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浅阳历时三一三年,外界皆传言皇帝龙体日日衰退,皇位让出之日指日可待。风起云涌的宫内政斗一触即发。 一块被收在密室里的玉佩,将政斗带进了江湖—— 掌握了武林的浣水堂,和在暗处窥伺的不知名敌人,究竟跟皇室密辛有所牵连? 九年前,他因宫斗而逃离皇宫,遁入江湖。 九年后,为救恩人的情人,他重回宫内,却遇上了内心里牵挂不放之人。 他与他……是否还有机会安稳相守?或是从此天涯相忘? 属性分类:古代 宫廷江湖 年上攻 正剧 楔子 浅阳,李唐盛世时,位于大陆边疆的疆朝。 开国三百馀年,渡过了中原大陆杂沓纷杳的战乱时期,偏安一隅,靠着十来位或是战功彪炳、或是仁德爱民的明君,稳当当地在中原之外安生立命。 浅阳历时三一三年,浅阳当今国君擎阳君骆緂因出外涉猎时偶感风寒,日后病况恶化并发许多毛病,卧于病塌已有一年之久,外界皆传言皇帝龙体日日衰退,皇位让出之日指日可待。霎时种种流言风生水起,皇室人心惶惶,暗地下两派声势已渐成轮廓。 擎阳君其下有一名公主和五名皇子,大皇子与公主皆是皇后所出,宠妃德妃则是五皇子的生母。二皇子是名武将,长年驻守浅阳的西蛮之地,三皇子与四皇子则是双胞胎,生母已殁,后入于皇后门下,两人的性格皆是恬淡无争之人。 大皇子骆縕处事雷厉风行、胜谋能断,又是嫡长子,承袭了故臣旧党的支持,声势庞大,加上皇后外戚在当朝的势力,当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 但另一方面,在擎阳君病情逐渐加重之时,德妃的动作频频,她掌握了浅阳各个后起之秀、以及与大皇子不合的几个关键老臣,加上五皇子的性格仁慈,怜民爱物,素得不少人民的爱戴,是一波足以威胁大皇子一派的暗流。 届此,宫中的气氛欲加紧绷,当今君上缠绵病榻,未立遗召,新党与德妃野心勃勃,趁势而起,而不动声色的大皇子一派,一方面看似放任德妃扩展势力,另一方面,却又像静待着时机伺机而动。 风起云涌的宫内政斗一触即发,但真实的情况却不仅仅如此…… 一块被收在德妃密室里的玉佩、一笺记载了浅阳真实历史的文书,将政斗带进了江湖—— 掌握了武林的浣水堂,和在暗处窥伺的不知名敌人,为何跟皇室密辛有所牵连?而真实文书的暴露,是否有可能将浅阳王朝引向毁灭之途? 这一切,都有待解答…… 「呐,皇子哥哥,明年你还会陪我一起看冬梅吗?」 「可以的话,我陪你看一辈子。」 花开花落,阴晴圆缺,纵使我与你在这道上不相为谋,但我能爱你一生一世。 1. 浅阳历时二一三年九月初三,第十任皇帝骆緂外出涉猎时不幸偶感风寒,终日昏沉,早朝总是七日不出四日,于是便由十九岁的大皇子骆縕代为批奏奏章,宫中流言声浪渐成轮廓。 此时的五皇子骆淓也因为假扮平民擅自出宫,而被德妃软禁,使得宫里太监婢女们茶馀饭后的话题又多了一项。据传五皇子出宫是为了偷偷参加选才大典,还因此得了探花,直到榜示后报喜上门,才发现原来探花竟是当今五皇子,惹得整个离关城一片沸汤,不少士人集体上书要求重试,旧党一派也趁势参了五皇子和新党一笔,惹得德妃勃然大怒,整整罚了骆淓禁足一个月,连当今君上抱病劝说也阻止不了。幸得此事后来不了了之,否则依德妃的个性,哪能容许这关键时刻,五皇子却惹出了事情来让人落下口实? 后来德妃一派因为此事安静了不少时日,直到宫里一年一度的冬梅宴来临,才将此事彻底地压了下去。 浅阳地偏东南,就算入冬天气也不至于过于炎凉,但一入冬,梅花盛开,反倒有了雪落暑地之感,于是趁着花开之时,不论新臣旧子皆在受邀之列,众多文官武官云集濡梅阁,把酒言欢,甚至连一些辅佐前任皇帝的隐乡老官们,也看在当今圣上卧病再床却执意出席这一年一度盛会的份上专程前来。 若是将这冬梅宴当成专为政治交流而开辟的舞台,并不为过。 此时冬梅宴一片喧闹,但另一面,五皇子的别宫荠芳宫更是一片混乱! ——五皇子不见了! 骆淓趁着宫人们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寝宫,他被娘亲禁足了整整一个月,简直快折腾死他了!今日许多宫人被调去濡梅阁帮忙冬梅宴的摆置,他才得了空溜出被看得牢牢的荠芳宫。 而他溜出寝宫后的目的地就是崇明园——当初擎阳君为了大公主骆灵专门建造的花园,崇明园边陲有一处人造水潭,那里几乎没人会去,除了一个人—— 水雾氤氲,悉悉水声乍现之处,假山石绕,一圈小潭在锦花之中拓出馀波轻荡。一旁绿叶衬花处处现,几丝绿柳垂,轻拍绿水,点出「杨柳青青江水平」之姿。 随着季节绽放的各种花朵,轻飘暗香,各个香馥混杂在一起,非但没有醉的人心感不适,反而飘得清香,扑人鼻息之间,惹的心情轻快。 撩起衣袍下摆,骆淓跨过那丛丛花团锦簇,轻手轻脚的爬上了假山,小心翼翼地向假山后探头—— 啊,果然在啊。 「皇子哥哥!」骆淓惊喜地喊道。 假山后的柳树之下,端坐着一个紫缎黑袍,腰系磐带,带上系了个用金绳编得精致的半龙玉佩的人。那人气质沉凛,样貌俊朗,但眉宇间却有一股煞气,令人生畏。 那人本来抱臂环胸,敛眉闭目似在小憩,却被骆淓一声唤醒,抬起头,用沉黑的眼珠定定地看着骆淓欢快的笑脸,皱眉道:「不是让你别再用那称呼喊我吗?」 「有什么关系嘛,你本来就是我的皇子哥哥呀。」骆淓眯眼笑着。 「你怎么会在这?」骆縕回复了刚才抱臂端坐的姿势,问。 「冬梅宴太无聊了,娘亲又禁我一个月的足,只好溜出来啦。」骆淓眨眨水灵的大眼,又问:「倒是皇子哥哥你,不是应该在冬梅宴上吗?」 骆縕冷哼一声,「你都觉得无聊的东西难道我会觉得有趣?」 「别这么说嘛,说得我很无聊似的……我也觉得你看的那些兵书挺无聊的啊。」 「慢着,该不会父皇又逼你选妃了吧……」骆淓灵机一动,笑了出来,「你这样让那些巴巴地带着女儿们来赴会的老臣脸往哪儿摆啊?」 闻言,骆縕才又懒懒地瞥了骆淓一点,「你倒是聪明。」 骆淓还想再问,却听到崇明园门口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小太监们尖锐的叫喊声:「太子!您在哪啊?冬梅宴要开始了,您不能不到场啊……」 「不好了……」糟了,要被发现了…… 攀在假山上的骆淓心道不好,这下会被抓回去的!娘亲她…… 但就在此时,骆淓感到手腕一沉,一股力道将他扯到假山后,未有防备之下他差点惊叫出声,但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人也稳稳地落入某人的怀中。 「别出声。」骆縕沉声道,随即拉着骆淓躲到假山间的隐蔽处。 骆淓紧张地拉着骆縕的手,脸上有些发热,骆縕压在他身上,两人挤在狭小的假山石缝里,近的连对方呼出的气息都宛如火烧一般地炙烫。 骆淓趁着月光看着骆縕坚毅的侧脸,嘴角禁不住勾起浅浅的笑容。 人家说宫门深似海,人心如狼虎,是再多的财富权力也抵不过一缕自由的幽魂,但若百年后能选择,他愿再次生在这帝王家,伴在他孤独的皇子哥哥身边,再一世。 2. 五岁那年他从后宫搬出,入住荠芳宫,正式成了浅阳的五皇子,从那日开始,原本疼他宠他的德妃宛如换了灵魂。以前的他总是喜欢攀在娘亲的膝旁,与她挤在舒服的炕上,听娘亲说她入宫前的故事,但在那之后,他再也碰不到娘亲的裙摆、说不了一句体己的话,甚至,他只能跟着宫人们喊她娘娘。 「你是将来浅阳的皇帝,记住这一点。」德妃脸上精致的妆容,在冷冷的表情下特别严肃。 「我不想当皇帝……」 啪! 一个巴掌打碎了他天真的灵魂,那个从来没骂过他、从来没打过他的娘亲,今日却高高地坐在那里,冷言冷语地决定了他的未来。 此后,德妃将他当成太子来培养,凭着关系从东宫那找来了最好的太傅,让他学习只有太子才能学的课程,荠芳宫里的一切,待遇都比照大皇子来置办,仗着擎阳君的三千宠爱,德妃张扬地向全宫里宣示着她的野心——她要让骆淓挤下大皇子的优势地位,成为浅阳的太子! 从此荠芳宫多了德妃派来的眼线,骆淓出不了宫门,见不到外面的世界。骆淓的贴身婢女雨璇曾经想办法带他出宫,但差点被德妃发现,幸而巧遇了大公主骆灵,他们才平安的回到宫里,也因此结识了骆灵。后来在骆灵的频频帮忙下,骆淓才能数次平安地偷溜出荠芳宫,接触外面的璀璨风华。 但,就在六年前,大皇子十三岁时,擎阳君一道圣旨立了骆縕为太子,那天德妃几乎毁了荠芳宫内所有东西,也打伤了骆淓,要不是一旁护卫的阻止,骆淓怕是得受到更多的皮肉之苦。万幸的是,那天之后,德妃对骆淓的看管松懈了,于是他经常溜出荠芳宫,跑去找骆灵。骆灵非常的照顾他,也告诉他很多关于宫内的事情,包括他从未见过的大皇子骆縕。 起初他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战栗,德妃的打骂都带着对骆縕的仇视,但一掌一拳都是落在他身上,对于这个让他饱受折磨的名字,心里的忌惮总是多过好奇。后来他在骆灵的别宫里遇见了骆縕——那个宛若天人、风度翩翩,被外人传言心狠手辣的大皇子,却是待他如胞弟、如挚友的第二人。 小孩子的心性是记不了仇的,由其骆縕在一言一行间待他不薄,骆淓一瞬间就把所有的害怕捞到脑后,总是像条小跟屁虫似地黏着骆灵和骆縕。 四五年转眼就过去了,而今的骆縕也将步入弱冠之年,还是那个冷言冷语,但总是护着他,偷偷带着他到处去玩的皇子哥哥。 若是娘亲知道他与骆縕来往,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唉。 当骆淓回想着过往时,外头的声音又渐渐消失了,看样子小太监们找不到人,于是又往别处寻去,骆縕揽着骆淓的手这才松了一些,一低头却看到骆淓清稚的脸上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神游太虚,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模样倒是十分惹人怜爱。 忍不住出手捏了捏骆淓的脸,骆縕平时总板着的一张脸才缓了下来,「想什么呢,人都走了。」 「啊!很痛!」骆淓气呼呼地打掉某人不规矩的手,「别捏我的脸啊,会肿的!」 「有差吗,你本来就像个小包子。」骆縕忍不住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你……!哼!」骆淓气呼呼的跳出两人挤身的隐蔽处,又道:「不跟你一番见识。」骆縕则是无奈地笑笑,也只有这个让他上心的皇弟才能让他如此情感丰沛了吧。 骆縕抱臂又问,「你今天是自己偷溜出来的吧,德妃不会发现吗?」 「哎,说到这个,我是想尽办法溜出来的,等等还得赶快回去,皇姐让我稍口信给你。」 「她怎么不自己跟我说?」骆縕皱眉,感到事态有些不对劲。 「皇后娘娘最近派了几个护卫盯着她,她自顾不暇了,皇姐邀我下月初三去亭湖湖畔,她叫你带着我去。」 「亭湖?」 骆淓点点头,「皇姐这趟是去见孟将军。」 骆縕沉思了一会儿才回说:「她去见情人何必捎上我们……跟她说不去,我带你去漓江赏梅。」 「真的?!」骆淓眉开眼笑,他早就听闻漓江风光盖冠天下,尤是江畔一年一度难得盛开的粉梅花,枝桠争上、梅开争放,有如人间仙境。 骆縕点点头。 「太好了!」骆淓欢呼,开心地蹦进骆縕怀里撒娇。 后者被骆淓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只好僵着身子任由他抱着,无奈地揉了揉骆淓的头。 骆淓抬起头,有些疑惑地问:「这样让皇姐一个人去亭湖没问题吗?」 「放心吧,孟将军喜欢她,不会发生什么事的,再说,你皇姐武功可好着。」 骆淓闻言点点头,又开心地紧抱住骆縕不放,但就在骆淓看不见之处,骆縕脸上的微笑却渐渐凝固,冰冷的视线则坚定地望向远方。 3. 戌时,此刻冬梅宴正是高朝时候,骆淓小心翼翼地绕过几个正在荠芳宫巡视的护卫,悄悄地溜回了寝宫。 关上门的时候骆淓不禁松了一口气。 「五皇子。」 身后传来轻声呼喊,骆淓一惊,吓得连忙回身,看到站在他身后的人后才又放下心来。 「雨璇,你吓死我了……」 「五皇子……」雨璇脸上忧心忡忡,欲语还休。 骆淓忍不住担心地问:「怎么了?」 「德妃娘娘发现您跑出去了……她在内室等您。」雨璇眉头紧蹙,忧容满面。 骆淓一愣,但旋即露出笑容安抚雨璇:「别怕,没事的,娘娘每次不都是骂骂我就算了吗?」骆淓说着,却连自己都有些心虚,但他还是笑着拍了拍雨璇的手,尔后便迈步朝内室走去。 雨璇回身拉住了骆淓的袖子,轻声道:「五皇子,娘娘正在气头上,您……」 「没事的。」骆淓眯眼笑着,拉下雨璇发抖的手,撩开通往内室的帘子消失在翻飞的布幕之后。 内室一片光明,还点着骆淓最喜欢的紫伽香,香烟缭缭绕绕地缠着室内精致的布幔,衬得那端坐在桌前的女子更加如仙似幻。 女子一头高髻梳得端庄高贵,精致的丽容上虽隐约可见岁月留下的痕迹,但也被隐在那冷淡艳丽的面容下,显得不值一提。 「跪下。」 「娘娘……」 「本宫叫你跪下!」德妃一双凤眼瞪着骆淓,纤手撩起手边的杯子就往他的方向砸,幸亏失了准头砸在地上,瓷杯清脆地碎了一地。 骆淓抖了抖,看了一眼膝下被碎片布满的地板,牙一咬还是跪了下去。 「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德妃瞪完那一眼便转开眼神,瞅也不瞅骆淓。 「冬梅宴……」骆淓低下头,掌心一片汗湿,看样子娘亲是真的动怒了。 「为什么没去?」 「我……」骆淓犹疑了许久,还是没有回答。 德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压抑着怒气,「你不去冬梅宴,可以。」德妃娉娉婷婷地站起身,走到骆淓面前,抬起他的脸,抹着蔻丹的指甲彷佛要捏碎他的下巴似地,狠狠地陷入白皙的皮肤。 「告诉本宫,为什么去见了骆縕那小子?」 骆淓睁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娘亲是怎么…… 「怎么?很意外?是意外本宫知道你们暗通款曲,还是知道你们正打得什么主意,要拉本宫下水?」 「不,没有……我只是去看皇……皇姐……」骆淓的双手紧张地揪着衣角,轻声回道。 「骆灵不在宫里,会去崇明园的也只有骆灵跟骆縕,你还想赖?」德妃放开捏着骆淓的手。 「没有……娘娘,我真的不知道皇姐不在宫里,再说,皇子哥……呃,骆縕,他并没有要害您的意思啊!」骆淓抬着头,紧张地向德妃解释。 德妃睨了骆淓一眼,反手却是一巴掌打了过去。 骆淓挨了这一掌却是一声也不吭,默默地稳住了身子不发一语。 德妃又道:「本宫同你说过,骆縕可不是什么好犊子,你却这样巴巴地送上门,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娘娘,骆縕不是坏人!」骆淓激动地喊出声,只见德妃被他一喊抿住了唇,默不作声。 骆淓有些害怕,却还是直直地看着德妃,为什么娘亲总是认为皇子哥哥会害死他们? 德妃看着骆淓许久,忽然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笑容,她道:「是啊,你信他更胜于信本宫,骆縕不是坏人,那坏人只能让本宫作了。」 「娘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住嘴。」德妃转过身,坐回了内室的椅子上,开口又道:「去寝宫外跪一宿,没本宫的允许不准起身。」 骆淓咬了咬下唇,看着又陷入沉默的德妃,只好伏身瞌了个头,走出内室。 雨璇候在门外,看到骆淓脸上清晰的红痕忍不住凑上前关心,却被骆淓摇摇头阻止,他静静地走出寝宫,在寝宫外的石阶前跪了下去。 朱红色的门开了又关,德妃领着一众宫女走了出来,她在石阶上看着跪着的骆淓许久,最终还是不发一语地走了。 一旁的宫人、护卫们没德妃的旨意,没人敢上前扶五皇子起来,连雨璇也是在门柱后偷偷地哭着,之前曾有个新来的小太监同情五皇子,假传了德妃的旨意让五皇子起来休息,但隔天他就被抓到德妃别宫,不吃不喝地整整跪了五天,最后那双腿都废了,才让人拉出宫去,怕是这辈子都得当个废人。 于是偌大的荠淓宫内,当今的五皇子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一旁无人敢吭声。 4. 夜里,雾气胆寒,北风一起竟细细地飘下了雨丝。 骆淓拢了拢外衣,双腿已跪到麻木,但夜里的寒气怎么也挡不了,丝丝入骨的疼,逼得他忍不住发抖。 雨璇在一旁撑着伞陪了他大半夜,身上的衣裳也被寒气打湿了,骆淓见状忍不住开口:「雨璇,你进去吧。」 雨璇摇了摇头,「五皇子,我去德妃娘娘那帮您求情吧……您这样跪下去会跪出病来的。」 「你也不是不知道娘娘的脾气,你越去求她越不听的,让我跪完这一宿,一会儿天亮了应该就能起身。」骆淓强撑着笑容安抚雨璇。 「这……」雨璇心里着急,又道:「不如我去找敏安公主吧……」敏安公主是骆灵的称号。 骆淓摇摇头道:「皇姐不在宫里,这种事……也别麻烦她。」 雨璇一脸急得又要哭出来,正要说些什么,忽然骆淓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谁也别找了。」骆縕在细雨中走来,将手中的披风罩上了骆淓还在发抖的肩。 「皇子哥哥?!」骆淓一惊,紧张地左右张望,「你怎么来了?这里都是……」 「侍卫都让我给放倒了,再说,你的别宫为何我不能来?」骆縕蹲下,摸了摸骆淓的脸颊,「看你都给冻成这样了,我再不来,你又要病一个月不下床?」 骆淓脸一红,虚弱的脸上总算染上几分生气,「你这样,娘娘会生气的……」 骆縕不语,迳自地抬头向一旁仍在震惊的雨璇道:「烧盆热水来。」说完便移开了眼,问骆淓能不能站起来。 雨璇一脸诧异地看了看四周倒伏在地的侍卫们,太子竟然亲自来到荠芳宫,这……德妃娘娘知道了还不气死啊,而且太子是怎么在一转眼间弄晕这么多人的? 此时骆縕已一把将骆淓打横抱起,走过雨璇身边时睨了她一眼,她便吓的不敢移动分毫,直到那个冷硬的身影消失在朱门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传说中的太子啊……雨璇眨了眨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尔后忽然想起了骆縕甫才的吩咐,才急急忙忙地撑着伞往后院跑去。 内室里,骆淓换了乾衣正擦着发,看着骆縕端着热水走了过来,把水盆放在他脚边。接着骆縕在他面前半跪,执起骆淓的裸足放进热水中,轻轻地捂着。 骆淓一时还未回神,惊觉之后忍不住大叫:「皇子哥哥!你这是!不可以!」说着便要把脚抽回。骆縕抬眸只字未语,手下却加了力道,不让骆淓把脚移开。 骆淓看着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是太子,不可以做这种事,我自己来吧。」 「我现在是你哥哥。」骆縕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两人僵持了许久,骆淓拗不过才松了力,于是骆縕又低下头,轻轻地按摩水盆中那双冰冷的脚。 清湛的水声在安静的室内特别清晰,两人就这么一坐一跪,相对无语。 「……你对我真好。」良久,骆淓才低着头轻声地说了句话,声里还带了细细的呜咽。 「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骆淓抬头,看着骆縕还是那副毫无变化的冷淡表情,忍不住带着眼泪笑了起来。 「皇子哥哥,你这话让皇姐听到她会生气的。」 骆灵公主可是个极爱吃醋的人哟。 「……。」 「能遇到你跟皇姐……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我一辈子……就得在这别宫里了。」 「没什么好不好的,兴许你在这别宫里过一辈子,才是真的好。」 骆淓闻言歪了歪头,道:「这样……很寂寞吧,皇子哥哥你,不也很寂寞吗?」 骆縕抬起头,定定地看了骆淓一会儿,说:「不是寂寞,是没人可以信任,自然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这么说也有道理。」骆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最近宫里越来越不太平,你自己注意点。」骆縕说。 「知道了。」骆淓说着,眼里有些黯淡,近日娘亲的脾气越加难以揣测,这跟父皇卧病在床有很大的关系吧,宫里……似乎离变天的日子不远了。 捂热了骆淓的双脚,骆縕拿过一旁的布巾替他擦净,趁着骆淓还没感受到凉意,便将他的双腿用被子紧紧盖着。 「快睡吧,德妃那里我替你说,没事的。」骆縕抱起骆淓,将他移进床的内侧,还顺手帮他盖好被子。 骆淓脸又不禁红了起来,皇子哥哥这是在照顾小孩子吗……怪难为情的。 于是他只好点点头,把一张大红脸闷进被子里,只露出双大眼看着床畔骆縕忙碌的身影。 待骆縕收拾好了,撩起一旁的披风披上,看到床上睁着大眼一脸无辜的骆淓,忍不住又上前揉了揉骆淓的头,轻声道:「我走了,下月初三我带你去赏梅。」 骆淓点点头,从被子里伸出手拍了拍骆縕的手背,表示知道了。 后者面上仍然没有表情,不过眼里却十分的温柔,收回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内室。 骆淓在被子里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布幔之后,手上还带着骆縕袖上未散的湿气,他忽然想到他是冒雨而来,湿衣未曾换下。 5. 隔日骆縕差人送了一封信去德妃的别宫,德妃看完后气得把信撕的支离破碎,一只从丝路送来的红石翠玉簪也遭受池鱼之殃,香消玉殒。先不论信里的内容,骆縕连亲自向德妃说话的力气都省了,摆明了连面子也不留给她。 德妃在那厢气的牙痒,骆縕明里护着骆淓,暗里却一直警告她,那皇位他绝不会拱手让人,要想拉他下位的人,他一个都不会留! 这宫里哪个人是好苗子?个个豺狼虎豹,若不懂得明哲保身,也要懂得夺权争位,才能有安身之地,否则一遭不是死无全尸,也是尸骨无存。 大概,也就只剩骆淓那个被她关在深宫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孩子,还以为这宫里能跟平常家庭一样,称兄道弟、酣乐合畅了。 