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女儿红,竹叶青,觥斛尊卮饮一杯。 乾坤壶,日月长,司空陶然秋满堂。 君沽酒,我来醉,一醉一眠千百年。 长笑江湖不入梦,功名竹帛几人留? 简单地说,就是一个官二代和一个杀手老大的鸡毛蒜皮小事。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意秋;司空离 ┃ 配角:墨染;瑕尘;孟夏邑 ┃ 其它: 01.杀手老大的江湖(一) 陆意秋抬眼看着火堆对面的那个男人,半边螭纹银制面具,灿黑的眸子,直挺的鼻子,淡粉的薄唇,衬着背后墨漆无星的黑夜,森冷严酷得紧。面前的火光正跃闪,直耸的鼻子倒映在左脸的银面具上,银色面具在火光和阴影下,减了几分冷郁。 陆意秋心中忿懑却又加了几分,跟这个男人很早就认识了,当时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个会武功的江湖人,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缠着他,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人竟然是血屠堂的堂主,司空离。 血屠堂堂主千金易命,专干杀人越货买卖的组织,年前在连朝廷的追剿令下和江湖的围堵下,血屠堂尽灭,只有堂主司空离逃了出来。 谁知还被自己给碰上,想起血屠堂刺杀叶然,以期阻叶然为父亲陆暨平反正名,陆意秋就愤恨难平。举刀泄愤时,刀眨眼便被弹掉,挥拳相向时,人岿然不动,挠痒还嫌轻了呢。 更让他忿懑的是,这些不分清红皂白的武林人,逮着谁跟谁在一起,便说是一伙的,直接把他当作血屠堂中弟子里的漏网之鱼,卯足了劲便上来一顿砍杀。要不是司空离眼明手快,他陆意秋就做了冤魂野鬼了。 按理说,本该对救命恩人感恩戴德的,可想想这这祸源,怎么也感恩不起来,只有满腔的忿懑。 在陆意秋第一百零一次瞪眼的时候,司空离神色一凛,陡然站起,吓了陆意秋一跳。 “有人来了。”司空离一把抓起陆意秋扛到肩上疾行。 “放我下来!我不要做布袋!”陆意秋激烈抗议。 “不想死就闭嘴。” “……” 陆意秋不想死,所以他闭嘴了。 一走便走到了天明,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渭州城门打开了,二人入了城。 “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逃蹿,明明只有你是他们的通辑对象,又不是我。”陆意秋挣了司空离的辖制,摘了头上的斗篷。 “你看那。”司空离指了指左前方。 陆意秋凑近了看,赫然是画有他与司空离画像的通辑令。 陆意秋紧张四下望了望,慌手慌脚地戴上斗篷,方咬牙切齿低骂道:“都是你害的,你这个大魔头!” “我是魔头,那你还跟着我做什么,不如就此分道扬镳。” “想走!你害了我就想走,门都没!从现在起你要负责我的安全!” 分开走,笑话。他手无缚鸡之力,还不被这些武林人士砍成肉酱。 见司空离向客栈走去,陆意秋追上去气急败坏道:“我们都被通辑了,你居然还敢住客栈!” 司空离道进了客栈大堂,对掌柜道:“两间客房。” “一间,一间客房。”陆意秋插话进来。 掌柜犹疑不定,望向司空离。 司空离点头。 要了热水,洗尽两日来的尘泥,陆意舒服地哼出来声。 司空离在擦拭兵器,桌上摆了无数银针和铁蒺藜。 陆意秋趴在浴桶边看倚在桌脚边等待擦拭的弯刀,开口道:“较之于刀,你更擅暗器是不是?” 司空离分了一丝目光给陆意秋,很快又收了回去。 “这柄刀是我父亲的。” 不擅亦要继承。 就如血屠堂,不喜也要回归。 半年前,父亲司空浩要求自己从太学院回来,继承血屠堂,便离世了。他刚接手血屠堂便遭到朝廷通辑令和江湖的围剿令。 他虽然知道血屠堂是杀人越货的组织,只是没想到,已经引起了朝廷和江湖的共愤,联手压制,血屠堂一丝生存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血屠堂被灭了,所以自己被追杀。 人生到底充满多少意外?半年前,自己还是太学院安隅一方,沽酒知足的夫子,半年后,成了世难容的杀手组魔头。 不论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都抗拒不了命运的车轮,滚动前行,到了现在,到了此刻。 擦拭完所有的兵器,司空离把怀里的钨钢盒拿了出来,若有所思。 这时陆意秋已洗完澡,换了干净的衣服,走过来好奇道:“这个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不管用什么方法也打不开。” 这个黑盒放在陆意秋那里保管过,虽然自己交待他不要打开看,但以他好奇的性格岂是乖乖听话的主。 “要命的东西。” “藏宝图?”陆意秋眼睛瞬间亮了,凑近了身子,手指拂过盒身。 沐浴后的身体带着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地传来。 司空离僵直着背,往后退了退。 “宝藏是要命的东西吗?” 陆意秋打量了司空离一眼,明显不信,如若不是宝藏,怎会用这等刁钻的盒子装着。 未待陆意秋将疑问提出来,司空离推开陆意秋,站起身来,向外叫小二换了热水进来。 司空离的皮肤很白,光洁得像女子,身上一点伤疤都没有,陆意秋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这老大做得,定是那发号施令的主。 “你连洗澡也不把面具摘下来吗?”陆意秋趴在床上,双脚翘起,探出个脑袋对司空离道。 司空离看了他一眼,垂眸不语。 一个床铺,一床被子,两个人。 陆意秋朝里,司空离朝外。 虽已入秋,却依旧燥热,在陆意秋第六十三次翻身后,司空离起身,开了窗,凉风慢慢透时来,陆意秋翻到第六十六次后,终于酣然入梦。 第二天起床简单洗漱后,陆意秋问司空离:“我们现在去哪里?” “洺州。” 洺州属东昌府辖下,距顺州一千六百里。 “离家太远,舍不得了?”司空离看了一眼陆意秋凉凉道。 陆意秋杀了一记白眼道:“当然不是!……我只是不知道怎样向家里交待。” “那要看你有怎样的家人了。” “怎么说?” “如果是谨慎安份的家人,编个名川游历的借口便可;如果是察世洞明的家人趁早交待清楚了,免得到时觉察出来,有你好果子吃。” “那如果是察世洞明,刚果正直的官宦家人呢” “……不要说,一定不能说。”刚果正直的官宦,且不论是否会袒护自己的孩子,自己这血屠堂首号通辑对象是一定脱不了的。 陆意秋想了想,这事还真不能说,也不能让人认出他,否则非连累自己家人不可。 敲定了行程,二人用过早饭便上路了。 路上除了遭遇两次追杀和一次抢劫以外,一路上倒也平顺。 到了洺州,司空离跟陆意秋先找了家酒楼吃了顿饭,再到客栈要了间上房,洗浴一翻后,待到月华初上时,二人从客栈走出来,向着热闹繁华的地段走去。 住在弄花巷中鬼手画枳正在自家院子里将白天制好的人皮面具拿出来放到月光下吸霜华,以便面具上的药物与人皮完美融合。 司空离与陆意秋一前一后走进来。 “你们是何人来此做什么?”画枳冷眼打量着眼前两个不速之客。 司空离道:“求你办个事。” “不办。”画枳嫌恶地扫了二人一眼,立即拒绝。 “如果我用这个交换呢?”司空离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残旧的书。 “哼,一本破……”画枳睁圆了眼睛,眼珠几欲跳出来,颤抖着声音道:“等等,让我看清楚。” 就着月光,陆意秋也看到那书的封面写着——天罗七巧局 陆意秋刚想开口询问,画枳闪电出手,抢过司空离手中的书。 司空离也没阻拦,挑嘴笑了笑。 “天罗七巧局、天罗七巧局……”画枳喃喃自语,脸上激动欣喜毫不掩饰。 陆意秋看向司空离。 司空离抱胸垂眸耐心等待。 “说你们的要求。”画枳深吸了口气,稍稍平复下心情,将书放到怀里,转看向司空离,眼中显着精光。 “软金。” 画枳闻言,面色虽看不出什么,但微动的眼波泄露了他的惊讶。 他皱眉思忖了良久,久到陆意秋坐在石桌边打了个小盹,方才咬牙道:“成交。” 司空离毫不意外的笑了笑。 虽说是自己同意成交的,但画枳却像与司空离有深仇大恨一般,狠狠地挖了他一眼,才恨恨把一个小瓶子扔给司空离。 司空离倒不介意,接过瓶子,朝画枳拱手言谢,叫起陆意秋,二人双双离去。 待二人走远了,画枳才哀叹了一句,“有死穴,难为人。” “喂,你们两个交换的是什么东西” “有用的。” ……陆意秋语结,不说也罢了,小爷我还不希罕知道呢。 陆意秋快步在前面走着,过了一会感觉不对,回头一看,司空离人影都没了。 四下里看了看无果后,陆意秋一人回了客栈。 陆意秋睡到半模糊时,司空离才带着一身寒气进来。 陆意秋一个激冷,整个人清醒过来。 睁着对圆圆的大眼睛,问道:“你去了哪了” 司空离解了身上的外袍,回道:“办了点事。” 就知道不会以实相告。陆意秋撇嘴,缩回被窝里。 司空离穿了里衣,钻进暖和的被窝,全身放松下来。 司空离将筹划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确认无遗漏后,转看陆意秋,却看到陆意秋像个蚕蛹一样,缩在被子里沉沉睡去。 司空离目光微微停留了一下,也睡了过去。 02.杀手老大的江湖(二) “现在我们去哪?”陆意秋跟着司空离走出洺州城好一段路后,忍不住开口询问。 “结束追杀。”司空离观察了一下四周。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陆意秋根本不相信,“你昨天跟那个鬼手要了什么东西?” “等下你就知道了。” 陆意秋觉得没办法跟司空离沟通,什么事情都搞得神神秘秘的。 为了补刚才浪费的无谓口水,陆意秋从马背上的行囊里取出水壶,喝了几口水。 待仰头喝完后,发现四周围了一堆不知何门何派人,里面甚至还有几个戴着方长帽的捕头。 这是怎么一回事,官府、江湖携手合作捉拿通辑犯吗? 陆意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朝司空离靠了靠,低声道:“你有没有把握从这么多人中逃出去?” 司空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屑道:“为什么要逃?区区几个不入流的门派和几个饭桶公差就能耐何得了我。” 他们是耐何不了你,但他们其中随便一个都耐何得了我! 陆意秋在心中咬牙恨骂,当然现在不是闹内哄的时候,他们当同仇敌忾,过了眼前难关再说。 捕头上前了一小步,欲言朝廷律法,皇威严严之类的场面话。 不过江湖门派没给他们宏扬正义的机会,一个紫衫衣最多的门派率先举剑围攻过来。 陆意秋顿时吓得全身发软,这真刀真枪的招呼到自己身上,不死就伤的啊。 司空离一把将陆意秋从马上提到自己身后,沉声吩咐,“不想死,就跟紧点。” 陆意秋连连点头,“我不想死,不想死。” 紧紧抓住司空离的衣服不撒手。 司空离一刀横飞了一个,偏头低骂道:“你攥这么紧,我怎么施展身手。” 陆意秋连忙松开手。 司空离点足飞跃,弯刀直砍捕头的上臂。 陆意秋落空,一柄大斧朝他劈过来。 陆意秋吓得哇哇大叫,司空离回身,发出一枚铁蒺藜,一脚踢翻来人,大斧向后摔出去,砸到一个门派弟子身上,那弟子捂着肚子痛得死去活来。 “不是让你跟紧点吗?离那么远,想找死?” 跟紧了你说不好施展身手,没跟上说是想找死,反复无常的大魔头。 陆意秋在心中恨恨控诉。 围攻圈越来越紧,司空离一个战几十人本就吃力,现还要护着毫不会武的陆意秋,很快就相形见拙,身上已伤了好几处。 “死定了,这回真的死定了。”陆意秋心惊胆颤地绝望。 他不想死,不想被刺成筛子流血痛死。如果这次真的死定了,能不能死得不那么痛苦陆意秋不断在心里哀嚎。 突然一个紫衫衣门派的人,向陆意秋和司空离撒了一把紫色的粉末。 陆意秋刚好吸进一口,顿时觉得四肢发软全身无力,瘫倒在地。 再看司空离也好不了多少,强撑了一会,也歪倒下来。 这下真的人为刀刀俎,我为鱼肉了。 一片一片的鱼肉,放在案上码好装盘,陆意秋脸色惨白。 司空离好像知道陆意秋心中所怕,“既然逃不过了,不如死得痛快点如何?” 死得痛快,好是好,可是你有力气举剑,一剑封喉两人吗? 哪知司空离扔了剑,从怀里掏出小瓶子,对陆意秋道:“这是穿心的毒药,吃下去,只痛一下便完事了。” 痛一下就完事了,好是好,可是还是不想死。 想想自己的大好年华,好多好玩的,有趣的都没有经历过呢,没娶亲,也没生娃,还有双亲要孝顺,兄长要诚恭。 司空离仿佛又看出了陆意秋的犹疑,直将将瓶里的药丸塞进他嘴里,又放了一颗在自己嘴里。 很快二人七孔流血,死得惨惨烈烈,陆意秋连哼一声都没来得及,便断气了。 人生大好年华与他再无任何干系。 余下的人拖伤带残看二人死得惨烈,也带了一丝怜惜。 尤其是不会武功的陆意秋。 可谁也没想过,血屠堂的杀手会是毫不会武功之人吗? 也许有想到,不过用一句与魔鬼在一起的必是妖类盖过去了。 所以,陆意秋算是冤死了。 紫衫人从司空离身上翻出一个乌亮的盒子,对目光灼灼的众人道:“此物,不属任何门派,谁得到都不会服气,所以我建议暂交由武林盟主保管。众位意下如何?” 江湖中人很重脸面,即使很想要,此刻也不会表现出来,纷纷表示此举甚善。于是商议,共同送至四海盟总司。 至于陆意秋与司空离的尸身,紫衫人向捕头建议,“既然二人已七窍流血身亡,就不要带回城里污糟百姓了,直接扔到乱葬岗,回衙交差,让官府呈报刑部结案。 捕头踢了几脚本地上二人变得僵硬的尸体,叫了差人,将尸身扔到了乱葬岗。 陆意秋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自司空离将药拍到自己嘴里后,他就见到满山遍野的杜鹃花开了,开得涂涂靡靡,没过多久,海水铺天盖地袭卷而来,将遍野的杜鹃卷了个尽。海水铺打在身上,脸上,耳朵,轰响不停,伸舌舔了舔,海水不是咸的。 海水怎么会是咸的呢? 陆意秋费力睁看双眼,看到自己躺在一个不知名的山岗里,瓢泼一样的大雨自头顶涮涮而下。 陆意秋动了动手脚,活络了思维,蓦然醒悟,自己没死。临死前,七窍里流的血,全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 陆意秋咧着嘴爬坐起,看到司空离就躺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他这是真死还是假死? 陆意秋凑近了过去,探了探鼻息,发现雨水太猛根本察觉不出什么。 俯下身,在司空离胸腔听了一会儿,还是只有哗哗的雨声。 这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若是死了,念在相识一场,他就挖个坑将埋了他。 若是不没死,就将人拖到医馆去救治。 可是这漫天大雨,这一动不动的人,他还真不知道他是死的还是活的。 陆意秋思忖了一阵,转看到司空离的螭纹面具,心中一动,伸了手便去摘。 “住手。”司空离突然出声了。 陆意秋吓了一跳,缩回手,“你没死。” “你很失望?”司空离睁开眼。 “你没死,做什么躺在地上装死。” “顺气。” 为了省下日后的麻烦,他要装出敌不过几个不入流的门派而被他们杀死扬正道。这口气堵在胸口,的确意难平。 03.杀手老大的江湖(三) 庄家没有多余的房子了,二人便住到了酿酒的酒房里。 酒房里堆摆着数十坛高粮酒,都是农家自酿的。 陆意秋注意到司空离一入酒房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鱼见了水,很舒服一样。 到了夜里,陆意秋就见司空离一掌拍开酒坛上的封泥,便举坛豪饮起来。 司空离见陆意秋睁着圆滚滚的眼睛望着他,顺了坛扔到陆意秋面前。 陆意秋喝了一口,喉咙呛得有些不适,不过酒香纯浓,劲感十足,便又喝了一口。 “你当时给我吃的药丸到底是什么?”陆意秋问道。 司空离仰头喝下一大口酒,陡然起身。 “怎么了?”陆意秋被他弄出一自紧张。 “寡淡了些。”司空离放下酒坛,走了出去。 一会端了个瓷碗进来,里面装了一碗花生米。 陆意秋讶然道:“大半夜的,你从哪里找出来的?” 司空离捡了一颗扔进嘴里,回道:“耳房缸瓮里。” 陆意秋看了他一眼。 “我找吃的很厉害。”司空离对自己毫不吝啬地赞了一句。 陆意秋点头,深以为然。 “我们吃下去的药丸就是鬼手当时给的?” “嗯,那是假死药。” “那药叫软金丸” “没错,是药圣木百草炼制的,花了十年仅炼了六颗,耗珍贵药材无数,故名软金。”司空离一边说,一边拍开另外一坛。 十年炼六颗,啧啧,果然大本钱。 “那本《天罗七巧局》是什么武功秘笈吗?”陆意秋发现司空离在喝酒时与人对话正常了许多。 果然,司空离接口回道:“棋谱,古夏留下来,一直未能解的棋局,局就摆在天娒山赤霄峰上。” 一千年前夏国棋痴曾与仙人对弈于天娒山赤霄峰,原来就是天罗七巧局。 “那这本《天罗七巧局》你何得来?” “偷的。” “……你怎么知道鬼手在找它?” “绑了江湖百晓生问的。” 司空离冷笑两声,“那个破书生,还想立立文人气节,一扔到粪坑里,什么都说了,连武林盟主与门下女弟子暗通款曲也说了出来。” 陆意秋有些哭笑不得,“那个钨钢盒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一张地图。” “还说是是藏宝图。”陆意秋想狠瞪一眼,不过圆滚滚的眼睛将他的狠戾完全化去了。 “机关岛的地图。” 陆意秋虽不是江湖中人,但也知道机关岛,出东海行船十天便可到,只是仅仅可到而已,若想登岛,却是不可能的。因为岛上机关遍布,像地狱之门一般,无论去多少人,它都能张口吞下,数年来,前赴后继丧命的人有数千人。 陆意秋撇嘴道:“岛上到底有什么,使得这些人明知会死,还要去。” “就是因为不知道有什么,却惊险无比,才能引得人人想像,财宝、武学、仙果什么都可以想像。” “那地图是可以避开岛上机关的吗?” “谁知道呢。” “你不知道,怎么会在你这里,还用那样一个刁钻的盒子装起来。难道说又是偷来的?” “我爹给的。” 陆意秋狐疑道:“你爹?这是你们血屠堂的东西吗?你们血屠堂怎么会有机关岛的地图?” “我也不清楚,要不你去问问他。” 陆意秋瞪了他一眼,“我向哪去问,你爹都死了。” 司空离恍若未见,拍开酒坛封泥,“所以我就问你想不想去问,要想去问,我就给你一刀,送你下去问。” “……这么烈的酒,你喝这么多,不怕醉吗?”陆意秋感觉自己有些在云中飘了。 “你有见过喝水喝醉的么?”司空离莫名奇妙地看了陆意秋一眼。 这是水那井里的是什么?带着湿度的空气? 司空离见陆意秋脸颊上的两砣红晕和不断加圈的迷离眼神,伸指戳中那团红晕道:“你这是醉了?” “没有。”陆意秋挥手打开,就算是醉了,我也要趁机将最后一个问题问了,要不然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那个穿紫衫衣服的门派是你的人?” 司空离意外地看了陆意秋一眼,“你倒不笨。” “我当然不笨。”陆意秋扯直脖子吼道:“我不会武功,不代表我没有脑子。” 如果不是借着那把紫色的迷烟倒下来的台阶而服假死药,那他二人岂不是要活活战死 “可是你知不知道,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就因为我知道一个江湖门派听命与血屠堂,你就要杀我?” “别忘了,我就是这个血屠堂的堂主,有威胁我血屠堂的该当清除。” “算了吧,你血屠堂都剿没了,连你这个堂主都被江湖杀死,刑部销案了的人,还有什么威胁好清的。” “醉成这样了,脑子倒还好使。”司空离伸指戳了戳那两团很有喜彩的红晕。 陆意秋自得地哼哼唧唧了两声,彻底醉过去。 待到头痛欲裂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颗树下,脸上还盖着几片树叶。 “这是哪,我们怎么在这里?”陆意秋问靠在树身上打盹的司空离。 司空离闭着眼,回了一句:“城郊。” “好好的房子不睡,睡到野外做什么”陆意秋拍打身上的落叶,衣服都被昨天未干的雨水给弄潮了。 “白喝了酒,不走,等着付酒资吗?” “付就付,又不是没钱。” “你有钱吗?”司空离睁眼扫了他一眼。 昨天把他们扔到乱葬岗的两个公差,趁机将二人身上的财物搜刮得干干净净了,哪里来的钱付酒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陆意秋脸皱成了包子。 不过他很快又放心下来,照司空离的禀性,定会入城偷窃银两,所以愁了一会,便放宽了心。 “你不担忧?”司空离看了一眼陆意秋。 陆意秋当然不会明言他猜到他会去偷窃,只道:“我相信你有办法。” 司空离明显对陆意秋的无赖很鄙视,却又有些自得。 果然,入了城后,司空离不但做得了杀手的老大,还做得了大盗,银票,银锭子,碎银包袱里齐全了。 司空离分了一大半银子给陆意秋,便要拆伙。 “你确定没有人要追杀我了?”陆意秋换了身行当,一身华服,一柄扇子,一张白白净净的脸。 “作为血屠堂的杀手,你已经死了,你还怕什么?” “可我的样子还是一样啊,别人仍会将我当成杀手通辑的。” “顺州刺史的儿子,谁敢说是血屠堂的杀手,再说血屠堂所有的人在昨天已全部死绝了。” “你是说,有人质疑,我只要量出身份就成。” “没错,如果有不信的,还会直接将你扭送到顺州与你爹对质,岂不是刚好送你回家。” “没错。”陆意秋扇子一收,敲在手心,连连点头。 “那你去哪里?” 司空离道:“我自有我的去处。” “好吧,就知道不会那么好说话了。”陆意秋在心中想道。 二人自洺州分开后,陆意秋用司空离给的银子租了马车,又请了个车把式,一路顺风顺水回到了顺州。 银子还剩下一大笔,想着私存了,在顺州斗鸡走马快活快活,结果陆暨接到了一纸调令——京兆尹。 顺州为上州,刺史为从三品。 京兆尹三辅之一,正四品。 这一调令明看虽降,实则为升。京兆乃辇毂之意,即天子车轮之下,近天子,亲皇戚,荣华可见。 可是,天子太近,各种矛盾错综复杂,人际关系盘根错节,钩心斗角自是难免,真正要治理也相当不易,至少比治理顺州要难得多。 皇帝正是知道不易,又知皇家弟子专横跋扈难教,这才调了素有清正廉直的陆暨任京兆尹,肃一肃京城风气,整一整皇亲子弟嚣横无忌。 04.杀手老大的江湖(四) 陆府除了陆谷序因领了顺州司马一职无法跟迁外,其余众人都随陆暨来到京城,住进了固北大街的一座府院。 刚搬进府内,物什还未收拾妥当,陆暨便接到圣旨即刻面圣。 陆暨肃了肃形容,去了皇宫,直至入夜后才回府。 回府后也不用晚膳,直接进了书房。 书房的灯便亮了一整个晚上。 第二天,陆意秋见自己父亲,人虽显得疲乏,精神却不错。 请过安后,陆暨照例劝训陆意秋几句,带着连夜写出来的折子,入宫去了。 陆意秋草草用过早饭,避了陆夫人,也不带小厮,一人溜出了府。 天子脚下就是不一样,酒肆、客栈、茶楼、青楼、药堂、医馆、玉器铺、胭脂铺、制衣铺、首饰店、钱庄、绸庄、戏园子、擂台、镖局、赌坊……鳞次栉比,目接不睱。 人道京城好,朱户画楼欹斜见,锦绣银觞曲中流。真真便是如此。 陆意秋先摸去茶楼听了会说书,再入戏园看了出折子戏,出了戏园就见杏白旗上一个诺大的赌字,再转看那匾额,赫然几个烫金的大字——金沙赌坊。 一进赌坊,黄金如沙砾,拳握再紧也难留住。 以名喻义,以名劝人,如此明目张胆设赌开局,真是有趣。 都说要看一个地方的城治如何,当入赌坊,看赌徒品性如何,此番入这赌坊就当是为父探查京中人情风貌,品性安良否。 正名之下,入九流之地步罚亦稳健了许多。 只不过,饶是陆意秋再稳的步伐也抵不住迎面直撞过来的大力。 还未看清来人,便被撞得直仰倒在地,呯得一声闷想,后脑勺一阵钻心的痛。 好不容易抱着头坐起来,还未出言相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率先响起,“你没长眼睛吗?看见本世子出来,还往里走!” “你才没长眼睛,小爷好好地走着,哪知被你这赶着投胎的急命鬼给撞着了。” “哪里来的……” “快,人还没跑走,还有同伙呢。”高昂的声音响起。 “晦气!”那人骂了一句,拔腿便跑。 陆意秋见陆续有人从赌坊里出来,且面目极为不善,咽了咽口水紧张道:“我,我不认识他,他————” 陆意秋一看,刚撞他的人不见了,一个哆索,知道自己又要做冤大头了,连滚带爬站起来,没命地朝街头人密集处冲去。 身后纷沓的脚步如影随行,陆意秋低骂了一句,一伏一钻,一侧一跨,成功绕过几家小摊,钻到一个猪肉铺下,猫着腰藏了起来。 卖肉的屠夫手拿菜刀,瞪圆了眼睛,看着陆意秋。 陆意秋一边大喘,一边掏出一张银票塞到屠夫手里,屠夫要跳出眼眶的眼珠缩了回去,眼眶变成了一条缝。 手里的菜刀往板上一拍,扯着嗓子吼道:“上好的里脊肉,炖骨的猪前肋,新鲜的猪大肠全部都有哇!” 陆意秋被头顶那一刀板,震得吓了一跳,靠左边移了移。 蓦然见到刚才那个冒失鬼正侧身挨在巷子边上,两人刚好对上眼,皆愣了一下。 陆意秋探头看了看追来的人,再看那人躲的位置,很不安全,他朝那人嘘了两声,努努嘴,示意那人过到这里来躲藏。 那人开始皱眉不理,可眼见着追来人一条一条巷道的扫视,也自知不安全,顶着满脸的不情愿,也猫着腰与陆意秋一起躲在了猪肉铺摊下。 那人嫌恶地四处看看,皱紧了眉头。 “你就忍忍吧,小爷也不爽呢。”陆意秋低语道。 陆意秋当然不爽,好事从来没他的份,坏事总跟他沾边,莫名其妙又成了别人的同党,又得一起顶包。虽说司空离有担当,将事情了结了,可那一路的惊心动魄也不是常人能消受的。 眼下这个事主,明显不如司空离那般担当和淡然,也没有一丝连累了别人的愧疚,甚至还在埋怨陆意秋没将追来的人引到别的大街去。 二人气场正互不相容时,不知从跑来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圆着双大眼睛,偏头奇怪地看向猫藏的二人。 “听话,那边玩去。”陆意秋轻声劝哄道。 小女孩咯咯笑出声,对正在买肉的妇人道:“娘,这里有两个漂亮的大哥哥在躲猫猫。” “闭嘴,小鬼!”那人低吼。 小女孩声音清脆,惹得路人皆看向肉铺,更有好事者,走过前档,朝里望来。 赌坊追来的人,警醒过来,快步走过来,抬脚便要踢开挡在前面的小女孩。 陆意秋与那人同时伸手,一揽一钻,出了肉摊下,避开了那人的脚。 “你眼睛瞎了吗,对个小孩子动粗!”那人挑眉,劈头便骂。 在骂这一会的功夫,其他的人也围了上来,虎视眈眈地瞪着二人。 “你们想做什么,本世子是衡王府齐岚,你们动一个试试。”齐岚色厉内荏朝来人喝斥。 陆意秋把小女孩交给妇人,看了齐岚一眼,高声对那些人道:“岚世子乃天潢贵胄,伤了他,你们赌坊也开到头了。” 来人犹豫了,棍棒不敢真招呼下去,却也不敢十分相信,早听闻岚世子出行都是前呼后拥的,如今只得一个随从,还落得灰头土脸的。 几人商议了一下,以在赌局中出千为由,将二人送到了官府。 恰巧新上任的府尹陆暨进宫了,府中衙役先将二人收押了进去。 齐岚发现陆意秋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撇嘴笑了笑道:“小子,不用担心,这府尹不敢把本世子怎样的。” “他是不会把你怎样,但他会把我想怎样就怎样的。”陆意秋想到上次因司空离的缘故偷离顺州一个多月的帐还没来得及算,这次又惹了事,恐怕不是不是陆家家法能消事的了。 齐岚见陆意秋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鄙视了他一眼,把陆意秋当作没见过大官的小老百姓,正吓得两股颤颤。 “别一副孬种样,到时本世子会连同你一块保了出去的。” 陆意秋瞪了他一眼,弹了弹身上的猪油腥味,“要不是你,我会落到现在这样吗?” “嘿,小子,胆挺大。”齐岚挑眉,眯了凤眼,“你叫什么名字?” 陆意秋想着这人跟凌梵为一父所生,性情怎么相差如此之大,无怪道,凌梵要独立家门外,要是自己摊上个这么个跋扈无知的弟弟,他也想离家出走。 不过刚才能出手救那个无辜的女童倒也不算无可救药。 “喂,小子,你这是什么表情!”齐岚怒了。 “你很在意别人看你的目光?”陆意秋道。 “你说什么?”齐岚没明白过来,皱起眉头,扫了陆意秋一眼。 “这样在意别人的看法,自己活得岂不太累再说就算你再如何权势熏天,也管不了他人的喜怒哀乐,你又何必事事强加己身,非得所有事物要与你的意愿同步”陆意秋边说边挑了块看起来干净地坐了下来。 “你——!”齐岚暴怒,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兀自在房中走来走去,狠狠挖向陆意秋几眼。 陆意秋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倒不是因为齐岚那狠戾的目光,而是想着如何向陆暨坦白交待。 直言在赌坊碰到齐岚,那他去赌坊做什么察查民情? 如若撒谎,可他们二人扭送进来的理由就是出千,可见撒谎是行不通的。 再由此,盘问离顺州那一个月去了哪? 与血屠堂老大在一块,同床共枕无数夜,生死与一共历一回? 估计陆暨会被气掉半条命,他也得挨十次家法。 这可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齐岚的腿估计是走疼了,暴怒慢慢有了转平的趋势,在陆意秋的对面,也挑了块干净地,席坐下来。 陆意秋想了许久,已把脑袋想空了,神情茫然。 “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陆意秋。” 齐岚撇嘴,仿佛这名字难入耳,陆意秋看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计较了。 齐岚道:“你说我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你懂什么就在那里信口乱言。哼,那你又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我担心我活不过明天了。”陆意秋随口应了一句。 齐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患了绝症所以害怕会死?” “我不是患了绝症,我是害怕这府尹大人。” 齐岚不屑道:“一个破官,惧什么,本世子既承诺护你,自会保你周全。” “什么破官,你嘴巴放干净点。”陆意秋白了他一眼。 “你小子不知好歹。”齐岚又怒了。“你说害怕那破狗官,本世子就保你周全,你不但不知恩,还骂本世子,小兔崽子!” 陆意秋从地上捡起一块不知是瓦是石朝齐岚砸了过去,“你骂谁破狗官,还王公贵族,我看你是王八龟孙子!” “混帐东西!你骂谁,本世子要灭你满门!”齐岚大怒,走过来,举拳便挥。 陆意秋与他扭打至一起,“小爷骂的就是你,谁让你这小王八蛋骂我爹,我连你爹也一块骂。” “不知死活的东西。”齐岚咬牙恨骂,二人越扭越紧,互相憋足了劲。 拳来脚往正甚,牢头敲着栏杆笃笃作响,“做什么呢,你们。” 二人互瞪一眼,松了手。 手一松,劲便泄了,二人倒作一堆。 身上没了力气,动动嘴皮还是可以的,你一言我一语骂得倒欢。 互骂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嘴巴干了,有话也骂不下去,改为互瞪,瞪到眼睛发酸,脸部僵硬才作了罢。 05.顾小姐的死(一) “喂,你刚说这府尹就是你爹?” “没错,我爹就是京兆尹。” “得瑟什么,我爹还是衡亲王呢。还有我,亲王世子。” “你这个世子怎么身边连个随从也没有,还被人追打。” “你知道什么!这叫微服私访,知不知道,一群狗眼看人低的混帐东西!千了本世子的钱不说,反污本世子出千。哼,本世子定要他们好看!要他们知道本世子是不好惹的!” 陆意秋一脸鄙夷,在旁凉凉道:“凭着亲王的面子、世子的身份,给别人好看,也算不得什么本事。” 齐岚不悦地瞪看陆意秋,隐有生了怒意。 陆意秋也不惧,继续道:“若凭自己的能耐,揪出他们违纪乱法的证据,才算是真有本事。” “好,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本事,本世子一定会搜拿到证据,将他们绳之于法。只是,到时你父亲别循私才好。” “你少瞧不起人了,我爹是出了名清廉正直的好官!” “好,我就跟你赌上一赌,若我真做到了,你可要恭恭敬敬向我奉茶赔礼。” 只要你真能揪出京城赌坊害虫,替我爹平些事端,我不过是奉杯茶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陆意秋当下爽快的答应了。 很快衡王府的人来,是浣妃身边的卫侍严备,亮了身份后,牢头恭恭敬敬将齐岚送了出去。 陆意秋没那么好命,直到入夜,陆暨从皇宫回来才将他从牢里提出来。 脸色说有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一声暴喝,陆意秋缩着肩膀便跪下来,开始建设心理基础,准备接受陆家家法。 “陆——意——秋,你当真半点长进也没有!学文,厌规距礼仪,弃;习武,难荷辛勤,弃。无恒心,无毅力,无谋思才略,不上进,不听教,不束行,不知悔改,整日以走马斗鸡,惹事生非为趣。才入京两天,你就上赌坊,还出千被人扭送官府,你到底知不知道礼义廉耻!” “陆家家法与你已如隔靴搔痒,料你也不会痛改前非。既然你能偷跑离家一个月,也能背着我上赌坊惹事。所以,从明日起,你便到府衙邻个虚职,我也好时时教化于你。” “是。”陆意秋低头应声,努力将脸上的愁苦之色隐下去,一派乖顺受教的模样。 “既是虚职……”陆暨沉思。 “不如就领了从事一职。” 陆意秋闻言抬头一望,才见陆暨下侧坐了一个年轻人。 那人看起来二十一、二岁的样子,容貌俊朗,五官分明,一双灿黑的眸子深遂如幽井,薄薄的双唇微微挑起。 这人……这人,怎么好像在哪见过一般? “从事……”,陆暨看了那人一眼,想起皇帝的赞言,转头对陆意秋道:“你就领司法参军从事一职吧。” 司法参军从事?陆意秋从未听过此衔,不过他无功名在身,这从事一职不过是为他所设的虚职罢了,何必较真。 更何况父权之下,岂容他反驳不受。 陆暨道:“这位是黎孔思,原太学院夫子,两榜进士出身。圣上今天钦点为司法参军,主刑法,掌议法断刑,讼狱勘鞫。日后你跟在他身边多多学习,不可再疲懒贻事,知道了吗?” “知道了。” 陆暨又吩咐道:“黎司刚从太学院过来,还没有府院,先暂且住在我们府中。为方便你二人共事,就与你一同住在西跨院好了,你去打点一下,该添置的叫荣伯去置办。” “是。” 出了门,离了陆暨,陆意秋终于不用伏低了,长长舒了口气,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偏过头来看黎孔思,手指点点下巴,直言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黎孔思看了一眼陆意秋,道:“你在顺州,我在京城,我们如何见过。” “我可不只在顺州呆过,平凉、均富、西宁州这些地方你有去过吗?” “不曾。” “那就奇怪了,我怎么感觉好像认识你。” “人的感觉飘渺难捉摸,你又何必较真。” 陆意秋虽有狐疑,却也点头认同。 西跨院有三间厢房,陆意秋与黎孔思住了左右两边的房子。 第二天,黎孔思叫了人来,将中间的厢房改成了书房,房中置放了两张书桌,又着人搬来许多刑律法典的书。 “以后不去衙门就在书房看书。”黎孔思对陆意秋道。 陆意秋睁大了双眼,“你的意思是说,以后我们除了去衙门议法断刑,就是在书房看律法书?” 黎孔思点头,“唔。” “不入戏园,不上茶楼,不看戏耍?” “嗯。” 陆意秋立时垮了脸。 黎孔思看了一眼耸拉着肩膀的陆意秋,慢条斯理道:“有时候也是可以去的。” “什么时候?”陆意秋眼睛亮了。 “办案的时候。” …… 黎孔思是新官上任,所以先将衙库房里数年来内积压的刑案番看了个遍,连带陆意秋一起。 二人窝在刑料库里,从早到黑,捧着案卷和着时光,一连过了半个多月。 还好这些刑事案卷有些意思,陆意秋全当看传奇趣闻看,倒也没觉得无聊。 “什么疑案,这般入神?”陆意秋注意黎孔思捧着案卷出神好一会了。 黎孔思手指划过卷上文字,“荷安顾氏有女,年二八,身素康健。建惠二年十二月三日夜猝死。杵作查供,除无名指腹有黑印外,身上再无伤口,剖尸取脏腑亦无中毒迹象。” 黎孔思抬头道:“素健而猝没……” 陆意秋眼睛粘在黎孔思修长、好看的手指上没回神,随口道:“反常即为妖。” 黎孔思皱眉思忖了一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即为妖,那我们便去做一回法师,降一回妖。” “降妖!”陆意秋虽知此妖非彼妖,也知是降妖即为查清案件真相,不禁跃跃欲试,圆圆的大眼分外有神。 荷安县在京城北面,距京九十多里。 陆意秋和黎孔思向陆暨呈报准行后,二人简单收拾了一翻,不带小厮,要了车驾直奔荷安县。 到了荷安后,二人先打听了顾府。 顾府在荷安县属大户,府中有太母兴氏,目前当家的是大儿子顾良海,猝亡的顾小姐是二儿子顾良渌之女。 原想捡高枝攀上,所以顾小姐年虽十八,却并未婚配。 再问那顾小姐样貌,竟是荷安有名的美人,只是性子骄纵了些。 了解一番后,二人又去县衙,找了验尸的杵作。 “无名指腹的黑印……具体是怎样的……像块大团子,又像把扇,反正还挺好看的。”杵作仔细地回忆了一番,对陆、黎二人道。 “取纸笔来。”黎孔思道。 跟在身边的荷安县令闻言立即呼人,送来了文房四宝。 黎孔思看了一眼略显紧张的县令大人,略挑嘴道:“烦请磨墨。” 县令急忙应声,倒水研墨。 陆意秋撇嘴,很看不惯黎孔思的颐指气使。 黎孔思提笔略画了几下,杵作凑近来看,“对,对,就是这个样。像个墨团子,又像把扇子。” 陆意秋也凑近了看来,手指无意识着摩挲了下巴,“我倒觉得像条鱼尾巴。” 黎孔思颇有深意地看了陆意秋一眼。 06.顾小姐的死(二) 到了晚上,县令大人在城中最好的酒楼里宴请陆、黎二人。 一色菜肴全捡招牌菜、特色菜上。 陆意秋很满意,尤其是那道酒酿丸子,陆意秋一见那圆澄澄的丸子盛在白瓷盘中,眼睛亮得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这酒醇丸子虽不是荷安县的特色菜,却是这家酒楼的招牌菜,做出来的味道与陆夫人不相上下,吃得陆意秋心满意足。 县令、师爷、典史、簿丞四人作赔。 几人不知陆意秋是陆暨之子,只道是黎孔思身边一个普通的从事,又见他频频下筷兀自欢乐,心中先看轻了几分,自不会去奉承,皆向黎孔思奉酒勤勤,言笑晏晏。 黎孔思也不推辞,举杯便饮,一饮便尽。 众吏的夸承之言还未出,黎孔思已径自连倒三杯,皆一饮而尽。 众吏冷吸一口气,这酒名为荷青酒,酒烈得紧,黎孔思连饮三杯居然毫不变色。 “这酒不错。”黎孔思赞了一句。 众吏加深了笑容,县令大人道:“这是我们荷安县特有的荷青酒,黎司大人既然喜欢,那就请多喝几杯。” 黎孔思在他说话当隙,又喝了两杯。 有了酒这个好的媒介,席上气氛洋溢了许多。 师爷将仗着博识,将荷青酒的酿法向黎孔思细说了一遍。 黎孔思一边听一边喝,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在黎孔思喝完一坛酒后,陆意秋也将酒酿丸子全吃尽了。 带着几分微熏,侧头看一旁豪饮的黎孔思,觉得份外眼熟。 在脑袋里搜了一遍,当属血屠堂堂主司空离饮酒时与之相近。 从陆意秋的位置朝黎孔思看去,只能看到半个侧面,这半个侧面还真就像了当时戴着半边螭纹面具的司空离。 可是,一个杀手组老大,一个原大学院夫子,怎么可能! 陆意秋摇摇脑袋,将脑中的念头晃了出去。 荷安县众吏见气氛欢和得紧,朝侯在包厢间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接着环佩声响起,一阵脂粉香传来。 黎孔思微蹙了蹙眉,喝下一大杯酒后,将身子一歪,倒在陆意秋的肩头醉死过去。 陆意秋白了他一眼,就这点酒量,怎么可能是连喝三坛不变色的司空离。 可怜县令大人粉表之言一个字也没来得及说,硬生生逼了下去。 县令大人看看醉死的黎孔思,再看稚气未脱的陆意秋,对身后的红袖娇花摆摆手。 红袖娇花一跺脚,扭腰走了。 陆意秋咬牙,这明摆着看不起小爷呢。 本该将黎、陆二人安置在县衙内院,可内院正在翻修,只能住客栈了。县令大人要陆意秋向黎孔思代为告罪。 在城中找了家干净的客栈,亲自将二人送入客栈,才离去。 待荷安县众吏一离去,昏醉不醒的黎孔思坐立起来,双眸清明灼灼,哪里有半分醉意。 “你装的?”陆意秋指着他道。 黎孔思挑眉默认。 “为什么要装醉?”陆意不明。 “我讨厌女人在身上摸来摸去。” ……陆意秋被伤到了。 陆意秋拾掇拾掇情绪,问黎孔思,“那个鱼尾巴到底是什么?” 从黎孔思找杵作画出死者指腹上的黑印起,他就明白过来,这个黑印于案情至关重要。 “黑鲤摄魂印。” “没听说过。” “黑鲤摄魂印是锦鲤阁门下人惯使的奇毒,无色无味,种印后两天后无病无痛而亡,唯无名指腹会留一条黑鲤尾。” 陆意秋讶异,“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黎孔思毫不客气道:“你没听说过的事多了。” “锦鲤阁到底是个什么组织?” “摸金校尉。” “什么!居然是个盗墓的组织!”陆意秋吃惊。 “不单只擅摸金倒斗,还有奇毒银技。就如鲤尾印,有红、蓝、紫等彩鲤跃生印,也有黑鲤摄魂印,彩鲤印多印在食指腹,种印后可百毒不侵,而黑鲤印则种在指腹,一种必死。” 陆意秋叹道:“竟能这般机巧!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杵作一说,你便能想到。” “我博文强识,睿敏巧思。”黎孔思毫不吝啬地赞了自己一句。 如此自然直爽地称赞自己,陆意秋语噎。 “……既然你这般厉害,那这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我的看法……”黎孔思作沉思状。 “嗯嗯。”陆意秋连连点头,侧头想听听自诩睿敏巧思之人的高见。 “我看我们先休息,明日再查思案子。” 黎孔思一边说,一边将陆意秋推出门外,咣地一声,门关上了。 …… 子夜。 陆意秋可疑地看着黎孔思,兀自点点下巴,“我还是觉得我认识你。” 黎孔思穿着里衣斜靠在床头,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若不认识,你怎么会半夜三更跑到我的房间来,却没被我打出去。” “我是说我们以前见过面。”陆意秋想起黎孔思那豪饮的模样,与司空离重叠了几分。 可他不能明说他与司空离认识,毕竟司空离的身份是血屠堂的堂主,刑部虽销案,但那也是有私通之嫌。 “你……有去过洺州吗?”陆意迂回着询问。 “不曾。” “你再好好想想。” 黎孔思明显没了那个耐心,躺到被子里,转个身,给了个后背给陆意秋。 陆意秋瞪眼。 可惜黎孔思背后没长眼睛,所以陆意秋的眼刀子于他不痛不痒,全消散在了空气中。 陆意秋自讨没趣,回房歇息不说。 翌日起了个大早,才下了楼,陆意秋便见黎孔思坐在大堂中喝着豆浆,吃着油条,一派悠闲自在的模样。 经过这两日的相处,陆意秋对黎孔思的感觉很奇怪。 黎孔思的谈吐有文骨,可行事上却恣意得很。虽是两榜进士却不迂腐,拜官司法参军又无官架。不像文人,不像官宦,饮酒时倒有几分江湖侠客的味道。可是,会有一个侠客出门要坐马车的吗,而且还是那种双马套车四平八稳的那种。 陆意秋对向黎孔思扫过来的目光,见他薄唇向上挑了挑,挑出几分魅惑来。 陆意秋怔了怔。 “我们等下去哪?”两三口喝完一碗粥,抓了根油条在手里,问对面的黎孔思。 “上街。” “上街,有线索?”陆意秋咬着油条问。 “不是。”黎孔思不徐不急道:“带你消食。” 消食行动进行了一个多时辰,黎孔思还没有见停地意思。 陆意秋见黎孔思将荷安县数条街巷的墙看了一遍,自己也懒得问为什么。 陆意秋摸摸半空下去的肚子,付了五文钱,在小摊上买了个香葱饼。 一边叼着饼,一边跟着黎孔思继续消食。 黎孔思看完一堵青砖墙后,回头就见陆意秋,睁着圆滚滚的眼,张红嘟嘟的嘴,嚼着大大葱饼,不由失笑。 “就这里,跟我进去吧。” 陆意秋抬头看那匾额——清荷茶行。 07.顾小姐的死(三) 有伙计迎上来,黎孔思既无客套,也毫不废话,直言道:“你们可是无影门的暗点?” 未待伙计说话,黎孔思打断道:“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向你们买点情报。” 伙计镇定下来,退了笑容,变得谨慎认真,“你付多少钱,买什么情报?” 黎孔思看向陆意秋,“你带了多少银子?” 陆意秋道:“你没带吗?” 黎孔思道:“出来公干何需自己带银子。” “……” 陆意秋将身上所有的银两掏出来,一共有五十三两。 黎孔思拿起银子对那伙计道:“我想知道锦鲤阁在荷安县有无据点。” “这条消息值一百两。” 黎孔思看向陆意秋,陆意秋摊手表示身无分文。 “这样,这些先当订金,你们查到后,我再付剩下的。”黎孔思对那伙计道。 “订金收一半。”那伙计拿了五十两的银票,剩下的三两碎银退了回去。 陆意秋立即揣进钱袋里。 黎孔思道:“我们住在城中最大的那家客栈,有消息就来通知我们。” “好。” 出了茶行,陆意秋问黎孔思,“你怎么知道这里是无影门的暗点?” 无影门是有名的情报组织,陆意秋对这个组织还是有耳闻的,特别是门主秦寮,当年为报家仇,利用建立的情报组织杀了无数官员,连同风光无限的珂王也没能逃过一劫。 