里,还会有你的影子?” 连城瑾咬着唇没有说话。 月倾寒褪去隐藏的狠狞,笑得灿烂:“好了哥哥,这么多年不见,不想喝一杯吗?”说着率先跳出屋子。连城瑾迟疑了下,也跟着从窗户口出去了。 屋顶,月倾寒坐着,连城瑾冷冰冰站在他身旁。 “好了坐下吧,你这性子真不讨人喜欢。”月倾寒拍拍身旁的瓦片。 “没让你喜欢。”连城瑾说。 “……”月倾寒默默,比起自己阴晴不定的性子,这冷冰冰拒人千里的脾气,也真是让人头疼。 热脸贴着冷屁股。月倾寒腹诽道,叹口气:“好吧好吧,请你喝酒,百年一遇的龙舌。尝一口?”说着把酒坛甩出去。 连城瑾伸手一接,仰头倒入口中。等再放下酒坛,就看见月倾寒眯眯眼朝自己笑。 “笑什么?”连城瑾语气僵硬。 “嗯,在想,你真幸运。” “幸运?”连城瑾轻哼一声。 “是啊,所以说连太守把你教的太好,根本不知道人心险恶。刚刚我还对你恶语相言,现在你就敢拿着我给你的酒坛喝酒。你就不怕我下药什么的?” 连城瑾把酒坛子扔过去:“我会医术。” 言下之意,一般的毒都会辨识出来,就算不幸中了毒,也会千倍百倍毒回去。 月倾寒摇摇头:“真是小孩子性子。” “我是你哥哥。”连城瑾冷冷道。 “好好,你是哥哥。”月倾寒觉得自己的性子活这么大来没有这么好过。很神奇,眼前的人,眉宇间都有和自己相似的影子,甚至身体里流着的是相同的血液。 都说双生子有心灵感应,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就能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那个人像自己,却又和自己不大相同。 接到密报说连家的小儿子其实是自己的哥哥时,心里竟有了种前所未有的酥麻的感觉。 “我说,你迟早要接我的位,当皇帝的。”月倾寒摊开手,仿佛在说无关的事。 “不。”连城瑾毫不迟疑。 “你也知道我中了‘半心’之毒,父皇只有两个孩子,我膝下又无子,那位子摆明了还是留个你的。”月倾寒说。 云淡风轻的口气。就像将生死真的置之度外一般。 “你不怕死?”连城瑾皱眉。 “怕。我又不是神,怎么会不怕。”月倾寒说,“不过现在不同了。” 月倾寒看着连城瑾幽幽道:“就算你是我哥哥也一样,我是不会把皇叔让给你的。” “你太自私,你明知道你会死……”连城瑾说到‘死’的时候意识过来,生生止住了话。 “嗯,是会死啊,所以才不让。”月倾寒说得理所当然,为自己又倒上一杯酒,“我可不会和你公平竞争,本来就是强者之战,当然你现在退出也可以。” “你……” “真不懂你是哥哥还是我是哥哥。”月倾寒摸摸鼻子。顺手拍拍连城瑾的头。连城瑾嫌弃地让开。 “算了,那我先走了。”月倾寒一个翻身跳下屋檐。 “阿衡,你怎么还没睡?”回到房间,屋内有灯,月倾寒奇怪地轻声推开门,就看见灯旁,拿着医书安静坐着的珍贵妃。 第二十五章 珍贵妃拿着书,随意翻几页,说道:“这话皇上得留给自己吧,皇上知道自己……还乱跑。” 月倾寒笑笑:“没什么,这么多年,早该累了。” 珍贵妃抬头看着面前年轻的面庞,抿抿嘴,最终没说什么。 月倾寒说:“皇叔,朕听说宁川有座寺庙,替朕安排下,朕要去为折月的百姓祈福。” 月九霄听了,应声就准备去了。 皇帝进香是件大事,不仅要让沿途百姓回避,还要腾出寺庙。月倾寒拦了下来。 “都说佛堂面前众生平等,朕微服便可,不必兴师动众。” 连城瑾在一边,听了也没有说话,只是奇怪地看了月倾寒一眼。 只是连城瑾没看见,在自己垂下眼睛的一刻,月倾寒回过来的,意味深长的一记眼神。 寺庙的名字很普通,平安寺。就像是一点一滴平常幸福的聚集,是最质朴,最热切,最真实的祝愿。 因为微服,月倾寒只带了几个人。月九霄紧贴着月倾寒走,身旁是连城瑾,身后还跟着如意。出了府邸就是繁华的小街市,密集的人群,街边是各种小商铺。 月倾寒的步伐在一家店前停下。 “公子喜欢?”月九霄问。 月倾寒低头,挑起一根发带,宝蓝色的,还缀着珠子。 “嗯,我觉得,这个配你最好。”月倾寒说,然后示意月九霄低下头来。 淡淡的呼吸掠过耳侧。 月倾寒毕竟只有十五,身子板还没有长开。只有在月九霄弯下腰的时候才能够着他的头。 少年的手指修长,有着薄薄的茧子。发带划过耳际,月九霄的耳朵瞬间红了。 “臣惶恐。”月九霄低着头闷闷地说。 月倾寒微微一笑,也轻声回应道:“可朕觉得甚好。” 月九霄抬起头,原来那根青色的丝带绕在月倾寒手腕上,不过月九霄并没有注意道。店家拿过镜子,笑着说:“公子眼光真好,这是上等的丝绸制品,全宁川也就这一件。” 透过镜子,月九霄看见蓝色的丝带在风吹过时飘起,又柔软地贴在长长的头发上。 “嗯,好看。”月倾寒满意地点点头。 “可是——”月九霄皱皱眉,只觉得别扭,却说不清道不明。 “可是小瑾也觉得很合适,不是吗?”月倾寒又说。 连城瑾板着脸,在月九霄的目光注视下,终于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老板,就买这条。”月倾寒说着伸手掏口袋,半天尴尬地愣着。 “这个——” 月九霄见了,浅浅地笑了:“公子心意到就好。”指唤如意付了钱。 就这样,月倾寒地脸一直红了一路。 月九霄很满足。 月倾寒丢了脸,脚步变得匆忙,月九霄跟在后头,看着月倾寒的步伐。莫名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快感,扬起了嘴角。 走在前头的月倾寒,尖着耳朵听踩在地上的步伐,在通红的脸庞下,悄悄把系在腕间的丝带往袖子里拢了拢。 那里,有灼热的温度,烧热了皮肤。 “施主,师傅请几位到里面详谈。”小和尚双手合十说。 “多谢小师傅。”月九霄站起身,双手合十回了礼。 平安寺在山顶,穿过密密的树丛就到。月九霄一行烧了香,礼了佛,准备离开时却接到住持的接待。 月倾寒皱起眉。连城瑾一向不喜热闹,却没有说话。月九霄说:“如此,先进去看看再说。” 三人随着小师傅往里走。 月倾寒突然拉住月九霄的袖子,轻声问道:“叔叔刚刚向佛祖许了什么愿?” 月九霄弯弯眼:“自然是希望公子平安。”说着又看向连城瑾,“城瑾也是。” 连城瑾原本听见公子二字时心猛地一沉,又听见月九霄后面的话,低着头,心里却涩涩的。 月倾寒回头看一眼连城瑾,又转过来问:“就这些?” 月九霄说道:“当然,公子心里装着天下,在下心里装的却没有那么多。人不可贪心,倾寒和城瑾能幸福,我就满足了。” 月九霄说着说着不觉心生感慨,连避讳都忘了,径直说出了名讳。但月九霄并不明了月倾寒嘴角的一抹笑。 幸福里的秘密。 住持并没有让三个人一起进去,只是单独聊了会儿。 连城瑾进去的时候住持也没说什么,只是抽了根签。住持拿着那根签看了看,叹声说:“果真如此。” 连城瑾皱皱眉。 “施主是大富大贵之人,只是遇事不要过于执着。一念成魔,施主切记切记。” 等三个人分别聊完,天也渐渐暗了下来。三个人索性住在寺庙的客房。 半夜,连城瑾起床,迷迷茫茫间听见隔壁传来的声音。在辨别清楚的那一刻,连城瑾一个翻身从床上跳起,直接上了屋顶。 隔壁是月九霄的屋子,那里此刻还亮着灯火。 “嘘,轻点声。”连城瑾在屋顶看见月倾寒,对方似乎并不惊讶,只是淡定地看自己一眼,继续从掀起的瓦片里往外看。 屋里,白日见到的平安寺住持和月九霄对坐着,面前的茶已经冷却,显然已经谈了许久。 “你!”连城瑾盯着月倾寒。 月倾寒轻轻一笑,一钩嘴角:“你不也想知道皇叔和住持聊了什么么?” 连城瑾哑然,默然地小心跳到月倾寒身边。月倾寒抬起头冲他一笑。 “施主。”老住持似乎叹了口气。 月九霄说道:“住持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九霄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更何况是为了自己的亲人。因果自由定论。” 老住持又叹口气:“施主既然决议如此,贫僧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施主日后若有难,大可来找贫僧。” “多谢住持。” 连城瑾听的一头雾水,侧头只看见月倾寒抿紧了唇,再往下,手扣着的瓦块竟然有了裂缝。连城瑾突然觉得心慌意乱,眼皮跳动。 “住持,佛曰,众生有命。天命自定。”月九霄说。 住持站起身:“施主执意如此,贫僧也不多说。天色已晚,施主还是早点休息吧。” 月九霄送走了住持,关上门,对着桌上的茶杯沉思良久,才缓缓说道:“梁上的朋友,既然来了,不如下来一聚?” 第二十六章 连城瑾刚想逃走,却被月倾寒按住了肩。月倾寒压低声音说道:“别动,看着。” 果真,从屋檐下跳进来一个人。 “王爷果真谨慎啊!”来人似乎是微微一笑,能感觉到末端的语气词随着嘴角的扬起变成刺耳般。 那人穿着黑色夜行衣,整张脸被大半的黑布遮住,只看见眼睛闪动着的光,渗人。 月九霄沉默着没有接话,来人也不泄气,径直找了张椅子坐下。 “丞相派你来的?”半晌,月九霄慢吞吞开了口。 “王爷果真聪明。”来人继续讲着奉承的话。 月九霄突然觉得厌恶,深深叹了口气:“丞相让你前来找本王,想必不只是来坐一坐,喝杯茶这么简单吧。” “不,王爷错了,在下前来,也就只是贪图王爷的一杯茶而已。”来人拿起桌上的杯子,是月九霄先前喝得那只,旋转一个角度,顺着还残留的水印,把嘴唇贴下去,举杯一饮而尽。 “尤其是王爷喝过的茶,格外香甜。”那人眼睛一钩,竟有媚人的姿色。让人呼吸一滞。 月九霄觉得自己眉头的血管“突突”直跳。 “你!”正说着,月九霄骤然目光一冷,手抄起靠近自己的茶壶朝那人迎面扔过去,右手一伸,直取来人门面。 那人心头也是一紧,伸出手腕打掉茶壶,身子沿着桌子边沿三百六十度旋转,瞬间形式倒转,把月九霄压在身下。 “昭阳幸不辱命。”那人趁着这间隙飞快而轻声地吐出六个字,再抬头已然换成纨绔的表情,眉宇间透出邪气来:“王爷如此心急,昭阳真是甚为惶恐啊。”手甚至在月九霄的腰上若有若无掐了掐。 连城瑾躲在房顶,透过空出的瓦片,看见这场景,不禁咬紧了双唇。 “你要干什么?”月倾寒看着连城瑾。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连城瑾似乎没有听见,只是冷冷地看着屋内。 “你不能下去。”月倾寒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手扣着连城瑾的肩膀没有松动,“静观其变!” 连城瑾指尖紧紧掐着手心,渐渐刻出深深的印子。 “放手!”屋内,月九霄几乎吼出来。 “哦?好啊,松手。”那人出乎意料听话地松了手,甚至还揉了揉手腕,表情却甚为愉悦。 “你到底要怎样?”重新获得自由的月九霄又恢复淡然,语速因为不悦而加快。 来人终于觉得无趣,四周看了看,终于气馁地耸耸肩膀。 “王爷,那件事——”那人故意拖迟音调,暧昧的语气,“王爷考虑地怎么样?” 月九霄沉下眼睛:“本王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 “那是自然。”那人走到窗口。 “王爷,丞相说过,事成之后,定不忘王爷大功。如此,还望王爷多加考虑。”正说着,突然笑起来。月九霄心一沉,手下意识挡在眼前。什么在脚下炸开,升起浓浓的烟雾。再睁开眼,以是空无一人。 屋内只剩下月九霄一人,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不知道在想什么。 “谁?”月九霄坐在床沿上,衣服随意披着,头发半散,鞋急急套着。 “门没锁,进来。”月九霄喊,声音是刚醒来那种半哑干燥的质感。月倾寒随着声音推开门。 “朕……我刚刚听见皇叔屋里一阵响声,过来看看。”小皇帝说。 “咳,臣没事。”月九霄指着脚下,床边,“臣刚刚想喝水,不想夜里暗,没看清路,脚被绊倒了,因此……”随着月九霄手指的方向,是一滩湿湿的水和碎了的杯子。 月倾寒眼神暗下去,但夜色掩盖下,什么都模糊了。 “这样啊。”月倾寒慢慢走到桌边,点起蜡烛,“那皇叔小心点,明天再叫下人清扫吧。”说着自然地拿起茶壶,从盘子里取出倒置的空茶杯。 “这,皇上,微臣自己来。”月九霄说着就要走过来。 月倾寒脚快一步,把茶杯递过来:“按辈分,皇叔是朕的叔叔,侄儿服侍叔叔倒是应该。” 月九霄吞吞口水,接过茶杯慢慢喝下去。 “既然皇叔无事,那朕就走了。”月倾寒又扫一眼地上的茶杯,吹灭蜡烛,缓缓合上了门。 不安。 月九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若你能看见,就知道他的眼睛其实是空洞的,又或者说是因为专注于什么,陷入沉思中。 只剩下呼吸声,和窗外偶尔刮过的风。 月九霄起身,把蜡烛点上,又重新躺回床上。 蜡烛的光映出屋内的影子,如同浮叶落水,一圈圈扩散开来。 ****** 谁道年少不知愁。 月九霄匆匆赶到时也已是两天之后。在前往临茨的途中接到消息,来不及悲痛快马加鞭往帝都赶。原本五天的行程硬生生被压缩成了两天。 到达皇宫时正值半夜。 