德妃紧紧地攥住手中的碎纸,低声喊道:「李莽。」 空无一人的寝宫内,忽地一道黑影落下,低着头恭敬地跪在德妃身旁。 「主子有何吩咐?」 「本宫差你办得事如何了?」 「二皇子已入都城。」 德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才从怀里拿出一方木盒,交给跪着的黑衣人,冷声道:「交给二皇子,让他明日子时到紫长亭赴会。」 紫长亭是冷宫的别称,名称别致雅丽,却是个一进再也出不来的噬人之地,当今皇后不管冷宫,于是管辖权一般都落到最得宠的妃子身上,徳妃不为人知的心腹都养在那里。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明白。」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接过木盒,沉声道:「属下明白,主子请放心。」 「下去。」 「是。」 答声刚起,黑衣人就迅速地消失在德妃寝宫中,不留一丝痕迹。 德妃端坐的姿势未变分毫,冷戾的眼神直视着前方,她摊开双手,掌心的纸屑早已化成粉末,洒落在桌上。 「想跟我斗,那还得看你够不够狠……」 此时,太子书斋亦是风起云涌,骆縕坐在书桌前看着属下刚承上来的书信,脸上十分严肃。 一名身着禁卫军服装的男子在桌前背手而立,他身姿挺拔,下盘沉稳,看上去武功并不差。但最惹人注目的不是他的身量,而是他脸上那道从眉心窜延到左颈的伤疤,硬生生地坏了原本清俊的容貌,平添一股戾气。 他正是掌理东宫门卫,官拜五品的卫尉少卿——司马德。 司马德出自江湖,曾经拜师于中原崧阳派门下,十五岁时因师门中落,辗转来到浅阳,机运之下进了皇门,从卫士作起。二十三岁那年当上东宫卫士令,并与骆縕结识,至今过了五年,他成了骆縕麾下最令让骆縕信任的一名心腹。 「太子,您看如何?」见骆縕迟迟不作声响,司马德只好主动开口问道。 骆縕将书信折起,移到火烛旁点燃,随手丢到一旁的火笺桶里让它燃烧。 「事情走向并不差,但总觉得有些事始料未及。」 「孟狄将军深爱敏安公主众人皆知,公主这次出马说服将军倒戈,将军必定十分两难,您是害怕将军虚应故事,表里不一?」 骆縕摇摇头,道:「不是,皇后这次要孟狄将军擒杀无辜,他如此忠肝义胆之人,必定有所不愿,皇姐这一说降倒合了他的心意。」 「那您担心的是……?」司马德不解。 「骆淓。」 司马德恍然大悟,就说太子谋厚深算,护得还不是那在西宫长大的五皇子?啧啧,他真是糊涂了。 「属下明白,您是怕皇后又找人对付五皇子?」 「不仅如此,皇姐仅说将军不杀骆淓,却未明言他将如何向母后交代,到时若皇姐那徒生枝节,母后极可能见缝插针。」 司马德一笑,「太子,这次您可能多想了。」 骆縕沉着脸未答,心里却翻腾不已。 是啊,遇到骆淓的事他怎能不多想? 他处心积虑、算尽机关,为的就是让他能安全快乐地在宫里生活下去,那些城府和欺骗,他独自面对就够了。那个如玉般的人,是他心上的宝物,容不得别人一丝侵害。 「皇姐邀骆淓亭湖一叙,却是为了让骆淓跟孟狄见面,我不知道皇姐的意思是如何。」 「兴许是让将军彻底打消劫杀五皇子的念头吧?五皇子终归还是个孩子,敏安公主如此一着,可能是要激起将军的恻隐之心。」司马德揣测地说。 「但皇姐并未向我表明她的意思……总之,你再向皇姐探探近况,务必让将军甘心归到我麾下,将军亦是皇姐心里叨念的人,我不愿用那些折腾人的手段去对付他。」骆縕道。 「是的,属下明白。」 骆縕点点头,又道:「骆承那边的密探怎么说?」 「二皇子入都城后直奔左丞府,至今未出,亦未见其他人士出入。」 「可真鲁莽,边关那里如何?」骆縕冷哼,他对二皇子骆承不是很上心,加上骆承十六岁时就自请守疆,他们两人见面的时机并不多。 这次骆承如此急迫地从边关回城,其中定有隐情。 「二皇子临时失踪,将士们都有些乱了阵脚,但还有冯将军坐镇,一时半会不会出乱子。」 「看住骆承的动向,他这次入都城……可能与德妃有关。」 「明白了。」 骆縕挥退了司马德,独自一人待在书斋里,看着火笺桶里的灰烬,思绪千回百转。 德妃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这个表面上毫不护犊,心狠手辣的女子……一心谋画的东西,似乎比他想得更多、更多…… 6. 漓江的美如诗如画,有花落水面断树影,绿水绣梅枝之称,江畔两侧那入冬盛开的粉红梅花宛如春桃,艳得似怀春少女。 骆淓远远地就看到江畔那颀长的身影,眉目如画刻出来的英俊面容,身上的黑色披风凛凛随风飘动,面上神情严肃,不知正在思索些什么,隐隐中便透漏出身为太子的威仪。 「皇子哥哥!」骆淓一下马车,便飞也似地扑进骆縕怀中。 后者神色依旧,却收起了严肃的神情,低头道:「天冷,你怎么穿这么少?」 「说到这个,还不是你不能来接我,结果你派来的那个影卫竟然直接打昏了我宫里的侍卫……」骆淓有些无奈的说,「我一慌乱,就这样出来了……」 「这倒是我的错了。」骆縕捏了捏骆淓的脸庞,「回去帮你教训他。」 骆縕此言一出,埋伏在附近的影卫不禁抖了抖身子,心头一凉。 「你又拧我脸!」骆淓大叫。 骆縕笑了笑,解下了身上的披风,为骆淓披上,「披着吧,你着凉了可就不好办了。」 「说的我很柔弱似的,好歹我也是个男子。」 你就是看起来太柔弱,才让人恨不得把你关在宫里别出来……骆縕暗想。 「走吧。」牵起骆淓的手,骆縕领着他往江上停着的一艘画舫走去,「漓江的景色,要从江上看才是真正的仙境。」 「皇姐没来真是可惜,粉梅争芳,多美的景色啊……」 「她早就来过了,有什么景色是她没看过的?」这个一天到晚溜出宫的敏安公主,怕是宫里最自在的人了罢。 两人上了画舫,骆縕考虑到两人的身分,并未铺张,只雇了艘小型画舫,隐作远道而来经商的兄弟两人,摆几样点心,顺着漓江而下,共享潋艳风光。 「皇子哥哥,你看你,出来玩呢脸色还这么沉重。」骆淓伸手揉了揉骆縕眉间,后者一直紧绷着的脸色才稍霁。 「太累了。」 「唉,父皇一病不起,累的却是你。」 「这有什么,将来担负这江山的责任,还不是得到我手里,早点做晚点做,没什么区别。」骆縕替骆淓整了整被风吹散开的披风,「我烦的、累的,是宫里狡诈险恶。」和,该如何护你不会成为宫里政斗下的牺牲品。 「皇子哥哥,如能重来一世,你宁愿不生在这帝皇之家吗?」 骆縕摇摇头,「如能重来一世,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在何处都无妨。」 骆淓眯眼笑道:「这话真动听。」双手撑着下巴,远眺远方山色,骆淓复又喃语:「但若能重来一世,我多希望你与我皆不在这帝皇之家,兄弟两人安生和乐过日子便好。」 「又当兄弟吗?」骆縕脱口而出。 骆淓不解地歪了歪头,「不然我们两人如何一起过日子?当然要继续当兄弟呀!但是,换我来当哥哥照顾你!」说完,骆淓便笑得弯了腰。 若他的皇子「哥哥」变成「弟弟」,定是个性子讨人厌的小鬼! 「……随你高兴吧。」骆縕打算无视骆淓一时兴起的言论。 骆淓伸手,接住了一片被风吹落的粉梅,开口道:「呐,皇子哥哥,明年你还会陪我一起看冬梅吗?」 「可以的话,我陪你看一辈子。」 「说好了哟!」骆淓本想跟骆縕打个约定,但转念一想,道:「我不与你发誓打约定,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信你!」 骆縕看着骆淓信任的眼神,忍不住露出微笑,他轻轻地握住骆淓的手,「那,你信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为了保护你吗?」 骆淓眨眨眼,「当然,我信你。」 因为你是,我在这世间上唯一能够放心依靠的人了。 闻言,骆縕将骆淓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轻声地在骆淓耳边说着,「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不管想伤你的人是谁……」但骆縕的声调里却没了平时的自信,透露了些许脆弱。 骆淓被抱在怀中,心中情绪有些激动,却也说不出是为什么,他甚至听得见自己急速的心跳声,连呼吸都有些发窒。于是他反手抱住了骆縕,虽然他还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该如何诉说,但似乎只要能和皇子哥哥在一起,就算即刻死去也无妨了。 两人在被北风吹得纷乱的粉花似雪中静静相拥,船下水波不兴,远方山高水长,竟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 ——但、却脆弱的,令人不忍卒睹。 7. 时近春节,但宫里却没了平时过节的欢庆气氛,原因正是擎阳君的病情恶化,现在连早朝也上不了,有风声传言,擎阳君怕是撑不过这几日了。也因为如此,宫内气氛更加肃杀,德妃干脆对骆淓再次下了禁足令,荠芳宫宫内宫外布满了德妃调来的卫士,连每日的膳食都得先经过检查,才能让骆淓进膳。 于是骆淓被关了几天之后闷的发慌,趁着正午的太阳驱散了凛凛寒风,吩咐雨璇将墨宝端至宫内的凉亭中,便就着冬日暖阳一笔一划地写着书法,以慰寥寥之心。 雨璇在一旁站着,看着跃然纸上的字迹不禁感叹:「五皇子您真是写得一手好字,雨璇不懂书法,但您的字雅秀而劲直,如水般柔韧,果然字如人、人如字啊。」 骆淓笑道,「说什么呢,你这嘴甜得都要流蜜了,还不擦擦。」 「雨璇说的是真话,五皇子,这皇宫里没人的字比你好看了,怕是这整个都城,你的文采也能以一挡十!」雨璇说着,还挺起胸膛作了一个豪气干云的姿势,惹得两人一起笑得合不拢嘴。 骆淓被雨璇逗的十分开心,又说道:「别跟我玩了,坐下吧,陪我写完这帖字。」 雨璇坐到骆淓身旁,好奇地问:「五皇子,您写的这帖字是什么啊?」 「你猜?」骆淓调皮地眨眨眼。 「您别逗我了,我读的书不多,不如您念给我听吧。」雨璇期待地看着骆淓。 于是骆淓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毛笔,轻声念道:「于是越北沚,过南冈,纡素领,回清阳,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 念毕,雨璇歪头问道:「这说的是什么呀?」 「这是洛神赋。」骆淓看着字帖,思绪却不禁飘向远方,「风停水静,天鼓和鸣,美丽的洛神从男子面前而过却无法停留,洛神有感于生离死别的愁苦、人神境遇难同,怨青春爱情得不如意,于是泪流而下湿襟衣。」 雨璇看着骆淓忽然陷入思索当中的侧脸,不禁问道:「五皇子您……这是有感而发吗?」 「啊?」骆淓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红连忙道:「不、不是,我只是喜爱洛神赋的雅致罢了,太傅要我临个字帖给他,才凑巧选了这段而已。」 「是是是,雨璇明白,您继续写吧!」雨璇失笑道,不打算戳破骆淓拙劣的掩饰。 「你……你别乱猜啊!」骆淓红着脸,又执起毛笔,手有些抖地继续写字。 骆淓一想到甫才为雨璇解释赋词时,脑中竟浮现了皇子哥哥那日在漓江上紧紧抱住他的情景,羞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雨璇见状,笑而未语,才刚要说话安抚骆淓就被门外的吵杂声打断了,于是她不解地看向门外,正打算去问个究竟。 但就在此时,一名身着宫装、面容姝丽的女子缓步轻移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女子一双柳眉榇的眉目温润如水,凝脂白肤,贵气十足。 「皇姐?」骆淓惊呼。来者正是当今的敏安公主,骆灵。 一旁的小太监害怕地跪到骆灵跟前,哭喊道:「公主,德妃娘娘下了命令,谁也不许进荠芳宫,您饶了小的吧……要是被德妃娘娘知道了,小的、小的三条命也赔不了啊……呜呜……」 骆灵停下脚步,看了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一眼,说道:「在这里咋咋呼呼地,本公主就替德妃先收拾你罢,还不把他带下去?」一旁骆灵带来的两个卫士便上前,把痛哭失声的小太监拖出了荠芳宫。 骆淓一惊,连忙上前道:「皇姐,你这是?」 骆灵不理会,只朝骆淓笑说:「皇弟不请姐姐进去坐坐吗?」 摒退了所有奴仆,两人进到内室,才刚入座,骆淓便着急地问:「皇姐,刚才……」 骆灵心领神会,抬手打断骆淓,「就你心肠软,对宫里太监婢女都好得不像话,他们才都只听德妃的命令!放心吧,我带来的卫士跟了我多年,他们只是把那个小太监带回总管那,让他换个主子而已。」 骆淓这才松了一口气,「皇姐,莫怪我大惊小怪,娘娘对我宫里的下人们十分严厉,我不忍他们为了我蒙受伤害,甚至……丢了一条命。」 「这才是我的皇弟啊,心软但十分善良,皇姐只愿你永远都别抛弃良善。」骆灵笑着,摸了摸骆淓的头。 骆淓倒是有点不高兴了,他佯怒道:「皇姐跟皇子哥哥都拿我当小孩子!别再摸我的头了!」 「哈哈哈哈!好好好,原来我们家的小皇弟已经长大了啊?唉,说不定将来成了亲就忘了皇姐了,真难过……这就是为人母的心情吗?」骆灵豪爽地笑着,还不忘揶揄骆淓一番。 「皇姐!这、这……」都些什么话啊!什么为人母的……还是把我当小孩子嘛……骆淓说不过骆灵的言词机伶,只得张着无辜的大眼,泪眼汪汪地看着骆灵。 看到骆淓的表情,骆灵倒是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只好转换话题:「咳咳,不逗你了,今天是来通知你一件大事的。」 「什么事?」 「这几日你被关在荠芳宫,德妃断了你与外界的消息,为的就是不让你知道这件事……」骆灵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严肃,思及此,眉宇间也染上一丝忧心。 骆灵叹了口气,轻声道:「骆縕前几日晚上在寝宫内被刺客刺伤,身上中了毒,目前还昏迷不醒。」 8. 「骆縕前几日晚上在寝宫内被刺客刺伤,身上中了毒,目前还昏迷不醒。」 骆淓大惊,连忙道:「皇子哥哥他……皇姐,我想去看皇子哥哥!」 骆灵摇摇头,「目前太子东殿戒备森严,母后下令除了几位她钦点的太医和宫仆,其他只许出、不许进,现在怕是连我也进不了太子东殿。」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皇子哥哥他……」骆淓十分着急,竟然落下了泪,难过地哭了起来。 骆灵连忙安慰道:「别急,我问过太医院的探子,骆縕目前并无大碍,就是馀毒未清,才到目前还未清醒。他自小练武,身体强健,这点小毒对他并无影响,现在怕的是有人趁他昏迷之时徒生波澜,所以母后才防外界防的这般彻底。」 「这……呜呜……」 骆灵道:「唉,早知道等骆縕醒来再跟你说这件事,瞧你哭成这个样子,他一定怪我多事……」 「呜……我、我不哭了——」骆淓擦了擦眼,心里却仍然万分担心,于是尽管强撑着不想哭,眼泪还是籔籔流下,「皇子哥哥遇到这种事……我却什么也不能做……」 「傻孩子,你能做的,就是安分地待在荠芳宫别乱跑,现在宫里剑拔弩张,父皇那里怕是真的……情况不妙,骆縕跟我都不想让你受到伤害。」骆灵拿出帕子,替骆淓擦了擦眼泪,「你能答应我吗,别管这些事,等尘埃落定?」 骆淓点头,垂首默默不语。 骆灵又叹,「唉,其实我更想把你弄出宫外,也许才能真正让你免于灾难……」骆灵看着骆淓,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摇头喃语道:「他总说是为了你好……但打从一开始,就没人能好过了……」 浅阳历时三一四年十二月十四,太子遇刺,身受刀伤,中毒昏迷,刺客受重伤却趁乱逃离,皇后勃然大怒,下令封锁都城捉拿刺客。 浅阳历时三一四年十二月十九,太子终于清醒,随即调动近五十名禁卫军由司马德率领,于左丞府中以谋杀太子之名,逮捕了受重伤的二皇子,左丞相之女陆倾哭断肠一度寻死,后被左丞相阻止。 此事在都城引起轩然大波,二皇子下狱后随即承认刺杀太子一事,却不招供是受何人指使,只道是为争皇位而不惜手段。后二皇子收入皇牢,待太子伤愈后亲审。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骆淓甫从雨璇那听闻了二皇子被捉拿一事,整夜难以安眠,一方面是担心骆縕的伤势,另一方面,对于这个未曾谋面的二皇兄,竟然在这父皇病重奄奄一息的时刻,为了争夺皇位刺杀兄长,显得情势更加紧张。 他所不愿见到的,那些宫廷相杀的戏码,终归还是得上演吗?皇子哥哥、皇姐,还有他的娘亲……他们是否会在这些斗争中受到伤害?心里如此揣测难安着,骆淓在床上想了一宿,到清晨才累得睡去。 于是日到巳时,骆淓才从床上懒懒地下来,正要开口唤雨璇来帮他洗漱更衣时,一个小太监就踉踉跄跄地闯进内室来,啪地一声就跪在骆淓跟前,气也不喘地说:「五皇子……皇上龙体欠安,请您……请您即刻更衣,到擎阳殿外跪候。」 也不晓得是刚起床还脑袋昏沉,还是骆淓根本没听明白,他一脸呆滞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小太监,毫无反应。 见骆淓如此,小太监只好重重地嗑了一个头,伏在地上再次大声喊道:「五皇子,皇上龙体欠安,请您即刻更衣,到擎阳殿外跪候!」 骆淓一回神,却整个人像失了所有气力一般,愣坐在床上无法起身。 ……他所担心的一日竟然来得如此之快,那些浮华的表象,终要在这一夕之间覆倾湮灭……而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互相厮杀争咬。但,每一个人,在他心中都是如此重要的人,他不愿……不愿见到任何一个人受伤或是死去。 但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去叫雨璇来……跟她说……去擎阳殿……」 9. 擎阳殿外一片肃静,众家官吏们跪在外殿等候,有些老臣们受不了如此折腾,已到一旁休息。嫔妃们与皇子公主们则齐聚在中殿,至少是个遮风之处,众人们跪在地上,有几个妃子已经开始偷偷啜泣,谁也说不准她们其中几个,还会被皇上遗旨一下,拉去陪葬呢。 骆淓跪在一角不显眼之处,甫才德妃被宣进了皇寝却未宣皇后,骆淓偷偷地观察了坐在上首之处皇后的脸色,深怕此事惹恼了她,迁怒娘亲。但皇后毕竟是大家出身的贵族,面上并无太多表情,依然神色淡定。 就在众人以为会跪到天荒地老时,一道惊天的尖叫声从内殿传来! 中殿里的卫士连忙围到皇后身旁,加紧戒备,一旁的一种嫔妃纷纷惊慌失措,顿时场面有些混乱。 「快!快来人啊!……」一个小太监撞开了内殿的门大喊着跑了出来,他的左手被砍断了一半,浑身鲜血淋漓,喊完之后便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尖叫声四起,此时内殿闯出了一个穿着太监衣服的人,他看了四周一眼,未作停留,奔出殿外后几个踩、点,竟然就跳上了数十尺高的宫墙,飞快地沿着宫墙而去! 此时司马德领着二十几位禁卫军冲了出来,他们身上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往那里!追!」 「救命啊——!」内殿里传来了德妃凄厉的哭喊,骆淓一惊,下意识地就往内殿跑去,却被一双手拉了回来,「你别去,留在这里。」骆縕皱着眉,紧紧地拉着骆淓的腰,不让他走。 「娘、娘亲她……」骆淓着急地喊着。 「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骆縕道。 骆淓摇摇头,趁着骆縕不注意溜出他的禁锢,跑进了内殿—— 他一进内殿就吓傻了,倒不是德妃发生了什么事,德妃惊恐地缩在龙床上,紧紧地抓着皇上的手,哭得惨绝人寰,人却毫发无伤。 但殿内基本上能用尸横遍野来形容。 太医院的几名太医、禁卫军、太监、宫女们的尸体倒成了一片,致命伤都是脖颈上的暗器,就连服侍皇上多年的魏公公也惨遭毒手。 随后追过来的骆縕一见此景也不免露出震惊的神色,看到惨死的魏公公,他忽然神情严肃地飞快上前,在魏公公身上东翻西找。 尔后他面色凝重地喊道:「来人!」 几名影卫顿时现身。 「将德妃娘娘抓起来,遗旨不见了。」 德妃闻言,才渐渐地停下哭泣声,抬起头来看着骆縕。 一旁的影卫上前抓住德妃,她才大声喊道:「你这阴险小人!何故栽赃本宫!本宫什么也没做!」 骆縕起身,冷冷地看着德妃,「刺客杀了寝殿内所有人,唯独漏你德妃娘娘一个,现在本该在魏公公身上的遗旨又不翼而飞,这是何故?」 「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德妃怒道,「刺客现身后一转眼便杀了房内数人,我吓得便躲到了龙床之上,我连他们的一根汗毛都没碰过!又怎知遗旨去向!」 骆縕正要回话,但此时皇后现身内殿,莲步轻移,走到骆縕身旁,只轻声道:「罪或不罪,待审后便知,你是这房里唯一活着的人,就算无罪刑部也得审你,带下去。」 语毕,德妃尖叫着便被影卫们拉出了内殿。 一旁的骆淓揪着衣角站在角落,泪眼汪汪,他求助地看着骆縕,希望他能还娘亲一个清白。 但骆縕只是朝着皇后恭敬地作揖请安,随着皇后的一声「走吧。」便走出了殿外。 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留给他。 「皇子哥哥!」骆淓追出殿门,朝着两人的背影喊着,但骆縕似乎闻所未闻,仍然跟着皇后的脚步消失于门外。 骆淓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娘亲被拉出门之时,眼里那愤恨的神情摆明了就是被诬陷的,充满了怨怼与不甘。但为何皇子哥哥要这么做?他是真的想置娘亲于死地吗……为什么?为什么呢? 骆淓跪坐在殿门外,朝着骆縕离开的方向,放声大哭。 浅阳历时三一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擎阳君驾崩,全城哀凄。 但也在此时,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侍奉先皇多年的魏公公被刺客杀害,当日应由魏公公宣读的遗旨不知去向。霎时宫里一阵紊乱,皇后下令封城彻查。 