黎孔思道:“墙上有他们的标记,只要是道上的人便能识别。” “你是道上的人?” “我是朝廷的人。” “那你怎么能识别?” “我博文强识,睿敏巧思。” “……我们身上都没银子了,剩下的五十两怎么办?” 这么一个有声旺的情报组织,到时总不能赖了人家的帐吧,陆意秋有些发愁。 黎孔思看看天色道:“吃大户,敲竹杠,顺便打个秋风。” “荷安县令?” “嗯。”黎孔思点头。 到了酒楼前,黎孔思向陆意秋伸出修长五指。 “做什么?” “给一两银子。” 陆意秋狐疑地掏了一两出来。 黎孔思接过银子,顺手一抛,抛到店伙计怀里。 “去请县令大人来酒楼一趟,就说黎司约他有事相商。再给我找个安静点的包间,把你们这的荷青酒先上三坛来。” “是是是,客官您这边请。”店伙计满脸堆笑,殷勤招呼。 “……酒酿丸子先上三盘。”陆意秋回神过来向店伙计吩咐。 那伙计看了黎孔思一眼。 黎孔思挥挥手作大度状。 伙计立即应了声,将二人引至二楼的有窗户的一个雅间,退了出去。 “拿我的银子充大爷。”陆意秋恶狠狠地瞪了黎孔思一眼,又对那瞎了狗眼的店伙计愤愤不平,身无分文的主还当金佛供起来。 县令大人匆匆赶来时,就见来荷安公干的两位大人一个喝酒喝得天昏地暗,一个下筷下得风生水起。 县令大人擦擦热出来的汗水,向黎孔思欠身行礼。 黎孔思指了身边的位置示意县令大人入座。 “本司今日在城内四处查察了一番,商户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县令大人治理有方,本司代荷安百姓谢大人。” 黎孔思倒了杯满满的酒送到县令大人眼前。 县令大人有些惶恐,有些得意,谦虚了两句,满饮下去。 陆意秋在下筷得空期间,无比同情地看了县令大人一眼。 “好,爽快!本司就喜欢县令大人这样爽利的官,实在是深得本司意,来再饮一杯。” 县令大人被黎孔思的“喜欢”、“得意”乐晕了头,又满饮了一杯。 荷青酒素以烈香而名,两大杯下肚,县令大人神思有些惚恍起来。 这两大杯的酒量还是县令大人在荷安县做县令三年多里练出来的,初来时,莫说两杯,就是两小口便能让他醉到第二天。 “本司二人来荷安县公干这段时日,要承县令大人多多看顾。在此,先行谢过了。” 黎孔思举杯先喝了一杯。 县令大人闻言岂能落后,抖着手,举起杯,大着舌头道:“大人客气,大人屈尊来荷安县,我等自当厚礼相待。” “厚礼就不必了,县令大人一切调停甚好,至于打赏跑事之人本司自会处理。” “切不可,切不可。打赏办事伙计亦属公差事宜,岂能让大人破费,是我考虑不周,大人莫怪。”县令大人为表诚意和歉意,立即从怀里掏出五张一百两的银票双手奉至黎孔思面前。 黎孔思向陆意秋挑了挑眉。 陆意秋无限哀怜地看了红了脸、迷了眼、急表真诚的县令大人一眼。 黎孔思从面前的银票里抽出两张,用略带严厉口气道:“县令大人虚浮之风不可太过,打赏岂能如此之多难道,县令大人想借机贿赂本司?” “大人误会,误会。”县令大人一惊,酒醒了一半,“大人教训得是,下官定遵大人钧令,不求浮华,守廉正。” “唔。”黎孔思一副孺子可教的满意状。 “吃好了没有?”黎孔思道。 “吃好了,吃好了。”未曾下一筷,空腹被灌三杯酒的县令大人连连点头。 “吃好了。”陆意秋用茶漱了口,又在架上的水盆里净过手,回头道。 “那走吧。” “好。”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酒楼,余下捂着胸口忐忑不安的县令大人在后面付帐。 黎孔思道:“今天的酒喝得有点上头,先回客栈睡一觉。” 三坛酒全喝完了,才有点上头,这人是绝对酒虫。陆意秋腹诽。 二人各自回房,睡了个午觉,补了回眠。 无影门已探来消息。 “不过区区两个时辰,便探得消息,果然当得天下第一情报门的称号。”黎孔思赞了一句。 来人淡淡一笑,看了一眼案桌前那五十两银票,“阁下敛财也好手段。” 言下之意便是知晓陆、黎二人身份及上午所行之事。 陆意秋闻言微微有些不自在。 黎孔思认同地点点头,还毫不羞愧地谦虚道:“这点小手段算不了什么。” “……阁下要荷安县有无锦鲤阁据点的消息,探子回报,并没有。” “哦?”黎孔思微讶。 “多谢了。”黎孔思向那人拱手言谢,将五十两银票递了过去。 那人接过银票,告辞离去。 陆意秋啧舌叹道:“就这么个消息,一百两银子,太不划算了。” 黎孔思道:“消息如命脉,这一百两银子也未必不值。” “这荷安县没有据点,你怎么不问他附近哪里有没有呢?”陆意秋道。 黎孔思提醒道:“这又是另一条消息,还得付一百两银子。” “可你不说消息如命脉,值得吗?”陆意秋反将。 黎孔思摇头,“这还用得着问吗?既然连富庶兴旺的荷安县也没有,那其他的临边小县更不会有,唯一有可能的便是九十里开外的京城,还花一百两银子买个能想得到的消息,败家子。” 陆意秋气道:“我何曾败家了,我今天只花了五文钱,你可花了一百两。” “我一文钱也没花过,这一百两里头有五十两是你的,五十两是荷花安县令的,除却打赏的那一两银子,我倒还赚了一百四十九两。” …… 08.顾小姐的死(四) 陆意秋决定放宽胸襟,不跟他计较。 “你要查出荷安县有无锦鲤阁的据点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这很重要。如果荷安县有锦鲤阁的据点,那么说不定那骄纵的顾小姐在无意中得罪过他们的人,被暗中种了黑鲤摄魂印。如果荷安县没有,那么被身边人下手的可能性就大了。” “怎么说?” “你想,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自不会随便出门,即便出门也是荷安县内,怎么可能得罪于一个盗墓门派,可她却偏偏又死于黑鲤摄魂印。所以应是她身边就有锦鲤阁中的人,暗中给她种了印。” 陆意秋被他的推论牵引,不禁问道:“是谁?”忽又醒悟问得失言,“我们怎样才能查出这个人是谁?” “这个倒容易。既然荷安县无锦鲤阁的据点,相近的据点又在京城,只要查出顾府谁最常往京城便可得知。” “是了。”陆意秋恍然大悟,对黎孔思有了几分折服。 “是不是对我的博闻强识,睿敏巧思十分折服?”黎孔思突然凑过来,嘴角挑笑,眼中满是戏谑。 “我呸!小爷折服你,你也不照照镜子。”陆意秋像被踩中了尾巴,啐了黎孔思一口,摔门出去了。 “不实诚的小子。”黎孔思骂道。 二人盘询了一番,才知顾府确有酒肆生意在京城。 顾良海和顾良渌以及顾良海两个儿子都时常会去京城打点生意。 “四个人都有嫌疑?”陆意秋摇摇头,“顾良渌应当不会,哪有爹去害自己女儿的。” “断论切莫下得早,我们先就诈上一诈。”黎孔思想了想,眼中闪过一抹光彩,“带你看出好戏。” “好戏?你想怎样?”陆意秋警惕。 “看戏只管叫好就行,哪有那么多问。” 黎孔思拖着陆意秋去了县衙。 县令大人接了黎孔思的指令,着人传唤顾府四人上堂。 四人虽莫名其妙,却也没敢多问,向前见了礼。 黎孔思端正身形,扫了四人一眼,开口道:“顾小姐猝亡,本司看了案卷疑点甚多,故传唤尔等过来一问。” “是,大人您请问。” “顾小姐在死前半年内可曾离开过顾府?”黎孔思看了一眼脸上带着哀恸之色的顾良渌,道:“你来说。” “是,大人。”顾良渌颤了颤嘴唇,“小女曾在五月随母亲入寺打醮一回,直至十二月……猝亡,期间均不曾离开过府内。” “哪座寺庙?” “林安寺。” 县令大人在旁低语补充道:“就是荷安县耓子山上的一座寺庙,距县城不过七八里地。” 黎孔思道:“也就是说顾小姐在死前半年都未曾离开过顾府?” “是的,大人。” “本司查看了顾小姐的验尸卷录,根据杵作的验尸报告,及留在无名指腹的黑印,可以肯定顾小姐是被人种了黑鲤摄魂印,所以才会猝亡。这可就奇了,既然顾小姐半年未曾出过府,即便是且半年前唯一一次的出府也是在荷安县内,那到底是谁给她种的摄魂印呢?” 顾府四人神情明显讶异,也才知顾小姐并不是暴亡,而是被人种印下毒致死。 顾良渌紧握双拳放在膝盖上,似在压抑不让愤恨的目光看向跪在另一边的三人。 黎孔思将几人神情全收在眼底,脸上不动声色,手指叩了叩桌面,说道:“听闻这黑鲤摄魂印乃锦鲤阁门下人惯使之术,只是不知道顾小姐如何会得罪于锦鲤阁中之人还是说,……顾府中本就有锦鲤阁的人?” 顾府四人闻言刷地脸白了,“大人,我们……” 黎孔思挥手打断:“本司还听闻,但凡入了锦鲤阁门下当了分队长会种彩鲤跃生印,这印好,百毒不侵。地位稍低的弟子没有种彩印的荣幸,所以那些弟子如若常在地下墓宫行走,双足甲内会渗进一层白色尘灰,这尘灰乃是地宫中常用来防潮的药粉。” 听到此,县令大人对黎孔思的博闻十分折服。 一直在旁听的陆意秋明显不服,嘴里嘀咕,“装模作样。” “既然这凶手就出在你们府中,你们好好想想,谁会比较可疑。为了排除嫌疑,也为防你四人私通相授,你们四人各入一房,将府里你认为可疑之人的名字列写出来。半个时辰后,本司再续审此案。” 顾府四人被分别带入不同房中,房中备了纸笔。 黎孔思叫了三班里的快班过来,又让兵房长吏随行,向几人交待了几句。 “小秋,你想知道我让他们去做什么吗?”黎孔思现下很无聊,看陆意秋闷声不语,勾了勾嘴角,莫名地想逗他一逗。 陆意秋斜看了他一眼,迅速道:“不想知道。” “……” 黎孔思讨了个没趣,有几分尴尬。 好在半个时辰过得很快,顾府几人述写的名单逐一呈了上来。 黎孔思对呈上来的白纸看也不看,反倒饶有兴味地看着堂下四人。 “你们有听说过做贼心虚这句话吗行不义之举,作违心之事,无论面上多平淡无虞,终究藏了一份心虚。尤其是独处时,泄了心防也露了马脚。长吏你来说说,他们四人独处时都做了什么。” 黎孔思话一落音,顾良海的大公子先是一阵愕然,接着脸色一白。 这时他明白过来,刚才黎孔思所说的常在地宫中倒斗之人脚甲会变灰白,不过诈他之言。自己居然相信了,的中了心虚二字。 “是,大人。这三位入房便皱眉沉思,继而提笔落字。唯有这位公子,入房后先除了鞋袜,再取了发冠上的金片将双脚甲刮了一遍,才提笔落字。快班的这位小哥,可作证。” 被点名的快班小哥入步上前,“小的所见确如兵房长吏所言。” 黎孔思好心点醒顾大公子,“其实只要不用金凤花汁染甲,每个人的指颊内层都是灰白的,刮两下还能落下白粉。” 至此,在场所有人明白过来。 顾良渌眼中恨戾不掩,扑身上前,掐住顾大公子的脖子,厉声道:“你这个禽兽,为什么要害死茹儿,你为什么要害死他!” 县令大人喝道:“公堂之上,不得无礼。” 衙役上前掰扯开二人。 顾大公子无辞可脱,只得自述罪行。 顾大公子早年随父入京,无意结识锦鲤阁中人,知其行事后,心生艳羡。本就不喜经商的顾大公子千求百磨入了锦鲤阁,随门中人摸金倒斗,虽险亦不惧,还渐养出了狠戾的性子。后见堂妹顾小姐日渐貌美,便起了垂涎之意。几次三番欲轻薄皆无果生了恼恨。顾小姐本就生性本娇纵,岂会受辱隐忍,疾言厉色下,要将事情告于兴太母。顾大公子知后起了杀意,暗向顾小姐种了黑鲤摄魂印。可怜顾小姐,还未及言明于长,便猝没而亡。 疑案剖白,日昭清天。 司法参军黎孔思黎大人之功也。 临行前,县令大人深深揖拜言谢。 黎大人摆手,某不敢居功,全赖圣上英明决策,神武圣思云云。 县令大人拱手朝京谢拜,复再谢黎大人断案有方,令死者沉冤得血尔尔。 黎大人这才道:“谢便免了,本司对贵县荷青酒实在喜欢,莫如将酒方详写了送于本司,本司日后也好自酌自酿。” 县令大人极是知趣,双手奉了师爷所著荷青酒方,另又着人搬了数十坛荷青酒送于黎大人,以表荷安百姓谢意。 既是百姓谢意,这谢礼便不能推脱,黎大人满意而笑,带着从事陆小公子和几十坛美酒,坐着平稳舒适的马车回京了。 一入京便见有小子卖身。 黎孔思寻思身边缺个小厮,便用吃大户时得来的银子,买了那小童,并起了个名唤作墨染,恰与陆府内陆意秋的小厮瑕尘能凑。 墨染瑕尘,瑕不掩,尘尘墨墨展风华。 黎孔思对此意境表示很满意。 陆意秋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因为他没明白意指为何,为藏不通文理的短拙,所以他只能沉默,作深沉状。 09.岚世子的赌约(一) “我爹让我去给来人奉茶?”陆意秋睁大眼睛明显不敢相信。 瑕尘只是奉命来传令,并不明就里,“是,老爷就是这么吩咐的。” “谁这么大架子,还要小爷巴巴地奉茶。”陆意秋义愤填膺,从桌案前站起。 黎孔思坐在另一边桌案前兴灾乐祸,“莫不是东窗事发了。” 陆意秋不理他,给个背影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猛地回头,朝黎孔思作了个猪鼻子方扬长而去。 黎孔思:“……” 到了府衙会客厅才知来的是齐岚,方悟了奉茶所指。 “陆意秋,本世子已将金沙赌坊暗箱操作查清楚了,连证人也给你带来了。”齐岚手指向一个小眼睛的青年。 齐岚摇头晃脑显得十分得意,“现下,你该向本世子奉茶以示服气吧。” 陆意秋看了一眼皱眉沉思的陆暨,知事情不简单。 “只要真能将暗中黑手伏案,奉茶之礼,我自然不会推脱。只是现在,真正祸害尚未落网,奉茶还过早了些。” “他便是证人。喂,你来说。”齐岚朝那青年道。 “是,世子。”那青年应声,转向陆意秋道:“小人叫罗四维,是金沙赌坊的推庄。在金沙赌坊里的赌法有骰子、天九、牌九、马吊,还有双陆、六搏、彩战、五木、投琼这些比较少见。那日岚少爷玩的是骰子。金沙赌坊里每颗骰子都放了颗豆子大的磁石,赌桌下面另藏一块磁石,无论骰子怎么摇晃投掷,最后出大出小都在推庄手中掌握。每个推庄都善辨听音,摇出大,暗翻磁石可变小,摇出小,暗翻磁石可变大。” “那日世子玩了几把后,察觉有异,便直言指出赌坊出千。赌坊出千这都是暗里的规距,只是没有明摆到台面上来。世子当场便闹起来,赌坊里的人并不识得世子的身份,只当是来赌坊找茬的,所以才会生了争执。” 齐岚恨声道:“没错,那天本世子就觉得不对劲。本世子押大就出小,押小就出大,摆明着出千!当本世子是傻瓜吗?哼!” 陆暨道:“既然这种出千的手法这般拙劣,为何没有人大闹或报官?” 罗四维叹气摇头,“赌坊老板金九是方太傅的小舅子,前任府尹与金九坑瀣一气,但凡知道底细的谁会去报官。金九还请了一帮江湖打手,不知道底细的要闹事,轻则伤残重则折命……” “啪”陆暨一掌怒拍在椅上,“既然这家赌坊信义如此之差,为何还有人上门?” “大人您不知,赌坊后边的丽香楼也是金九开的,但凡输得厉害的人,会送他到丽香楼免费风流一夜。来人虽输了钱,却拥得美人眠,所以输也甘愿。” 陆意秋嗤笑,“输了的,得了美人,没输的,得了钱财。无怪道知这金沙赌坊无良,却甘愿上门做鱼肉。” 陆暨皱眉思付了一会,着人请黎孔思过来。 陆意秋看了一眼罗四维,问齐岚,“既然这金九如此难缠,你又是怎样让这位罗大哥反水的?” 罗四维有些羞愧又有些不安地看了齐岚一眼。 陆意秋了然,“你定是握了他什么把柄。” 齐岚鼻子里哼了一声,抬了抬下巴道:“哼,本世子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又如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陆意秋鄙弃地看了他一眼,转问向罗四维,“这个恶世子握了你什么把柄,使得你反水?” “陆意秋。”陆暨不悦训斥,“罗四维迷途知返,弃暗投明乃其良心道德未泯,反水之言休得再胡说。” 罗四维苦笑道:“大人您抬举小人了。既然已答应岚世子举证,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正说着,黎孔思款步入内,先见礼与陆暨。 陆暨向他引见了齐岚,黎孔思脸上意味不明,拱手问安。 黎孔思视线迅速扫过房中几人,恰与陆意秋相对,勾了勾嘴角带了几分邪魅。 陆意秋莫名地心头呯呯跳了两下,立即错开视线。 陆暨将事由向黎孔思说了一遍。 黎孔思点头了然,“仅有一人举证不够,大人可是想让下官再搜罗些有力的证据,以便一堂审则可定案入罪,免夜长梦多牵了方太傅进来使得案子束手缚脚?” 陆暨欣然而笑道,“黎司所言正中我怀。”复又看了一眼陆意秋,心里觉得让陆意秋做黎孔思的从事此举甚善。 陆意秋、齐岚等人从房中先出来。 “你到底用什么办法让罗四维反水的?”陆意秋禁不住心底的好奇,凑近齐岚问道。 “他虽在金九手下助纣为虐,但却是个孝子,我以他老母要挟,他怎能不从?”齐岚面有得意之色。 陆意秋不敢苟同,却也不好指责,毕竟若真擒拿住金九,也算是为京城除一害。 齐岚却还记着那赌约,“落案后奉茶认服,你可不要忘记了。” “忘不了的。” “哼。” 陆暨与黎孔思留在房中秘商尔尔后,施施然出来。 “要怎样去赌坊吗?”陆意秋待陆暨的身影走远不见,圆眼扑闪,略带兴奋地凑达黎孔思。 现领了从事这一虚职,明里去赌坊,断是不可能的了。 借查案能去逛逛看看,最好是能玩上几把,也实在不错。 黎孔思长指挑起陆意秋的下巴半眯着眼细细打量。 陆意秋迎上那灿黑的眸子不知怎么心底生了几分紧张,吞了吞口水道:“你干嘛?” “眼睛,你的眼睛太圆。上次闹了一次事,那里的人恐怕识得出你,把眼睛改妆一下,方能混进去。”黎孔思收回手指,温腻的触感残留在指腹。 “你会改妆?”陆意秋瞪大眼睛。 “嗯。”黎孔思老神在在地点头。 “这江湖中人才会的手段,你如何会得?”陆意秋有些不相信。 “我博文强识,睿敏巧思。” 陆意秋:“……” “本世子也要去。”齐岚在旁扬声插进来道。 “世子已入过赌坊闹过事,恐怕……”黎孔思皱眉。 “所以,你也要替我改妆。” 黎孔思看齐岚,凤眼长眉,清目红唇,摇头道:“世子天人之姿,要改也只能改丑,若改丑的话恐怕世子不喜。” “无妨,再丑我也不介意。”齐岚摆手道。 “如此,那下官僭越了。”黎孔思嘴角挑笑,斜眼看了陆意秋一眼。 陆意秋只觉一阵凉风刮过,替齐岚担心起来。 其实……还好,没想像中的差,只是在齐岚的左脸弄了颗大瘤子,嘴下角贴了颗长了根长长毛发的痣。 不过……还是惨不忍睹,就是齐岚的老爹衡王来了,也未必认得出自己儿子。 “改得……”齐岚咬牙,“很——好,完全变了个样。”特别是左脸这颗大瘤子,占了小半个脸,褐黄褐黄,让人看一眼便想吐。 “世子过奖。世子好胸怀,为查案不惜自毁容貌,黎某配服。”黎孔思一脸真诚地拍马屁。 “……也亏得黎大人好技巧。”齐岚夸得就有些咬牙切齿。 若不是应诺在前,他现在恨不得把这瘤子摘下来砸到黎孔思的脸上,再把这颗长毛的痣塞到他嘴里。 再看陆意秋,只把圆眼拉长成狭长的凤眼,减了之前的稚气,增了风流的意味。 齐岚再次握拳咬牙。 黎孔思对齐岚隐忍的怒火视而不见,徐徐道:“世子若不想以此丑面示人,大可不与我们一同去赌坊,我们也会替世子报仇洗耻的。” “本世子报仇需要你们来帮吗,你也不用激我,我去便是了。”齐岚一瞪眼,牵动脸部肌肉,大瘤子也跟着动了动。 陆意秋强忍着心头的不适,略偏了偏视线。 三人一身便服出了府衙。 “你们带了多少银子?”黎孔思突然道。 “一百两。”陆意秋为去赌坊特地多准备了些银两。 “八百两。”齐岚道。 黎孔思道:“甚好,你们把银票都拿出来。” 接过二人递过来的银票,黎孔思分成三份,“一共九百两,刚好每人三百两。来拿着,好好赌,被出千也要忍,莫乱了大事。” 二人见黎孔思说得认真,双双点头。 三人继续向金沙赌坊行去。 陆意秋跟着走了一会,觉得不对劲,俄而恍然大悟,“凭什么只是我们二人出银子,你一文也不出。” “因为我身无分文。”黎孔思坦坦荡荡道。 “那你的俸禄呢?”陆意秋皱眉,难道他爹刻克下面官员的银两? “沽酒。”黎孔思从腰间取下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大口。 陆意秋嗅了嗅,“这酒是荷青酒,明明是你讹来的,没付分文。” 黎孔思咬牙,捏了陆意秋鼻子一把,笑骂道:“狗鼻子。” 陆意秋挥手打掉,穷追不舍,“你的俸禄去哪了?” 黎孔思愁眉,“你怎么像我的管家娘子,追问我俸禄的去处,像生怕我拿了钱去寻花问柳了一般。” “你——!胡扯!”陆意秋怒而暴走。 黎孔思望着陆意秋的背影,奸计得逞,满意而笑。 “你还没说去哪了。”齐岚在旁凉凉地说了一句。 “咳,给墨染了。”黎孔思见含糊不过去,只好道。 齐岚见过墨染,清清秀秀的一个小少年。 “原来养小倌了。”齐岚一脸恍然大悟。 “……世子当真善思。”黎孔思讶然后称赞。 10.岚世子的赌约(二) 三人化名贾大、贾二、贾三入了金沙赌坊,在坊中最大的一张骰宝台坐了下来。 摇骰子赌大小,赌法很简单。 骰盅内放入三枚骰子,庄家摇骰,满天花雨般的手法一通好摇,“嗵”罩在台上,玩家开始押大小。 “押大买大,押小买小,买定离手了啊。”推庄人唱喝。 待完家押好后,庄家揭开盅盖,开大赔大,开小赔小。三枚骰子合着算,最小点数是三,最大点数是十八,故三到十点为小,十一到十八点为大。 在金沙赌坊内没有没有庄家“围骰通吃”的规则,所以很多人都乐意来骰宝台碰运气。 有个戴无边帽的中年人,提了个鸟笼,里面有只八哥。 推庄人摇完后,那人就问八哥,押大押小 那八哥信口张来,或大或小。 八哥连说中几次后,玩家连赞神鸟,纷纷跟押。 不料神鸟变衰鸟,连连失误,玩家们直骂晦气,要无边帽带了长舌八哥快走。 无边帽又恼又羞,拿着小树枝直抽那八哥。 “大、大、大。出千,出千。”八哥在笼子里乱飞腾。 无边帽罩住鸟笼,一边急走一边骂道:“住嘴,畜生!你想要我的命吗?” 无边帽很快就走出了金沙赌坊。 自推庄罗四维神秘消失后,现下推庄的是宋老二。 宋老二拿起了骰盅,开始摇,摇得很慢,三枚骰子在内面“咯咯”作响。接着慢慢加快,越来越快,骰子在里面哗哗作响,像摇碎了一般。 众玩家粘着那骰盅上下左右摇晃,恨不得能透视其中。 “嗵。”骰盅叩在宝台中央。 宋老二与罗四维一样善辩声,知道三枚骰两枚五点,一枚六点,即十六点,那便是开大。 宋老二松开压着骰盅的手,扬声道:“下注,下注。押大买大,押小买小,买定离手了啊。” 黎孔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从三百两银子换来的筹码中,取了一个绿色的五两筹码和一个黄色的十两筹码押在“大”字上。 陆意秋跟着黎孔思下了注。 齐岚则放了两个红色五十两的筹码在“小”字上。 其他玩家纷纷跟注,有押大也有押小。 宋老二扫了宝台上两堆筹码,明显押大的多,手指悄然在台桌下翻动了磁石。 “买定了啊,开了啊。”宋老二慢慢揭开盅盖,“二、二、四,八点小。” 买了小的人登时欢声雷动。 齐岚得意地向陆、黎二人挑眉。 黎孔思眼光扫过宋老二,思忖了一会,心中了然。 这推庄但凡见大小两边哪一边押得多,便偏向小的那一边,如此赌法有人赢,但大部分人会输。 无怪号金沙,金如沙漏,漏下日进斗金。果然好名字! “他使了手脚?”赌坊太吵,陆意秋凑近黎孔思耳边低语。 黎孔思点头,偏过头在陆意秋耳边将原委说了一遍。 “你只需跟着我下注就成。”黎孔思在他耳边又补了一句。 陆意秋点头,看向另一边,不肯再与黎孔思对视。 黎孔思莫名其妙。 齐岚指着陆意秋叫道:“你怎么一个耳朵红,一个耳朵白?” 陆意秋看了一眼那大肉瘤立即撇开了视线,低头摆弄眼前的筹码。 他自己也很莫名其妙,黎孔思低语吐出的热气洒在耳后根,不知怎么地惹得全身一阵麻麻酥酥,嘴里却干干的。 各人筹码入归后,新一轮摇骰又开始了。 黎孔思打定主意要摸透这金沙赌坊,自不会求赢,反是看哪方下注多便跟在哪一方。如此下来,自然是输多赢少。 推庄的人出千也是极富技巧,若是每把都是下少注的方赢,几盘下来,稍有头脑的就会看穿,跟了押小注那方。所以,他会在十盘里有两盘不依台上注方转磁,而是照着盅里的摇出的大小数定输赢,这样下来,若不是心细敏睿者定难识其中千术。 三百两银子赌了三个多时辰,黎孔思与陆意秋只剩得两个绿色筹码,反倒是齐岚赢了不少。 齐岚得意炫了几次,均换来陆、黎二人颇含深意的微笑后,隐隐有些醒悟。 全照大了下注,几盘下来先输了个一干二净。 黎孔思与陆意秋将最后的筹码全跟了下注最多的“大”后,几乎没有悬念地全输了出去。 黎孔思皱眉,神情带着暴燥和愤怒,连带陆、齐二人也有些面色不善。 这时,一个四十多岁自称是老曹的男人走了过来。 “三位今天手气不佳,真是遗憾。三位莫生气也莫要沮丧,我们虽开的是赌坊,但也是个讲情义的地方。现免费请三位到丽香楼玩耍快活一夜,每人任点一个漂亮的姑娘消火。来日再到金沙赌坊将散了的钱财赢回去。” “唔,还是老曹会说话。你们金沙赌坊也真有人情味,下次咱们再来!”黎孔思竖起大拇指称赞。 “哈哈哈,兄弟果然是条汉子,输得起,爽快!” 老曹笑着拍了拍黎孔思的肩,叫了人来,将三人带到了丽香楼。 丽香楼衣袂飘香正忙得欢。 旧识熟门熟路的,金沙赌坊输尽钱财的,新来尝鲜的,络绎不绝。夜还刚入,丽香楼已热闹得不得了。 三人被引入一个装修极为富丽的套房中,有一小厅堂和三间内房。 随后一阵轻笑,三个着薄纱的女子掀帘而入。 “红香,绿翠,紫心前来服侍三位公子。” 紫心目光很快扫过三人,眼角含春,扭动腰肢率先走向黎孔思。 齐岚往日入欢场,姑娘都上赶着到他身边来,这次虽丑了面,但却也不想落于人后,且他又摸透了这风月场中女人的心思,率先从腰上解了个羊脂白玉坠扔到案上。 红香满脸带笑,走了几步,一个不小心,歪倒在齐岚怀中,娇嗔地轻捶齐岚胸口一拳。 绿翠与傻眼呆立的陆意秋对视了一眼,捏着手绢整了整鬓发,娇唤了声公子,便凑身上去。 除却带叶然上过一次晚风馆的陆意秋,对这般大胆投情送抱的女人头一次遭遇,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 闭上眼,僵着身,等人扑上来。 未待绿翠扑上去,黎孔思长臂一舒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绿翠惊呼一声,就势倚到黎孔思怀中娇笑。 等了一会,发觉什么都没有,反倒听到几声娇笑。 陆意秋睁眼一看,那个叫绿翠的女人居然扑到黎孔思怀里去了,而紫心正端着酒往黎孔思嘴里送。 噌地一下,怒火上头。 不是说讨厌女人在他身上摸来摸去,那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左拥右抱,享齐人之服。 陆意秋怒甚,扯了绿翠,一口亲在她脸上。 腻滑的脂粉,浓烈的香味,熏得陆意秋几欲呕吐。 但还是强做一副享受的模样,看向黎孔思。 黎孔思难得黑了脸,推开殷勤送酒的紫心,将粘在陆意秋身上的绿翠拔拉开,一手提起陆意秋的衣后领,走进里房,扔到椅子上。 “你做什么,啊……”陆意秋还未问完,黎孔思将桌上的茶水淋到他嘴上,用手狠狠地擦洗。 “唔,好痛……”陆意秋的嘴唇被黎孔思带着薄茧的手掌擦得一阵生痛。 黎孔思恍若未闻,直到自己认为擦洗干净了才罢手。 陆意秋双唇被擦破了皮,丰嘟嘟的嘴唇,红艳艳几欲滴血。 “你这算什么!”陆意秋吼道。 黎孔思道:“我讨厌女人在身上摸来摸去。” 左拥右抱的事都干了,居然还说还讨厌,可真能给自己粉脸。 陆意秋冷笑,“你讨厌就讨厌,关我什么事。” 黎孔思一脸正经道:“我也讨厌她们在你身上摸来摸去。” 陆意秋道:“那齐岚正在外边跟三个女人腻歪,你怎么不去管管。” 黎孔思眼皮也未抬,“他,我管不着。” 陆意秋气怔,“那你管我做什么?” “你是我的从事。” “……你,你借公循私!” 黎孔思挑眉,“那又如何?” “我不服!”陆意秋站起来,“我不讨厌女人在我身上摸来摸去。” “这可由不得你。”黎孔思一脸轻松,未待陆意秋反应过来,手指起落封了陆意秋的穴道。 “你这个大话精,你不是太学院的夫子吗,怎么会点穴!”陆意秋又惊又气又怒。 “我品学兼备,博学多才。刚好会了这点穴的功夫。”黎孔思笑得很得意。 陆意秋恨得牙痒痒。 黎孔思将陆意秋抱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住。 “你且安心在这里睡一觉。” “你去哪,去跟那几个女人厮混!”陆意秋见黎孔思抬步向门口走去,怒圆了眼睛。 “我去办事,莫忘了我们来此是有目的。”黎孔思一脸好心提醒的模样。 “那你把我困住算什么事!”陆意秋在后喊道。 黎孔思不理,打开房门出去了。 11.岚世子的赌约(三) 眼睁睁地看着房门合上,陆意秋恨得咬碎了牙。 竖着耳朵听房外的动静。 该死的丽香楼,屋墙建这么厚实做什么,什么都听不清。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陆意秋的心就像从味盒中滚过,怒、气、焦、疑、郁皆历了一遍。 就在陆子心鲜活入味可下酒时,黎孔思终于推门而入。 “怎的没睡?”黎孔思看陆意秋精神十足的黑眸有些惊讶。 “你们去快活,小爷就该睡觉吗?”陆意秋气吼道:“把我的穴道解开。” 黎孔思从善如流,解了陆意秋的穴道。 陆意秋感到身体能动弹了,卯足了劲,一头撞上黎孔思,非将他撞翻在地,再踹他几脚,让他狼狈一番不可。 “你这是做什么?”黎孔思哭笑不得,一手抵在陆意秋的头顶。 陆意秋丝毫动弹不得,“你——你怎么这么大的劲?难道是内力,你,你会武功?” “我天姿过人,文武全才。”黎孔思趁机赞了自己一句,也等于默认了自己会武一问。 陆意秋挫败,黎孔思就像一块油布,每次以为能找着孔穿过去时,结果发现油布后面还有一堵墙,坚硬无比。 “不必如此讶异,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黎孔思一边说,一边除去外衣。 “你跟我睡?齐岚呢?”陆意秋问道。 “他跟三颜色睡。”黎孔思平躺下来随口道。 三颜色?红香,绿翠,紫心? 陆意秋横了他一眼,“到青楼不找人暖床,跟我睡做什么?” “我这不自带了嘛。”黎孔思将陆意秋拉躺下。 陆意秋忸怩了两下,才与黎孔思并肩躺好。 “你刚在外间那么久做了什么?” “喝酒,打听,收证据。” “没让那两个女人在身上摸来摸去?” “没有,推给齐岚了。” “那你打听到了什么?” “金九的老巢,我可不想庭审那天,传不到人来。” “你要派人去监视金九的行踪?” “唔。” “拿到什么证据了?” “骰子和磁石。” 一喝酒就有问有答,这习性还真像一个人…… “你的俸禄到底去了哪?” “给墨染了。” “为什么要给他?” “给他去酒肆沽酒回来。你做什么?” 黎孔思莫名其妙看着陆意秋。 陆意秋不理他,将身压上去,伸手往他脸上一顿乱搓。 “你是不是也改妆了,这不是你本来的样子?” 黎孔思捉住那作乱的手,将陆意秋从身上推下去,“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 “你以前改妆过?” “没有,这个技巧还是前不久学的,第一次就用到了你跟齐岚身上,收效倒不错。” 陆意秋一想到齐岚脸上那颗大肉瘤一阵反胃,又想到三颜女居然还能与之同床共枕,笑语嫣然,不禁感叹青楼女子不容易,顿生了几分敬佩。 …… 今宵求梦想,难得青楼上。 赢得一场怒,鸳衾谁并头 余怒已消只剩认命的陆意秋与并头鸳黎孔思一前一后出了房门,碰上满面春风得意的齐岚,连脸上的肉瘤都闪着金光。 “怪不得输了也甘愿,春宵未觉足呀。”齐岚见陆意秋垮着脸,故意叹了一句。 “既然不足,那你就留在这里吧。”陆意秋道。 齐岚摇头,“身上值钱的物什全赠光了,留下也只会挨冷眼。” 陆意秋道:“你倒清醒,知道这春宵是用什么换来的。” 齐岚好心情不理陆意秋的暗讽,“能用这些物什抱得暖玉眠,本世子觉得值得。总好过输了钱财,最后只得与个硬邦邦的男人而眠好。” 陆意秋:“你知道什么。” 如果真要他与那脂香熏鼻的三颜女同眠,他倒更愿意与黎孔思一起睡。 “走吧,回府衙。”黎孔思开口对陆、齐二人道。 出了丽香楼,街上陆续有小摊摆上了。 陆意秋闻着食物的香气,摸摸空空有肚皮道:“饿,吃过早点再回衙吧。” 黎孔思点头,“好。” 陆意秋转过头对齐岚道:“你先把妆换了,我怕等下我会吐。” 齐岚:“……!!” 要了三碗阳春面,一盘银丝酱牛肉。 陆意秋不爱吃青蒜,在面碗里挑挑捡捡。 黎孔思筷子伸过去,将陆意秋的筷子按压住道:“蒜乃温中健胃,消食理气的食物,莫因不喜便不食。” 陆意秋皱了皱鼻子,“气味太臭了。” “《广五行记》中载,洛州司户唐望之喜进五品职,有一得道老僧来化缘求食,并点名要鲙鱼一菜。唐司户欣然从了他,着人买了鲙鱼,最后却因为没有蒜,那老僧不肯吃那鲙鱼。老僧求鱼无蒜宁不食,你却因气味而嫌鄙。”黎孔思摇头而叹。 陆意秋止了挑捡,捏着鼻子,挑一根放到嘴里,慢慢咀嚼。倒也不觉得如想像般难以下咽,复又夹了一筷放到嘴里。 黎孔思将碗里的鸡蛋夹到陆意秋的碗中,又道:“阳春面之所以冠以阳春,是以面中鸡蛋喻比日,青蒜喻为春,故得了阳春之名。” 陆意秋闻言,夹起鸡蛋咬了一口。 齐岚看了看二人,对黎孔思道:“你知道的倒挺多。” 黎孔思一笑,本想谦虚两句,陆意秋咽下鸡蛋在旁凉凉道:“他博闻强识,睿敏巧思。 齐岚:“……” 这夸赞实在太过马屁。只是他不知,这赞词原本还是出自黎孔思本人的嘴。 齐岚道:“不过这蒜味道也的确重了些,喜欢的人就喜欢,不喜欢的人确是极厌。” 黎孔思想了想道:“蒜梅倒没有重味,越中人犹为喜食。” “蒜梅?”齐岚第一次听闻这种果品。 黎孔思道:“青硬梅和蒜配盐炒了,再用水煎汤,停冷浸之。待五十日后,卤水将变色,倾出再煎,其水停冷浸之,入瓶。至七月后食,梅无酸味,蒜无荤气。” 齐岚叹道:“你竟连这个也知道。” 陆意秋道:“《饮馔服食笺》有记载。” 齐岚道:“这种偏涩的杂书你们居然也看。” 陆意秋摇头,“我才不看那种书,只是昨天见他翻秋白酿的酒方,翻出了那《饮馔服食笺》说与我听,这才晓的。” 陆意秋端起碗将面汤一饮而尽,放下碗,转头对黎孔思道:“既是得道老僧,当斋素才是,为何点名吃鲙鱼?” 黎孔思:“……他嘴馋。” 陆意秋:“既有了鲙鱼,居然没蒜还不吃,这般挑嘴,怎么没人讲一典故劝说劝说” 黎孔思:“……” 陆意秋提壶倒了茶,双手捧至齐岚面前道:“现证据已搜得,金九老巢也已探明,回府衙呈报过,我爹就能定案了。案子能查得如此顺利,亏得罗四维反水,这也全赖世子好手段,借这个当,我向世子奉茶,以示折服。” 齐岚有些不满意,“要折服起码得恭恭敬敬吧。” 陆意秋:“我先前所言句句实诚,怎么不恭敬了。” 齐岚略抬下巴,“我认为恭敬可不是表现在言辞上,而是在态度上。” 陆意秋道:“茶我奉了,折服的话也说了,你受不受我可不管了,反正我是应诺践行了。” 陆意秋说罢,作势要将茶杯往桌上放去。 齐岚带着七分不甘愿,三分得意接过茶杯,呡了一口,又嫌茶劣立即放下了。 “啊呸,一股的泥土子味。” 陆意秋笑得很开心。 司空黎摸着眉头想,今天陆意秋很得瑟。 到了府衙门口,衡王府来人传信,要齐岚回府。 齐岚便跟来人回了王府去。 12.司空离的秘密(一) “你闻闻我身上可有脂粉香没?”陆意秋突然对黎孔思道。 “没有。做什么介意这个?” “等下要被我爹闻到了,我会挨家法的。”陆意秋举起袖子闻了闻。 “查案所迫也无可厚非吧。”黎孔思道。 “虽是查案,但我爹最厌身形不正了,我还是谨慎些好。” 黎孔思皱眉沉思了一会,“我身上可有脂粉味?” 陆意秋将鼻子凑过去闻了闻,摇头,又道:“你是外人,又是查案,我爹不会为难与你的。” 黎孔思看了陆意秋一眼没说什么,抬步进了府衙。 陆暨下朝回衙不久,正与司户参军林焓在议仓库交纳之事。 “事情查得如何?”陆暨问道。 “很顺利。”黎孔思将入赌坊、进丽香楼诸事述了一遍,又将骰子和磁石拿出来。 陆暨点头,“该派人去金九处盯着,以防闻到风声,逃匿了。” 黎孔思:“刚已派遣了。” 陆暨赞赏道:“很好。不过,既要彻底惩治,仅岚世子被千一事和罗四维指证仍是不够的。” 黎孔思深以为然,“大人所言甚是。只有劝动那些被金沙赌坊残害过的本人和死者家人齐上堂指证状告,金九方能严判。” 陆意秋道:“反正罗四维已经反……弃暗投明,那就让他把知道的受害人说出来,我们将人寻了来,当堂对证。” 陆暨点头,“正好林烬主管民户,待罗四维报了名姓后,林烬你查了那些人的住所,孔思你派遣衙役,把那些人传到府衙来。” “是。” 照罗四维所共讯息,共寻得八人来衙,其中五人被打致不同程度伤残,另外三人是死者家人。 布置安排好后,叫人传了金九上堂。 有证据齐全,有证人言语凿凿,堂审十分顺利。 金九推诿不过,搬出太傅方照流。 齐岚嗤笑入内,识得的人,拱手或行礼称岚世子。 金九面白,有衡王府介入,方太傅恐难再保全于他。 金九虽明诸事于己不利,却仍咬口不认,言其不过一甩手掌柜,并不经赌坊诸事,残害出千亦不是其所指使,皆是老曹一干人所为。 堂审一时胶着,难循审下去。 黎孔思在陆暨耳边进言,上刑可速结案。 陆暨为官迂正,不愿刑罚之下招逼,只得将金九暂押进了牢房,待明日再审。 陆意秋没想到,在人证、物证俱全,后台难护其周之下,却仍不能将金九定罪,不禁微微有些沮丧。 “患了痔疾?”黎孔思见陆意秋坐立难安,随口道。 陆意秋狠瞪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在黎孔思面前。 “费了这么大的心力,结果他一个死不承认,我们就没办法了。” 黎孔随口道:“是啊,真是令人难过。” 陆意秋皱眉道:“这样一个恶棍,还跟他讲什么客气,一顿鞭子,一通板子,肯定全招的。” “是啊,可惜了,你爹不同意。”黎孔思随口附和,举起茶杯,已空了。 “去倒茶。”黎孔思道。 “不去,小爷不爽。”陆意秋扭头。 黎孔思抬眼看陆意秋,嘴角勾了勾,“让那金九招认的办法,其实也不是没有。” 陆意秋一心在用刑这一途径上,立即回道:“我爹不同意用刑。” 黎孔思挑挑眉:“本司不用刑也可让他招认。” 陆意秋噌地眼睛亮了,整张脸生动起来,“什么办法,你快……” “你快去倒茶来。”黎孔思将茶杯推向前。 陆意秋立即狗腿道:“好咧,小人现在就亲自给大人您沏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来。” 黎孔思对陆意秋狗腿伶俐态度很满意,“解了腰上的酒葫芦扔到桌上,再去仓房装壶荷青酒来。” 陆意秋出了房门,便唤了瑕尘与墨染,将事情分了下去,复又进房。 “什么办法?”陆意秋凑近黎孔思问道。 黎孔思不语,手指叩了叩桌面。 陆意秋白了他一眼,暗骂道:“德行。” 摔了门出去,一叠声催瑕尘墨染送来酒和茶。 陆意秋耐着性子陪黎孔思品了两茶,又等他喝了半壶酒。见他还打算喝下去,终于安捺不住,一把抢下来,“你倒是快说呀,你要喝到什么时候。” 黎孔思酒兴正高,猛地被抢没了,脸色很不好,起身道:“走吧,带你去惩治恶人。” 陆意秋瞬间雀跃起来,跟在黎孔思身后出了陆府,来到监牢。 黎孔思让狱卒开了牢门,一走进去先扬手“啪啪”掀了金九两个耳光。 把金九掀傻了,陆意秋也看愣了。 “我爹不准动刑,你忘了。”陆意秋拉过黎孔思低声提醒。 黎孔思轻描淡写道:“我没动刑,只是不爽罢了。” “你为什么不爽?” 白天陆暨言明不动刑,将案定明日再审时,他也没见黎孔思愤慨不爽,反倒老神在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酒没喝成。”黎孔思道。 酒没喝成就因求知金九定罪办法他抢了那剩下的酒,所以不爽! 黎孔思理所当然地点头。 “……既然你打过他了,那现在怎么让他招认?” “你去叫牢头准备纸笔。”黎孔思道。 陆意秋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半信半疑走了出去。 一会儿的功夫,带了纸笔回来。 黎孔思接过放在金九面前,不耐烦道:“快写吧。” 金九表情很奇怪,身子一颤一颤,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仿佛在隐忍什么,却乖乖拿起纸笔写招认。 陆意秋惊圆双眼,拉着黎孔思低声问道:“这么一会功夫,你对他做了什么?” 白天在堂上死不认罪的人,与黎孔思待了一会的功夫居然认罪了! 黎孔思故意笑得一脸高深莫测,轻轻动了动手指,金九身体猛地一抖,惨白着脸,额上汗水滴滴落下。 陆意秋更加好奇了,不停低声央求,连酒葫芦也双手奉了上去。 黎孔思接过喝了一口,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凑达陆意秋耳朵轻声道:“我骗了他。” 骗了他?骗了他什么?这说了等于没说,更吊陆意秋的好奇心。 金九抖着身子,颤着手,将招供写完,乞求地望着黎孔思。 黎孔思轻笑出声,手指动了动,一条竹青小蛇从金九裤腿里钻出来。 黎孔思将小蛇和供纸收到衣袖,带着陆意秋出了监牢。 “你,你身上有蛇,你刚把蛇放到他身上了。”陆意秋手抖成筛子。 黎孔思好笑,抬手欲拍他,“我又没放到你身上,你怕成这样做什么。” 陆意秋吓得退了一步,“你别碰我。” “你怕蛇?” 陆意秋本想死撑一下,可又怕黎孔思真把蛇拿出来,只得点点头。 黎孔思看陆意秋一脸紧张害怕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这是假的。” 说着将那条竹青小蛇扔到地上,又掏出帕巾擦了擦手。 “机关蛇。用清凉粉做的,里面注了石粉,上面抹了腊,再制成蛇样,又凉又滑,逼真的紧。这丝线能操控小蛇,要它缚哪,它便缚哪。”黎孔思将手指上的丝线剥下,鞋子在小蛇身上踩了两下,里面的石粉和绿粉都流了出来。 陆意秋松了口气,近了一步,问道:“你怎么知道金九怕蛇?” “我不知道。”黎孔思继续往前走。 “那你怎么会准备这种东西去吓他?” “若以为这种东西是真的,又在男人某个部位上,谁都会怕。” “男人某个部位?”陆意秋思考,想到那假蛇从金九裤腿里钻出来,又恼又怒,“你……卑鄙!” “我不卑鄙,这东西怎么得来。要不然这会陆小爷还在府里不爽呢。”黎孔思扬了扬手中的纸,一副奸人得志的模样。 陆意秋气败。 金九既已招供,结案就很快了,没有任何疑问,判了金九秋后处斩。 金沙赌坊查封,涉事的一干人或轻或重均获刑判。 京城百姓见陆暨上任不久便除了京城一旧年沉疴,纷纷交口称赞。 “查办案件的是你,受称赞的却是我爹,你会不会心气不平?”陆意秋有些担忧地问向黎孔思。 黎孔思哑然失笑,拍了拍陆意秋的肩膀,“如果不是你爹决心整肃京治,秉公执法,即便我得力查案,案也难善终。” “这个我也知道,只是你……”陆意秋还是有点小愧疚。 “你又焉知我没得了好处。” “你得了什么好处?” 黎孔思笑捏了陆意秋鼻子一把,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13.司空离的秘密(二) 墨染打了热水进来服侍黎孔思洗漱。 “公子,刚瑕尘过来说陆小公子今天要随陆夫人去天涗寺进香,不随你去府衙了。” “唔。”黎孔思漫应一声,背过身取下衣幔上的官袍。 官袍扫过桌面,桌上空葫芦晃两晃,眼见就要掉下去。 墨染放下水盆,身影如电,迅移至桌边,捞住葫芦。 黎孔思闻声回头看过来。 墨染立即放下葫芦,低头忐忑不安。 “一时记忆了,对不起,公子。” 黎孔思收回目光,“算了,下次注意点。” “是。” 墨染为黎孔思整理好官袍,梳戴好,绞了帕子替过去。 黎孔思接过,“我这里没什么事,你跟去天涗寺吧。” 墨染微愕后,点头退身出去。 陆意秋因今日不用去府衙点卯而兴高彩烈,在院子中央催着下人打点物什准备去天涗寺。 墨染过来说随行之事时,陆意秋应了好,也没放在心上。 出了府,陆意秋骑了一会马,就被陆夫人叫进轿子里说贴心话。 “我儿最近长进许多。”陆夫人一脸欣慰。 陆意秋蹭了蹭陆夫人的手背,不满道:“难道我往日不好吗?” “好什么呀。”陆夫人指着陆意秋的额头,“整一个野猴子,三天不管,上房揭瓦。” “是是是,我没大哥听话懂事,就知道你偏心。”陆意秋嘟囔。 “尽胡说八道,我只有你跟小序两个儿子,哪有什么偏心不偏心,只是你让我跟你爹操心得多。”陆夫人揉了揉陆意秋的头顶,想起大儿子陆谷序,叹道:“也不知道小序过得怎么样。” “一月两封家书,昨个才收到,言一切都好,娘你就不要太担心了。再说大哥为人处事沉稳有度,不会有什么事的。”陆意秋劝解道。 “我知道,可儿不在娘身边,做娘的还是会担心的。” “你现在不就来上香求平安了么,没事的。你要是再这样担忧,儿子又要说你偏心了。”陆意秋唬着脸,嘟着嘴不高兴道。 陆夫人忍不住笑了。 突然轿子晃了晃。 “怎么了?”陆竟秋掀起帘子。 “路太窄,跟对面的轿子挤撞了。”瑕尘在旁回道。 陆意秋下了轿,对面轿里的人也走了下来,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衣着不俗。 对过话后,才知这妇人原来是司户参军林烬的母亲,恰也是去天涗寺进香。 既同是一府衙内眷便并做一路,热热闹闹到了天涗寺。 进过香后,在寺后院歇息,准备用素斋。 陆意秋坐不住,带了瑕尘和墨染在寺里四处溜看。 “不知陆小公子婚配了没有?”林夫人将煮好的茶放到陆夫人面前。 寺门外落轿后,林夫人悄悄打量陆意秋好几次,陆夫人皆看在眼里,此时又听她这样提起,自然知道会有下文。 原来林烬有个妹妹芳名林婍,今年十六岁,性温貌美,还未许配人家。林夫人见陆意秋模样讨喜,又是儿子上官的幼子,便动了与陆夫人结亲的念头。 陆夫人尚不知林婍人品是怎样,不好应承下来。便以长子陆谷序还未娶亲,幼子不能居先,且挡了挡。 林夫人全然不在意,凭林婍的相貌和品性,她认为待陆夫人回府找人打听后,定会松口。 陆意秋领着瑕尘、墨染两个转到沙弥房时,突然房中窜出一条大狗,张嘴扑向陆意秋。 陆意秋吓得哇哇大叫,连连避退。 墨染不知从哪搬来块砖头,眼中狠戾之色一闪,那砖头敲在狗头上,大狗呜咽一声,呯然倒地。 陆意秋和瑕尘看看地上抽搐的狗再看看墨染,两人眼神里带着明显的震惊。 一砖头拍死一条大半个人高的狗,得有多大的手劲? 墨染扔了砖头,恢复到温良无害的模样,小声解释道:“在家常帮爹娘干活,所以力气比较大。” 还未及宽慰墨染,两个沙弥从外房走进来,看到地上的狗,惊叫了一声,冲了过来。 陆意秋带着愧意退了一步,让开位置。 沙弥的惊呼声引来一个僧人,看到景像,先唱了声佛号。 