月九霄神情恍惚望着皇宫,黑漆漆的大门。离去像是上一辈的事情。五天前。五天前自己从这里走出去,皇兄就站在城墙上望着自己,一贯温柔的笑。折月规定,皇子年满十六即出宫前往封地。然而在中途就…… “王爷。”大内总管冯易操着略微尖锐的嗓音欲言又止。 月九霄抿抿唇,深呼口气才能保持淡定。皇兄离去,太子年幼,群龙无首,这种情况下。月九霄捏紧了拳稳住气息:“太子呢,带我去看看。” 红木雕花的大柱,金色砖瓦的屋顶,白色巾纱缠绕。灵堂里一股子阴郁的气息,风一吹,挂着的大白灯笼摇摇欲坠。黑色的棺木摆在正中央,月九霄挥挥手禀退了下人。六岁的太子跪在棺木前,身子因为体力不支摇摇晃晃,背脊却挺得很直。 这是自己的小侄子,大哥唯一的骨肉。想到这个,月九霄原本因为皇兄去世而冰冻的心,不觉流出股暖意。等反应过来,小孩子已经被自己搂在了怀里。 月九霄这才看清楚了小太子的脸。 白色的丧服穿在身上,锁骨露出来,显得更加瘦弱。嘴唇因为半夜的寒气冻得发紫,被牙齿咬出一道道白色印记。小太子眼眶子里溢满泪,却固执地不肯落下。 月九霄的心狠狠地疼了。 “想哭就哭吧,还有皇叔呢。天塌下来,小叔叔都替你顶着。” 六岁的月倾寒第一次感受到亲人离去的痛苦,头低着,半晌才抬起来:“本宫不会哭。父皇说过,弱者才会哭,所以,本宫不会哭!”说到最后,声音都是颤巍巍的。 月倾寒失笑,下巴抵着小太子的额头。 “没关系的。过几天,等登基了,你就是皇帝了,该自称朕了。所以,倾寒,哭吧。就当,最后一次。” 月倾寒没有说话。把头埋进月九霄的肩窝里。 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的声音,树叶沙沙地响,把夜的寂静无限扩大。 渐渐地,月九霄感受到了自己肩头,传来湿湿的暖意。 之后又是多少年。 就像一场又一场轮回。 圈子里的人想看而看不清。圈子外的人看清了却又宁愿看不清。 剩下的,只是一场场沦陷,最后,不可自拔。 盛德十六年,后产一子,遂去。帝悲痛欲绝,又四年,帝薨。令帝之子寒即位,更年号乐和。立先帝之弟为摄政王,掌摄政王印。(某柴:实在是古文无力啊,抽搐。) 第二十七章 月九霄做了一个梦,回到了九年前,小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梦里太子的眼睛,即使哭泣也是倔强的,不服输的。然后那孩子的面目五官就渐渐生长开,眉宇间的气度也变得不凡。再然后,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皇家的感情随着流年的流逝会变得比普通人家更容易淡薄。月九霄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自己心里会衍生出如此的不安,焦躁地手脚不知道如何摆放是好。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响。 脸被迫打偏向一边的人又迅速跪好,低下头的时候嘴角划出诡异的微笑,声音却是惊慌的,肩膀甚至在微微颤抖:“大、大人。” 王丞相坐在上座,只微微睁开一只眼,上下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一个字:“打。” “啪啪啪。”跪在地下的人脸上立刻又多了几条红印。施刑的手心也是通红,一连打了十几下。王丞相终于搁下了茶杯。 “知道为什么罚你么?”丞相沉着脸问。 跪着的那人立马挺直了背,恭敬道:“昭阳知错。” 王宽叹口气道:“昭阳,我本不想罚你,但这次,你确实妄为了。” 昭阳抬起头,睁大眼睛,手紧紧捏成拳头:“可是,大人明知道昭阳和那人有血海深仇,昭阳怎能,怎能……”说着眼睛涨得通红。 王宽走下来,摸摸他的头:“本相知道,可你这次稍有不慎,输掉的,可是本丞相多年的精心策划,难道昭阳想让本相输么?” 话到最后,昭阳埋下头深深地磕到地面:“大人,昭阳的真心,请大人明鉴。” “本相自然是……”王宽神色一深,“信你的,只是以后切记不可妄动。等本相得所尝,昭阳自然是,也能得你所尝。” “王爷?”昭阳难以置信地看着王丞相。 “呵,就你的那点小心思,本相如何看不出来。”王丞相弯下腰,把嘴巴凑到昭阳耳边,“想必到时,王爷的滋味,定是极好。”语气暧昧。 昭阳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眼睛一垂:“多谢大人。” ****** “王爷,请留步。”王宽兜着袖子,贼眉鼠眼,“下官与王爷多时不见,甚为挂念,不知王爷可否赏脸?” “下官?本王可不敢当。本王只是顶着头衔手无寸权的闲散王爷,比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大人,本王可真担不起这下官一词。”月九霄说得忿忿不平,眉宇间透出一丝戾气。 王宽眼睛一转,又眯起来:“王爷有烦心事,不如说与下官,以解内心之烦闷,如何?” “好,王大人,请!”月九霄说道。 “请。”王宽伸手做出让步的动作。月九霄也不推辞,率先踏出步子。 在他们身后,站在茂盛树丛后的月倾寒直直地站着,幽深的眼睛,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月九霄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头很晕,眼前的事物迷迷糊糊变成两个。 王丞相微微一笑:“王爷是醉了吗?” 月九霄低头,盯着右手里的杯子,左手拇指的指甲深深扣进肉里。 小兔崽子,小白眼儿狼,爷今天为了你可是亏大发了!月九霄腹诽。 “唔”着嗓子道:“醉?呵呵呵,爷活这么大,还不知道醉为何物。喝,倒酒!” 王宽捏起酒壶晃了晃,才慢悠悠往月九霄杯子里倒满:“当然,王爷是千杯不醉。” “唔,喝。”月九霄说着,突然埋头哭起来。 “王爷。王爷?”王宽试探着喊了两声,就看见放声哭着的月九霄突然坐直身子,眼里放出光彩来:“丞、丞相,你怎么……唔,长了两个脑袋?”歪着头傻傻看着。 “呃,下官只是生得奇特而已。”王宽说。 “……”月九霄继续,叹口气道“丞相就算这样,也比不上小白眼狼。” 王丞相:“……” 王宽咧咧嘴,小心问道:“王爷,这小白眼儿狼是?”王宽一个眼神,立在一旁的下人立刻上前关了窗户,又打开门走出去。 “在外面看着。” “是。” “小白眼狼啊……”月九霄喝醉般理直气壮道,“小白眼狼就是那小兔崽子!” 王丞相:“……” 王丞相又咧咧嘴:“王爷,喝酒,喝酒。” 月九霄看着王宽倒酒的手,突然一把抓住。王丞相一个哆嗦往回缩,酒泼了一身。月九霄力气大,死死拽着不松,还把丞相的手抓到面前,捏着脸颊:“呜呜呜还是丞相想着本王啊。” 王丞相“呵呵”干笑两声,缩缩手,月九霄却握得更紧了。 “王爷。” “王爷。” “王爷!” 半天没有动静。王丞相再一看。握着自己手的王爷已经眯着眼睡着了。胸前的衣襟微敞,露出一小块苍白色的皮肤。 月九霄虽然身为王爷,先帝的弟弟,说到底也只是个二十五岁的大好青年。月九霄长相随母,生的好看,睫毛长长的,肤色是健康的白。尤其胸前露出的那块,因为没有阳光的照晒更是白得如同粉妆。王丞相叹口气。 如此姿色,怪不得昭阳要……想到这里,王宽的眼神又深了深。 可惜,可惜……王丞相捏着月九霄的脸左右看了看,轻哼一声。 “来人。”王宽拍拍手。外面立刻走进来一个美少年。衣衫半裹着肩。 “王爷,只是下官一点心意,还望王爷笑纳呐。”王宽看着熟睡的月九霄的脸,轻轻说。 睡梦里,月九霄的睫毛颤了颤。 一夜屋内旖旎。 月九霄感到凉凉的手贴着自己的身子游走,少年的指尖没有薄茧,细腻得似乎能感觉到指尖的纹路。月九霄舒服得轻哼一声。少年的心跟着一颤,翻身坐在月九霄身上,颤颤巍巍解下最后一个扣子。 少年稍稍犹豫了一下,拉下裤腰处的腰带,裤口松散开来,露出腰来。月王爷腰间没有丝毫赘肉。 “嘭。”突然间,月九霄感到身上少年的动作一滞,接着就慢慢倒在自己身上。 “你在晚来一点,爷的晚节就不保了。”月九霄委屈地摸着鼻子。少年倒下时头正好砸中自己的鼻子,酸疼酸疼。月九霄揉着揉着,泪就不自觉流了下来,眼睛红通通的。 来人似笑非笑,倚着床边的柱子懒懒扬起眉:“是吗?我以为,王爷很享受呢!” 第二十八章 来人似笑非笑,倚着床边的柱子懒懒扬起眉:“是吗?我以为,王爷很享受呢!” 月九霄苦笑着坐起身,衣襟因为动作的幅度滑落,肩膀和脖子之间印着一枚红印。月九霄尴尬地拉好衣领:“昭阳你知道的我……”月九霄话说到这儿顿住,昭阳的目光直直盯着月九霄的脖颈那儿,眼里满是戏谑。 “王爷,话说这床上的人儿倒有几分姿色,王爷不如……”昭阳轻轻吐出一口暖气,“就收下吧。” “咳咳,昭阳!”月九霄偏过眼。 昭阳见好就收,说道:“王爷,既然王爷无事,那昭阳就先告辞了。”说罢就要走。 “昭阳!”月九霄一急,低声叫道。 “王爷还有事?”昭阳回身,月九霄看着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突然觉得无法直视。那样风华正茂的人,本应该展翅翱翔令人敬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藏着掖着,被斩断翅膀,甚至是被抹上污迹…… “辛苦你了,昭阳。”月九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月九霄自认博学,此时却只能暗自嘲笑,言语无力,找不到什么词汇来更准确说出内心所想。 昭阳眯眯眼笑道:“王爷的事就是昭阳的事,自然谈不上辛苦。”接着也不等月九霄再说什么,回身从窗户就跳了出去。 “告辞。” 月九霄看着手心昭阳塞过来的纸条,悄然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收到密折的月倾寒看着奏章上清清楚楚的白纸黑字,紧皱的眉头也终于有了松动的痕迹。 “皇上!”刚刚走进门来的珍贵妃脸色一变,“皇上。” 月倾寒捂着心脏的地方弯了腰,手抓着那儿的衣服缓了缓,吐出口浊气来:“阿衡吗?别急,我没事的。” 疼。月倾寒想。真疼。 “皇上。”珍贵妃放下手里的盘子,慢慢扶着月倾寒坐下。 月倾寒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死死抓住衣襟,似乎要透穿皮肤般。额头渗出细细的汗来。 “皇上。”珍贵妃着急道,“我,我,我……” 该怎么来形容这种痛。痛在骨子里,摸不得,触不到。如同有了心爱之物却无法得到的难耐,一波接着一波。月倾寒勉强睁开一只眼,看了看珍贵妃。 “阿衡,我料到这毒发作之时定然难耐,却没料到,却没……”月倾寒咬紧了唇才吐出字儿来,“料到,有这么,疼。” 所谓半心,丢失之心,欲罢不能之心。有人说,人和世间万物的区别在于,人有七情六欲。爱之深,情之切。感情越浓烈,半心之毒发作之时毒效越显。 “疼。阿衡,疼。”月倾寒睁开眼,像突然平静了一般说道,“阿衡,疼。” 珍贵妃突然就哭了。 “皇上,阿衡没用。阿衡若有用,也不该研制不出解药来。” “丑了。”月倾寒撑出一个笑来,“傻丫头还真相信。我骗你的,跟虫子挠似的。不疼。” 珍贵妃迷蒙着眼睛。 月倾寒苦笑:“好吧,只有一点点,一点点疼。”话虽这么说,月倾寒的脸都变得惨白。 “如果不想他死,就赶紧灌药。”门外,连城瑾的声音冷冷传来。 连城瑾端着盘子走进来,盘子里放了一碗药。 黑漆漆的,还冒着热气。 味道着实不好,光闻着就能勾出胃里的酸水来。 “如果不想疼死,就赶紧喝。”连城瑾把碗搁在桌子上,语气僵硬。 连城瑾看着珍贵妃端起碗,抿抿嘴说:“虽然还不是解药,但,不至于让你疼死。” “你笑什么?”连城瑾瞪大了眼睛。 月倾寒弯着眼角说道:“开心呐,所以想笑。” 连城瑾噎语,狠狠瞪了眼:“爱喝不喝。”甩着袖子出了门。 药很苦,味蕾里都充斥着苦味。月倾寒闭着眼灌了下去,胸口的疼痛也缓了下来。 珍贵妃紧皱着眉担忧道:“好些没?” 月倾寒搁下碗:“嗯,舒服多了。” “可这……” 月倾寒明白这份担忧,坦然地笑笑:“城瑾不是外人,放心的。” 月倾寒小声道:“也不知道放了多少黄连,这药苦成这样。” 碗底还残留着点点药渣,像在宣告什么似的。 “皇上刚才那样说,他又气走了……”珍贵妃担忧道。 月倾寒把身子缓缓放在椅背上:“嗯,逗小孩子,挺好玩的。” “皇上……”珍贵妃惊讶地发现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城瑾?”月倾寒惊讶地看着去而复返的连城瑾。 连城瑾皱皱眉:“我只是来看你有没被毒死。”连城瑾语气不善,手却往后缩了缩。 月倾寒眼尖,看着连城瑾手里的小布袋问道:“怎么,给我的。” “我,我才不是。”连城瑾眼睛不自然地四处看看,“只是太多了,吃不掉而已。”连城瑾咬着下唇:“你爱要不要。” “要,当然要。哥哥给的东西,倾寒自然要接下。”