浅阳历时三一四年十二月二十四,刑部于德妃房中密室发现遗失的遗旨,同时,二皇子招供刺杀太子一事乃德妃指使,德妃擒左丞相之女以挟持二皇子,令其悖逆天伦,弑兄叛上。 后,德妃以逆谋之罪下狱。 浅阳历时三一四年十二月二十五,由中书令冯大人宣读遗旨,太子即位新皇,尊号圣阳,择日登基。 同时皇召下令敏安公主嫁镇威大将军孟狄,赐封属地泔洲,择吉时成婚。 短短几日,宫内风云变色,血流成河。 一朝富华如玄墀扣砌、玉阶彤庭,如今阶下苍茫失色,哀声凄厉! 德妃中箭落马,当时德妃一派的老臣偶有几个敢进谏,要求还德妃清白,却被旧党新仇旧恨一并算上,连带着拉了骆淓下水,硬是给骆淓冠上一个同党共犯的罪名,只是后来被骆縕一一打回。 德妃那厢迟迟不肯承认遗旨的由来,刑求逼供愣是从德妃口里敲不出一个字眼,刑部无可奈何,软禁了骆淓,试图以骆淓为要挟,逼德妃自首。 但德妃只是一贯地露出轻蔑的笑容,默不作声。 骆淓这段时间以来,哭了无数次,他很害怕,因这个世界已倾毁崩塌,却无人能救他于水火。 而骆縕仍旧没来见他,只派了兵力加强戒备荠芳宫,这不知防的是里头的人跑出去呢,还是防外头的人闯进去?于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只能独自在别宫中,静静地等待他命运的下一步棋。 但,这着棋,又将由谁来执子呢? 10. 「五皇子,您午膳吃得少,晚膳还是多用一点吧。」雨璇担心地看着欲欲寡欢的主子,好言相劝。 骆淓摆弄着碗里的饭菜,开口道:「如今离娘娘下狱已过十日,外边却丝毫未闻娘娘的境况,我担心……担心娘娘受不住残忍的刑求。」 「五皇子,娘娘今日有此下场是咎由自取,您何苦以您的身体代娘娘赎罪?娘娘她一直……」 「够了!」骆淓生气地打断雨璇的话,「她毕竟是我娘!她毕竟……是生养过我的生身娘亲,我如何能弃她于不顾?」 骆淓难过地抬起头,看着雨璇:「雨璇,你照顾我这么多年了,我视你如母如姐,你这话我不跟你计较……要是别人,我断不轻饶。」 雨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双腿一弯便跪在地上,「五皇子,雨璇知错了,但您还是得吃多点,您看您,才不过五六日便瘦得这般不成人形了。」 骆淓只好点点头,继续努力地用膳,雨璇无奈又心疼地在一旁看着。 此时,门口传来了小太监的禀报声:「五皇子,太医院佟太医求见。」 骆淓有些惊讶,佟太医的名号他曾耳闻一二,传闻他年仅十三就入宫做了太医院的辅士,现年二十七岁,已是个独当一面的太医了。骆淓并未见过佟太医本人,一来负责荠芳宫的太医并不是他,二来……他记得佟太医是皇后的御用太医,德妃断不会让皇后身边的人近他身的。 如今佟太医在这敏感时刻前来,究竟为的是什么呢?是皇后的意思吗?骆芳心里忐忑,回了小太监请佟太医在别厅稍后。 须臾,骆淓到了荠芳宫的别厅,一眼便见一个俊秀清朗的男子站在那里,浑身有着一股儒雅之气,且面容看起来比想像中年轻许多,似个刚加冠的少年。 佟太医见骆淓到来便上前行礼道:「五皇子,在下佟沁雨。」 「太医免礼,不知太医突然来访,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佟太医从袖中掏出一只翠玉簪呈到骆淓面前。 那簪玉体晶透,看得出是上等之品,但设计却朴实无华,骆淓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娘亲的玉簪。 那玉簪是娘亲在未入宫前,娘亲的姐姐送她的东西,她十分宝贝,平时也不戴在头上,收在了紫长亭里一个隐密之处,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五皇子,小的受娘娘请托,带您去牢中见娘娘一面,这是娘娘的信物。」 骆淓接过玉簪,不解地道:「娘娘为何……?」 「娘娘说她有些话想对您说,怕时间晚了,就没机会了。」佟太医道。 娘亲已下狱十日,逆谋者一率不许见客,但身为皇后手下人的佟太医却在今夜向他说娘亲要见他?这…… 但佟太医手中又有娘亲保护备至的珍宝,若不是娘娘亲自嘱托,没人会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和它代表的重大意义……难道佟太医是娘亲布在皇后那的人吗? 骆淓脑中一片混乱,他心里想去见见娘亲,却又怕这一遭又是个陷阱,引他入瓮,于是迟迟未做回应。 佟太医见骆淓颇有犹豫,只好再度开口说道:「刑部今日已批下了娘娘的罪状,过几日就要宣布了,娘娘怕是……撑不过这几日。」佟太医沉下了脸,面容充满了哀戚,「我跟了娘娘十数年,被娘娘派到皇后身边作探子,如今娘娘身陷囹圄,我却救不了娘娘的性命,只能完成她最后的心愿了……」 骆淓闻言,最终下定决心地点头道:「我知道了,那就有请佟太医带路。」 阴冷的天牢内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骆淓跟着佟太医经过一道道严密的检查,也不知佟太医用了什么法子,两人没遭遇刁难,十分顺利地通过了所有关卡。但走向最后一扇门时,佟太医趁着一旁的守卫没注意,拉着骆淓拐过一个弯,两人便消失在大牢的主道上。 骆淓没想到原来监牢里的路也这么多条,佟太医领着他走过了几个废弃的监牢,一路上都无人守卫,最终两人停在一扇由纯钢制成的铁门前。 佟太医在门前停下,对骆淓道:「待会请五皇子莫要作声,这是娘娘的意思。」 「为什么?不是说娘娘要见我?」 「娘娘说,若您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请静静地听着便是。」 骆淓闻言,内心仍然充满不解,但想到娘亲可能有她的用意,还是点点头应了佟太医。 佟太医推开厚重的铁门,里头是一个大牢房,但他们似乎是在牢房的左方,只见黑色的布幔盖住了监牢,牢内的人见不到他们。一旁晃动的烛火有如徘徊的怨魂,如泣如诉,似有话欲语却说不出口,十分可怕—— 11. 「你不是早就想杀了我吗?拖拉着是给谁看呢?」德妃尖细的声音从布幕后传出,「二皇子是我指使的,但遗旨不是我拿的,我甘愿因为弑君之名受死,但万万不受那莫须有的罪名。」 「我知道。」站在德妃面前的身影出声,竟然是骆縕!「魏公公之死……还有遗旨失窃一事,是我的意思。」 德妃闻言细细地笑了起来,最终发狂地大笑,「成啊、成啊!……我就猜着,有谁能知道我房里密室的位置?……有谁能如此简单地便杀了陪伴皇上多年的大太监?有谁……能如此狠心地为了一只遗召,杀了这么多人,只为诬陷我一个逆谋之罪!」 「……」 「皇上死去那日寝殿里死的只有那些你掌控不了的人,该留的你一个也不碰,该杀的……你一个都不留!」德妃露出嘲讽的笑容,「你跟那女人一样,果然够狠够绝……她费尽一生心机想除掉我,却没成功,倒是让他儿子抢了功劳了。」 「……我警告过你,别打皇位的主意。」 「哈哈哈!笑话,你以为那三言两语能打消我的念头?别作梦了,我可是连在梦中都想着拉你下位!」德妃猖狂地笑着。 骆縕看着德妃的笑脸,犹豫许久还是问了心中一直介怀的问题:「你……你当真一点也不顾及他的想法?」 「他?」德妃一愣,但随即露出了然的笑容,「你说骆淓?」忽然,德妃坐起身,吭啷的铁链声中,她笑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德妃向前倾身,「骆淓不是我的孩子。」 骆縕闻言,却没露出太多惊讶的神色,他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骆淓不是你的孩子,甚至……他也不是父皇的孩子。」 「你知道?」德妃脸上的笑容消失,眼神中多了猜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当上太子后的那年。」骆縕从怀里拿出一只玉簪,竟然和德妃交与佟太医的那个信物长得一模一样! 德妃瞪大双眼,大喊道:「你从哪里拿到那东西的!」 「我的属下查到你与中原复阳教有牵扯,后从你奶娘口中追查到你的老家……这是你姐姐床底下收着的,上面刻有骆淓的生辰八字……骆淓,其实是你姐姐的孩子吧?」 德妃喘着气,心中一阵波涛,脸上早已没有了先前的猖獗,她抬起手,轻声说道:「把那东西给我,那是我姐姐的遗物。」 骆縕想了想,还是把玉簪递给了德妃。 德妃看着手里的东西,眼中竟泛起了泪光。 「她死了八年了。」德妃抚摸着手中的玉簪,轻声说道。 「当年我们领了教主的命令,从中原来到浅阳,我入了宫当宫女,她就在都城里开个首饰铺,赚点小钱。」 「一年后,我被皇上相中,成了昭仪,皇上十分宠爱我,因我总能与他聊个彻夜,与他讲那些,他从来不跟别人讲的体己话……我是真的喜欢皇上,他是我这一生中对我最好的男人。」德妃敛下眼,眉目间尽是柔情。 「后来,皇上封我为德妃,我知道时机终于成熟,是该完成我的任务的时候了,于是那夜我找了姐姐进宫。」 「但也就是那天……姐姐跟我说她怀孕了……她怀了教主的孩子。」德妃说到这里,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说……她说她知道我爱着皇上……她不愿让教主利用我的身子,于是……她去了中原,用她的一条胳臂换得教主的允许……由她来生下少主,然后由我来帮助少主登上浅阳的皇位。」 「后来,我假装怀孕,足月后姐姐在宫里生下了骆淓,姊姊把骆淓托付给我后,就被教里的人送回了中原,直到八年前……她独自一人孤单地病死在黔洲……我却连她……却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话至此,德妃已泣不成声,她紧紧地抓着手中的玉簪,整个人像泄了气一般摊坐在地上。 骆縕听完德妃的自白,脸色沉重地开口问:「复阳教纠缠浅阳皇室多年,究竟图的是什么?这次你们竟然还利用了无辜的人……简直可笑。」洛縕看着德妃的眼神里毫无怜悯,他怒道:「当初浅阳开国国君的确犯下了不少错事,让许多人家破人亡,最终只得流离失所,但如今已过数代,为何还要如此生死相缠?」 「呵呵……」德妃轻轻地笑了起来,「那只不过是以仇恨之名掩盖贪欲……操控着像我们如此众多可怜之人,最终为得半壁江山罢了。」 骆縕又道:「那你呢?你为何甘愿入宫,甚至为你们教主奔波卖命?」 「因为姊姊爱他。」德妃举起手上的玉簪,道:「这其实是教主送给我们两的东西,姊姊视如珍宝……姐姐爱他爱的义无反顾,教主却只视她为助他夺天下的一颗棋子……」 德妃惨澹地笑了笑,「最终她也如愿生下了教主的孩子……不知是幸或不幸。」 骆縕沉默了一阵,复又问道:「父皇宝宫里失踪的水寰佩,也是你偷的吧?」 「……是。」 「现在何处?」 德妃抬眸,定定地看着骆縕,却未回答他的问题,「你接近那孩子,跟他玩、与他交心,为的就是接近被我守得滴水不漏的荠芳宫……你以为水寰佩会在他身上,却寻觅不着……」 骆縕沉默。 「不否认吗?呵呵……」德妃轻轻地笑着,「我与那孩子说过千百遍,你心里只有如何护住你的皇位,断不像他心里想的那般善良可亲……可他不信,那日冬梅宴后他跪在地上,大声地向我吼着,说你不是坏人……」 德妃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到头来,坏人还是只能让我做了。」 举起手上的玉簪,德妃端详了一会儿,又道:「一但水寰火纹两枚玉佩流入中原,群雄并起,浅阳的存在就摇摇欲坠……呵呵,我会把水寰佩藏到哪儿呢?」 「少说废话,水寰佩到底在哪?」 德妃不答,迳自朝骆縕笑着,「你说,他会比较恨我,还是比较恨你?」 说完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德妃在骆縕意识到她的举动之前,狠狠地将玉簪往自己的脖子插下—— 瞬间,鲜血汩汩的喷了出来,德妃有如断了线的人偶,倒在地上,失去生息。 12. 生若浮华,死若静水。 她一生汲汲营营,就为了完成姐姐的心愿,将一生的锦绣年华葬在了这深宫高院里,她伤害了那些爱着她的人,利用了那些信任她的人……换得什么?不过是她编织的幻梦一场,和可笑的一出戏罢了……她与姊姊最终还是成了权势底下牺牲的魂魄,失了爱情、错过了亲情……红尘翻滚,转眼皆成空。 骆縕看着德妃的尸首,愣在原地,不发一语。 但他脑中却一直想着德妃自杀前的最后一句话……那是什么意思? 「娘——!」 骆淓在幕后看到德妃倒下身影,便拉开了布幔,当他看到德妃的尸身后,终于忍受不住如此打击,跪倒在监牢外,放声大哭。 骆縕顿时明白了德妃话里的意思。 「娘——」骆淓脸上满是泪水,哭得十分凄惨。 「你为何在这?」骆縕方寸大乱,急急地走出监牢,看着骆淓哭泣的脸,他心里像被东西拉扯着,闷得难受。 他本以为能将这整件事瞒天过海,骆淓永远都会在他的保护下,对这些事情毫无所知,安逸地在宫里继续生活下去……但,现在似乎离他的理想越来越远了,德妃这一步棋走的够狠,骆淓的性子如何能承受得住背叛与离弃?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皇子哥哥,我以为你……以为你会放过娘亲的……我从来都没想跟你争皇位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骆淓揪住骆縕的衣领,整个人已经陷入疯狂,「你们为什么……呜……要骗我……」 骆淓低着头,抓着骆縕的手也垂了下来。 骆縕见骆淓已经哭到发抖,心疼的抱住他,「别哭,对不起……」 「那日……漓江上……你说……你说你永远都会保护我……」骆淓靠在骆縕怀里,轻声道,「原来你……就是这样保护我的吗?杀了我……身边所有的人?」 骆縕脸上露出了懊恼的神色,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只是想两全其美、只是想用他的方法保护他怀中这个视如珍宝的人罢了。 「对不起……」他不知道他错在何处,却下意识地不断说着对不起。 因为他知道他伤害到骆淓了。 骆淓摇了摇头,从骆縕怀中挣扎起身,「为什么……不放过她……」 骆縕沉默了一会儿,咬牙道:「只要德妃在的一天,我的皇位必定坐得不安生,我也没法将你从德妃的掌控下……」 骆淓打断他,「可她是我娘啊!」他看着骆縕,脸上满是泪水和绝望,「你怎么能……」骆淓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话未出口,他忽然失去意识,整个人往前倒去—— 骆縕一惊,紧张的接住骆淓的身子,「你怎么了?」 骆淓瘫软在骆縕怀中,毫无知觉,此时他的嘴角和鼻子竟流下了暗红色的血。 「骆淓!你怎么了?快醒醒——骆淓!」 骆縕十分惊惶地喊着,后者却还是闭着眼,一脸苍白,气若游丝。 一旁佟太医听闻骆淓的情况不对劲,上前一看,心里顿生几分不妙,连忙向已失了分寸的骆縕说:「太子,请马上带五皇子回寝宫,此事有异,事不宜迟。」 骆縕看了他一眼未作多想,便抱起骆淓,飞快地出了监牢。 13. 骆淓醒过来的时候,骆縕倚在床头,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但他的手紧紧握住他的,似在害怕睡醒却发现床上的人消失不见。他才刚醒来,头还有些晕,他只记得他在监牢里崩溃大哭,跟皇子哥哥说了一些话……然后就昏倒了。 这是怎么回事? 「醒了?」骆縕沙哑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他转头,看到一脸疲惫的骆縕如同往常一般,温柔地整理他的头发,然后揉揉他的头。 「皇子哥哥……」 「身体怎么样?」骆縕起身倒了杯水,坐到床畔将骆淓抱入怀中。 骆淓摇摇头,喝了口水说:「没事,头有点晕……」 「佟太医说你受了太多刺激,才昏过去。」 骆淓沉默,他又想起娘亲惨死的身影,还有那些关于他身世的谎言…… 「你别气我了……」骆縕向他露出哀求的眼神。 「我没气你,我只是难过……」骆淓坐起身,面向他,「你连真相都不肯告诉我。」 骆淓面露难过之色,「你难道能瞒我一辈子吗?……你这是何苦?」 「让你知道真相……你一定不愿继续留在宫里。」骆縕说,「我不愿得天下却孤独一人,那日漓江上所谈,你对自由的渴望让我十分害怕……骆淓,我……」骆縕欲言又止,最终却仅是紧闭双唇,将欲说出口的心里话给吞了回去。 「我不会永远留在宫里的,就算今日你未逼宫娘亲、未欺瞒我,你登上皇位后……我仍是不会继续留在宫里。」 骆縕抬眸,看向骆淓的眼神十分复杂。 骆淓继续道:「皇子哥哥,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但无论我究竟是何身分,你登基后我就是个败位的皇子,顶多只能当个闲散王爷,出宫自立门户是必须的,否则你看朝上那些老臣该如何拿我治罪?」 「你不懂……」骆縕摇了摇头,闷声说道。 「我怎么不懂?……是我太天真还是你太天真?在宫里,凭你一己之力是保护不了我的,更何况……你根本无法反抗皇后娘娘。」骆淓提高了音量,说到头,他心里还是有点怨恨骆縕的所作所为。 他相信骆縕肯放过娘亲一马,他也信骆縕为了保护他,可以放下他那残忍冷酷的一面……他最不愿见到的,就是骆縕为了他,双手染满肮脏的鲜血。 忽然骆縕一把拉住他,将他压在床上,眼里充满了愤怒和压抑着的情绪,他俯下身,咬牙道:「你怎么会懂?我这些年所做的事情,你怎么可能会懂!」 骆淓被他这么一吓,加上骆縕下手没控制力道弄疼了他,一时来气,骆淓口不择言地怒喊:「你不就是为了接近我吗?在你眼里皇位比什么都重要,我只是一个好欺负的弟弟罢了,你耍弄心计处处维护我,不就是——」 骆淓气话还没说完,剩下的字句就被迫咽回肚子里了。 骆縕怒极了咬上骆淓的唇,放肆地亲吻着,像只饥渴的狼不断噬咬猎物,却又不敢真的下手,只不断用霸道的舌舔舐着身下人娇嫩的唇瓣,缱绻忘返。 骆淓睁大双眼被吓得一动也不动,仰躺在床上看着骆縕充满怒气又隐忍的表情,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直到骆縕喘着气从他身上移开,他还是反应不过来。 当他回神时,骆縕已经气冲冲地走出了寝宫内室,未留下只字片语。 骆淓一惊,只得赶忙下床追了上去,亟欲向骆縕问个明白,却在走出内室后被坐在外厅的骆灵给吓了一跳。 「皇、皇姐?你怎么在这?」骆淓偷偷地张望一下,骆縕不在外厅,似已离开寝宫。思及此,骆淓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骆灵优雅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缓声道:「皇弟如此着急,连鞋都没穿好,是有什么大事吗?我看骆縕才刚气冲冲的跑出去……你们吵架了?」 骆淓小脸一红,连忙摇头,「没、没的事……」 骆灵偷偷地笑了笑,复又连忙正色道:「不说这个,你还是先回床上躺着休息吧,我进去和你说些正事。」说完,骆灵便半拉半推的拉着骆淓回到内室,强迫他上床躺着。 骆淓躺回床上,却不禁想到骆縕刚才的举动,脸上发热,却还是故作正经地问骆灵:「皇姐有事吗?何必让我回床上歇息?我已经觉得好多了。」 骆灵坐到床沿,露出严肃的神情,「骆縕果然没和你说吗?」 「和我说什么?」骆淓不解。 「你知道你为何会昏倒吗?」 骆淓摇头,「皇子哥哥说……我受了太多刺激才昏过去。」 骆灵眉间一皱,神色间有些愤怒,「胡说!你是因为中毒才昏倒的!」 14. 骆灵眉间一皱,神色间有些愤怒,「胡说!你是因为中毒才昏倒的!」她忿忿地说,「骆縕不肯告诉你,是因为这件事是母后策划的,她在你身边放了人,约莫从德妃入狱后,因无人看管你,母后就开始让人在你饭里下药……」 骆淓顿时怔愣,「皇后娘娘……想杀了我?」 「这倒是不一定,母后兴许只想让你变成个废人,做不了事罢了,所以药量没下得太重。」骆灵拉着骆淓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皇弟,宫里太危险了……我一直想让人送你出宫,但骆縕不肯,现下母后已经开始注意到你的存在,我不能再让你待在宫里了。」 骆淓坐起身,心里起了一丝盼望,「皇姐有办法送我出宫?」 「我认识个人,他能保护你远离皇室内斗,只是你出去后,怕是得独立生活……受点苦了。」骆灵叹了口气,「我只是怕你不愿离开皇宫。」 骆淓摇了摇头,「若是以前,要我离开皇宫必定会犹疑不决……但现在……」骆淓脸上满是难过的神情,「这地方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勾上了权势和阴谋,谁还能全身而退?况且……我不愿看到皇子哥哥又为了他心中的想望,再度背负一条条的人命。」 「他已经决定的事情,无人可说服他更改,他会瞒你,怕是不想跟母后正面对质,但他愈这样做……母后愈是不想饶你,你对骆縕的重要性越大,母后就愈留你不得。」骆灵想到她那固执的弟弟,便内心一阵愁苦。 骆淓眉间皱得死紧,听见骆灵这番揣测,内心更加难过。 「既然如此……我出宫不正是两全其美之计?」骆淓抬起头,神色坚决,「皇姐,带我出宫吧。」 他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骆縕生来便是要登上那王位之人,而他仅是众人用来争权的一个工具……当工具失去了利用价值,便成了那路上的绊脚石,众人欲除之而后快。 他的娘亲自刎身亡后,树倒猢狲散,这宫里除了骆灵和骆縕,已没人敢出面护他。 另一方面,骆縕对他的情感……皇后娘娘也许已有所察觉,才会主动出手,而骆縕为了护他必定会做出更多忤逆皇后娘娘的事……只怕皇后一怒之下,会酿成更多悲剧。 既然如此,他何必执着?又何必留下…… 骆灵见骆淓下了决心,轻声道:「好,明日孟狄会在擎阳殿拖住骆縕,戌时一到我会帮你解决荠芳宫的护卫,你往西宫走,别走大路,过御膳房后有条小路,那里会有个穿青衣,拿着我玉镯的人带你走。」骆灵担心地摸了摸骆淓的头,又问:「你真的确定了?你这一出宫,便得隐姓埋名一辈子。」 骆淓点头,道:「留在宫里才是折磨我,况且皇后娘娘视我为眼中钉,我留下对谁都没好处……皇姐,你别担心我,等你成婚,风头一过,我再到泔洲找你。」 「这也好……那人势力强大,就算骆縕知道你在他那,也不敢有动作。」