原来这条狗是一个叫未会的小沙弥化缘时在野外捡回来,养在寺院四年多。半个月前未会带着狗去京郊外的一个员外家化缘,被护院赶出来时狠踢了一脚,正中心窝子上。未会回来一直叫心窝痛,药还没来得及煎好,当天夜里便死了。这条狗见未会死了,也就疯了。只要见到穿青色衣服的便扑上去撕咬,吓坏了不少香客,这才将他关到后院沙弥房中。不想今日陆意秋转到后院来,又恰穿了件青色的锦袍,被大狗当成是踢未会心窝子的护院,所以才会扑上来。当日那护院穿的正是青色的衣服。 陆意秋听完既唏嘘又自责。 寻了未会的墓,将大狗葬在墓边,恭恭敬敬上了柱香。 又将身上所有银两捐出来,请寺里僧人念超度往生咒,盼那大狗与未会来世再相伴。 经此一事,陆意秋心里不好受,一路恹恹回府。 陆暨与黎孔思正在花厅饮茶议事。 陆暨携了陆夫人的手,问行程事宜。 陆夫人言一切安好,只出了点小意外,遂将沙弥与狗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暨蹙眉,“可曾问到是京外哪一家员外的护院?” “上林刘家。” 陆暨点头,着人传话到府衙,让捕快传令至刘家护院明日来府衙问案。 黎孔思看了一眼陆意秋的神色,扫了一眼墨染,墨染心虚,低头沉默。 草草用过晚膳,陆意秋沐浴过后,早早准备上床就寑。 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好容易有些微微睡意。 突地有人破窗而入,站到床前,陆意秋一个激冷,睡意吓得全无。 还未及叫出来像被人捂住了嘴。 “是我。” 原来是黎孔思。 “在自己家中睡栓门做什么,害我还得跳窗子进来。”黎孔思抱怨。 陆意秋道:“瑕尘在外间,你唤一声便可听到,用得着跳窗子进来吗?” 黎孔思捡了衣服扔到床上,“快穿了,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 “不去。”陆意秋疲惫不想动。 “……我以司法参军的身份令你穿衣随行” “你以权压人。” “那又如何。” “公子,你有事吗?”瑕尘睡得模模糊糊听到声响,揉着眼睛从外间床上爬起来。 “没事,有只老鼠在房里而已。” “老鼠。”瑕尘的声音清醒了许多,“公子不要怕,我掌了灯来替你赶。” “不,不必了。反正是只家鼠,让就他闹腾一会吧。” “这怎么能行。就算是家鼠,也是只畜生,怎能留在房中。”瑕尘难得固执,掌了灯进来。 陆意秋坐在床头,抿着嘴忍笑。 “公子你很高兴?”瑕尘莫名其妙。 “嗯,啊——没有,没有。你去睡吧,有事我再唤你。”陆意秋摆手。 “那老鼠……”瑕尘犹豫。 “应该快被憋气死了。你去睡吧。” “是。” 待瑕尘出了房后,陆意秋踢了踢被子听黎孔思,“家鼠大人,出来吧。” 黎孔思脸上很精彩,估计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吃憋。 陆意秋笑问道:“刚才怎么不站出来,以司法参军的身份教训瑕尘一顿,反要躲进被子里?” 黎孔思坐起来,揉了揉满眼笑意的陆意秋,舒了口气。 “你要带我去个什么有趣的地方?”陆意秋被这一闹来了兴致。 “算了,太晚了。明日散衙后再同你去。”黎孔思取了外袍,随手扔到地上,复躺回去。 这下轮到陆意秋气闷了,睡了一个时辰的睡意全被他闹没了,现在他说要睡了。 “你的房间就在院子里,自己回房。”陆意秋踢了踢黎孔思。 黎孔思在被子里一把抓住陆意秋的脚,将他拉躺下来。 “公子,老鼠又来闹了吗?”听到一阵闷响,瑕尘在外间紧张地问道。 陆意秋踹了黎孔思一脚,回道:“没事,被我踹死了。” 瑕尘哦了一声,没了声音。 黎孔思捏着陆意秋的脚心,恨声道:“小混蛋,你想谋害上方。”说完重重捏了一下。 陆意秋又酸又痒又要忍笑,在被子里滚来滚去,两人扭滚成一团。 “你……你放手,我好难受,求你。”陆意秋终于忍不住求饶。 黎孔思这才放了手。 陆意秋躺平身子,大喘气。缓过劲来后,狠狠瞪了黎孔思一眼。 只是那圆滚滚的眼和红嘟嘟的嘴将瞪出的狠厉化得一干二净。 黎孔思拍拍他的面颊,轻声道:“不闹你了,睡吧。” 陆意秋哼哼两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准备入睡。 动了动,还是没有睡意。 黎孔思突然舒臂将陆意秋拉到怀中,在他耳边低语道:“这样靠着我,会不会好入睡点。” 陆意秋浑身不自在,扭动着想挣开,可纹丝不动。 只得顺应将后背靠在黎孔思怀里,温暖厚实的触感,确实很舒服,很助眠,于是彻底放弃了挣扎的念头。 第二日神清气爽醒来,黎孔思已不见了,只余一面开着的窗户,吹进带着寒意的春风。 瑕尘端着水盆进来,放到架子上,见陆意秋已醒,正对着窗子出神。 瑕尘回身将门打开,朝院子外侯着的仆从道:“进来吧,公子醒来了。” 陆意秋接过瑕尘绞好的帕子,看着几个拿着棍子四处翻找的仆从,奇怪道:“这是在做什么” “找老鼠,打了出去。” “……已经出去了。” 用早点时,陆意秋看着大家鼠黎孔思,想到昨夜二人相贴而眠,脸上微微发热。 瑕尘眼尖,急道:“公子,你的脸怎么红红的,是不是发烧了” 黎孔思闻言放下手中的粥碗,抬手贴着陆意秋的额头,“有点烫。叫大夫来看一下吧。” “不用,不用。”陆意秋跳起来,“是热的。” 黎孔思看了一眼陆意秋身上厚厚的衣袄,“既然那么热,你穿这么厚做什么?” “这春日里一阵寒一阵暖,穿多点好。”瑕尘一脸不赞同地看着黎孔思。 14.司空离的秘密(三) 去了府衙点卯办事。待陆暨下朝回衙,传了司录参军徐行知、司户参军林烬以及司法参军黎孔思和其从事陆意秋在厅堂议事。 “眼见三年一次的椒山皇陵祭祀将近,昨夜传出陵台有妖鬼夜游,守陵军士亲眼目睹。此事本该由刑部和大理寺审查,但今日方太傅进言孔思善推能断,圣上便将案事转到了京兆府。”陆暨道:“事关皇陵,要谨慎调查,还需顾及皇族颜面。” 陆暨言罢,陆意秋率先道:“方太傅,就是那被问罪了的金九他姐夫?他这明摆着携私报复。” 你将他的小舅子问罪处斩,他在朝上给你使绊子,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更何况方照流也不是以清廉正直立于朝堂,而是有妹太妃,有女明妃在皇宫的国舅爷。 连金九秋后问斩这一铁板钉钉的事,明妃到如今还在皇帝面前求情。 陆暨担心哪天皇帝被求得心软了,真会将问斩改成流放或罚银。 “这事还真不好办。”林烬道:“若是真,皇陵之地出妖鬼,这不仅是风水大忌,还会引起百姓猜疑,以致民心不稳。若是假,此贼胆大包天,更是包藏祸心。” 徐行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徐某认为定是人在装神弄鬼。” 陆意秋踢了踢一直没说话的黎孔思,“你觉得呢?” 黎孔思闲闲道:“是人是鬼,现下论断为时过早。先将那守陵军士传来问话或许能参详一二。” 出了厅堂,林烬面带笑容对陆意秋道:“听闻小秋昨日与家母在天涗寺巧遇。” 陆意秋点头。 林烬笑容不减,眼中蕴着深意,“家母对小秋赞口有加,着我传话,有空到府上吃顿便饭。” “上你家吃饭?”陆意秋不明就里。 “是,我家安州来的厨子最善酒酿丸子。” “酒酿丸子……好。”陆意秋点头。 “小秋哪日想去时告知我一声,我让家母吩咐下人先行准备。” “好。”陆意秋咧嘴点头。 待林烬走远了,黎孔思问道:“昨日你与他娘说了什么话,使得她如此另眼相看?” 陆意秋认真回想了一下,“‘原来是林夫人,这是家母’就这一句,剩下的就是我娘在跟她嗑话了。” 黎孔思:“……”,手指挑了陆意秋下巴打量,“难道她喜欢你这皮相?” 陆意秋长相的确讨喜,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妇人。 圆滚滚的眼,圆圆的脸,红嘟嘟的唇,两颊还有丰软软的肉。 这登徒子调戏女子的轻挑动作让陆意秋怒圆双眼,偏过头,退了一步。 “小爷就是皮相好怎么了。” “没怎么的。”黎孔思笑出声,长臂一伸,手在陆意秋颊上捏了两下,软不溜丢的,手感好得紧。 陆意秋跳起来打人,黎孔思早放了手,笑着出了厅院。 陆意秋甚恼,顾不得衙门不衙门,捡了廊角的石块往黎孔思砸去。 黎孔思闲闲一偏身子,石块砸中匆匆赶来禀事的司兵参军何耠额上。 陆意秋登时傻了眼,捡了偏门急溜了出去。 才散了衙,陆意秋追到黎孔思身后,用头猛撞了他后腰一下。 “你昨天说要带我去个有趣的地方,是哪儿?” 黎孔思看了陆意秋一眼,“既要我带你去玩,做什么还拿头撞我?” “你上午得罪过我,你忘了吗?” “……所以你先报仇平了心气,再与我交谈” “是。” “……你是有多小孩子气。” 二人先到饭馆里吃过晚饭,才披着夜色往京棚楼的方向去。 “我听说京棚楼是酿御酒的地方,你带我来这喝酒吗?”陆意秋看着那高高的酿酒坊,问黎孔思。 黎孔思摇头,“这里看守如此严备,我们又不是皇亲国戚,怎会无缘无故让我们在此喝酒?” “那你来做什么?” “偷酒。” 陆意秋低吼道:“你什么不好偷来偷御酒!再说了,你一个司法参军,居然去行偷窃之事!” “如果不是顶着这参军的帽子,我就不是去偷,而是去抢了。一入公门深似海,再难随性抢酒喝。”黎孔思一副犹自可惜的模样。 “你就算是想抢、想偷也没用,这里的看守这么严。”陆意秋指着坊外站着的卫侍。 黎孔思一点也不担心,“只要你我配合,这不成问题。” 陆意秋道:“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京畿之地失了御酒,最后失窃案还是交由你审理,你要自己判自己的罪吗” “无妨,我们不要偷太多,就两坛。左边那个最大的是库房,库房分了四间屋子,每个屋子堆了不同品种的酒,有秋白酿、柳林酒、竹叶青、八桂酒,堆满了整个屋子。我只拿两坛秋白酿,他们发现不了的。” “你怎么那么清楚?” “我来过。” “……” 最后陆意秋挨不过黎孔思的歪理胡劝,应承了下来。 陆意秋随着黎孔思左避右闪躲开卫侍的巡查。这样偷偷摸摸的躲藏,陆意秋觉得很刺激,甚至生出几分好玩的感觉来,不觉锃亮了眼睛,显得兴致勃勃。 来到仓房下,黎孔思在墙上按了按,墙上开了一道小门。 黎孔思让陆意秋侯在秋白酿的酒房窗下侯着,自己从窗中钻了进去。一会放了一坛酒出来,陆意秋接过,先放到地上,再接过另外一坛。 黎孔思从窗户钻出来,捡起地上的酒,一手拉着陆意秋,低语道:“走。” “你说,你这是第几次来偷酒喝了?”二人坐在民房的台阶上,陆意秋问黎孔思。 黎孔思拍开封泥,仰头喝了一大口,发出满足的声音,“涅磐成香,珠玑在喉,果然好酒!” 黎孔思赞叹完,方回道:“记不清了,一个月来三趟,在京七八年了,有两三百次了吧。” “你真的常来偷御酒喝!为什么偷了七八年,还没人发现?” “因为我每次只偷一坛,满屋子的酒,他们也点不清。不过不秋白酿是一个月前雾州请来的酒师才酿出来的,所以这是第一次偷。” “……你能不能不要将偷酒说得这样理所当然,好不好?” “饮酒算得上是风雅之事,这偷酒也可归风雅一流,为什么不能说得理所当然。” “有什么风雅的,烂酒鬼一个。” “前朝李大诗人曾将自己的皮袄当掉换酒喝,并言酒乃琼浆玉液。你又如何说?” “那别人是当,是换!不像你是偷,是偷!” “那是他没本事,偷不来。” “……” 陆意秋决定不再跟他说话,拍了另一坛秋白酿,喝了一大口。 “这酒不烈,还香香的。”陆意秋咂砸嘴,又喝了一口。 黎孔思笑道:“这酒虽清芳甘润,酸、甜、苦、辣、香五味协调俱全又均不出头,后劲可是大得很呢。这酒里还加了一味梜沣果,故入口甜润、醇厚,有果香且尾净味长。像你种不擅饮酒的三杯可昏醉一日,你莫要再饮了。” 陆意秋闻言,不舍地放下酒坛,“这酒当真好喝,你不要全喝完了,留些给我明日喝。” 黎孔思喝下一大口道:“好喝是自然的,否则怎么会引得蜂醉蝶舞,奉为御酒。你要喜欢喝,明日我们再去偷便是。” “不去,要被发现了,肯定会把我爹气死的。”陆意秋摇头,“你刚说蜂醉蝶舞是怎么回事?” “哦,就是在夏仪凤年间,吏部侍郎行俭送波斯王子回国,行至雾州秋白镇时,发现路旁蜜蜂蝴蝶坠地而卧。行俭大异,命人查明原因,原来是镇丘林间有泉,泉边长着梜沣果,立着一家酒坊。那酒坊陈坛老酒刚开坛,醇厚浓郁的香气随风飘至镇五里外,使蜂蝶闻之醉倒。那行俭是个酸腐的文人,即兴做一首蜂醉蝶不舞的诗。回朝后还将这酒献给了皇帝,皇帝也觉得好喝,大饮了六七杯,结果第二天昏醉不起未能早朝。不过,这秋白酿也被列为了皇室御酒。” 陆意秋听典故听得津津有味,问道:“那日你在《饮馔服食笺》可查到酿酒方” 黎孔思道:“查到了,不过工序太复杂,且梜沣果产量又少,还不如偷来得省事。” “梜沣果又是个什么果子?” “油绿色,肉厚多汁,味甘、性热,可强精、增进食欲。” 陆意秋大惊,“……强精,那这酒喝了,岂不……” 黎孔思敲了一下陆意秋的头,骂道:“这么多功效,偏就只听到这一个。只要没中毒,血液里没毒素,不催动体内真气,这酒成了不春药。” 黎孔思上下扫了陆意秋一眼,“再说了,你体内有真气吗?你体内尽是些稻草吧。” 陆意怒跳起来,“你一天不膈应我,你会死吗?” “不会,会无聊。” “所以我是你消遣玩物!” “当然不是,你还没到那个档,酒才是。” 陆意秋:“……” 15.司空离的秘密(四) 喝完两坛酒,月已上中天,二人起身往陆府走去。 “白天说的那个椒山,啊,你做什么?” 陆意秋被黎孔思猛地一拉,挤在巷子墙角。 “有危险!”黎孔思挡在陆意秋身前,挥手撒了一把银针出去。 几声闷响在夜色里响起。 陆意秋抖了手脚,仿佛回到了跟着血屠堂堂主司空离被江湖人追杀的那段日子。 锃地一个铁钩直挰而来,黎孔思掌手握住了那铁钩,右手挥出一枚铁蒺藜,一声闷响倒地。 既已完全暴露,来人也不再躲藏,现身出来的竟有十几个。 黎孔思脚挑起地上的钩链,冷笑一声,一钩甩出去,将迎在顶前的来人钩飞出一条手臂。 后面的人趁隙逼近过来。 黎孔思钩纵、钩横,又伤了一个。 陆意秋既担心又害怕,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黎孔思带着他退了两条巷子,将他往另一条一推,低声道:“快走,回府找墨染。” 黎孔思说完,点足几步,迎向来人。 陆意秋慌了神,只得听黎孔思的话,朝巷子外跑去。 夜黑得漆,陆意秋在阡陌纵横的巷道跑了几道后,完全迷路了。且这又是他第一次来京棚楼,根本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陆意秋又急又担心又后悔自己不该一个人跑了,留下黎孔思一个独挡十几个人。要是他出事了,怎么办? 怎么办?陆意秋只觉全身血流尽了一般,冷得厉害。 抖了好一会,陆意秋才勉强平静下来,回头跑去。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几条巷道,只得静下来,听打斗声从何传来。 听了一会,除了自己胸腔内鼓燥的跳动外,他听不到任何打斗声。 弃了听声辨路,凭了感觉在街巷里穿梭。 突然一阵大力,将他拉到一个怀中。 黎孔思带着愠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是叫你回府,怎么还在这里?” 陆意秋一听,心下一松,全身像泄了劲一样,软趴在黎孔思身上,带着哭腔回道:“我迷路了。” 黎孔思哭笑不得,“就说你身体里装的稻草,你还不服气,走吧。” “那些人呢?”陆意秋紧张四处张望。 “死了五个,剩下的都跑了。” “你没事吧。”陆意秋站直身,将黎孔思一顿好摸。 手摸到后背时,粘腻湿滑沾到手心,拿到鼻下闻了闻,浓浓的血腥味传来。 “你受伤了!”陆意秋大惊。 “嗯。”黎孔思痛苦地哼了一声,“被飞刀刺了一刀。” “我们快回府,找大夫来为你医治。” “不用,我有伤药。先不要回府,我身上一身血怕会吓到府上的人。” “一身的血!” “不用担心,是那些人的,我只伤了后背。” 黎孔思带着陆意秋从巷道里出来,找最近能住宿疗伤的地方,竟然是丽香楼! 金沙赌坊查封后,丽香楼倒没有波及到,照样风生水起,生意好得不得了。 陆意秋将身上的外袍裹在黎孔思身上,遮了一身血迹,又将身上的银子全给了出去,要了一间房。 “客官,要什么样的姑娘?”那妈妈在后面喊问。 “不用姑娘,大爷自带了。”黎孔思捏了捏陆意秋的脸。 陆意秋打掉他的手,低吼道:“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玩笑。” 入了房,栓好门。 陆意秋除了黎孔思的衣袍,看到衣袍内襟挂着好些暗器,种类跟当初血屠堂堂主司空离的一模一样。 陆意秋瞅着黎孔思不说话。 黎孔思避不过那双难得显现出咄咄逼人的圆眼睛,只得承认道:“不要再看了,我知道你怀疑我很久了,现在我承认我是司空离总行了吧。你要再看下去,我的伤口可要恶化了。” 陆意秋惊跳起来,指着司空离道:“你真是司空离!你为什么要改名?怎么会去太学院?怎么又来做官?啊,你是不是想报复朝廷剿了血屠堂?那你在我爹手下做官是不是也有目的的?你快说,快说啊。” “好,我快说。我的伤口很痛。” “伤口很痛,快让我看看!这,这伤口怎么变黑了?” “看来那飞刀上淬了毒。” “毒,那怎么办?”陆意秋大急,“是不是我把毒吸出来就没事了?” “不用担心,这应该只是一般的毒,我有百毒丹吃一颗就没事了。” “那你快吃呀。”陆意秋盯着司空离吃了一颗黑色的药丸,眼睛又转到伤口上来,“那这伤口怎么办?” “把伤药洒上去,包扎一下就没事了。” 陆意秋依命行事,包扎完,又将司空全身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终于彻底放心下来,软倒在床塌上。 “那些人是什么人?”陆意秋想起来问道。 “不知道。”司空离如实道。 “你也不知道?会不会是你们血屠堂的仇家?”陆意秋猜测。 “司空离已死,哪来还有仇家来寻仇?要有仇的话,也是黎孔思结下的。” “你在太学院得罪过谁没有?” “没有,安份的很。” “一个月偷三次御酒也叫安份。” “偷了那么多年都没事,不可能今天就出事吧。” “既然不是在太学院时得罪的,难道是任了司法参军审查案件得罪的?” “也未必不可能。” “那会是谁?”陆意秋蹙眉。 “不论是锦鲤阁还是方照流都不是善与之辈,还有椒山皇陵妖鬼一案你爹也交由我查察。”司空离提醒。 陆意秋闻言一阵心惊,“那我们怎么办?” 司空离哼了一声,回道:“且再看看吧。” “好。”陆意秋爬坐起来道:“既然你的伤处理好了,我们就回府吧。” “不能。” “为什么?” “你忘了,我刚喝过秋白酿,又中了毒,还催动真气力敌,现在全身难受得紧。”司空离又压抑着哼了一声。 “秋白酿,中毒……梜沣果,强精。你,你……” 司空离额上滚下汗珠,似忍得很辛苦。 “正好在青楼,我去叫个姑娘来。”陆意秋看不过去立即站起来。 司空离一把拉住他,“不要叫女人来。” 陆意秋望着他。 司空离将陆意秋拉进怀里紧了紧,沙哑着声道:“我告诉你一个我的最大秘密。” 陆意秋白了他一眼,“你的大秘密不就是血屠堂堂主司空离的身份吗?” “不是。”司空离低头在陆意秋脖颈间嗅了嗅,一字一句道:“其实我好龙阳。” “什么!!”陆意秋挣扎,颤着音道:“你,你放开我。我,我去替你叫小倌来。” “小倌,你真的希望我抱小倌吗?”司空离突然放了陆意秋,脸上似笑非笑。 “我,我……”本来该理所当然地说希望的。可是,希望这两个字临到嘴边却像千斤重一般,难吐出去。 司空离道:“我不喜欢女人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我也不喜去摸抚他人,不论是男,是女。” 说着,长臂一舒,又将陆意秋揽进怀中,低语在陆意秋耳边,“唯你例外。” 低低的话语,热热的吐气,像贴在心上,紧紧密密。 陆意秋想挣扎,全身像抽了力气一般,瘫在司空离怀中。 司空离拇指划过陆意秋的下巴,将唇印了上去。 热热火火的,烧得陆意秋脑袋全成了浆糊,顺着他的舌头,张开嘴,换来心脏裂开般的鼓动。 仿如中了春、药的是自己,全身又软又麻,脑袋晕晕沉沉又如酒后上头,任由司空离将自己抱到床上,除了衣衫,身无寸缕地躺着。 司空离忍耐力的确了得,明明已动情得厉害,偏偏不缓不急,细细研吻,引得陆意秋红了肌肤,喘了呼吸。 随着司空离唇和手指一路往下探,陆意秋惊得稍稍恢复了神志,直往床里躲。 司空离一笑,随手一捞,又将人扯到身下。 “啊,别,难受。”感到异物入内,陆意秋吓得大叫。 司空离也很为难,此时此刻也容不得二人退缩,嘴里不知道骂了句什么,手伸到枕下摸了摸,摸到一个描金的小盒子。 打开看时,油白的膏状物。 所幸入的是青楼,才有这等物什。司空离舒了口气。 将膏状物细细涂了一翻方慢慢顶进。 饶是如此,陆意秋仍痛得哇哇大叫。 司空离见陆意秋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很是心疼,可顶进去的感觉又实在太爽,一时嵌在里面进退不得。 司空离直等到陆意秋缓过劲来,方慢慢进出。 陆意秋已顾不得思考什么,只觉得如乘舟在海上,随波起伏,直到筋皮力尽,直到骨架全散,直到全身瘫软如那膏状物,才下了舟船。 司空离心满意足,寻了软布,将陆意秋细细擦拭过,方揽进怀中,轻轻按揉他的腰骨。 按揉了一会发现不对劲,低头一看,陆意秋圆眼中泪水汩汩而流。 司空离吻了吻那泪水方道:“都完事了,还哭什么?” “你个王八蛋!”陆意秋骂了一句,才发现嗓子也哑了,“你,你把我当成女人,你。” “我不喜女人,怎会将你当成女人。”司空离轻笑。 “你个王八蛋!把小爷当小倌是不是!” “当然不是。瞧你嗓子哑得,别吼了,来,喝点水。” 陆意秋就着司空离捧过来的杯喝了一大半杯方继续骂道:“你个王八蛋,无耻,下流,我要把你状告到我爹那去,将你下狱治罪,杀头罪,斩首、五马分尸、剐千刀。” “斩了首就算不得五马分尸,分了尸也不能剐千刀了。”司空离好心提醒。 “混蛋,不准驳我的话!”陆意秋怒火蹭了蹭。 “好好好,你说,还有什么刑法要让我受一遍。我只担心你的嗓子难受,要不等嗓子好了再骂如何” 司空离一边说,手一边轻轻按揉,揉得陆意秋觉得很是舒服。二人又赤身相贴,这种紧密无私的温暖虽然有些难为情,但刚才更难为情的事情也做了,所以只觉得无比的舒服,连带着怒气也少了许多。 歇了一阵,神智又恢复了些,想起先前所谈。 “黎——孔——思,思——孔——黎……司空离……”陆意秋念闻两遍,突然道:“你这名改得也太懒怠了些吧。” 司空离摊手,“不是我懒,是未若青缇太懒了。” “唔。”陆意秋点头,“听闻碧桃和神仙那些兄弟的故事连个标题都懒得写。” “是,还听说她很得瑟,要将我的秘密一次全爆完。” “人又懒,心又坏,我们……” “我们以后就找些疑难案件来破,让她费尽神思勘案得瑟不起来,如何?” “好。” 未若青缇:/(ㄒoㄒ)/~~ 16.椒山皇陵的疑云(一) 虽然司空离事后做足了功夫,毕竟这部位是首次受创,哪里能无恙无痛。 陆意秋趴在被子里,又火又气,骂了司空离一通后仍不解气,趁司空离弯腰穿鞋子时,一口咬上司空离的脖颈,直咬到嘴里涌进一阵血腥味才放开。 “这么迫不急待要在我身上盖自己的戳吗?”司空离笑说道。 “你,无耻!”陆意秋报复不成,反被调笑,气红了脸。 司空离抚了抚他的面颊,说道:“你且在这里休息一日,我散了衙便过来带你回府。” 陆意秋不甘,可也没办法,现下他这样子连坐都不能坐,走路更加不用说了,回陆府又会被当作受伤,若叫了大夫了诊治,他就不要活了。 又气,又闷,又哀,又恨,在青楼床上趴了一整天,期间只有一个丫头送来午饭,陆意秋气闷得没有胃口,动了两筷子便扔在一旁。 司空离散衙过来时,陆意秋正趴着睡得迷迷糊糊。 看了一眼台前的饮食,司空离扔了银子给小丫头,叫饭馆的人送来了细米小粥。 司空离唤醒陆意秋。 “我昨夜没回去,今天又没去府衙点卯,我爹没说什么吗?” “问了。我告诉他,我带你去了太学院,你识得一位博古多闻的老夫子,留下虚心请教了。” 陆意秋撇嘴,“我喜不喜欢做学问我爹最清楚,你这样编他不可能会相信。” “你爹信了,因为我说那夫子还擅机关术,你好奇心切,不肯归宿。你爹听了后,叹了口气,让我以后多管教于你,莫再让你率性行事。” “……你!” “我博文强识,睿敏巧思。” “呸,无耻!” 气归气,粥还是要喝的。 吃完了粥,司空离道:“天黑了,我带你回府。” 司空离将陆意秋穿戴好,抱着怀中,从窗口跃至屋顶,披着夜色,跳落起伏,落在陆府西跨院中。 陆意秋搂着司空离的脖子,随着他一上一下,一跃一起正刺激得欢喜,如此迅速回府,还略有些不甘。 司空离推开门将陆意秋放到床上,唤来瑕尘准备热水沐浴。 瑕尘一直守在院子外侯陆意秋回来,此刻听到陆意秋已在房中了,一时惊愕住。 倒时墨染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偷看了司空离一眼。 瑕尘将热水准备好,陆意秋要他在外边侯着。 瑕尘不解,往日陆意秋洗浴都是他侍侯的,今日怎么又不用了。 陆意秋怎么可能会让他侍侯,身上红红粉粉的痕迹要让他看到了,自己真该去撞墙了。 待瑕尘带上门出去后,司空离不知从哪冒出来,接过陆意秋的帕子,为他搓洗。 搓揉的力道正好,水温也适宜,陆意秋舒服地哼哼。 搓洗完后,司空离为他拭干身子,抱到床上。 “我的衣服。”陆意秋光溜溜地躺在床上大窘。 司空离在旁凉凉道:“什么地方没看过,你也不必羞了。” “你——你做什么?”未待陆意秋骂出来,司空离将陆意秋转了个身,俯趴在床上。 “上药。今天在药房买来的,药性没有伤药重,散淤化肿效果倒好,正适合你受创的部位。”司空离一边说一边擦药。 陆意秋听得又羞又恼,不过药擦上去的确清清凉凉,不像之前那般火辣辣地痛了。 司空离将药擦好,又为他穿上里衫。 陆意秋这才叫瑕尘进来,叫下人将水抬出去。 到了深夜,瑕尘睡着后,司空离又从窗户跳进来,除了外衣,挤进被子里,将陆意秋揽进怀中。 陆意秋白天睡多醒少,这时精神好得紧,便纠着司空离不放,盘东问西。 说到椒山皇陵妖鬼时,司空离道:“案子结了。安小王爷、孟小侯爷、镇国将军长孙、青平侯白天上府衙直呈,当天晚上饮酒昏了头,戴着京彩面具,误入皇陵,才被守陵军士当作妖鬼。” “原来这群纨绔子弟,那皇帝知道了岂不气死?” “嗯,禁足,闭门思过三个月,祭祀那日可免。皇帝下的旨。” “三个月太少了,该关上十年八载,少点出来祸害百姓的机会。对了,齐岚这次怎么没掺和进去?” “听闻他这段时间在跟衡亲王学准备祭祀的事宜,所以没能赶上。” “可惜了,要把他也关上三个月就好了。” 司空离看他,“你跟他结识不久,他也未曾得罪与你,反倒助府衙破了金九一案。你怎地这般不待见他,难道说还在记念那奉茶折服一事?” “当然不是,你当小爷小般小气吗?应诺践行,天经地义。我看不惯他,是因为他曾欺负过小然。” “小然?” “就是叶然。他是叶叔叔的儿子,跟我大哥和我一块长大的。” 司空离想了想,好像血屠堂曾接过一桩生意是关于叶然的。 “怎么欺负了?” “我不清楚,只听我爹提起过,具体就不知道了。” “你要想整他,我帮你。”司空离道。 “好。” “睡吧。” “嗯。” 用过药后,第二日果然痛觉消了大半,用过早点跟着司空离去府衙点卯。 “椒山皇陵的事不是了了吗?我爹怎么看起来仍是愁眉不展的样子?”陆意秋拉着司空离问道。 “只有你才会信了这事了了。”司空离道。 “难道不是,他们都自己承认了,皇帝也下了罚旨,还有疑虑吗?” “你想一下,那些皇亲子弟喝醉了酒要误入也不会误到离京城十里外的皇陵内。若真的误走这么远,酒也该当醒了。更何况,皇陵重地,自山脚下便驻有重兵,他们又如何避得了重兵,来到陵台?后又如何迅疾避过兵士,下了陵山?这些皇亲子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连你都不如,哪里来的这般能耐?” “你这样说起来,的确疑点很多。”陆意秋怒瞪了司空离一眼,“不许拿他们跟小爷比,小爷比他们有出息多了。” “是,你陆小爷了不起。”司空离应和。 “既然我爹跟你都看出问题,那皇帝呢?” “他当然也知道,别看他年纪小,脑袋瓜一顶一的好用,跟你一样。把你跟皇帝比,你舒服多了吧。” “你一个为官者这样评论皇帝,也不怕被治大不敬的罪。” 司空离毫不在意道:“他一心想做高祖那样的明君,断不会因我一句话便治我罪的。” “怎么说得你好像挺了解他的。你,你跟我说实话,不准打哈哈。”陆意秋有疑惑,又怕司空离扯了胡话来逗趣他。 司空离道:“算是了解吧,我认识他好几年了。” “你怎么认识他的?到底认识几年了?” “在太学院认识的,认识那混小子几年,还真记不起了,反正挺久的。”司空离想了想又道:“应该没做太子前吧。” “……你刚管皇帝叫混小子?” “嗯,偷了我不少好酒,还言日后请我到宫里喝御酒,不过不用他请,我早他就喝过了。”司空离得意而笑。 “皇帝偷酒喝……皇帝是混小子……”陆意秋喃喃自语。 “皇帝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陆意秋突然想到。 “应该知道吧,皇帝探子那么多,各皇亲府中都有暗桩,血屠堂说不定也有。” “那他怎么没对你动手,还让你做了司法参军。” “我说了,他想做个高祖那样的明君,岂会滥杀良才。再说,我爹病世后我才接的血屠堂,我根本没接过杀人的生意。” “良才,你倒很会自夸。”陆意秋道:“那刺杀叶然的生意是谁接的,你爹吗?” “我爹病重时,已将堂内事务交由副堂主血伺打理,应当是血伺吧。不过后来不是让近卫军统领韩冲救了吗?” “是的,要不然,就死在你们血屠堂门人下了。” “他没死成,倒促成了那混小子下剿血屠堂的令。” “那你恨皇帝吗?” “恨他?我感激他还来不及。我根本不喜欢刀头舔血的江湖日子,所以才会来京城求学、考进士,后又留在太学院。可是我爹留给我一个杀手组织,我又不能抗命不接,所幸那小子令官府和江湖门派齐齐通辑,这才使我卸了那扎人的重任。” “那,那些堂里的人都死了吗?” “我解散了他们,也有一部分死于朝廷和江湖人的手中。那可怪不得我,谁叫他们光学杀人的功夫,不学逃命的功夫呢。” 陆意秋:“……那你怎么又答应皇帝任司法参军呢?” “不是因为你吗?你爹任京兆尹,我任司法参军,不要皇帝指派府院,不就可以住到陆府,捆了你在身边。”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陆意秋红了脸。 “我这话还不明白?在顺州时,我将机关岛的地图交由你保管,在追杀中护你周全,还为你偷银两送你作路费,这般的用心你当真没看出来我喜欢你?” “你,你,你……”陆意秋语塞,一个男子对另外一个男子说喜欢,他怎么能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17.椒山皇陵的疑云(二) 皇亲子弟话中的漏洞陆暨与司空离能想到的,皇帝自然也能想到。 是夜,皇帝将陆暨召进了皇宫,秘授旨意,在皇族祭祀前,查明椒山皇陵与皇亲子弟的妖鬼之事。 “三月十日祭祀,只有十天的时间,又全是涉及皇亲子弟,这怎么可能查明得清。”陆意秋皱眉叫苦。 司空离将墨染送过来的茶,放到他手中,老神在在道:“只要有线索,十天内要查明也不是难事。” 陆意秋转头问道:“那该怎么查?” 司空离道:“自然是先上陵山找线索。” 第二日,二人起了个大早,直奔皇陵。 沿着陵山脚下往上走,一路上独角兽、石狮、石华表、马官、石马、石虎、石羊、文臣、武将石雕像森森而立。 陆意秋对这规模宏大、气势磅礴的陵寝群惊叹了口气,“这山好像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群山自南来,势若蛟龙翔,当得‘风水胜境,绝佳吉壤’八字。”司空离环看四周赞道。 “都闹出妖鬼了,这个地还是算得上是绝佳吉壤,万年寿域的皇陵吗?”陆意秋讽道。 “即便是只坐过一天的皇位,他也是一个皇帝,在他死后后人也会给个封号。这皇陵葬了那么多位皇帝、皇后、妃子、皇子和皇亲们,如何算不得?”司空离道。 “不知道是谁选了这地做皇陵?”陆意秋道。 “文宏十二年,工科右给事魏永中向高祖建议,派朝中精通风水术的人,去往各州府地查寻,广求术士,博访名山,寻皇陵之地。直至文宏十五年方寻这主势之强,风气之聚,水土之深、穴法之正、力量之全,使庶可安奉神灵,为国家祈天永命之助的椒山。寻到了后,高祖又着礼部右侍郎方贵带领人前往看视了,方定了这一处。” “你又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不准说你博文强思,睿敏巧思的话来糊弄我。” “你都替我说了,我当然不会再说了。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国榷》上有记载。”司空离笑着打趣陆意秋,“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吧。” “少又怎么样,还不是有你讲了给我听。”陆意秋撇头表示不屑。 过了红漆门,沿着神道往上走,便是陵台。 在第一道宫门有四名军士。 司空离着人唤来那晚值勤的两名军士过来问话。 “平日小的俩个只在第一道宫门看守,那晚他说去陵台上看天上星子,看看第二天会不会下雨,值勤的时候要不要准备雨具。”一个高一点的军士指着旁边矮一点的军士对司空离道。 “你还会观天象,做个守陵军士实在可惜了哟。”陆意秋插话道。 矮个的军士微微羞敛,“大人过奖了,小人哪里会看什么天象,只是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的几句俗语与星子气象有关,所以……” “什么样的俗语?”陆意秋与叶然一样跟着陆暨从小常迁徙,没有哪个地方的风土民情他知为甚深的,所以听闻俗语后,大为感兴趣。 那矮个军士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星星密,雨滴滴。星星稀,好天气。星星明,来日晴。” “哈哈哈,简单又押韵。”陆意秋乐了。 司空离看了他一眼,将话题又引了回来,对那高个的军士道:“你来说说那晚你们在陵台看到的情景是怎样的。” “小的俩刚走出宫门外没多远,就看到陵台中央凭空出现几个彩面人影,一个个手舞足蹈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小的正惊骇要叫出声时,突一阵风刮过,那些彩面人影全不见。本来以为是自己眼花,他也说清清楚楚看到了。” 司空离问道:“当时是什么时辰?” “戌时三刻的样子。” 司空离蹙眉沉思,也猜想不明白。 想了一会,抬头看到西边远处一座较椒山矮了一半的山林问道:“那里是什么山?” “听闻以前叫小椒山,后因大椒山建了皇陵,那座山便改叫了植山。” “植山?种了什么果木?”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只知道那山林中有一座别院。” “别院?什么时候建的,是何人所建?” “听老的军士说建了有七、八年了,至于是谁建的,小的们不清楚。” 司空离想了想又问道:“当夜除了几个彩面人影出现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异常?” 两个军士想了想,矮个军士迟疑道:“风很香算不算?” 司空离挑眉,“哦,怎么个香法?” 矮个军士细想了一会,道:“像花香又像檀香,他还说像果香。” “……你们且去执勤,有事会再传唤你们。”司空离对两个守陵军士道。 “是。” 待两个军士走远了,陆意秋道:“难道是妖鬼附了那些个皇亲子弟的身?这事怎么听起来这么邪乎。” 司空离眼睛仍看着远处的植山,回道:“我倒不觉得有什么邪乎。” “这还不邪,来无影去无踪呢!” “正法未济闲邪存诚。”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去那别院看看。” 说看看还真就看看。别院的看守十分严备,大门、四墙、后院皆有武士看顾,且身手不弱。 即便是官差,没有事因,也是不能随意进百姓房舍调查的,所以二人被客气地请离了那内里隐有大殿楼台的别院。 “这是个什么别院,里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需得这般严备看守,难道里面一砖一瓦都是用黄金白玉制的不成!”陆意秋心气不平,“小爷我还不稀罕进呢。” “一秋苑。”司空离指着那匾额说道:“与你的名字倒相谐。” “莫不是暗地仰慕小爷的人所建?”陆意秋异想天开道。 司空离笑着不冷不暖地回应道:“七八年前,陆小爷还是个黄毛稚子就有人暗地仰慕了,当真是了不得。” 陆意秋语噎。 二人下了植山回京城内,司空离带着陆意秋转去了衡王府找齐岚。 “一秋苑听说过,没去过。”齐岚看了二人一眼,“你们想去?” “如果能去,自然是好的。”司空离点头,“你听说的一秋苑是怎样的?” “孟小子说是个绝佳的去处,很舒服,很快活。” “这么个好地方,你怎么没去了呢。”陆意秋倒是好奇了。 齐岚看了一眼陆意秋道:“本世子跟那些游手好闲的人怎会一样,再说,祭祀将近,我父王要我跟着打理,哪有时间去。” “那别院听说建了七、八年之久了,世子竟然一次也未曾去过。”司空离倒是些感叹了。 “七、八年,有这么久?不可能,京城内外稍有趣的地方,我哪一个没曾去过。”齐岚道:“我是一个月前听孟小子说植山上有个别苑的。” “哦,那或许是最近才开放了吧。刚说的孟小子可是孟夏邑孟小侯爷” 齐岚点头,“对,就是他。” “除了孟小侯爷去了那别院,世子可知有无其他人去过?” “那些个皇亲子弟肯定是去过的。”齐岚肯定道:“孟小子发现了这么一个有趣又好玩的地方,怎会不告诉安小子他们,他们这些人焦孟不离的,要享乐一块,要受难也一块。这不,我昨天听父王说孟小子他们几个被皇帝下了禁足令。照他们这惹事生非的跋扈劲,我看个个该当三十大板,屁股开花了才好。” 齐岚自听闻京中数得上指头的皇亲子弟被皇帝下了禁足令,幸灾乐祸得很,之前与他们在一起走马斗鸡时可没少受他们的欺负。 司空离道:“如果我们想去一秋苑,可有无办法?” “没有的。”齐岚摆手,“听说那一秋苑一共就十枚身份玉牌,全给了那些浪荡的皇亲子弟。连本世子因第一次没去,后面就没得玉牌了,更何况是你们。” 司空离道:“那里面有什么,入内的身份要求如此之严?” “不知道,孟小子就说很好,好得两眼放光,比看到了一个绝世大美人还高兴。” 陆意秋不理解,“见着美人有什么好高兴的。” 齐岚白他,“抢回家养着,能不高兴吗?” 陆意秋撇嘴,“红颜祸水,没什么好高兴的。” 齐岚又白了他一眼,“孟小子又不是个英雄。反是个祸害,再养一个祸水又如何。” 司空离见二人越扯越远,找了句托辞与陆意秋离开了衡王府。 回到府衙找司户参军林烬查植山一秋苑是谁名下产业。 “上林刘家。” “又是刘家。上次他们家护院踢死沙弥未会的事还没结呢。”陆意秋怒瞪圆眼。 “结了。护院只说是误伤,又无人证,只能循律法,赔了四百两银子给天涗寺。”司空离道。 一条人命,竟然只值四百两银子! 陆意秋想不明白。未曾入衙办事时,他觉得衙门是一切正义所在。可等自己真正参与其中才知道,其实并不是这样。衙门一切依律法办案,可律法只是生硬的条例,有太多疏漏之处。 正是这些疏漏之处让那些有钱有权的人钻了空子,以权压人,以钱消事。而律法就像衙门口那对石狮子。再威武赫赫,却动不了,有什么用? 无怪道,会有江湖侠士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宏扬正义的确比官府走程序,按律法要快意得多。 “我要学武,我要做大侠。”陆意秋无意识自语。 “做大侠。”司空离弯着嘴角笑道:“卯时马步,辰时腿功,巳时掌法,未时拳法,申时剑法,酉时吐纳。长期以往,十年或许有所成。” 陆意秋:“……这般辛苦,十年才有所成……” 林烬在旁也笑说道,“我听闻还得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 司空离立即接口道:“陆少侠可要顶住啊。” “……算了,我还是用律法扬正义吧。”陆意秋低头丧气。 林烬跟着笑了一会道:“小秋,先前所说的家母宴请一事,不如就今天吧。家妹恰好酿了桃花酒,也请黎兄赏个脸,一同去。” “好。”陆意秋听到酒,想到安州大厨的酒酿丸子,立即点头应了下来。 18.椒山皇陵的疑云(三) 林府在保大街上,占地不大,院内却精巧别致,彩瓦盖顶、重檐九脊,雕梁画栋,陆府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陆意秋看得惊诧。 “掌管户籍钱粮的都是有钱的。”司空离似看出陆意秋心中所想,在一旁说道。 “原来全是贪的。”陆意秋了然点头。 二人对话虽放轻了声音,但还没足够低到只是二人听见,在前不远引路的林烬苦笑不得道:“二位恐有误会,这宅子是先父购置的,并不是林某任司户参军才建了这宅子。” “原来是你父亲贪了。”陆意秋继续点头了然。 林烬:“先父从商。” “奸商谋利,病民蠹国。”陆意秋恍然大悟。 林烬:“……” 踏入花园不远,司空离闻到一股香甜的酒味传来,方向不似林烬所引处。 “这府院建的的确巧夺天成,我想四处细看了,不如林兄与小秋先行过去也无妨。”司空离道。 陆意秋瞅他,司空离恍若未见。 “如此,我让下人带黎兄四处看看。”林烬道。 “不用。”司空离摆手,“信步走,信步看,自在随意。” “如此,那林某便失礼了。” 林烬想反正宴请的主角是陆意秋,先带他去见母亲了再说,自不会强求司空离同行。 待林烬带着陆意秋走远后,司空离往那酒香处走去。 转过花园,来到一处偏院,酒香愈发浓烈。 还未入内,先听到两名女子对话声。 “含姿,你说陆小公子会喜欢这桃花酒吗?” “小姐,你莫要担心,就算他不喜欢也会感念小姐亲酿桃花酒这一苦心,更何况这酒香浓味醇,陆小公子一定会喜欢的。” “他……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娘倒是夸赞他一脸有福之相。” “我见过陆暨陆大人坐衙,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的。料想陆小公子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等下我们到帘子后去偷偷瞧了不就知道了。” “这,这样会不会太失礼了?。” “我们躲在帘后,他也不知道,没关系的。若咱府跟陆府真结了亲,小姐总不想这样闭着眼就嫁过去吧。” “……嗯,我们先将这酒送去花厅吧。” 二人话刚落音,便踏出院门,司空离一时避无所避,只好言明身份。 那小姐林婍与含姿初见到一个陌生男子时,又惊又羞,后听闻司空离与兄长林烬在同衙主事,陆意秋又是其从事,便敛了羞涩,上前落落大方行礼道福。 司空离打量那林婍的确是个出挑的美人,性格也温婉大方,只是婚配陆意秋,让他如梗在喉,闹心得很。 林婍在听闻司空离是闻酒香而来后,便引了司空离在院子中石桌前坐下,自己从酒缸里打了酒出来请司空离品尝。 司空离咕咕连喝了三口方赞道:“好酒,香久弥醇,氤氲不散。黎某曾听闻,初春桃花烂漫,枝吐嫩芽,是酿酒的最佳时节,酿出的桃花酒更是温润香醇,能让饮者生出‘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感怀。阳春三月桃花开,端起酒盅迎客来。林小姐是好客之人,虽然我这个客是不请而来的客。” 林婍不知先前司空离听去了她与含姿的多少对话,心中虽羞涩忐忑,但听了司空离这番有趣的说词,不禁稍懈了紧张,温声道:“黎大人过奖了,古人曾云,宽心应是酒,遣兴莫过诗。区区桃花酒能让黎大人宽心赞赏,小女子愧不敢当。” 司空离被桃花酒吊起酒兴,连带对林婍的恶感虵去了几分,喝了几口又道:“我曾在《屏南县志》货物卷看过这红曲桃花酒的记载,酿酒的水要选午时之前的泉水,米是红曲最佳,二者结合,细细酝酿才能得了这酒。林小姐这泉水和红曲米可都是从闽东运来?” 林婍道:“泉水是天涗寺附近的一眼百年老泉,红曲米的确是从闽东运来。我虽知酿酒法,但酿作事宜都是下人们在操役。” “那也是小姐一一讲述了给他们听,他们才按您说的一步步做。”含姿在旁道。 司空离道:“凡人劳力,智者役人。林小姐何必谦虚。” 眼看着一会的功夫,司空离连喝了一瓮酒,脸上一丝醉色也无,思维清晰,言辞有度,林婍忍不住赞叹道:“林大人当真是好酒之人,且酒品上佳,又深谙酒之道,令人深佩。” 司光离摆手道:“好而谙其道,没有什么可佩的。” 含姿看了看林婍又看了看司空离,小心翼翼开口道:“听闻陆意秋陆小公子在黎大人手下任从事?” “唔。” “以黎大人对陆小公子的了解,不知道陆小公子是否是好相与之人?” “含姿。”林婍大羞,先前司空离或许就听了二人的对话,现下又问得这样明显,使得她又羞又恼想拂袖离去,又怕失礼人前,只得红了脸,恼嗔向含姿。 “他……”司空离未语先笑了笑,“人小心大,想得多……” “原来黎兄在这里,让林某好找。”林烬进到偏院,见林婍也在,笑道:“黎兄倒与舍妹先相识了,也先喝上了这桃花酒。” 司空离道:“令妹这桃花酒,香气醉人,引得黎某信步走走便走了过来。” “哼。信步变留步,留步变驻步,驻步变深坐了吧。”陆意秋从林烬身后走出来冷瞪了司空离一眼。 见林婍脸上还未退去的红羞,不知这二人说了些什么,陆意秋心中一股无名之火瞬间烧到了头顶。 “巧了,既然见着了,小婍也不要退避了。这位是陆意秋,陆小公子。”在大户人家原本未婚男女不可随意相见,但现下林婍碰到了司空离,陆意秋又寻了过来,再避就显得小家子气了,索性大方见了,彼此也先能留个印象。 “陆公子。”林婍偷偷看了陆意秋一眼,微微低头行礼。 陆意秋草草回礼,又瞪回司空离。 “饭菜已在花厅备好,先去花厅用膳吧。”林烬建言,“小婍既已与黎兄、小秋相识了,就不避那些虚礼了,一同去了吧,也热闹些。” 林婍点头应是,跟在三人身后。 含姿满眼带笑,看向自家小姐,林婍知道含姿的心思,看了一眼陆意秋的背影,有些羞又有些欢喜。 席上林夫人已在座,殷勤招呼坐下,又见林婍在三人后面微微吃惊。 林烬将原因言明了一遍,林夫人岂有不允,更是允得喜上眉梢。 林烬见陆意秋面色不似之前在花厅喝茶那般善,以为是饭菜不合胃口,便频频劝陆意秋吃那酒酿丸子。 林夫人悄悄给女儿使了个眼色,让女儿向陆意秋劝食。 林婍看看陆意秋明显不善的脸色,微微怯了怯,只得转向司空离劝他多饮桃花酒。 司空离带笑应承,酒越喝越欢。 陆意秋本就不是善掩心思的人,此刻已是黑了整张脸。 他原本以为来林府就是吃顿便饭,尝尝安州厨子做的酒酿丸子,没想到宴无好宴,竟然是给司空离与林婍撮合来的,就他一人蒙在鼓里。 再看司空离那笑容满面的样子,更令他火冒三丈,有酒,有美人,这美人还会酿酒,他能不高兴吗 喝喝喝,喝死他算了。 喝死了他,小爷再去补踢两脚。 “小秋,怎地不吃了,可是饭菜不合口味?”林烬问道。 饭菜口味?他还真没吃出来,一盘盘都似辣椒,越吃他越火,恨不得掀了这桌子,给那满脸带笑不停喝酒的某人一巴掌,再调头离去。 “酒酿丸子,你最喜欢吃的。”司空离仿佛是听了林烬的话才发现了他一般,夹了丸子放到碗里。 陆意秋立即将丸子扔回司空离碗里,“小爷现在不爱吃了,你多吃点吧。” 最好吃死了你。 司空离又夹了一筷小黄鱼放到陆意秋碗里,“这鱼做得不错,尝尝。” 陆意秋扔回去,“小爷不爱吃鱼。” “那你喜吃什么?” 陆意秋扫了满桌一眼,伸筷从蒜苗炒鹿肉上夹了几根青蒜,“小爷现在爱吃这个。” 林夫人看着陆意秋的举动,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一顿饭因陆意秋的气不平,弄得有些不愉快,用过饭后,拒了品茶用点心,陆意秋与司空离告辞离去。 “没想到是被宠坏了的贵公子。”林夫人对自己看错人有些不甘,那日看他在陆夫人身边很乖巧懂事的样子。 “平日里也不会这样呀。”林烬皱眉。 “他好像不高兴。”林婍垂头默然。 陆小公子岂止不高兴,简直火大了天,至于为什么火,他不知道,他只道这团火从胸腔烧出来,点着了他整个人,燃了京城一片天。 至于司空离,他早在火中化成了灰烬,再刮一阵怒风,将这灰烬吹得连影都没了。 偏偏有人死不怕,举着葫芦砸嘴犹未满足赞叹:“林小姐酿的桃花酒实在好喝,名好,酒也好,人更漂亮。” 眼冒红光的陆意秋一把抢了那葫芦砸在地上,一脚踩上去,没踩中,葫芦一滚,反咯了脚,摔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葫芦没踩中反丢了脸,陆意秋又难堪又气,从地上爬起,捡了块石头,一手按着葫芦,一手拿石头猛砸,直砸得葫芦开裂成片,酒水四溢了,才又狠狠地踩上去,使劲跺了又跺。 司空离弯腰大笑,灿黑的眸子里全是暖色。 见陆意秋发泄得差不多了,司空离伸手将他扯到怀里,拍拍他的背,当作给炸了毛的小猫顺毛。 “别生气,我跟她什么事都没有,就喝酒而已。” 陆意秋挣扎,死踩司空离的脚,手拧他腰上的肉,嘴咬上脖子。 司空离忍着痛,又忍着笑,继续道:“她喜欢的人也不是我。” 当然他也不会说林家属意的是陆意秋。 陆意秋松开了嘴。 “我不喜欢女人,你忘了吗?” 陆意秋放了手。 “我喜欢的是你。” 陆意秋收回了脚。 司空离搂着他柔声道:“我只喜欢你,永远都只喜欢你一个人。你砸也砸了,拧也拧了,脖子也被你咬出血了,气总该消了吧。” 陆意秋挣脱出司空离的怀抱。 “还在生气?” “小爷饿了。” “那我们去吃阳春面,多放蒜苗。” “呸,小爷才不喜欢吃那臭哄哄的东西。” 19.椒山皇陵的疑云(四) 不爱吃蒜苗的陆小爷吃了碗清汤牛肉面裹了腹,回到陆府。 瑕尘率先迎上来,张嘴八卦道:“大公子来信了,想与顺州一朱姓小姐订亲。老爷和夫人正高兴呢。” 看来陆谷序真没记挂叶然了,陆意秋也替他高兴。 去了花厅,陆暨和陆夫人都在,见陆意秋入内,陆夫人将陆谷序的家信拿给他看,眉间满是喜气。 “以前提到婚事,小序总是推脱不肯,这次竟主动要与朱家结亲,看来这事是成了。” 陆意秋看完信,陪着陆夫人说了几句高兴的话。 陆暨脸上也难得带了一丝欣然,忽又想到皇陵一事,便问道:“你今天跟孔思去皇陵可有什么讯息” 陆意秋将白日所经之事说一遍。 陆暨还未言,陆夫人先漾了笑,“小秋去林府见着林小姐了” “是的。”陆意秋点头。 “你觉得怎么样?”陆夫人继续问道。 “不弹琴做女红,偏学些杂门乱术,有什么可好。”陆意秋撇嘴嫌弃。 陆夫人奇怪道:“不对呀,我听人说那林小姐女红,琴筝样样了得。你说杂门乱术是什么?” “酿酒,酿桃花酒。酿酒是一个姑娘家该知晓的?”陆意秋不忿。 陆夫人道:“这,也无可厚非吧。安吉酒不仅是女子酿出的,连酒名也是用了她的人名。” 陆意秋道:“反正我不喜欢。” “罢了,你既见了也不喜欢就算了。”陆夫人摆手,心里想着,这门亲事就作罢了吧。 陆夫人说完后,陆暨也没有再问皇陵之事了。 陆意秋回到跨院,瑕尘唤人送来热水,服侍陆意秋沐浴。 待陆意秋躺到床上后,瑕尘将明日穿戴衣袍挂在木幔上,又回身去关窗户。 “窗,不用关也可以。”陆意秋迟疑着说了一句。 “春日夜凉,吹了寒风就不好了。”瑕尘一边说一边关窗,又将底部木栓搁上。 陆意秋想到林府发生的事,哼哼两声,没再出声劝阻。 待瑕尘到外间睡下后,陆意秋在床上滚了滚,起身将底部的木栓取了下来,复躺到床上。 仍然没有一点睡意,在被了里又滚几圈后,爬起来将窗户开了条缝。 “怎么还不来?”陆意秋低语自喃,抱着被子继续翻滚。 “公子,睡不着吗?”瑕尘在外间问道。 “嗯。” “可是要起夜?” “不是。” “莫不是饿了,要不要叫人送宵夜来?” “不用,有点热。”陆意秋爬起来,将窗户打开,探头向外看了看,夜色昏昏什么也看不清楚。 “开了窗有寒风吹进来,公子记得把被子盖严实点。” “知道了。”陆意秋回身躺到床上,将身边的位置空出来,盖好被子。 想了一通,不忿了一阵,叨骂了几句,终于有了睡意。 早上醒来时,摸了摸身边的位置,一片冰凉,竟然没有过来。 陆意秋又闷又沉,任由瑕尘服侍,一句话也不说。 出了房门,眼睛不由自主向另一间房看去。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司空离一边整理衣袖一边迈步出来。见到陆意秋,司空离嘴角微挑,准备打招呼,谁料陆意秋冷瞪了他一眼,抬步出了院门。 司空离愕然,一早才见面,他应该没得罪他吧。 用过早膳,二人不缓不急朝府衙走去。 时间还很早,摆摊的小贩还没上街,街道显得异常宽敞。 “小堂民院三千户,大道高楼十二重。可惜新居多野思,不似在京城。”司空离似有所感。 陆意秋不理他。 “什么时候新开了家饼店,要不要带两个到衙里当零嘴吃?”司空离又道。 陆意秋不语朝前走。 司空离一番诗言怀的感慨和民食为天的实际皆换来陆意秋的无视,只得叹气问道:“你怎么了?” 怎么了?总不能说自己因为他一个晚上没来找他一块睡觉,所以不爽吧。 因为这一无法言明的缘由,陆意秋更怄火,索性加快了步子往衙门去。 “难道是因昨日的桃花酒发酵了?生隔夜气?”司空离暗想。 待陆暨散朝回衙来司法院,陆意秋正与司空离各据案桌一头,翻看典录。 “孔思昨夜入那一秋苑探得如何?”陆暨问道。 陆意秋闻言抬头惊讶地看了司空离一眼,原来他昨夜去一秋苑了。 “里面布局殿、楼、亭、台样样皆全,假山、湖池、渠流连环,当得了皇家别苑。苑中房院甚多,我暗探一番,找到这个。”司空离掏出一个印着瘦梅的白瓷瓶。 “这个是长青壶,奋焄府地界的人喜用此物。”陆暨道。 司空离点头道:“确如大人如言。” “这长青壶里装青粉,多用之于提神醒脑。这个有什么古怪?”陆暨又问道。 司空离道:“青粉辛辣清凉,闻之令人全身毛孔舒澈。你再闻这个,气味绵香,令人兴奋快乐。我在每一间房院都发现了这个东西,应是提供给来苑享乐的皇亲子弟的。” 随后,陆暨着人请来大夫,研看这壶中的药物是何成份。 “麝香、麻黄碱、五味子、乌头、附子、天南星,全是兴奋神经的药。这些药物掺杂在一起对人有兴奋的作用,能使人的呼吸加快,头脑意识不清,不由自主活动。” “看来那些个皇亲子弟定被这合成的药粉迷了神志。”陆意秋道。 “只是迷了神志而已,他又如何避了山下重兵到陵台。”司空离蹙眉沉思。“难道……难道是有暗道可至陵台?” 陆暨想了一会点头,“如果真有暗道到陵台,恐怕得问衡王爷才行。” 衡王与先皇为一奶同胞兄弟,又掌祭祀事宜二十多年,陵山有无暗道,当他最为清楚。 陆暨理理官袍去了衡王府。 陆意秋道:“就算是这些皇亲子弟迷了心志,作什么要去皇陵闹自己的祖宗呢?” “恐怕不是他们意愿的,所以第二日才会主动府衙认承酒醉误入。”司空离道。 陆意秋道:“你是说,有人操控了他们。” 司空离点头,“有可能。” 陆意秋道:“那这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司空离佯长叹道:“我也想知道啊。” 陆意秋又道:“这一秋苑是刘员外的,传他过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司空离摇头,“不可。现在只是从里面寻得这长青壶,并不能算得上什么证据可状告与他。反倒会打草惊蛇。” 陆意秋叹气不语,官府理案什么都讲证据,这要是哪个江湖门派,发现矛头,抓了来,一番私刑,什么东西招不出来。 “那个……”陆意秋犹豫道:“你昨晚去一秋苑,那里看守那样严备,你没受伤吧?” “我武功盖世,天下无双。区区几个武林人能奈我何。”司空离扬眉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陆意秋对自己说,以后再也不要向司空离质疑他的能力,否则永远换来一句自夸。 “早上。才将夜行衣换下,出了门就跟你打招呼。不过陆小爷的起床气可大的很啦。” ……原来是那时侯。 “呃,你一晚上没睡,会不会很困,要不要躺一会?” 司空离深深地看了陆意秋一眼,嘴角挑笑道:“好。你坐这来。” 司空离指着矮榻。 陆意秋坐好,司空离放下身子,头枕在陆意秋腿上。 陆意秋又窘面上又热,倒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直着腰坐久了,累得紧,轻轻地动了动。 司空离睁开眼,抬起头。 陆意秋往里坐了坐,背靠到墙上。 司空离道:“坐好了?” 陆意秋点头。 司空离复又躺下,伸手抱着陆意秋的腰,将脸贴在其腹部。 陆意秋想说两句,又见司空离眼下的青色,便紧了嘴。 转动头部在房间四处游看,无聊得紧,便低头看向司空离。 挺直的鼻子,削薄上扬的嘴唇…… 想起那日在丽香楼就是这好看的唇吻了自己,不禁又红了脸。 陆意秋痴看了司空离好一会,心中暗骂自己。自二人经过那种事后,他就像个女人一样,眼睛不由自主就去寻他,寻到了就粘住不想动。 看了一会,想了一会,叹了一会,陆意秋眼皮也渐渐重起来,迷迷糊糊睡去。 20.椒山皇陵的疑云(五) 听到外边一阵声响,陆意秋醒过来,听声音正是陆暨在吩咐人准备火把物什。 陆意秋连忙推了推司空离。 司空离睁眼。 “我爹回来了,快放手。”陆意秋急急低语,一边将箍在自己腰上的手剥下,整整衣裳,跳下矮榻。 司空离在他身后含了满眼的笑,有心要调笑几句,陆暨已推门入房。 司空离起了身,问道:“大人问到的结果怎样?” 陆暨道:“昨夜辛苦你了。衡王爷说去往陵台的确有一条暗道,入口就在金棚楼。” 原来这条暗道建于乾安年间,是当时煜宗也就是衡王的父皇所建。煜宗曾是皇子时与一女子两情相悦,后煜宗继位,将那女子迎进宫里,并封作淑妃。不想淑妃红颜命薄,入宫第三年便病亡,葬到了椒山皇陵。煜宗每日思之甚深,作为皇帝又不能随意去往皇陵祭拜自己心爱的女子。于是令身边的韩公公带人挖了一条暗道,直通陵台。为了掩盖秘道入口,便在那里建了御酒坊,也就是后来的京棚楼。 “知道这条暗道的人很少,除了本王就是父皇身边的韩公公,连故去的皇兄都不知道。”衡王不明,那些皇亲子弟如何知道暗道所在。 “那韩公公可还在宫中?”陆暨问道。 “韩公公在父皇去世后就不见了,他与,唉……”衡王叹气,不欲多说。 陆暨也不好相问,只问清了暗道入口,向衡王道了谢回到府衙。 “没想到煜宗是位情深至许的皇帝。”陆意秋当听传奇故事一般,末了赞叹。 司空离望了一眼陆意秋,对陆暨道:“那我跟小秋去暗道查看一番。” 陆暨点头,“我正有此意,火把我已让衙役去准备了。秘道的入口就在酒塔左边第二间房第三块砖下,机关是对着的石灯下。” 司空离道:“好,知道了。” 陆暨又道:“你虽会武,但暗道黑长,怕有歹人潜藏,你多带几个衙役去,以防不测。” 司空离点头,点了三名衙役,带着陆意秋直奔京棚楼。 “我爹怎么知道你会武?”在路上陆意秋忍不住询问道。 司空离道:“我告诉他的,毕竟事急时,也瞒不住,还不如早些坦诚出来。要不然,他也不会应允我夜探一秋苑。” 陆意秋道:“我爹没问你,为什么既是进士,怎么又学了武?” 司空离侧脸看了陆意秋一眼,道:“你爹没你好奇心那么重。他知道任人唯贤,不拘过往。” 陆意秋听他夸自己的父亲,心里很高兴。 “从第一次起,我就发现你在我父亲面前跟平时的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陆意秋想了想道:“不会自夸,不会嘻笑,也不会使坏,很正派的样子,像个精明能干的好官一般。” “当然。”司空离道:“要想搞好翁婿关系,行事作风、言辞人品都是很重要的。” “……” 陆意秋红了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也不知是该说他高瞻远瞩,还是该说他深谋远虑。 “什么翁婿,是婆媳,婆媳!” 最后陆意秋吼了句更丢人的。 陆意秋吼完,心中警醒,回头看了那三名衙役,狠狠地各挖一眼。 三名衙役莫名其妙,表示很无辜。 到了京棚楼,找了管事的言明来意,便寻了那机关,果然有暗道。 几人撑了火把,下了暗道,司空离带着陆意秋走在前面。 虽是暗道,但修得很宽,宽到可行马车,且边壁皆用青砖贴墙,地板是大理石质的,暗道壁上有青铜制的灯台,点亮后,可照一方视野。 “皇帝果然是不会委屈的主。”陆意秋在心中想。 行了半个时辰,陆意秋不耐起来,这暗道走得好像没完没了一般,不禁抱怨道:“皇帝日理万机不是很忙的吗这要来回走上一趟,不得费半天时间。” 司空离闻言道:“你又焉知他是用走的,这暗道建如此宽敞,定是行马车用的。” 皇帝果然不是委屈自己的主。陆意秋再次在心中感叹。 “怎么了?”陆意秋见司空离停下来,伸指在那墙上轻刮。 “这块墙不对,痕迹是新的。”司空离道。 陆意秋凑近了看,细看下觉得跟旁边的颜色的确略有些不同。 “一定有古怪。”司空离道:“这条秘道建了四十多年了,怎么会有这样新的痕迹。” 司空离说罢,手掌贴在墙上缓缓用力。 那三名衙役连忙上前来,“黎大人,让我们来吧。” 陆意秋挥手道:“不用,他有办法的。” 陆意秋已经看出推这扇墙用得不是蛮劲,而是巧劲,好像是钥匙嵌锁孔一般。 “轰轰”,石门应声而开,一条稍小逼仄的暗道自石门后逐渐显现出来。 司空离用火把照了照那道壁,“这是新挖不久的。” 陆意秋张嘴还未问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时,司空离已撑着火把,拉着他走进了那条逼仄的暗道。 这次没走多久,便到了尽头,延着台阶上了几步,看到顶上一个圆环。 司空离将圆环左右推动两下,便推开了顶上的封门。 司空离探头往外看了看,嘴角挑起了笑容。 陆意秋跟在他身后,只隐隐看到是一间房子,里面的家具很漂亮。 司空离回身,将封门放下,未落锁,便走下台阶。 “不上去看看吗?”陆意秋问道。 司空离摇头,“先不去。” “你知道这是哪?” “你猜。”司空离灿黑的眸子望着陆意秋。 陆意秋想了想,“难道是一秋苑?” 司空离点头。 带着几人重回到暗道,继续往前走。 “难怪会突然出现,又一下不见了踪影,原来是自暗道来去。”陆意秋站在陵台上叹道。 司空离道:“所以没有邪乎的事,只有邪歪的心。” 在守陵军士们的惊愕下,几人下了陵山,派了衙役将上林的刘员外传到了府衙。 刘员外四十多岁的样子,眼睛很小,所幸他的脸也不大。 “植山的一秋苑可是你家的产业?”陆暨道。 刘员外道:“是小人产业。” “你建那一秋苑做什么?” “小人家眷怕热,所以建了避暑一用。” “避暑,里面规格可拟比皇宫别院。” 刘员外跪地而嗑,“小人惶恐,那不过是小人的一名妾氏,喜好高楼亭院,这才建成了那样。” 陆暨不动声色道:“即便是宠妾也不能太过。” “是,大人教训,小人谨记。” 陆暨又道:“既然只是一处避暑的山庄,何以请那么多的江湖中人来守院?” “小人年轻的时候得罪过不少人,怕他们伤害小人和家眷,所以才多请了几个江湖人护院。” 陆暨提了提声道:“听闻皇亲子弟最近常去一秋苑?” 刘员外道:“那是世子、侯爷们看得起小人的贱地。” 司空离扫了一眼刘员外,这人对陆暨所问的问题仿佛早准备好了答案。 司空离道:“那员外家的护院一脚踢死沙弥未会,也把他当作了来寻仇的仇家?” 刘员外明显一顿,才道:“这,只是意外。那日护院已奉令来衙门说清了事实,也赔过银两了。” 司空离冷看了他一眼。 刘员外如锋芒在背。 陆暨突然出声道:“在一秋苑里寻得这个长青壶……” 刘员外抬头看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镇定下来。 他实在不料看守如此严备的一秋苑,竟然被人偷溜了进去都不知,这些徒有虚名的江湖人。 “这个长青壶中装得可不是青粉。里面的药粉全是迷惑人心智的,刘员外你又如何解释?” 刘员外强作镇定,“这个,小人时常觉得困倦,可处理的事情又多。故,故叫人制了这粉末兴奋所用。” “刘员外这借口找得委实不高明。” “小人句句所实,并非虚言。” “并非虚言,那本府且再问你,在一秋苑暗挖秘道至皇陵,又如何解释?”陆暨声疾色厉道。 刘员外跪着的身子抖了抖,额上冷汗直流。 陆暨继续追问:“通往皇陵有暗道,你又是如何得知的你的目的又何在?” 刘员外脸白如墙,一句话也说不出。 陆暨道:“你让那些皇亲子弟迷了心智去陵台所为究竟是何?莫要以为不出声便无事,这条条大罪皆可诛你九族。” 刘员外在听到诛九族时,终于强撑不下去,瘫坐在地。 “大人请饶命,我也是听命行事罢了。请大人饶我性命,放过我的家眷。” “你且详说来与本府听。” “是,大人。” 刘员外在十三岁前一直是个乞儿,直到有一天碰到一个自称是韩爷的无须男人。这个韩爷将刘员外收为义子。 过了几年,给了钱财帮他捐了个员外郎,还令他买下植山,建了一秋苑。 两年前又叫人在苑内挖了条暗道,直接接通往陵台的暗道。 一年前又不知从哪弄了一批长青壶给他,放到一秋苑里,后又将那些皇亲子弟哄骗了过来。言长青壶里装着逍遥粉,闻之令人飘飘欲仙,愁苦消无。皇亲子弟闻了后,个个喜爱不已,便时常来一秋苑,要那长青壶。 到了前几日,韩爷叫他将神志飘仙的皇亲子弟经暗道,带至陵台。不想被守陵军士看到了,他怕出事,撒了一把迷眼的香耧粉出去迷了军士的眼,急急带着皇亲子弟回到一秋苑。他问韩爷此举之意,但那韩爷阴冷着脸,并不说明。 “这一切的事真的是小人的义父指使小人做的。要不然借一万个胆,小人也不敢去皇陵放肆。”刘员外连连嗑头,额头很快红肿起一个大包。 陆意秋见他额上顶着大包,下面一双小眼睛,无端地想笑。 “那韩爷现下何处?”陆暨问道。 “在上林小人府中,他自己独住了个院子,从不准人进去过。”刘员外道。 陆暨着人将刘员外收押下去,又派人将那韩爷传来。 “等一下,我有一个问题。”陆意秋赶在刘员外被押下去前扬声喊道,喊完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陆暨,见他脸色如常才放心下来。 “那里为什么叫一秋苑?” 刘员外难得扭怩,“刚建好那会,正拾得媛娘绣了诗句和花鸟的手帕在细看,那时媛娘还不是小人的小妾。正好下人来问大门匾额上书什么,小人识字不多,就认得‘一’字和‘秋’字,所以就叫了一秋苑。” “……”,陆意秋平白找来一顿羞,不肯看向司空离,怕看到那人脸上的戏谑。 为掩饰尴尬,陆意秋道:“难道他口中所说的韩爷就是那韩公公?” “这恐怕得让衡王看过。”司空离顺着台阶给他下。 陆暨道:“此事顺利查清幕后之人,的确多亏了衡王,我亲自去请他过衙来看看这韩爷是否就是那韩公公。” 衡王来了后,见到一个老态龙钟,干瘦无须的老头,明显一惊。 阻了陆暨问案,自己先去了皇宫。 很快,皇帝下旨,将韩公公押至皇宫,皇帝要亲审。 皇帝亲审,避了一干官员,只有衡王在内。 过了一会,衡王着人送进了一杯御酒。 “这案子就这么结了?”陆意秋道,“这算个什么事,还没查问清那韩公公的目的呢。” 陆暨道叹气道:“有关皇宫秘事,皇帝和衡王都不欲让人知道。除却韩公公的目的,此案业已查清,可结案了。” 陆意秋偷问司空离,“你知道是什么皇宫秘事吗?” 司空离道:“这我如何能知?” 陆意秋道:“你不是博闻强识,睿敏巧思吗?” “……”,司空离终于吃了回自夸自的憋。 21.孟小侯爷的悲哀(一) 结了皇陵案,清明节也近了。 司空离告了假,去墨州给父扫墓。 陆暨则因皇族祭祀之事被皇帝留在宫中议事。 陆意秋没人管,小爷变成大爷了。 斜斜地往大椅上坐了,手把着茶盏慢慢细品,这一切都实在太美好。 当然除却屁股不舒服外。 本来第一次感觉太痛,发誓再也不做这种事了的,可昨晚硬是被鬼迷了心窃,也可能是因为要小小分别一下,就顺水成舟了。 没想到,过了前面的不适之后,竟是一夜春宵。 这春宵的后遗症就是屁股不舒服。 这时有衙役过来说有人将孟夏邑孟小侯爷告到了衙门了。 陆意秋起身往大堂走去,正碰到林烬,便问道:“这孟小侯爷不是被皇帝禁足了吗?怎么又跑去犯事了?” 林烬道:“听闻皇陵一案结了后,皇帝宽宥他们是受人所害,解了禁足。” 陆意秋点头了然。 到了大堂见到那状告之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陆意秋是任从事虚职不能坐衙,走到堂中搬把椅子坐了,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人刘项富,要告孟夏邑孟小侯爷。”刘项富见着陆意秋便跪下来。 陆意秋叫人将人拉起,放轻声音道:“你要告他什么?” 陆意秋早听闻京中的贵胄子弟飞扬跋扈难以管治,百姓更是敢怒不敢言,今天居然有人敢来府衙告状,当得好生对待了。 刘项富道:“小人要告他强抢民女。” “你仔细说说。” “小人前几日在东大街开了家酒肆,酒肆新开,还没找到合适的伙计就让小女彩娥在酒肆里帮忙。今日一早才开铺门不久,孟小侯爷就进来要酒喝。小女给他上了酒又上了菜,他拉着小女的手说小女相貌可人,要带回侯府做侍婢。小女不从,他便硬拖着往外走,还毛手毛脚,扯坏了小女的衣裳,小女性子烈,一头往柱子上撞去……” 陆意秋吃了一惊道:“啊,那你女儿……” “小女求死志坚,头被撞破了。他见小女满脸是血倒在地上,就走了。小人出来,快吓死了,要他给公道,侯府的下人却将小人打了开,这事周围的邻居和路人都可以替小人作证。” “嗯,后来呢?” “后来小人请了大夫回来,大夫说小女伤了脑又流血过多,怕是性命难保,现在还昏迷不醒。小人难咽这口气,所以上衙告状,大人您要替小人做主啊。” 刘项富说完又呯呯磕起来。 陆意秋扶起他,信誓旦旦道:“放心,别人怕了那小侯爷,我陆意秋可不怕。一定帮你讨这个公道。” 陆意秋安抚了刘项富后,叫人把孟夏邑传了过来。 孟夏邑满身酒气,一来府衙便喊冤。 陆意秋道:“你喊什么冤,难道喊抢强民女不成的冤?” 孟夏邑只闻得是京兆府传讯,以为是陆暨坐审,此刻一看,却是个圆眼的年轻人。立时敛容收了悲苦状,叫道:“你是谁?敢胡乱传唤本公子。” 陆意秋道:“我是谁?我自然是京兆府的人。在大堂上没有公子不公子,只有状告者和被告者。你,现在就是被告者。到了堂上便莫要无视法纪,否则我先杖你三大板再说案。” “你小子连大堂都不敢坐,就在这里充大人,还杖行本公子,给你个胆你也不敢。” 孟夏邑被踩到尾巴了,在京城他可是个耀武扬威的主,谁不对他客客气气,今天居然被个嫩脸小子给教训了,他如何能服。 “那你看我敢不敢。”正好陆意秋也是个沉不气的,当下赌着气便对衙役道:“孟夏邑藐视公堂,先杖三大板。” 当真有衙役上来,揪了孟夏邑,压倒在地上,另个两个举起杖板狠狠落下。 看来这些衙役忍受孟夏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孟夏邑被这伙说打就打的人给打蒙了,两大板下去后,才回神呼天抢地大叫,他刚嚎出一嗓子,三大板也打完了。 陆意秋近前半蹲道:“你是继续藐视公堂,还是好好让我问案?” 孟夏邑痛得厉害,半天没喘上气来,咬牙道:“好,你给我记着。你问!” 陆意秋对孟夏邑的威胁毫不惧,问道:“你今天上午可曾去酒肆喝酒?” “是。” “可对那酒肆老板的女儿刘彩娥动手动脚,还要抢回去做侍婢?” “那个无盐女,本公子动手动脚还抢回去做侍婢?”孟夏邑睁大了眼睛。 “难道不是?” 孟夏邑傲然道:“当然不是。本公子眼光再差,也不可能看得上她。” 陆意秋早从齐岚那处听说过孟夏邑最好美人,但他也没见过刘彩娥长什么样。 “那你说说当时是怎么回事?” 被禁足了几日的孟夏邑,才解了禁令便往大街上溜,经过刘项富的酒肆时,刘项富上前来说他们酒肆有上好的西域美酒。孟夏邑好赶新鲜,当即便随刘项富进了去。 一会刘彩娥便端了酒出来,孟夏邑喝了一壶,觉得犹未足,便又叫了一壶。刘彩娥将酒放好,退身去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孟夏邑见人就摔在眼前,总不能不扶吧。便伸手去扶了一把,没想到刘彩娥不肯起来,孟夏邑手劲又没松,“哗啦”将她衣袖扯了下来,露了个雪白的膀子在外。刘彩娥突然大哭起来,骂孟夏邑是色狼,轻薄于她,一边骂一边爬起,朝着房柱一头撞上去。 正在孟夏邑惊骇撞个头怎么会撞出这么多血来时,刘项富又不知从哪跑出来,揪着孟夏邑说抢强她女儿不成,便轻薄于她,逼得他女儿撞墙寻死。这大闹大喊的动静引得许多路人围看。 这时侯府的下人寻了来,将刘项富拖拉开,护着孟夏邑回了侯府。 刘项富则哭天抢地,要邻居和路人作证,孟夏邑强抢民女,逼得民女撞柱自杀。有人请来大夫,将刘项富的女儿送到后堂医治,刘项富则来府衙状告孟夏邑。 “照你这么说,你才是受害者。你本是好意,反倒遭诬陷。”陆意秋摩挲下巴道。 孟夏邑立即道:“没错,就是那对父女合计陷害了本公子。” 陆意秋不明,“可是,他们两个普通老百姓,害你一个小侯爷做什么?能得到什么好处?” 孟夏邑道:“这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官府吗?你们去查清呀。” 陆意秋道:“查什么,所有的证据都是指向你的。那刘彩娥不惜生命求死护清白,又有路人围看,再加上你平日不良行径,你以为只要你不认承认就没事了吗?再说了,如果不是有天大的冤屈,两个普通的老百姓也犯不着得罪于你孟小侯爷。” 孟夏邑气急败坏道:“我就是被他们算计了!” 陆意秋又道:“那女子目前还昏迷不醒,要是真救不过来,就是你父亲宁方侯也保不了你。” 孟夏邑瞪着陆意秋道:“我已经说我是被算计的了,你们官府只听一面之辞,就要胡乱定我的罪吗?素以清廉正直立于朝堂的陆大人就是这样让他手下的人偏听旁信地审案的吗?” 陆意秋想了想,只得慎重道:“那我就再查查,可有疏漏之处。” 着人将孟夏邑抬回侯府,陆意秋带着瑕尘和三名衙役去往刘项富的酒肆。 墨染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 陆意秋奇怪道:“你没随司,随你家大人去墨州吗?” 墨染道:“大人要我跟在公子身边随侍。” 瑕尘道:“他力气很大,上次一砖头拍死一条狗。” 陆意秋明白瑕尘的意思,墨染有力气,跟在身边随侍方便,于是点头道:“好。” 到了酒肆,刘项富满脸悲戚地迎上来,说刘彩娥还没醒,大夫说怕是再也醒不了了。 陆意秋入内探看,但见刘彩娥头被白布包扎,上面渗着血迹。 再看刘彩娥的相貌,倒不是孟夏邑说的那般难看,模样倒也周正。 “小人就只得这么一个女儿,现在还……大人您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刘项富言罢又跪了下来。 陆意秋道:“放心,我一定会审清此案,给你们一个公道。我且先问你,你的女儿去奉酒时,你去了哪里?” 刘项富道:“小人在,在酒窖。” 墨染突然凑近床上病人,皱了皱眉。 瑕尘眼见,问道:“怎么了?” 墨染道:“她是醒着的。” 一屋人皆惊。 22.孟小侯爷的悲哀(二) 刘项富最先镇定下来,“这位小哥莫要胡说,大夫刚刚诊断小女以后怕是醒不了了。” 瑕尘道:“你这人,怎么听起来像不高兴你女儿醒来一样。” 刘项富道:“没有,我,我欢喜还来不及。” 陆意秋道:“既然醒了,怎么不睁眼” 墨染道:“这简单。” 说着,不知从哪掏出一根银针。 “都说十指连心,这样她就装不下去了。”墨染举针便在刘彩娥的手指扎了一下。 刘彩娥啊地痛呼出声,睁开了眼睛。 陆意秋问道:“你既已醒来,做什么要装昏迷,害你爹为你着急” 刘彩娥看了刘项富一眼,嗫嚅,“我,我……”话未说,眼泪先流下来。 刘项富在旁道:“小女性烈,受此大辱,活着比死让她更难受。” “唉!”陆意秋叹气。 “这是什么?”墨染突然捉住刘彩娥的手,指着无名指腹的黑印道。 刘彩娥惊呼,急抽回了手。 刘项富见状,将女儿护进怀中,左手搭在她背后。 虽然只是一下,但陆意秋还是看清了,那指腹中的赫然就是黑鲤摄魂印。只是一个酒肆老板的女儿怎么会中这种要人命的摄魂印? 陆意秋突然想起司空离曾言,种印后两天便会身亡,急忙问道:“这个黑印中了几天了?” 刘彩娥又是一惊,眼中满是怕惶。 墨染猛地伸手又将刘项富的左手拉出来道:“他也被中印了。” 陆意秋又是一惊,这对酒肆的父女怎么会得罪锦鲤阁的人? 瑕尘见状,忍不住凑近墨染道:“你还发现了什么?” 墨染指着刘彩娥布上的血道:“这血是鸡血。” 陆意秋大惊大疑,当即便问了出来,“你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怎么会得罪锦鲤阁的人?还被中了这黑鲤摄魂印?” 刘家父女又是一惊,惊诧陆意秋一个官府的人如何识得这黑鲤摄魂印。 “中印两天就会身亡,你们还想瞒下去吗?”墨染沉声道。 刘家父女四目惊骇,“两天……那人是昨天晚上给我们中下的。” 陆意秋道:“那人是谁?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给你们中印?” 刘项富吞吐道:“小人也不知。” 墨染冷笑,“恐怕是受制于人了吧。” “怎么说?”陆意秋转头问墨染。 墨染不答却道:“孟夏邑的事有蹊跷。” 陆意秋经他一提点,恍然大悟,“难道你们是受人之命算计害孟夏邑?” 刘家父女自听说中印两天便会身亡,已经面如死灰,陆意秋的问话根本没听见。 陆意秋没办法,看向墨染。 墨染道:“如果你们说出来,若真是孟夏邑引起的,让孟夏邑去解这个铃,或许还能为你们要得解药。” 另外四人又是一惊。 刘氏父女惊的是陷害事败还有生还的可能。 陆意秋和瑕尘惊得是墨染怎会知道如此清楚,连司空离也没说过黑鲤摄魂印有解药。 墨染似乎觉得自己知道太多,不合常理,敛了眉眼道:“我家大人跟我说过。” 陆意秋点头了然,对于司空离的博闻多见,他是不会有任何怀疑的。 刘项富见不能隐瞒,且生命堪危,当下全坦诚出来。 昨天晚上有一个脸上冷冰冰的男人来到酒肆,要刘项富父女演一场戏。当刘项富听到这戏针对的对象是孟小侯爷孟夏邑后,不肯同意。 那男人当即将他们父女一手钳住一个,在脖颈处按了按,便说他们二人已被中印,如果不配合就不会给解药。如果陷害孟夏邑成功的话,就给他们一千两银子。可让他们离了京城,远走高飞,侯府的人想报复也报得不成。 刘氏父女生命受胁,又有钱财所诱,便应承了下来。只是不想,被眼尖的墨染先识破刘彩娥假昏迷,又看出二人中印,还看出血也是做假,更惊得是中印两天便会身亡。陷害之事败露,性命不保,正绝望时,又听说孟夏邑可助他们拿到解药,简直有如峰回路转一般。 出了酒肆,陆意秋忍不住对墨染道:“你怎么会说孟夏邑是解铃的人?” 墨染道:“这明显是孟夏邑得罪了那个人。孟夏邑如果肯赔礼和解,肯定能求得解药。” “那我们去跟他明说。”瑕尘道。 陆意秋愁眉苦脸道:“可是我刚在大堂上叫人打了他三大板。” “公子,这罪还没定,你怎么就先用刑了呢?”瑕尘惊呼道。 “这个,我那时不认定他翻不了身吗?”陆意秋道,“何况他在大堂上小看小爷,我就用藐视公堂的借口打了他。这些皇亲子弟我看不爽已经很久了,有这个机会怎会放过,是吧。” “公子,你这是假公济私。”瑕尘道。 “可我看,大家都很想这么做。”那些衙役好像也恨得咬牙切齿,一听杖刑,二话不说便执行。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宁方侯与大人同朝为官,若因这个事,在朝上给大人使绊子就不好了,上次方太傅不就是这样。”瑕尘道。 “我爹又岂会惧了这些权贵。”陆意秋道。 瑕尘叹气道:“大人铁骨铮铮当然不会惧。只是皇陵祭祀将近,这孟夏邑难道要被人抬上陵山祭祀只怕此事会闹大。那些皇亲们若得知事因后,会责怪公子不分清白,案子还没查清先杖打了皇亲。如果皇上也怪罪下来,那大人……” 陆意秋听瑕尘这样一说,也暗自有些后悔先前的莽撞。 打了那孟夏邑不说,现在还要他去找锦鲤阁的人要解药,实在是为难。 这要是司空离在的话,这事肯定不会变成这样,即便是变成这样,他也能轻轻松松解决了,再借机夸赞自己几句。 墨染见陆意秋眉头越皱越紧,又想起司空离临走之前吩咐的话,只得上前道:“藐视公堂,律法上有定可杖至二十,三杖算是念在宁方侯的面子上,轻罚了的。” “真的吗?三杖算是轻的,算我手下留情了?”陆意秋问道。 墨染点头。 “你怎么比我还清楚?”陆意秋又奇怪道。 墨染道:“我家公子看律典时,小的在一旁边侍侯,所以也瞧了些。” 陆意秋开始反省,难道说谁的小厮就会像谁吗他不爱看书弄典,所以瑕尘对此一无所知。 司空离喜好典籍杂门,所以墨染也样样皆通。看来,为了瑕尘,日后自己也要多多上进才是。 路过药堂的时候,瑕尘道:“我们买瓶伤药给孟小侯爷吧。” 陆意秋犹豫。 墨染道:“小公子是秉公执法,何错之有。若真买了,侯府的人还以为小公子心怀愧疚。” 陆意秋点头,“没错。小爷还给他查清冤屈了呢,他该当把小爷当青天大老爷奉起来才是。若不是我,我们明查秋毫,他孟小侯爷现下还被人冤枉着呢。” 言罢,挺拔着身姿迈进了侯府。 入了侯府才知孟夏邑所言非虚,他看不上那刘彩娥。 但看那侯府的侍女,个个如花似玉的,刘彩娥与她们一比,也只能说是无盐女了。 孟夏邑趴在床上唤哎呦,床头围了一堆女子,喂药的,擦药的,哄劝的,揉肩的。 未待下人通传,陆意秋已迈步入了房。 孟夏邑挥退了侍女,叫人看了座又奉了茶,因要求陆意秋替自己平冤,所以态度不错。 陆意秋将自己的明察秋毫勘案的经过大肆宣染了一翻,讲得啰啰嗦嗦。 孟夏邑对陆意秋不计他往日的不良行径,公正查案,并还他清白很意外,连带眼神也变了。 当陆意秋提到锦鲤阁时,孟夏邑脸上一僵。 看来孟夏邑当真得罪过锦鲤阁的那位神秘男子,而且得罪得不轻。只是不知,那人既如此恨孟夏邑为何不直接向他中印呢反倒要借别人的手来害他? 孟夏邑更觉得自己有苦难言。不就是误入了房间,好死不死又看到那个冰块人一丝不挂出浴吗。男人被男人看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吧,大不了他脱了给他看一回算偿还回来。可那个男人不知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稀罕品种,居然有贞操观念,扬言看光了身子,二人便要结亲。他孟小侯爷虽好美人但不好男美人,就算好男色也不是这种,冷冰冰硬梆梆的的冰块。 冰块是锦鲤阁的人,好像地位还不低,几天后送了块寒玉给他。他拿着玉一打听,竟是从死了一千多年皇帝嘴里掏出来的定魂玉。就算他孟小侯爷再好玉,也不会要一块从死人嘴里掏出来的玉吧。搁哪都碜得慌,更何况他孟小侯爷还不爱玉之人呢。所以,当即将玉退还给了男人。 哪知又犯禁了,原来凡入了锦鲤阁便不能随便娶亲,因为做得是毁死人安宁的勾当,结了亲也会给亲人带去灾难,阁中不主张成亲。但如若要娶亲,则需独入一次地宫,取地宫主人嘴里辟邪的宝物。男人冒着九死一生才取回了一千多年前一位皇帝的定魂玉。没想到,居然被退了回来。 后来男人想孟夏邑之所以不肯二人结亲,是因家势地位,如若孟夏邑犯了事,被削了世袭,或流放,那么他就没得选择与自己在一起了。所以他才要刘项富父女去陷害孟夏邑。 23.孟小侯爷的悲哀(三) 孟夏邑感念陆意秋为他洗冤,最后不计前嫌答应为刘家父女向那神秘人讨解药。 陆意秋见事情圆满解决很高兴,顶了青天大老爷的光环回了府衙。 陆暨听闻事情始末后,难得地赞了一句:“孺子可教。” 陆意秋尾巴立即翘上了天,谁知陆暨又似感叹了一句,“孔思善教。” 陆意秋立即瘪了下去,回到西跨院书房,翻看地图,用手丈量京城与墨州的距离,最后恹恹然歇下不说。 日子一天天滑过去,眼见着祭祀将近。 京中已连下了几天的雨,到处都湿漉漉的。三月的寒气裹在雨里和着墙角小草的清香在院子里散开来。 陆意秋百无聊赖,翻出个前几日在小摊上买的竹蜻蜓在把玩。 门人有人通报孟小侯爷来了。 陆意秋翻了翻白眼,自上次刘项富案子后,孟夏邑有事没事就来府衙找他,连下雨都不停歇。陆意秋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就入了他孟小侯爷的青眼了,让他风雨无阻,冷暖不惧日日来府衙点卯。 孟夏邑杖伤在侯府众人细心调理下,已大好,除了走路有点不利索外,其他都无碍。 孟夏邑找陆意秋其实也无他事,一来是因为他无聊,二来是他想避开那男人。 他本来可以去衡王府或安王府找齐岚和安小王爷的,但王府规距大,特别是碰到衡王了,还要受教一番。再来若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因为怕了那锦鲤阁男人,岂不被他们看轻去,又或者让他们知道那男人要与自己成亲,那他孟小侯爷的一世清名就全毁了。 将众贵胄子弟衡量过后,只有陆意秋合适。陆意秋不像其他官宦子弟,畏惧或谄媚皇亲。听闻连对齐岚也是针峰相对,毫不肯吃亏,正合了他的味口,所以他便缠上了陆意秋。 只可惜,陆意秋明显在犯相思病,对他三搭四不理的。 孟夏邑熟门熟路地给自己找了座,又给自己看了茶,方道:“府衙横竖没事,要不等雨停了我们上京华楼坐坐吧。” 京华楼是全京城最好的酒楼,倒不是里面的酒菜好吃,主要是价钱贵,萝卜冬瓜一雕花,摆出个什么形状,再安上个雅名,随便一盘菜便可低京中小户人家三个月的伙食费。 陆意秋眼皮也没抬,随口道:“小爷忙着呢。” “你忙什么?” “忙……”陆意秋回神,自己忙什么呢,忙把玩竹蜻蜓? 为什么没发生个大案让他大展身手呢?以前没案子可查时他怎么没觉得日子这般无聊?心里这般空落落的,做什么也提不起劲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因为那人没在自己身边,自己便这般儿女情长起来? 不行,他陆小爷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能这般没出息,一天到晚老念着个男人。 “好。” 孟夏邑错愕了一会,才明白陆意秋应的是他前面一句。 二人撑着伞走在湿漉漉的街道。 陆意秋想起那日司空离曾说新开了家饼店,还问他要不要带些到府衙做零嘴,只是当时自己在气头上,没应他。 陆意秋想到此,脚步一转,朝饼店走去。 孟夏邑在后面喊道:“京华楼在这边。” 陆意秋收了伞,才准备跟店伙计说话时,便见一个身穿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百福祥纹的少公子,这公子身上还披着一件白色大麾,风帽上的雪白狐狸毛迎风飞舞。 陆意秋刚想着这又是哪位贵公子,穿得如此华贵又娇气,少公子正从狐毛领中抬头,大眼清澈透亮,不是叶然又是谁。 陆意秋一时惊异住。 叶然正捧着一包点心,准备掏银子付帐,转了眸子便见陆意秋木瞪着自己。 叶然挑了块点心放到陆意秋微张的嘴中,又放了一块在自己嘴里方道:“这家的点心好吃。” “不是卖饼的吗?怎么还有点心?”陆意秋无意识地接下去道。 叶然道:“酒肆也不只光卖酒,还有小菜。” 陆意秋点头,“对,那胭脂铺里还卖发饰呢。” 省了寒暄,二人先聊上了。 “你们认识?”跟上来的孟夏邑见状问道。 陆意秋点头。 叶然转过头来,回道:“认识。” 孟夏邑见到清秀大眼的叶然莫名地就生了好感,笑着道:“给我也尝尝。” 叶然挑了块最小的芙蓉糕给他。 孟夏邑胡乱吃下去,便立即狗腿赞道:“好吃。” 叶然犹疑,最后指着饼店道:“里面还有很多。” 孟夏邑恍然明白叶然的小担心,更加软了心,不由地柔了笑容道:“我不会要你的点心的。” “你刚已经要了。”叶然如实地指出。 孟夏邑被堵了一会儿,方拾起情绪:“既然刚才我吃了你的点心,那我请你吃饭吧。正巧我跟小秋要去京华楼,一起去吧。” 陆意秋皱眉,这孟夏邑对叶然讲的话,怎么听着让人不舒服。 叶然在孟夏邑的期待下,将嘴里最后的点心咽下去了方摇摇头,道:“不去。” 孟夏邑劝说道:“……京华楼是京城最好的酒楼,里面的菜色独具一品,你一定会喜欢的。” 叶然不说话。 孟夏邑继续道:“如果你喜欢点心,京华楼里的糯米凉糕、芸豆卷还有鸽子玻璃糕都做得极好。” 叶然点头,仿佛在用心记下。 孟夏邑喜上眉梢,“那就一起去吧。” 叶然摇头,“我用过午饭了。” 孟夏邑道:“那吃点糕点也无妨。” 叶然道:“我今天已吃了三块。”他答应凌梵一天吃糕点不能超过三块,上午已经吃了两块,刚才又忍不住吃了一块,不能再吃了。 不过他已记下了京华楼的糕点,明天叫凌梵一起去吃。 孟夏邑极不识趣,只道叶然是怕家里人责怪不敢去,拖了叶然便往京华楼走,一边走还一边安慰,“不用担心,别说吃了三块,就是吃三十块也没事的,要是家人责怪了本公子一力替你担了。” “不知小侯爷替他担了什么?”稍嫌清冷的声音从对角的马车里传来,接着一个身穿白衫,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男青年下了马车。 “小,小王爷。”孟夏邑认出凌梵,眼中惊慌失措一览无遗。 凌梵扫了一眼他的手,孟夏邑像被针扎了一样,立即扔开了拖着叶然的衣袖的手。 叶然走到凌梵面前指着孟夏邑道:“他说京华楼有糯米凉糕、芸豆卷、鸽子玻璃糕。” 凌梵眼中宠溺不掩,点头道:“嗯,明天带你去吃。” 孟夏邑也不是傻子,看出这个大眼少年与凌梵关系不一般,立时想遁了去。 “那个,小秋,我想起我还有事,明天再请你去京华楼。”言罢又想起刚凌梵说明天要带少年去京华楼,急忙又改口道:“啊,明天也有事,后天去,后天去,哈哈。” “后天是皇族祭祀。”陆意秋提醒他。 “那,那大后天去,就那天去。”说完,脚下生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好像很怕你。”叶然对凌梵道。 “他胆小。”凌梵道。 陆意秋看到凌梵就明白为什么叶然会来京,凌梵现虽从商,但仍袭了小王爷的头衔,这三年一次的皇陵祭祀自然免不了参加。 “小然住在哪?”陆意秋问叶然。 “绿柳院。” “我爹娘常念叨你……”陆意秋想起陆谷序当时对叶然做的事,抓抓头道:“我哥在顺州,不在京中府里,你……” 叶然看凌梵。 凌梵点头。 叶然道:“我明天去拜见伯父、伯母。” 陆意秋与叶然说了会话,便分别了。 陆意秋转回头买了几个饼回府衙就着吃了当午饭。 晚上回到陆府,跟陆暨和陆夫人说起碰到叶然之事。 陆暨隐有感慨,虽然叶然与凌梵成亲并没有发请帖给他,但成亲之事他却是知道的。自己一心要好好照顾的孩子与男子成了亲,这让他对亡友叶邰很愧疚。 陆夫人知道叶然来京很高兴,与随侍的丫鬟商量,明日准备什么点心给叶然吃。 第二日,叶然来时陆暨在皇宫还未回府。 陆夫人拉了叶然的手问长问短,又让丫鬟摆了一桌子的点心,任叶然吃。 叶然很为难,他想去京华楼尝那些新鲜的点心,可陆夫人做的点心也很好吃的样子。 陆意秋在旁道:“京华楼又跑不了,大不了以后再去吃。” 话刚落音,叶然已粘起一块云香糕放到嘴里。 “这一年多你过得好不好?”陆意秋问道。 叶然点头。 陆意秋看叶然颊粉肤白的脸也想得出他过得不错。 “你真的跟凌梵成亲了?”陆意秋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叶然点头。 陆意秋想了想问道:“两个男子成亲,你不怕被人笑话吗?” 叶然歪头想了想,“谁笑话?” 是了,谁敢笑话?就算是笑话也不敢当着面笑话,至于背后如何,反正也不知道。陆意秋蓦然地羡慕起叶然和凌梵起来。 “对了,你知道吗当年追杀你的血屠堂被灭了,也算他们得到报应了。” 报应什么的跟司空离没关系。陆意秋在心里补了一句。 “没有。”叶然道。 “没有!”陆意秋心被提起来,难道他知道司空离是假死 “我昨天在街上碰到一个。”叶然道。 “是谁?” “凌梵说那人叫血伺,是血屠堂的副堂主。” 血伺?司空离的确提过血屠堂的副堂主叫血伺,当年接下陶开物买杀叶然的人正是血伺。 “你们怎么会认识他?” 叶然道:“凌梵让晏召从无影门中买过一份血屠堂门人的画像。” 