说着也不管珍贵妃的好奇,直接从连城瑾手里拿过袋子。 里面装满了话梅。 月倾寒乐呵呵塞一口到嘴里,甜味很快掩盖了先前的苦涩。 “说好的,我可不是特意给你的。”连城瑾说。 “嗯。”月倾寒勾起嘴角,心里却默默叹口气。 有时候沉闷地像大人,有时候却变扭地像个孩子。这性格是要闹哪样啊。月倾寒头疼地揉揉眉毛。 心里却高兴。 “谢谢!”月倾寒说。 连城瑾轻哼一声,撇过头:“我可不是为了你。” “嗯。我知道。”月倾寒应道,语气温柔。让连城瑾一下子没了脾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手脚无措。 “那。”连城瑾眼珠转转,“那我走了。” 月倾寒看着连城瑾别扭地离开的样子,深深地笑了。 “皇上。”等连城瑾走后,珍贵妃才站出来犹豫地问道。 月倾寒看着连城瑾离开的方向:“是我哥哥。” “什么?” “是我哥哥,亲哥哥。”月倾寒看着阿衡难以置信地样子笑道,“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的确是和我流着相同血液的人。阿衡要保密啊。” 珍贵妃看着月倾寒,张张嘴,久久没发出声来。 第二十九章 乐和九年六月,帝南下巡游,又一月,帝病危,归都。 皇宫,安神殿,皇帝的寝宫内。 “皇上,这样好些没?”冯易把月倾寒扶坐起来,垫上厚厚的枕头让他倚着。 “嗯。”月倾寒微笑,点点头,又露出小孩子般的表情,“没事的。” “皇上。”冯大总管皱着眉欲言又止。 “事情办得怎么样?”月倾寒倚在床上,轻声问。眼睛却闭着,仿佛这一句,已经耗尽了力气般。 “连将军那里和王爷那儿都安排好了,皇上放心吧。”冯易说。 “嗯。”月倾寒点点头,“阿衡和成玉呢?” “都安排好了。”冯易垂着眼睛恭敬地说。 月倾寒欣慰地一笑:“冯易,拿圣旨来。” “皇上!”冯总管诧异。 月倾寒缓了脸色温和道:“冯易,磨墨。” 冯易看着脸色苍白的月倾寒,似乎明白了什么,嘴唇哆嗦了下,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小声应道:“是。” 皇宫的柱子都是雕花的红木柱,瓦片是金色的。皇帝寝宫点上了凝神香,悠悠地气味扩散开来。月倾寒看了看,突然轻声笑起来。 “皇上。”冯总管站在一边。 “冯易,这皇宫就是围起来的宫殿,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却偏偏想进来。人心这个东西,还真是难测。”说着又猛咳几声。提笔写下四个大字。 写到最后一笔“点”的时候,笔尖突然一歪,比划写偏了。门外哆哆嗦嗦闯进来一个小太监。 “皇、皇上。”小太监一进门就跌倒在地上。 冯易皱眉:“放肆。” 月倾寒也不在意,提起诏书吹干墨迹,一边继续写一边说:“是丞相的人?” 小太监抖了半天,牙齿都磕着了,才蹦出一个字:“……是。” “没想到……来的这么快。真让人措手不及呢。”月倾寒说。 “下去吧。”月倾寒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月倾寒写好了诏书。抖了抖,小心地卷起来。 “冯易,咱的宰相可真没耐心。朕刚放出病危的消息,他就探上门来了。”月倾寒说得轻松。 “皇上,先躲一躲吧。”冯易着急道。 月倾寒一收袖子:“也罢,冯易,跟朕去皇后的宫殿里走一趟吧。” 月倾寒走到窗前,窗前挂着一个鸟笼。笼子里的鸟见主人来了,上下蹦了蹦。月倾寒伸手逗逗它,指头摸了摸鸟的羽毛,打开笼子,把鸟放了出去。 月倾寒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直到空中那个身影消失,才喃喃道:“真是半点不由人呐。走吧。” 从皇帝的寝宫有一处暗门,月九霄拧开床头的龙雕饰,书架缓缓移开。 月倾寒踏出步伐,却看见冯易依旧站在外边没有进来。 “怎么了。”月倾寒回头问道。 冯易跪下,深深磕了个头说道:“奴才先在这里帮皇上挡一阵。丞相来得突然……”冯易说道这里便没有往后说。 已经依稀可以听见嘈杂的声响。 “也好,你去找成玉,他知道会怎么办。”月倾寒看着冯易,神色幽深:“谢谢。”转身进了暗道。 冯总管把龙头扭紧,书架回到原始的状态。 冯易看着书架,走到床边把被子铺好,深深看一眼。 又走出殿外,笑得有些决然,关上了门。 屋内,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了。 月倾寒穿过重重暗门,经过无数岔路,终于来到了皇后宫殿地下的密室之中。 “阿衡?”月倾寒吃惊地看着等在那里的人。 “城瑾?”等看清她身后那人时,月倾寒更惊讶了。 “怎么会?” 那日昭阳给了自己密信,但丞相的突然发动也让人措手不急。 月倾寒看着珍贵妃。 阿衡点点头:“是皇后。” “但愿来得及。”月倾寒的心终于缓下来,强装地镇定有了松垮的痕迹。 “皇后呢?”月倾寒问。 “还在上面。”一直没有说话的连城瑾突然走过来,径直抓住月倾寒的手,指尖搭在脉搏上。 “有空担心别人,不如好好关心你自己的身子。”连城瑾冷冷道,掏出一个药丸,“吃了。” 月倾寒没有说话,乖乖吞了药。 一行人穿过密室来到了上层的隔墙。月倾寒刚想推开暗门,突然被连城瑾一把抓住。 “不对。” 暗墙那边传来脚步声。 接着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月倾寒马上放缓了动作,将眼睛轻轻凑到了墙洞之上…… 就见屋中密密站满了人,全是内禁卫服饰,为首一人正是王宽。 这时就听王宽问道,“怎么?还没找到?” 他周围几名下属,对望一眼,然后,均是一脸惶恐,摇了摇头。 王宽冷哼一声,扬声道,“把人带进来!” 于是门一开,一个人被推推搡搡,带到了王宽身前。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冯易。 “别冲动。”珍贵妃在月倾寒耳边轻声说。 月倾寒是被冯易看着长大的,虽然有君奴之别,珍贵妃却知道冯易对月倾寒的重要性。月倾寒摇摇头,突然觉得心揪得很痛。 月倾寒深呼一口气继续看。 “怎么,爹要找谁,竟然找到这后宫来了。”人未到声先到,皇后大红轻纱的衣服从里间慢慢走出来。 王宽皱起眉:“穿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是嘛?”王思琪扬声笑道,“怎么,爹不记得了,当初娘就是这一身,让爹喜欢的紧呐!” 王宽脸色骤变,甩手一个巴掌打出去。 却没有听到臆想中的那一声。 王思琪看着王宽落空的那一掌,轻声笑道:“怎么,爹爹忘了,女儿现在可是皇后了,怎么说,见了面,爹爹还应该给女儿下跪呢?” “逆子!”王宽瞪直了眼,压抑着要暴怒的心情。 王思琪四周看了看,毫不在意般:“女儿当了皇后,还是多亏了爹爹呢?” 王宽冷哼一声:“知道就好,皇上呢?” “皇上?”皇后转了一圈,找了个座位坐下,“皇上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爹爹都不知道,我这做女儿的,又怎么知晓?” 第三十章 “皇上?”皇后转了一圈,找了个座位坐下,“皇上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爹爹都不知道,我这做女儿的,又怎么知晓?” 王宽终于反应过来,大怒道,“你……”面孔扭曲,狰狞吓人。 “呵~” 这时,冯易的声音响了起来,“丞相就是翻遍皇宫,也找不到皇上。” 王宽脸上已经气得通红,骤然抽出剑,反手一剑。 “叮。”兵器碰撞的声音。 “让开!”王宽怒吼,“滚。” 昭阳不急不慢把手中的剑放回剑鞘中,说道:“大人,切忌心乱。”昭阳回头看一眼冯易,“既然冯总管说皇上不在宫中,自然就是知道皇上的去处。威逼利诱,总能找出点线索什么的。” 此刻王宽也冷静下来,眼睛依旧是充血的红色:“也是。” 王丞相心累般说道:“昭阳,你来问。” 就见昭阳向冯易走了过去,俯身道,“冯总管,你是聪明人,如今那人大势已去,你又何必给他陪葬?只要你说出他的下落,大人照样保你富贵不失,如何?” 冯易却紧紧盯着王宽,一字字道,“王宽,你身为折月百姓,陛下臣子,却叛国逆君,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不怕生前为万民咒骂,死后受百世唾弃吗?……我倒要劝你,莫要执迷不悟,回头是岸!” 王宽顿时全身一僵,然后,声音都颤了,骂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奴才!” 冯易冷笑一声,接道,“好个不忠不义的畜牲!” 王宽暴怒之下,猛地伸手掐住了冯易的颈子。就见昭阳抢过去,按住了他的手,急急劝道,“大人莫要被这奴才饶了心志,陛下的行踪还要着落在他身上呢!” 王宽怔了一下,死死盯着冯易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冯易这才猛然扑到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宽盯着冯易的背影,突然,冷冷一笑,道,“冯总管嘴倒是硬,就不知骨头是不是也这么硬了……”说着,对左右使了个眼色。于是旁边两个人上前几步,俯身架起了冯易。 冯易一边低咳着,一边轻蔑地看着王宽。 王宽阴沉沉地望着冯易,回手拿过一个侍卫手中的铁棒,举起,然后,猛然砸下……顿时,一声惨叫,伴着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际,月倾寒只觉胸口如遭重击,瞬间,痛彻肺腑,眼前一黑,身体一软,却靠在一个坚实的身体上……,连城瑾搂着他,看似轻柔,实则把月倾寒固定在怀里不能动弹。珍贵妃不忍心地偏过头。月倾寒觉得脑子里都是呜呜的声响,眼睛却死死盯着屋内。 那一棍,正砸在冯易左边小腿之上,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就听王宽恶狠狠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改主意了?” 安冯易急促地喘息着,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对着王宽,呸了一口…… 王宽脸色更沉,没说话,只是,再一次,举起了铁棒……然后,是冯易的一声闷哼。 冯易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王宽的声音,却越来越急躁,终于,就听王宽怒吼一声道,“快说!他到底在哪里!” 这时,窗外传来了隐隐的更鼓之声,冯易突然轻笑一声,说道,“已经,半个时辰了吧?……陛下,应该,应该已经到宫外了……” 停了一下,王宽的声音才再次响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他不是躲在宫里?” 王宽像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看着皇后。 “是你!” 皇后冷笑一声,语气异常欢快:“躲在宫里?爹爹怎么会这么想?皇上,自然有他脱身的办法,可惜了爹爹一生的大计,就要结束了。” 然后,是王宽的一声暴喝…… 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月倾寒想起那个永远温顺着表情的冯总管。似乎是不久前,自己还说过要让他叶落归根,告老还乡。那人垂着眼睛,用尖细的声音说:“皇上说笑了。奴才哪来的家。奴才的家就在皇宫。”自己当时还笑笑说:“那就在宫外找个孩子给你当继子,也算承了你们冯家的香火。”那人当时什么表情来着。是高兴吧,要不然怎么挂起眉毛,脸颊上的皮肤都挤满了幸福的纹痕…… 那人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那人紧紧地蜷在一起,很疼吧。 那人现在什么表情呢。 那人…… “冯……”月倾寒哆嗦了嘴唇,最终没有推开暗门。 一步错,步步错。 事到如今了啊。 王思琪看着丞相搁在自己颈间的剑,也不避让。 只是看向窗外,视线变得空洞,像陷在某段遥远的回忆里。 “女儿这样不好看吗?和当年的娘一模一样呢?娘当年啊。”皇后看着丞相颤抖的手,“爹这是高兴还是生气呢?爹知道娘被你那群小妾害死的时候说了什么话吗?娘说,她这辈子早该结束了,从你不再爱她的时候,就该结束了。可笑的是,她竟然怀着一丝的希望活活等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把命给了别人。”说着竟然笑起来。 “你疯了。”王丞相皱眉。似乎那话没有勾起他任何的反应。 “是。是疯了。”皇后握着脖子间的剑,用力的,手被割出血来,“女儿不担心,因为爹爹很快就要和娘相会了。