骆灵喃喃念道,又紧紧握着骆淓的手再次叮嘱:「总之,你出宫后一切保重,若是真生活不了,就到泔洲找我。」 「知道了,皇姐,倒是你明天可别受伤了。」骆淓露出笑容,意图让骆灵安心。 「傻孩子,还是担心你自己吧。」骆灵无奈地揉了揉骆淓的头,两人相视而笑。 15. 翌日,骆縕并没有来荠芳宫,或许他对昨天发生的事情仍感到有些介怀,暂时还不想见到骆淓。骆淓见不到他心里有些难过,因这一别,怕是无缘再见……骆縕他……是否能承受他偷偷离开一事呢? 他只希望骆縕能安心地当上浅阳的皇帝,一切平安…… 闷在宫里,骆淓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收拾了一些衣物,等戌时一到,便要离开。 酉时,天色已暗,骆淓心里有些忐忑,一个人抱着包袱坐在外厅,正担心皇姐那里是否会出什么意外时,忽然他的寝宫被一名黑衣人闯入,吓得他抓起包袱躲到一旁。 只见那名黑衣人扯下脸罩,竟然是骆灵! 「皇弟,事情有变,骆縕发现我要帮助你出宫……你现在就得走!」 「皇姐你……」骆淓正想询问骆灵是否有受伤时,寝宫外火光大作,一群禁卫军跑进了荠芳宫。 「别废话了,快走!」 骆灵拉着骆淓跑出了寝宫,她从腰际的刀鞘中拉出两把用链子系在一起的弯月刀,护在骆淓身前,打倒了几个冲过来的禁卫军,两人从偏门出了荠芳宫。 骆灵将骆淓轻轻一推,「快走!照我昨天跟你说的地方去。」说完,便回身蒙起脸,拉开弯月刀又跑向来时之处,解决了几个追过来的卫兵。 「你别受伤了!……」骆淓担心地喊着,犹豫了一下,便迈开步子抱着包袱朝西宫的方向跑去。 火光四起,宫里似乎已经发现骆淓的失踪。骆淓不敢停下脚步,照着骆灵昨日的指引,抄着小路走,幸亏一路上都没再遇上卫兵或禁卫军。 直到御膳房时,忽然一个人从阴暗处跑了出来,拦下了骆淓。 骆淓一惊,却在看清来者时松了一口气,「雨璇……」 雨璇的头发有些零乱,似乎在这里等了许久,她喘着气道:「五皇子,您怎么这么慢?前面的路被发现了,都是禁卫军,您快跟我来!」说完,便拉着骆淓往一旁的小径窜了进去。 「是皇姐让你来接我的吗?」骆淓问着,原来雨璇是皇姐的人吗……? 雨璇未答,只是拉着骆淓不断的小跑着,两人来到了一个小偏门,这个门通常是御膳房的厨妇们出外采买时使用的门,平时有一两个卫兵会守在这里,如今却半个人影也没有。 雨璇拉开门,向外探头看了一看,未见人影,便将骆淓拉出门外叮嘱道:「五皇子,你从这里出去后朝东走五百公尺,那里有座桥,是往目连山的方向,那里会有人接你出去!五皇子……对不住,我只能带您到这里了……」说完,雨璇脸上露出了十分难过的神情,「这些年谢谢您的照顾……」 「说什么呢,是你照顾我才对,我才要谢谢你。」骆淓露出宽慰的笑容。 此时雨璇突然落下了泪,「五皇子,对不起……其实——」 雨璇话未说完,忽然瞪大了眼,身体抖了抖往前抓住了骆淓的手臂。 「五……五皇子……快……走……」 雨璇撑着一口气,说完后就在骆淓眼前倒了下去,她背后插着两只箭,鲜血染红了浅黄色的衣装。 此时火光快速地聚拢,骆淓看到了那个百公尺外站着的人—— 皇子哥哥…… 风声腊腊作响,他翻飞的黑色披风盖上了手上刚放下的弓矢,脸上的神情冷酷而无情。 骆淓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雨璇的尸首,内心一片荒凉。 忽然,骆淓感觉身体一轻,一个人影已经将他扛上了肩膀,飞快地使着轻功,朝宫外跑去。 他看到骆縕脸上的神情更加冰冷,一挥手,一群禁卫军便朝他们追了过来,只是这人的轻功十分厉害,三两下,那群禁卫军就已经不见人影,骆淓甚至连皇宫都见不着了。 骆淓无语地趴在那人肩膀上,脸上的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 此时那人开口说道:「五皇子,我是敏安公主派来的人,这是她的信物……」说完,一个玉镯子被塞进了骆淓手中,骆淓紧紧攥住镯子默默哭着。 「您怎么从另个门跑出来?幸好找到您了,否则敏安公主跟堂主都得拿我问罪……呃,您还好吧?」 骆淓摇摇头,小声的说「没事。」 「那好,这段路您辛苦点,等过了皇城范围,就有马车可坐了。」 骆淓点点头,两人便各自无语。 看着那人身上的青色衣裳,骆淓已经大约明白事情的始末,眼里的泪水更加无法停止,他咬着唇闷声哭着。 皇子哥哥……这是最后一次让你为了我杀人,从此……你只能为了天下百姓流血流汗,当个流芳百世的贤明君主,别再执着我这个什么也不是的废人了…… 也许打从一开始,就像娘亲所说的那样,我们本不该认识。 对不起…… 再见了。 16. 那人带着他飞奔了几十里,出了皇城的范围,这是骆淓第一次见识到外面的世界,虽然觉得十分好奇,但也被心里的离情和愁思给压了下去。他们随后换乘马车,这时骆淓才看清了那人的容貌,是个约莫二十几岁的青年,身材结实修长,面容爽朗亲和。 「不知阁下怎么称呼?」骆淓问驾着车的青年。 「我叫许氛,是浣水堂的右护法,以后叫我许大哥就好。」许氛想了想又说,「您长年生活在宫里,这江湖粗野,规矩比较散乱,以后您生活会辛苦点。」 「这我知道,请许大哥放心,我会努力学习的。倒是许大哥别对我用敬语了,五皇子已经消失在这世上……许大哥叫我小淓即可。」 「哈哈,倒是我多礼了!」许氛笑着说,「以后你在浣水堂有什么事,就直接找我吧,虽说这次敏安公主将你托给了堂主,但他贵人事多,最近又忙着宠他的小情人,怕是没什么时间顾虑你了。」 「呃……好的。」怎么感觉这个堂主不太靠谱……「许大哥,你给我说说浣水堂的事情吧!也不怕你笑话……以前娘亲管我管的很严,我没听说过江湖的事情,这次贸贸然地闯了出来,却什么也不知道,我怕犯了什么规矩……」骆淓面露尴尬之色地说。 许氛豪气地应允了骆淓的要求,细细地向他说了许多有关浣水堂的状况,和江湖里的一些事情。骆淓愣愣地听着,从一开始的惊奇,到最后甚至目瞪口呆地听着许氛一人滔滔不绝地说话而忘了回应。 从许氛口中,他得知浣水堂坐落在浅阳的东北角一座名为「伏灵山」的山上,创派的历史已有两百多年,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在中原也有分舵。浣水堂练的是独家剑法,除了宗门专门收弟子教授武术之外,另有分门专营押镖的工作,镖号遍布全国,算是浣水堂主要的收入来源。 浣水堂的堂主名叫慕容沛,是个少年英雄人物,十五岁就入了江湖,周游历练后,二十岁那年从死去的父亲手中接过了堂主一责,做的风生水起,短短八年间,浣水堂俨然已是个武林霸主的姿态。 这几年有几个中原的邪教不断进犯浅阳,图的就是浅阳江湖里流落的几样珍宝,后来幕容沛率领了十数个门派,以智谋和高超的武艺,杀退了那几个在中原已是恶名昭彰的邪教,让他们元气大伤,不敢再生挑衅的念头。从此之后,武林中人多以浣水堂马首是瞻,今年的武林盟会亦在众人力挺下,由浣水堂主办。 骆灵就是在几年前的武林盟会上结识慕容沛的。 当今的敏安公主是个不安于室的女子,她向往江湖自由的生活,从小就偷偷跟着骆縕的师父学武,就算被皇后发现,仍然固执地我行我素。后来皇后管不了她,只好给她找了个女师父,免得惹人非议,而骆灵的师父,就是慕容沛的母亲——闵文素。 闵文素亦是个奇女子,未嫁入浣水堂之前,她是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女杀手,艳丽绝伦却心狠手辣,但她嫁给慕容沛的父亲后,摇身一变成了勤俭持家的平凡女子,并发誓从此不入江湖。后来慕容沛的父亲病死,她心里忧愁,恰逢皇后的请托才入宫收了骆灵为徒,以此转移目标,免得思念泛滥。 几年前,骆灵偷偷跟着闵文素出宫,为的就是看看武林盟会的热闹景况,却被慕容沛当成了来表演的舞女,两个人大打出手,骆灵又是个下手不知节制的人,打伤了慕容沛便罢,嘴上还饶不得人,差点惹得浣水堂一众师兄弟要围殴她一个女人家…… 许氛说到这里,骆淓终于笑了出来,想到皇姐那冲动的脾气和不饶人的个性,的确是十分难挨。 许氛说:「你看看,我说了这么久,你才终于开心了!」他开玩笑地向骆淓抱怨道:「唉,堂主简直折腾人,丢给我这么个任务,自己跑去寻欢作乐,害我堂内的事情弄到一半就跑几百里出来接你,你回去得给许大哥主持公道!」 骆淓闻言,心下一凛,不谙世道的他十分害怕许氛真的生气,紧张地歛了笑容想解释:「对不起……许大哥,我……」 许氛看着他的反应愣了一下,尔后顿时笑了开来,「哈哈哈,瞧你这小心翼翼的性子,到了浣水堂后怕是得给人欺负去了!」 骆淓不解的看着他,仍然满脸的无所适从。 许氛这才向他解释:「哎,我那是玩笑话,你别往心里去。」这五皇子果然是被养在深宫的孩子,连个应对都十分生嫩,难怪敏安公主耳提面命地要他们得先让他熟悉环境后才能放他独自生活……「等到了浣水堂,我让虚琴带你一阵子,否则你定会让那群小崽子们拆了吃了。」 骆淓皱起眉头,「吃了?浣水堂有人会吃人吗?」好可怕…… 「……」 ……这到底是怎样的娘娘养出来的皇子啊?饶了他吧! 许氛满脸黑线地暗想。 17. 许氛连夜赶车,约莫五六个时辰后就到了伏灵山上,此时骆淓已经在马车里睡着了。他睡得并不安稳,连在外头赶车的许氛都听的到他因梦呓而啜泣的声音。 可怜了这个年纪轻轻的五皇子,若是能像三皇子或四皇子那样默默无名,也许能过得更平顺些。 不多时,马车便行至浣水堂的大门,门口专司守卫的弟子见许氛的马车来到,像孩子见了糖似的,一众身高八尺、九尺的大汉纷纷奔到马车前,那景象简直壮观。 许氛见状,心里顿时起了不祥的预感…… 「许护法,您终于回来了!」一名弟子痛哭流涕地捉着许氛的衣襟大喊道:「呜呜,许护法,您再不回来,沈师兄就要折腾死我们了……」 他这也不过去了两天罢了……许氛正色道:「虚琴人呢?」 「师兄在……」 「我在这里呢。」 一道清灵的声音从众弟子身后传出,大伙儿纷纷让了条道出来。 只见一个同样穿着浣水堂青衣的人走了过来,那人生得清丽绝伦,一双柳眉衬着上勾的桃花眼,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只是那眼里始终冰冷,毫无情绪,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许氛看向来人,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又欺负师弟们了?」 「难得你不在,没人护着这帮不知长进的小子,我只不过锻链了下他们耽于安逸的身体和心灵罢了。」沈虚琴迳自走到马车旁,撩开了马车的帘子,冷冷地说:「哼,这五皇子倒是生得可怜可爱,要是多给你在外面待几天……」 「哎,你说什么呢。」许氛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忿忿的怒意,连忙跳下马车将沈虚琴拉到一旁陪笑道:「我这是出任务呢,别给师弟们看笑话了。」 沈虚琴冷着一张脸,一双眼瞬也不瞬地瞪着许氛,不发一语。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许氛道着歉,又向一旁看热闹的师弟们道:「那个谁,把贵客送到东厢的客房去,顺便去通知堂主我回来了。」于是一众师弟露出看不到热闹万分可惜的神色,领了命而去。 「这群家伙……」许氛无奈地看着众人拉着马车离去的身影,十分无奈。 「你没受伤吧?」沈虚琴看着眼前人,沉默了许久才丢出这么句话。 许氛笑着说:「没呢,宫里那些人哪能伤得了我,况且还有敏安公主指引,就是差点跟丢了五皇子,幸亏他没事,否则敏安公主饶不了我。」 「堂主去哪来弄来这么大的麻烦……尚未即位的新皇和当今皇后都不是好惹的主,这不是主动给浣水堂找碴吗。」沈虚琴冷哼。 「你也别太介怀了,堂主自有他的意思。」许氛叹了口气,「五皇子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多担待他些,他被德妃娘娘养在深宫里,待人处事都不太懂,我不敢将他丢到宗门里跟着弟子们学习,你先带他一阵子吧。」 沈虚琴闻言,又瞪着他,咬牙道:「我都还没跟你算帐呢,五皇子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我不带。」说完,甩了甩衣袖就迳自地走了。 「哎……你不带难不成让我带吗?虚琴……喂!」许氛急忙地追了上去。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浣水堂的大门后时,一旁的树梢间隐隐晃动,两道人影轻声地交谈着。 「少主入了浣水堂之事……要禀报回去吗?」身型较高大的蒙面黑衣人问着身旁的人。 「先别,我打算多观察一阵子。」另名黑衣人想了想,「李莽,你先回去将娘娘已死、水寰佩不知去向的消息报给教主,至于少主……就先说下落不明。」 「佟门主……小的斗胆问一句,为何要向教主隐瞒少主的行踪?」 「我怕教主得知计划失败一事,愤怒之下会派人追杀少主……但如今少主入了浣水堂之门,也许……我们可以藉着此事,由浣水堂帮我们找出水寰佩的下落,更甚着,火纹玉也能手到擒来。」 「佟门主高瞻远瞩。」李莽恭敬地道。 「走吧,快去快回,回来时多带几个机灵的手下,我需要几个眼线进去浣水堂。」 「是。」李莽答道,说完便不见身影。 留下的那名黑衣人扯下了脸上的面罩,赫然是当日带骆淓进监牢的佟太医——佟沁雨。他小心翼翼地在树梢上观察了浣水堂周遭的部分地形,随后便也朝密林的方向使起轻功,消失了身影。 18. 隔日骆淓醒来之时,已是巳时末尾,一名仆妇帮忙他洗漱更衣,从她口中骆淓才知道她是临时被调来的,这浣水堂上上下下除了闵文素夫人有几个婢女,就连堂主也没有小厮和女侍。 骆淓听后脸上不免有几分尴尬,但那仆妇和善地教导他,倒是没有不悦之色,才让骆淓定下心来,学着自己打理身边的一切事务。 后来许氛来他房里,说是堂主要见他,于是他便跟着许氛到了浣水堂的北厢,这里是浣水堂的议事之地,门禁森严,除了一些高级的干事或是贵客才能获准进入。 骆淓趁着许氛向守在门口的那两名护卫打招呼时,偷偷地左右张望了下,发现北厢只有一个入口,却在四周布满了护卫,且此处不像其他院落栽花植树,为了清空视野,让此地毫无隐蔽之处,整个北厢只剩下一幢孤伶伶的屋子。 他们两人进到屋里时,已有三人等在那儿。 上首之处坐的便是浣水堂的堂主——慕容沛,他与骆淓想像的有些不同,是个充满贵气的男子,身材高大,样貌风流,略看着有些玩世不恭的面容下,却有身为霸主才有的气势。 他身旁坐着一名少年,年纪看上去与骆淓差不多大,他抱着腿整个人缩在慕容沛怀中,似乎十分害怕陌生人,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却忍不住好奇地偷觑着骆淓。 另一边站得较远的,是一名面容清丽的男子,他生得十分漂亮,看到他,骆淓一时间竟也看傻了眼。 许氛向他介绍大家,那名漂亮的男子便是沈虚琴,是许氛的师弟,正准备接手浣水堂的左护法一职,而那名缩在慕容沛怀中的少年叫翔允青,是慕容沛的情人。 慕容沛请骆淓入了座,话里也十分客气,「五皇子来到浣水堂便是贵客,伏灵山上天高皇帝远,你可以在这里安心地住下,敏安公主与我是朋友,也是我母亲的徒弟,这次的忙我一定帮到底。」 这句天高皇帝远寓意深厚,骆淓自然是听出来了,他连忙道:「堂主不计代价地帮忙,骆淓十分感念,只是……我有一个不请之请。」 「五皇子但说无妨。」 骆淓捏了捏手,揪住了衣角,「其实这番出宫皇姐只想让我避避风头,而后将我接回泔洲,但我自从听闻许大哥说了浣水堂的事情后……心里已默默下了一个决定,只是怕堂主不肯应允。」说完,骆淓站起身来,双腿一弯,跪在慕容沛面前,「恳请慕容堂主收我为浣水堂弟子,我愿抛弃所有皇室身分,以平民之身入浣水堂。」 众人看到骆淓跪下皆是一惊,许氛吓得连忙上前要将骆淓拉起来,却被一旁的沈虚琴面露不悦地拉住了。 骆淓又向慕容沛说道:「骆淓不愿欺瞒堂主,我本不是皇室血脉,如今身分揭露,潜藏于浣水堂中,本就不利于浣水堂上下,我只愿永远消去五皇子之名,以平民之姿重新做人……请慕容堂主应允。」说完,便向慕容沛嗑了一个头。 慕容沛神色复杂,思量了一阵子后才开口道:「你先起来吧,你嗑这一个头要折我多少寿呢。先不说你的身世,这我不管,但就你要以平民之身入浣水堂宗门一事……本就有些难度。」 慕容沛打量着眼前人弱小的身子骨,怕是承受不起浣水堂剑法的折磨。 见慕容沛有婉转拒绝之意,骆淓紧张地道:「慕容堂主,我愿意学!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也不是练武的料,但我愿意重头开始。」骆淓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慕容沛,眼神里满是坚决:「我只是,不愿再做那个需要依附别人而生存的五皇子了……在我心里……那个五皇子骆淓,他已经死在宫里了。」 慕容沛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许氛,许氛朝他点了点头,表示肯定之意。 此时他怀里的少年轻轻了拉了拉慕容沛的袖子,「答应他嘛……他快哭了……」 慕容沛无奈地揉了揉怀中少年的头,对骆淓说:「入宗门一事,我还得再思量,浣水堂的剑法极阳极刚,你底子弱不太适合,你先跟着虚琴学点基本的东西,我跟骆灵讨论过后再决定你的去处吧。」 骆淓闻言,不免失望,没想到到了外边他还是无法自己作主。 慕容沛瞧见骆淓落寞的神情,只好笑着安慰他道:「别想太多,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骆灵,骆灵很疼你,她会答应的……况且浣水堂也不是只有宗门可以去,虚琴负责的是浣水堂的情搜与谋策,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一旁的沈虚琴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 「你没地方去就来我这吧,我跟你玩。」慕容沛怀中的少年忽然出声道,精致的小脸冲着骆淓天真地笑着。 慕容沛也笑了起来,「这小家伙怕生,没想到他挺喜欢你的。」 骆淓这才转忧为喜,看着众人心里十分感动。 这是上苍予他重生的机会。 过去的他是个任人宰割的棋子,仓皇的每一步总是错踏,而今他离了宫,昨日种种便有如黄粱一梦,烟消云散后便又是另一个开始。即使生死枯荣,繁华尽数,这一生,他绝不会再回到那有如囚笼般宫里。 而他心心念念的那人,他也只能永远将之埋在心下,纵相思成灰。 19. 那次拜会慕容沛之后,骆淓便入了浣水堂的秘密分门——曳风楼。 曳风楼专司情搜和暗杀工作,都是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任务,是故,楼里全是些专精奇门遁甲的怪人。曳风楼属于浣水堂,却不隶属于浣水堂,这使得曳风楼在江湖上的地位十分特别——江湖中的人可以向他们买卖情报,也能雇用曳风楼的杀手,但只要碰上浣水堂,曳风楼一概拒绝。 骆淓跟了沈虚琴一年多,没少被他欺负,但沈虚琴欺负归欺负,该教的他也一丝不苟,毫不吝啬地教导他,于是在骆淓进到浣水堂后的第二年,他就熟悉了曳风楼里的事务,正式以「方若水」之名,拜入曳风楼门下。 就在骆淓以为一切事情会更加顺利之时,沈虚琴的叛门之事,再次打击了他。 两年的相处下,骆淓知道沈虚琴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人并不坏,万万没想到如此细心教导他、如师亦友之人,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这天一得知消息,骆淓跟着曳风楼的副楼主来到了浣水堂,慕蓉沛坐在北厢议事厅里,神色十分疲惫,脸上毫无光彩。 这次沈虚琴叛逃,还带走了浣水堂埋藏许久的密宝「火纹玉」,而火纹玉会被沈虚琴拿到手,正是因为翔允青将之从密室中偷盗而出……一日之间,被朋友与情人背叛的慕容沛,心里必定十分难受。 「堂主,曳风楼副楼主已到。」许氛在一旁说着,他脸上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一身青衣还沾着污泥,非常狼狈。 「情况如何?」慕容沛问。 「回堂主,沈楼主只带走了关于火纹玉的情资,其他东西并未短少,他是『暗鸷』的人,仅只冲着火纹玉而来。」 「他们俩的下落……找到了吗?」 副楼主摇头,「找不到,事发之后我们马上联系浅阳的分支,都没消息,现下已将情况传向中原那边,一有消息会立刻回报。」 慕容沛揉了揉发疼的额头,又说:「你回去挑十个人,专门负责找他们两个,小淓,你代副楼主的位置留在曳风楼处理其他事情。」 「啊?这……」骆淓有些惊讶,他才来曳风楼两年,怎么可以…… 慕容沛安抚他道:「没事,我让鬼伯跟你一起留守,鬼伯年纪大了,需要人辅佐,你心思细腻,现在的曳风楼已出不得一丝差错……你得替曳风楼把守情资流向。」一旁,副楼主也肯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地要他答应慕容沛的安排。 无可奈何下,骆淓只得应允。 而后他们便回到了曳风楼,副楼主带走了曳风楼的十几个能手,开始了漫长的追踪任务,骆淓则跟着鬼伯,勉强地撑着这个已风雨飘摇的曳风楼。 这时期对骆淓而言,简直是地狱! 鬼伯是个怪人,他擅使毒,也擅医术,大事上从不出错,小事却常常不灵光,譬如他老人家总是把解药混成了毒药、把毒药混成了解药,或是常常搞错任务的分类,让个低阶弟子接到高阶任务…… 于是骆淓每日忙的脚不沾地,还得抽出时间来学习鬼伯派给他学习的役毒术与医药学识,他老人家又特别严格,一个错误就罚他重来几十遍,为了不浪费宝贵的时间,他只得全力应对。 骆淓忙忙碌碌地,就这样过了五年,直到鬼伯寿终正寝,他便代了鬼伯的职位,当上了曳风楼的副主事,此时的曳风楼已经走上正轨,逐渐摆脱了沈虚琴叛逃的阴霾,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这五年间,沈虚琴与翔允青的下落全无,慕容沛已经撤回了对两人的追查,看似已云淡风轻,但骆淓几次拜访慕容沛,见他神情与神色都十分惨澹,显然尚未走出被背叛的伤痛……骆淓无法帮助他,这心病还得心药医,旁人纵是再多安慰,也疗愈不了那深沉的伤口。 