血屠堂画像,那司空离…… 陆意秋急道:“画像在哪,我看看。” 叶然道:“在碧桃山庄。” 陆意秋心被悬起来,这画像要是流传出去,那司空离…… “回去就烧掉,烧掉知道吗?”陆意秋字字铿锵。 叶然想那些画像早就被花点和雪蛋啄了个稀烂,为什么还要烧掉?不过也点了点头,又放了块蜜饯马蹄糕到嘴里。 二人正说着,陆暨回来了。 叶然上前行了礼。 陆暨胡子微微颤动,扶起叶然。 “当初不知何事小然要不辞而别,你伯母与我一直为你担忧。你跟小王爷……”陆暨踌躇了一下,摆手道:“罢了,你觉得好便行。如果不高兴或受委屈了就回家,陆府就是你家。” 陆暨这几句话说得动情,陆意秋眼眶微润。 叶然点头,“好。” 心里又仔细想了想跟凌梵在一起有无受过委屈好像没有,于是又微微有些失望,没有了受委屈回娘家的借口和机会。 24.孟小侯爷的悲哀(四) 隆重繁复的祭祀过后,天气渐渐转暖。 叶然和凌梵在祭祀后第二天便回了安州。 陆意秋又恢复到手比地图,懒坐衙门的日子。 他虽有心去找那无影门的人买画像,可他不是江湖中人,识不得那些刁钻的记号,办不成事,只能日日挂念,总觉得不放心。 孟小侯爷身体已完全好利索了,拿着个蛐蛐罐子迈进了司法院。 “既然是斗蛐蛐那就得有个赌注,要不然我可不想费那个心劲。”陆意秋先道。 “行,你说赌什么,这些都随便挑。”孟夏邑将身上配戴的物什都取了下来,玉佩、扳指,手珠、香囊,长青壶全摆到桌上。 陆意秋扫了一眼,在长青壶上停下。 孟夏邑摆手道:“这是只普通的长青壶,里面装的是青粉,不是那逍遥粉。” “你也知道那东西害人了。”陆意秋讽道。 孟夏邑不自在道:“咳咳,过往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过往不提那就偏要提。上次孟夏邑见到凌梵怕成那样,他还真是好奇,后来追问过几次孟夏邑都不肯直说。 “这些赌注都不行。太俗,没新意。”陆意秋摇头。 孟夏邑“那你要赌什么?” 陆意秋道:“一个承诺,我若输了,我答应你一件事。你若输了,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孟夏邑:“好。” 陆意秋曾随陆暨在齐鲁地界呆过,齐鲁是蛐蛐的名产地,当地的人更是喜好如狂,陆意秋向来对这些玩乐兴致高,这斗蛐蛐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两只黑色的蛐蛐孟夏邑挑了只个大的。 以日菣草挑逗几下,两只蛐蛐立即进入战斗状态。大蛐蛐先是进攻,小蛐蛐则是趴伏。大蛐蛐进攻了几次后,小蛐蛐突然跃起,舞动双钳,咬住了大蛐蛐腿。两只蛐蛐越斗越紧,鸣声也越来越大,未几大蛐蛐退却,小蛐蛐张翅长鸣。 孟夏邑:“……” 陆意秋得意而笑,莫要以为他只是个领了虚职的从事,在从前他可是个地地道道的玩主。 “你要我做什么事?”孟夏邑还算有赌品。 “说说你跟凌梵的事,你为什么那么怕他?”陆意秋道。 “怕他,本公子哪里怕他了。”孟夏邑知道凌梵离了京城,直着腰,扯着嗓子不服气。 陆意秋看出他的虚张声势,“凌梵说是你胆小,真的是胆小吗?” 孟夏邑气焰低了下去,有些烦恼地抓抓头,叹气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就是,就是有阴影了,看到他,我全身就发疼。” 那年孟夏邑十岁,齐岚九岁,凌梵十三岁。在冬至那日的皇族家宴上,先皇叫人将黑磒国俯首称臣投诚敬献的八大宝国呈了出来供皇亲们看赏。其中以红白碧天珠最为殊异,明明是两颗碧色的珠子,可放到水里能发出红白两道光,而且这两颗珠子近身贴放还可安神助眠,当真奇异得很。宝物呈看完后,还未及入库,先放在了元和殿。 齐岚揣掇着孟夏邑去偷那天珠,孟夏邑是个好事之人,又年少不知事,应了齐岚,俩人偷溜出席,入了元和殿偷了其中一颗天珠出来。回到宴席上,经过凌梵时,齐岚将天珠偷放到了凌梵大氅背后的风帽中。 很快有宫人来报红白碧天珠少了一颗,搜遍了皇宫也寻不着。使得皇帝变了脸色,众皇亲也忐忑不安。散了宴席,准备回王府。衡王妃为凌梵穿上大氅,戴上风帽,天珠滴溜溜地滚下来,在殿中央滚了好远,众人皆看向凌梵。 凌梵只愣了一下,便走到殿中捡起天珠看了一眼便对先皇和现如今的太后道,他知道这天珠是谁偷的。太后向来对凌梵偏爱,没有因天珠从凌梵身上掉下来而怀疑他,反和颜悦色问他怎么知道偷珠的人是谁。凌梵环视了殿中众人一眼,目光落在齐岚身上。孟夏邑正与齐岚站在一处,心里十分紧张。凌梵将又视线转到孟夏邑身上,方指说天珠是孟夏邑所偷。 孟夏邑心中慌乱,嘴里不承认。凌梵说他亲眼看到孟夏邑偷了天珠还撞坏了先皇最喜欢的一对玉瓶。孟夏邑张口辩解,他根本没有撞过玉瓶。凌梵却一口咬定,仿佛真的亲眼所见一样。太后满眼不相信地朝他看过来,孟夏邑又气又委屈,急说他只拿了天珠,根本没看到什么玉瓶,还道齐岚可以做证。 先不说齐岚回王府后受到什么教训,孟夏邑则被宁方侯吊在练功房里狠抽了一顿,直到昏迷过去。因为皮肤被抽烂,导致后来高烧不止,全身疼痛,几乎丧命。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调养过来,宁方侯夫人哭死过几次。也正是因这一次被打得差点丢了性命,宁方侯此后便不大管教他了,因只要宁方侯一说管教,侯夫人就会哭天抢地起来,宁方侯只得作罢,随孟夏邑去。 此后,孟夏邑看到凌梵全身不自觉地就会疼,所以看到他能避则避,能躲就躲。 “你们何苦去惹他。”陆意秋叹道,“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不是善与之辈,亏你们还跟他一块长大。” “虽是一起长大,但不熟。平日见他老被太后召进皇宫跟皇子们玩,我们这些亲贵心里自然不服气。再加上岚小子在旁边煽风点火,就……” 为了报齐岚煽风点火的仇,这些年孟夏邑与齐岚在京城走马斗鸡时,可没少欺负他。 陆意秋亮了亮眼睛又问道:“你知道当时齐岚回府遭了什么处罚吗?” 孟夏邑摇头,“等我大好已经是两个多月后了,只见到岚小子瞪着凌梵背影看时,两眼发着红光,像是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一样。” 陆意秋念头突然一转,“上次墨玉斋岫玉药引的事,该不会就是你们做的吧?” “不不不。”孟夏邑退了一步,脸刷地白了,急忙摆手道,“你可不要到凌梵面前胡说,这事我没干过。” “你还真是胆小。”陆意秋哈哈笑起来。 孟夏邑明白被耍,气得砸桌子。 “何事如此大乐?”司空离陡然出声,走进房中。 陆意秋闻言又见人,满心的喜悦几乎要溢了出来,圆滚滚的眼,亮着异彩的光,照得整张脸生动飞扬。 “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刚刚,以为衙门事多,便直接过来了。没想到……”司空离扫了一眼孟夏邑,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蛐蛐。 陆意秋被司空离这一扫一看,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有几分心虚。 待陆意秋将孟夏邑明示暗示地请走了,拉着司空离的衣袖便道:“无影门有卖血屠堂门人的画像,你快找到他们全买了下来了。要不然,被存了心的人买去了就不好了。” 司空离笑了起来,先拉着陆意秋看了看,又抱在怀中搂了一会儿,下巴支在陆意秋的肩头满足似地叹道:“真好。” 陆意秋挣扎,“真好什么,被人看到了,你又要到处亡命了。” 司空离搂了不放,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这么担心我,我很高兴。” “呸,谁担心你了。小爷只是不想让人说我爹手下的官员是个杀手老大而已。” “而且这个杀手老大还要做陆大人的东床快婿。”司空离笑着补说道。 “你胡说什么!快去找无影门的人。” “莫慌,他们没有我的画像,我早年便只身到了京城,偶尔回到血屠堂也是戴着面具,除了我爹,没有人见过我的样子。” 陆意秋闻言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懒下来,任司空离抱在怀里,心里既满足,又有些不好意思。 “对了,叶然说他看到血屠堂副堂主血伺了。凌梵当初从无影门的人手中买过血屠堂门人的画像,所以认得出,就在京城。” 司空离脸色略动了动,“事情都过去了,血屠堂只是拿钱行事,陶开物也已伏诛,料想凌梵也不会再追究。” 那日听叶然的话,好像的确也没有什么恩怨了的样子。 陆意秋转了一下头道:“你知道血伺来京城做什么吗?难道是来找你的?” 司空离眉角抽了抽,低头堵住了陆意秋的嘴。 陆意秋闭上眼,扑盖着的睫毛像两只小蝴蝶,细微颤抖着翅膀。 司空离的舌头从他的牙齿一直到辗转到双唇,然后是鼻尖、眉心,复又转回双唇…… 司空离回来后,陆意秋的坐衙日子仿佛变得有意思起来。 只是孟夏邑仍是每天雷打不动地来府衙点卯,甚至扬言也要在司法院领个从事的虚职去,让人心烦得紧。 “我不在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日日都来吗?”司空离问道。 陆意秋点头,将那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司空离皱眉。 “怎么了?”陆意秋问道。 “没事。” 第二日,孟夏邑又来了点卯了。 话未几句,孟夏邑突然惨白了脸,颤声道:“小,小秋,你帮我看看什么东西冰凉凉的在我后背,还,还在动。” 陆意秋转到他后背看了一眼,弯弯曲曲,赫然是条蛇的样子! 陆意秋也吓白了脸,咽了口口水。 孟夏邑看陆意秋的神色几乎要哭出来了。 司空离走过来,解了孟夏邑的衣衫,一条碧绿的小蛇掉到地上。 孟夏邑只看了一眼,便跳到椅子上,娘啊娘啊地大叫起来。 陆意秋看到碧绿小蛇倒镇定下来,又恨又怒地瞪了司空离一眼。 司空离捡起地上的机关蛇,扔了出去,方进来对孟夏邑道:“小侯爷受惊了。这天气暖和了,蛇也就出洞了,听衙役们说,这司法院曾有个蛇窝,只怕这条蛇就是那窝里的其中一条吧。” 孟夏邑哆哆索索穿好衣服,鬼追一般逃出了府衙。 此后,再也不肯登府衙半步,哪怕陆意秋诚挚相邀,孟小侯爷皆心志坚定地拒绝。 于是,司空离得逞而笑。 陆意秋对孟夏邑充满了同情,小时候被凌梵欺诈,长大了被司空离恐吓,再摊上个盗死人定魂玉为定情信物的命中之人,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25.墨染的忠心(一) 陆意秋和司空离二人在外用过晚饭,一前一后回了陆府西跨院。入了房,瑕尘退了下人,掩上门,服侍陆意秋沐浴,方将忍了许久的发现说了出来,“墨染房中有人。” 陆意秋眼皮也没抬,“黎孔思当然是人。” 瑕尘立即道:“不是的。我是说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另外的人在。” 陆意秋随口道:“莫不是下人?” 瑕尘摇头,“当然不是。房门紧闭着,没见有人进去,也没见有人走出来过。” 陆意秋有几分好奇,“哦,你怎么看到的?” 瑕尘回道:“晚饭后天刚刚黑,我见墨染推门入房,过了一会掌灯,然后看到投在窗户上有个影子高高瘦瘦的。那时黎大人跟公子没回,墨染身量又跟我差不多,那房里的人是谁呢?后来公子跟黎大人回院后,墨染迎了出来,也没见那个高瘦的人出来过……” “有多高?” “比公子高,比黎大人矮。”瑕尘说完,感到自己说错话了,看了一眼陆意秋,好在陆意秋也没留意。 陆意秋想了一回,想不明白,又猜测或是血屠堂的人来找司空离的,可司空离假死的事都瞒了,血屠堂的人应该不会知道才是,难道还是被人察觉了 瑕尘看陆意秋脸色变幻莫测,莫名地紧张起来,“公子,你知道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不过这事你先别跟府里的人说。” “是。” 夜间,司空离从窗户跃进来,就见陆意秋靠在床头正圆着眼睛看着自己。 司空离刚想往前凑,陆意秋捌开了头。 司空离闪身到外间,指起指落点了瑕尘的睡穴,方转回来,将陆意秋朝床里抱进去了些,自己除了衣衫,坐到床上。 “我有话问你。”陆意秋道。 “好。”司空离也告床头坐了,将陆意秋的头揽靠到自己肩上,“你问吧。” 陆意秋坐直身子,恼道:“不要把我当女人。” “我又不喜欢女人,怎会将你当女人。”司空离言罢,将自己的头靠到陆意秋的肩上。 陆意秋见一颗黑黑的大脑袋就在眼皮底下,呼出的热气又全落在颈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司空离将头抬起,建议道:“那我们躺下说吧。” 于是俩人躺下,面对着面,大眼瞪小眼,气氛更古怪了,陆意秋觉得脸皮一阵发热。 司空离见夜色里的陆意秋眼睛像小狗一样又圆又亮,心中喜爱不已,凑了上去,亲了亲他的眼睛。 陆意秋将司空离推远了些,方退了那莫名的紧张感,“你房里除了你和墨染还有其他人?” 司空离想也不想道:“没有。” 陆意秋狐疑地瞪了他一眼。 司空离也莫名其妙,“哪里来的别人,你怎么会问这个?” 陆意秋将瑕尘的话说了一遍,“是不是血屠堂的人找到你了?” 司空离眼角抽了抽,脸色有些奇怪。 “难道真的找来了?”陆意秋趴起来,皱眉担忧。 “没有的事。”司空离将陆意秋拉躺下,手轻轻抚在他的背上。 陆意秋骤起的忧虑被司空离抚抚便散了,渐渐平静下来。 “那人是谁?” “没有谁,就是墨染。” “墨染跟瑕尘一样高,瑕尘比我矮,那个人比我还高,怎么可能是墨染?”陆意秋明显不信。 “就是墨染。”司空离目光闪了闪,却仍一口咬定。 陆意秋想起司空离喝完酒后就会有问答了,爬起来去找司空离的酒葫芦,又想起那葫芦被自己砸烂了,踩碎了,只好悻悻作罢。 司空离叹道,“你不知道有一名功夫叫缩骨功吗?” 陆意秋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惊讶道:“你是说墨染会那功夫?窗上那个影子就是他本来的身高?” “嗯。” “可墨染不是个穷人家的小孩吗?怎么会缩骨功?” “功夫又不论贫富。” “你知道他会功夫?” “嗯。” “所以,你买下他?” “……算是吧。” “为什么你功夫这么好了,还要人保护吗?” “我不用,但你要。” 陆意秋想起司空离不在身边时墨染的确担当了这个角色,不论是一砖拍死大狗还是刘项富父女中黑鲤摄魂印的提点。 “你怎么没跟我说起过。”陆意秋低声问道。 “你不也没问。”司空离翻身覆在陆意秋身上,在他的红嘟嘟的唇上啄了一口,“反正瑕尘是睡死过去了,我们还是少说话多做事吧。” 未待陆意秋说话,手指灵活地解开了碍在俩人身上的衣衫。 随着司空离手指一路往下探,陆意秋喘息愈发重。圆圆的眼睛因情欲而波光潋滟,在司空离看来便如缀洒了星子般璀璨动人,手指愈发温柔,亲吻更加缠绵激烈。 陆意秋全身燥热得受不了,不自觉地抬起身子往司空离身上贴。 司空离低哑而笑,“莫急。” 翻出盒子,一股清香传来,和在旖旎的床帐里,更催了几分情动。 经过前两次的情事,陆意秋只有一会的不适感,很快便随着司空离的律动而低吟出声。 司空离伏在他耳边低语道:“大声点也没关系,反正没人听见。” 陆意秋又羞又恼,可身体已不由自己做主,全交给了司空离,所有的感官只从下面传来。情炽时,干脆丢了羞敛,任凭身体的意愿,双腿缠上司空离的腰。引得司空离情烈如火,硬生生烧燃了俩个人。 喘息渐平,陆意秋瘫成面状,光着身子任司空离替自己清理。 司空离一边清理,一边低头亲吻,在陆意秋身上留下一串串红印。 陆意秋抬手,有气无力地拍了他一巴掌,“你再弄下去,明天又不能让瑕尘侍侯我洗浴了。” 司空离眼中红光隐隐跃现,“不只明天,以后都不准让瑕尘侍侯你洗浴。” “你,啊!”陆意秋被司空离一搓一捏,没了声音,只剩下大喘。 “以后这事交给我来做。”司空离将陆意秋清理好,抱着他躺到被子里不容质疑道。 陆意秋困倦袭来,不理他,闭目而睡。 睡到模糊时,感到脸上湿湿的,朝里侧过脸。湿湿的没有了,可是身体热得紧。 陆意秋本就是体热之人,再加上天气日渐暖和,俩人这样贴身相拥,无疑是蒸笼里的两只热腾腾的白包子。 陆意秋朝里滚了滚,又一脚踢走随即粘上来的人,无意识喃语道:“热。” 司空离只得朝外睡了,留足够的空间让陆意秋睡了。 翌日,用早膳时,司空离突然对瑕尘道:“你见灯影把戏吗?” 瑕尘莫名其妙,但点了点头。 “可是凑近了庞大,拉远了细长?” 瑕尘点头。 “你说灯照下的人影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瑕尘恍然大悟。 墨染一脸事不关己,不语不言站在一旁。 陆意秋嘴里吃着油条,狠狠地瞪了司空离一眼,又看了一眼温驯的墨染,心中感叹,人不可貌相,不可貌相。 瑕尘恍然后又多了疑惑,他昨天跟陆意秋提这事时已经是晚上了,随后陆意秋便上床睡觉了,为什么今天一早黎大人便知道了? 瑕尘皱眉思忖良久无果后,突然心惊,难道真不能背后说人?可他说的是墨染并不是黎大人呀。 府衙没什么事,司空离提议出去走走。 林烬提议去登山踏青,灵松山,京城往南十里外。 瑕尘一听说去登山,一溜烟跑回府准备物什去了,再来时赶了马车,车上茶水、点心、枕头全备了,连墨染也带了来。 林烬笑道:“你家小厮倒是机灵。” 瑕尘与墨染坐在车辕上驾车,陆、司空、林三人则在车中慢饮茶。 到了灵松山,瑕尘抬头一看,高不见顶,“这么高!怕是爬到天黑也到不了。” 林烬道:“风景都在路上,爬到哪算哪。” 瑕尘问道:“要带茶水点心上山吗?” 司空离看了一眼正兀自兴奋看风景的陆意秋,说道:“带吧,说不定上山像猴,下山像狗了。” 灵松山的山路蜿蜒曲折,路两旁生长着层层叠叠的各种树木,林间小草芳香碧绿。 未行多远便见一个短襟男子躺在路边痛苦呻吟。 瑕尘最先跑过去,见男子一脸色苍白,蜷缩在地,手按在心窝处,冲后面几人大叫道:“他生病了。” “赶紧送到城里找大夫。”陆意秋去扶那男子。 司空离看了一眼男子的情形,说道:“来不及了,你来。” 后面一句是对墨染说的。 墨染一声不吭从后面走近前,取了一根银针,在男子胸口刺了几针。 陆意秋上次对墨染凭空冒出一根针扎醒刘彩娥时就满心好奇,现下又见他取针才知原来墨染怀里放了个针包,如同医馆里坐堂的大夫一般。 墨染扎过一通,男子好像症状好像舒缓了许多。 林烬微讶,对司空离道:“陆府竟是藏龙卧虎之地。” 瑕尘凑上前,给男子喂了些水,男子慢慢清醒了过来。 26.墨染的忠心(二) 男子名叫胡二柱是灵松山下的猎户。早上用过早饭就上灵松山打猎,没想到半路突然心痛如绞。如果不是陆意秋一行人经过,只怕他性命堪忧。 不能丢下一个重病的人在半路,只得弃了踏青,将胡二柱送到山下家中。 胡二柱的家在灵松山下的一个小土丘上,三间草房连着一个木栅栏围起来的院子,院子里有棵榆树,树下还有个葡萄架,院子前种着几色蔬果,白菜、茼蒿、韭菜还有小葱,靠山角处有几蓬蕨菜。 “这倒是个好住处。”林烬里外看了一遍,赞道。 “要不叫他跟你家换一下?”陆意秋趣道。 瑕尘从房里走出来,对陆意秋道:“公子,都快晌午了,我们还去爬灵松山吗?” 陆意秋摆手道:“不去了,我们在这里吃午饭吧。我要吃白菜,还有蕨菜。”边说指了指前面地里又指了指山角。 林烬道:“吃农家菜也不错,补踏青没成的遗憾。不过,谁会做?” 林烬看瑕尘,这么机灵的小厮也许会厨艺。 瑕尘看陆意秋,他当然知道陆意秋不会,但看陆意秋是习惯。 陆意秋看司空离,司空离向来自称博文强识,睿敏巧思,厨艺肯定也难不倒他。 司空离没人可看,不过转头正巧见到将胡二柱安顿好迈步出门口的墨染,不禁喜上眉梢。 “你来做。” 墨染有些意外但还是低眉顺眼应了声。 瑕尘立即道:“我去摘白菜。” 林烬看了一会墨染转去厨房的背影,说道:“你家小厮虽看起来像个温驯的下人,可感觉不像……” 陆意秋也很认同,一个会武功又会医术的人怎么会去卖身做小厮,还刚好被司空离买了? 司空离对上陆意秋满是探究的眼神,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借口去看胡二柱入了房。 房间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倒干净。 桌上摆着一个大碗,碗里有几个驴打滚,旁边还有个小碗。 司空离嗅了嗅,肯定道:“烧刀子。” 胡二柱黝黑的脸笑了笑,声音还有些虚弱,“是,我就好这一口。” 司空离看看驴打滚,又看看酒碗,问道:“你早饭就是吃了这些” 胡二柱点头,“吃了六个驴打滚,喝了两碗烧刀子就出门了。” “无怪道。”司空离明白过来,“这驴打滚是黍米做的,与烧刀子相冲,同食会引起心绞痛。” “原来是这样!”胡二柱恍然大悟,“我一个粗野乡人没什么学识不知道,还想着平日里身体硬得像石头,今天怎么就突然闹心痛了,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墨染走进来问胡二柱米放在哪,听到二人说话,便道:“你院子那葡萄也是酸的吧。” 胡二柱张大了眼睛,“神医小哥怎么会知道?” 墨染道:“葡萄栽在榆树旁很难结果,即便结果也是酸溜溜的。” 胡二柱又是一惊,“原来是这样。我总以为是品种不对,可又是在王大哥家的葡萄树上剪枝下来的,他家的葡萄又甜又大,我还想着是不是我这房子风水不好。” 陆意秋接口道:“怎么不好了,还有人想用高楼亭台换你家的小院子呢。” 胡二柱笑道:“几位公子爷说笑呢。” 墨染知道了米的放存处,退了出去。 林烬追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道:“我去帮忙。” 陆意秋捡了个驴打滚放到嘴里,奇怪道:“他会帮什么忙,别添乱吧。” 司空离看了一眼鼓着腮帮子的陆意秋道:“有人摘菜,有人做饭,有人添乱,有人吃,这不是很好吗?” “倒还各司其责了,那你呢,你司了什么责” 司空离转靠在陆意秋旁边遮了胡二柱的视线,在陆意秋唇边啄了一口,低声轻笑道:“我司了偷香的责。” “……”陆意秋红了脸,推了司空离一把,“热死了,给小爷站开点。” 胡二柱没看到,倒被抱着棵白菜入内的瑕尘看到了,但他没往那上面想,只是奇怪道:“黎大人咬我家公子做什么?” 陆意秋又羞又恼,挖了司空离一眼。 司空离淡然道:“饿了,想吃肉。” “……公子,我去附近人家买只鸡来吧。”瑕尘犹豫许久看了一眼司空离,小心说道。 “不用,不用,家里有熏兔肉,就在旁边屋子里挂着,烦小哥取了给那神医小哥吧。”胡二柱在床上回应道。 陆意秋将司空离拖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我也饿了。”说罢,一口咬在他的胳膊,叫小爷丢脸! 司空离任他咬了,鼻子嗅了嗅,眼睛亮了。 “原来酒放在这里呢。”司空离翻开盖在酒坛上的草席,捡了一坛,拍成封泥,喝了一口。 “果然是烧刀子,够劲!” 陆意秋见司空离喝得爽气,也动了心思,松了嘴,朝酒坛张嘴要尝尝。 司空离喝了一大口,低头将酒渡到陆意秋正张开的嘴里。 猛烈辛辣的滋味在嘴里扩散开来,呛得陆意秋眼泪直流,偏偏嘴巴又被堵住,挣扎了几下才松了开。 司空离薄唇勾起,偷香得逞而笑。 “味道怎么样?是不是醇香爽口?” 陆意秋回味,辛辣过后,嘴里的确留了股浓浓的醇香,于是张嘴道:“我还要。” “只能喝一口,你刚吃了驴打滚,小心心绞痛。”司空离自顾自喝了口道。 陆意秋嘴馋,“要是痛了叫墨染替我扎几针就没事了。” 司空离又气又好笑,在陆意秋屁股上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嘴里却狠狠道:“不准喝。” 陆意秋不满,红嘟嘟的嘴唇因酒汁有一层亮亮的光,司空离忍不住在他嘴上咬了一口,说道:“亲亲我也能尝到烧刀子的味道。” 陆意秋拍开他,转头看到一个井口大的锅,奇怪道:“这是什么?” 司空离看了一眼,回道:“烧酒锅。原来这酒是胡二柱自己酿的,怪不得如此辛辣浓烈又香醇。” “烧酒锅?”陆意秋上前敲了敲,好奇道:“怎么烧的?” “《游宦纪闻》有记,以糜酿酒,锡为小甑,水一重,糜一重,常使水多于糜。窍甑之旁,以泄汗液。以器贮之。毕则彻甑去糜,以液渍香。” “就是放在这大锅里蒸出来的?” 司空离点头,“简单说,就是高粱谷物和水放到锅里,高温下蒸出来的水汁。” “原来是这样!”陆意秋感叹神奇,凑上前求道:“我再喝一口。” 司空离不给他,自己喝了一口,示意陆意秋到他嘴里来讨酒喝。 陆意秋羞恼,低头做牛状,撞了司空离一头,方转身跑了。 司空离胸口被陆意秋猛地一撞,嘴里的酒一下全呛进喉咙里,刺得他几欲流泪。 虽说有熏兔肉,但瑕尘还是去附近的人家买了只黄母鸡回来交给墨染。 墨染接过乱扑腾的黄母鸡,拇指与食指在鸡脖子上一拧,黄母鸡便垂头咽气了。 林烬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虽是杀鸡,但墨染身上散发的杀气,让他感到全身一阵浸骨的寒气。 瑕尘也被这股杀气震得打了哆索,小心道:“杀手不是用刀割喉的吗?我看府里的张师傅就是用刀的。” 墨染扫了两人一眼道:“死了就成。” 瑕尘笑着点头应是,转身就跑走了,正碰到陆意秋从另一头走来,扯着陆意秋的衣袖,低声道:“墨染杀鸡用手拧的。” 陆意秋奇怪道:“不是用手拧,难道用嘴咬?” 陆意秋想了想嫌恶道:“那岂不是一嘴的毛?” 瑕尘:“……” 饭菜终于上了桌。 五香糖熏兔肉、炝炒蕨菜、麻酱菜帮、姜椒煨鸡块。 “没有汤。”陆意秋扫了一眼。 墨染脸色平静道:“我去做。” “不用,不用。”陆意秋立即拦住他,“我随口说说,已经很多,很好了。”说着拿起筷子夹起一根蕨菜放到嘴里赞道:“好吃,真的好吃。” 不在京城府中,自然也不讲什么规距,墨染和瑕尘也一起围坐吃饭,胡二柱因身体的原故,墨染给他另煮了粥。 司空离把烧刀子给每人倒了一碗,独漏了陆意秋。 陆意秋夹了一大块兔肉将嘴塞得满满的,不看司空离。 瑕尘不喝酒,将碗推到司空离面前。 林烬尝了一小口,呛得眼泪鼻涕齐流,掩面收拾后,将酒碗推放到了一边。 墨染拿过林烬的酒碗,仰头一饮而尽,脸上毫不变色。 陆意秋狂吃闷想,难道这喝酒也是小厮随主人吗? 司空离笑着对墨染道:“看来只能是我们喝了。” 林烬夹了一筷酱白菜,不动声色打量墨染,漆黑平静的眼眸,清秀的五官,松落的几丝碎发贴在额角,无端让人觉得温驯平和与先前拧断鸡脖子时的凌厉简直如两人。 “这酒是个好东西,你们不好这一口实在可惜了。”司空离略有些遗憾。 林烬笑道:“好酒之人自然觉得好,不好之人也没什么可惜的。” 瑕尘点头,“这酒又辣又呛有什么好喝的。” 陆意秋咽了口中的兔肉道:“你觉得不好喝,可有人觉得酒味皆珍美,怀面满春风。” 墨染看了一眼司空离,言中颇有深意道:“不闻天宫有琼浆玉液,即便当了神仙,舍了七情六欲也舍不了这杯中之物。” 司空离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方接道:“酒能舒经解乏,酒能浇愁化忧,还能平添情趣。一碗在手,胸襟渐开,几碗下肚,豪气顿生。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酒就是豪气干露,就是侠胆忠魂!” 27.墨染的忠心(三) 几人直呆到晚上胡二柱能下床活动方离灵松山回到京城,林烬又留了些银子给他,让他休息几日再上山打猎。 瑕尘叫人送热水进来,准备服侍陆意秋沐浴。 衣扣被解到一半时,陆意秋猛地压住,“我自己来,你先出去。” 瑕尘不明,“我就是服侍公子的,做什么叫我出去。” “我自己洗,你出去。”陆意秋坚持。 瑕尘只得退了去。 陆意秋解了衣袍跨进浴桶里,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粉印,又羞又恼。 “又说以后都替我洗浴,还不是没见人影。” 此时,墨染正将茶奉了给司空离。 司空离接过喝了一口,才道:“你被人认出来了。” 墨染抬头。 司空离放下茶盏,手指点揉了下眉心,“凌梵前几日在城中碰到你,你怎么没改妆?” 墨染不语。 “你还在同以前的门下弟子联系?”司空离皱眉。 墨染不亢不卑道:“老堂主的遗托,血伺不敢忘。” 司空离叹气,“你虽是我爹抚养长大,但你也应该看清现在的形势是怎样的,效愚忠并不能让人称道。” 墨染不语。 “你想做什么重建血屠堂吗?” “公子下令解散了,我怎会违令再去重建。” “那你想怎样?” “我只是让他们记得要继续为公子效力,莫要以为血屠堂散了,他们就自由了。” “你又给他们下药了?” “……是。” “我没什么需要他们效力的地方,你让他们自由散去吧。” “我答应老堂主要好好照顾公子。他们是备不时之需的,所以还有用,不能散去。” 司空离静看了墨染一会,“你是不是带他们做了什么事?” 墨染低头不语。 司空离自小与他一起长大,自然了解他死拗的性子,只道:“那你自己小心,昨天瑕尘就看到你的本身了。” 墨染神色一冷,杀意悄爬上眉梢。 司空离冷凝道:“你不要在陆府杀人,他不过是看到你照在窗上的影子罢了。你自己要行事,便要小心。反正陆府的人你不能乱动。” 墨染敛眉应声,又突然出声问道:“公子当真喜欢他?” 他,当然是指陆意秋。 “若不是喜欢,我又何需做这官府中人,受律法官制之衡。不过,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要将你的那些想法去胡乱行事,破坏我现下的日子。” “是。” 墨染退身出去,退到门口时,司空离突然道:“林烬对你青目有加。” 墨染蹙眉不明。 司空离道:“方才在马车中,他建议我去府衙值事时应带小厮随侍。” 司空离见墨染兀自思考不明的神色,笑了,“你且退下吧,有事再唤你。” 待陆意秋穿戴好后,开了门。 瑕尘立即传唤下人将水抬了出去。 “天晚了,公子早些歇息吧。”瑕尘索利手脚替陆意秋掌被平枕。 “这个是什么?”瑕尘从枕下掏出一个描金的盒子,凑近闻了闻还有一股子清香,未及打开看,已被陆意秋一把抢了去。 “是,是冻伤膏。”陆意秋将盒子攥在手心紧紧的。 “冻伤膏都快入夏了,还冻伤吗?”瑕尘满腹疑惑,没注意到陆意秋脸上的红云。 陆意秋只得干干地解释道:“啊,皮肤有点燥,所以有时会擦擦。” “那我替公子擦吧,肩和背公子自己应该是擦不到的。”瑕尘立即道。 陆意秋攥着盒子退了一步,“不用,不用。我就是手臂上有一点点燥,自己能擦到。你快去把自己拾掇了,早些睡吧。” 瑕尘心中很奇怪,陆意秋不让自己服侍他洗澡,连擦药也不让,这是嫌自己没有墨染能干吗?瑕尘顿时觉得自己的职业受了威胁,出了房门便转去了厨房,他要向张师傅学了厨房艺才行。现在学厨艺或许还来得及,但学医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二日一早,在花厅用早饭时,瑕尘对陆意秋道:“公子,让我去府衙侍侯吧。” “以前没去,怎么现在要去了?”陆意秋奇怪道。 瑕尘当然不能说是自己职业受到了威胁,他要让陆意秋充分感受自己的存在,自己也是很能干的,虽然只比墨染差了一点点。 “去吧。”司空离接过话,“墨染也去。” 墨染去了自己也能看着他点,免得又去给血屠堂那些旧门人下药。 既说定了,两个小厮便随着陆、司空二人到了府衙。 刚入院,林烬便上了院子,怀里捧了一份卷宗。 陆意秋惊诧道:“你不在司户院理事,到我们院子里来做什么?” 林烬目光很快扫过几人,在墨染身上略停了一下,笑道:“你们这里热闹些。” 瑕尘给林烬奉了茶,还未喝上一口,就有衙役急急过来禀事,方太傅家在凤眠岭的祖坟被人盗了。 “方家祖坟遭人盗了,我怎么觉得很高兴。”陆意秋待衙役走了后对司空离道。 司空离皱眉,“方家的祖坟是建朝时才迁过来的,至今也就三百多年,盗墓贼怎么会想到去盗一家后人在世且功名显赫的家族?” “难道是锦鲤阁的人所为?”陆意秋想了想道。 司空离摇头,“锦鲤阁之所以没被朝廷通辑查办是因其只盗八百年以前的墓。” 林烬在旁猜测:“莫不是方太傅的仇家所为?” 瑕尘忍不住道:“方太傅的仇家应该很多吧。” 墨染低眉不语。 陆意秋苦恼道:“他家祖坟被盗了,肯定要闹到皇帝那,皇帝被明妃吹吹风,这查盗墓贼的事肯定就落到了京兆尹府。我还要为那盗墓贼叫好呢,可不想将他纠查落案。” 司空离沉吟不语。 一会陆暨散朝回来,告诉司空离,方太傅祖坟被盗一事,不用京兆府衙查案,方家的人自己查,皇帝也准允了。 这可奇怪了,平时在朝堂上恨不得多找陆暨事的方照流怎么祖坟被盗这么大的事却不让京兆府衙查案了。 “一定有鬼。”陆意秋肯定道。 瑕尘问道:“什么鬼?” 陆意秋看司空离。 “你很想知道吗?”司空离反问。 “当然。”陆意秋想也不想回道:“难得方照流露了短处,怎能不抓。” 司空离点头,“那好,上墓地看看就知道了。” “可不是不让府衙查吗?” “明着不能去,暗着去。” “你是说晚上去?” 司空离点头,“不过还要叫上一个道上的人同去才行。” “道上的人,谁?”陆意秋恍然大悟,“锦鲤阁的人可我们与他们不相熟,他们会去吗?” 司空离笑道:“我们与他们不相熟,但孟夏邑相熟就成。” 陆意秋点头了然。 “不可能是他。”孟夏邑想也不想便道。 那个人虽然冰冷又讨人厌,但他盗墓只是喜欢冒险和探究罢了。方照流祖宗这把三百年的臭骨头,那个人才没兴趣。 “即便不是他,也可能是他阁中的人。”司空离道。 孟夏邑不服气,“那你们没凭没据也不能随便乱怀疑。” 司空离道:“我也不想乱怀疑,所以想请他跟我们去方家墓地看看,看有无线索证明不是他或他阁中的人做的。” 孟夏邑松了口气,“我传信给他。” 司空离点头,“亥时一刻在城外三里亭见。” “好。” 戌时三刻,司空离悄然出陆府。 门角一个黑影猛扑上他,扑上了便搂着他的腰不放手。 司空离原本紧缩的眼眸换上宠溺的无奈,“松手。” “我也要去。”陆意秋不撒手。 “太危险了。” “我不怕,你不是武功盖世,天下无双吗?难道还护不住我?” 难得一次墓地探险这么刺激的事情,他如何能错过。 “松手。” “不松。” 司空离叹气,“不松手,俩人这样拖拉着去吗” 陆意秋闻言立即丢了手,圆圆的眼亮晶晶得灼人。 城门关了,司空离搂着陆意秋提气从城墙跃了出去。 到了三里亭,人还没来。 “他会来吗?”陆意秋焦虑道。 司空离点头,坐在亭廊上,背斜靠在廊柱。 陆意秋道:“你哄诈孟夏邑,他想不明白,不代表那个人想不明白。” 司空离一脸轻松,将人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不用担心,即便是他想的明白,也会来的,他不能让锦鲤阁蒙羞。” 陆意秋扭身,“放开,我坐这。” 司空离不松手,“廊木很凉,就坐我腿上。” 陆意秋挣扎不过,只得随他去了。 司空离将陆意秋搂坐在怀里,亲亲他的脖子,温言道:“很困就睡一会,他来了,我再叫醒你。” 陆意秋破罐破摔,反正大腿都坐了,也不差靠在怀里睡觉这一事了。 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是最好的催眠药,前一刻应声,后一刻便酣然入梦。 司空离低笑,亲亲他的脸颊,又在红嘟嘟的唇上亲了一口,方抱紧了,催动内力为他暖身。 28.墨染的忠心(四) 亥时一刻已过,人还未来。司空离正疑惑时,看到那人身后的孟夏邑便了然了。 司空离拍醒陆意秋。 陆意秋揉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怎么也来了?”待孟夏邑走近,陆意秋一脸嫌弃道:“去闯墓地,可不是去京华楼。” 孟夏邑不服气道:“你还不是跟来了。” 陆意秋一扬下巴,理所当然道:“我是查案,你是做什么?” “我……”孟夏邑词穷,语结了一会,脱口道:“我去看死人。” “看死人,等下别看哭了。”陆意秋趣道。 “去便去,啰嗦什么。”男人冰冷着脸,连声音都像是从冰里直接拉出来的。 “这便去。”司空离笑问道:“未请教兄台大名。” “君欹悲。” 凤眠岭的后边是一片深麓,山峦将此围成一个坡缓开阔的谷地,如凤收翅深眠,故得了凤眠岭之名。 岭中有人看守,且守卫很多。 “盗都盗了,还要这么多人守着做什么怕人把尸骨也盗了吗?”陆意秋出声道。 孟夏邑接道:“几根白骨有什么好盗的。值钱的都盗走了,还守这么严。” 君欹悲目测了一下地形,从背上取出工具,开始铲土。 从君欹悲的动作和巧劲上可看出,他深谙此道,且是个会武的主。 没挖多深,便触到陵道,四人跳了下来,沿着陵道往深处走去。 “这里有机关,不要随便碰触。”行到一处墓室时,君欹悲出声道。 “你不早说!”身后的孟夏邑又气又恼,他正撑着只铜羊在喘气。 “小心。”司空离揽过陆意秋在地上打了滚,到了另一间墓室。 君欹悲眼明手快,拉着孟夏邑退回陵道。 冷箭来往如织。 待机关停了后,君欹悲带着孟夏邑走过来。 孟夏邑脸上仍是一片惨白。 陆意秋搭上他的肩兴灾乐祸道:“刺激吧。” 君欹悲拉过孟夏邑,看了司空离一眼。 司空离当作没看到,任陆意秋瞎闹。 在他离京那段日子,孟夏邑与陆意秋孤男寡男相处一室许多日,他心里一直有些不舒服,现下看陆意秋取笑孟夏邑,他不煽风点火算好的了,怎么可能阻止。 陆意秋指着那一地的箭头道:“刚才要是慢上一点,你就变成了一只刺猬。” 孟夏邑从小大哪里如此惊危过,想像了一下,身体颤了颤。 君欹悲脸冷如霜,举手点上陆意秋。 司空离拉开陆意秋,拍开君欹悲的手,冷冷道:“君兄这黑鲤摄印连自己人也要种吗?” 君欹悲漠然道:“不入锦鲤阁便不是自己人。” 司空离勾嘴道:“哦,这样说来孟小侯爷也不是了。既然不是,小秋趣笑两句,你又何必动怒?” 陆意秋怒了,“你会中印很了不起吗?我跟孟夏邑玩笑话多去了,这样心狠手辣怪不得他不愿跟你在一起。” 孟夏邑那些想像中令人颤抖的画面,被他们一闹全没了,只剩气恼,低声吼道:“谁跟他在一起了,又不是个绝世美女!走不走,你们想留在这里过夜吗?” 又走过几个墓室,避了机关来到主墓。 君欹悲看了看毁坏的棺椁,面无表情道:“这不是盗墓人做的,更不可能是锦鲤阁做的。” “怎么说?”司空离问道。 君欹悲道:“开椁不是直接用刀撬开了便可,而是先移出一些缝隙,待气入椁中,再用巧劲拉开,这石椁明显就是刀撬的痕迹。” “尸体还在吗?”陆意秋伸长脖子,凑上来看。 司空离拨开他伸过来的脑袋,“死了三百多年,有也是一把白骨。你离远些,小心机关。” “棺材也被撬开过。”君欹悲推开棺材,里面并没有尸骨。 “难道尸骨也有人偷?”陆意秋又凑了上来,看了一眼惊道。 “偷尸骨做什么?”司空离摇头,皱眉思忖,“难道这本就是个空棺?那方家老祖的那尸骨在哪?莫不是还有其他的主墓?”后面一问是对君欹悲所说。 “没有。”君欹悲说完伸手在棺材底按了按,喀咔,底空了,一条梯道直通地底。 “原来是个榥子。”孟夏邑也凑了过来。 四人下了梯道,顺着地道走了一会,地道渐渐变得开阔,到了尽头时,已是一片空阔。 “这里有道石门。”孟夏邑喊道。 “开不了。”陆意秋拉了拉门环。 “没有锁,拉不开门,应是有机关。”司空离接道。 四人分开找,最后君欹悲在石门上找到了,便是石雕螭龙的眼珠。 一入石门内,入眼便见无数的箱子,堆堆叠叠满了大半个石洞。 “哗,好多财宝。”打开堆叠的箱子,里面是满箱的金,满箱的银,满箱的珍珠,还有满箱的宝石。 “原来是个藏宝地。这该不是方家三百年贪下来的吧。”孟夏邑叹道。 司空离捡起一个银锭子,底下印着“大历官造”四字,字底下还有一个小的“涝”字,再翻开几个箱子,里面银子都印了有,数了数竟有八箱。 “还真是方家先祖们贪下的,这是大历年间的官银,京兆府衙的卷宗上有记,大历二年,江南水灾,朝庭拨银五十万两赈灾。官银皆印“涝”字以防上层官员苛扣。不想,五十万两到了江南还是少了十万两,无人知道去了哪,原来竟是到了这里。” 陆意秋瞪圆了眼,拨着指头算,“大历二年,那不是一百四十年前的事吗?” 司空离点头。 “祖传的贪业啊。”孟夏邑叹道。 陆意秋嚷道:“这次他们死定了,我们将禀报给皇帝,让皇帝抄了他们家,这些银子全散给贫穷的百姓,岂不大快人心。” 陆意秋在衙门从事了这么久,终于能取富济贫,行侠仗义一回了,兴奋得满脸光彩。 关好石门,顺着梯道回到墓室,司空离又看了几眼那棺椁上的刀痕,皱眉沉思。 “回去吧,把事情告诉我爹,让我爹禀报给皇帝,方家要倒大霉了。”陆意秋眉开眼笑,眼睛亮得像夜明珠。 回到陆府,陆意秋经瑕尘服侍睡下不说。 墨染送了热水进来,司空离看着他不语。 “公子。”墨染唤了一声。 “你带着他们闹方家的墓做什么?”司空离陡然出声。 墨染一惊,很快平静下来,“公子知道了?” “血屠堂血弯刀的痕迹,别人不识得,我怎会识不了?”司空离盯着他道:“那主墓里的尸骨可是你们盗走了?” 墨染摇头,“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司空离沉吟,一会又问道:“你们动方家的祖墓做什么?” “报仇。”墨染言简意骇。 司空离道:“劳心了,我不觉得有什么好报。” 司空离自然知道他说的报仇所指为何。便是上次在京棚楼与陆意秋遇刺一事,那十几名杀手是方照流雇了为金九报仇的。只是正是那一次,反倒促成了他跟陆意秋,所以他觉得因祸得福了,自然懒得再追究。但墨染却不这样认为,血屠堂堂主居然被人刺伤了,怎能饶恕。既然要回敬,就要狠一点,杀了方照流太过便宜了,莫过于将他祖宗翻出来闹一闹,大辱方家一番才好。只是他不知,凤眠岭方家墓地原是个方家藏宝窟,若不是这一次随君欹悲寻得暗径,还真发现不了。这算是阴差阳错,挖出方家数代的巨贪嘴脸了。 “你……”司空离深想了一会,失笑。 “公子不责怪?”墨染看了一看司空离的脸色。 司空离叹气,误打误着发现方家秘密是一回事,可组织散了的门人去行报复又是另外一回事。 墨染与血屠堂与他爹与他的情份都摆着,又不能把他怎样,劝说又听不进去,只道是遵了他爹的遗命,要好好照顾于他。所以司空离对墨染很头痛,心里想着,一定要找个办法解决了才行,让墨染弃了舔血杀生为习的惯性,过回普通人平凡安逸的日子。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到对墨染青眼有加的林烬。 29.方家的宝藏(一) 司空离将发现方家秘宝一事告诉了陆暨。 陆暨对此司空离几人此次误打误撞找到方家的藏宝窟也很意外。但若要凭石洞里的金银财宝便治方家的罪却是不可能的。 方家数朝为官,树大根深。方家子弟有官拜右丞、太傅、大夫、尚书,甚至在两百年前还获过爵位。更有方家女儿入主中宫为后,连当时的皇帝都是方家太后所生。即便不算之前荣耀如何,就现如今太妃,明妃皆在后宫,方照流又司了太傅之职,其门下官僚无数,交好的皇亲国戚也甚多,如何动得了?且财宝一事,方家历代为官,赏赐不少,又有方家子弟从商,数百年来积敛下那些财宝也不为出奇。 唯一有疏漏的便是那十万两大历年间的赈灾官银,不过这一百四十年前方家家主贪下的,现下又能抓谁去查问? 仅凭这些都不足以指证方家。 虽是如此,但陆暨还是将事情呈报给了皇帝,皇帝自知这事难真正落罪,却也动了扳倒方家的心思。 陆意秋空涨的热情一下子被扔到了冰天雪地里,冻得七劳八伤,以至几天都提不起精神。并开始在心里筹划十年有所成的武艺。说不定他学成了,官府还没搜集齐扳倒方家的证据。 “不用灰心,我保证不出一年,扳倒方照流。”司空离劝慰陆意秋。 “你有什么办法?” “还是那些财宝。” 陆意秋皱眉,“皇帝都认为那些财宝不足以定罪了,你还能翻出个什么天来。” 司空离笑得一脸高深,“你想想,方家三百年声名显赫,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还要代代贪财聚财?” “谁不爱财,肯定越多越好,这是祖传的贪业,后人子传祖业,代代发扬。” “你错了。”司空离摇头,“他们聚下这么多的钱财,定是有目的而为。要不然为何只聚不花,岂不是眼看着美味不吃,让人难受吗?” 闻言,陆意秋精神一下子被提起来,圆亮着眼睛,手拉着司空离的衣袖,询问:“那你说他们聚这么多财做什么?” 司空离道:“目前还不知道,不过绝不是修桥补路,建庙施粥用的。” 陆意秋:“当然不是,连赈灾的银都能贪,你想他们还能想着百姓。若不是有他方家撑腰,那金九胆敢在京城残害那么多人而京中百姓只敢怨怒在心。” “是啊,方家关系盘根错节,要查的确不易。不过,我既任了司法参军一职,就定要将他方家拉下马。”司空离黑眸沉如水,神色难得一见的认真。 陆意秋闻言不禁感叹,“谁能想到你原是朝庭通辑的杀手组织老大。” 司空离转看陆意秋,眼中笑意颇有深意,“我扳倒了方家,或许能求个善果。” “什么善果?” “到时你便知了。” 入了司法院,林烬已在内了。 看到陆、司空二人进来,林烬微微有些失望,“你们家的小厮呢?” 话中说的是你们,但看向的是司空离。 司空离一笑道:“在停放马车。” 林烬稍露喜色。 一会瑕尘进来了,司空离道:“瑕尘,林大人找你。” 瑕尘小跑过去,眼巴巴问道:“林大人,你找我什么事?” 林烬尴尬,再对向司空离带着笑意的眼,顿时觉得自己心底那点私念全被他识了去。 “没事,没事。”林烬收起桌上的卷宗,“我回司户院值事。”说完迈步便走。 墨染一边拍边身上灰尘一边走进院子,对司空离道:“公子,马车卸了,马背上的疽也敷好药了。” “唔。”司空离点头,对驻步在门口的林烬道:“林兄可要回司户院?” 林烬收回脚,咬牙厚着脸皮道:“不回了,你们院子热闹。” “哦。”司空离忍着笑道:“可是我想叫墨染随你去司户院将方家的宗卷调出来看看,看来只得让墨染去找你院里的值事官了。” “他们不清楚,还是随我去吧。”林烬脚步又一转。 待二人离开后,陆意秋满眼探究看向司空离,“你又耍人家做什么?” 司空离摊手,“春日漫漫无事,消遣一下也无妨。” 不过寻个方家宗卷竟然费了一个时辰的功夫。 