你猜娘见到爹爹你会说些什么呢?” 王思琪似乎想了想,才垂下眼睛说:“也许见不到了。像娘那么恨着爹爹的,早该喝了孟婆汤投胎去了。等不到了啊。” 皇后握着剑慢慢下移“哦,对了,爹爹还不知道吧。这里,你期待的傀儡皇帝,从来没有过呢?” “你!”王宽哑然地看着手中的剑。半晌反应过来,狠狠丢开,“疯子。” “一起走吧。爹不敢下手吗?女儿教你。”说着惨然一笑,下移的剑对着自己的腹部狠狠用力。 “嗯。”皇后一个闷哼,撑了撑,跌在地上。 抽出剑。 只有一地的血。 和飘零的羽毛。 王丞相看了看,回身道:“走!” 没有丝毫留念。 番外一 “叫你昭阳可好?”那个人温和地说。 少年抬起头,周围的人群里不知谁发出了一声惊呼。少年的面孔是脏兮兮的,眸子却很亮。落入繁星般。 “昭……阳?”少年愣愣地重复。 “对。”那个人的笑如春风拂面,“阳,取温暖之意。” “昭阳啊……温暖?”少年眼里出现了困惑的表情,低头默念了两声,又抬头问:“那你叫什么?” “我?”那人一愣,似乎是忘了,又随即释然一笑,“我啊,我叫月九霄。” 那人浅笑道:“你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大人。你若不愿意,叫我九霄也可以。” “王爷。”人群里立刻有了反对的声音。 面前那人却不恼不羞,依旧耐心等待。 蜷在地上的少年看着周围跪下的几个随从,像是明白了什么,抿抿嘴,慢慢站起身。 “放……”肆……周围有人阻止,却被月九霄拦下了。 少年看着面前这人的眼睛,并没有移开视线,就这么,又直直地跪下去,俯身。 月九霄见了,似乎是诧异了,却没阻止。眼里漾出笑意来。 少年把头深深埋下,用略显沉闷地嗓音,一字一顿:“昭阳,谢王爷赐名。” 跪拜,是最高的诚服。 “十四,你来。” “是。” 点名的人似乎是有不满,皱着眉。 听到自己的编号,昭阳立刻应声而出,沿着印象里的招式与师傅过招。 “嘭嘭嘭。”几棍子下去,师傅一个措手把棍子扫过昭阳的肚子。昭阳阻挡不急,摔飞出去。 “师傅。”少年不顾疼痛,立刻跪好。 “嗯。”师傅点点头算是认可,“十七。” 接着又是下一个。 离那日已经过去了三年。也是自己加入影卫营训练地第二年。 这一晃,自己也快十六了。 “师傅真狠。”十七拿过药膏帮昭阳涂药,“十四,疼不疼,要不要我轻点?” 棍子是落在肚子上的,摔出去的时候肩撞在了石头上,青了一块。昭阳摇摇头:“不疼。” “其实师傅已经留情了。”昭阳咬着唇辩解。 “青了这么一大块了,还说。” “嗯。是我走神了。”昭阳说。 后来昭阳才知道,那一年,那一天,那个神仙般出现的人物,已经是折月的摄政王了。 在难以企及的高度上。 两年前,自己要求加入影卫的训练。 坐在高位上的那人走下来:“影卫的训练没有想象中的简单,即使每天面对的是生死,你还是坚持?” 影卫,影子般存在的人。 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也许今天的十四号还是自己,明天已经换上了新的面孔。 弱肉强食的道理。 某一天,昭阳会觉得自己惶恐。若是不够努力,也许就没办法再见到那人了。 不能想,也不敢想。 “是。”昭阳说。 月王爷看着自己,如初见般。 “我一定没有说过,昭阳,你这眼睛,真漂亮。” 王爷说:“昭阳,好好活着。” “你这是愚忠。”给自己擦着药的十七果断道。 “昭阳、昭阳、昭阳。”难受的时候就这么喊着。 没有名字只有编号的日子。久了,就仿佛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只是一个代码,一个工具……一个,影子。 能做那人的影子,也好。 “愚忠吗?”昭阳轻声说。像品味一般低声念道,又坦然一笑,“愚忠也好。” 从只身零落的自己不慎落入皇家猎场,从那人给了自己名字,从那人悄悄救下自己,从那人说“既然如此,就跟着我吧”。从那以后,生命里仿佛只剩下一件事。 “愚忠也好。”昭阳闭上眼,睫毛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其他什么颤了颤,“总需要一个理由,好好活着的。” “若非这份愚忠,又怎么做的了影卫。”十七说。笑着说的。 “昭阳幸不辱命。”因为离得近,能看见月九霄眼里一闪而逝的差异。即使只有一瞬,昭阳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笃定,六年未见,可那人,一定是记起自己来了。 昭阳垂下眼。 都说近乡情更怯。六年里想着的人,就在眼前。就像原本隐藏的情感的大门突然敞开,覆水难收般。 昭阳总愿意追随您的。 昭阳在心里默默说。 再抬头已然换成纨绔的表情,眉宇间透出邪气来:“王爷如此心急,昭阳真是甚为惶恐啊。” 丞相对自己并不放心,一年前被派往丞相身边做卧底,昭阳知道,那老狐狸还是不放心自己的。 知道自己叫十四的很多。影卫队的队长,有着“黑面阎王”之称的十四。 知道自己叫昭阳的。除了自己,剩下的,当时在场的王爷的几个心腹,还有的…… “昭阳幸不辱命。” 那年你说,“昭阳,好好活着。” 现在,昭阳回来了。 丞相派着监视自己的人还在暗处。 昭阳的手在月九霄的腰上若有若无掐了掐。 “放手!”月九霄说。 “哦?好啊,松手。”昭阳笑笑,听话地松了手,揉了揉手腕,表情甚为愉悦。 “你到底要怎样?”重新获得自由的月九霄又恢复淡然,语速因为不悦而加快。 是认出自己来了吧。虽然蒙着脸,但王爷说过。 “昭阳,你的眼睛,很漂亮。” 昭阳眨眨眼,四周看了看,终于气馁地耸耸肩膀。 “王爷,那件事——”昭阳故意拖迟音调,暧昧的语气,心脏却在“砰砰”直跳。 “王爷考虑地怎么样?” 月九霄沉下眼睛:“本王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 “那是自然。”昭阳走到窗口。 不要回头了。很快,很快就能够站在您的身边了。 “王爷,丞相说过,事成之后,定不忘王爷大功。如此,还望王爷多加考虑。”昭阳手一挥,粉末状炸开了花。 总有再见的时候。 再见的时候,我不会是当初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 那人一愣,既然温和地说,“叫你昭阳,可好。” 阳,温暖之意。王爷,也许你忘了。 昭。是赤胆忠心的昭。 昭阳把剑系在腰间,看向窗外。 今天,果真是个好天气。 第三十一章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瞬,那边终于再次传来声音,王宽的声音,“都给我到各处去找,各个宫门附近,宫外的各处街巷……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给找出来!” “皇上,走吧。”珍贵妃小声劝道。 月倾寒回头看着屋内,咬着下唇,捏紧拳头道:“走!” 心里似乎变得格外清明,月倾寒快步走着,穿过阴冷的密道,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密道口。 月倾寒在洞口站了会儿,确认没有声音之后才拧开了机关。 密道外,连瑜站在那里,见有人上来,立马跪身道:“皇上,请随我来。” 珍贵妃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万分眼熟,等那人抬起头,珍贵分捂着嘴失声叫起来:“父亲!” 连瑜抬头看一眼,淡然地说:“皇上,此地不宜久留。”连瑜抬头深深看一眼阿衡,“先走再说。” 站在地上,四下望去,残垣断壁、荒草乱石。 再往远看,就见皇城北侧似乎隐有火光,侧耳去听,风中竟仿佛夹着喊杀之声。 “现在形势怎么样?”月倾寒边走边问。 连瑜说道:“赵将军的援兵已经到了,边境地区的大军目前归赵将军统领。连……沈谦带着精兵营的将士围包了皇宫。王爷和那位大人……”连瑜一瞬间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看一眼月倾寒,对方似乎在关注别的,而忽略了那个词。 连瑜说道:“王爷拿着先帝遗旨赶往皇宫,在城门口集合。” 月倾寒点点头。 连瑜牵过马,月倾寒一个纵身跳上去。 “城瑾,阿衡,你们留在这儿。” 连城瑾皱眉,坚持道:“我也要跟着。” 珍贵妃死死看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人,身形依旧。 “我也要跟着。”珍贵妃淡然但坚定地说。 “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月倾寒降低声音,“前面,很危险,也许这一去就是不复返,也许……” “我也跟着。” 月倾寒看着那两个人。 “皇上。”连瑜放完联系的炮弹,低声催道。 “好。”月倾寒看一眼,“走!” “阿衡,上马。” 没有再多话语。 这是个注定不平凡的夜晚。 郊区的小路上,四个人,两匹往,朝着城墙的位置飞奔而去。 马蹄溅起的尘土。 有谁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 四人在城墙的侧门处下马。 “丞相的人?”看着站在侧门口的两个人,月倾寒问。 连瑜点点头。手握着刀悄悄走过去。 趁着守城的士兵转身的刹那,连瑜一个猛劈在肩头,那人缓缓倒下。 守城的另一位士兵正巧也回了头,身体不及人的反应,那名侍卫张口大叫。顿时,开着一条缝的城门那边涌来数名侍卫,同时,有士兵从侧门城墙外涌过来,两面成合围之势,向他们逼过来。 “跟着!”连瑜低吼声,抽出腰间佩刀,扔一把给了连城瑾,把月倾寒护在身后。 “小瑾!”看着连城瑾拿着刀的背影,月倾寒伸手去抓。 连瑜急忙抓住:“皇上。” “阿衡跟着我。”连城瑾低吼。 “皇上小心。”连瑜手起刀落,朝那名侍卫斜刺劈去,那侍卫举刀挡,却立时被荡开来,身形也是个踉跄,连瑜立马一刀补上,割破了那人的喉咙…… 月倾寒觉得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不断的喊声,已经血腥味,迷蒙在眼前。 “嘭。”是刀剑相撞的声音。 “嘶。”是刀划破衣服刺进肉里的声音。 “小心!” 月倾寒看见一把刀直直刺向连城瑾的背后,匆忙中抢过士兵手里的刺枪,直直扔出去。 刀被刺枪拦截在半空。 连城瑾过头看了眼,又转过身进入拼杀中。 月倾寒不是不会武功,只是不精,说出去任谁都不敢相信,坐在高位上那人,折月的统治者,见到满地的血腥竟然有晕眩的感觉。 “吁~”地面有微弱的振动,月倾寒回头。 月九霄坐在马上,衣带翩飞。银色的月光,那人披着银色的战甲,神色自若,指挥着手下的将士。 那人眼里清明,看向敌人是多了一丝狠狞。 那人驾着马一路杀过来,月倾寒只觉得身子一轻。 那人把自己带上马来,护在胸前。 “众将听令,斩叛军,护吾皇,杀。” “杀~”一声令下,身后的将士如洪水般涌来。 那人带着自己一直杀到路的尽头。 血在眼前溅开。 不断涌上来的人,又一个个倒下。 月倾寒能感觉到那人全身的肌肉紧绷,高度的警觉。 地上密密麻麻躺满了尸体。 月倾寒看的胃里抽痛。 那人似乎觉察到,把自己的脸按入他的胸膛。 仿佛四周都是片嘈杂的喊杀之声,不断有灼热的液体,溅到的身上,连身体也随着马背起伏颠簸。 但月倾寒突然觉得安心。 那人的胸膛并不宽敞。 那人护着自己的手却很温暖。 “皇上,抓紧臣。”那人在自己耳边说。 伴随着的,还有那人坚实的心脏地跳动声。 有力的。 不知过了多久,像百年那么漫长。 渐渐地,安静了。 月倾寒感到那人的手最后一个用力。 马停了下来,沿着原地走了几下,最终站稳了。 “报,将军,叛军已全部歼灭。” 月倾寒这才感觉到身后那人松了口气。 那人翻身下马,跪在自己脚下。 “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赎罪。” 第三十二章 “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赎罪。” 那个人跪在地上,背挺得很直。月倾寒没有说话,视线自那人身上慢慢地抬起。 所及之处是遍地的血腥。 月倾寒咬着唇。身子里的绞痛越发的清晰。 这是折月的土地。 月倾寒垂下头。 “皇上。”面前那人依旧跪着。随后赶来的连瑜也跪倒地上。 “起来。”再抬头,已经变得面无表情。 “随朕去皇宫。” 那里,才是今晚真正的战场。 “是。”齐齐的两声升起。 夜晚的风很大,席卷得尘土飞扬。月倾寒感到头发打到脸颊上都变成刺痛,眼前发黑。掐了掐大腿才能够勉强支撑。 月九霄坐在月倾寒身后,掌控着缰绳。 月九霄察觉到异样,皱眉问道:“皇上不舒服?” 月倾寒顿了顿,压下上涌的血液,嘲笑道:“朕自幼登基,如今见了这沙场血腥,竟压制不住反胃。亏朕是皇帝,他们是朕的子民。皇叔,朕这个皇帝当得,还真没用。” 月九霄眉头皱得更深。