直到一年后,翔允青带着身受重伤的沈虚琴跪在浣水堂门前,请求慕容沛挽救沈虚琴的性命时,骆淓才在慕容沛脸上看到闪烁着的神采。 那充满愤怒和隐忍的爱意,多年前,他曾在某个人的面上看过…… 20. 「堂主……」骆淓轻声喊道,满面忧心。 慕容沛站在浣水堂的门前,看着跪在地上受了伤、一身狼狈的翔允青,和他怀里奄奄一息的沈虚琴,只是沉着脸不发一语。 就在骆淓以为慕容沛准备拂袖离去之时,他才低声道,「把叛徒关入牢里,救活了再说。」说完,冷着一张脸走进堂里,再也未瞧地上跪着的人一眼。 骆淓叹了口气,指挥了几个人将两人送到环境较好的牢房中,并交代几名弟子下山去找大夫。 一转身,骆淓又看到一旁站着的许氛,定定地望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 他眉眼里的情感毫不隐藏,加上前段时间跟着沈虚琴做事,骆淓隐隐间也得知了许大哥和沈师兄间怀抱着的感情,只是这两人一个粗线条一个隐忍,拖拉着谁也没说出口,直到沈虚琴叛门而去,许大哥才真正认清了心里的声音。 他走上前,拍了拍许氛,「去看看他吧,逃了这么久……他一定很辛苦。」 许氛转头,眼底一片伤心,「我只是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年他流离失所……老夫人救了他,堂主把他当作弟弟看待,还让他当上了左护法一职,他如何能摒弃那些信任与爱护……」 「不懂的话,去问清楚不就好了?无论是故意或有所苦衷……若是心里有情,便也永远不会忘记。」骆淓露出浅浅的笑容,安慰他道。 许氛看着他想了一会儿,说:「谢谢你,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他。」说完,便朝着监牢的方向跑去。 骆淓看着许氛着急的身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却露出了放心的微笑。 希望这次,沈师兄能够真正的面对心理埋藏的情感,别再做傻事了。 这一瞬间,骆淓又想起了骆縕的脸,纵然年岁模糊了骆縕在他记忆中的面孔,但他的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都像昨日才发生的事情般,牢牢地刻在他的心上…… 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他拜入浣水堂门下后便潜心在曳风楼里,与骆灵的联络也只剩下了书信往来,仅有寥寥几次的探访间,才或多或少得知了宫里的状况。 他失踪后,骆縕便登基为皇,同年娶了左丞相家的女儿——陆倾为后,就是那个曾经为了骆承寻死觅活的女子。骆淓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万分不解,一个曾经和谋反的兄弟有过一段情的女子,骆縕为何甘心娶她为后?也许骆縕有他的理由,抑或是真心喜爱这个女子……但这已不是他所该操烦之事了。 思及此,骆淓心里仍然隐隐作痛着,他不知道那是对过往凭吊而生的悲伤,还是因为对那个人的情感,已经渐渐地转为另一种依恋而生的失落? 他总是不敢再细想下去。 因为,纵使他真的面对心里的感情,他与他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 之后,骆淓接了一个十分机密的任务,去中原埋伏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对浅阳发生的事情便没有多做探听,待他任务完成后回到浅阳,就接到了堂主亲书的急信——翔允青身中奇毒,命在旦夕。 他快马加鞭赶回浣水堂,堂里的气氛十分哀凄,沈虚琴说翔允青最多撑不过十日,奇毒太怪,他束手无策。慕容沛将最后的希望放在骆淓身上,他继承了鬼伯那身独门奇术的精随,也许能有挽救之道。 骆淓检查了翔允青的状况后,脸色十分严肃。 慕容沛着急地问:「如何?」 「是『暗鸷』做的?」 「是……前几日我带着几个门派和堂下弟子前去与暗鸷做个了断,混乱中他帮我挡下了一只暗器,没想到上面淬了毒……」慕容沛沉痛地看着翔允青,伸手抚上他苍白冰冷的脸,「他怎么这么傻……这一年来,他一直以为我无法原谅他,拼了命地想做些事情来赎罪,我对他态度越不好,他就越执着……可我怎么可能恨他,我怎么可能不原谅他……?」慕容沛说到这里,竟然落下了泪,「他可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至此,泣不成声。 骆淓只好连忙安慰道,「堂主,您别难过,我有办法,只是有些难度……」 「你有办法?」一旁的沈虚琴十分惊讶,虽说骆淓在习毒习医上都是半路出家,但他才华过人,学习能力极强,承受了鬼伯一身的技艺,果然有两把刷子。 「暗鸷所用之毒皆来自西域,西域之毒多为奇虫毒蛊所养成,而这类毒的解法,就是——以毒养毒,再以毒攻毒。」骆淓从桌上拿过笔墨,边写边说:「小青中的毒是以俗名『赤荆』的毒花为底,加上百足虫养成的毒液为辅而成,赤荆花与百足虫各自的解药相冲,所以不能单独解决,要先养大百足虫的毒,去盖过赤荆,同时施以赤荆花的解药待其消灭,再回头解决百足虫的毒液,只是养毒必伤身,能不能成功,就要看小青的造化了。」 骆淓写毕,将纸张递给沈虚琴,「赤荆花跟百足虫的解药曳风楼就有,只是要养毒,需要另一味毒材——芎术,这东西只有三个地方有。」骆淓朝两人举起三根手指,「一是中原唐朝皇室内有两株,二在西域吐蕃国有一株,还有一株……在浅阳皇室的紫长亭里。」 21. 「紫长亭?那不是……冷宫吗?」沈虚琴疑惑地问。 「没错,当初吐蕃国送了一株芎术来浅阳,先皇便连同送来的丝绸一并赏给了德妃娘娘,那时娘亲并未对此药材上心,于是便连同一些无用之物,堆弃在紫长亭中,因芎术形貌奇特,我才有所印象。」 「中原跟西域都太远了……解芎术的药引也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才能弄到,如今看来……只有进宫一途了,让许氛去吧。」 「紫长亭存物之处较隐密,宫里的路许大哥也不熟,这次目的只是取出芎术,不宜引起太多注意……还是我去吧,许大哥在外接应我就可以了。」骆淓看向紧紧抱着翔允青,一脸沉痛的慕容沛,毅然决然地说。 他虽曾立下誓言,这生再不踏入皇宫,但为了曾施恩于他的慕容沛,他就算破戒也无妨。 「你……你的身分,没问题吗?」 「放心吧,我会易容,不会被认出来的。」骆淓笑着,自信地向沈虚琴说:「现在的我是曳风楼的副主事方若水,不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会的人了,交给我吧。」 沈虚琴愣了愣,看着骆淓露出温暖的笑容,嘴上还想反驳的话语也只得吞回去了。 隔日—— 一日赶路,骆淓与许氛带着三名武艺高超的浣水堂弟子,趁着夜色入了皇城,留下三名弟子守在皇宫外接应后,许氛便带着骆淓悄悄地潜入皇宫之中。 两人隐身在内侍院里的一处草丛里,许氛低声叮咛:「凡事小心别轻举妄动,你不会武功别跟他们硬拼,一旦发生任何事情你就吹哨,我会偷偷跟着你。」 「知道了,放心吧。」骆淓已换了一张脸孔,将他原本秀致的面容掩下。 他扮成了负责后宫起居的内侍阿土,阿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脸上还有些浅浅的麻子,平时作风低调不引人注意,瞧,这会儿他消失了一天还没人发现呢! 骆淓低着头走进了内侍院主厅,跟着几个小太监领过了皇后的衣裳,一行人准备要去后宫送衣服。 但就在经过御膳房时,骆淓被一个小太监给拦了下来,他手上捧着一碗汤水,急急忙忙地朝他喊道:「阿土!阿土!我刚才忽然肚子疼,张公公却要我马上送解酒汤去皇上寝宫,你帮我送下,明日我帮你值班!」 「可……可我正要送衣裳去给皇后娘娘……」骆淓一听到『皇上』两个字,心头不禁窜动,正回绝着,却见那个小太监一脸痛苦的样子,又说:「求你了!就差这几步路嘛,你也不是没帮我送过……哎,皇后娘娘的衣裳我帮你送,张公公说一刻钟内解酒汤送不到就拉我去杖刑……总之麻烦你了!哎唷……疼死我了……」说完,便从骆淓手里抢过衣裳,同时塞进那只玉碗,便飞也似地跑走了。 骆淓脸上不禁黑了黑,这……流年不利、出师未捷啊。 也罢,不过送个解酒汤,这样一来他也不用甩掉那些小太监便可直接去紫长亭了,倒是今日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骆縕怎么又醉得需要解酒汤呢? 骆淓甩了甩头,将胡思乱想抛出脑袋,快步地向皇寝走去。 骆淓捧着碗,像个十分熟练的小太监一般进了皇寝,此时等在皇寝外的张公公气急败坏地走了过来,拉着尖细的嗓子骂着:「要你弄碗解酒汤也这么慢,快给皇上送进去!哎,这不是阿土吗?小孟人呢?」 「回公公,小孟内急,小的代他送汤水来,您别为难他……」 「这小子……行行行,送来就好,快进去!」 「是。」 骆淓推开寝宫的门,一室酒气便扑鼻而来,呛得他忍不住掩了掩鼻子。 满室昏暗,只留有内寝里微弱的烛光摇曳,待外厅的酒气散去后,骆淓似乎闻到了从内寝里飘出来的紫伽香气……他看着被薄幕隐隐遮挡住的人影,心中隐隐地慌乱起来。 「是谁?」直到一声怒喊,才唤回骆淓游离的心思。 22. 「小的送解酒汤给皇上。」骆淓连忙拉细了声音回道。 「进来。」 骆淓敛了心神,捏了捏指甲里藏着的迷香,捧着碗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蹭了进去,跪在那个一身紫衣的人身旁,呈上了碗。 骆縕也不问话,一口气便将解酒汤喝下后,便撑着额头动也不动。 骆淓悄悄地抬头看了看,只见骆縕剑眉紧皱,手下翻弄着几本散开的奏摺,脸色并不太好。 时隔九年,没想到他们竟如此重逢。 现在的骆縕已褪去了年少残留的骄矜与轻狂,高大昂伟的身躯留下的,除了那一贯的冷漠和严厉,还多了令人畏惧的气势和深沉……骆淓不禁暗想,这人果然生来就是要做国家的王者,若是将之丢于寻常百姓家,那也是盛世里的枭雄。 「杵在那儿干嘛?」 骆縕隐含怒气的声音又响起,骆淓这才想到自己就这样跪在他身旁已有许久,紧张嗑了个头说:「小的马上退下……」 骆縕眯起眼睨着这个没见过的小太监,忽然出声道:「慢着。」 骆淓一惊,脚下想走,但也只能跪回原处,等着骆縕的命令。 「你过来,朕乏了,扶朕去榻上。」 骆淓闻言,只得装作淡定,上前扶起有些站不稳的骆縕,小心翼翼地护着他走向龙床。 正当两人走到床前之时,骆縕忽然就着骆淓扶着他的手,一把将身边的人拉倒在床上,右手成钩,毫不留情地掐上他细瘦的脖子! 「你是谁?」骆縕伏下身,原本浑沌的眼神变得清明,他瞪着眼前人,恶狠狠地问道。 骆淓心里一悚,只得双眼圆睁露出惊吓之貌,抖着声说:「小的……小的阿土,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内侍……」 「你身上……有『渚香』的味道……」骆縕满脸狠戾,手下的力道更加大了些。 渚香,那是生长在蜀地的一种特有毒物,有类似于茉莉的香气,毒性却十分强势,若中了渚香之毒,三日不解,则只能断肢求生。骆方暗道不妙,这趟从中原回来,他顺便带回了几瓶渚香炼成的毒药,没想到那香气混进了发肤之中,他每日混迹于毒、药之中有所不觉,这下竟被骆縕认了出来…… 骆淓只好开口道:「启秉皇上……那是……皇后娘娘的浴皂……有茉莉的味道……才染上的。」 骆縕瞪着他,冷声道:「你怎知渚香是茉莉味?……说,谁派你……」 骆縕话未问完,骆淓趁着他不注意,手伸到骆縕面前,捏破了指甲里藏着的迷香,一缕轻烟从指间飘出,骆縕要避开时已来不及,不小心吸入迷香的他挣扎了一下,便整个人失了力气,倒在骆淓身上。 至此,骆淓才松了口气,喃喃念道:「吓死我了……鼻子这么灵。」说完,没好气地瞪了压在他身上的人一眼。 「哎……真沉……」忿忿地推开骆縕,骆淓瞅着陷入昏睡的某人,忍不住感叹着岁月流逝。 当时的他们都还是孩子啊……现在的骆縕,却已是个睥睨天下的王者,但这天下苍生有多少,他身上的担子就有多重。 他总是闷声护着他所想保护的人……包括他所爱的天下。 「以后别再喝得那么醉了……伤身啊。」骆淓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骆縕的脸,随后便跳下床,悄悄地溜出了皇寝,往紫长亭而去。 而当骆淓消失在内寝时,床上看似昏厥过去的人,竟缓缓地睁开眼睛,摸上了刚才骆淓摸过的脸颊,愣愣地看着床顶,神情复杂,若有所思。 23. 骆淓十分顺利地到了紫长亭,紫长亭虽为冷宫,但既然处在皇宫里,自然也破败不到哪儿去。只是自从先皇逝后遣还众妃,当今皇上又只立了一个皇后,便再也没有其他后妃的情况下,这冷宫无人居住,就显得冷清荒凉了。 就着清冷的月光,骆淓找到了当初娘亲找人开凿的密室,这密室并不隐密,就藏在紫长亭佛殿里,一道书墙之后。 骆淓找到芎术后便离开了紫长亭,打算回内侍院再与许氛会合。 只是路到半途,一队禁卫军从另外一个拐角处走了过去,领头的人喊着:「你们往那里去搜,剩下的跟我来!」尔后一队人马便往他的方向跑了过来,骆淓只得连忙隐入黑暗之处。 他心里暗道不妙,难不成他的行踪被发现了?……可骆縕中了迷香,一个时辰内还醒不过来才对呀? 「小淓!」许氛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一身黑衣的许氛从树梢上跳下,落在他身旁。 「许大哥,怎么回事?」 「我们的行踪不知怎么被发现了,现在全宫里的禁卫军都在找一个小太监,我们得马上离开……药材找到了吗?」 骆淓点点头,正要回话,突然两个禁卫军发现了他们俩,「你们是谁!」 「不好,快走!」说完,许氛拉着骆淓就跑,后面的人立马追了上来。 两人绕过了几处别宫,眼见甩不掉后头的追兵,甚至追着他们俩的禁卫军越来越多,骆淓明白情况不妙,便从怀中拿出了芎术,塞到许氛怀中。 「许大哥,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跑不了,你先拿着药材出去给师弟,让他们马上带回去堂里,宫里我熟,我先引开他们,半刻钟后你到西宫接我!」 「不行!」许氛拒绝的话才刚出口,骆淓就挣开他的手,轻声喊道:「快走!」便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眼见追兵已至,那群禁卫军要找的是个小太监,自然都往骆淓那儿追去,许氛尽管心里着急,也只得先使起轻功,往宫外奔去。 「小淓,你千万别出事啊……」许氛万分无奈地喃语道。 另一头,骆淓喘吁吁地又绕回了后宫,趁着禁卫军不注意,进了紫长亭,这里离西宫近且地处偏僻,被发现的机率极小,他打算先等这群人过去后再趁机前往西宫。 只是当骆淓再度打开佛殿的门时,他才明白自己的猜测……完完全全地错了…… 一旁站着的两名禁卫军,见骆淓一出现,便齐刷刷地将刀架上了他的脖子,佛殿里唯一的椅子上,骆縕坐在上头,撑着下颔冷冷地看着他。 骆淓没想到迷香竟然制不住骆縕……他不作声色地捏起拳头,悄悄地从衣袖中拉出一根竹管,轻轻一弹,两只小蜘蛛便落到地上,爬上了站在骆淓身旁的两人。霎时,那两人身躯一抖,两个高壮的汉子竟就这么瘫软在地! 「你就只带了两个人?」骆淓问,言下之意,堂堂君王竟如此轻率,让自己身处在如此危险的处境当中。 「无妨,你不会伤了朕。」骆縕起身,缓缓地朝他走来,一双深如浓墨的眼紧紧盯着他。 骆縕走到骆淓面前,伸出手摸上他的脸,骆淓右手一扬,正要挥出手中的暗器,却被骆縕早一步制住,用力一掐,骆淓手一痛,只得松了手里的武器。 趁着骆淓松了力,骆縕一把将他压到一旁的墙上,捏上他的脖子,但不似早先在寝宫那般凶狠粗鲁,而是像爱抚似地轻轻摸着。 「你……」骆淓才想开口,脸上的易容面具却被一阵强劲的力道给撕开,露出了他本来的面貌。 骆縕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清冷的月光照上了柳般的细眉,映着有如荧荧夜水闪烁的眼,那面容虽脱去了九年前的稚气,多了几分男子的俊逸,却依然如从前一般温润秀致。 那是他午夜梦回时,依旧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面容…… 「骆淓……」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骆淓看着眼前人,叹了口气。 「那迷香只让我昏了一下子,我听到你说的那句话了……那种语气和感觉……也只有你了。」 骆縕摸着他清瘦的脸颊,眉头紧蹙,「你这几年……」 「我很好。」骆淓打断了骆縕的话,「我只是进宫来拿个稀有的药材。」 骆淓拉下眼前人留恋不舍的手,一双眼认真地看着他道:「骆縕……让我走吧。」 骆縕闻言,脸色一沉。 他虽不唤他皇上,也不再如从前唤他皇子哥哥……而是疏离地叫着他的名字。 骆縕说不清楚心底涌上的感觉,那不知是重新见到骆淓的庆幸,亦或是在这年岁如白驹过际后人事已非的失落…… 就在两人相对无语之时,忽然一道声音从门口处传来:「大胆匪徒!放开皇上!」一个身着蓝衣,脸上带着一道长疤的男子闯了进来,他看到骆淓抓着骆縕的手,便以为骆淓要对骆縕不利,提了长剑便往骆淓刺过去。 骆淓看着迎面而至的剑光,只得靠着本能一闪,却撞到了一旁的神龛,身子一歪,男子的剑险险擦过骆淓的脸,砍倒了神龛上的佛像。 「司马德!住手!」骆縕怒喊,连忙将骆淓护进怀中,一掌打退了司马德。 司马德退了几步,不明所以地看着骆縕,却在看清骆縕怀中人的面貌时,忍不住瞪大了眼愣在那儿。 「五……五皇子?」司马德简直吓傻了,失踪了九年的五皇子,为何会出现在冷宫之中?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三人面面相觑之时,整座佛殿竟开始摇动起来,撑着佛殿的四根柱子也剧烈地晃动着,而离着三人最近的一根,竟在瞬间就裂了开来,朝三人所站之处倒下! 24. 骆縕见状连忙拉着骆淓往旁边一躲,司马德回神后也堪堪地避过倒下的柱子。佛殿的梁柱十分巨大,现在塌了一个,其他三个也在晃动之中摇摇欲坠。 「这是怎么回事?」司马德被纷纷掉下的石块逼到门口,十分着急。 「这佛殿撑不久,我们快出去!」骆淓拉着骆縕,正要越过横陈的梁柱时,此时另一根柱子也受不了剧烈的晃动,又朝两人所在之处塌了下来—— 「小心!」 两人身后无路可退,只有一座书墙,骆縕只得回身将骆淓紧紧护在怀中。 眼看着柱子就要砸到骆縕身上,骆淓才想到身后的书墙便是密室,于是马上伸手拉了身旁的开关,两人在密室打开的瞬间,跌入后边的密室中。 梁柱则在密室外倒下,柱断石碎,几块大石飞进了密室之中,骆縕只得又拉着骆淓往旁边躲。 外边的骚乱未停,骆縕怕密室也将坏毁,仍然紧紧的抱住怀中人不肯撒手,就怕骆淓被伤到一分一毫。直到半刻钟后,佛殿的梁柱皆已塌尽,从门口透进的的一丝月光也被塌倒的石头给掩住时,一切才静了下来。 「停……停了吗?」骆淓动了动身子,正想去看看状况,却听到骆縕一阵闷哼,手下也摸到了湿润的液体。 「你受伤了?!」骆淓惊呼。 骆縕往后一坐,靠在墙边托着受了伤的左手,回道:「被落石砸到了……」 「你等会儿。」 骆淓从怀里拿出火摺子点燃,四处找了一下,密室里一片狼藉,但骆淓还是找到了被压在杂物下的烛台,幸亏上头还有一段蜡烛。 室内终于又有一丝光亮,骆淓连忙跪坐到骆縕身旁,探看他的伤势。 小心翼翼地揭开了被血染红的里衣,骆淓看着伤口皱起了眉头,「脱臼了,幸亏只是点皮肉伤,我先帮你把手接回去。」说完,从衣服上撕下了一块布条,递给骆縕,「咬着。」 「不用,我能忍,你直接动手。」 骆淓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没要你忍,我第一次帮人接手骨……你还是咬着吧。」 骆縕黑着脸看着他,只得接过布条咬在嘴里。 喀啦一声,骆縕痛的冒汗,庆幸的是手顺利地接回去了……但技术真的……很差。 「很痛吗?」骆淓无辜地看着他。 「……没事。」 骆淓边帮骆縕上着药,边问道:「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不晓得。」骆縕看向他,「但司马德打毁神龛后便发生异相,应该与那有关。」 「为何毁坏神龛便整座佛殿皆倾塌而下?这佛殿里……藏着什么吗?」骆淓皱起眉头,猜测道。 「难说,这佛殿早在几代前便已建成,少说也有百年历史。若说要有机关,那也是早就布下的,用意难猜。只是……你怎知此处有座密室?」 「娘亲在我小时候带我来过一次,便记着了,这密室并不隐密,娘亲只把不重要却又丢不得的东西堆在这里。」骆淓说着,边脱下身上的太监外衣,撕成了两半,麻利地将骆縕的手给包扎好。 骆縕看到骆淓身穿夜行衣,想到他此行来的目的,「你来寻药材?」 「是啊,幸亏我先让许大哥把药带出宫了,否则药材带不出去……那可是一条人命啊。」骆淓皱起眉头,「堂主于我有恩……若是小青救不活,他矢志消沉……非我所愿。」 骆縕看着骆淓满脸忧容,心里忽生几分不悦,时隔多年,他已明显感觉到骆淓的不同之处,他不再是那个胆畏怯势的五皇子,那个以前总是绕着他转的他,似乎已越来越远…… 他拉住骆淓的手,说道:「骆淓,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你……骆灵不愿说出你的去处,我找到浣水堂,慕容沛把你藏的紧,半点风声都不肯透漏。」骆縕咬牙,想到当初接到探子回传的消息时,气得差点直接杀到浣水堂去要人。 骆淓闻言,叹了口气,「我当初离宫,便是不愿旁人因我而找你麻烦,你这是何苦呢?况且堂主不过是受我所托,你别找浣水堂的麻烦。」 「浣水堂是江湖里的霸主,朝廷不管江湖事,若非他有谋乱之心,否则我动不了他一分一毫。」听闻骆淓如此维护他人,骆縕难免更加不悦,只是听到骆淓当初离宫的原因,心里也不免一阵惆怅,只得好声安慰。 「这几年我过得很好,至少,也是撑过来了。倒是你……该多照顾自己些。」骆淓想到他坐在桌前满身酒气,一付十分难受的模样却不肯去休息,十分心疼。 「我不肯休息是我不愿停下来思考,不喝酒……我无法专心。」骆縕捏紧了握住他的手,面容充满了无奈,「因我忘不了你,骆淓。」 