司空离从墨染手中接过宗卷,似不经意问道:“林大人可好相与?” 墨染想起在司户宗库里,林烬那些没完没了的家长里短,他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好相与?他平易亲和与你诉生活琐事。 好相与?自己对这些无聊的琐事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墨染不言不语表示沉默。 司空离倒笑得开心,收了卷宗,看看天色,勾手指叫陆意秋。 “去吃午饭,下午看再看。” “去京华楼,我请客。”林烬背着手走进院子,目光落在墨染身上。 陆意秋摇头,“京华楼不过名好听,菜色好看罢了,味道却一般。” 上次与孟夏邑去吃了一次,菜摆当真好看,冬瓜雕出花,萝卜雕出龙,南瓜雕出凤……不论花样怎样繁多,但味道就是不好吃。 林烬道:“那就去俞记飘香楼,百年老店,手艺不错,平日我便喜欢去那。” 林烬为司户参军,商流宴请,京城酒楼自然都相熟。 一入俞记,伙计便引到一间通风好的包厢内,接着掌柜就满脸笑容上来打招呼。 “林大人有些日子没来俞记了,今天吃些什么?” 陆意秋接过去道:“上你们这里的招牌菜。” 掌柜看了其余几人,皆没有异议,便笑回道:“那我就作回主,越矩为几位公子爷配菜了。” “要有汤。”墨染突然出声。 “要有酒。”司空离也出声,“上好酒,越烈越好。” 菜还未上,伙计先送了一壶碧螺春,一盘大红瓜子和一碟炸银杏仁过来。 瑕尘动手,从柜子里拿出杯子涮洗了一遍。 墨染提壶,给每人倒了一杯。 唯林烬笑得一脸满足,并言谢。 墨染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林烬见墨染注意到他,笑容更深了一层,开言道:“家父在世时,最喜欢碧螺春,赞言为花香果味,鲜爽生津。故府里每年春季三月便着人去一趟江南,雇回一年份的。为求香色俱佳,家父还在斗宝会上高价买下一只雪香玉尘杯,专门用来泡这碧螺春。玉杯净,碧螺翠,汤色碧绿清澈,叶底柔匀,家父每每饮上一杯便说去了一身凡尘。那时我与家妹年纪甚小,有一回,家妹寻了……” 陆意秋捡了块炸杏仁放到嘴里,眼睛看向司空离,心中苦恼不已,林家先父爱喝碧螺春而已嘛,怎么像说书先生一样,细节枝末的小家事也扯了进来 司空离老神在在,自顾自喝茶,吃瓜子,有时笑着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 瑕尘站起来道:“我去看看菜什么时候上。” 只有墨染一脸平静,恍若未闻,又好像很认真在听林烬说的每一件家事。 林烬说到口干,举杯喝尽了茶水。 “墨染,给林大人续上。”司空离适时提醒道。 墨染垂眸,提壶给他续了一杯,林烬咧嘴笑得开心,讲起家事的声音又扬了几分。 陆意秋拼命忍了忍,又塞了块炸杏仁到嘴里,瞪了司空离一眼。 所幸,上菜了。 夜合虾仁、酥炸鲈鱼条、蟹黄金沙豆腐、八宝野鸭、酱焖鹌鹑、素笋尖、长春汤、五香烧酒,有荤有素,有汤有酒。 墨染将接过长春汤摆到陆意秋面前。 陆意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墨染还在介意昨天在胡二柱家,他嫌午饭没有汤的事!他不过随便说说而已,他竟记挂上了,还特特要了汤,又特特送到他面前,这人的性子是有多死拗? 再说了,谁喜欢喝长春汤,跟片鸭皮有什么好喝的? 陆意秋将汤碗悄悄拨了拨,司空离看到了,问道:“你喜欢吃哪一道” “酥炸鲈鱼条。” 司空离将自己面前的酥炸鲈鱼条放到他面前,将长春汤转到自己这。 陆意秋扫了一眼,又道:“酱焖鹌鹑也喜欢。” 司空离将林烬面前的酱焖鹌鹑捡过来,将素笋尖摆到过去。 林烬心底控诉,其实他也喜欢吃酱焖鹌鹑,不喜欢这素笋尖,但司空离做得太理所当然了,他根本没有控诉的机会。 司空离扫了一眼林烬,装着不经意道:“小秋喜欢肉食,墨染喜好清淡,二人口味倒都有了。” 果然,待司空离喝了酒,下过筷后,墨染下的第一筷就是蟹黄金沙豆腐。 林烬夹了素笋对墨染笑道:“我也偏好清淡的口味,尤其是这竹笋,清爽利口,好吃得紧。” 墨染没有什么知音的感触,不好不坏地点点头,以示自己听到了。 陆意秋出声道:“竹乃君子,你把君子吃掉了。” 林烬闻言,想吐出来。 陆意秋又道:“你嫌弃君子入不了你的口?” 林烬的竹笋吃了一半在嘴里,闻言吐也不是,吞也不是,为难又尴尬。 司空离夹了筷鲈鱼塞到陆意秋嘴里,对林烬道:“以君子菜养娇君子德,多吃多德。” 林烬咽下竹笋,对司空离一言之情十分感激。 司空离喝了一大口酒,说道:“虽是烧酒,但没胡二柱家的烈。” 陆意秋咽了鱼肉,张嘴道:“我尝尝。” 司空离将酒碗送到他嘴边,说道:“只能喝一小口,虽是不烈,但也够你受的。” 陆意秋喝了一小口,果然辛辣,倒不至如像昨天日那般呛,只吐了吐舌头。 司空离看着陆意秋水润润的唇,小巧通红的舌头,转深了眸色。 “我也要喝。”墨染突然出声。 司空离将粘着的眼神转过来,拿起放在脚边的酒坛扔给墨染。 瑕尘闷头吃饭,觉得自己好像被孤立了,没人跟自己互动,自己的眼神也没人接收。 其实他才是喜欢喝长春汤的人。 30.方家的宝藏(二) 下午在府衙翻看方家宗卷,陆意秋啧舌感叹,“全是大官宠臣,当真不得了。这么多年,居然没被历代皇帝忌讳打压,这为官之术实在了得。” 司空离翻看案卷道:“太祖建朝六年始推科考,南阳学子方思夜拔得头筹,金殿点为状元,供职翰林院补修前朝国史。前史修好后,太祖阅而甚喜,进为太子太傅。太祖崩,太宗继位。擢方思夜为光禄大夫。此后方家子孙代代为官,长盛不衰,更有子孙获爵,有女入主中宫。” “你察觉到什么了吗?”陆意秋打量司空离深思的神情,有些雀跃。 司空离煞有其事点头。 “什么?” “祖先葬的风水很重要。”司空离顿了顿,长指指着宗卷认真评道:“你看,方思夜在朝堂立稳足后,就将自己父母的尸骨从南阳迁了过来,此后子孙官运亨通,可不是祖宗的风水?” 陆意秋扭头不理他。 “其实我还真发现点东西。”司空离又道。 “什么?”陆意秋闻言立即扭过头。 “方思夜,这名字好奇怪。” “哪里奇怪了?” 司空离却又不说了,转说道:“南阳,南阳地属西北。西北曾有一小国名叫西夜,太祖二年秋借道境内,征讨黑磒国。不料气侯陡转寒,粮草衣被供应不足,导致征讨不利。太祖兵败后,西夜国见风转舵,结盟黑磒国,截了大军后路。后来幸得驻扎在环县的彰武节度使李寻派兵助援才使大军脱困,太祖因此恨西夜国甚深。太祖三年秋,派军十二万围剿西夜。第四年春,西夜国灭,建州名放。” “太祖六年始推科举,南阳学子方思夜拨得头筹,此后官路亨通。进官光禄大夫后迁父母遗骨至凤眠岭。可是凤眠岭的主墓里并没有遗骨,这迁坟一事真假难定,或许只是一桥一路。” 陆意秋想了想道:“你是说,他借迁坟,在凤眠岭修建藏宝窟?” 司空离挑眉,“这样推算也是可以的,不是吗?” “可他要这么多钱财做什么?” “只聚不花,定是留有后用。从那些财宝的成色上看,存放时间并不长,除了赈灾的官银外,那些黄金,珍珠积存应不超过百年。如果说方家自方思夜开始敛财,那前面两百多年里存下的钱财去了哪里?” “另外还有个藏金窟?” 司空离摇头,“应是用到了可用之处。” “修桥、补路、修善堂?”陆意秋说完,猛摇头,“怎么可能的事。” “还是先从方家老祖查起,或许能有所获。”司空离站起来,唤墨染。 “你请林大人来一趟司法院。” 墨染踏入司户院,见林烬搬户库的宗卷放到院子里暴晒。 林烬手搬着盖过头顶的宗卷,脚下步步小心,免踩到摊在地上的宗卷,踮足行了几步失了平衡,眼见着就要摔倒。 墨染眉微蹙,幻步而近,巧手抄过林烬手上的卷宗,弯腰抵在他在背上。 林烬背靠在墨染身上,才没有摔个四脚朝天。 直起身子,见是墨染,非但没撤了身子,反近了近,笑弯着眉眼,唤道:“墨染。” 墨染退了一步,将卷宗放下,“我家公子请你去一趟司法院。” 林烬自动过滤掉这句话,热切道:“刚才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又会摔伤椎骨也不一定。自从四年前不小心从马上摔下,伤到椎骨后,只要天气稍寒总会觉得酸痛。虽然请了京里不少的名医大夫看了,但总是没见好。我娘怕我寒痛,还请巧匠做了热背枕。你知道什么叫热背枕吗?就是用牛皮密封了,里面装热水,制成软枕,枕在椎骨下祛寒……” 墨染脸色平静听他说完,抽出针包道:“给你扎几针。” “扎针?”林烬一个抖索,他向来怕这种尖利之物,叹气道:“若是能扎针恐怕早就好了,我就是怕这种尖利之物。” 一个男人怕针尖小物,墨染难以至信。 林烬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又开始溯本追源,“这是有缘故的。那时我还小,全家都住在凉州。我爹经营金铺和绸庄,因为抢机夺利得罪了不少人。有一家金铺的老板嫉恨我爹,请了杀手要取我爹的命。正好那天我因早散学,在铺里玩。那杀手突然杀进来,要取我爹的命。我爹身边有武侍,那杀手打不过,又丢了武器,进退两难。正巧我从柜子下钻出来,他便捉了我,以针抵在我的眼睛,要胁我爹。那针尖闪着银光就贴在我的眼珠上,我害怕地闭上眼睛,针尖就刺在眼皮上,尖疼尖疼的,我怕得全身发抖。后来我爹答应停了金铺生意,离开凉州,那杀手才放了我。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举家搬到京城,购了现下的府院。说到府院,我爹选府院时可费了不少功夫……” “哪个杀手组织的杀手?”墨染打断,眼角的凌厉隐有扩散。 林烬摇头,“不知道。我爹说只要我无事便安好,没有再追究什么了。” “唔。”墨染杀意尽收,从针包里取了支针出来,抬眸问道:“趴哪里?” “……”林烬无语,他刚才追源溯流那么多,就是不想扎针,怎么听了后还是要扎? 那是他不了解墨染死拗的性格,连司空离的话他都可以一边听,一边坚持自己的想法行事,何况他呢。 林烬望着寒光凛凛的针,不由地退了一步,拢紧衣衫,坚持道:“我不扎针,我刚才对你说了,我对针有心理阴影。” 对向林烬满怀期待理解的眼神,墨染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是扎你背后,你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可我还是害怕。”林烬双手纠紧自己的衣服。 墨染想了想,说道:“我有办法。” 林烬眼睛骤亮,“什么办……”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墨染近至身前,举手劈上他颈侧,林烬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这样就不会害怕了。”墨染将林烬放倒在地上的卷宗上,褪了他的衣衫,手指在椎骨上探了探,点穴拈针扎下去。 “这是在做什么?”针刚刚扎好,司空离与陆意秋便进了院子。 “你想谋杀他?”陆意秋冲上前来质问。 “我想治他的病。”墨染解释。 “他得了什么病?” “旧年骨病。” “既然是治病,怎么人事不醒?” “他怕针,我把他打晕了。” 陆意秋点头赞赏,“这个办法好。” 司空离面露遗憾,“打晕前,应该叫他先来趟司法院,我有事要他帮忙,帮完忙再打晕也不迟的。” 墨染顿悟,垂头认错,“是,公子。我下次注意。” “啧啧。还别说,林大人这身材骨骼挺不错,皮肤好白啊,肩……”陆意秋叹看未完,司空离蒙了他眼睛,拉着他便向院外走去。 “瘦巴得像根竹竿,有什么好看。”司空离含着怒气,压低了声音,“不许看别人的身子,也不许赞别人。” “你还不看了。”陆意秋不服道。 “我看,就跟看棵大白菜没两样。” “那就当我也在看大白菜。” “既是棵大白菜,你赞什么。我光着身子给你看这么多次,也没听你说过一句好听的。” “……你,无耻!”陆意秋脸红耳赤,挣了司空离走得飞快。 司空离追上去,轻笑道:“你要喜欢看,晚上给你看,不光看,动手摸也行。” 陆意秋耳朵红得几欲滴血,怒骂道:“谁要看,谁要摸,你个没廉耻的。” 二人一路打骂,正碰上陆暨走过来。 陆暨见陆意秋满脸通红,神色似羞恼,便道:“小秋碰怎么了?脸这么红?” 陆意秋见着陆暨,一时受到惊吓,倒退几分红色,“没,没有。” 陆暨见状,担忧道:“难道在发烧?” 陆意秋摇头,“热,热的。” 陆暨收回伸到半空的手,“既然热便少穿点。看天穿衣,瑕尘不知,你自己也不知吗?” “是。”陆意秋乖乖退了下去。 司空离看陆家父子互动,眼中隐忧不明。 “孔思随我来一趟。”陆暨转向司空离吩咐。 皇帝定了扳倒方家的心思,下密诣着京兆府暗查。 陆暨将皇帝赐的令牌转交给了司空离。 司空离接了令牌笑说道:“我正想去户部查方家先祖的详细而无理由,皇上赐的这块令牌倒帮了我。” 陆暨道:“方家门人遍布朝野,户部乃六部重司,方家之人亦有之。你去户部查阅定要小心,切莫打草惊蛇。” 司空离点头,“找个京官户籍归卷的借口便可去怀疑。” 陆暨点头,对司空离的善思很赞赏,“既是户籍归卷,可让林烬牵头。” 司空离点头,“理应如此。” 陆暨:“我让人传林烬来交待清楚。” 司空离立时警醒,“不用了,林大人现在不方便。” “嗯?” “他病了,在治病。” “好吧,到时你跟他说清楚。” “好。” 31.方家的宝藏(三) 自那日司空离霸道地不准瑕尘服侍陆意秋洗浴后,陆意秋便栓了门,坐在浴桶里自己用帕子擦洗身子。 一阵轻响,一股熟悉的气息逼近,接着便是轻笑声响起,“让小的来服侍陆小爷洗浴。” 陆意秋想起白天的事,羞恼心又起,反手拨了一泼水到司空离身上。 “哗啦”,司空离前襟被浇湿了大半。 司空离毫不在意,邪魅的薄唇勾起,“湿了正好一起洗。” 说罢,不徐不急慢解衣衫。 陆意秋被热水一蒸,脸又红了,捌过头不看他。 司空离偏偏还戏虐轻笑道:“要不要看,我的身体比林烬那棵大白菜要有看头多了。” 陆意秋恨咬着嘴唇不语。 一会,那人便挤进了浴桶。 司空离将头凑过去,在陆意秋嘴边轻吻了一下,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膛,声音低沉而魅惑“随便看,随便摸。” 陆意秋从半垂的眸子偷瞄过去。 司空离的肌肤是蜜色的,肩膀很宽阔,后背挺直,腰身精瘦,双腿在水下虽看不清,但陆意秋知道是修长、完美无缺的,当然比林烬有看头得多。 陆意秋只觉得脸皮烧得厉害,一阵口干舌燥。 司空离见陆意秋由脸红到脖子,勾嘴而笑。伸了两指捏住他的下巴,令他与自己对视。 对向陆意秋又圆又亮如两颗黑色的珍珠豆的眼睛,因情欲和紧张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气,司空离只觉得心被浸到了蜜糖里,再放进瓮里拧紧盖,任这香甜发酵,渍出蜜酒,醉到不愿醒来。 陆意秋被司空离越来越热的眼神灼得皮肤一阵发痛,还未及言,司空离的吻便铺天盖地罩下来,连呼吸也夺了去。 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个人是怎样挤进生命中的?生命好像劈成了两半,一半是自己的,一半是他的。 这发酵了的蜜酒到底醉的是他?还是自己?亦或是俩个人? 心又酸又涨,想要笑,又想要流泪,想要紧紧搂住眼前这个人,与他骨血融到一起,一同醉上千百年,不理人间世事…… 过了许久,瑕尘终于等到陆意秋开门,唤叫进来收拾。 瑕尘走到屏风后一看,地上全是湿淋淋的,浴桶里的水只剩下了一小半。 “公子这是做什么,自己跟自己打水仗吗?” 陆意秋低声应了一句。 瑕尘听出不对,紧张走过来道:“公子你喉咙怎么哑了?莫不是感冒了?” 陆意秋拿着杯子喝了口水,不答却道:“你叫人进来收拾了便好。” 瑕尘看陆意秋脸上虽红红的,但精神很疲惫的样子,便也不问了,唤了下人进来,将房间收拾干净。 陆意秋全身酸软,脚软得几乎抬不起来,挨到床边,便躺倒下去,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 陆意秋惊起,“你怎么没走,瑕尘还在呢?” 司空离咬着他的耳朵低声道:“反正等下还要来,还走做什么?” “可瑕尘……” “不妨事,他每天晚上要去张师傅那里学厨,等下就会出去。” 果然,瑕尘待下人收拾了,便悄手悄脚掩门出去了。 “他去学厨做什么?” “多门手艺傍身总是了的。” “难道他想脱离陆府?如果是这样,那我叫管家把卖身契给他好了。” “你可不要好心办坏事。” “什么意思?” “就是随他去吧,莫要多费心思。累了吧,咱们睡觉。” 司空离伸臂将人揽进怀中,轻轻抚拍。 陆意秋从里到外都暖洋洋的,也想温情脉脉一回,任司空离揽了睡。 可还是没办法,自己体热,盖着被子,两个人相贴而眠,真的就像蒸笼里蒸包子,热得受不了。 一脚踹开了司空离,陆意秋翻身转向床里边,砸砸嘴沉睡过去。 被踹到床边几欲掉下去的司空离有一种被人嫌弃了的感觉,很挫败,很无奈。 春末暖阳微风,最是令人舒服。 陆意秋搬了张椅子在司法院里放了,懒洋洋的靠上去。 “瑕尘,今天带了什么零嘴过来?” 瑕尘拿出食盒,端出一碟桂花糕和一盘糯米酥盏,放到陆意秋面前。 “这两样都不怎么甜,公子尝尝看看。” 陆意秋捡了块桂花糕放到嘴里。 “怎么样?”瑕尘满眼期待地望着陆意秋。 “不……”陆意秋想起瑕尘寅夜去学厨艺,再看那小心期待的眼神,怕这点心就是他昨夜做出的。 “不但好吃,还很香。”陆意秋改口赞道。 “公子喜欢就好。”瑕尘松了口气,笑得开心又满足。 “公子可有事找他?”墨染指着跟进来的林烬问司空离。 林烬歪着脖子,满眼哀求看向司空离。 司空离想明白缘由,不禁失笑。 “上午有事。” 墨染明白点头,收了针包,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去了。 林烬哭笑不得。 陆意秋悄声对司空离道:“墨染怎么对林烬的病那么上心?” 司空离想了想,解释道:“医者父母心嘛。” 由林烬出面,持皇帝令牌,向户部调出京官所有宗卷,查出方思夜在南阳祖籍地后,派人去往南阳调方氏宗谱。 “调方氏宗谱,你怀疑上了方思夜?”林烬问道。 “求证,肯定要广撒网,细挑选。不落下任何蛛丝马迹。”司空离老神在在道。 林烬偏头想了想,心中认同,又想起前几起案件,不禁赞道:“黎兄能任司法参军,实是京中百姓的福气。” 司空离看到墨染走了过来,勾嘴笑道:“林兄赞也无用,墨染性子死拗,我虽是其主,但亦难扭正他,林兄自求多福吧。” 司空离说罢,弹弹衣襟,找陆意秋去了。 林烬看墨染走来,想笑又笑不出来,哀求自知也没用,只是懊悔自己不该从摔跤扯到椎骨受伤,再扯到惧怕尖针的事宜。 “墨染。”林烬歪着脖子声音哀哀唤道。 墨染点头,似劝慰,“再扎十天。” 十天!林烬心中、眼前惧一黑。 司空离回过头看被一掌劈软倒下去的林烬,不由生了几分同情,便忍不住提醒墨染道:“其实可以点睡穴的。” 墨染醒悟过来,“谢公子提醒。” 到司法院找不着陆意秋,一问原来去饼店买零嘴了,看来瑕尘做的点心实在是差强人意。 司空离转身出了府衙,没行多远便听到有人高声唤他孔思。 回头一看时,竟是太学院的院长正坐马车路过,见着司空离热络打招呼。 “院长这是要去往何处?”司空离问道。 “刚从天涗寺进香回来,正要回太学院。”院长笑着从马车下来,朝里面的妇人道:“孩子给我。” “原来同夫人一起去的。”司空离朝妇人微微颔首。 院长抱着个粉雕玉啄的孩子近前,“前天刚满月,今天去寺里求福保康健。” 孩子脸蛋圆圆的,眼睛黑黑亮亮的,粉嘟嘟的两颊,身上兔毛风衣裹得紧紧的,像个小圆球。 院长老来得子,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赞他孩子冰雪可爱,便手指轻戳孩子粉嘟嘟的脸,咧着嘴逗孩子,要孩子笑给司空离看。 司空离闻歌知雅意,笑着赞了几句,院长更是乐开了花。 正说笑着,陆意秋揣着纸包走近过来。 司空离看看粉嘟嘟的孩子,再看看眼睛圆亮亮的陆意秋,不禁大乐。 待院长马车行远后,司空离忍不住用手指也戳了戳陆意秋丰软软的脸颊,果然凹下去又慢慢弹上来,手感好得紧,也有趣得紧。 于是又戳了一下,软软的肉粘着手指陷下去,又贴着指腹绵绵地弹上来。 司空离喜欢得紧,再戳一下,戳一下…… 终于惹怒了陆意秋。 陆意秋竖了眉毛才准备发火,孟夏邑溜达着过来,看到二人,快步近前,满脸笑意邀请道:“刚巧我还在想一个人去京华楼吃午饭太孤单了些。正好,你们也一起去吧。反正也不远了。” “多谢孟小侯爷好意,我们……” “去,我和你去。”陆意秋打断司空离的话,并瞪了他一眼。 “那便一起去吧。”司空离随即改口。 32.方家的宝藏(四) 陆意秋三人被请至二楼近窗的位置。 “捡我常吃那几道上。”孟夏邑对伙计吩咐。 伙计点头应是,又道:“小侯爷,可要上酒?” “上,要最烈的酒。” 陆意秋转动圆溜溜的眼睛四下张望,红嘟嘟的唇微微翘着。 司空离没忍住,又戳了戳他的脸颊。 这次陆意秋倒没生气,因为他看到君欹悲了,跟一个女子在一起。 孟夏邑顺着陆意秋的眼神看过去,就见君欹悲跟一个漂亮的女子坐在一起。 那女子不仅长得好看,对君欹悲还笑得特别温柔,特别甜。 二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君欹悲脸上竟然没像往日般冷冰冰的,这样侧看过去,脸色倒比往日有人情味,显得很平和,一点也不冰冷。 孟夏邑原本惊诧的心情待看清君欹悲的脸色后变得无端地怒火起来,再看二人你来我往,你言我语,不知说着什么,神情亲近又自然,孟夏邑的怒火又变成了委屈。 他在笑,他居然在笑,虽然只是微微扬了扬嘴角,但就是笑了。 孟夏邑噌地站起来,朝君欹悲走去。 走去做什么?当然是去扇他一巴掌,再把那块定魂玉摔过去。 对了,那玉呢? 那玉早就被自己退回去了。 “孟夏邑?”君欹悲看孟夏邑神色奇怪地走过来,站了起来。 对坐的女子恐怕是第一次看到君欹悲对人露出如此小心的神色。 孟夏邑回神,见那女子满心满意痴看着君欹悲,满腔的委屈全涌了上来。 “你去哪?”君欹悲拉住欲转身走掉的孟夏邑。 去哪?孟夏邑眼睛通红,扫了一眼那个漂亮的女子。 “我去找美人,绝世美人。” 君欹悲脸色瞬间冷下来,“你去找什么?” “美人。”孟夏邑眼睛红得只像兔子,嘴巴依然强硬。 “好,我随你一起去。”君欹悲脸冷得结成了霜,反倒看不出喜怒,拉了孟夏邑便下了楼。 “这,这就退场了”陆意秋在一旁看闹剧看得津津有味,手抓着一把瓜子嗑嗑得很欢喜,不料君欹悲冷下脸便拉着孟夏邑不见了人影,“难道俩人真的去找美人了?” “恐怕找着了,美人就会被种印。”司空离接道。 “……孟夏邑真可怜。”陆意秋思虑了一番,给这一出戏总结了一句。 正叹着,小二上菜了。 陆意秋一看,担心了,京华楼的菜贵得要死,没了打秋风的主,不得自己付帐了? 司空离扫了一眼愁眉苦脸的陆意秋,看出他的担忧,转向店伙计道:“孟小侯爷来吃饭可都是记帐?” “是的,每一个月或两个月结一次。” “嗯,那这一次也记他帐上。” “好的。” 孟小侯爷人虽走了,陆意秋二人还是打着秋风了,吃得心满意足,慢慢走回府衙。 司空离才翻开一本宗卷,就见林烬梗直着脖子走进来。 司空离不禁失笑。 林烬苦笑了一下,对司空离道:“黎兄,我想向你讨个人情。” 司空离挑眉,“哦,什么人情?” “墨染的卖身契,你能不能还给他?我知道这要求有些过份,可是墨染一身的本事,会武功,会医术,还会厨艺实在不该委居人下做一个听传唤的小厮。所以我想向你讨他的卖身契给他,让他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林烬说得言真意切,司空离真不知该怎么回他。 墨染会的事岂止武功、医术、厨艺,他还会杀人、使毒、缩骨。 让墨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想做什么,自己大约是猜得到的,重建血屠堂,药控门人,接杀人越货的买卖,不外乎此。 说到卖身契,他哪有这东西?连见都没见过,怎么还给他? “我可以付银子给你,让你再买个小厮,多少钱都可以。”林烬见司空离琐着眉头不语,以为是不愿意,硬着脖子又补说道。 司空离对林烬无知叹气,“你问过墨染了吗?他愿意赎身?” 林烬想起刚才他跟墨染提起时,墨染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问道:“为什么要赎身?” 虽是如此,但林烬还是打定主意,不该把墨染埋没了,该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能给别人做下人呢,他替他可惜,替他不平,于是回司空离道:“我会劝他的。” “你还是先劝服了他,再与我说吧。”司空离将事情抛回给了墨染。 林烬走了没多久,墨染走了进来,开口便道:“他来找公子了?” 司空离点头。 “莫要理他。”墨染道。 “他倒是全心全意为你好。”司空离笑说道。 “不需要。”墨染蹙眉,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擅作主张些什么。 他呆在司空离身边是为了完成老堂主的遗命,才甘愿缩骨改妆成司空离的小厮,跟个人才能埋没没有一点关系。 “只要不重建血屠堂,不买卖杀人,你若想去哪,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司空离也在认真考虑。 “我哪都不会去,就呆在公子身边。”墨染神色坚定。 这死拗的性子着实让人头痛,司空离不想多劝,随他去了。 哪知,林烬第二天又来劝说了。 无果后,接着是第三天、第四天…… 摊上这两个人,司空离无奈,写了个卖身契,又叫墨染按了个手印,到第五天林烬再来时,直接给了他。 “给你。你还他也好,收着也罢,随你。不要再来找我,现在可不是我困着他了。”司空离舒了口气。 林烬满脸喜色,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塞到司空离手中,“多谢,你再去买一个小厮,两个也行。” 司空离扫了一眼那银票的面额,从善如流地接过去,塞进怀里,笑着应好。 林烬看了一眼卖身契,自语道:“这契票好新。” 当然新,昨天才填按的,能不新吗? 回到司户院,在墨染未点晕自己前,林烬喜滋滋地将卖身契拿出来,郑而重之地放到墨染手中。 “你现在是自由身了,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想开武馆、医馆、饭馆都可以,如果是缺资金的话,我可以帮你。” 墨染看出林烬眼中的关心与真诚,心中微微一动。 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但的的确确是在为自己着想,为自己好。 “你留着吧。”墨染毫不在意地将卖身契推回。 “这是你的卖身契,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做什么”林烬又塞回去,“你放心,黎大人那里,我已经付了五百两银子了,他不会为难你的。” 墨染闻言不经意地抽了抽眉。 “那就先放你那里。” “好吧,你什么时候想拿回去就跟我说。”林烬小心地将契票收了,贴放至怀中。 “好了,你点吧。”林烬闭上眼,等墨染动手。 墨染看他一脸满足放心的神色,眼神微微波动,连素来杀人不眨眼的手,都有些颤抖。 抬手点穴,双手托着他软倒的身体,轻轻放置矮榻上。 出神想了一会,方从怀中掏出针包。 “公子很缺钱吗?” 司空离对向墨染质问的眼神,微微有些不自在。 虽然不缺钱,但钱来谁也不会拒。当然他可不能这样说,要不然墨染定会组织了旧门人,劫个万千金给他不可。 “当然不缺,只是林烬硬要塞过来,我为了让他安心,演好这出戏才接了的。”司空离解说道。 墨染点头,“他现在很安心了。” “那就好。做什么?”司空离看墨染伸出的手。 “他安心了,银票还给他。” “给都给了,还回去怕会多心。” “契票留在他那,他不会多心。” 司空离知道墨染又死拗上了,面对死拗着的墨染,司空离满腹的巧思压根就用不上。只得一边叹气一边将还没来得及捂热的银票尽数掏出来。 墨染接过银票,居然还不放心地点了点,方退出去。 司空离长叹,他这是该为墨染终于没有满心满意他这个血屠堂堂主而高兴?还是该为墨染现在就胳膊往外拐而气恼? 怎么像嫁女儿的心情,想着她与夫家和顺美满,又想她一直念挂着娘家。 人生,真是充满了矛盾和无奈。 兀自感叹未完,陆意秋举着信走过来道:“派去南阳的人送信过来了。” 司空离感怀一扫而空,接过信,一行一行看过去。 “果然有假。”司空离顿时神清气爽起来,“方氏宗谱上并无方思夜此人,只道其于高祖四年孤身迁来,父母亦早亡,并无尸骨葬在南阳。如此,当年迁的是何人尸骨入凤眠岭?亦或者根本就是榥子?” “既然方思夜祖籍并不是南阳,又是出自何处?南阳近西夜,西夜国灭三年。方思夜四年迁南阳,六年入金殿。西夜……放州,放州……方。思夜,西夜……” 司空离看向陆意秋笑得一脸高深,“的确大有文章可作。” 33.令人费思的意图(一) 司空离话未尽,衙役急急进来禀报,震东镖局有人死了,一个镖师被人杀死在镖库里。 震东镖局名震四方,镖号遍布各州府,怎么有人会到镖局内杀死一个镖师? 司空离与陆意秋赶到镖局查看死者时,竟然是上林刘家的那个护院! 原来刘护院自刘员外因皇陵案发配边强,刘府家财散尽后,转至震东镖局做了一名镖师。 查看刘护院的尸体,胸口从后被穿透而亡。从伤口上看,是利钩所为,心脏则是被一钩钩穿,箱子、墙上、地上全是血迹,整个镖库一股血腥味弥重。 司空离翻看了下刘护院的尸身,从尸斑上可推断,刘护院死了四个多时辰,也就是丑时。 镖局的人告诉司空离刘护院并没有住在镖局后院,他在城内有自己的宅子,每日镖局日事了了后,就会回家。 既然住在家中,那他半夜三更到到镖库来做什么? 司空离翻看存放在库房的箱子,里面不过是些陶器。 镖局的人上前来解说,这几箱陶器是昨天下午一个中年人上门前来托的镖,要运往放州。 “难道他想偷这些瓷器?莫不是这些都很名贵?”陆意秋捡了阔口花瓶出来把看。 “普通的官窑罢了,有什么名贵的。”司空离接过去,放到箱中,命仵作验尸,又命镖局的人带路去刘护院的家。 去了刘护院的家,陆意秋立即将之前的猜断推翻了,有这么富丽华贵的好宅子怎么可能去偷窃普通的瓷器? “既有如此家底,为何甘做一个镖师?”司空离也在思忖,“还是说他想借这个身份做些什么事,所以才惹祸上身?” 传唤了刘护院的内室出来问话。 刘氏打起帘子迈着莲步而出。 身后一个捕快讶然低语,“这不是雅弦阁的琴姬芳瑜吗?” 司空离耳力好,侧头问道:“你认识她?” 捕快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小的去过雅弦阁几次,见过这名琴姬。只是她什么时候嫁了人就不知了。” “你多久前见过她在雅弦阁?” “一个多月前见过。” 芳瑜步近,朝司空离几人福了福。 司空离点头,说道:“有几件事想问下你,你需如实尽言。” “官爷请问,民妇据实回禀。”芳瑜的声音十分清婉动听。 “刘镖师昨夜死在镖局里了。”司空离不问,先说了一句。 陆意秋看了他一眼,这样的噩耗,怎么不委婉些。 芳瑜闻言,身体颤了颤,接着眼泪便流了出来。 司空离继续道:“他是被人杀死的,我们要查凶手,所以有几件事要问你,你现在能回答吗?” 芳瑜用手帕抹了眼泪,回道:“民妇能回答。官爷请至花厅一坐,我让下人备些茶水。” “不用了。”司空离摆手,“几个问题,问完便罢了。你是什么时候嫁与刘镖师的?” “半个月前。” “你未嫁之前是雅弦阁的琴姬?” “是的。刘镖师常去阁里听民妇弹琴,半个多月前他突然说要娶我,我开始拒绝了,后来他又说为了娶我他新买了宅子连下人也买了,要我一定嫁给他。我为他一片心意感动,这才离了雅弦阁,嫁给他。” “你是说这宅子是他半个多月前买的?” “是的。” 司空离转问震东镖局的人,“他是什么时候入镖局做镖师的?” “也是半个多月前。” 一座这样富丽堂皇的宅子,在京城定价值万两以上。他一个员外护院哪里来这么多钱财?既然有这样的钱财,又何必去做一个一月只有几两银子的镖师? 买宅子,做镖师,娶亲全赶在几天内。 半个月前京中有何大事? 方家祖墓被盗! 司空离扫了一眼芳瑜的脸色,一丝算计从眼中飘过,似不经意自语道:“既然能买下这宅子,那他又何必做镖师难道说……” 陆意秋秋比芳瑜更紧张,立即问道:“难道说什么?” “难道说他做镖师是有目的的?” “目的?什么目的?”陆意秋接问道。 “不可告人的目的。说不定就是这个目的让他丧了命。” 陆意秋斩钉截铁道:“那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司空离简直想对如此上道的陆意秋狠狠亲上几口,但脸上依旧一副皱眉思索的模样,“假设他知道了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对有些人不利,所以才遭了不测。” “嗯,一定要这样。”陆意秋点头。 “这个案子疑点很多,我们一定要慎查。”司空离最后补说。 回到府衙,陆意秋喝了口茶水,方问道:“你怀疑那个琴姬?” 司空离想起刚才陆意秋的机灵,胸中溢满喜爱,手撑在案台,俯下身,在陆意秋红嘟嘟,软绵绵的唇上亲了好几下,又在他手中的杯子里喝了口茶水方回道:“我只是觉得事情蹊跷,所以不相信。” “她哪里让你不相信了?” “她的镇定。一个才死了丈夫的人,心中悲痛难抑,如何还记得待客礼仪,请我们上花厅喝茶。所以她不该有问有答,条理清晰。” 陆意秋想了一下,芳瑜的确就在听到刘护院的死那一下流了泪,其他时候都很平静。 “她是可疑,可又要怎样查呢?” “不查她。” “不查她?她这么可疑,为什么不查?” 司空离笑道:“她不过是一把丝线上的一根,我已猜到源头了,还查她做什么。” “你猜到了,快说。”陆意秋蹭地跳起来。 司空离迎上那对黑亮亮的圆眼,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笑道:“你亲亲我,我就告诉你。” “……”陆意秋对这人的厚脸皮,气得说不出话来。 司空离涎着脸皮,凑近了道:“快亲,亲了就告诉你。要不然你就要等案子了了才能知晓了。” 陆意秋的气恼抵不过心里的好奇,终于嘟着嘴去亲那人的脸颊。 司空离调过头,陆意秋软软的嘴正好亲在他的唇上。 司空离小计得逞,很开心,伸出舌头在陆意秋的唇上舔了舔。 陆意秋急忙退开,撞在后面的椅子上,眼见着就要摔倒。 司空离眼明手快,跃身到案后,接住陆意秋的身子。 陆意秋脸红得要滴出血来,推了推司空离。 司空离低笑,将人抱在怀里,低头亲了亲,陆意秋倒没躲开了。 “怎么我亲你,你就没这么羞了?” 陆意秋推开他,“我亲了,你快说。” “好。”司空离将陆意秋拉回来,与他十指相握,又忍不住亲亲他嫣红的脸颊,方道:“你还记得刘护院是怎么死的吗?” “胸口被穿透而死。你说致命的武器是铁钩。” “那你记得我们第一次去京棚楼,遇到的那些杀手所使用的武器吗?” 陆意秋想了一会,“也是铁钩,虽然有人用刀,但好几个人都是用的铁钩。你是说杀我们的那些人跟杀刘护院的人是一伙?” “那你可知道那些杀我们的杀手是谁请来的?” “是谁?” “方照流。” “是他!”陆意秋惊呼,“他请杀手杀我们是因为金九,那他杀刘护院是因为什么呢?” “我们先理一下我们所知道的刘护院的事。刘护院先是一脚踢死了沙弥未会,然后刘员外家散,刘护院离开刘家,刘护院置房、入镖局、娶琴姬,最后被铁钩一钩毙命。” “是的。你还说他哪来这么多钱买房?” “钱的事我们先不论。我们假设,刘护院是方照流的人。” “既是方照流的人,怎么还会被他的人杀?”陆意秋明显不认同。 “狗咬狗的现象是很常见的。如果说刘护院是方照流的人,那么他的那一笔钱就是方照流所给。他入镖局也是为了方照流才去。至于为何又被杀,大约是兔死弓藏……” “是狗咬狗。我还是觉得这个比较贴切。”陆意秋道。 司空离亲亲他,“好,狗咬狗,所以刘小狗被方大狗咬死了。这死又恰在镖库里,镖库有几十箱陶瓷,这些陶瓷恰又运往放州,放州即从前的西夜……” “你连那几十箱陶瓷也怀疑上了?”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为何不能疑?” “那些陶瓷有什么古怪?” “陶瓷没有古怪,古怪的是刘护院死的地方。陶瓷值不了几个钱,他半夜去镖库不可能去偷那些东西,除非镖库里有更值得他想要的东西。” 陆意秋抬眸看他,“可镖库里除了几十箱陶瓷就什么也没有了呀。” “镖库里看起来是没有,并不代表不能藏。” 陆意秋睁大了眼睛,“你是说,还有暗房?” 司空离轻轻摩挲他的鬓角,“暗房,我觉得暗道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为什么是暗道?” “因为我看到库房地上有泥迹,跟血混合在一起。” “说不定从外边带进来的呢。” “镖库门前铺的是为了让镖车好通行的青石板,哪来的泥土?且库房门口没泥,房中却有。所以,我推断,镖库底下有暗道。” 34.令人费思的意图(二) “公子,这衣服不合适吧。”瑕尘终于忍不住提醒陆意秋了。 这从衣到裤全是黑色的,怎么看怎么奇怪,谁会穿着这一身到街上走。 陆意秋不理他,继续对老板道:“我还要黑色的头巾和面罩。对了,靴子有黑色的吗?也要一双。” “公子,就算你买下了,老爷和夫人也不会让你穿的。”瑕尘对一脸喜滋滋的陆意秋道。 陆意秋付了银子,将衣物包提在手里,扬着下巴对瑕尘道:“你知道什么,这是夜行衣,当然得黑色了。” “夜行衣,你要去劫富济贫”瑕尘听说书的人说起那些大盗,都是穿了夜行衣,在富人家的屋顶上用轻功飞来飞去,劫走富家的钱财,再将劫来的钱财接济穷人。 “可是你不会轻功,连爬墙腿也没劲,怎么做得了劫富济贫?” 陆意秋瞪他,“我要做神探,不是大盗。” “公子要探哪?” 看瑕尘艳羡的目光,陆意秋摇头晃脑得意道:“就是死了人的那家镖局。” “可我觉得黎大人不会让你去。”瑕尘想了想道。 “我就是跟他去的。为什么觉得他不会带我去。”陆意秋瞪他。 瑕尘道:“太危险了。黎大人这么小心护着公子,他怎么会带你去那样危险的地方。” “哪里危险了,白天才去过。” “我听捕快说是那人是被人杀死的,说不定凶手就在附近,你们去岂不危险?黎大人怎么可能带你去。这衣服……”瑕尘扫了一眼,没敢继续说下去。 “这么危险?他怎么护着我了?”陆意秋问道。 瑕尘瞪大眼睛看他,“公子难道察觉不出来吗?黎大人对公子,比老爷和夫人还要细心。” “有这回事!”陆意秋也惊了。 瑕尘气呼呼,明显替司空离不平,“黎大人每日早早在院子里等你起床,才与你一道用早饭。有时你睡眯了眼,他就走在你身后,就怕你一个不小心摔倒了。扶你上下马车,替你放置靠枕。不让你写案呈,怕你累着眼睛,还让你去院子里晒太阳。到饭馆吃饭,向来是肉菜多,你喜欢的菜他全部都知道,都搬到你面前。天稍冷一点,他就让我备你的衣物带去衙门。我学做糕点,他说不要太甜腻的,你不喜欢……不知道还会以为他是从事,你是参军老爷。” “他,他……”陆意秋嘴皮动了几动,没说出什么,但心中那名为感动的泉水汩汩溢个不停。 “他这样小心护你,怎么可能带你去危险的地。”瑕尘最后一捶定音。 “他不会带我去?那怎么办?”陆意秋听了瑕尘证据凿凿的论断,感动泉水变为愁水,“我真的很想去过过夜行客的瘾,所以跑出来买行头了。” “所以,我才劝公子不要买。” “不行,我要想办法让他带我去。” 陆意秋坚定决心,提着夜行客的行头直朝府衙而去。 “老爷,要叫小公子上车吗?”赶车的师傅看陆意秋与瑕尘远去的背影,问马车里的陆暨。 过了好一会,马车里才传出声音,“不用了。你把车赶回府。” “是。” 一入司法院,陆意秋啪地将包裹扔到案桌上,人却扭扭怩怩走到司空离身边,与他挤坐在一张椅上。 “出去一趟,怎么变了个性子。”司空离伸手将他搂在怀里,亲了亲。 陆意秋难得安静地窝在他怀中,任他亲吻。 司空离还没有色令智昏,吃完一通豆腐,神色一凛道:“是闯了祸,还是有事要求着我。” 陆意秋被问得心虚,手指在无意识地在司空离前襟上抠抠。 “看来事情还不小。”司空离低头看了一眼陆意秋的神色。 陆意秋抠出祥云刺绣的一根丝线,顺着丝线扯扯,拉扯起一串,祥云断了片。 陆意秋立即扔了丝线,用手抚平前襟,还补力道按了按。 “按两下就能回原样,还要绣娘做什么?”司空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赔。”陆意秋将银子全掏出来,“全给你。” “除了美色诱,还有钱财贿赂。看来所求之事你心切得紧啊。”司空离故意拖长声音道:“让我来猜猜,你想求我做什么。” 陆意秋点头,大眼圆圆看着司空离,就想他猜中了,答应了。 司空离难得看到陆意秋如此乖顺,心中喜欢得不得了,又亲了亲他的眼睛,方道:“可是想随我夜探震东镖局” 陆意秋猛点头,大眼巴巴地望着司空离。 “不准去。”司空离道:“太危险了。” “为什么上次连方家祖墓都去了。”陆意秋嘟嘴。 司空离解释道:“那不一样。墓地有人也是死人,机关有君欹悲,根本无碍。可镖库暗道不一样,不知通往哪,里面也不知藏了什么要紧之物,伏了多少人看守,连是自己人的刘护院都能杀死,可见已紧张到极点。你一点功夫也不会,去了岂不危险。” 陆意秋也知道利害,但他好奇心强,又不甘破了夜行客的梦,于是在司空离胸前拱了拱,撒矫道:“可是我想去,很想去。连夜行衣都买了,你带我去吧,我绝对不给你惹祸。” 说完,仰起头,伸直脖子,在司空离嘴上印了一口表示讨好。 这样的讨好方式的确合了司空离的意,嘴上勾的弧度加大了。 陆意秋见行之有效,也不顾羞耻了,又将嘴送上去,还像往日司空离那样撬开嘴巴,把舌头伸进去,小心翼翼探了探,又紧张害怕地收了回来。脸红耳赤,整个头都缩进司空离怀里去了。 司空离大笑,胸腔震动,震得陆意秋烧红的脸颊几乎流出血来。 “小秋。”司空离将人从怀里拔拉出来,捏住他的下巴。 陆意秋看司空离灿黑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深情,复又想到先前在街上瑕尘所说的,心中感动无以复加,圆亮着眼睛与他对视,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均是如此地深情款款。 司空离的吻落下来,深情的,温柔的,饱含怜意虔诚的。灵巧的舌头扫过口腔里任何一个角落,将缱绻的深情用亲吻传给对方。 陆意秋脑袋像被水煮开了,根本没办法思考,只呆呆傻傻张开嘴,心中既幸福又眷恋,双手搂着他的腰,任这热情的、炙热的、充满爱意的吻加深加长。 直到吻得陆意秋喘不过气来,司空离才放开了他。 陆意秋捂着胸口大喘气,两颊酡红,黑亮的眸子染上一层薄雾,水汪汪的,像可爱的小狗。看得司空离不能自持。 火热又灵巧的唇又缠上来,细细密密,舔弄着陆意秋红润的唇。 又亲吻了好一会,陆意秋全身几乎软成根下了锅的面条。任司空离将唇贴在自己唇上不动,两人的呼吸相闻,热热的气息,共同呼吸,不分彼此。 就在二人脉脉又情深时,院子外一阵声响。 司空离松开陆意秋,拍拍他的脸颊,轻声道:“我去看看。” 出来看时,原来是林烬上街被一匹疯了马的冲撞了,虽然及时躲开了,但还是伤手臂,墨染拿了刀便要将那马杀了。 林烬劝说不过,拉着墨染回府衙。墨染怕伤了他,只得先随他回来。但脸上的坚定,和手上一直紧握的刀,可见他没打算就这么了事。 司空离对向墨染那死拗的神情,不由地头痛,只得耐心劝导道:“不过是只畜生,你跟它计较什么?杀了它,林大人就不伤了?把刀收了,把伤药拿出来,林大人手臂伤得这么重还不赶紧给他治治。” 经司空离一提醒,墨染方想到林烬的伤要及时治疗。便收了刀,带他去治伤了。 对于墨染这个硬坚的芋头,司空离再一次坚定了抛给林烬的决心。 35.令人费思的意图(三) 略收拾收拾,司空离便要去夜探,为防陆意秋跟来,他没从院子里走,直接跃到房顶。 “你,你真的是……”搂住猛扑过来的身影,司空离充满了无力感。 “你是怎么上来的?” “瑕尘帮的忙。”陆意秋指院角,瑕尘扶着梯子还站在下边,听到陆意秋提到他,晃了晃手,露出一口大白牙,心中沾沾自喜,公子终于感觉到他的重要性了。 “你又知道我会从屋顶上离开了。” “当然。你不想带我去,肯定躲着走。我可等了好一会儿了。”陆意秋为自己的小聪明而得意非凡。 司空离捏捏他的手,果然凉凉的。 陆意秋抽回手,抱着司空离的腿不放,“你带我去,要不然我不放手。” 司空离看着陆意秋假装强硬的态度不由好笑,“我要点了你的穴,你搂得再紧,也是无用。” 陆意秋醒悟,咬牙而恨。 “你一定要带我去,我要做夜行客,你看这身行头多适合我。” 从头黑到脚,就剩一张白嫩嫩的脸,一张红嘟嘟的唇,分外挠人。 “还有这个。”陆意秋将黑色的面罩翻出来戴上,只剩下一双圆亮亮的眼睛在外。 “不行。”司空离摇头。 陆意秋傻眼,色诱了,娇撒了,半路也拦截了,还是不能去? 不管了,陆意秋躺下来,便在屋瓦上打滚,两腿乱膯,嘴里嚷道:“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滚下去。” 司空离将他拉回来,哭笑不得,“哪个夜行客会在屋顶上打滚耍赖的。” “你不带我去,我就一个人偷偷去。反正我是去定了,去定了。”陆意秋恶狠狠地威胁。 “……好吧。”司空离叹息,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陆意秋欢喜呼叫,嘟嘴凑过去,吧唧一口亲在司空离脸上,立时瞬间呆住,他忘记下面还站了瑕尘。 瑕尘仰着头,嘴巴张得老大,眼中更是惊疑不定。 “不要多想!我,我这是高兴的昏头了,我这是为了表示感激。不准再想下去,我们什么事也没有!”陆意秋硬邦邦解释。 瑕尘木然地点头,神思仍旧没回过来。 