直觉这话语的口气不对,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皇宫就在面前。暗地里的操作让丞相手里的大部分兵力倒戈,但仍然不能掉以轻心。想再问什么的时候,月倾寒却仿佛厌倦了,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恹恹的。 月九霄低头看怀里那人的表情,凝重的,闭着眼,却让人莫名恐慌。情形不容人考虑。月九霄叹口气,扬起了马鞭。 “驾!” 踩过厚实的石板路,沿着大街一路到尽头就是城墙。 月倾寒在拐角处停下。 “皇上,丞相的人怕是已经知道皇上的所在。”月倾寒皱眉。 连瑜带着连城瑾和珍贵妃以及月九霄带来的救兵和大军汇合。 分开行动。 正说着,北门上空闪过一道亮光。月九霄神色一喜。 “难怪这里守卫少了。” 看来他们已经到了北门。 月倾寒一沉思。抬头正对上月九霄的眼。 “看来皇上和臣想的一样。”月九霄微微一笑。 北城门外。 熊熊的火炬烧亮了天空。 王丞相站在城墙上。 下方,依稀看见一个身影,被众人团团护着。明黄色的衣服格外显眼。 王宽眯起眼睛。 “见到皇上龙体安康,臣总算是放心了。” 那明黄色的身影,冷笑道:“呵,如今丞相见到朕安康无事,是否可以安心回家休养生息了?” 王宽捋捋胡子:“皇上说笑了。臣见皇上年事尚浅,这等操心劳力之事,还是臣来代劳吧。皇上的小身板,怕这龙椅,是坐不稳的。” 说着,传来众声大笑。 那身影依旧岿然不动,毫不担心般:“哦,是吗,不知丞相有何凭据?” 王宽摇摇头:“皇上不该沉迷美色不理朝政。单凭这点,皇上就可以退位让贤。” 王宽说道脸色一变,身子一退跪在地上:“臣恭迎皇后金安。” 皇后? 饶是再淡定,那黄色的身影还是明显一震。 王宽身后的一群侍从让开,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瘦尖的脸蛋,凤眼,金色后冠,那人手捧着一个盒子走上前来,肚子明显凸起。 “玉玺在此,还不叩见新皇。” 这声音,不是皇后又是谁? 替代品吗?连这个都是算计好的? 那明黄色的身影只在一震之后迅速站稳,嘴角甚至噙笑。 “请皇上退位让贤。”丞相高声说。 “请皇上退位让贤。” 让贤?可笑,让给一个甚至还在娘胎里的孩子?这孩子还不是皇家的血脉。 “别动!”冷得一声,王宽觉得什么顶住了脖子,冰凉的。 下一秒,更多的剑指向了挟持住自己的那人。 那人岿然不动。 “昭阳?是你?”王宽冷笑。 “是。”昭阳淡然。 王宽道:“你以为,挟持住了我,你的小皇帝还能活命?” 周围的王丞相的人立马拔出剑来指向昭阳。 昭阳没有说话,直直看着下方。 王宽这才认真看清,那明黄色衣服背后一直站着的人,黑色面纱蒙住了脸。 “王宽,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王丞相这才注意到。 那明黄色身后的背影,因为是晚上,视线并不够清晰。只能看见高大的轮廓,以及健壮的体格。 那人的声音颇为耳熟,王丞相皱起了眉。 那人声音一出,立马有人举着火炬靠近他的脸庞。红色的火光并不耀眼,但也足够照亮眉目。 生疏的,未曾见过的。却莫名的熟悉。 王宽的心一抖。 那人把手慢慢探上脸颊。 城墙上每隔一米就趴着一个士兵,黑森森的箭头直直指向城墙下的人。 楼下那人没有一丝慌张。伸手一扯。生生撕下一张面皮。 假面下真正的面孔,因为许久不见阳光而泛白。但又因为常年的战场厮杀,并没染上虚弱的色彩。 一条长长的疤痕,自耳际穿过半张脸直达下颚。 烈火燃燃下,那人的眼里竟然有凶狠的色彩。 “老贼,你仔细认认我是谁!”那人手里的物事一抛,厉声喝道。 “爹!”站在旁边的珍贵妃突然捂住了嘴,下一刻泪流汹涌。眼睛里宝藏的情绪翻涌。 连瑜回过神递上一个安慰的笑容,又转身道:“王丞相,许久不见,你还认得我吗?” 王宽眼睛瞪大,面目惊恐起来:“你,你没死?” 连瑜笑道:“是,我没死。我没死,丞相怕是很失望吧。” “将军!”不知谁喃喃了一声。 “是将军!威武大将军!真的是将军!”那个人随即激动地喊起来。 “把箭放下,楼下的是将军。是将军回来了!” 连瑜,或者说叫郁廉,看着昔日的将士,好战友,苍老的脸上露出欣慰地笑容。 一直静默地站在郁廉身边的沈谦也站了出来。 “王丞相,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 王宽只觉得气血上涌,情形不受控制,气血攻心般急躁道:“放肆!谁准许你们的!放箭,给我放箭!” 郁廉嘴角噙笑,扫视了他昔日的战友。 “将士们。”郁廉说,“郁某当年之死并非因为先帝,而是丞相的迫害。将士们受丞相挑拨,为了给郁某‘报仇’,这份情谊郁某谨记在心。如今,郁某活着回来了,只是想告诉大家。真正对我折月不忠的,就是王宽!” 当年的月无涯漏算了一件事。 十五年前,折月有过一场激战。威武将军郁廉在那场战争中尸骨无存。 丞相利用这个契机,挑唆是皇帝怕将军夺权,进而害将军尸骨无存。 而现在。 郁廉拿起刀剑高举:“若要为郁某报仇,就拿起剑来,指向你们真正的敌人。护我河山,护我河山!” 郁廉身后的战士跟着举剑高呼:“护我河山,护我河山!” 变数。 天变之数。 王宽身边的将士突然扔了兵器。 “是将军,真的是将军!” 王宽身后的将军高喊。 “开城门!快开城门。” “谁敢!”丞相大喊。 但似乎大势所趋。 “大人,你似乎忘了。”昭阳手勒紧了王宽的手,紧紧别到背后。刀锋陷入肉里。 原本护着丞相的将士也离开的剑。 “丞相,还是束手就擒吧。”宫城内突然传来劝降声。 王宽回头。 “皇上!” 在一看。 城门外,连城瑾默默脱着明黄色的外衫。 月九霄从密道进宫,打开了南边的城门。 赵允和温成玉帅着大军赶来。 “是将军在城外,开门!”赵将军喊着,从开出的一小道缝里冲出去。 那里,是他曾经追随的将军。是他以为已经……不在人世的将军。 格局瞬间逆转。 月倾寒噙着笑:“丞相,这人心,似乎不在丞相那里了,现在。” “如果是等城外的援军。”月倾寒顿了顿,“丞相怕是等不到了。丞相的援军。” 月倾寒笑得更加灿烂。 赵允递过一块东西给月倾寒。 月倾寒继续说道:“朕自幼登基,没上过战场,只懂得纸上谈兵。连朝政都是皇叔一手辅佐。朕是无能,可朕自认无愧。朕从来,没有对的起折月的每一个功臣。” 月倾寒说着抬头,把手里的东西高高举起。那是一块金灿灿的牌子。是兵符!月倾寒朗声道:“朕乃天子,金口玉言。今日之事,实为乱成贼子作乱犯上。如今首恶落网,朕不愿见我折月勇士自相残杀,现在放下武器的,朕可以不予追究!” 话一出口,四周安静片刻,然后,只听当地一声,一人扔下刀剑,扑通跪到地上。随后,又有一个人弃剑下跪,接着,第三个……于是,跪下的人越来越多,四周渐渐只闻片叮当的刀剑坠地之声。 终于,所有的叛党都放下武器…… 仗,到底结束…… 王宽慌了神,昭阳的剑却还在他脖间。王宽跪下道:“皇上,是臣一时鬼迷心窍。但,但……”王宽眼睛无错地四处看,直到看到那挺着肚子的人才稍微安定下来,“但琪儿是无辜的。她还有你的孩子。皇上,孩子……”王宽无措的说道。 月倾寒了然一声:“是吗?朕以为,这不是朕的皇后。朕以为,朕的皇后还躺在凤殿的地上,被她父亲生生逼死了。朕以为,丞相身边那位,是您的二女儿,王思然呢。” 丞相终于垂下头,默不作声。 却没有人看到他诡异的笑。 被人遗忘的假皇后突然身形一动,抢过城墙上士兵的弓。 箭,直直地射向月倾寒的胸口。 “小心!”月九霄惊呼,瞳孔紧缩。 番外二 “喂,昭阳,这样好不好看?”八岁的小女孩举着朵红色的花别到头上。 昭阳瞥过眼,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喂,你这个太丑了呀!”昭阳想了想道,“花美,人丑。”明明是二十出头的青年,竟然露出孩子般的心性。 小女孩扁扁嘴要哭,却在微睁开的缝隙里看见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刻明白了这场作弄。 “啊,讨厌。明明很好看的。”八岁的小孩子,门牙因为换齿少了一颗,说话嘶嘶漏风。于是气鼓鼓插起腰来:“昭阳你真讨厌。最讨厌了!” 昭阳就眯眯眼,笑道更加灿烂。 昭阳招招手:“宋宋,过来!” 昭宋眼珠子一转:“诶呀昭阳我忘了,我答应去找大花玩啊啊啊啊啊……” 昭阳忍无可忍,走过去一把扯住小女孩的后衣襟:“宋宋,吃药了。”语气称得上温柔,昭宋莫名抖了抖,肩膀颤了颤:“啊——昭阳你最、最讨厌啦!” 小孩子睁开眼,昭阳挑挑眉,捏住小孩子的脸揉揉,直到脸颊泛了红才满意地松开:“小鬼啦,下次换个方式。喝药!” 知道在劫难逃的昭宋叹口气。 一定是因为他太凶,所以才找不到嫁给他的女人啦。一定是的! 昭宋一边喝药一边点点头。 是的啦。肯定是的。哼哼~ 昭阳眼皮子一跳,拎起昭宋的头发。 “宋宋~”昭阳笑一笑。 “啊……昭阳要欺、负、我、啦。”昭宋捂着头就往门外冲。 “唔。”嘭。刚走到门口就撞上一个人。 昭宋抬起头。 啊,好高。比昭阳还要高。 抬头抬头,就只能看见下巴。 可是,啊喂,不要笑得这么渗人啦。 昭宋一缩脚躲到昭阳身后。 小心小心探出脑袋。 拉拉昭阳的衣服下摆。 昭阳昭阳,怪蜀黎哦! 昭阳原本只是逗逗昭宋,却看见走出门外的人一下子躲到自己身后。 “怎么了宋宋?” 昭阳抬头。 门外那人露出丝无奈,摸摸自己的下巴。 “最近还好吗?”温成玉笑着说。 又挑挑眉:“怎么,这个是?” “宋宋,叫叔叔。” 昭阳的手搭在自己脑袋上,好重啊!昭宋吐吐舌头:“叔叔啦!” 像某种小动物。湿漉漉的眼睛。 黑黑的。 明明长相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却让人心生出恋爱之情。 小孩子很瘦,脸颊没有多少肉。但很精神。 “我是来道别的。”温成玉意识到自己一瞬间的失神。 要走?早就听说了,但没想到。 昭阳皱皱眉:“这么快?” “嗯。”温成玉眼神看向远处,“这也是……王爷的意思。你懂的。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早点晚点总是一样的。” “哦,好。”昭阳就不再说话。拉着昭宋准备走。 “真像。”温成玉突然说。 “是很像,特别是眼睛。”温成玉在他们背后,静静地说。 昭宋扭扭头。讨厌。昭阳的手突然一缩,弄疼人家的头发啦。 昭阳对宋宋抱歉地一笑。 漫不经心道。 “在下不懂温兄的意思。” 温成玉耸耸肩。 “十四。”温成玉突然这么喊。昭阳愣了。 低着头,看着昭宋的发髻。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终于嘴角扬起一丝笑。 “十七啊。”昭阳说,“好久不见。” 是多久前呢。还一起训练来着。然后某一天十七就消失了。无影无踪。也没有新的十七号补上来。 后来才知道。这个十七和自己不一样呢。 大官家的孩子。只是来历练而已。 就像那个人一样。在勉强也没有用,身份地位什么的。从一开始就不同。 “那个,我们还是朋友吧。”温成玉犹豫着说。 昭阳摊开手。宋宋也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 “嗯。” 昭阳说:“是啊。” 朋友好了。 “没什么,有缘再见。” 温成玉顿顿动作。 “再见。” 走远了。 “昭阳昭阳。”昭宋拉着自己。 “什么?” “刚刚那个人有说像哦。” “嗯?”昭阳皱起眉。 “没关系的。以后宋宋会陪着你的。”小丫头一脸信誓旦旦。 随即又担忧地问:“昭阳,你难过吗?” 昭阳一头雾水般。 “难过?” “很像的那个人,让昭阳难过了吧。”小丫头一脸我都懂的表情。 昭阳哭笑不得。 “我懂的!”宋宋脸气鼓鼓的。 “反正以后我陪着你啦。” 因为童言,所以无忌吧。 昭阳眯起眼。 那个人。谈不上喜欢的。 因为本来就是。 高高在上。 自己攀不上的。 “好啊,小丫头。”昭阳抱起小孩子。 走了。 记忆里的那晚,根本就不想……触碰。 那一战没有想象中的激烈,只有在城门口的暴动,很快被镇压下去。 死去的人不会说话,活着的人注定要承受痛苦。 昭阳觉得自己似乎能听见城门口激烈地厮杀。 那个人也在啊。 昭阳想。 想着想着就变成自我的嘲讽。 那个人,是自己心中的神。怎么会……输呢? 果真。剑还指在丞相的脖子上,就看见那个人护着小皇帝从人群中走出来。 那个人神情紧张,没有说话,骨子里却有让人臣服的气势。 昭阳松口气。 结束的时候,昭阳把剑稍稍移开,却听见怒吼般的一声:“小心。” 然后眼前是喷出的血。 撕心裂肺的喊声:“皇叔!” 一瞬间心慌得不知所措,身子失了使唤,抖动着。 手拿着剑就刺下去,没有意识地重复着。 一下、一下、一下。 有温热的东西溅到脸上。 昭阳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已经死了。”旁边有人拉住自己。 “昭阳!冷静点!” 昭阳低下头。