骆淓一愣,见他说得如此坦白,脸上一红,忽然回不出话来。 「你……你别乱说。」骆淓不敢看他,硬是将手收回,心中一阵慌乱。 「骆淓,我以为我当初已经表现得够明白了。」骆縕凑上前,伸手转回骆淓撇开的脸。 「你是我皇兄啊……」骆淓垂下眼,皱起眉头,他脑海里一片混乱,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他不懂心里那日欲澎发的强烈渴望……张狂地就要将他吞没。 「骆淓,不管我与你是否有血缘关系,我从一开始就没把你当成弟弟。」骆縕十分认真地看着他,「也许一开始有,只是后来全变调了……我心里挣扎过一阵子,但我后来发现,你就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那么……是何身分,又有何关系?」 「我……」骆淓还想回话,骆縕却一用力将他拉过,吻上了他的唇。 紫伽的香气混着骆縕身上的味道盈满鼻尖,骆淓一颤,却没推开他,任由他的舌尖探过唇齿,卷住羞涩的小舌,相濡以沫。骆縕舔咬着他的下唇,最终才万般不舍的离开。 「你离开我九年,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骆縕看着骆淓缓缓地说,脸上一惯淡漠的表情,竟又多添了几分深情,「如果你还没想好,我可以继续等,既然我已等过漫长岁月,这一朝一夕又有多长。」 骆淓看着他充满情感的双眼,他便知道他这生……再也爬不出那早已深陷的泥沼。在那泥潭之中,动弹不得的,不是早已认清内心的骆縕……而是他。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 那些他在多年前已亲手埋葬的思念,竟不知何时在泥灰之中复苏,悄悄发成了新芽,抽枝欲长。 他其实早已如那溺于洛水的洛神……长寄心于君王。 25. 骆縕看骆淓迟迟未做回应,心下一沉,心里沉闷却也不肯逼迫他,骆淓对情爱之事未获初蒙,怕是一时半刻无法理解他的感受吧…… 「先找出路吧,外边一时半刻也进不来。」骆縕只好开口说道。 此时骆淓才回神,愣愣地点了点头,心里情绪翻涌却不敢说出口,只得又把话闷回肚里,默默地提起了烛台,四处探看。 一旁的骆縕看着骆淓的身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当初德妃建造密室,可有什么其他机关?」骆縕问。 骆淓皱眉,细想,「似乎是没有。」 「这有些奇怪,德妃会在佛殿辟一座密室,却只用来积放不重要的物品,而今佛殿发生异相,仅有这个密室未受毁坏……」骆縕摸着密室的墙壁,墙上除了些许裂缝,倒是十分坚实,对比外边佛殿竟在一瞬间崩毁,煞是诡异,「若不是为了保护什么,德妃万万不会在此处白费力气。」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怪异之事。娘亲从未带我来过紫长亭,就算那时她还待我亲如所出,也不曾告诉我分毫有关皇室之事,更甭说主动提起如此隐密荒凉之处……」骆淓跨过几个摊倒的木椅,继续说道:「她那时带着我来到此处,虽说是为了放置用不着的丝绸和药材,但她让我看了一个东西。」 骆淓搬开了角落的几块石头,指着不起眼的一处墙角:「你瞧,在这里。」 骆縕凑近一看,那是个刻在石墙上的图案,一只山万蛇绕着一把剑,头抬起作攻击状,图案十分精细,却刻的不深,若非仔细观察,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只是,为何图像会刻在密室之中?这又与佛殿发生的事有何牵连? 「你可见过这图?」骆縕问。 「娘亲带我来那次,是第一次见到,往后便再也没见过了。」骆淓想了想当初的情景,「娘亲要我记牢图案的所在之处……然后……」骆淓皱着眉头,多年前的记忆已淡薄,如今回想却想不起半分。 「德妃可有交予你什么物事?」骆縕推测地问。 骆淓摇头,「没有,我那时才五、六岁,管不了物事,娘亲不曾给我什么特别的……」思及此,骆淓忽然瞪大了眼,「难不成……」 骆淓喃喃自语着,连忙凑近墙上的图案细看,吹开了墙上脏乱的灰石,摸过那刻的十分精细,宛如有生命般的山万蛇,骆淓发现那图案里,山万蛇的眼睛竟是空的! 「是空的……」骆淓喃喃念着。 「什么空的?」 「山万蛇的眼睛是空的,这里是个机关。」 「何解?」 骆淓伸手,从头上取下了挽着发的玉簪,青丝如瀑地垂下,就着烛光,那眉眼轻歛,宛若仙人之姿,骆縕一时看傻了眼,直到骆淓将手里的玉簪地给他时方才回神。 「这是当初我离宫前,娘亲托亲信交给我的东西,与那只……你在中原找到的玉簪一模一样。」 骆縕接过,的确和当初从骆淓生身母亲家中找到的翠玉簪一模一样。只是上头玉润光华,不似已随德妃香魂入地的那只刻有骆淓的生辰。 「你的意思是……这是启动机关的『钥匙』?」 「没错。」骆淓十分肯定地说,「这把玉簪十分重要,娘亲却不曾将之带在身边,而是一同收在这间密室之中。那日娘亲曾拿出这把玉簪,本想交给我,尔后却反悔,又收回了密室的柜子中。」 「这么一说的确有些古怪。」骆縕将玉簪交回骆淓手里,又问:「你要试试看吗?」 骆淓惊讶,「你说……启动机关?」 骆縕颔首,「外边佛殿坍塌,这座佛殿并不小,若是坐以待毙也不知得等到何时,况且德妃既然设了这么一个地方,机关藏得如此隐密,又是将启动机关的钥匙交到你手中……应不会有危险才是。」 骆縕又道:「我猜想……德妃建这座密室,是为了要护你安全,让你由这座密室逃出宫里。」 骆淓看着他,为这话里的猜测瞪大了眼,娘亲如此一着……真是为了护他吗? 「是或不是,就试试吧。」骆縕虽仅凭着几分线索与大胆的猜测作下结论,但依凭着他对德妃和复阳教的了解,应是八九不离十。 当初德妃领了复阳教主的命令入宫、捧骆淓争皇位,为的都是让复阳教可以光明正大、毫无畏惧地踏入浅阳。但就如同德妃的命运一般,她知道计划一旦成功,骆淓便会沦为魁儡,最终死于复阳教的手下——因工具永远只是工具,利用殆尽就得斩草除根! 德妃并不如同她嘴上说的,对骆淓毫不上心,相反地,那个城府极深的女子,处处都在维护这个脆弱的孩子,甚至在最终生死交关之时,仍不忘留下能保护他的最后一样东西,只愿他能平安地走出这个残忍的宫里。 他与她都想保护骆淓,只是方法不同罢了。 26. 骆淓沉思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地道:「那便……试试吧。」他踌躇着,随后才缓缓地将玉簪押入那细洞之中。 骆淓将玉簪轻轻押进山万蛇的眼睛后,便卡住了,忽然「锵」地一声,石壁间有道机关压碎了玉簪,那玉簪便断成了数节,碎在地上。尔后密室里出现了「隆隆」巨响,在离两人仅数步距离的的地板竟缓缓地退入地底,露出一个漆黑的空洞出来——这密室底下,竟然有一条地道! 两人见状,皆忍不住震惊,德妃竟在紫长亭留下了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密道…… 「现在如何是好?」骆淓举烛,看着那深入地底的密道,一时拿不定主意。 「我下去看看。」骆縕说着,便要接过烛火往下走去。 「等等……你受伤了,我先下去,你跟着我。」骆淓阻止他,说完便率先走下地道。骆縕皱了皱眉,但还是跟在他身后进入了黝黑深邃的地底。 两人藉着微弱的烛火在黑暗中前行了一阵后,并无异样,地道往下蔓延约莫数十公尺后便逐渐平缓,宽度甚至容得两人并肩齐行。 只是地道非常的长,亦不知通往何方,竟有漫无止境之感,让骆淓心里顿生畏惧。 「怎么办?要继续走下去吗?」骆淓问。 「如今回头亦是空等,不如往前。」骆縕斩钉截铁地说道。 骆淓听此一言,心里忽觉困惑,骆縕几番要求,他只觉得有些刻意,骆淓耐不住怀疑,只好开口问:「你……为何如此执意要我启动机关?甚至在地道开启之后……如此坚决地要下来?你……心里有什么打算。」骆淓严肃地看着他。 骆縕见骆淓脸色不对,知道心里那些小小的盘算也瞒不住他了,只得开口:「我本不愿瞒你……只是不知该如何向你说起这事……」骆縕叹了口气,「那图像我见过,是复阳教的图徽。」 「复阳教?」骆淓这才想起,娘亲本就是复阳教之人。 「德妃应当未向你提过,复阳教是中原的一个教派,在江湖上亦正亦邪。此派长久以来皆是嫡子单传,血脉正统,而他们最大的教旨便是……复兴浅阳。」 骆淓皱起眉头,对「复兴」二字甚感不解。 骆縕继续说道:「长久以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当初浅阳建国亦是靠着草莽枭雄,马上取得了天下。建国之初,几个曾经歃血为盟的兄弟,便为了君王之位争得你死我活,太祖当时为了夺得皇位,利用火纹玉和水寰佩,串结江湖门派,加上几个亲信,一夜之间兵分多路,杀了所有的人……甚至,在即位后亦不放过他们,以谋乱之名连诛九族,强褓中的婴孩也不放过,为的就是斩草除根。」 「那所谓『复阳教』便是……」 「是当时与太祖一同打下天下,最终却被残忍杀害的——章椿玉的后代,为了报仇雪恨而组织的。」骆縕说起此事,面上亦十分严肃,这事牵扯到浅阳皇室的正统,便变得十分复杂。 「复阳教纠缠浅阳皇室多年,起初仍只是想一雪杀亲之仇,只是到后来……仇恨竟演变成了贪婪,近百年来,他们想夺下浅阳,改朝换代,以各种狡诈手段控制了教派里的弟子,甚至近年来,还利用了无辜的人……简直罪无可恕。」说至此,骆縕不禁愤然。 「原来……还有这段事……只是为何与火纹玉有关?」骆淓忽然想到,当初沈虚琴从浣水堂盗出火纹玉,为的就是能取得传说中珍宝,只是没想到火纹玉竟然也与浅阳皇室扯上了关系! 「太祖与江湖立下了约定,若是助他登皇即位者,便可得水火珍宝。」骆縕说,「火纹玉与水寰佩是三国时代从秦王墓里流出的陪葬品,相传可以开启秦王墓中,两座埋葬了千百年的秘密宝库。这样的传说真实性已不可考,只是两枚珍宝在江湖上仍然十分有地位。」 「当初太祖取得了火纹玉与水寰佩,便以珍宝令江湖众派为其效力,尔后在浅阳开国后的一场江湖争斗之中,两枚玉佩便失了下落……火纹玉不知为何,最终流入了浣水堂之手,但因为其势力庞大,多年来虽多人觊觎,却也无从下手。」 骆淓这才明白了火纹玉对浣水堂的重要性为何如此之大,因那火纹玉一旦流落江湖间,便会引发一场腥风血雨、生灵涂炭的强取豪夺!只是……「火纹玉流入浣水堂,那么水寰佩……是否就藏在皇室之中?」骆淓问道。 「是。」骆縕答,「水寰佩藏在宫中多年,未见天日,直到德妃死前从皇室的宝库中盗出后便失了下落,至她自刎,我仍问不出水寰佩的藏匿之处……你离宫之后,母后曾大费周章地在宫里寻找水寰佩,却毫无所获,我们曾一度怀疑水寰佩已流落在外,十分担心,只是未见江湖动荡。如今看来,德妃竟在宫里留下一处密室和此条密道,我想,她极有可能未将水寰佩带出宫中,而是留在这条秘道里。」 「为了传说中的珍宝,便得残害如此多人,只为争夺两枚玉佩?」骆淓皱起眉头,内心情绪十分复杂,至今他还无法明白为何这两样珍宝可以让沈师兄背义忘恩叛门、让娘亲甘愿失了性命,也不愿说出它的去处…… 「不仅是珍宝……得了那两枚玉佩,就有了号令江湖的力量,草莽势力一旦为了财富权力而团结,那颠覆的不仅是江湖上的地位,更甚者……还能推翻一个朝代。」骆縕话里满是无奈,「若是再加上德妃从门下省拿走的秘密文书,将浅阳被隐没的历史揭橥于世……一方面将会引起民间动荡不安,另一方面,也给了复阳教一个大好机会。」 骆縕叹了口气,「我只想找出水寰佩的下落,否则一切危难都将因之而起。」 27. 骆淓此时才明白了为何骆縕心心念念地要找出水寰佩。 一旦水寰佩流入江湖,群雄起而争执,天下百姓将受难于水火之中,人之本性,谁不渴求荣华富贵、权倾天下,但,又有谁能得天下后忧天下? 「既然如此,那继续往前找找吧。」骆淓几经思量,朝骆縕笑了笑,说:「你总是把想法埋在心里,也不与旁人商量……既然这事与娘亲有关、与浅阳皇室有关,又与天下百姓有关,尽管去做便是,你无须担心我的想法。」 骆縕轻叹,「是我的错,我只是不想让你淌这滩混水。」 骆淓闻言,收起脸上的笑容,十分认真地看着他道:「骆縕,说真的,如今我已有能力自保,你实在无须太过挂念我……做你想做的事便是,我会支持你的。」 骆縕闻言,只得应道:「我知道了。」话里有着满满的无奈,随后便转开了视线。 骆淓见他这般,心里也不好受,他始终觉得骆縕心里叨念着的那个人,还是九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他,是那个甘心藏在他羽翼下,什么也不懂的五皇子骆淓。 可如今他们都已不再是过去那两个感情如此单纯的孩子了,九年未见,骆縕心心念念的,或许仅是过去的残影,而不是重新回到他面前的这个人……这便是骆淓心里最害怕的事情。 「骆縕……」骆淓低声唤道。 骆縕抬头,看见骆淓一脸忧心,只得伸出手牵住了骆淓,「没事,走吧。」温柔地拉着他继续向地道内走去。 骆淓感受着他掌下的温度,心里却不禁凉了几分。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如今烛火已剩下一小截,两人只得吹熄了蜡烛,摸黑前进。因为骆縕手受了伤,于是骆淓与他换了位置,在前头开路。 在黑暗中前进,最折磨人的不是体力的消耗,而是对未知的恐惧。 看似永无止尽的黑暗路途,唯一的生息只剩下手中紧紧牵着的人传递过来的温度,漆黑的前端彷佛巨大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好似往前一步连灵魂都会被吞没。 走了好一阵子,骆縕感觉骆淓的手已经渐渐在发抖,连前进的步伐也慢了下来,于是使了个力拉住了不断往前走的骆淓。 「休息一下吧。」骆縕道。 「好。」 骆淓回头,黑暗中,骆縕的身影并不是很清楚,但骆縕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让他在这黑暗中放心不少。两人靠着墙并肩坐下,紧紧牵着的手也不愿放开,似乎只有透过这样的动作,才能昭告对方自己还陪在他身边。 「外面的人……应该很担心吧。」骆淓说道。 许大哥前去西宫接不到他,应该十分担心,而皇宫里的人找不到骆縕,应该更加着急才是…… 「他们会处理的。」他那些手下和臣子可不是养来吃白食的。 「你要是出不去的话,可就要天下大乱了。」骆淓笑着说。 「那也好,不如就直接退位,让思水早点上位吧。」骆縕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心情,竟也跟着骆淓开起玩笑。 骆淓闻言一愣,细想过后才想起骆縕的确有个皇子叫骆思水,是皇后陆倾所出。 骆縕感觉到骆淓的反应,看向身旁的人,「怎么了?」 「不……我只是忘了你还有个皇子……今年几岁了?」骆淓嚅嚅地问着。 「九岁了,连当个太子都还早呢。」骆縕答道,轻轻地拉过骆淓,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不满意?」话里竟带着一丝戏谑,若是此时有光,还看的到骆縕嘴边悄悄勾起的笑容。 「……什、什么满意不满意的!那是你的孩子关我什么事。」骆淓紧张地答道,脸上不禁一热,话一出便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太过夸张,像在……那个什么似的…… 骆淓一羞,也不敢再想下去了。 骆縕也不揭穿他,摸着骆淓有些汗湿的手心,说:「我有件事还没告诉你。」 「思水不是我亲生的,他是陆倾和骆承的孩子。」 28. 「你别开玩笑……」骆淓确实被吓到了,一瞬间他还以为骆縕是在逗他,但骆縕的语气却十分认真。 「这种事我岂敢儿戏。」骆縕娓娓道来,「骆承早在前往边关前就和陆倾私定终身,这事被德妃发现了,以此要胁骆承进宫暗杀我,否则将以谋乱之名定罪中立派的左丞相陆家。」 「他不愿陆倾受苦,加上骆承又是个冲动性子,连夜入都城见了陆倾,陆倾也是个多情的女子,她本以为以身相许可以留下骆承,让他别做傻事,只是……后来德妃让人捉了陆倾,将她丢在荒郊,砍下她的三根指头送回左丞府……当夜骆承便失了分寸,拦也拦不住了。」 「三个月后骆承判斩,陆倾来求我,她说她已经怀了骆承的孩子,但板上钉钉的事,加上当时母后不愿留下骆承,我也留不住。」骆縕的语调低了下去,想起这件事情让他心里十分难受,「骆承那天跪在牢里,不断向我磕头,他说他做的错事愿以死来偿,但陆倾和她肚里的孩子……他求我留下他们。」 「他说,他这辈子最想保护的人就是陆倾,他宁愿用尽一切换得她的平安……他问我『你一定也有想保护的人吧?』,听到他那么说的瞬间,我就想到了你……所以,我答应了他。」 「陆倾……知道这件事吗?」骆淓伸出另只手,覆上骆縕宽厚的手掌。 「嗯,我告诉她了,我让她跟着我,立她为后……因为只有如此,母后才不会把心思动到她身上,若是母后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骆承的……定会赶尽杀绝。」骆縕虽与骆承不太熟悉,但好歹也是兄弟一场,这场斗争中死得最惨烈的,一定是毫无后台的骆承,而骆縕帮他完成最后一个心愿,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当初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还好后来也算瞒过母后了,思水和思芢出生后,陆倾便潜心礼佛,连我也不常遇见她。」 「思水思水,思水于承,她也是个可怜的痴情女子。」骆淓轻轻说道。 「思水……我不也是『思水』吗。」骆縕淡淡地笑着,放开了骆淓的手,将他一把揽进怀中,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骆淓猝不及防地被骆縕拉进怀里,靠着他的肩膀,骆縕的话带着轻浅的气息洒在他颊旁,骆淓微微一愣,待他反应过来后心里一阵颤动,脸上又是一热。 思水思水,思芳若水。 「你……你……我才……」骆淓害羞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骆縕言行之间诉说情衷越加大胆,他就越是紧张,他轻轻地挣扎着想逃出骆縕的怀抱,却被后者紧紧地揽住,挣脱不得,几番来回后骆淓只得又躺回原处。 呜……不是受伤了吗?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啊!骆淓又羞又气的想着。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为人之所恶,故几于道。」骆縕说,「方若水,若水……的确,你就像这污浊的世间里的清浅溪流,遗世而独立,这名字取得真好。」骆縕揽着骆淓的腰,将头轻轻靠着他。 「哪有你说的这般呢……」 「若没有你,只怕我如今已在这苍凉的宫中郁郁寡欢,孤独一生了,骆淓……你懂吗?」 「你身边还有那么多人呢,哪差我一个。」骆淓闷闷地说着。 「那你呢?差我一个吗。」骆縕话里带笑。 他发现骆淓只要听见他向他说些情话便会十分害羞,骆縕心里也有个底了,骆淓这是心里在别扭,对心里的情感还不知如何应对罢了……看来他还得找个机会让骆淓彻底明白。 「你……你别闹了……」骆淓气恼,又开始挣扎着要离开他怀中。 「好、好……不闹你。」骆縕安抚着骆淓,吻着他额间,闭上眼,「我累了,别动……我睡一会儿。」 骆淓哼了一声,嘴角却悄悄地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缓缓伸出手抱住了骆縕,安稳地靠在他怀里,听着骆縕规律的呼吸声,心底如风过原野,十分宁静安详。 过了一阵子,两个人便依畏着睡去了。 29. 「唔……」 「醒了?」骆淓醒来时,骆縕已经比他早醒了过来,正在研究地道的石灰墙,听到后头的动静,才转身坐回他身旁。 「嗯……怎么回事?」 「我醒来时发现地道有隐隐的光线,原来是墙上长了『日榕』的根,那是目连山上的特有植物……我猜,我们应该正在目连山里……」 骆淓四处看了一下,黑暗的地道的确有了隐隐的光线,虽不明亮却也可以看见彼此的容貌。日榕只生长在土质较燥的目连山里,有许多空洞而细长的假根,也因为如此,光线透过空洞的假根深入地底,才让地道里有了些微光线。 「既然地道已出了宫中通往目连山……那么这条路应当可以通向外面。」骆淓说着,朝骆縕伸出手,「我们快走吧。」 于是两人又在黑暗中往前迈进。 不知走了多久,地道前方突然一片开阔,骆淓才又点起了蜡烛,两人小心翼翼地往前探看。 「……似乎是个山洞。」骆縕说。 「不,是人工凿出来的,你看,墙上有开凿过的痕迹。」骆淓顺着石墙研究着这个十分空旷的密室,后在墙上找到了灯油槽,用烛火点燃,室内登时一片光亮! 看着眼前明亮起来的空间,两人皆不禁愣住了。 「好大……」 眼前的密室至少有数十亩,正中央是个向下凹陷的水池,水声潺潺。 室内十分空旷,家具却一应俱全,床铺、木桌、木椅,甚至几座书架上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 看起来就像,有人生活在这里似的。 「有人住在这里。」骆縕翻看着四周的东西,说道。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数十公尺深的密道……」骆淓往中央的大水池走了过去,看到水池中央的东西后,便征愣了下,道:「你过来看下……那个东西是……」 骆縕走到骆淓身旁,看着水池,惊讶地道:「水寰佩……果然藏在这里。」 水面下的一个小石台上,摆放着一个玉佩,那玉佩润而翠绿,在水下闪着熠熠光芒。 「我去拿吧。」骆淓说道。 闻言,骆縕连忙阻止,「不,既然此处机关重重……德妃万万不会将它放在如此显眼之处,我们另外想办法,不能直接下去拿。」 骆淓一笑,「别担心,我有办法。」 说完,骆淓从怀中拿出一个竹筒,拉开了封住竹筒的细线,此时从筒里溜出了一条青色的蛇,亲腻地缠上了骆淓的手,嘶嘶地吐着蛇信。 骆淓在他身上系上了一条细线,把青蛇放到池边,那条蛇便潜入水中,轻快地朝着水中央的玉佩游去。 「那是……」骆縕看着那条蛇,脸上神情十分复杂。 「我养的蛇,它很乖也很聪明,它叫小露,是个美女呢。」骆淓骄傲地说着,那条小蛇可是他和师父鬼伯费尽千辛万苦才养出来的,一条能为人所用的毒蛇十分难得,加上小露不但温驯又聪明,可谓千载难逢。 