待司空离带着陆意秋点跳出一条街后,陆意秋才哭丧着脸道:“怎么办?被瑕尘看到了,怎么办?” “看到又何妨。”司空离倒没觉得这事有多大不了,甚至觉得是两人感情公开的一个起点。 “如果你爽利点答应带我去,哪会多出后面的事。”陆意秋兀自担忧。 司空离看他,“难道你想将我们俩的事瞒一辈子吗?” “一辈子?”陆意秋皱眉,他从没深想过。 “还是说你根本没想过跟我在一起一辈子?”司空离眼睛紧盯着他。 “我,我……”陆意秋不知道怎么说,他没想过那么长远,想太多太麻烦,他把这一麻烦事扔给了司空离来想。所以司空离咋地一问,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司空离那般紧张严肃的神色,陆意秋像个做错了的小孩垂下了头。 司空离叹气,将人搂到怀里,温柔轻抚。 “算了,这事交给我。你只要相信我,呆在我身边,不退缩就行。” “嗯。”陆意秋闷声答应。 陆意秋的夜行衣又薄又贴身,司空离抚了抚觉得手感甚好,便一路朝下摸了过去,小小的腰,软软的腹,肉肉的臀,摸完意味犹尽又捏了捏。 陆意秋脸哄地热了,扭动身子躲开那双色手。 “你,你放手!”陆意秋拍掉粘在屁股上那双滚烫的手。 司空离不肯撒手,搓搓又揉揉,鼻息也重了几分。 陆意秋被他弄得脸红心跳脚发软,又羞又恼,气急了,张嘴咬在他的脖子上。 “你是小狗吗?”司空离将陆小狗从身上扒下来,稳了稳心绪,美色当前,还要去做夜探之事,实在是磨人心志。 “再不去,天就亮了。” “这便去。” 司空离单手搂住陆意秋,跃过几间屋顶,跳到到震东镖局库房里。 库房被大锁锁住,没有窗户,如何进得去?陆意秋看司空离。 司空离从怀中掏了把金色的钥匙,插进锁里,扭动两下,锁咔地开了。 “你怎么有钥匙?”陆意秋低问。 “这叫万能匙,什么琐都能开。”司空离解说。 “世上竟有这样巧的东西!”陆意秋惊奇而叹。 司空离没有一点惊奇的样子,“墨染做的。” “他怎么会做这个?” “他是个巧匠。” “他好厉害!” 好厉害?估计性子死拗的人,做事比较心无旁骛,学什么成什么吧。但那有什么用,一点也不懂人生的趣事多如牛毛,可不单是组个杀人组织这一种。 入了库房,司空离蹲在地上,敲了敲,“果然有门道。” 司空离从房外弄了点水进来,洒在地板上,水慢慢渗进地板格中,“就是这了。” 司空离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将连着的几块地板撬起,果然见一个往下延伸的洞。 “哇,真的有暗道。”陆意秋兴奋起来,就要往下跳。 司空离拖住他,“我先下。” 司空离跳下去刚落稳,陆意秋便急急跳下来,司空离一把将他接住。 “不要太心急。”司空离训他。 “我太好奇里面藏什么了。”陆意秋说着就要往暗道中走。 “我走前面。”司空离将他拉到身后,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两人慢慢朝里面走去。 “这个洞新挖没多久。你看,泥土全是湿的。”陆意秋抹了一手泥送到司空离面前。 司空离点头,“说不定刘护院入镖局就是来挖这个暗道的。” 走了不知多久,司空离停了下来。 二人侧耳倾听,隐隐传来说话声。 “我去看看,你在这等着,别乱动。”司空离压低声音道。 “我也要去。”陆意秋嘟嘴不满,最关键时刻怎能让他干等。 “……”司空离拧着眉,看着陆意秋不说话。 最终陆意秋受不了这种低压,不甘道:“我就在这里等着。” 司空离声音依旧紧崩,“还有呢?” 陆意秋小声道:“哪都不去。” “……” “连声音也不出,我保证。”陆意秋声音如蚊子又轻又低。 司空离这才放缓脸色,点点头。 与司空离在一起这么久,陆意秋何曾受过这样的脸色,向来他都是有求必应的。就算不应,也是温言软语哄劝了,哪像今天这般,不但不应,还给脸色看。 所以待司空离一转身,陆意秋眼泪在眼眶里一转便滴了下来。 无声地抽抽咽咽了一会,又觉得丢脸,抹抹眼泪,取面罩将鼻涕擦了,两只圆眼水亮亮地在黑色里扑闪着。 在地道里安静地等了一会,心中按捺不已,有些等不下去了。 想起司空离刚才的脸色,咬咬牙,又默默地等。 再等了会,等得脚酸了。 脚酸了,走动走动总没关系吧。 陆意秋借着脚酸的理由开始慢慢蚕行。 说话声渐渐大了些。 这也没多远,为什么司空离去那么久都没回?难道……!! 陆意秋一慌张,迈开步子就往前跑,直到渐渐有了昏暗的火光。 “你在做什么?”陆意秋昏暗中看到一个身影,小心地辨认了一下,是司空离。他正用一根棍子,伸过栅栏往旁边黑黑的角落里探。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等着吗?”司空离将他拉到身边,藏在角落里。 “察探到什么?”陆意秋低问。 “你看。”司空离指着那堆叠的箱子,“那些箱子是不是很眼熟。” 陆意秋盯睛看了看,点头,“那不就是方家墓地里的财宝箱吗?怎么到了这里?难道这就是方家墓地了?” 司空离摇头,“从镖局下来这么点路,还在京城中,怎么会到城外的凤眠岭。这里应是京中某处房院底下。” “那些人。”陆意秋看几个武林人装扮的人正凑在一起喝酒,旁边放着几把铁钩,“就是方照流请的杀手组织?” 司空离道:“杀手组织应该不是。我先前以为是,但现在看他们守着这么多钱财都没有反戈的动象,倒像是方照流自己训练出来的人。” “他训练出一群武林人!他想做什么?”陆意秋惊呼。 “小声点。”司空离压低声音玩笑道:“或许他不想做太傅,想做武林盟主。” 陆意秋白了他一眼,“既然都知晓了这暗道里藏的是什么,你还在这留这么久?” 司空离说话时拨动木棍的手一直没停歇,“你再等等,快到手了。” 陆意秋闻言紧张地看着那木棍拨扒的动静。 近了,近了,终于显露了形,是个酒坛! 待酒坛近了后司空离伸臂入栅栏,轻快抓过来,又轻轻取下一根栅木,将酒坛提出来,方将栅木原封不动装上去。 抱着酒坛,牵着陆意秋沿着暗道出了镖库。 “这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陆意秋说完又警醒,“还是说这就是一坛酒?” 司空离点头,笑得很得意,“上好的岁寒堂,我找这种酒找很久了,想不到今天竟然意外找到了!” “……你,你不喝酒又会怎样!”陆意秋低吼,刚才他多担心,担心得心肝都揪起来了,他却在偷酒喝。 司空离神色一怔,放下酒坛,将陆意秋揽到怀里,轻轻抚拍,“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还让你这么担心。” “呸,小爷才没担心你。”陆意秋埋在他怀里闷声道。 “是是是,陆小爷没担心,是我自做多情了。”司空离顺着竿子给他下。 “哼,你知道就好。”陆意秋吸吸鼻子,从司空离怀中挣出来,两眼晶亮,满是好奇之色,“什么岁寒堂,好喝吗?” 36.令人费思的意图(四) “前朝八斗诗人赞言‘香不断,味难穷,更添春露吸长虹。’春露吸长虹的滋味,我一直想试试到底是怎样的。”司空离道。 “快开了,我尝尝。”陆意秋张嘴要酒喝。 司空离拍开封泥,举坛喝了一口。 陆意秋接过酒坛也饮了一口,砸砸舌道:“好喝。” “怎么个好喝法?”司空离伸指揩掉他嘴边的酒渍,满眼笑意问道。 陆意秋歪头侧想,“怎么个好法?那诗是怎么说来着,‘饮中妙诀人如问,会得吹笙便可工。’” 司空离拍拍酒坛道:“岁寒堂,此酒亦真酒。如问妙中曲,‘未用真珠滴夜风,碧筩醇酎气相同。舌头金液凝初满,眼底黄云险欲空’。” “我还要喝。”陆意秋回味,香醇满口,张了嘴还讨要。 司空离假装叹气,“你跟我久了,该不是也成只小酒虫了吧。” 陆意秋道:“那也是秋白酿惹出的。你从京棚楼偷出来的御酒,虽不能多喝,每次只喝几口,慢慢地就喝上瘾了。” 司空离低头渡了口酒给他,“喜欢喝也不能喝太多,容易醉。” 陆意秋咽了酒,转看司空离,“我看你喝酒像喝水一般,怎么从没见你醉过?” 司空离挑眉,“我是酒中仙,人间清酿岂醉得了我。” 陆意秋眼珠转了转,“你是不是从小就偷酒喝,所以才练出来的?” 司空离不答,一手提着酒坛喝了口酒,单手揽着陆意秋的肩膀往陆府慢走去。 “方家的财宝转了地方,你不觉得奇怪吗?” “难道他们知道我们已经发现墓地宝藏?”陆意秋顺着司空离的思路往下想。 “被盗墓的人一闹,的确该小心了。”司空离点头,“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他们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将财宝转出去。” “所以他们挖了暗道,到时将瓷器换成财宝押送至南阳。”陆意秋想通了这一节。 “是的。镖局走货明正言顺,刘护院一死,所有人都知道镖运的是瓷器物品,没有打劫价值。如果不走镖,私人押几十箱财宝出京,运往千里外的西北放州,实在太过招摇,风险也太大。走镖明正,且因刘护院的死,官府查案,镖箱内不过是些瓷器。这消息一传,便淡了劫匪劫镖的心思。” “原来是这样!你说他们将财宝运到放州去做什么?” “如果说方思夜的出身是假,那这财宝的去向就很危险。” 陆意秋紧张起来,“什么危险?” “制造兵器,招募兵士,起义造反,开国建朝。” “方照流要造反!” 司空离摇头,“虽然事情很匪夷所思,动向也好像是,可我并不觉得他想造反。” 陆意秋吃惊,“为什么?” 司空离蹙眉,“我也说不出来,如果要造反,我觉这路绕得弯太多了。” 陆意秋更讶异了,“难道他造反还有什么捷径不成?” “他那一洞的财宝,国库都比不上。他的门人遍布朝野,势力网可想而知。又训练了武林死士,江湖奇术相信也会不少。他女儿是皇妃,已生了皇子,他可药控制皇帝,立为太子,再取了皇帝的性命,年幼的太子便是皇帝,他自己可将大权全握在手。再利用权势清除完异己后,他便可开国建朝。这比运这些财宝去放州,打造兵器、练兵,再造反要快,而且也容易得多。他为什么要舍近取远呢?” 陆意秋想了想,认为这样篡位的确比较快,也想不出为何方照流会舍近取远,便道:“你说的,可能他没想到。” 司空离笑,以方照流立朝堂的计谋和手段不可能想不到。 回到陆府西跨院,沐浴过后,陆意秋躺到床上准备歇下。 一会,司空离从窗户跃进来,挤进床里。 陆意秋朝里让了让。 司空离亲亲他的面颊,道声晚安。 陆意秋迷糊应了声,不知怎么想起在暗道中司空离冷肃的脸色,委屈又起。 抬脚踢向毫无防范的司空离,一脚便将他踹到了床下。 司空离捂着腰站起来,陆意秋立即装睡,呼噜声十分响亮。 司空离暗自苦笑,揉揉腰,钻进被子,将那装睡的人揽到怀里,亲亲他的额头,睡下不说。 第二日陆暨下了朝,唤司空离进前厅,言皇帝念司空离任司法参军以来兢业为民,特赐一座府院。所赐的府院也正与陆府相邻。 司空离朝皇宫方向谢了皇恩。 “皇上为西北大旱愁眉不展,户部已在筹积粮款,如若方家财宝能充公赈灾,正可解燃眉之急。皇上的意思是要我们敢快收证清案。” 司空离点头,“已有些眉目了,刘护院的死与方照流也有干系。昨天晚上我已去查探了一番,方家将财宝全转移到城内的一所宅子地下,挖暗道直通震东镖局库房,想走镖前,将库箱里的瓷器换成财宝,偷运至放州。” “竟有这等事!他意欲何为?”陆暨蹙眉。 司空离将自己先前的猜断说了出来。 “大人觉得方照流此人可真存野心?” 陆暨沉吟了一会,方道:“数年前曾与他有过会面,的确是一个擅弄权术的人,纵使门下人在京中横行无忌。而任了京兆尹与他同朝共事后,又觉得他不似从前那般锋利逼人,很多时候都保持中立,不像一个对权位野心勃勃的人。” 司空离拧眉,也想不透其所以然。 回了司法院,林烬上来道贺,陆意秋莫名其妙,“贺什么?” “贺黎大人迁居之喜。” “你要搬到哪去?”陆意秋冲到司空离面前,圆眼虎虎地瞪看着他。 “皇帝念我查案有功,赐了所宅院,就在陆府旁。”司空离道。 “他怎么想起要赐你宅院了?”陆意秋仍旧不明。 “或许因人进言了吧。”司空离笑,“反正近,开了墙院一样来往,不要担心。” “呸,谁说小爷担心了。”陆意秋啐了一口,“你莫要在那里自个往自个贴金。” “你们,当真一点也不像上官和从事,熟稔亲昵像家人。”林烬说完,面带笑容又补了一句,“甚至比家人还要亲。” 司空离挑眉,对林烬的眼力表示赞赏。 陆意秋则像被踩中尾巴的猫跳了起来,想吼骂掩饰几句,复又想起昨夜司空离所言,便悻悻作罢。虽是如此,但心底不知怎么有些微甜的感觉,于是甩手跑出去了。 恰巧墨染进来,看了眼林烬,把目光落在司空离身上。 “公子找我有事?” “那个,墨染,你现在没有卖身给黎兄了,公子这个称呼可改改了。”林烬顿了顿,又道:“唤‘黎大人’便可。前面几天可能有些不习惯,唤久了便习惯了。” 墨染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再转看司空离笑得莫名开心的模样,低眉顺眼问道:“公子找我有何事?” 墨染如此坚持己念不上道,让司空离觉得没劲得很,清清嗓子问道:“你知道江湖可有哪个门派是善使钩的?” 墨染想了想道:“五步楼。” “五步楼?”司空离觉得很陌生。 “公子甚少涉及江湖,不知也不奇怪。五步楼是近几年兴旺起来的,在江湖中算属白道。” “白道,那便不是杀手组织了?” “不是,他们收徒传武,卖地收租,还涉及渭水一带的船运。” 司空离沉思不语。 林烬一脸欢欣喜悦赞道,“墨染知道的真不少。” 这时衙役进来禀事,京中的一个马贩子要状告墨染。 林烬闻说要状告墨染一下子慌神了,“他为何要告墨染,他又没做什么。” 司空离扫了一眼墨染,头痛道:“你还是把那匹疯马杀了。” “是。”墨染低眉承认,神色无半点愧意,畜生都敢闹事,不宰了留着做什么。 司空离叹气,“他来闹事,不过是要些银子罢了。你给他些银子去把事了了。” “先让他赔了医药费再说。”墨染一脸坚持。 司空离乐了,这胳膊真是往外拐得厉害,“好吧,我便接下这一状诉了。只盼你日后行事,也这般依法按律,莫乱生事才好。” “是,公子。” 二人对话完,转看林烬,他正无语凝噎痴看着墨染。 墨染蹙眉,林烬又一次颠覆了他心中男子该有泪不轻弹的执念。不过是杀了匹马而已,居然能动容到满眼含泪。 司空离理了疯马案,就见陆意秋与齐岚凑在一处说着什么。 司空离想了想,转问旁边的林烬,“你们能查到方家的帐的吗?” 林烬点头,“已经查过了,自大人和你说要查他的户籍后,我就顺便在暗地里查了他的帐。” “可有纰漏?” 林烬摇头,“前些年还能看出有不明的巨额入帐,这一两年倒没了。就见取用,没见存入。” “你是说,现在方家的帐是只出不进?” 林烬点头,“从帐上看是这样。方家所在的几家钱庄的帐我都查了一遍。” 司空离轻笑,“如此,那还真是令人费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系列的文都不会太长,收拾收拾,准备写结局了。结局还没设定好,要到下周才能贴出来,所以这周大家不用等文了。另外,关于方照流,虽然他是这篇文的大BOSS,却一直没给他正面出场的机会,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将是我下个系列——《江湖现形计》里其中一部的男主。O(∩_∩)O~ 37.相守一生的决心(一) “你跟齐岚凑在一块说什么,说这么久?”司空离拉着陆意秋问。 陆意秋道:“他说明天在鹞子谷有个赛马大会,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他怎么想起叫你一块去了?那些皇族亲贵呢?” “安小王爷小时从马上摔下过,长大了一直不敢骑马,赛马大会不肯去参加。镇国将军最近身体不好,长孙韦沃自然要服侍床前。青平侯,齐岚说跟他不和,不想与他一道去。至于孟夏邑,齐岚说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了,上侯府找人,府里的人说出京游玩了,京里也没有一个亲贵弟子知道他是去哪玩乐了。” “齐岚落了单,所以就来找你。你想不想去?” “我想去。”陆意秋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想看齐岚出糗。” 司空离戳戳他的面颊,“你还想着为叶然报仇呢。” 陆意秋攥紧司空离的衣袖,瞪着他道:“你也答应要帮我的。” 司空离笑着点头,“好,我帮你。”说罢拉着陆意秋往外走。 陆意秋将手抽出来,“去哪儿?” 司空离佯装叹息道:“陆少侠只记得做夜行客,却忘了青天大老爷的职责吗?” “要查案?” “自然是查方照流的财宝到底是放在京中哪家宅院下。届时也好人赃并获。” 二人并肩才走出府衙,瑕尘气喘吁吁地追到大门口,抱怨道:“公子出府也不说一声,害我好找。” 陆意秋这才想起身边有跟小厮,“我是去查案。” 瑕尘闻言立即抖了抖精神,问道:“要叫捕快大哥们吗?” 陆意秋回道:“不用了。” “墨染呢?” 司空离道:“也不用了。” 叫了墨染,估计林烬也会跟了来,两人变成一大行人,太过招摇。 三人还没走几步,墨染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司空离朝后看了一眼,果然,林烬也在后面跟来了。 这相貌个个出挑的五人,秘密查案一下子变成了状元夸街一般。 司空离正为难时,陆暨的轿子刚好在衙门口落下。 “发生了什么事?”陆暨以为发生了什么案事。 司空离上前,几句说清了事情。 陆暨看了一眼众人,说道:“查地点的事就让孔思和墨染一道去。” “小秋,你随我来。我另有事交待给你。”陆暨言罢,入了府衙。 林烬看了眼墨染,也进了府衙。 待陆暨走了后,陆意秋才嘟嘴向司空离表示不满,“我是司法从事,我应该要去。” 司空离看向府衙大门,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拍拍陆意秋的肩,“去吧,莫让你爹等着。” 陆意秋到内堂,陆暨正接过身边长侍送来的茶。 待长侍退下后,陆暨将茶盏放下,说道:“坐吧。” 陆意秋捡了个离陆暨不远也不近的位置坐了。 陆暨看陆意秋脸上小心翼翼的神情,又想起昨夜从窗棂中看到陆意秋在屋顶向司空离撒娇耍赖时的模样,心中复杂,有些伤怀。 “先前见你顽劣不堪,所以将你引入公门,受制管教。如今你行事有礼有矩,为父也放心许多。”陆暨顿了顿继续道:“京城事情纷杂,一力协调周旋,为父年纪愈大竟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陆意秋抬眼,看到陆暨两鬓花白的头发,心颤了颤。自己也经许久未曾好好看过自己的父亲了,想不到来京半年的时间,竟多了这么多白发,心中愧疚不已。 “是孩儿不孝,未能替爹分忧,反要爹为孩儿操心……” “你能这样说,我已经很高兴了。”陆暨打断,“我自为官以来,肃身正流,不阿不谀,时罪与上官,累你们幼小便随我迁徙。家运多舛,前几年又因我之故,使得你兄弟二人发配流亡受不少苦。为父对你娘和你们兄弟有愧……” “不是的,爹。我跟大哥从没有怪过你,娘也没有。”陆意秋见陆暨脸色沉痛,心中急忧,连忙安慰。 “你兄长陆谷序现在顺州乐业安生,已无需我跟你娘忧心挂怀。前些日子收到你兄长的信,准备娶亲,我心中甚是安慰。小秋,你年纪也不少了,如有喜欢的姑娘,是该虑怀人生大事。” “我,我还没有。”陆意秋闻言心中慌乱,低头不敢看向陆暨。 陆暨叹气,转说道:“最近府衙事多,又遇上西北大旱之事,小秋你这几日便跟在我身边替我处理些事务,为我分些忧劳。” 陆意秋闻言,抬头吃惊地望向陆暨。 陆暨道:“之前便想将你安排在为父身边学些东西,后来见孔思与你年岁相近,才让你随他做了从事。现在你对衙门的一些事务熟稔了,正好可帮我处理一些杂事。” 陆意秋张了张嘴,见老父沧桑的面容,花白的头发,心中到底不忍,低头应承。 穿过堂廊时碰到林烬,后面跟着一个下人,手里提着两个酒坛。 “提着酒坛做什么?”陆意秋问林烬。 林烬停下来,说道:“舍妹新酿的桃花酒,叫府里的下人送过来给黎兄尝尝。” 陆意秋脸立时黑了。 林烬看陆意秋的脸色,以为是厚此薄彼,不高兴了,连忙解释道:“舍妹上次见黎兄喜欢喝她酿的桃花酒,引为知己,故才叫下人送来新酒请黎兄品尝。小秋若是喜欢喝,等下我让下人,回府取了再送与你。” 连知己都引上了,陆意秋脸黑得像块墨碳。 “给我,我正好要去司法院。”陆意秋从下人手中抢过酒坛,径自走了。 “也没听说小秋喜欢喝酒,怎么会这么生气?”林烬看着陆意秋气冲冲的背影,十分莫名其妙。 陆意秋提着两坛酒走进司法院,咚地将酒坛摔放到桌上。 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处发泄。 院里的值事官听闻动静探头看了看,又连忙将头缩了回去。 冷眉虎眼的陆意秋突然起身,“哒哒哒”地向院外跑去。 过了一会,满头是汗地跑回来,“啪”地将门关了,不知在里面做什么。 再过了一会,司空离和墨染回来了。 司空离跨进院子,嗅了嗅,“桃花酒。” 循着酒香入到房中,更加确定了,“林小姐酿的桃花酒。” 陆意秋表情平淡地从案前抬头,指着屋角的酒坛道:“林府下人送来的,说是林小姐新酿的。”说罢,捡起起案卷继续看。 司空离三步作两步,捡起一坛酒,拍开封泥。 陆意秋从案卷里偷瞄过去,却见司空离神色奇怪嗅着坛口。 “怎么了?”陆意秋按下心中的紧张,若无其事地问道。 司空离回头看了一眼陆意秋,再看酒坛的封口处,一丝了然的笑意从眼中飘过。 “没什么,只是觉得特别香。不信,你尝尝。”说着便往空茶杯里倒了一杯酒,送到陆意秋嘴边。 陆意秋扭头跳开,“既然香,你便多喝点。” “味好香浓料足,不尝莫后悔。”司空离举杯凑近。 陆意秋跳到门口,“人家送给你喝的,又不是送给我的。” “那你敢说这酒你没动手脚。”司空离道。 陆意秋不答,冷哼一声,说道:“人家引你为知己,特特送了新酿的桃花酒给你,你连喝都不敢喝吗?” “你们在做什么?”齐岚走了进来,奇怪地看向二人。 “劝酒。”陆意秋和司空离异口同声道。 齐岚道:“什么酒?我尝尝。” 司空离举杯赞道:“桃花酒,闽东的红曲米,午时之前的泉水,三月浓春的桃花,方酿出了这桃花酒。” 齐岚闻言,立时心痒,“这么讲究的酒,快给我尝尝。” 司空离十分热情地倒了一杯给他,齐岚先闻得一阵扑鼻的香味,“从没闻过这么好闻的酒香。” “香是其次的,味才是重要的。”司空离在旁说完,朝陆意秋狡黠地眨眨眼。 陆意秋狠狠地瞪他,却也不阻止齐岚将酒喝下去。 “这酒名为桃花,酒劲该温才是,如何这么劲辣?我还从未……好辣,好辣,快给我水!咳咳。”齐岚一边大咳,辣得眼泪鼻涕齐流,形象全无。 “水!咳咳,水,快给我水!”齐岚扑到桌上,提起茶壶,居然是空的。 司空离看了陆意秋一眼。 陆意秋撇头。 司空离见齐岚咳得脸色紫红,几乎喘不过气来,方去到外面,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送到齐岚面前。 齐岚抢过水瓢,连喝数口,直至将一瓢水喝尽,才放下,方咳得没之前那么厉害了。 喘了一会,又擦了汗,整了整身容,方满眼怀疑地相着陆、司空二人,“这到底是什么酒?喝下去还不觉得,后劲怎么会这么辣?还是你们故意整我的?” 司空离大呼冤枉,“我们又不知道世子会来,怎么会提前准备这酒。再说,这酒也不是我们要你喝的,是你自己主要动要求的。” 齐岚虽有些敛然,还是怀疑,“我是主动要酒喝,但也是你言语相诱,所以才讨要的。你居然用这么毒的酒来害我,我与你又无仇怨。” 司空离长叹道:“世子这样说,黎某实在是无话可说。世子可知这酒是谁酿的?” “谁?” “司法参军林烬的妹妹林婍林小姐。她一个温婉如水的女子怎么会害你?只是她酿的桃花酒正是这个味,又恰恰让世子品尝到了而已。” “原来是她。”齐岚耳闻过林婍,京中赞言容貌秀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性情温和大方。京中不少官宦人家皆向门提过亲,前些年林府言林婍年纪尚小推了媒人,这一两年才考虑婚事,听说大理寺少卿李坚前不久也上门提亲了,不知成功与否。只是想不到这林婍居然对司空离另眼相看。还是说,林烬与司空离同府为官,所以时常好言,方得了这林小姐的青睐?果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齐岚想了一通,辣劲也缓了过去,便也不追究了。 倒是陆意秋对齐岚突然造访有些奇怪。 “我来是想告诉你,明天我也去不了赛马会了。我父王要我明日代他去给禄国公祝寿。” 陆意秋想,他答应去赛马会也不过是想惩戒齐岚一番,刚才也算小小惩治了一下,去不去赛马会也没多大关系了。更何况,他现在是跟随父亲陆暨办事,明日也不可能去得了鹞子谷。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陆意秋显得有些遗憾。 “这次是我失信,哪天有空了再请宴作赔。” 38.相守一生的决心(二) 待齐岚走了后,陆意秋也跟着往外走。 司空离拉住他,“还在吃醋么?刚不是替你整治了齐岚,你也该消气了。” 陆意秋挣开他,满脸不高兴道:“谁说小爷吃醋了。” 司空离若无其事地又凑上来拉住陆意秋的手,带到房中,温和声音道:“那就算我自作多情了。”眼光看到那两个酒坛,有些遗憾道:“可惜了。” 陆意秋甩了手就踢他,怒骂道:“可惜了,可惜浪费了她的情意是么?你那么喜欢喝,就娶他回去吧,天天叫她酿酒给你喝。” 司空离捉住他乱飞的胳膊和腿,将整个人按制在自己胸前,亲亲他的额发,无奈道:“我只可惜了这么好的酒而已,再没有其他。” 陆意秋被他按压住,呼吸不畅,挣扎得厉害。 司空离按了几按见还没消停,便将手改按至他的肩膀,对着红嘟嘟的嘴便亲下去。 陆意秋才从司空离的胸前解脱出来,还未及呼吸,就被堵住嘴一通猛亲,憋得几乎窒息,张嘴一口咬过去。 司空离猛地不防,被咬出了血。 陆意秋大喘了几下,张口怒骂道:“王八蛋,你想憋死我吗!” 司空离大笑,将人搂进怀里,亲亲他嫣红的脸颊,“对不起。” 陆意秋哼哼两声,懒在他怀里,不说话。 自己心中当然明白,司空离对林婍没有一点意思。可是,自己的宝物被人觊觎着怎能让人不火大,更何况这宝物还是活的,还喜欢喝酒! 陆意秋愤愤不平地想了一阵,心中又一阵烦燥。 “先前你爹找你,是什么事?”司空离牵起陆意秋的手,在嘴边吻了吻问道。 “他说让我过去跟他办几天事。” “哦。”司空离有些意外,却也没说什么,神色变得思虑起来。 陆意秋在想心事,没抬头看司空离的脸色,无意识地问道:“你最喜欢喝什么酒?” “没有什么最喜欢的,只要是酒,都喜欢喝。”司空离回答。 陆意秋听闻,也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二人正各自想着心事,林烬的声音在外响起。 出来看时,林烬正指挥着下人将马车上的酒卸下来,数了数竟有十余坛。 司空离一看立即笑眯了眼,丢开陆意秋便迎了上去。 陆意秋脸又黑了。 林烬立即道:“小秋,这酒也有你的份。” “谁问你要酒喝了。”陆意秋气冲冲道:“真想不明白,你妹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功夫来酿酒,一个官家小姐不是该弹琴赏花,描样刺绣的吗?” “舍妹喜好酿酒,我也没办法。”林烬尴尬地笑说。 司空离接道:“这个喜欢好好,要不然我哪来这么多好酒喝。小秋不要,我全要了。” 司空离捡起一坛,拍开封泥,便喝了一大口,神情极是开心。 陆意秋脸黑得能拧出墨汁来。 正好,墨染进来禀报司空离新府买进仆人的事,看了一眼地上的酒,又扫过院中几人的神色,却无一句多问,只将几张卖身契递给司空离。 “墨染,我妹妹新酿的桃花酒,你留下两坛尝尝。要是喜欢喝的话,我日后叫妹妹再多酿些送与你。”林烬见着墨染,笑得露出两排白牙,还从地上捡起两坛交给墨染。 墨染接过酒坛,又将地上的全数捡起放到马车上,对车夫道:“送到黎府。” “送回府好。”司空离赞成道:“回府再慢慢喝,这么多酒够喝个三、五天了。” 墨染对司空离道:“我已安排新买的仆人去打扫房子,公子今天晚上便可住进去。” “今天就住进去,会不会太快了?”司空离扫了一眼陆意秋。 陆意秋正堵气,不理他。 墨染道:“迟早是要住过去的,今天和明天有什么分别。” “好吧。”司空离点头叹气。 “我现在回陆府替公子收拾东西搬过去。” “……好。” 林烬见墨染为司空离如此尽心尽力心中有些嫉妒,待墨染走了,便忍不住对司空离道:“墨染真是个好人,明明跟你已没有主仆关系了,还替你将事情打点这么好。” “是啊,对我真是好。”司空离扫了一眼卖身契的名单,哭笑不得地回答。 散了衙后,司空离先去陆府向陆暨和陆夫人道了数月借住的感激之情,方顶着夜色与墨染一道进了黎府。 几个仆人齐齐上来见礼。 司空离摆手,对几个虽作下人装束,眼中却带着精厉嗜血的人道:“我现已不是血屠堂堂主,你们不必如引恭肃。” 几人垂头,齐声应是。 司空离抚额,转对墨染道:“你把解药给他们,让他们散去。我不需要他们在我府中做仆役。” “我没有药控他们。你不允,我便解了他们的毒。他们看到我去人市去买仆役,自愿入府为仆的。”说罢,墨染眼神凌厉地扫过几人,“你们自己告诉公子,我可有给你们下毒,可曾逼你们入府为仆” 那几人明显有些惧墨染,齐齐道:“属下是自愿入府为仆,副堂主不曾下毒要胁。” “当真是自愿?” “当真。” 见几人神情的确真诚,对墨染的话也不敢反抗半分,想来应是墨染任血屠堂副堂主时,做事厉行如山,狠辣果敢,又加上下毒控人,所以对他始终存了一份惧意。 “如果你们现下没有好的去处,在我府里呆着也是可以的。只是杀人之事不可再做,否则我将严惩不贷!” “是。” “如果你们有更好的去处,告诉我,我也不会为难强留。” “是。” “如果你们厌了江湖杀生的日子,告诉我,我也可以帮你们安成乐业,作一个平凡的人。” “……谢公子。”几人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司空离,神色震动。 司空离将几人的表情收进眼中,心中十分满意,冲几人挥手道:“那你们下去吧。记住,在我府里一定要安份守己。” “是,公子。” “公子,有必要这样善待他们吗”墨染在后问道。 “他们曾是血屠堂的人,我对他们还是有一份责任的。再说劝一个人从善,比让一个从恶要好得多。更何况,我现下是官府的人,若他们闹事杀人,最后头痛的不还是我。还不如温言规劝,让他们步回正道,安生乐业。” 墨染想了想,没说话。 司空离趁机又对墨染劝道:“你随我在陆府和衙门这段日子,难道你觉得不好吗?每日醒来,心中无惧,精神不紧,面对每一个人心中平和自然,没有杀戮,没有血腥,每一天,每一个个时辰都是放松安逸的。” 见墨染一副深思的查模样,司空离又进一步道:“如果你再过回以前枕刀而眠的日子,心中还会这样宁静吗?林大人还会与你言笑晏晏,满心满意为你打算,为你好吗?恐怕宁愿一直病痛下去,也不会接受你的诊治吧。” 墨染跟不上司空离的思路,明明在说生活祥和的事,怎么又扯到了林烬。这跟林烬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林烬……想了想竟然也觉得这样生活甚好。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司空离站起来,拍拍墨染的肩。 “这么晚了,公子不歇下,要去哪里?”墨染见司空离没往厢房走去,奇怪地问道。 “你都说这么晚了,自然是去歇下了。” “厢房在这边。” “我知道。” 司空离走了几步,跃至墙头,翻身跳进了陆府的西跨院。 ……墨染知道了,这黎府是用来歇脚的,至于歇息,还得是陆府西跨院陆意秋的房间。 此时,陆意秋正躺在床上烦燥地翻身,一翻便翻到一个人怀中,抬眼一看,那人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陆意秋冷哼一声,翻至墙里。 司空离将人扳回来,狠狠地亲了几口。 陆意秋一脸嫌恶地将嘴上的口水擦掉,伸长脖子在司空离身上嗅了嗅,没闻到酒味,心中的烦燥方去了些。 司空离笑着将他揽进怀里,一通乱搓揉,嘴里笑道:“你怎么像只小狗一样可爱。” 陆意秋拍开他,“哼,引为知己,她是不是想嫁给你。” “我没有喝。”没喝,是没想起来。回府找旧门人训话,又开导墨染,还要赶在陆意秋未睡之前温存一番,哪里想起府中有桃花酒的事。 陆意秋冷着眉道:“不准喝她的酒,也不准再上林府,更不准跟她见面。” “陆小爷的醋劲不是一般地小啊。”司空离咬着他的耳垂低声笑道。 “是,小爷就是不高兴看你喝她的酒。”陆意秋粘在身上的人推开,一脸严肃又认真地吩咐道:“我说的那三个不准你可记住了。” 司空离叹气,看来那些桃花酒成了陆意秋的心病了,虽然有些可惜,但也没办法了。 “再也不能喝林大小姐亲酿的桃花酒实在可惜,但若陆小爷肯补偿的话,我还是可以忍痛割爱的。”说着,手指一路朝下滑动,陆意秋薄薄的中衣自肩处落下。 “不如,陆小爷就用温柔乡来补偿我。”司空离将人放平,身体压上去,嘴唇一路亲吻下去。 陆意秋被弄得喘息不已,在迷离中,抓住司空离的胳膊,“瑕尘,瑕尘在房里。” “放心,我入房时点了他的睡穴。”司空离将碍事的被褥扔下床,分开陆意秋的双腿。 陆意秋搂着他的胳膊,身体颤抖,不知是紧张还是快感。 夜色正浓,竹摇清影罩着幽窗,掩着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 39.相守一生的决心(三) 一早,瑕尘便跟在陆意秋的身后,看陆意秋别扭的步伐,紧张地问道:“公子哪里不舒服?” 陆意秋又气又恼,求饶几次都不放过,硬说是为了再也喝不到桃花酒的补偿。 才好容易走到花厅,就见陆夫人满脸喜气与陆暨说着什么。 看到陆意秋走来,陆夫人高兴地扬着一封家书,说道:“小序这个月二十六便要成亲了。” 陆意秋看过信,眉目中也是喜气。“大哥真的要成亲了。” 陆暨亦是眉舒目展,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你大哥成亲,按理该在府中办喜事,只是我与你大哥皆承官职,顺州与京城又相隔千里,一来一去要费不少时日,怕会耽误公事。所以这喜事就在顺州办了。现下我无睱分身去不了,你娘一个妇人也不便离夫出远门,家中能去贺喜观礼的只有你的了。算算日子,你得尽快动身,今天就不要去府衙了。叫瑕尘替你打点东西,今天便去吧。” 陆意秋先听闻是他去便吃了一惊,又听今日便动身前往顺州更惊,“今天便去?” “早去总比晚去好。”陆夫人也赞同,立即起身唤来陆府管家,准备礼品。 接到命令,一府的人忙得人仰马翻,很快便将物品全打点好了。还挑选了两个稳重的仆人陪同陆意秋一同去顺州。 两辆马车,一辆放礼品,一辆载人,两个仆人赶车。 陆夫人拉着陆意秋的手细细叮咛了一番,陆意秋方钻进车中,瑕尘则一脸兴奋跟着钻进去。 陆意秋手掌抵住他的额头,不让他钻进来,低声问道:“你告诉黎大人没有?” “他不在府衙,我托衙役见到黎大人回来后,告诉他一声。” “哦。”陆意秋放下手,神色微微有些失望。 马车出了京城向北而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陆意秋猛地掀开帘子,伸头出去一看,正是司空离纵马赶来。 “快停下!”陆意秋对赶车仆人吩咐。 马车还未停稳陆意秋便急急跳下来,司空离也从马上一跃而下,捞住陆意秋还未站稳的身体按在怀中。 等了一会,陆意秋见司空离还没有放开的意思,想到旁边还有瑕尘和仆人在,急急推了两下,司空离才放开他。 “陆小爷要独当一面代表陆府去顺州为兄长贺喜了。”司空离笑着戳戳他的脸颊,“可不能再任性闹事了。” 陆意秋扭头,学司空离的样子,一挑眉扬声道:“小爷行事谦和稳重,进退有度,何时任性闹事了。” 陆意秋失笑,又戳戳他的面颊。 瑕尘坐在马车边看着二人,有一种眼睛瞎了的感觉,拼命地睁着眼睛,连眨动都忘了。 司空离大手将他拍回神,沉声道:“好好照顾你家公子。” “是。”瑕尘被拍回神,立即拍胸保证。 “他会点拳脚功夫,这一路就让他跟着随行吧。”司空离指着后面马上一个面沉如水的男子对陆意秋道。 陆意秋才发现还有一个人也跟着司空离来了。 “他是谁” “我府里的一个仆人,薜行。” 陆意秋啧啧叹道:“怎么你随随便便买个仆人都是会武的能人?” 司空离自然不能明说这些人都是血屠堂的门人,狡黠一笑,回道:“我家祖坟葬的风水好。” 陆意秋哼哼明显不信。 瑕尘见二人你言我语,你笑我哼,没完没了,看看天色,忍不住提醒道:“公子,再不上路,今天晚上就找不到打尖的地方了。” 司空离牵着陆意秋将他扶上马车。 陆意秋回身看他。 司空离眸深如海,过了一会,低语道:“好好照顾自己。” 陆意秋点头,觉得自己也应该向他交待两句,想了想,司空离好像没什么不能让自己放心的。 “记得我的三个不准。”陆意秋终于想起一个事。 司空离笑,“你昨晚已亲自补偿,我自然会守诺。” 陆意秋经他一提醒,方记起身体还不适着。恨恼顿起,一摔车帘,冲口道:“走!” 离别的伤感,被最后一句话气得荡然无存。 其实陆意秋不知道的是林婍早在几天前就已许配给了太理寺卿李坚,成亲的日子也正陆谷序是同一天。当然,司空离也不会告诉他,林婍曾意属的人是陆意秋,而他不过单纯是一个懂她的酒之人罢了了。 马车一直走到戌时方行到一处镇子,找了家客栈歇息。 客栈看起来有些年月了,楼梯踏得嘎嘎作响。 店伙计将几人引到客房中,立即去准备饭菜了。 陆意秋几人稍稍休息过,便下楼用晚饭。 估计没什么食材,上的几个菜很简单,鸡丝茭白、鸡片莴笋、清炖鸡块大白菜,几个菜全是鸡,连汤也是碧绿江鸡汤。 瑕尘眼睛随着伙计端过来的盘子来回转动,见摆放在桌上的全部都是鸡,忍不住道:“怎么全是鸡?” 伙计带着歉意解释道:“晚上没什么其他食材了,小镇地又偏,没处立即去购新鲜的,只好将客栈后面院子养的几只鸡杀了,为几为客官做几道菜,客官请多多包涵了。” 陆意秋倒不介意,反正他喜欢吃肉食,当下从清炖鸡块大白菜里夹了块鸡肉放到嘴里。 瑕尘见陆意秋没说什么,自然也就作罢。 “客官,要上酒吗?”店伙计在旁问道。 “上。”陆意秋想也不想地回答。 上的酒陆意秋也品不出好坏,喝了一杯便觉得无甚滋味。 回到客房中沐浴要歇下时,陆意秋开了窗。 瑕尘快步上前将窗关了,“公子,出门在外应当小心,夜里不要开窗为好。” 陆意秋一顿,复又点头。 躺到床上却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明知即便开窗,那人也不可能会同平常一样从窗户跳进来,但还是只不住往窗户看。 翻去翻来,没有一点睡意,反而烦燥愈甚。之前与那人共眠时,自己体热,总会将粘上来的人踢开,现在终于没有人粘上来烘热自己了,却又难受得紧,全身上下没一处自在的。 这分开不过一天而已,已经这么难过了,以后的这些日子又将怎样捱下去? 第二日,陆意秋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 瑕尘惊道:“公子昨晚没睡好?” 陆意秋无精打彩点头道:“我认床。” 瑕尘挠头,以前没发现公子有认床这个毛病呀。 马车到顺州时,正好是陆谷序喜事的前一天。 瑕尘长长舒了口气,满脸高兴地对陆意秋道:“公子,我们又回到顺州了!” 陆意秋点头,也有几分高兴的样子,指着红袅的鸟店道:“我还在那骗过红老头的一对红樱鸽,不过最后还是让小然得去了。” 瑕尘道:“我觉得鸽子没什么好的,我喜欢八哥,没事还能逗它说说话。” “鸽子能送信传讯,还……”陆意秋突然指着前面一个人的背影,略有些迟疑道:“那个是,是孟夏邑?” 瑕尘跟着望去,只看到那个背影进了一条巷道。 “看背影好像是孟小侯爷。他怎么会来顺州?还是我们看错了?” 陆意秋跳下马车,“我们过去看看。” 二人才下马车,陆谷序从对面骑马过来。 到了陆意秋面前,陆谷序跃下马,走到陆意秋面前,两兄弟拥抱在一起。 抱了好一会才松开,瑕尘和另外两个仆人上来向陆谷序见礼。 “我接到爹的信说你已在来顺州的路上了,我算日子,今天你该到了。”陆谷序看起来过得不错,也可能是要成亲了,整个人满脸神彩。 陆意秋被陆谷序情绪感染,扫了一路的抑郁,亲亲热热地抱着陆谷序的胳膊,“大嫂漂不漂亮?” 陆谷序笑道:“明天你就看到了。走,随我回府,咱们好好说说话。” “好。”陆意秋点头。 “公子,孟小侯爷……”瑕尘提醒。 陆意秋这才想起,扔了陆谷序跑去巷子口,哪里还有人的踪影。 “怎么了,小秋?”陆谷序跟上来。 “刚才好像看到一个在京城认识的人,不过不见了。” “没关系,说不定还会碰上的。” 40.相守一生的决心(四) 第二日,热闹喜气的婚事开始了。锁呐、锣鼓、鞭炮漫天齐鸣,前来贺喜的宾客挤满了整个院子。 陆谷序一身红色的新郎喜服牵着新娘拜天地。 因陆暨和陆夫人没参礼,所以堂上坐的是新娘的父母。 陆意秋真心替陆谷序高兴,同时心中也有些失落,他不知自己与司空离是否也能这样光明正大地办一场喜事。 两个男子光明正大办喜事,明知是不可能的,但心中仍旧抑不住幻想,自己就是穿着一身红衣的陆谷序,司空离就是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堂上坐着的是陆暨与陆夫人,旁边坐的是陆谷序,全家人都满脸含笑地祝福他与司空离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陆谷序亲事后的两天,陆意秋要回京城。 陆谷序劝阻,“难得回来一次,再多留些日子。见见你以前在学堂的那些同窗旧友也好。” 漂亮温柔的陆大嫂也在旁帮声,“小秋,京城与顺州相隔行里,你与你大哥见一次面不容易,多留些日子,陪陪你大哥好不好?” “……好。” 不论多么地归心似箭,陆意秋还是又留了几天。 这几天和瑕尘将顺州城逛了个遍。以前觉得好玩又有趣的地方,现在都像浸到水里全失了味。 连陆谷序也看出陆意秋的心不在焉,不禁叹气。连带陆暨派人送来的这封信也沉重了不少。 “公子不喜欢顺州了吗?”瑕尘小心看着陆意秋的脸色,“老爷调去京城时,你还舍不得离开顺州,怎么现在……” 陆意秋也皱眉思索,那时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情?与现在简直是两重天。 顺州还是同以前一样好,可纵使顺州千万般好,也抵不过那人一个勾嘴的笑。 这样无时无刻不缠心的想念,让他恨不得立时回到京城,与他在一起,一同办事,一同理案,一同偷酒喝,一同枕榻而眠,永远都不要像现在这样分开,要一生一世都在一起。 是的,就想一生一世在一起。 分开了就想长远了,甚至有了回京就向家人坦白的念头。 就在陆意秋好好考虑自己与司空离相守一生的时候,陆谷序将陆暨的信交给了他。 “爹要我留在顺州做你的从事?”陆意秋惊讶至极,心中也隐隐有些忐忑。父亲这样的安排,是不是已发现了他与司空离的事?陆意秋忍不住多想,心中禁不住担忧起来。 陆谷序点头,“爹说你比以前性子收敛许多,再多磨炼几年,会大有出息。” “谁要什么出息了。”陆意秋啪地将信按在桌上,“爹怎么也不问问我的意思,就擅作主张了呢。” “难道小秋不想跟大哥在一起吗?”陆谷序问道。 “不想。”陆意秋老实摇头。 “你……”陆谷序失笑,“你怎么跟小然一样,一点客套也不讲了,爹还说你长进内敛了。” “大哥,你替我写信给爹。就说你不需要我在身边做从事好不好?”陆意秋搂着陆谷序的胳膊乞求。 陆谷序摇头,如果没收到陆暨的另外一封信,看到陆暨在信中的担心,他或许不会强留陆意秋。 “爹说的话,什么时候是你我能反驳?”陆谷序揉揉陆意秋的头发,心中止不住叹气。 就这样,陆意秋被留在了顺州。 说是陆谷序的从事,还不是无所事事,浪荡子弟一个。 不像做司空离的从事那样天天准时上衙点卯,五天去两天,三天漫无目的游荡。 这种低迷的情绪连带瑕尘也感染了,跟在陆意秋后面焉着脑袋显得无精打彩。 司空离安排过来的仆人薜行还是尽职尽责跟在身后。 陆意秋曾叫薜行自己回京,但被拒绝了,他言自己过来就是奉了司空离的命令,保护陆意秋周全,直至回京的。 陆意秋看他一脸坚定,只好作罢。想起司空离待自己的心意,心肝又揪疼起来。 “公子,你看,孟小侯爷。”瑕尘叫道。 陆意秋一看,果然是孟夏邑,他正走进一家冥衣店。 陆意秋上前跑几步,拍了孟夏邑一肩膀,“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夏邑受惊回头,看到陆意秋更加吃惊,也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意秋道:“我大哥成亲,我来贺喜。你呢?” “这里有北韩皇族的古墓,我跟他一起来的。”孟夏邑指着从冥衣店后面走出来的君欹悲如实道。 君欹悲扫了一眼陆意秋,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好像陆意秋不过一团空气,反倒在薜行身上稍停了一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陆意秋也忽视他,问孟夏邑。 孟夏邑对陆意秋没有一点保留,如实道:“这里是他们的据点。” 原来冥衣店就是盗墓贼的据点,陆意秋长见识了。 “到后面来坐会。”孟夏邑看到陆意秋很高兴,热情地领着他到冥衣店后。 原来这店子后面还连着一个小院子和三间房。 “难怪齐岚找你去赛马会找不到人,原来你早在那时就离开了京城。你这样独自离京,你爹娘不担心吗?” “我爹向来不管我,我娘又禁不住我磨赖。” “你爹娘知道你是来盗千年前的古墓?” “这怎么能让他们知道。我只说四处玩玩就回去。” 陆意秋叹气羡慕,“你父母可真好说话。” 转头就见君欹悲入了房,忍不住好奇问道:“我记得你们上次在京华楼不是闹不开心了吗,怎么又和好了?” 孟夏邑想起那日,脸噌地红了。 