丞相的胸口被自己戳了几个大口子。 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黑。漫天的黑色。 直到。直到遇到那道光。 常常这样想。当年自己给月九霄的。也有这种感觉吗? 他说过:“昭阳,你的眼睛很漂亮。” 其实,眼睛最漂亮的,还是他自己吧。 折月的王爷。 眼角上扬,不自禁就流露出让人无法移开的神采。 就像自己在大街上,第一次遇见宋宋一样。 “喂,小丫头,跟我走吧。” “给你起个名字好了。叫宋。跟我姓,叫昭宋怎么样?” “小丫头,你的眼睛真漂亮。” 对啊,漂亮……和那人一样。 也许不是。毕竟那个人,是唯一的。 但你是上天送给我的一道光。 你知不知道。 遇见你,我就遇见了一道光。 从此人生,不再黑暗。 ——二部曲·千里相逢一线牵·完—— 三部曲:一山更比一山高 第三十三章 十几年前,折月发生过一场战乱。 仗是打胜了,但领兵的威武将军却失踪了。 没有一丝预兆般的。 于是有人说,是遭到了皇帝迫害,以致尸骨无存。也有人说,是大将军功成身退,使脱壳之计,隐居去了。 威武将军没有儿子,只留下一女。后嫁为当时的太子为妃。 也就是后来的珍贵妃,郁阿衡。 于是有人诽谤,是太子看上了威武将军的女儿,执意要娶,而将军不从。太子便暗地里派人害了将军。 十几年后,野心勃勃的王丞相打着清君侧的口号发动了政变。起因就是威武将军的死。 皇帝担心皇位而将其杀害。流言愈演愈烈。 死去的人不会为自己辩驳。 真相毕竟隐匿在时光中。一开始只是暗地的小动作。到皇帝去世,太子登基。 将军的旧部更愿意相信将军是被迫害的。 衷心勤政的摄政王被贬出了帝都。 一国朝廷,宰相为大。 小皇帝听信谗言。 小皇帝不务朝政,流连美色。 小皇帝失了人心。 到最后,小皇帝染了重病。 宰相说。 君权神授,皇帝的恶性触怒了天帝,因此天帝将收回赋予的光环,重选新的领导者。 战争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 战局是很明显,却突然出现了逆转。 将军出现了。 尽管相比曾经将军的面容有了时间碾过的痕迹,但骨子了军人的气息却没有消散。 一场出乎意料的战争。 王宽几乎不战而败。 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人心的游戏。 “只有逼的丞相动手,丞相的势力才能全部暴漏,一网打尽。” “那时候王思然向朕射了一箭,多亏了霄,要不然……朕也许就没有这么命大了。” “朕以前亏待过你……可现在,自从卿……为朕挡下了那一箭,朕就决定……此生此世,朕再也不会……负了你。” “太医说……卿为朕受了那一箭,倒下来的时候头撞到了石头所以失忆了。没关系的霄,霄以后,都由朕来保护。” “朕这样说……霄,明白朕的心意吗?” 霄很头疼……只隐约觉得自己的名字很熟悉,面前那人,也有亲切的感觉。 故事很熟悉,却隐约有着违和感。逻辑没有错,条理没有错,可就是隐约着不对劲。却又说不清。 不记得,不记得,不记得。 忘记了。似乎很重要的东西。空在那里。 该死的,到底忘记了什么。 “霄?”面前的人皱着眉担忧道。 哦,霄,我的名字吗? 这人自称是皇帝,明黄色的衣服,脸色苍白,眼睛下还有淤青,应该很久没睡饱过了。 霄抬头看着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来了,搅得脑子都疼。霄死死揉了揉太阳穴才安静下来。 “皇上?” “是。”笑了笑,“朕是折月的皇帝,霄一定忘了朕的名字,没关系的。朕叫月城瑾,霄以后都要记着。” “那,我是谁?”霄皱着眉说。 “你叫……霄。” “我和你……我是说……我,草民和陛下……是……什么关系。” 自己应该是昏睡了一个月,据说是为了面前这人,折月的皇帝挡下了逆臣的箭。箭射在离心脏一寸多的地方,太医抢救了几天才把自己就回来。可是…… “为什么?” 月城瑾嘴角上扬。 “这里是朕的宫殿,这床是朕的龙床。”月城瑾挑逗般微微一笑,“霄你说,我和你什么关系?” 霄愣了愣。 “寝宫?” 月城瑾似乎爱惨了霄这幅透傻的模样,嘴唇在他鼻尖上亲吻了一下:“霄果真聪明。” 霄的脸立刻刷红。 寝、寝、寝宫?那自己岂不是……男宠? 霄觉得顿时自己比溺了水还要抽搐……抽搐…… 霄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子……至少二十五了吧……在看看面前的小皇帝……真的是小皇帝,挺多才十六。 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个老男人……老牛吃嫩草? 然后我们的霄终于翻了个白眼。 “你喜欢我?” 霄问道。 问出口霄才浑身一震。 前面这个小孩子不管怎样都是皇帝……即使小孩子了点。 可自己为什么没有畏惧的感觉?难道真的如他所说…… 月城瑾摇摇头:“应该说,霄更喜欢朕。” 果真是啊……啊……啊…… 于是,月城瑾就看见霄耳朵耷拉般惨兮兮道:“这么说,我……”霄舔舔嘴唇,“我是说臣,是陛下您的……男宠?” 月城瑾眯了眯眼,眼前这人的动作勾得自己心痒。他嘴角一钩,笑道:“卿怎么会这么想?” 霄一听,只觉得突然松了口气,又听见小皇帝继续道:“卿自然是我的爱妃了。” “说起来,我该叫卿爱妃,爱妃该自称臣妾呢。” 于是,霄的嘴角……彻底僵硬了。 爱妃妃妃妃妃…… 臣妾妾妾妾妾…… 霄在脑子里幻化出一个人形。青丝披散,长袖舞动,细腰瘦腿,挺胸……翘臀。 霄抿抿唇。……还好,还能拯救,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在看看眼前小皇帝瘦弱的身形。啧啧,这小身板……想象一下,压在自己身上呃…… 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霄抖了抖,哆嗦嘴唇。 “陛下。”霄挣扎着道,“陛下……有,有镜子吗?” 月城瑾起身,拿过一旁的梳妆镜。 镜子里那人面容算得上青俊,霄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兔儿爷”的潜质。话说小倌不都该是明眸皓齿、细皮嫩肉的类型么? 不过记忆里好像有……有谁说过,有些大官人家品味奇特,喜欢反抗的,肌肉结实的……霄偷偷瞄了眼小皇帝。 “爱妃在朕眼里,就是最美的。”面前这人说起情话来面不改色,一脸的理所当然。 “霄是喜欢朕的。”月城瑾说。 口气里满是笃定。 “霄睡了这么久,身子虚,再休息一会儿,朕晚上来看你。”月城瑾让霄躺下,帮他捏捏肩胛处的被子。又笑一笑,俯身在霄额头上“啵”了一声。 一个亲吻,饱含温情的。 霄的脸唰一下又红了。 这到底是要闹哪样啊啊啊啊啊!霄迷迷糊糊里这样想着。 屋子里然后熏香,有助眠的功效。 额头还有皇帝留下的温润的感觉,霄也不觉得讨厌。 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终于抵不住睡眠,沉入了梦境。 第三十四章 一朝皇帝一朝臣。 离奇的事情在皇家一直不少见。 比如皇帝找到了离散多年的兄弟。 月城瑾坐在皇位上,抿着唇,威严自生。大臣们一点都不怀疑新皇的身份,毕竟他有一张长得和月倾寒相似的脸,骨子里透出的让人生畏的气势也是与生俱来的。 月倾寒在丞相逼供前曾写下一份退位诏书交予当时的太监总管冯易保管。 大意是说并无大才愿交位与有得之人。 折月的神物巨蟒出现,而那个失散多年的皇子才是真正的上天选定的王权者。 那夜之后,皇帝没了踪影。连月王爷也一起失踪了。有人说皇帝因丞相毒害,前往神医谷求医,而王爷……有人称在后宫里倒是看见个和王爷长得极像的人。 事实是怎样,也只是供世人猜测。连城瑾改姓月,继明德帝后登位。昔日的威武将军因收养皇帝有功,加上救折月王朝于危难之中,被封为御史大夫。暂领丞相之位。 后宫。 夜幕很快挂下。 霄,对吧,自己是叫霄。 霄觉得这个气氛有点不对。都说皇帝后宫三千,问了身边的小太监才知道……这个后宫,也只有自己这么一位……娘娘。 “娘娘放心,皇上是喜欢娘娘的。娘娘昏迷的这些日子,皇上每日都会来看望……娘娘……” “停~!”娘娘,娘娘,娘娘。霄觉得自己地头都大了,一把撩起袖子。 “娘娘饶命!”“嘭”一声,小太监跪下了,哆哆嗦嗦。 霄叹口气,拖着下巴道:“我只是想给你看看,汗毛都竖起来了,诺。以后不要再喊我娘娘了,知道?” 小太监竖着耳朵点点头。 “谢娘娘恕罪,谢娘娘恕罪。” 霄:“……” 总之,在霄的三令五声之下,太监丫鬟总算改了称谓。 “公子。”霄默默哆嗦下。 总算比娘娘好听。 于是,月城瑾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么副场景。 霄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眼睛紧紧听着桌子上的剑。 “怎么了,爱妃。”月城瑾笑了笑,走过去搂住霄的后背,顺势把嘴唇贴着他的后颈亲吻一下。 耳朵,刷的,红了。 霄扭扭身子。被固定的感觉并不好受,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别扭。霄只好轻幅度地换了个自己比较喜欢的姿势。 “怎么不吃饭?” 小皇帝似乎并不在意霄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径直问下去。 桌子上的菜样很丰富,完全按照皇帝的菜谱来的。 等等,皇帝的菜谱。自己为什么会记得这个?霄摇摇头不再深想。 月城瑾却误会了这个动作,笑着问:“怎么,因为我没来?等我?”最后两个字说的格外暧昧。 霄抬头看看,四周的丫鬟早在月城瑾进来前就被清退下去。于是霄以几乎不可见的幅度点点头。 为毛会赶脚这么害羞啊~~~!霄在心里泪流道。 月城瑾孩子般笑笑。 “想学剑?” 眼神看着桌上的剑。西域进贡的,所以有异域风格的图案雕镂,别有情趣。 霄点点头。心里痒痒的,从见到它的一刻起就想把剑抓在手里,随着自己一起飞舞。 “陪我吃饭,吃了我就教你。”月城瑾说。 霄忽略掉了小皇帝称谓的变化,只是用惊奇的声音道:“真的。” 身为皇帝,屈尊来教自己这么一个……虽然不愿意承认,可确实是小小的男宠。 “朕喜欢你,霄。”月城瑾说,牵着霄来到桌前。 小皇帝挑去鱼刺,把剩下的鱼肉第到自己面前,笑眯眯道:“霄,吃吧。” 霄一愣,直直道:“你怎么知道?” “知道你喜欢吃鱼?”月城瑾会心一笑,“霄,我知道我以前忽略了你。朕也说过,朕以后会对你好。霄,朕喜欢你。”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小皇帝对自己说喜欢了。每次一说,心里都有暖流流过般。 应该是喜欢的吧。霄这么想着。 虽然忘记了一切,但这个人对自己的好从睁开眼后就未曾变过。 霄想了想,夹起一颗西兰花放在小皇帝碗里。 “你……” 霄看见小皇帝的眼里有惊喜,却隐约夹杂着惊恐。 很奇怪。 “你怎么知道,朕……喜欢吃西兰花?” 月城瑾努力压制涩涩的声音说。 霄抿唇一笑:“直觉吧。” 然而睡觉的时候又出现了问题。 话说饱暖思……淫、欲。霄背着皇帝龇牙咧嘴。 小皇帝丝毫没有察觉,张开双手对着霄柔声道:“霄,帮朕更衣吧。” 于是霄怀着万分杂乱的情绪走上前,手却迟迟没有伸到小皇帝的衣领口。 霄比小皇帝高一点。十六岁的孩子正在长个儿的时候,一天一个变化般。于是低头就可以看见小皇帝的锁骨,上面还有一丝红印。 霄深呼口气,把手伸到小皇帝的领口,拉开了紧系的绳子。领口敞开了,淡红色的胎记也露了出来。 “这个是……?”霄的手情不自禁摸上去。 “哦,这个啊。”享受着服务的小皇帝懒洋洋道,“是胎记,据说皇族都会有的。” 霄的手在上面摩挲了几下。然后听见小皇帝轻微的叹息:“霄这是……在勾引朕吗?” 刷一下,方才还未消散殆尽的红色,又一次袭上面颊。 小皇帝大概是被霄这种时不时冒出的纯情模式逗笑了,玩意上来,一把扯掉外衣扔在床边,下一刻就把霄按倒在床上。 “别动。”小皇帝用已经有些沙哑的声音说。 “皇上?”霄皱眉。 小皇帝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隔了很远。他的视线明明停留在自己身上,又像穿透了自己的灵魂般在追寻其他东西。 “这样真好,霄。”月城瑾低低道。 用满是留恋的口气:“霄以后……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皇上。”霄试图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搁到肋骨了,这个姿势……霄扭了扭,无果。真是太难受了。 明明比自己矮半个头,力气却一点不小。 “皇上?”霄又喊了声,依旧没有反应。 霄只好放弃般闭上眼。 “霄这样,真像嶦板上的鱼。”月城瑾戏谑道,一头把自己埋到霄的脖颈间深吸一口。 