「……你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吗。」 「当然呀,必要的时候小露还能护我安全。」 「……」骆縕闻言,忽然后背一凉,原来他昨天连人带蛇抱了一晚上啊…… 「啊,它拿到了。」骆淓喊道。 青蛇小露用身躯缠住了玉佩后,骆淓便收手慢慢拉回手中的细线,将它拉回池边。随后,骆淓将玉佩交给了骆縕,他则细细地将青蛇擦拭干净后,又将之放回竹筒里。 「如何?」处理完小露后,骆淓凑到骆縕身旁问道。 「的确是水寰佩。」骆縕思量了下,便把玉佩递给骆淓,「你收着吧,等我们出去之后,你想办法把这块玉藏起来,或是销毁也成,总之不能让它重见天日。」 骆淓点点头,应允道:「我知道了。」便将玉佩收进怀里。 此时密室内忽地响起了一阵铃当声,在空旷的室内不断回响。 两人皆是一惊,骆縕连忙将骆淓护到身后。 「怎么回事?」骆淓紧张地问道。 这时,密室某处的石墙忽然打了开来,一个身形十分壮硕高大,面上戴了一个金色面具的男子从墙后走进来,看到两人后微微一愣,但那也是一瞬间的事,他便马上从背后抽出一把大刀,朝两人说道:「大胆贼子,你们拿了水寰佩,交出来。」 两人看着那把亮晃晃的大刀,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骆縕冷着脸道:「你是谁?这水寰佩是皇室之物,本该归还,偷盗之贼还胆敢先声夺人。」 那人冷哼一声,「水寰佩本该是章家之物,真正的贼子是谁?哼,浅阳皇室的人一个个狼心狗肺,不知羞耻……今日我奉主子之命在此守护水寰佩,动它分毫者,杀无赦!」 30. 说完,那人便提着刀往两人之处砍了过来,那人身形高大却非常灵活,骆縕拉着骆淓险险避过,虽后将骆淓往角落一推,喊道:「你先出去!」 「不……」骆淓紧张地看着骆縕,只见那人又是一个回身,刀旋锋转,又往骆縕杀了过去,「小心!」 骆縕顺手拿起一旁用来拨炭火的铁箝,堪堪挡下了那人的攻势,以箝作剑,几番来回,两人打得惊险万分。 那人下手狠厉,招招毫不留情,骆运将之引至水池旁,见那人对水池多有忌惮,不敢近水,怕是那水里有古怪,便就着那人的力势,以箝挡下了迎面而至的刀锋,身形一低,手臂一抬,在天府穴上一撞,趁着那人手麻的瞬间,便将之往水池中甩去。 那人眼见就要落到水池中,心里一急,便弃了手中刀,在空中一滞,双手撑在水池旁险险一个翻身,才安全地落到地面。而那刀进了水池中,那人也不捡,面具下的双眼瞪着骆縕,恶狠狠地道:「今日你们谁也别想出这密室!」说完,那人一把扯过了骆縕手上的铁箝,再一掌打在胸口,他力道奇大无比,骆縕被打得退了几步,咳出血沫。 那人阴阴地笑了几声,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 一旁,骆淓见状,知道再拖下去对他们两个十分不利,尤其骆縕的左手又受了伤。见那人又与骆縕缠斗起来,骆淓想也不想,从腰际抓出了两根泛蓝的银针,就迎了上去—— 那头骆縕才刚闪过那人雷霆万钧的一掌,却躲不过随之而来的匕首,他用受了伤的左手一挡,臂上便又多了一条恐怖的伤痕,鲜血直流。那人见他重心歪斜,便又一脚扫过,将人踹倒在地。 那人也不废话,匕首一转,便要往骆縕身上的要害刺去—— 就在此时,一只手从他身后伸了出来,牢牢地抓住了刀刃之处,艳红色的鲜血滴落在脚边,两人皆是一愣,然而就是这个瞬间,骆淓迅速将指尖的毒针,狠狠地往那人脖颈间扎下! 那人面具下的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骆淓,但随后便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骆淓喘着气,不断滴着鲜血的手掌垂落在身旁,看见那人昏过去后便浑身脱力地跪坐在地上。 骆縕连忙从地上爬起,慌张地拉过骆淓受了伤的手,「你在做什么!」话里怒气冲冲。 骆淓愣愣地看着他,轻声地说:「你没事……太好了……」 骆縕也不看他,闷声不吭地在密室内找了几条布巾,小心翼翼地压在骆淓掌上,双手有些发抖。 「没事的,只是点皮肉伤……」骆淓眨眨眼,好声安抚着眼前沉默不语的人。 当时他实在是被吓到了,那人拿着匕首就要往骆縕身上刺去,他挡不了,只好出此下策,幸亏毒性发的即时,那人马上就倒下了,否则他的手不废也得半残。 「……」 「别生气嘛,我看他拿刀往你身上刺,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我有分寸的。」骆淓无辜地说着,伸手拉了拉骆縕的袖子。 骆縕深深吸了几口气,怒道:「分寸?你还懂什么是分寸?那人力气奇大无比,你就拿只手去挡!」 见骆縕凶他,骆淓心里委屈,鼻子一酸眼泪就浮上来了,「我有什么办法嘛,难不成你让我眼睁睁看你受伤吗?他刀是往你心口刺的啊!你要我……你要我看着你死在我眼前吗……」说完,眼泪便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骆縕抬头见他哭得伤心,心里的气才渐渐缓了下来,一方面他心疼骆淓为了他而受伤、为了他而犯险,另一方面,也怨恨如今的自己,为何还无能为力去保护他最重要的人…… 骆淓抽泣着说:「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了……尤其是你啊……你留我一个人怎么办啊……」 骆縕看着骆淓,最终叹了一口气,将他紧紧地抱入怀中,「别哭了……对不起。」 「我和你……一样……不想看到你为了我而受伤……」骆淓抽了抽鼻子,断断续续地说着,「若是……你也消失在我眼前……」骆淓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只要想到骆縕若是真的与他死别,胸口就像被刀刨过一样,痛的揪心。 「别离开我……别再为了保护我而受伤了……求求你……」若你要护我一辈子安全,却以自己死伤相抵,那又何尝是我所愿? 骆縕闻言,无奈和喜悦的情绪一鼓作气浮上心头,一旦遇上骆淓的事,他便会神魂俱失,骆淓这般恳求,也是心里对他有所牵挂,他如何能拒绝他? 是自己的执着一直太过,让骆淓感受到难以承受的压力,失衡的情感使骆淓裹足不前,而他直到如今生死关头,骆淓为了他受伤,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蓦然醒悟。 「嗯,我答应你。」骆縕低头吻了吻骆淓的额间,轻声道:「对不起,我也被你吓到了。」 骆縕拉起骆淓,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说:「九年前,我就体认到我对你不同于旁人的情感……从此之后我便患得患失。我非常害怕你有天会离开我,于是我拼了命地想保护你,想让你远离所有的危险……」 骆縕摸着骆淓的脸,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痕,「但如今我才知道,你也和我一样,害怕失去彼此,看到你以身犯险我才明白,当我这么做时,你心里有多难受……所以,我答应你,会好好保护自己,而你也是,好吗?」 「呜呜……」骆淓看着他,心中一热,泪水又掉了下来,他伸手抱住骆縕,将脸埋进他脖颈里,闷声说道:「我知道了……」 骆縕搂着他的腰,嘴角微勾,淡淡地笑着。 31. 趁着那人昏迷时,两人便赶紧逃出了密室,密室外是往上数十尺的楼梯,尽头一片光明。出了地道,发现当初猜测的果然没错,他们正在目连山的北面,南面则是浅阳的皇宫,这座密道竟是直接贯穿目连山,来到了中原! 骆淓本打算直接回浅阳,但骆縕思及骆淓的手上的伤有些重得先治疗,于是两人决定先往最近的昆州而去,再回头向宫里报消息。因昆州离目连山只有三里路,且最近的目仑城还有曳风楼的分门,即使复阳教的人追了上来,也能暂且一避。 只是,当两人来到所谓的「曳风楼分门」前时…… 骆縕黑着脸,淡淡地问:「就是这里吗?」 「是呀,怎么了吗?」骆淓不解地看着他。 目仑城最有名的就是九塘街。 倒不是这里风景雅丽或是商贾发达,而是这里聚集了岭南大大小小的三教九流,即使是未受批准的敕断色(注1),都在这里找的到!另一方面,九塘街除了是最著名的黑街,也是艳名远播的花街,即使现下尚未落日,街上便已可见来往的莺莺燕燕,拢纱而笑,在街旁搔首弄姿招呼来客,艳色靡靡。 纵使两人现在身形狼狈,那一众男男女女,仍是带着三分好奇、七分暧昧的眼色看着走过九塘街的两人。 而如今,他们便站在九塘街最热闹的一处小倌馆前,神色相异。 「你等会儿,我交个信物给领门的。」骆淓朝他笑笑,从怀中拿出了浣水堂的木牌,便往门前一个殷勤招呼着来客的小厮走去。 骆縕冷着一张脸,心下有些不悦。 倒不是因为曳风楼分门的关系,而是自从他们踏入九塘街之后,那些路上经过的、门旁站着的,甚至连门口的守卫都盯着骆淓不断地瞧! 他晓得骆淓那张清秀的脸和一身与此处格格不入的气息,总是会引来觊觎的目光,只是当事人闻所未觉,这才是最危险的……难不成他这几年来出任务都是这样过的吗?思及此,骆縕心里忍不住翻腾又翻腾,面上又沉了几分。 此时骆淓走了回来,拉过骆縕,笑着说:「分门主在后头等我们,走吧。」 直到两人从一旁的偏门消失后,那众多好奇的视线才一一收回。 前头的小厮领着两人进了后院,与前院的人声鼎沸、纸醉金迷不同,后院素雅得像是个书香门第的院落,风过时,院里甚至有竹叶窸窣作响之声,环境十分风雅。 「副主事,分门主就在主厅等着两位,大夫稍后就到。」那小厮将两人领到厅外,毕恭毕敬地朝两人说着,语毕便退了下去。 两人相视一眼,双双进了主厅。 主厅里坐着一名蓝衣人,那人面容艳冠群芳,肤胜雪,眼如星,粉唇若花,尤是那教人倾醉的高雅气质,衬得此人神采奕奕,勾人心弦。即使骆淓觉得沈虚琴已是他此生见过最超凡脱俗之人,却也不及眼前人的三分殊丽。 「小的是曳风楼分门主白以繁,见过方副主事。」白以繁见到两人,娉娉婷婷地起身,清灵的声音加上那身段,实在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若不是这里是小倌馆,上上下下都是清一色的男子,两人还差点误会白以繁的性别。 「分门主别多礼,若是不介意,唤我小方即可。」骆淓道。 「那以繁恭敬不如从命了。」白以繁笑了笑,又道:「上头已传来你们的消息,我还担心着你们是否会晚几日才到,幸好你们都没事。」 「堂主那里已经知道宫里的事了吗?」 「是的,宗门的人都十分担心,方才我已叫人回浅阳报平安了。」 骆淓松了口气,「真是太感谢你了……这一遭徒生异变,我还不知如何是好,小青的情况怎么样?」 白以繁笑了笑,「人没事,已经无碍,只是还在昏迷,堂主仍然十分忧扰。」 「这就看小青的造化了……」骆淓叹了口气。 「先不说这个,你们身上都受了伤,我让手下领你们去上药洗漱,晚上我摆了接风宴请你们,难得圣阳君大驾光临,莫许楼定全心款待。」说完,一双媚眼飘向了一旁的骆縕,眼底则多了几分莫测的神色。 「分门主的好意心领了,我们只在这里待几日便走,不必铺张。」骆縕皱了皱眉,冷声回道。 骆淓见骆縕神色不是很好,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地说:「人家也是好意,别摆脸色嘛。」 「是以繁唐突了,但摆一桌酒席仍是必须的,两位请勿推辞。绿萝、茗烟,先带两位回房洗漱,让铜锣等等把大夫领过去。」白以繁唤了两名小厮进来,那两人恭敬地领了命,便带着两人往东厢走。 只是才走出几步,白以繁的声音又从后头传来:「圣阳君可否稍稍留步?」 两人闻言回头,只见白以繁笑着,一双眼瞬也不瞬地瞅着骆縕。 骆縕脸色不霁地打量着眼前人,心里不断猜想着白以繁的用意,正想回绝,却看见骆淓也停下脚步望着他,几番思索下,骆縕开口道:「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骆淓眨了眨眼,只得道了声「好。」,只是在离开前,骆淓转头看到白以繁对着骆縕巧笑倩兮的美丽身影,心里头忽然涌上了几分怪异之情,十分难受,却也不知如何阐明,只是皱了皱眉,便跟着小厮离开了主厅。 注1:敕断色:唐时有禁约,凡锦、绫、罗、绢、珍珠、金、银、铁、香药等禁物不可携出国外,只允许私人持有,此类物品对外贸易需要得到朝廷批准,否则便是犯法。 32. 只是待骆淓洗漱完毕后,也没见到骆縕来找他,向那名为绿萝的小厮打探之后,才得知骆縕已先到了偏厅等他用膳。 「主子说有要事与圣阳君商量,便先领圣阳君去了偏厅。」绿萝说完,还暧昧地笑了笑:「我从没见过主子对谁人这么殷勤呢,圣阳君一表人才,气质风流,怕是连主子这般清高的人物也动心了吧,呵呵……」 骆淓闻言一愣,也不知该回些什么,只得尴尬地应和,「呃,是啊……」 绿萝似乎是个爱说话的主,见骆淓又沉默下来,也不停嘴,继续亲热地问道:「倒是方副主事如何结识圣阳君的?我听主子的意思,两位似乎早已结识?」 「不、不,我们只是偶然见过罢了……」骆淓心里忐忑起来,他的身分不能为外人道,只得慌张地撒谎,又怕绿萝继续问东问西,只得说:「那个,你带我去偏厅吧,他们也等得久了。」 绿萝乖巧地答应了,只是那眼里悄悄多了几分猜不透的笑意。 尔后两人来到偏厅,骆縕果然早已坐在那里,正与白以繁交谈着。 骆縕看到骆淓到来,便中断了谈话,走到骆淓身边,拉起他受伤的手问:「手上的伤怎么样?」 骆淓没有反应,呆愣地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骆縕洗去那一身风尘仆仆后,露出了本就英挺的面容,不似在地道里或是皇寝里带着一丝狼狈,面上容光焕发。方才又经绿萝那么一说,他才觉得骆縕的确生得十分好看……难怪白以繁会…… 思及此,骆淓才猛然回神,红着脸抽回手,嚅嚅地道:「大夫说没伤到筋脉,只是得休养数月……」骆淓指了指骆縕的左手,「倒是你的伤……」 骆縕摇头,说:「没事,休整个几日便可以恢复,你饿一天了,快进来。」骆縕又拉过他的手,将他领进偏厅。 厅里,白以繁坐在下首,脸上仍带着微微的笑容,他身后站着绿萝和茗烟及另外两个没见过的少年,这莫许楼里就连小厮都生得十分娇俏,即使是生在宫里看尽了美貌宫女的骆淓,也不禁暗叹。 两人入了座,便在白以繁的招呼中用起了膳,一旁的小厮也没闲着,布菜斟酒样样不马虎,骆淓心里暗忖,就算这莫许楼只是用来掩盖曳风楼情报流向的障眼法,但白以繁确实把这小倌馆经营得有声有色……就算是有心人也看不出端倪吧。 席间,骆淓十分沉默,倒是白以繁主动地提起了几个话题,热络气氛。起初骆淓还能插上一两句话,但渐渐地,他便发觉白以繁的话题都是朝骆縕去的,那些事他不懂,也插不上话,只得默默地吃着东西。 且他发现骆縕对白以繁虽始终不冷不热,却也不像对待旁人那般生疏,偶尔还主动提了几个话题与他闲聊,话题一起,两人甚至聊到有些忘我。 骆淓这下被冷落在一旁,心里觉得十分烦闷,这种感觉他从没感触过……即使是当初舍弃一切离开宫里时,也不像这般让他难受…… 若有可能,他几乎不想再待在这里一分一秒。 只是骆淓不敢随意离席,于是只好闷声坐着,但这种气氛下他实在没食欲,只好慢慢喝着手中的酒水权当打发时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骆淓正在默默发呆,惯性地要喝下手中的酒之时,骆縕一只手过来阻止了他。 「别喝了,你菜也没吃多少,伤脾胃。」骆縕轻声地在他耳边说着,接过了骆淓手中的酒杯。 「我……」骆淓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也不晓得自己要说什么,只好又闷闷地闭上了嘴。 「怎么了?不舒服吗?」骆縕伸手覆上了他的额头,担心骆淓因为受伤而引起热病。 骆淓才欲开口,白以繁的话便插了进来:「我看方副主事面有疲色,怕是这路上受了波折,若是身体不适,让绿萝带您下去休息吧。」 白以繁这话说得生疏有礼,却让骆淓心里的异样感越生越大,白以繁话里对他恭敬,态度却十分冷淡,似乎不是很待见他,只是为何白以繁会这样对他呢? 骆淓其实也不愿乾坐在这里,只得顺着白以繁的意思答应了,正要离座,又听白以繁开口道:「方副主事若是身体不适,那陇月江之行只得往后推延了。」 「陇月江?」骆淓不解地看向两人。 白以繁笑了笑,一只纤手旁若无人似地,轻轻地缠上了骆縕放在桌上的手,一双媚眼挑衅地看向骆淓,轻声道:「圣阳君说您喜欢梅花,陇月江无梅,却有十里桃花,艳丽之至,我便打算带两位前去玩赏,只是若您身体不适……」 「我不去。」骆淓打断了白以繁的话,话里竟有几分怒意,他也不留给两人说话的机会,便飞快地离开了偏厅。 两人见状皆微微一愣,白以繁则缓缓收回手,恢复了端坐的模样,只是那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33. 骆淓直接回了房,一股闷气梗在心头,无事可做,便早早熄了灯上床窝着。 他这番有些失礼的离席,怕是也让白以繁挂不住面子,只是他不晓得白以繁此番作为究竟是为何…… 尤其是骆縕对白以繁的态度让他十分不解……这两个人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翻来覆去地,骆淓躺在床上却是失眠了,只得以被捂头假寐,静静地等着睡意到来,却是过了一个时辰仍然睡不着。 忽然,门被敲响。 「骆淓,你睡了吗?」骆縕在门外轻声喊道。 骆淓正在恼他,便默不作声,只将人埋进被中当作没听见,骆縕在门外唤了几声,见无人回应,便消失了身影。 骆淓从被中探出头,轻轻叹了口气。 当他正要继续忍受这失眠的煎熬时,忽然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拢罩在他上方—— 「你果然没睡。」骆縕不晓得从哪里进来的,他坐在床畔伸手摸了摸骆淓的额头,「有些发热,你身体不舒服吗?」 骆淓躲开他,缩到一旁,悻悻地说:「没事,我很好……你怎么进来的?吓死我了。」 骆縕见他躲到一旁,也不作势,慢慢地说:「看你不应我,只得当回小人爬窗进来了。」说完,还迳自脱了鞋和外衣,就挤上了骆淓的床。 「你……你干嘛……」拉着被子又往床尾缩去。 骆縕看了看骆淓,干脆整个人挡在他面前,连人带被抱进怀里,将他压在床角,这下骆淓想动也动不了。 「别动,我是来跟你解释的。」 骆淓挣扎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说:「解释什么啊,你有什么好跟我解释的。」 骆縕看他这样,不禁微微地勾起嘴角,「你不开心?」 「我有什么好开心的,你这话越说越奇怪。」骆淓见挣脱不出,便干脆转头不看他。 骆縕亲了亲骆淓的耳朵,轻咬着他白嫩的耳垂,「你不喜欢白以繁。」 这句话不是个问句,恰恰惹恼了骆淓最在意的点,他忿忿地转头道:「我是不喜欢他,我到底是招惹他哪里了?看他对你跟对我的态度根本不是一个档次。」说完,又气呼呼地转过了头不看他。 骆縕看着他,忽然笑了出来,笑得十分开心,骆淓怔愣地看着笑倒在他胸前的骆縕,心里有些惊讶,这还是他第一次看他笑得如此畅快…… 骆縕笑够了,抬头带着笑说:「你讨厌他……是因为他招惹我,你不开心了。」 骆淓听他这么一讲,脸上一红,嚅嚅地说:「哪、哪是呢……」 「骆淓,你喜欢我。」骆縕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一双沉黑的眼在透进的月光下显得十分动人,骆淓看着,竟一时回不出话来。 「为什么不承认呢?」 「……我哪有不承认。」骆淓细声道。 「那你是承认了?」骆縕笑着。 骆淓羞恼,低头不语。 而骆縕看着他,一时情动,便又吻上骆淓的嘴,右手托着他的后脑,不让他移动分毫。 骆淓起初挣扎了几下,便软下身子让骆縕放肆地亲吻,末了,甚至拉着骆縕的衣襟,主动伸出舌头回吻,两人吻得火热,舍不得离开彼此,互相轻轻地啮咬着彼此的唇,交换着口中的津液,气息渐渐紊乱。 过了许久,骆縕才撑起身子,喘着气在骆淓耳边道:「你再这样亲下去,我就要忍不住了。」 骆淓被他吻得浑身发热,却还是十分介怀晚膳时发生的事,赌气道:「前院便是小倌馆,你要泄火就往那里寻去吧。」 「……你舍得?」 「哼。」 骆縕爱怜地亲了亲骆淓的嘴角,心里一乐,吃醋的小淓挺可爱的啊…… 「瞧你气成这样。」骆縕说,「放心吧,我不会去找他们,也不会勉强你的。」 骆縕敛起笑容,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这事对你不容易,你肯面对心里的情感,我便觉足够了。」说完,温柔地在骆淓额上落下一吻。 「睡吧,明日我让白以繁跟你说明白,曳风楼的人,手段实在高明……」 骆淓听他这么说,仍多有不解,却只得乖乖听了骆縕的话,重新窝进被中,而骆縕躺在他身旁,将他揽进怀里。 就着月光,骆淓看着那张总是冷硬的脸,如今却为了他写满柔情,心里也是十分感动,于是转过身抱住了骆縕,轻声说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他既已为君纵情至深,君亦以深情相报,又有何事不可?何事为难? 骆縕闻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揉着骆淓的头说:「别想太多,睡吧。」 骆淓点点头,便闭上了眼,安心地在他怀中静心睡去,一夜无事。 34. 隔日一早,两人便去见了白以繁,他那两个机灵的小厮绿萝和茗烟也跟在一旁。 白以繁见两人来到,便盈盈笑着起身,在骆淓面前福了福身子,道:「昨日多有得罪,还请方副主事见谅。」 骆淓看了看白以繁,又看了看骆縕,万分不解。 白以繁见他神色,又笑道:「请先入座,以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您听。」 「以繁曾素闻圣阳君耽爱一名佳人,却不知佳人为谁,昨日见两位到来后的言行举止,便心下了然,只是圣阳君举止有度,明白好事未成,加上以繁有事相求,便将计就计,以牟利益。昨日以繁多有逾矩之处,还请方副主事海涵。」说完,星眸含笑地看着两人,一旁的绿萝和茗烟也掩着嘴偷笑,怕是也早已明白一切。 骆淓闻言,脸上红成一片,半嗔半怨地瞪了骆縕一眼。 