陆意秋兴味更大,一个劲追问起来。 孟夏邑交架不住陆意秋的穷追猛问,只得坦白了。 那日孟夏邑出了京华楼后,撒泼要去丽香院,结果一路胡乱闹了一通,又被君欹悲捉住狠狠地扇了几下屁股后才知道原来那个漂亮女子是君欹悲的亲妹妹,这才消了委屈没再去找绝世美人。 只是经此一事后,孟夏邑发现自己紧张起君欹悲这个人来,后来君欹悲再把那块定魂玉给他时,他也就勉强收下了,没有再动过还回去的心思。 再后来,君欹悲要来顺州挖北韩古墓,担心自己离了京城后孟夏邑去找绝世美人,便把他也带来了。 孟夏邑知道这人天生冷冰冰的,但真的是在对自己好。这段时日来,冷着脸将他的饮食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连最私密的里裤都是君欹悲亲手洗的。你能想像一个在地宫穿行无忌的人用他修长灵劲的手指,再配上一副冷若冰霜的脸色认真地搓洗另外一个男子里裤的样子吗? 孟夏邑又羞又感动,再也没说过去找绝世美人这种混帐话了。即便找到绝世美人又如何?他会为你喂茶试温度,怕热打扇子,怀里还揣着一包葵花子在你无聊时脸色漠然地放到你手里吗?更别说洗里裤,挡冷箭这些事了。 北韩皇族的古墓已经盗了,盗出的东西也已由锦鲤阁的门人转运走了,孟夏邑与君欹悲还没走的原因是他们没打算立即回京,而是要去西南深山君欹悲的家乡。君欹悲要带孟夏邑回家乡寨子里成亲,接受傥翼大神的祝福。 孟夏邑实在没想到自己真的就这样系在了一个男人的身边,心里自然不甘,可又舍不得离开,明令严申了几条有利自己的条令后,昨天晚上最终还是扭扭怩怩地同意了。 君欹悲向来冷漠的脸上居然笑了,而且很开心的样子,还破天荒地在孟夏邑脸上亲了一口。本来在他们族里规定,未成亲之前,是不得有肌肤之亲的,但君欹悲还是破了祖宗的规距。 孟夏邑被闹了个大脸红,游历无数美人的孟小侯爷居然被一个如蜻蜓点水的吻闹得手足无措,一吻后,至少有一盏茶的时间,全身都是僵硬的。 陆意秋惊异无比地听完孟夏邑的述说,嘴巴也忘了合上。 他实在看不出冷得像冰窟窿里的人居然会这样细致温柔,而且还这样纯情若雪,从被孟夏邑看光到昨天,二人认识起码快一年了,居然只有一个小小的亲吻。再想到司空离那热情的拥抱和一有机会就索吻的粘糊,还有每次都做到自己讨饶的可恨劲,这俩人简直一个是色中恶鬼,一个清修道士。 虽是如此,但他还是喜欢那个色中恶鬼,因为自己也喜欢他的拥抱和他的吻,还有那能将人烧融的结合。所到,现在才会这么失落难过。 陆意秋又陷到相思里浸了浸,浸出满腹的心酸,“你跟一个男子成亲,你爹娘会同意吗?” “其实在来顺州前,他就找了人扮作相士告诉我爹娘说我命犯孤煞,不能娶亲,否则有大凶。” “你爹娘这就信了?”陆意秋瞪大了眼睛,心中盘算着这种方法在自己身上推行是否会成功的可能性。 “我爹当然不信。我娘半信半疑,但他们不敢拿我的性命来作赌试,所以打算在孟家宗族里过继小孩给我。” “你爹娘真好说话。”陆意秋再次叹气羡慕。 “你跟黎大人以后打算怎么办?”孟夏邑突然问道。 陆意秋闻言骇了一跳,想矢口否认,但想难道以后自己与司空离永远都要这样见不得人吗?于是镇定下来,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孟夏邑咧嘴笑,“原来是真的。他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敢信呢。也难怪,那些天我去府衙找你,黎大人脸黑得好难看。” 陆意秋又一惊,真没看出来君欹悲一副视若无人的冰冷模样,却能这样洞察人心,也难怪孟夏邑会栽在他手心里,连个跟头都翻不起。 41.陆意秋的青云之志(一) 离开冥衣铺,陆意秋心事重重的样子。 瑕尘没去后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陆意秋眉头锁得能夹死苍蝇,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最后还是陆意秋发觉了他的不对劲,反过来问道:“怎么了?” 瑕尘扑哧笑出来了,立马又捂住嘴,闷声道,“公子这样子好奇怪。” “怎么奇怪了?” 瑕尘鼓了鼓勇气道:“公子模样生得十分讨喜,本该眉开眼笑才合适。可刚才公子把眉紧紧皱着,嘴巴抿着的样子,像,像……” “肉包子。”薜行突然接声。 陆意秋双手在脸上胡乱搓了一通,还是有些垮眉扁嘴。 瑕尘倒是意外一直沉默的人居然也会出声打趣。 为了将陆意秋留在顺州,陆大嫂也学了酒酿丸子,除了前几次有些不足外,后面日臻完美,几与陆夫人手艺无异。 陆大嫂夹了个丸子放到陆意秋几乎没动过筷的碗里,温声劝道:“小秋,多吃点。你看你跟来时相比瘦了一大圈了。” 陆谷序看向自己的弟弟,心中疼惜不已。原来圆圆的脸,瘦出了尖下巴,显得眼睛越发大了,倒与叶然的样貌有了几分相似。 陆意秋眼睛大虽大,却没什么神彩,哪有当日在顺州闹事,耍小聪明时的半分灵气。 这个黎孔思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将陆意秋的灵魂抽走一半? 见他每日这样闷闷不乐,自己也难受得很。自己曾是苦恋不得果,而陆意秋虽两情相悦却不被认同。 狠狠心,陆谷序出声道:“今天得到消息,京中出了大事。” 一听到京中,陆意秋立时调集各种感观,立刻追问道:“什么大事?” “方太傅被革职,贬为庶民了。连带方家子弟和门人也受到或大或小的牵连。” 想起自己离京前,查到一半的方家财宝案,陆意秋问道:“他是因什么罪革职的?” “贪赃枉法。据说贪了数百万两银子。” 那满洞的财宝,岂止是数百万两,更何况司空离说这只是其中的部分,财大得甚至可谋反,怎么会只查出贪数百万两银子呢? 陆意秋想不明白,恐怕要问了司空离才能知道。 “皇上将方太傅贪下的赃银尽数用到西北大旱了,解了燃眉之急。” 因为西北大旱的事,父亲陆暨跟着皇帝愁了不少时间,现下解决了,父亲也应该轻松了些。陆意秋舒了口气。 “方太傅的案子能顺利堪破,据说多亏了爹府下的司法参军黎孔思。”陆谷序顿了顿,看了一眼陆意秋因激动而骤亮的眼睛,竟有些不忍看下去,转看向手中的酒杯方能继续说下去,“听闻皇上为表彰这位司法参军,赐了他黄金、良田、仆人。还有,两名美妾。” “哐当”,饭碗摔砸在地,打了几个滚,陆意秋猛地站起来,神色激动,两眼通红,“不可能!他不可能要那两名美妾!” 陆大嫂也看出陆意秋的不同寻常,低声叫下人过来收拾地面,又亲自盛了一碗饭过来。 陆谷序硬着心肠道:“皇上赐的,不要也要接,否则就是抗旨。” 陆意秋跌坐在椅子上,他在京数月,在府衙处事也有些时日,怎会不知皇帝的权力,与皇命的难违。 可是,一想到那人身边围着两个女子,他整个人就像被刀狠狠地捅一样,很痛,很痛,却毫无还手之力。 “小秋。”陆大嫂见陆意秋眼泪扑啦啦地掉,有些惊慌,又责怪地看了陆谷序一眼。 陆意秋被唤回神,摔开椅子扑到陆谷序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陆谷序动容,眼眶也跟着红了,伸手在陆意秋头上抚摸。 陆大嫂见兄弟二人这样,自己也不禁流泪,掏出手帕擦拭,一顿饭吃得凄惨无比。 从小到大还没见过陆意秋这般伤心过,陆谷序甚至对陆暨生了几分埋怨。 第二日,陆谷序心中忐忑地走到陆意秋房前,敲敲门。 没人应,推门一看人不在房中,连瑕尘也不在。 问府里的下人,才知陆意秋一早便起床,带着瑕尘出去门了。 陆谷序暗叫糟糕,连忙追了出去。 一路见人便问,结果在城西的酿酒坊找到陆意秋。 他本以为陆意秋私自回京了,没想到却是到酒坊来了,这叫他明白不过来。 “小秋,你到酒坊来做什么?”陆谷序就怕陆意秋受了刺激,要汹酒消愁。 “学酿酒。”陆意秋平静的脸上,带着坚定。 原来只是学酿酒,那便好。有兴趣可转移伤怀也是件好事,陆谷序倒放心了,“你喜欢学便学吧,有什么需要告诉我。” 陆意秋点头,神色坚定道:“我要学遍天下所有酿酒的方法。” 瑕尘在旁抽抽,刚才酿酒的师傅偷偷对他说,陆意秋酿酒毫无天赋,舌头敏感度也不算佳,成为酿酒师都有困难,居然还学遍天下所有的酿酒法,这真的是牛蛙张嘴要吞牛。 陆谷序放下心里,又多问了一句,“你怎么想起做酿酒师了?” “我要投其所好。酿出各种美酒,让他以后心心念念都离不开我。不论皇帝给他赐多少美妾,他也只会看着我,跟着我走。”陆意秋明显是计划了很久。 陆谷序前一刻建起的放心城墙哄然塌下去了,仔细看陆意秋的眼睛,明显带着一种不正常的狂执。 陆谷序心惊,温言安慰了几句,急急回府写信告诉陆暨去了。 瑕尘再迟顿也发现陆意秋的失常,又听他与陆谷序说话的意思,那个爱喝酒的人自然是黎大人了。再想想平日二人相处的情景,及那时在屋顶上,那自然的亲吻,瑕尘石破天惊地发现自家公子居然喜欢的是个男人,而且还是黎大人。 转念一想,公子真喜欢男人,的确也只能喜欢黎大人。且不说黎大人对公子的维护,就是公子在黎大人面前的亲昵自然,都是发自内心的。哪像来了顺州后,整个人都像抽掉生气一样,死气沉沉的,连带自己也提不起劲。 瑕尘想了想,试图劝一句,“公子就算不会酿酒,黎大人也会对公子好的。” “我不仅要他对我好,还要他眼里只有我一个人。等我学会酿酒了,就回京酿给他喝,让他离不开我。”陆意秋陷入狂热,已完全没有要掩饰自己的感情。 瑕尘看他这样,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转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话的薜行。只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 数日后,陆暨收到陆谷序的信,一言不发地窗前站了一个晚上。 当日在街上无意中听到瑕尘诉说的对陆意秋的各种细微体贴,心中就一警。当日夜里又在窗棂中亲眼看到在自己面前一直乖顺听话的孩子却在司空离面前撒娇耍赖,可想而知平日里司空离是如何宠溺他,才会让他露出小孩心性的一面。甚至心情高兴时,还主动亲向司空离的脸颊。莫说惊住了瑕尘,自己又何尝没有惊骇住。 自发现陆意秋不同寻常的恋情,没有打骂说教,而是不动声色地分隔两人,以示自己不认同的态度。一个是自己疼爱的小儿子,一个是自己得力的下属,他们都很好,可是不该在一起。陆暨察知后,忧苦了许久,才想出分开二人的办法。 也许分开久了,或许情就淡了。 可现在手上这封信,竟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握在手心里,尖锐地刺痛。 “自秋来顺州后,难见开颜。每日落落寡欢,神情萎顿。昨日,孩儿照父亲来信的意思,说了方家案与皇上的赏赐,秋闻后,嚎啕大哭,令人伤心动容,今日已呈疯痴状,实令人担忧……父亲,陆家已有孩儿承家业,秋便随其心意,让他快活过一生,望父亲准允……”陆暨握紧手中的信纸,看着窗外已跪了一晚上的司空离,喃喃自语,“随其心意,快活过一生……” 陆暨又站了一个时辰,直至东方发白,终于长叹一声,脸色灰暗,壑深的皱纹,花白的鬓发,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起来吧。” 短短的三个字,字字带着一个父亲的无奈和妥协。 42.陆意秋的青云之志(二) 夏去秋来,顺州城外的枫树林的枫叶开始红了。 顺州城内的陆意秋酿酒也终于有所成了,所谓的成,就是把谷水酿成了酒,至于味道,除了薜行偶尔肯赏面喝一杯外,其余的人皆言最近胸腹不适,不宜饮酒,或言家中严训,不可饮酒。 陆意秋请他们喝酒其实也不过是客套,自己亲手酿的酒,岂能让人胡乱糟蹋了。命人驾来马车,将酿好的数十坛酒全装好,准备上京时尽数献给司空离喝。 当司空离风尘仆仆地赶到顺州城的酿酒坊时,陆意秋正忙得欢。见着来人,竟无一丝激动讶异,连基本的寒暄都没有。只是喜滋滋地从车上抱下一坛酒,双手举到来人面前,眼中是一碰即碎的小心和脆弱。 司空离是个好情人,不废话多问,接过酒,举坛便饮,当第一口下喉后,心中便将教陆意秋酿酒的师傅他祖宗问侯了个遍。 司空离大口豪迈喝酒,一会的功夫竟喝光了一坛,放下酒坛,连嘴边的酒渍都来及擦拭,立即开颜赞好喝,赞得此酒直胜天宫琼露。 陆意秋方欢喜而笑,眼中也有了神色。 司空离见他瘦尖了的下巴,单薄的身体,心尖一阵一阵发痛。 未待旁人反应过来,司空离揽了陆意秋跃上马,一路飞奔便出了城,直至枫林湖边才勒住马,将人小心翼翼地抱下来。 司空离将人抱到湖边的大石上坐下,自己半蹲在他面前,握住其柔软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温柔而深情道:“别害怕,我们能在一起了。你爹同意了,我也没要那两名美妾。我爱你,只要你,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陆意秋没说话,身体微微颤抖,大眼里蓄满晶莹的泪水。 司空离心疼不已,凑上前,亲吻在那他眼皮上。在唇接触到眼皮那一刹那,陆意秋的眼泪像泄闸的洪水,狂奔而出。 不管不顾,扑进司空离怀中,放声大哭。 司空离见他哭出来,倒放心不少,将人抱到腿上,按在怀中,细细安抚。 陆意秋直哭了半个时辰,方慢慢歇下来,渐渐抽咽声也没了,司空离低头一看,埋在怀中睡着了。 司空离看脸上泪水未干,乖巧安静、阖目而睡的人,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喜欢。紧紧将人搂抱在怀中,恨不得融进骨血里。没有家人的阻挠,没有外界的干扰,只有合二为一的一体。 陆意秋的恐忧他岂能不知。在严父陆暨面前只有听话遵从,从不敢放肆任性,而借陆谷序成亲的事由,将他留在顺州不允回京,陆意秋便隐隐猜到陆暨已知晓他与司空离的事,并且陆暨又以分开二人明确表示出他的不认同。向来不敢反抗父亲的陆意秋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而此时,恰好又听闻司空离被皇上赐的美妾。恐惧、担忧、焦虑、嫉妒全集在一起,让他伤心到狂执,想抓住一点救命的东西。于是他想到了酿酒,以期凭借这一点,留住司空离。 司空离心疼地吻吻他的面颊,即便他什么都不会,自己还是喜欢他喜欢得要命。 如果说硬要会点什么,他才放心的话,那最好不要是酿酒,刚才那一坛是什么酸辣到让人整个胃都缩起来的那个叫酒?不是酸辣汤? 陆意秋看上去很久没睡好过了,这一觉居然从上午睡到日薄西山。 司空离抱得四肢几乎麻木掉了,但也没舍得放开。一时蹭蹭额头,一时亲亲脸颊,一时捏着手细细把玩。 陆意秋醒来,睁开眼,便看到司空离深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好像看痴了一般,居然没发觉自己已经醒过来。 陆意秋心生不满,抬头一口咬上司空离的嘴唇,还用牙齿咯了咯。 司空离吃痛,手在陆意秋腰上捏一把,陆意秋“哎呦”松了嘴,连人也从司空离怀中滚掉地上。 司空离连忙将人捡回来,塞回怀中,宠溺又无奈道:“一醒来就学做小狗。” 陆意秋哼哼,扬眉冷声道:“把你刚才说的事,好好跟小爷说说。” “什么事?”司空离故意装傻,“你学小狗的事” 陆意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我爹同意的事,还有……”语气变得恶狠狠,“你那两名美妾的事。” 司空离在他左颊亲了亲,说道:“在皇上给我赐府院之前你爹就发现了我们俩的事。所以他才会提出要你跟在他身边,你虽然跟在他身边,但我们还是可以见面,正好你大哥成亲,他便要你来顺州贺喜。后借促你学习长进又让你大哥将你留在顺州帮忙。方照流的案子破了后,皇帝给了赏赐,恰好有美妾两名,你爹为让你彻底死心,让你大哥告诉你。谁知你一听后,伤心到痴狂……” “呸,小爷哪里为你伤心痴狂了,少往脸上贴金。”陆意秋呲牙不承认。 “好,陆小爷听了后只是有些不高兴。你大哥担心你,将你的情况具信告诉你爹。也是那日我接到薜行的信,知道你的一些形状,便去求你爹。你爹始终不理我,我只得在院子里跪下,你爹一夜没睡,直到天亮,他才唤我进房。列数了两个男子在一起世难容的种种情状,要我认真考虑。我回他,此生唯你。你爹微微动容,要我保证日后好好对你,还要我们不能让你娘知道的。所以,我们要在一起,就要离开京城……” 陆意秋闻言小心问道:“……那我们的事永远都不能让我娘知道吗?” “你爹说这事由他慢慢来开导你娘。” “爹……”陆意秋心中感动,眼泪又流出来了。 司空离连忙亲吻他,安慰道:“你爹虽对你严苛,但始终是疼你的,他要你过得幸福,只好自己退步。所以,只要你好,你幸福,你爹就放心了。等过几年,你爹卸官了,我们就去京城接你爹娘来和我们一起住,好不好?不要再哭了,眼睛还没消肿,又哭上,明天可就见不得人了。” 陆意秋嘟嘴止了眼泪,突然跳出司空离的怀抱,手放到他膝上缓缓轻揉,“跪了一夜,痛不痛?” 司空离将他拉回怀中,亲亲他道:“痛也值得。” 陆意秋心疼,“一定要跪一夜吗?你不是博文强识,睿敏巧思,怎么不想个两全的好办法?” “我拐了他疼爱的小儿子,跪一夜也是应该的。再说,我对你爹怀着十分的尊重,怎会使些手段去迫使你爹妥协。” 陆意秋心中感动,抬头主动亲亲他。 司空离回亲,两人粘在一起。 陆意秋突然一掌扇开司空离,狠狠地瞪眼道:“你还没说你那两名美妾的事呢?” 司空离被他的样子逗笑,回道:“皇帝赐的不能退回,可我又不喜欢女人……” “那男人你是不是就喜欢,不退回了?!”陆意秋打断,眼睛像刀子直对着司空离,只要答错一句,就准备一刀下去。 司空离立即道:“男人我只喜欢你,只要你。” 陆意秋哼哼表示满意,收回眼刀子,“你继续说。” “既然退不回去,只能打发出去了。我对她们明说,我有喜欢的人,不会收她们俩个,要放她们自由。谁知她们说无处可去,硬要留在府中。我要留了她们,定然留不住你。” 陆意秋点点他的鼻子,不冷不热道:“算你有自知之明。后来呢” “后来,后来多亏我睿敏巧思,看出我府里的两个仆人与她们俩个有些对上了眼,所以我就作主张,给他们定了亲事。” 陆意秋听到这里,压在胸口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浸在醋缸里的心,也捡了出来,亲亲司空离下巴,表示奖赏。 司空离回亲了亲他,继续道:“因为答应你爹,现在不让你娘知道。所以,我向吏部递了辞呈。辞呈到了皇帝手中后,他把我叫到宫中,问了事由。我不想我们的关系遮遮藏藏,便说了事因。皇帝不允我的辞官,言他去相劝你爹,我拒绝了。后来,皇帝退步,着我到于城任知府。你仍做我的从事,皇帝还下旨赐了你五品从事……” “从事也有官品的吗?” “没有,你是例外。大约是不想我卸官逃任,所以封了你的职品。” “哼,那就是说我沾了你的光。” “当然不是,如果不是陆小爷,我连官都不会做,是我沾了你的光。” 陆意秋对司空离的从善如流甚是满意,奖赏性地亲亲他的嘴唇。 一吻到唇,司空离便化身为恶狼,反扑过去,两人吻得如胶似漆。 一边吻,手指一边解开陆意秋的衣衫。 陆意秋被吻得晕头转向,仅用残留的神志,喘息道:“不要,这是外面。” 司空离手下不停,嘴里满不在乎道:“反正没人。” 陆意秋这几个月思他甚狂,如今能再这般肌肤相贴,只觉得幸福得想流泪,哪里真会拒绝。只是在衣服从肩出褪下时,打了个冷颤。 司空离连忙将衣服拉了上去。 陆意秋不满,忍着寒冷,主动将衣服拉下来,“不做了吗?” “做,换个姿势。”司空黎将陆意秋中衣裹好,外袍解开披在身上,从袍子下褪下他的里裤里,再将人揽跨在自己腰上。 陆意秋羞得满脸通红,好在夜色朦胧,看不清楚。 因为久不经情事,司空离小心扩张了许久,方慢慢顶进去。 陆意秋抱着司空离的脖子,胸口紧紧贴在他身上,嘴里低低轻吟,声音飘散在湖光水面,分外地诱惑人心。 司空离没忍住,一下全没了进去。 “啊,离。”陆意秋惊唤一声。 这一唤简直如催情药一般,司空离一手握着陆意秋的腰,一手抬着他的臀,抽动起来。 陆意秋随他上下起伏,眼前如烟花炫烂,一朵一朵绽放在夜空里。 如此幸福,如此心安理得。 43.陆意秋的青云之志(三) 第二日从客栈出来,用过早饭后,陆意秋与司空离二人才去了陆谷序的府第。 陆谷序昨日已听瑕尘说了,此时见他二人相偕而来,也不异外,只是心情与父亲陆暨一样十分复杂,但看到陆意秋流光溢彩的双目时心还是软了。 在花厅里,司空离将事情略说了一遍。 陆谷序听完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问道:“你们打算何时去于城?” “今天。” “今天?”陆谷序看了陆意秋一眼,心中有些不舍。 陆意秋没注意兄长的心情,听闻今天就能和司空离一起离开顺州,倒雀跃起来,一迭声唤来瑕尘,收拾东西,准备马车。 “还有那几十坛我亲酿的酒,千万不要忘记了。等到了于城,我们一起喝。” 瑕尘欲言又止,最终看向眼角抽抽的司空离。 司空离用嘴形做了“换酒”二字,瑕尘恍然大悟,叫来府里下人,偷偷将陆意秋的酒尽数倒出,再把酒坊酿的酒装进去,盖好封泥。 一切准备妥当,陆意秋兴奋地扑上马车,却被陆谷序拉下来。 陆谷序黑着脸不开心道:“这么急着离开大哥吗?” 陆意秋好心情地抱抱陆谷序以示安慰,“别难过,我会来看你和大嫂的。” 话刚落音,陆大嫂从后院过来了,眼中也是依依不舍,“小秋记得要常来顺州看你大哥和我。” “嗯,我会的。”陆意秋点头,斜看了陆谷序一眼,又坏笑着补了一句,“如果有了小侄子的话,我会更常来的。” 陆大嫂大羞,陆谷序立即将人塞进马车。 陆意秋掀开车帘,露出脸来,哈哈大笑。 陆氏夫妇相视一笑,也舒了口气。 于城在魏中,离顺州一千三百里。 路上停停走走,到于城时,已是初冬。 陆意秋也不顾瑕尘在旁,整个人扑在司空离身上,从车窗里探出头看外面的景色。 虽然看了一路两人的你侬我侬,瑕尘还是有些难接受,掀开车帘,不顾寒冷,坐在车辕上与薜行一道驾车。 司空离将人拉回按住,“叶黄草枯有什么景色可看,要看还不如看我。” 陆意秋回身嘻笑,伸指摩挲他的面颊,浓密的黑眉,星目灼灼,英挺的鼻梁,淡粉的薄唇,好看又迷人。陆意秋对自己的宝物很满意,吧唧一口亲上去。 送到嘴的美食司空离自然不能错过,追着回亲过去。 二人这样粘粘糊糊,难怪瑕尘看不下去,宁愿出去吹冷风也不愿呆在车内。 于城的知府衙门朝南开,后面连着花阁亭台内院,前面办公,后面住人,十分方便。 陆意秋转了一圈,对这个新的居地十分满意。 司空离在京城府中的仆人早他们来到于城,并将后院打理了一遍,显得宽敞舒适,有条干净。 陆意秋看到出来见礼的仆人中,有两个容貌姣好的女子,低问司空离,“她们就是皇帝赐给你的美妾?” 司空离点头,佯装叹息道:“现在已是他人妇了。” 陆意秋咬牙,暗地里狠狠地在司空离的鞋面上踩了一脚。 陆意秋将众人扫过,奇怪地问司空离:“墨染呢?” 司空离挥退下人,将陆意秋拉到椅子上坐下,塞了杯热茶放到他手中,“看了一圈,暖暖胃。墨染他留在京城了。” “留在京城?他为什么留在京城?”陆意秋惊问。 “林烬去看赛马大会,被马冲撞了,伤了腿骨一直没好,墨染留下照顾他了。” “又被马伤了?”陆意秋喝了口热茶咂舌,“他是有多招马恨!先是摔马伤椎骨,后是疯马伤胳膊,看别人赛马还能把腿骨伤了,他前世肯定是卖马肉的,所以才会让马这样恨他。” “我倒觉得他是因马祸得福。” “为什么?” “伤椎骨,所以墨染给他施针;伤胳膊,所以墨染替他杀马;伤腿骨,墨染就为他留在了京城。怎么不是因祸得福?” 陆意秋看他,“怎么你好像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事一样?” “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陆意秋想了一回,又见司空离笑得暧昧,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原来他们和我们一样!”惊完又叹道:“不过墨染会开窍吗?” 司空离笑。 陆意秋看他笑得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墨染开窍了。”司空离道:“林烬伤了腿骨后,墨染不仅替他治病,还照顾他,连擦洗沐浴这种事也做了。那日我去司户院找林烬有事,从窗子里看到,林烬拉着墨染的手不肯放,墨染要抽回,林烬死拉着不放,俩人拉拉扯扯了好一会。这时林烬对墨染说‘我喜欢你。’墨染举掌便要劈他,可又舍不得劈下去,怕伤了林烬。林烬也不怕他,松了手,就抱住墨染的腰,死死不放。你不知道墨染的脸上有多精彩,一会惊,一会怒,想打舍不得,想推开又怕伤了他,我跟他一起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他脸上那么精彩过……” “等下,你刚说你跟墨染一起长大,怎么回事?”陆意秋虽然也觉得好笑,但对司空离的事更为在意。 司空离自知失语,不过倒也爽快承认,“墨染其实就是血伺,他从小与我一起在血屠堂长大,后来我爹去世后,我解散了血屠堂,所以他就缩骨到我身边做小厮了。” 陆意秋听到此,恍然大悟,“难怪小然说在京城看到血伺了,原来就是墨染。可是他怎么连墨染缩骨后的样子也知道呢?” 司空离解说,“叶然碰到墨染那次,他没有缩骨。” “难道他时常缩骨,时常又不缩的吗?瑕尘从窗影上看到的那次就没缩是吧。” 司空离点头,“他去见旧门人时,就会不用缩骨功,所以那次也正好让叶然看到。” “旧门人?不是散了吗?” “也不全散,有的自愿留下来了。” “留下来了?”陆意秋眼睛转了一圈,大胆地猜测道:“难道,难道你说会点拳脚功夫的仆人就是血屠堂的杀手?” “是的。” 陆意秋瞪大眼睛,好一阵才消化,“你怎么把他们留在身边?” “我想让他们过平常人的平凡生活,而不是每日枕刀而眠,提心吊胆。” “怪不得你把皇帝赐的美妾作主嫁给他们,原来是有私心的。” “那也要他们有意,我才会做这个主。” “算了,随你。还是说墨染跟林大人吧,后来他们怎么样了?”陆意秋一点也不介意身边的仆人是杀手的事,谁让自己枕边人就是个杀手老大呢。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杀手老大约便是如此。 呸,是娶杀手老大,那些杀手都是陪嫁的人。 “过了几天,林烬的腿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要离开顺州了,墨染二话不说,收拾行礼要随我走。林烬慌了,一会按着椎骨叫酸痛,一会举着胳膊说刺痛,还在没好的腿上掐两下,痛得呼天抢地。” 陆意秋大笑,“想不到林大人竟然会这样撒泼耍赖。所以墨染被他蒙骗住就没走了” 司空离摇头,接过陆意秋手中空了的茶杯,又道:“墨染曾亲眼看到过林烬将他煎好的药偷偷倒掉,何况他本是个医者,当然知道林烬身体恢复得好坏。只是,想随我离开,是习惯和使命,但心底还是想与林烬在一起的。再说我向来喜成人之美,怎么让他们分开,便命墨染留在京城照顾林烬,直到林烬认为身体完全康复,无任何痛症了才可离开。” 陆意秋假装叹气,“头痛脑热也是病啊,这种病痛是要到死方休的。看来墨染因你的命令是要留在林大人身边一辈子了。” 司空离想,从小到大,他下的命令,墨染没有一个真正执行过,若个命令真的执行了,他倒长了几分面子。 晚上俩人歇下时,光明正大地住到了一间。 瑕尘也没留宿外间,住在旁边的耳房中。 陆意秋架着腿,披着一件外套歪在塌上看一本民间传奇志。司空离从外面推门进来,见他一副自在又惬意的模样,不禁一笑。 掩了门,走近,抢过他手中的书。 “晚上看书太伤眼了,明天看罢。坐了一天的马车辛苦了,早点睡。”说罢,抱起人走到床前放下,拿掉外衣,将人塞进被子里。 陆意秋探出头,两眼亮晶晶的。看到司空离准备除衣,又从被子里钻出来。 “我帮你。”陆意秋跪坐在床头,替司空离解掉外衣,司空离接过,同陆意秋的外袍一同搭在木幔上。 两件衣服亲昵叠重在一起,让人觉得幸福又美好。 “我好开心。” “我也是。” 44.陆意秋的青云之志(四) 第二日,于城辖下的县令赶到于城拜会司空离。 司空离坐在花厅,对下治下几个县令说些官场套话,先颂皇恩浩荡,后诫为民有治。陆意秋在旁听了几句觉得没劲,找了个理由匿了,回后院将昨日那本没看完的传奇志又拿出来。 瑕尘见陆意秋正闲,兴致勃勃将一早起来向府衙的大厨师傅新学的点心捧来给陆意秋尝。 陆意秋不忍拂却他的兴致,选了一块最小的梅红色的方形点心放到嘴里咬了一小块。 “怎么样?好吃吗?”瑕尘急急问。 当然不怎么样,实在不好吃。 陆意秋不好明说,只婉转问道:“这是什么糕点?好奇怪的味道,以前从没吃过。” 瑕尘热络地解释道:“这是于城当地特色点心,名叫胭脂糕,是用红豆、白果浆和蜂蜜做的。” “难怪味道这么独特。”陆意秋颇有深意地赞言。 瑕尘捡了一块放到嘴里,点头,“是啊,好吃得紧。” 原来瑕尘做糕点的口味与陆意秋酿酒的味道一样的独特,一样的异与常人。 “我亲酿的那些酒你让他们放哪里了?” “在西边的小院子里,那里有好几间空的旧房。” “空的旧房。”陆意秋眼前一亮,“把它改成酿酒坊吧,以后我就在那里酿遍天下的美酒,成为绝世顶尖的酿酒师!” 瑕尘不是没喝过陆意秋酿出来的酸辣汤,听到陆意秋这一番豪言壮语,心中打鼓得厉害,不想附合,也不敢反对,转着目光四处求救。 正好,司空离将府治下的几个县令打发走,就听到陆意秋说要做酿酒师,心中也是叫苦不已。 陆意秋看到司空离过来,又想到那日他赞自己的酒胜天宫琼脂,满脸兴奋地跳起来,将书塞到瑕尘手里,拉着司空离往西边小院子走去。 一边走一边比划自己的青云壮志,“我不仅要成为天下第一的酿酒师,我还要研制出各种不同口味的酒,并以我的名字命名。意秋酒,你觉得如何?” 司空离想研制不同口味的酒你已经做到了,那酸得让人胃翻腾的酒不就是你研制出来。看来,但凡以后陆意秋酿出的失败品,不论甜酸苦辣亦或者多味调和,自己就是那试验人。 司空离虽想阻止,但最终还是没有,毕竟自己喜欢的人有个喜好也不容易。难道让他跟着自己在于城真的做一名合格的从事,天天用公事烦他? 自然他乐于做什么便什么。 “好!我就拭目以待,等着陆大师功成名就的那一日。” 有了司空离的支持和认同,陆意秋的热情空涨,当下叫人请工匠来准备改造。 工匠一边改造,陆意秋带着瑕尘出了府,又请府里的大厨师傅引路,找于城内的酿酒坊买酒方。 酒坊在城西,陆意秋跟着大厨师傅穿街走道一路上倒是听了不少趣闻,连同江湖轶事也没落下。 酒坊管事听说几人是官府的人,酒方倒也爽快给了出来。陆意秋塞银子给他,管事的不敢收。 回府的路上,陆意秋问大厨师傅,“以前于城的知府为官怎样?” 大厨师傅谨慎地回道:“风评不是很好。” 陆意秋还想问怎么个不好法时,便看到府衙前挤满了人,凑上去看时,原来是司空离在审案。 堂上跪着一身华服的公子和一个身上穿着短襟,裤子上打着补丁的樵夫,樵夫旁边有担柴,贵公子身旁有只一身纯白色的猫。 司空离一换平日的邪魅,一脸肃正威严地坐在堂上,使得陆意秋竟觉得他与父亲陆暨有了几分重合。 陆意秋飞快从后门进了府,换上簇新的官服,到司空离身边不远处的案桌前坐下,也努力憋出一副威严赫赫的表情来。 司空离一脸冷肃地看了他一眼,再收回目光时,眼中藏着一丝笑意。 堂下的人看到除知府大人外,又来了个穿官服的,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司空离一敲惊堂木,凛声要跪在堂下的两人说事由。 原来是华服公子抱着心爱的狮子猫出门逛大街,樵夫挑着一担柴走在公子前面四五步远。正好前边屋角洞里钻出一只老鼠,华服公子怀里的猫“喵”地叫了一声,便跳蹿去追老鼠。樵夫在前正走着,突然一只带毛的东西跳到自己肩膀,立时被骇了一跳,急忙侧身来看是何物,肩上的木柴随着他这一侧身,在空中划了个半圈便撞上身后赶上来追猫的华服公子,直撞他那公子退了几步远,跌坐在地,脸也被尖头的木柴划伤,好不狼狈。 华服公子爬起来,拉着樵夫便要打,樵夫吓得瑟瑟发抖。后来华服公子见街上人太多,不好造次,打了两下便住了手,但心中不甘,便向樵夫索要一百两银子的赔偿。樵夫天是未亮起床,赶进山中砍了担柴来卖,这柴没卖,身上自是身无分文,哪有钱赔给他。更何况,即便这柴卖了,也卖不到一百两。 樵夫低声恳求华服公子,华服公子不肯相让,二人在街上相持不下。正好有巡逻的捕快经过。听闻他们这一啰皂后,也不知如何是好。便将二人带到了府衙,请知府司空离断定。 司空离看着堂下的两人一猫一担柴,再看衙门口围看的百姓,心中有了计较。 先不论案,而是叫人请了大夫过来,给华服公子治伤。大夫动作很快,一盏茶的功夫便替华服公子把完脉,又给他脸上涂了伤药,方回司空离,“禀大人,这位公子无甚内伤,只是脸上些微划伤,涂了伤药,三五天便可好。” 司空离点头,“这一次的诊金共多少” “诊金五十文,伤药两百文,一共两百五十文。” 司空离点头,朝樵夫道:“是你伤了他,这诊金该你付。” 樵夫黝黑的脸上满是为难,“小人只有一担柴,身上没有一文钱。” 司空离朝堂下的百姓问道:“谁家要柴,可付两百五十文买去。” 两百五十文可买三四担柴了,哪有人会做这冤大头。 陆意秋坐在一旁,见无人出头,急了。 一眼瞅到大厨师傅仍在堂外凑热闹,悄悄向他使了个眼色。 大厨师傅是个心思灵巧的人,当下站出来道:“小人愿买下。” 当下拿了两百五十文买了樵夫的柴,樵夫将银钱给了大夫。 百姓悄悄议论,樵夫虽卖了柴,但钱却给华服公子治伤了,自己没得到一文钱,对樵夫仍旧是不公的。 司空离在堂上道:“误伤人之事已了。现下该判猫的罪了,如不是它吓了樵夫,樵夫也不会伤人。所以,本官判猫杖刑二十板。” 话刚落音,堂下百姓议论纷纷,头一次听说给畜生判罪的。 华服公子连忙叫屈,“大人,猫是只畜生,它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能判罪呢?”这若真二十大板下去,他这只宝贝猫也就没了。 司空离道:“不杖也可以,只要它能对骇吓樵夫作出赔偿。” “我赔,我来赔。”华服公子连忙道。 “你这猫很珍贵?”司空离问。 “当然。”华服公子扬了几分声,“这是狮子猫,当初买下就花了两百两银子,这几年照顾它更不知花了多少财力和人力。” 司空离勾嘴,缓声道:“这二十杖下去,只怕你这狮子猫会承受不住。” “是,大人英明。”华服公子急忙赞道。 陆意秋知道司空离装的是一肚子坏水,这个时候也是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果然,司空离说了,“既然这猫是你花二百两银子买下的,那就再用二百两银子把它的命买回去吧。要不然这二十杖下去,你后悔也迟了。” “这……”华服公子怔住了。 司空离又道:“你家的猫冲撞的是樵夫。所以,你只要将钱赔给他就行。” 华服公子回神来,喊道:“小人不服。他伤了我只要赔两百五十文医药费,我的猫冲撞了他为何要赔二百两?” 司空离循循善诱道:“不是二百两,是二十杖刑。你这二百两是买你猫的命。” 华服公子仍旧不服,“那为何樵夫不用杖行,只赔钱便了事?” 司空离道:“那是因他伤了你,所以要赔你伤药费。猫没有伤人,没办法赔伤药费。为惩戒畜生上街生事,所以杖二十。杖这二十,你又怕它会丢了性命。所以,才提出买它这条命。你若不买也可,那你的猫便要受刑了。” “别别别,求大人饶它的命。我买,我买。”华服公子眼见衙役真的要动手了,连忙阻止,从怀里掏出银票给樵夫。 樵夫从出生到现在哪里见过银票,抖着满是裂口的手,不敢接。 偏偏司空离还在堂上问道:“樵夫可是不愿赔偿,要杖行?” 华服公子闻言急得将银票塞进樵夫手中,口中带着一丝哀求,“你快收下吧,要不然我的爱猫就要挨打了,它可陪了我四五年了,是我的心肝宝贝。” 案子审到这里,围观的百姓已由最初的惊诧到现在的感佩。 陆意秋看司空离也看出了神,眼前闪过初见时他的冷郁,相处后他的自夸与不羁,理案时的帷幄与才学,对自己时的脉脉温情,还有在床上时色中恶鬼的样子。想到后面,脸不由地发起烧来。 司空离只感到在所有投在自己的目光中,有一道最胶着,最热烈。若是平时,倒可以揽到怀中好好亲热一番,此时只有收敛心神好好审案,早审完也好早亲热。 于是先咳了咳,将那人的神思咳回来,方拍惊堂木,免得一拍下去,吓了人,到时又要找自己耍个小性子。 “樵夫伤人已赔偿,猫冲撞樵夫也已由主人作出赔偿,你们可还有不服之处?” “没有,没有。”堂下两人齐摇头。 司空离看了一眼华服公子身旁的猫。 华服公子立即按着猫的头点了点,“它也服大人的判定。” 司空离满意而笑,惊堂木一敲,“退堂!” 45.陆意秋的青云之志(五) 退了堂,陆意秋叫瑕尘留住樵夫。 樵夫以为官府想要讨回银票,连忙交了出来。 陆意秋看樵夫老实巴交的模样,心中一叹,将银票推回去。“我只是来与你谈桩生意。” “大人您说。” “以后你砍的柴就卖到到府衙来,价钱就按一百文一担怎么样?” “一百文,太贵了。六十文就可以了。”樵夫吃惊,急忙道。 “那就八十文吧。就这么说定了,你明天就可以送过来了,到时我让大厨师傅每月跟你结一次帐。” 待弄完樵夫的事,陆意秋去内堂找司空离。 司空离一看到他,将人搂进怀里,在他腰上捏捏,笑问道:“刚去做善人了?” 陆意秋扬着下巴,一副很意的样子。 司空离喜欢他这副样子喜欢得不得了,低头亲亲他,又捏着他瘦尖的下巴,忧心叹气道:“这么久了,怎么还没补回来。” 陆意秋倒觉得瘦了好,以前脸圆的像个糖葫芦,老被人说喜气。现在瘦了,刚上街有人说他是俊秀的小伙子。 想起刚上街的事,陆意秋转身,与司空离面对面,“刚在街上,我听到有人在说机关岛的事。” “机关岛什么事?”司空离将人拉坐到自己腿上,捏捏他的手。 “说从血屠堂要回来的机关岛地图原本放在四海盟,前不久被盗了,据说查出来是个名门正派干的。后来江湖的人将那个门派给血洗了,也没找到机关岛的地图。” 司空离闻言,冷哼道:“为了张地图,血洗一个门派,这帮江湖人,脑袋个个都塞满了草。” “这张地图当真那么紧要吗?现在江湖中的人都在找那张图。” 司空离不答反问道:“你要看吗?” 陆意秋一惊,“在你这!” “在我这。”司空离指了指自己的头,“那张图我看过几百遍,记得一清二楚。” 陆意秋听到不是抢的那张图,松了口气,也有了兴致,“你画给我看看。那时你装在个古怪的盒子里,怎么都打不开,我想看得紧,还去找绿眼睛的人帮忙看,结果害我出了大丑。” 司空离一笑,立即提笔,捡起一张纸,细细铺画出来。 一个扇形的小岛,林林总总的机关竟有上千个机关,怪不得叫机关岛,更令人吃惊的是司空离居然能将这么多的机关记得清清楚楚。 陆意秋捧着地图,啧舌惊叹。 “你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 司空离扬眉,“我博文强识,睿敏巧思,不过些许个机关罢了,何足道哉。” 陆意秋撇嘴,又问道:“这岛上到底有什么?” “没有人知道。” 陆意秋瞪圆眼睛,怒骂道:“为了张连岛上有什么都不知道的地图,就血洗一个门派,这些江湖人怎么这样蠢笨无妄!” 司空离笑,接过地图,用火折子慢慢点燃,缓声道:“人的想像是无穷的,这么多机关森严守着一个岛,他们猜想岛上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陆意秋叹气,为了张地图而耗尽精力的江湖人,怎么可能想到,司空离随手便能画出来,想画多少就多少。 二人正说着,瑕尘敲了敲门,在门口道:“公子,黎大人,午饭已备好。” 府衙的大厨师傅是于城人,为了在新知府面前露一手,做的全是于城的有名的菜式,凤眼腰、红梅珠香、宫保野兔、五彩牛柳。 陆意秋边吃边赞,瑕尘若有所思。 “公子明显吃肉菜多过喜欢吃糕点,以后我还是跟厨房师傅学做菜好了。这样,公子就能日日吃到我做的菜了。” 陆意秋一听,什么味口也没有了,只做个糕点就做成那样,以后要改做菜,那还不得难吃死。 陆意秋看向司空离求救。 司空离在心中叹息,一主一厮,果然是一路的。一个好酿酒,酒味奇异,却扬言要做天下第一酿酒师。一个学厨,糕点难吃就算了,还要去学做菜。若真这样下去,自己岂不是每天喝怪味酒,吃生熟不定的菜 定了定神,司空离缓声对瑕尘道:“我看那大厨师傅有五十好几了吧。” 瑕尘点头。 “你要是学了做菜,天天做给我们吃,那岂不是抢了他的事?” “没关系,他可以歇歇。” “我府里不养无用的人,他的事你做了,那就得辞了他。” “啊——”,瑕尘为难起来。 陆意秋经司空离一提醒,活动了心思。看来他也应该去跟厨房师傅透透气,别教瑕尘厨艺了,否则教了徒弟没了师傅,这样瑕尘就做不成菜了。 最后瑕尘丧气妥协,只学糕点。 司空离和陆意秋相视一眼,满意而笑。 “对了,方照流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只查出贪银数百万两?”陆意秋问司空离。 司空离夹了块牛柳放到陆意秋碗中,回答道:“虽说是我们查出他要借震东镖局押财宝到放州,但我觉得他是故意留破绽让我们发现的。所以,才能一路追查到放州,在一处深山中的确找到了大量的兵器,只是那些兵器全部锈了,从年月看起码已有上百年了。而近百十年,方家除积存了上次我们在墓地看到的的财宝以外,都偷施给了旧西夜国百姓的子孙。所以放州才在数代君王苛令下,百姓仍能安居乐业。” “原来方家祖先贪了钱财是送给旧西夜百姓。这么说来,方思夜真的就是西夜人了?” “是的。而且在方思夜后的几代因在位的君王犹恨西夜人,故放州苛杂较其他州重时,还生过谋反之心。所以才会在深山中有那么多的兵器。” “为什么后来又放弃了呢?” “后来,经过百数年,西夜旧民与中原百姓通婚、通商,同依法典,又同吏而治,已完全融合,自端宗以后所有教条、赋税已完全相同。百姓安乐了,谁想造反?所以,方家几百年的坚守到了方照流这一代就已然没什么意义了。” “所以他就想到了结束方家自方思夜以来三百多年来的使命,自己露绽,让皇帝革职,散了方家家业?” 司空离点头,“的确是这样。皇帝估计也猜出了始末,所以不予计较方家先祖曾有谋反的心迹,只以方照流贪赃枉法革职贬为庶民,明妃和太妃并没有因此波及到。” “这样说来,方照流还是个好人?” 司空离点头又摇头,“他不是坏人,但也算不上好人。” “为什么这样说?” 司空离没解释,举杯喝了一口酒,却道:“从查出来的各种线索来看,我有个奇怪的想法。现在这个方照流与以前那个并不是同一个人。” “什么!”陆意秋惊呼。 “我之所以说他不是好人也不算坏人,就是看他以前的行事。以前的那个方照流不仅贪婪,而且阴损,陷害过朝中数名官员,京中百姓就更不用说。门下的人为虎作伥,方照流不加约束,反助波涨澜。正因如此,京兆府里的宗卷上多少冤案不是他造下的。” “只是这两年,他行事收敛了,也管教起门人,连林烬都说方家的帐只出不进,可见也不贪了。如此两极的行事,会是同一个人所为吗?所以我猜想,之前那个方照流或许已经死了,这个是易容顶替他的人。” “正因为不是同一个人,所以他露出破绽让官府查知,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他想结束方家三百多年来的使命,解除方家子弟套在头上的祖训。” 陆意秋听完久久没说话,最后吁了口气道:“那这个人倒是个明理大义的人。不知道他到底是何人?日后若见着了……” “见不着了,革职回乡的路上就病亡了。” “死了!” “当然不是真死。他有这样的本事,哪会就这样死了,不过是金蝉脱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去了吧。” “那就好。”陆意秋对这个人生了敬佩之心,听闻不是真死,放了心。 司空离却吃了味,咕咚咕咚连喝了好几杯酒。 陆意秋看他喝酒如喝水般豪迈,又想起上次问到却被引开的话题。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喝酒?还这么能喝,真的是小时候就练出来的吗?” 司空离见他抛下方照流又关注回自己身上,心情好了些。便如实道:“我小时候无意中救了墨染,求我爹将他带回血屠堂。哪知墨染家的仇人硬要将他赶尽杀绝,居然追到了血屠堂。因为人数众多,堂里的杀手又接令外出了,我爹便将我跟墨染藏到地下的酒窖中。那时候是冬天,到了晚上,冷得让人受不住。后来想到酒可祛寒,便喝了一口,虽然辛辣呛人,但身体暖和起来。所以,在等我爹来接我们的那两天两夜里,我们俩个喝光五坛酒。等我爹退了那些人,到酒窖里来找我们时,我们已醉得不醒人世。一直睡了三天才醒来。此后,我便喜欢上了这种辛辣刺喉的滋味。年复一年,越喝越越能喝,以至现在都离不开它了。” “离不开它好。”陆意秋抢过酒杯也喝了一口,“这样,你就牢牢地栓在我身边了。我酿遍天下所有的美酒给你喝,你就只能跟我走。” “是,以后我的酒就全仰仗陆大师您了。” 陆意秋得意哼哼,复又皱眉,“这酒是我在顺州酿的吗?怎么味道没之前好喝?” 司空离眼角抽抽,“之前是什么味?” “酸酸辣辣的,爽口得很。” 原来他把酒当辣子酸萝卜酿了,怪不得酿出那个味道来。 陆意秋又道:“这么多酒里面,我觉得秋白酿是最好喝的。你上次说你在《饮馔服食笺》里看到酒方,告诉我,我去酿。这样你不在京城也能喝到皇宫御酒秋白酿了。” 司空离一听,陆意秋又要毁秋白酿了,赶紧找托辞,“秋白酿里有一味重要的梜沣果,于城没有,酿不成。” 陆意秋道:“那果子就是甜味的是不是?” 司空离点头。 陆意秋满不在乎道:“既然没有那果子,那就用糖代替吧,反正都是甜的,最多少点果香而已” 司空离心中长叹,只要陆意秋做酿酒大师的心不灭,他以后就要喝遍天下所有怪味酒了。 虽是如此,但自己甘之如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