脖子里的凉气让霄的神经缩了下。 霄听见小皇帝闷闷的声音。 像讨糖吃的小孩子。 “霄,吻我,好吗?” 第三十五章 自那夜之后,小皇帝有三天没有出现。 霄觉得有些无聊,每每傍晚那人派个小太监传话说今晚不来的时候,自己明面上是舒口气,暗地里却微微有些失神。 小皇帝在干什么呢? 霄拿着剑比划起来。 因为那人不得闲,答应教剑的事也落了下来。 小皇帝送来了许多宫里才有的剑法,霄自己照着舞舞,全当解闷儿。 大约是午后,小皇帝派着照看自己的小太监进来了。 “小喜子,怎么了?”霄握着剑问。 霄在屋里拿着剑使使,正巧一伸手,剑端对准了进来人的鼻尖尖。 小太监闭上眼捏紧了拳,听到一阵厉风之后温和的声音,才偷偷睁开一只眼,随即跪到地上。 “回,回公子的话,皇上说天儿尖尖热了,让人给您送点绿豆汤来。” “唔。”霄点点头,伸伸下巴指意。小喜子立马起身,门外候着的宫女们便一个接一个走进来,把汤碗什么的一一摆在桌上。 “公子请慢用,奴才们就先出去了。”小喜子又道。 霄漫不经心点点头,似乎毫不在意。 小喜子走到门口,一脚正要迈出去,就听见里头一声:“等下。” “公子还有事?” 霄看着一桌子汤和点心,闷下头小声道:“皇,皇上最近……很忙?” 小喜子一脸笑意:“皇上说了,公子若是乏了,大可去承乾殿。” 承乾殿,月城瑾登基后批改折子的地方。 “谁说我想他了?”霄一瞪眼。 小喜子弯腰:“公子,奴才告退。” 想? 霄脸一红。 才不想嘞。 霄坐到桌子前,看着碗里冰凉凉的绿豆粥。 还有满碟子自己爱吃的杏仁酥酥核桃酥,油炒的南瓜饼。 放入口中就软化般,清清凉凉的。 是放了些许的薄荷。 霄觉得,小皇帝对自己,应该是喜欢的。 可总归是两个男人…… 刚醒来那会儿,自己问过小皇帝这个问题。小皇帝一脸惊讶问自己。 爱妃怎么会觉得两个男人就不能相爱?男男之道,男女之道又有什么区分? 霄迷茫了。那么自己潜意识里男女相爱之道又是怎么来着的? 霄把一小块点心放在口里含着,咽下去。 自己从醒过来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啊。 这么想着想着,霄觉得脑子迷糊了。不知不觉趴在桌上小憩了起来。 ****** 睡梦里觉得有人看着自己,一动不动。霄觉得背脊一阵凉意,睁开眼,面前是一个面容姣好的男子,却有着不可抵抗的寒意。 “你是谁?”刚转醒的霄悠悠地问。 面前的男子嘴角一勾:“怎么,你不怕我?” 霄揉揉太阳穴,趴太久的缘故,手臂很僵硬。 “怕?为什么?”霄抬头认真道,“公子长得真好看,公子也是……是他的人?” 霄说得很委婉,大概是问得太直白了,面前之人嘴角抽搐了好几下才开口道:“我倒是希望,可惜他的心不在我身上。” 这回,换霄愣住了。 “你喜欢他?”霄问。 “是。”那男子爽快地回答。 霄犹豫了几下才开口:“那,他喜欢你吗?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子道:“我在这里,自然是听说他找到了可以金屋藏娇之人。”男子说那四个字的时候故意的拖长调子,霄只是扬了扬眉毛。 金屋藏娇呃……男人…… “可我是男人。”霄觉得自己很轻易就说出了这句话。 那人却无所谓地说:“是男人又怎样?”那人语气苦涩起来。 “他喜欢你。”那人低着头。 “他喜欢你吗?”这是霄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男人依旧是那句话:“他喜欢你,这一点,还不够吗?” “可是。”霄忍不住,“难道他不知道你喜欢他?” 男人自嘲般一笑:“他如今满心里只有你一个,我难道还要奢望他喜欢我?况且……”男人之后应该还说了句什么,可惜声音太小,霄并没有听清。 “你去看看他吧。”过来许久男人才说,“他……病了。” “喂,喂你等等。”霄反应过来,男人已经走了。霄摊开手心,想着那来去如风一般的男子。 “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呢?”霄喃喃。 听到动静的小喜子走进了:“公子你怎么了?” 霄愣愣地说:“刚才那个人……?” 小喜子一脸奇怪:“人?奴才刚刚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见到有人进来啊?”小喜子一脸迷糊状。 于是,霄觉得寒意从脚跟,一直延伸到了后背。 “公子?公子?” 霄回过神,苍白着面色,却依旧镇定:“嗯,嗯,没什么的……去,去看看皇上吧。” “好嘞,公子等着,奴才这就去打点。”小喜子一听霄要见皇上,一个蹦跶就到了门外。 只留下霄一个人。 刚才难道是梦?霄想着。 可若是梦,也未免真是得太渗人了吧。 ****** 承乾殿的外边是皇帝办公和谒见大臣的地方,里面有一个小塌供皇帝休息。 霄到的时候小皇帝正躺在床上。 “公……”门口候着的小丫鬟正要通报,却被霄制止了。 霄手指低着唇示意小宫女禁声。 小宫女是不说话了,却眨着眼睛,红色一直浸染到了耳根,霄一回头吓了一跳,就看见小丫头面红耳赤的样子。 霄觉得奇怪,进到了里间才一头黑线。 怕是这小丫头知道小皇帝睡了,自动联想了一些少儿不宜的场景。 小色狼,连身边的小丫头都被教坏了。霄恶狠狠地想。 这也难怪,上一回被小皇帝索了个吻不说。 自己是轻轻碰了碰小皇帝的侧脸,却被小皇帝压着头,把舌头伸进来舔了个遍! 月城瑾睡着,只觉得喉咙干燥,不耐烦地挪动了身子,又压着嗓音道:“水。” 小皇帝的贴身太监甲进来,细着嗓子:“皇上,该吃药了。” 果真病了?霄皱眉。 太监甲是低着头进来了,问了话,小皇帝迟迟没回答,才抬起头,一眼就看到皱着眉站在窗前的霄。 太监甲手一抖,腿就要跪下。 霄一个快步上前拦住。 药里的浓浓苦味蔓延开。 “这……”太监甲端着碗不知所以。 “我来吧。”霄低声说,接过了碗。 太监在宫里,自然时时关注着皇帝。 虽说他们这帮子太监都是新被提拔或者选入宫中的。 即便如此。 这位“娘娘”如何受新皇之宠也是有目共睹的。 于是太监甲很自然拜了拜退出来屋子,还贴心地把门关上。 有眼力! 霄投过一个肯定的目光。 第三十六章 霄看着眼前这人的样子,视线划过他的眉毛、鼻梁、嘴唇,最后到达下颚。这人有点发烧,额头盖着毛巾。霄把毛巾浸在冷水里,拧干,放到这人的额头上,才端起稍微降下温度来的药。 月城瑾轻哼一声,霄侧耳:“什么?”这人迷迷糊糊里又喊了声。这回霄是听清楚了。 那个人明明白白的声音。 ——九霄。 霄觉得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什么画面,如同手里这碗苦药,嗅到了,便如同记忆从脑海里脱颖出来,让人一瞬间捕捉到熟悉感,等了好久好久般。 霄觉得心底流过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热度。 “霄。”小皇帝又喊了句,这回只有一个字。霄低头看,小皇帝悠悠地睁开眼,还带着朦胧,小皇帝惊讶里含着欣喜:“霄?” 霄抿抿唇浅笑:“皇上既然醒了,那便把药喝了吧。” 小皇帝眨了眨眼,似乎还没从梦境里走出。喃喃又喊了声“霄”。霄红了脸:“臣在这儿,皇上。臣给您换块布吧。”臣妾二字是万万说不出口的,霄拿着布逃也般离开小皇帝的视线。 脸盆上方是一块铜镜,霄微微抬头就可以看见小皇帝斜倚着床坐起的样子。 月城瑾就这么看着霄背对着自己,以及方才那声淡淡的“您”字。 您,是敬语。月城瑾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抬起眼珠子望着床帐,幽幽叹了口气。 “皇上,臣……服侍你喝药吧。”霄说。 于是月城瑾慢慢转过头,黑黑的眼珠子直听着霄,看得他直发慌。 “皇、皇上?”霄摆弄着无措的手,使劲搓着衣服下摆。 看、看、看什么呐,怪渗人的。 “霄,我喜欢你,所以你不必……对我那么拘束。”月城瑾最终说。 拘束么?霄这么想着。 霄刚回到自己的秋风院,皇帝的圣旨跟着就来了。大意上皇上爱其体恤,特赠各种金银宝物以示宠爱。 宠爱啊。想到这个词,霄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抽了。 当夜,皇帝便来了秋风院。 霄在洗澡,完全没有准备。霄的身子背对着门,隐约感觉到有人进来,也没在意,毛巾随意搭在肩膀上,背倚在木桶上,懒懒道:“给我擦擦背。” 来人没有说话,径直拿起毛巾来。霄就眯着眼享受。力道控制地很好,在穴道处还颇有技巧地按摩,霄舒服地哼了几声,紧接着就听见那人的轻笑。 霄的眼一下子睁开了,僵硬地回头,看了又看才不确信地咬牙,一字一顿道:“皇、皇上?!” 月城瑾手扶在霄的肩膀上:“别动!乖~” 霄觉得自己的老脸又一次,红了。 乖了。 月城瑾笑眯眯,很享受手抚摸过霄的过程。 从背脊一直往下,直到…… 霄僵硬地说:“皇上,臣,臣,还是臣自己来吧。” 月城瑾叹口气,手指在霄的身上轻点了几下:“乖了,朕服侍你,不好么?” 不好,当然不好!霄这样想。 谁料皇帝刚刚突然出手,点了他的穴道。 人为刀俎,我为人肉。霄觉得现下自己万分凄凉,水渐渐冷了,已经有寒意渗到骨子里了,于是霄看见小皇帝“居心叵测”般一笑。 霄觉得自己的心,深深地颤抖了。 果真,小皇帝一手穿过自己的腋下,一手绕过自己的膝盖,一个公主抱…… 霄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小皇帝的脸放大在自己面前。 被、被、被抱了! 有了这个认知,霄觉得自己的老脸,深深深地,拿不出手了。 关键是自己什么都没有穿啊啊啊啊啊混蛋! 小皇帝把霄放在床上,又拿过毛巾把身上的水珠又擦了一遍,似笑非笑看着霄通红的脸。 “霄这样,是在勾引么?” 呜呜呜呜呜,霄无声地抗议了。眼睛瞪直了。 小皇帝俯下腰。 轻轻在霄的鼻子上啃了一下。 湿漉漉的感觉。 小皇帝叹口气,拉过被子把霄遮得严严实实得。又顺手解了穴道。 刚解完穴道,身子还有些麻木,血液慢慢舒缓过来。霄一动不动盯着小皇帝看。 虽然说有些事是……理所当然,对吧对吧。男宠的……职责?霄这么别扭地想着。 但一想到要做那种事,就觉得……不耻啊不耻。 为什么呢? 霄想不通,只觉得内心抵触。 小皇帝看着霄的眼睛。 湿漉漉地,像小狗,怎么看怎么可爱。 但眼睛里明显地防备。 小皇帝叹口气,在霄的身侧躺下,拉紧背角。 “霄,朕喜欢你,所以可以一直等下去,等到……” 小皇帝这么说,却没有说下去。 过了许久许久,霄才慢慢侧过头。 小皇帝的脸,长长的睫毛,这样对着自己。 仿若已经坠入梦境很久很久。 霄轻轻叹了口气。 打不得,骂不得,爱不得,恨不得,要不得,放不得。 霄—— 皇宫的日子,像永远看不到尽头。霄有的时候会觉得心里藏着什么,像一个人在呼唤,那个人的声音很温柔。 到底是什么的。 霄觉得这样的日子变得惴惴不安。要做什么,却什么都不能做,这样子手足无措般。小皇帝大概也看到了。 小皇帝处理完正事来看霄,就看见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焦躁不安。 “霄?”小皇帝屏退下人,试探着喊了一声。 霄一个震惊。 “皇上?” 小皇帝担忧地问:“霄,怎么了?” 霄摇摇头:“没,没什么?” 月城瑾显然不信,脑子里划过刚刚看过得折子,突然张口就道:“霄,朕不会再要别的女人的!” ???什么?霄脑子又是一愣。 别的,女人? 霄是失忆了,但有些东西渐渐也明白了。 在宫里,女人等于宫女约等于妃子也就是皇帝的女人。 不要别的女人的意思就是。 霄皱起眉:“皇上是说,你要纳妃了?” 看见霄皱眉,小皇帝一个霹雳般咧嘴。 什么叫色令智昏啊什么叫不打自招啊什么叫五雷轰顶啊。 月城瑾喃喃道:“不,没,朕不是……这个意思。” 霄眉头反而皱得更深:“皇上说什么昏话,皇帝不纳妃子,不传宗接代,还是皇帝吗?” 月城瑾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见霄一脸地不在乎,心里满是苦涩,红了眼眶子:“大不了,大不了朕不当这个皇帝了,霄不要离开朕好不好。” 第三十七章 大不了,朕不当这个皇帝了。小皇帝这么想。 霄觉得心里咯噔一下,翻了一个白眼:“皇上这么大了,不要再讲这些孩子气的话了。” 霄给小皇帝拉开了一张椅子,又倒上一杯热茶。春日采摘的花瓣,晒开存放,用水冲泡后还残留着春天特有的气息。 霄的话却不如这茶香,小皇帝只觉得心酸涩涩的,如同被泡在汤药里,每一下的呼吸都很不是滋味。 “皇上心里应该装着国家大事,装着黎民百姓。与之相比,霄只是草芥,就像这茶。”说着霄用手指弹掉落在杯沿上的一粒水珠,“少一个不嫌少。” 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云朵掩去太阳的色泽,空气变得沉重仿若在压制人的呼吸。月城瑾突然没来由的胸闷,像被沉入水中失去空气,无力挣扎般。 “那多一个呢?”小皇帝问。 霄一愣,抬头看见小皇帝执着的眼神。小皇帝说:“那多一个呢,霄。霄你对我来说,不是水珠,是水,是这泡茶的水。没有水浸泡的干枯花瓣也是只一介废物。” 霄低下头,嘴角扯下一丝笑:“皇上,您,叫我什么?” 小皇帝一愣,下意识道:“霄?” 面前这人手指拨动杯子,轻声道:“皇上,难道不是——九霄么?” 屋外,天上的黑色云朵终于覆盖了天际,昏暗里一道闪电划破沉沉烟霾带来惊雷。这雨,终于迟迟地到来了。 你想起来了?什么时候想起来的?那你还记得他吗?那你知不知道我……你…… 想问,却没问出口。只能落荒而逃。 城瑾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半晌才听见旁边的小太监喊自己。 “嗯,嗯?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跪下:“皇上,该传膳了。” 小皇帝抬起眼看窗外的天。 因为下雨的缘故,傍晚的天和下午那阵子的并没有太多分别,雨下得凄惨惨搅了人的兴致。 城瑾忍不住轻笑一声。小太监一惊,头埋得更低,哆嗦着肩膀,一颤一颤。 四个字,意兴阑珊。 城瑾挥挥手。 “退下吧,朕没胃口,不想吃。” 城瑾抬起手,折子是倒着拿的,这么久了,自己才发现。 折子是百官联名的,大意是纳妃立后尽早做决断。城瑾想了想,谁也没惊扰,从书架后的暗门走了进去。 快到尽头了吧,城瑾这么想的。 皇帝又告病了。 也许是这恼人的天气,雨从月初断断续续下到中旬,到处都是蔫耷耷湿漉漉的感觉。期间皇帝只召见了丞相一人。 若有人提起,丞相只是叹口气摇摇头。 丞相手里拿着纸,有点出神。 他身边站着的是消失了很久的前太子妃郁阿衡,牵着阿衡手的,是那个温柔里能渗出水的人,温成玉。 郁廉缓缓移开视线。 “爹。”阿衡轻轻喊了声。 郁廉终于露出舒缓地一笑:“成玉,阿衡,就交给你了。” 郁廉回头对着自家的女儿,像看不够般:“爹曾经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爹常想,若是能再见到,爹就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你。可如今啊,爹的女儿长大了,也找到了能和自己一辈子的人,爹这样想着,就高兴。” “爹——” 郁廉觉得自己眼睛里有些烧烫。 “不要哭。以后,记得常回来看爹就成。” “上车吧,阿衡。”郁廉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心里有万千的话要讲,最终化成一句,“走吧,阿衡。” 马车就停在一边,拉车的马匹在迷蒙细雨里打了两个响鼻,踢了踢蹄子。 像在催促远行的人。 温成玉拉开帘子扶着自己心爱的人坐上马车。 温成玉转过身。 “爹。” “爹,我们走了。” 是第一声,但绝对不是最后一声。 郁廉看着越行越远的马车,想起无数次离别,每一次都是一个新的开始,都意味着一场告别,一场期待。 谁能陪着谁到最后呢。 此生幸福就好,知足就好,愿得一人心,如此就好。 从不流泪的将军,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咸涩的滋味。 “城瑾。”郁廉手里捏着那张白纸,默默吐出一个名字来。 九霄。 霄坐在桌前,不知不觉把这个名字写满了整张宣纸。 皇帝告病已经半个月了,这之间自己当然有前去探望过,却被拒之门外。然后某一天,小太监传话,给了自己一个小瓶子。 答案就在里面。所有知道的,不知道的,忘记的,想不起来的,都在里面。 就是眼前这个。 白瓷的小瓶子。 九霄,是自己的名字吧。这几日里去宫里藏史的殿里翻阅了书籍,唯一相同的就是皇室冠以的名字,月九霄。 恐怕就是自己。 答案显而易见,甚至更是触手可得。 却有那么一瞬间的害怕。 月九霄自嘲地拿起手里的小瓶子,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终于是拎起桌上自己先前吩咐好的食盒。 “公子这是,去哪里?” 候在门口的小太监小声问。 月九霄一笑。 “寝宫。” 门依旧是关着的,不过月九霄这回事铁了心,处在门口就是不走。 就这么等了一个时辰,急的门口的小太监跪着求饶。 月九霄甩甩手:“放心,皇上若是治你的罪,我就陪着你一起。” 此话一出,小太监几乎吓得瘫软在地。 小皇帝的贴身奴才把门打开一条缝。 无可奈何地说:“皇上说了,请公子进来吧。“ 月九霄眯眯眼,提着食盒进了门。 小皇帝半躺在床上,白皙的手伸出来拿着折子,天没有转晴的迹象,不知哪里来得风吹着烛火摇曳。 “皇上。”月九霄恭恭敬敬跪地行礼。 “免礼。”小皇帝眼睛没抬,头也没有转动。 月九霄站起身,打开食盒:“皇上,这个是——” “你做的?”小皇帝换了个折子随意问道。 “呃这个……”月九霄一笑,“回皇上,是的。” “哦?” ——虽然是我叫厨房的人做的。这个,省略几个词也是可以的吧…… 皇上最喜欢红豆味,甜。最不喜欢酸味的东西。 果真最懂皇帝口味的就是厨房的厨师。 小皇帝看着盘子里好看的点心,却没了胃口,背倚在床上闭上眼。 “王爷。月九霄。你都,想起来了吧。” 城瑾觉得自己口里很涩。 “嗯。” 轻轻一声,像石子投在湖上,即使溅起的水珠不多,漾起的涟漪也能延伸到很远。 第三十八章 “我和你打个赌如何?”月倾寒躺了一天,醒过来的第一句是这么对还不是皇帝的连城瑾说。 时间倒退到宫变的那个夜晚,月九霄替月倾寒挡了一箭,正好射在后背。没有伤到要害,箭上淬了毒,虽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却一直昏迷不醒。 “什么赌。”城瑾板着脸,抿着唇。 “打个赌,我会离开。”月倾寒说,“我会离开,你也知道,中了‘半心’之毒,我也不知道能活多久。我把皇叔留在你身边,半年之后,如果我未死,皇叔也没有爱上你,那你就把皇叔还给我,如何?” “哦?你离开?”连城瑾挑挑眉。 “噗。”月倾寒一个忍不住的笑,也不知扯到了哪里,疼得又龇牙了两声。 连城瑾撇开脸。“笑什么?” 月倾寒笑道:“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也只有皇叔相信你是只无害别扭小绵羊了。” “你要离开?”连城瑾不接话,移开话题。 “是啊!” “那皇位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吗?皇位给你。” 连城瑾依旧犹豫着。 “你在害怕,还是在担心,犹豫什么?你不敢?”月倾寒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个白瓷的小瓶子。 “这是什么?” “是——‘忘’。白色的那颗能让人忘记过去,黑色的那颗,是解药。” 连城瑾看着那个白瓷瓶子,拧着眉看了很久,才一点一点松弛开来。 “好。赌就赌。” 被淹没在时光里的秘密,埋在沙漠里的珍珠,褪去钝拙的外表,不变的真实的内里。幼稚的温柔的话语。 “你都知道了。这些,是你不知道的。”小皇帝眼神淡淡一扫,扬起一个笑,“你知道了,就去找他吧。他,一直在等你。” 月九霄走出皇帝寝宫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很郁闷的感觉。闷闷的。 月九霄回到秋风院,叹了九十九口气之后,终于打开霄瓷瓶子,把黑色的药吞了下去。开始的时候,肚子里暖暖的,然后大脑有轻微的刺痛。记忆像潮水般涌来,下夏天的大雨,屁啦啪啦从天砸下来,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本宫不会哭。父皇说过,弱者才会哭,所以,本宫不会哭!” “爱卿自己做过的事,莫非真的要朕提醒不成!” “嗯,我觉得,这个配你最好。” “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赎罪。” “随朕去皇宫。” “小心!” …… …… …… ——倾寒。 还是把你,记起来了。 月九霄。折月的王爷,曾经的摄政王。 ****** “看样子,他把解药给你了啊。” 月九霄稍稍恢复神智,看清面前人的面孔,忍不住笑了笑:“是你啊。” “嗯,是我。”面前那人也不拘束,找个位置就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上次还没问你是谁呢。不过我想,我应该是猜到了,你长得很眼熟。”月九霄补充道,“特别是眼神。” “哦,是吗?” 月九霄道:“当然,第一次见面时,我不就不小心把你给迷晕了吗?或者说,我该叫你小蟒,还是别的什么?” 面前的人一个哆嗦:“别叫我这个名字。” 月九霄接着道:“折月是传说,皇室一族有庇佑的神灵,原身为蛇,能化为人形,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当然,皇室有恩于祖上,曾许诺生生世世效忠皇室。只不过到了父上一辈,我父亲为了追我母亲,足足追了三百年,所以才急匆匆把还没能化成人形的我扔到了城瑾面前。” “那我该叫你什么?” 面前那人一笑:“执音如何?我自己起的。” 月九霄龇牙:“……”想到面前正儿八经说话的那人,就是曾经的蟒蛇,论谁都有些难以适应。 “你想起他了?所以你要离开?”执音问。 月九霄轻声道:“他受了伤,我担心他。” “那城瑾呢?你有没有想过,你离开,他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月九霄站起身,“我是不知道怎么办,但我知道,离开,总是最好的。” “如果他会伤心,会难过,这些,你都不会担心。” 月九霄眯起眼:“我是我皇兄养大的。” 执音眨眨眼,不知道他为何会提到这些。 月九霄接着说:“我出生时,母妃因为难产离开。我是个遗腹子,父皇在我还未出世就已经驾崩。皇兄把还是婴儿的我带在身边亲在照看。后来有了倾城,可惜皇兄在倾城六岁那年也离开了。自此我成了折月的摄政王。那一年,我才十六岁。 “我这么说,不是说我的人生有多么曲折。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会挺不过去,皇兄在我心里,不仅是兄长,还是那个,如同我父亲、母亲的人。我把心里满满地塞满的都是皇兄,他离开后,我一度以为,自己会活不下去。可是现在,一切都好好的,不是吗? “没有人会说离不开谁。城瑾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我是他最大的牵绊,我离开,他才能更好的成长,才能成为一代明君。就像当年的皇兄,之所以要诈死,是因为,他心里有个坎,他跨不过去,所以选择离开。这只是存活的方式罢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皇位,如果不是他想要的,如果他,只想要一个你呢?” 月九霄笑笑:“城瑾是皇兄的孩子,他不是一个平庸的人,皇位能让他最大的施展自己的才华。世界上不是一味地感情用事,还有责任。” 执音深深看了眼月九霄,叹了口气。 “城瑾喜欢你。”执音说。 月九霄一愣。 “嗯,我知道。 “可他是皇上,能坐上那个位置,总不能没有子嗣的。” 执音问道:“那月倾城呢?你知不知道,他也喜欢你?” 月九霄认命般地低下头:“知道啊。” 执音睁大眼:“你知道?” 月九霄道:“是啊,我知道,要不你以为,当初我为什么会辞去摄政王的位置,为什么要离开帝都?除了将计就计,还有一点,我想让他看清自己的感情。” “你——”执音一脸的不可思议。 “当然了。”月九霄顿了顿说,“我也想让自己看清楚,对他的感情。那时候我以为他会做一辈子的皇帝,对我们来说,分开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月九霄扣指敲敲执音的头:“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喜欢男人,有什么很惊讶的吗?” “你……怎么会,喜欢……”执音一脸可以吞下一个鸡蛋的表情。 “谁知道,感情的事情怎么能说清楚。”月九霄抱怨,“一开始只是觉得有可能,后来去了趟小倌馆,就是那次,被倾城知道的那次。我去了之后发现,应该是不喜欢男人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后来分开久了,就想得厉害。我想,我应该不是喜欢男人,而是喜欢上了倾城,而恰好倾城是个男人而已。对城瑾,就真的只是对孩子的喜欢,那不是那种……”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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