骆縕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呐……我不是一时急了,分门主的请求也不过分,小事罢了,顺水推舟而已。」 「汾水江口是岭南最重要的一道隘关,曳风楼的李记绸庄专营的倭丝和西域真丝都从那儿进出,近几年海防渐严,官吏横行,一些货品都被挡了下来,造成很大的麻烦,而今只有浅阳皇室特批的渡令能畅行无阻,我便向圣阳君请托,以求货畅其流。」白以繁道。 听他这么一说,骆淓忽然明白骆縕昨晚那句话的意思了。 这白以繁的确是个厉害人物。 虽说白以繁口上要的仅是那汾水江口的渡令,但往后细想,得了渡令便在汾水江口畅行无阻,又有了浅阳皇室在后背书,无疑成了另一种类型的皇商。商号得了如此特批,也能凭著名号占据浅阳国内大部分的经营,另一方面,更能以此独走中原,生意遍布天下。 白以繁要的不仅是那张渡令,而是那份渡令背后的庞大商机!他藉着这步棋,解决了汾水江口断货的危机,更拿下了浅阳和中原的丝商生意,在加上那精明识人的功夫……难怪骆縕说曳风楼的人,手段如此高明。 「既然无事便罢,我没真的生气……」骆淓说着,边佯怒地瞪了骆縕一眼,骆縕看他,眼底多了几分柔情,伸手拉住骆淓的手轻轻捏着。 白以繁掩嘴,轻声地笑了笑,「以繁在莫许楼看尽风月,却也不见两位如此心神相系之人,圣阳君用情至深,的确让人十分感动,以繁能有机会促成佳偶,心底也是十分开心……」 「咳,别说了。」骆縕无奈地打住了白以繁的话,一旁的骆淓脸上早已红成一片,尴尬的坐立难安。 白以繁这下明了,骆淓脸皮薄禁不起玩笑,便趁势收了调笑,认真道:「话回重头,今日以繁仍有一要事告知两位。」 一旁的绿萝递过一纸信笺,白以繁将之交到骆縕手中。 「太后得知圣阳君在曳风楼后,便快马加鞭派人送来这封信,今日早上才送到,若我猜想不错,应该和复阳教有关。」 骆縕看完信后,点头道:「你猜得不错……复阳教已知水寰佩在我们手中,已有所动作,母后也知道了,她决定趁势将计就计,歼灭复阳教。」 骆縕脸色沉了下来,隐约见得一丝担忧,「母后让我们待在中原几日,她在宫里派了个替身,也已唤回孟将军,打算引复阳教入宫。」 白以繁道:「我也同意太后的做法,此番请君入瓮十分危险,若圣阳君此时启程回浅阳,路中多有险阻,回宫后也不一定安全,曳风楼江湖地位特殊,门派多不敢招惹,两位待在这里,应当是最安全的。」 「留下来吧,思水年纪尚幼,你现在不能出事……」骆淓说。 骆縕闻言,握紧拳头,捏皱了手中的信纸,表情沉痛。 太后此番作为必定多有险恶,他所担心的,是太后的安全。 他一阵沉思过后,方才坚定地道:「既然母后有心,朕亦不会坐以待毙。」 骆縕起身,朝白以繁说道:「朕有一计,还得请曳风楼帮忙。」 35. 离太后的信函送到已过三日,白以繁言出必行,调动了岭南三大分门的各路菁英,此事因牵涉了浅阳皇室不宜张扬,故在众人讨论之下,便决定不向浣水堂宗门求援,仅用了曳风楼的秘密系统安排人手,于是骆淓写了一封信回主楼,主楼那里倒也十分爽快地给了他一队人马。 这几日两人跟着曳风楼里的人商量对策,已有了初步的构思。只是目前最大的问题在于,复阳教之所以能存在这么久,有一个非常重大的原因——复阳教的所在地在往东七十里的无绝山上,无绝山不高,地势险要,山上瘴气重重、机关遍布,多年来除了复阳教之人,无人可进,进出之难,更甭说要在无绝山上找到复阳教的盘据地了。 「若是能找到复阳教的盘据地,一切便好办了。」骆縕喃喃说道。 一旁正埋首看书的骆淓闻言,抬头说:「曳风楼的人,应该有办法吧。」 骆縕摇头,「曳风楼的情报系统也查不出复阳教的所在地。」 「不,我指的不是情报。」骆淓放下书,「我指的是这个。」指了指自己的脸。 「易容?」骆縕又摇头,「不行,复阳教的人太过神秘,不知其面容举止,若是以易容潜入无绝山,只怕弄巧成拙。」 骆淓思考了一会儿,又道:「我倒是知道一个人……你记得佟太医吗?他是娘亲手下的人,我猜,他与复阳教也有所牵连。」 「记得,佟沁雨在你离开的那年也失去了踪影,当日他出现在地牢,我也猜想他是复阳教的人。」 「曳风楼能人异士众多,易容术便属主楼的芙蓉姑娘最厉害,她武功不错,也懂得些机关阵法,我与她有些交情,若是有需要可以请她出马。」 「这事还得再三考虑,马虎不得,明日我与众人讨论看看再做决议吧。」 骆淓笑了笑,温柔地看向骆縕,「嗯。」 骆縕看着他的笑脸,严肃的面容也软化下来,他抬手挥了挥,「过来。」 骆淓不解,却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书走到骆縕身旁,骆縕趁机抓住他的手,一把将人拉进怀中。 「啊!你干嘛!」骆淓惊呼,整个人坐到骆縕腿上,反应过来之后又羞得脸红。 骆縕不禁露出微微的笑容,「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哼。」骆淓不理他,正想挣扎起身,却又被骆縕紧紧地抱住。 「我看看你的手。」 骆淓眨眨眼,「没事,这几日好很多,伤口已经开始收合了。」 「嗯……昨日白以繁跟我提到,后院之后有座药泉,疗效甚佳,伤口亦可浸之,是由曳风楼的药师弄出来的,疗效十分显着,你要去看看吗?」 「真那么神奇?」 「嗯。」 「那我自己去,你不许跟。」骆淓红着脸说。 「那药泉可不浅,你又不会泅水,落进去了怎么办,我跟你去吧。」骆縕面不改色地亲了亲骆淓的嘴角,笑着说。 「我怎么觉得……」你不怀好意。 骆淓盯着骆縕,但后者十分安然地看着他,像个没事人一样。 「一起去?」 「……」骆淓红着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接着看到了骆縕脸上有些得意的神情,心底不禁怒吼,这家伙根本就是算计好的! 骆縕领着他到了传说中的药泉之处,虽说是药泉,也是在室内凿出来的池子,以石砌环绕,与其说是泉,还更像个澡池,药泉池水是淡淡的蓝绿色,冒着氤氲白烟,热气蒸腾。 骆淓卸下了手上缠着的棉布,骆縕看到那狰狞的伤口,十分心疼。 「还总说没事,伤口这么深……」 「你不也一样,我才不信你被刺的那刀好得这么快呢。」说完,轻轻戳了戳骆縕的左手臂,后者脸色明显一僵。 骆淓抿唇笑了笑。 「不如你亲自看看伤口如何?」 「啊?」 骆縕不等骆淓回神,便解下身上的外衣和里衣,露出了健壮精实的身子,他身材本就高大,加上长年练武,体态十分好看。骆淓又不禁红了脸,不过还是凑上前拆了骆縕手臂上的棉布,一道长长的伤口露了出来,却没有骆淓想像中的严重。 「那人没有伤到我太多,倒是你自己迎上去抓了人家的刀子,还说有分寸。」骆縕想到当初的情景,又皱起眉头。 骆淓不满地瘪了嘴,嘟哝着:「又怪我。」 骆縕无奈地笑了笑,大手环过骆淓的腰,「不怪你,倒是我裸裎相待了,你不表示点意思吗……」他亲了亲骆淓,手指暧昧地从他颈畔滑下,勾了勾骆淓的衣领,拉散衣襟,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骆淓红着脸,他就算再迟钝也懂得骆縕的意思了。 果然是有预谋的…… 「不是还穿着裤子,你穿着它入浴吗。」骆淓没好气地说着,挣脱出骆縕怀中,也不扭捏,三两下除掉了身上的衣服,裸着身子进了药池。 骆縕看着骆淓豪爽的动作有些诧异,但也马上回过神,眼里则多了几分柔情和炙热的欲望。 「哗啦——」一声,骆縕坐到骆淓身旁,一把捞过强装镇定却仍然十分害羞的骆淓,让他坐到自己两腿间,双手环抱着,轻轻吻着骆淓的后颈。 「不知那日说便觉足够的人是谁……竟然用这招将我骗来这里。」骆淓嘟哝着,却也没挣扎,放松了身子躺在骆縕怀中。 「能说是骗吗?你早就发觉了吧?」骆縕轻轻笑着,咬了咬骆淓的耳垂。 「哼,你也不怕我真生气。」 「就你那性子,能跟我较真吗,再说了……这几日同房同寝,你对我有没有感觉我还认不出来?」 骆淓被他一说便住了嘴,微微侧过身子将发热的脸贴在骆縕胸前,似羞似怒地不发一语。 这几日两人之间十分亲热,关在房内无人之时,骆縕总会亲他摸他,这一亲总是一发不可收拾,骆淓也晓得两人都已情动,只是骆縕恪守着对他的誓言,在他未主动亲近前,绝不越雷池一步。 也不知道他如何忍到现在的…… 骆縕逗他逗够了,才又说:「这药泉是真,也是白以繁提起,我才想到带你来。」只是姓白的那家伙打得是什么主意,就不好说了,「况且,你不愿意……我绝不会勉强你。」 骆淓抬头,看着身前这个英挺俊秀的男人,心中似有一股暖流而过。 他主动吻上了骆縕的嘴,轻声说道:「那日我说的话也算数的。」 骆縕看着他淡淡地笑着,回吻住骆淓的唇,捧着他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右手滑过骆淓柔韧的腰,轻轻地在他臀上捏了捏,「转过来,面对我。」 36. 骆淓红着脸,有些害羞地打开双腿,面对骆縕坐在他腿间。两人身下的性器相抵互磨着,皆情潮已动,骆淓感受到眼前人腿间的硬挺抵在腹部,浑身一热,便也主动地以舌缠上了骆縕在他口中搅扰的舌头,纵情的回应。尔后,骆縕放开了骆淓的唇,从颈间吻下,以舌舔上他胸前艳红的乳珠,放入口中吸吮。 「啊……等等……」骆淓缩了缩身子,突如其来的快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而骆縕只是将他搂的更紧,埋首在他胸前,放肆地舔弄着挺翘的乳首,左手则摸着骆淓纤瘦的腿,在腿间处轻轻地爱抚。 「嗯……」骆淓轻声呻吟,红着脸抱住骆縕,一脸羞赧得恨不得将自己埋入地底下。 骆縕左手摸上骆淓腿间已挺立的性器,包覆着缓缓搓揉,玉茎在刺激下高高翘起,「唔嗯……」骆淓攀着骆縕厚实的胸膛,清秀的脸上布满了陶醉的神情,骆縕见状,下腹热流更盛,便一手托着骆淓的臀往下身处抵了抵,粗硬的性器在滑腻的腿间磨擦着,快感万分。 骆縕吻着骆淓,轻轻啮咬着那被亲到鲜红欲滴的唇,「自己弄过吗?」 骆淓红着脸摇摇头,「不曾……只曾睡梦间出精过几次……」 竟还是个含苞待放的处子……骆縕心下一软,手中的动作也轻了许多。 「去、去岸上……会弄脏……」骆淓在身前人的伺候下,下身已流出淡淡的精水,便轻推了骆縕,小声说道。 「抱着我。」骆淓依言抱住骆縕,后者托住他坐到水池边,将他放倒在石砌的岸上。骆縕俯下身亲了亲骆淓,便低下身子,张口含住了那透着粉嫩肉红色的玉茎。 「啊!……呀啊……不……」 快感猛地袭上骆淓的脑袋,在他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前,敏感的身子便将极乐之感引至全身,骆縕才含弄几下,骆淓便浑身一抖,在他温热的嘴里遗了精。 骆淓浑身瘫软,眼神迷蒙,浑身泛着红潮,一张眼看见骆縕正吐出那白色浓稠的东西,脸上大红,便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羞怯万分。 骆縕见状,笑了笑,拉开他遮挡的手,「等会儿还有你羞得……」他伏下身亲了亲骆淓的耳畔,轻声说:「转过身去,趴着。」 「唔……?」骆淓抬起那双泛着盈盈水光的大眼看着骆縕,心里觉得有些羞耻,却还是慢吞吞地翻过了身,跪趴在他面前。 骆縕看着眼前人温顺的模样,心里最柔软的那处似化成了水,于是他安抚的摸了摸骆淓的脸,在他后颈落下几个温柔的吻,「别怕,交给我……」 顺着骆淓光滑的后背而吻下,骆縕拉起他的腰,让他耸起臀部,伸手揉着骆淓浑圆软嫩的臀瓣,另只手则从后抚摸着因方才发泄过,而显得有些疲软的性器,手掌轻轻压着玉茎下的小球,如此三番两次下,惹得骆淓忍不住将脸埋在臂间,细细呻吟着,身前的性器又再度勃发。 「唔嗯……」忽然,骆淓感觉股间一热,似有水流进身后那难以启齿之处,尔后有个硬物伸进了那密穴之中,感觉十分怪异。 「疼吗?」骆縕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拓开着那柔软却羞闭着的密穴,骆淓那娇艳的姿态让他欲火焚身,却又害怕身下人因此受了伤,只得忍着慢慢为之。 「还……还好,有点儿奇怪。」骆淓红着脸,细声说道。 骆縕听了便放下心来,方才他发觉骆淓的身体十分敏感,只怕这情事上受的痛楚也会大些,于是他又加了根手指,缓缓碾压着那柔韧的穴壁,直到加至三指时,骆淓的脸色变得有些隐忍,身体也僵硬起来,他便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很疼?」 骆淓摇了摇头,「有点疼,但没关系……你继续……」 骆縕叹了口气,「你别强撑,不行的话我就停下来。」 看骆淓的脸色不是很好,骆縕正想退出手指,骆淓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泪眼朦胧却十分坚定地说:「你继续。」 骆縕无奈的一笑,亲了亲骆淓的嘴角,「傻瓜。」尔后又轻轻地将手指推进,直到骆縕发现了骆淓体内的敏感点后,骆淓才渐渐的软下身子,整个人趴在地上喘气,性器也重新挺起,前端的铃口处还流出了几滴精水。 见状,骆縕将骆淓翻过身,深深地吻住他,吸吮着他的舌头含糊道:「骆淓……我好爱你……别再离开我了……」 「嗯……我也是……」骆淓有些迷乱地摸着眼前人壮实的身子,纤腿缠上了骆縕的腰,轻轻夹住,有些暧昧的摩擦着,并在骆縕耳边轻声道:「我要你……」 听他这么一说,骆縕哪能再忍,便扶着身下硬挺许久的性器,抵上了那柔软的穴口,腰一挺,硕圆的硅头便没入了那软穴之中,柔软的肠壁包覆着性器,火热的差点让他失去理智。 「唔!」此时骆淓感觉身下有如火烧般的疼,却不愿就此打住,他晓得只要自己一有不对,骆縕绝对不会勉强他,但他看着骆縕为了他如此细心柔情,小心对待,忍着那熊熊欲望不敢躁进,心里是又疼又甜…… 他愿意为了这个男人,献出他的一切。 骆淓拉着骆縕的脖子,双脚紧紧地缠着他健壮的腰,一双眼半拢半张,那张脸清纯可人,却在情潮纵横下媚态横生,他耸着臀朝骆縕的性器压了压,那粗壮的茎身又埋入密穴几分。 「唔嗯……快、快进来……」 骆縕闻言,便再也忍不住,吻了吻骆淓的唇,便挺腰将性器全埋入那诱人娇娆的后薛之中,缓缓地抽插起来。 「唔——啊嗯……」骆淓半痛半呻吟地喊出声,双手牢牢地攀住眼前宽厚的肩膀,急促地喘着气。 骆縕托着他圆润的臀,性器在他股间强而有力的抽动着,未了,骆淓也渐渐识得了情趣,当那粗壮的性器揉辗过密穴内部时,竟有一股股快感随之而来,于是便也随着骆縕的动作轻轻扭着腰,骆縕见状忍不住咬了咬他的耳垂,调笑道:「你真是生来降我的……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说完便紧紧搂住骆淓,下身猛然地朝那密穴狠插了几下,那柔嫩的内壁被刺激的一紧,快感席卷而来,骆淓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发现自己的行为后却又羞得将脸埋进了骆縕怀中。 抽动了数百下后,骆淓先受不住快感,达了高朝,浓稠的经验喷溅在两人腹间,后薛也跟着敏感的收缩着,骆縕被他这么一绞,也低声呻吟着,将热液射进了软穴之中。 37. 翌日,骆淓从床上醒来时已不见骆縕的身影,昨晚骆縕缠着他又厮混了一阵直到半夜,他累得睡去后骆縕才放过他。骆淓动了动身子,并不太疼,只有后庭之处有些热痛,看来那传说中的药泉的确有点疗效,只是最后疗到的不是手而是…… 骆淓脸一红,为了让自己别再乱想,只得起身慢慢地穿起衣服,打算出去看看。 但就在此时,绿萝推了门进来,手上端着一碗粥和几盘小菜。 绿萝见他已起身,便笑着说:「方副主事您醒啦?宫里派了人过来,圣阳君去见他们了,主子方才提醒我您午膳还没用,正巧遇到您起身了,赶紧趁热吃吧。」绿萝边说着,边从一旁的橱柜里拿出了个小软垫,放在椅子上,随后走到骆淓身旁,扶着他坐到桌旁。 绿萝这般细心的举动让骆淓不禁又羞赧起来,只得小声地向他说了声「谢谢。」 绿萝笑了笑以作回应。 骆淓用着膳,绿萝在一旁伺候,忽然骆淓想起,原本昆州此处的分门并不是莫许楼,而只是间破落的小酒肆,于是好奇地问绿萝:「我记得……莫许楼才成立五年多,你们原本就是昆州人?」 绿萝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六岁就跟着主子,八年前主子带着我入了曳风楼,老门主去世后,主子接了主楼的命令,经营起莫许楼,就一直生活在这儿了。」 「唔……这么说,你们不是浣水堂的人?」虽说曳风楼隶属于浣水堂,这在收弟子上却常常是分开的,除了主楼的人大多来自浣水堂,分门的门主跟其下子弟,通常都是前任分门主另外收下的徒子徒孙。 绿萝摇摇头,笑道:「我与主子出身卑微,得老门主厚爱,亦不敢拜入浣水堂门下,老门主曾与主子提过入宗门之事,却也被主子婉拒了,主子看似行事俐落果断,但他心里比谁都还要介意自己的身分……」 骆淓有些惊讶,身分?骆淓听绿萝有此一言,忍不住问:「难不成你们是……?」 绿萝点点头,也没多少遮掩,便撩起了左手的袖子,白皙的手臂上赫然烧烙着一个丑陋的「奴」字,暗褐色的疤痕爬在粉嫩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唐突。 骆淓愕然,尽管他出身皇室,也知道那个字代表的,不仅决定了一个人的身分,更决定了那个人的命运。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事……」骆淓有些歉然。 绿萝则摇摇头,笑说:「不,您能在见了这东西后仍对绿萝对待如昔,可见您并不在意我的『身分』,这也就足够了。我与主子逃到中原,为的就是摆脱那样丑恶的风俗,您能屏除那样的成见,绿萝十分感佩您的善良……」 「其实,我也不是挺懂……奴籍进不了宫里,我也就对此没有太多感触。只是,你与白以繁都是能人,江湖行走,看的是人,不是名分。」 「方副主事一席话,绿萝十分受教,我与主子这些年来……的确是自我怪罪太多了。」绿萝掩着嘴笑了笑,「莫怪圣阳君会如此着迷于方副主事,方副主事果真魅力惊人,绿萝今天才明白了……」 骆淓听他又向自己调笑,只得装作没听见,红着脸闷头用膳,边又在心里想着,如今知道了白以繁的真实身分,万万不能透露给外人知道,否则他主仆两人恐有麻烦。 如今多事之秋,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两个时辰后,骆縕便回到房里,身后还带着个人。 「司马德?」骆淓放下手中的书,有些诧异会在这里看到他。 司马德见到骆淓,便扬手一揖:「小的见过……呃……『五皇子』?」 骆淓失笑,「你唤我小淓便可,无须多礼,我亦早已不是那浅阳的『五皇子』了。」 「不行。」骆縕听他这么一说,严声道,「你是主他是仆,怎可喊你腻名。」 「有什么关系,浣水堂里的人都这样叫我。」 「以后谁也不准叫。」骆縕皱起眉头。 「哎,你……」 「成成成,方副主事,在下不敢逾矩,方才听白分门主这样喊您,在下也随他吧。皇上,正事要紧。」司马德感受到自家主子的怒气,只得出面缓颊,只见骆縕睐了他一眼,还是收了情绪,在骆淓身旁坐下。 司马德暗暗松了口气,自从宫斗之后,骆縕的性情变得莫测难猜,而今遇上了骆淓的事便非常敏感,凡事皆触怒不得啊! 「怎么回事?」骆淓听他们说有正事,难道是复阳教有所动作了? 「宫里传回消息,佟沁雨带了几名复阳教的人入宫暗杀,伤了母后安排的替身,孟狄带着一队士兵生擒了几个人,但那些人却服毒自尽,只来得及阻止佟沁雨……如今佟沁雨还在昏迷,问不出事,复阳教那儿怕也知道事迹败露,我们打算赶着这一两日就前往无绝山。」 「这番仓促……是否已有完整谋画?」骆淓担心地问。 「部分人手还没到昆州这儿,我与曳风楼的人商量,他们同意了你的看法……」 「你说……易容?」 「是,芙蓉姑娘那儿已有人前往通知,我们打算假冒佟沁雨负伤逃回无绝山,先找到复阳教的根据地再作下一步打算。这是个好时机,虽有点危险,但曳风楼的人手还足够支应,若未打草惊蛇,下一步也能顺利迈进。」 「当初我还想着易容之策应十分妥当,如今你这么一讲,我倒觉得十分仓皇,我担心你们……」 骆縕握住了骆淓的手,安抚道:「别担心,你不是说芙蓉姑娘的易容术十分高明?白以繁也说找遍天下,找不到比芙蓉姑娘更厉害的易容者了。况且这次探路,曳风楼的能士都会跟去。」 骆淓皱着眉头,「我是担心你……你手伤未愈,这次……」 「别担心,我能护着自己,再不济还有司马德护着我。」 一旁的司马德认真地点了点头,心里却默默流泪忖道,原来我是不济的那个…… 「那我……」 骆淓未说完,骆縕就明白他想干嘛,便出声阻止:「你得留在这里,水寰佩还在你身上,你不能去。」 骆淓沉默,明白这只是个藉口,骆縕只是不想让自己涉险。但骆淓也不能保证可以保护自己周全,于是只能点点头,答应了骆縕。 骆縕这才松了口气,宠溺地揉着骆淓的头,吻了吻他的眉角,骆淓脸一红,轻轻推开他,眼神示意一旁还站着个人呢…… 司马德则尴尬地调开了视线,装作没事人一样。 「咳咳,那个……你们什么时候出发。」骆淓连忙丢了个问题,转移这尴尬暧昧的气氛。 「芙蓉姑娘明日便到,接下来待白以繁准备好,后天就出发。」 「这么快?」骆淓惊呼。 「这事越快越好,我们得在复阳教未起疑前趁势而入。」 骆淓叹了口气,担忧地道:「好吧……总之,你们一切小心。」 38. 两日后,芙蓉姑娘易容成佟沁雨的模样,身后跟着一队人马朝无绝山潜行而去,骆縕亦易了容跟在其中。 莫许楼依旧歌舞升平,安平和乐,看不出一点风雨。 然而骆淓仍然十分不安,那是种从心底泛上来的直觉,直搅得他心神不宁,从一大早送走骆縕之后,便一直惴惴不安着。 绿萝看他如此,也只得伴在他身边好生安抚,还带了他去前院听头牌唱曲,却也趋不散骆淓心里那一点莫名的担忧。 骆縕这趟跟去,顺利点至少也得两日才能回,详细的经过骆淓也不清楚,只是骆縕似乎胸有成竹。既然骆縕有他自己的盘算,也再三跟骆淓保证过安全无虞,他也只能相信他了。 是夜,骆淓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习惯一旦成形,便难离弃……身边陪着他入眠的呼吸声不再,便失了安心感,闭上眼后堕入那无边的黑暗之中,却没有个东西将他引回,十分令人害怕。 骆淓转身,轻轻摸上身旁发凉的被襦,将之捞过,紧紧攥在怀中。 他一直很害怕。 这些日子,虚幻的像梦一样,似乎有一天他会醒来,发现他还是那个仓皇逃出宫的五皇子,他根本没有遇见骆縕……骆縕将永远是那高高在上的浅阳国君,而他则在江湖荒野中隐身终老。 他不敢对两人的重逢抱有太大期望,骆縕终归还是浅阳的国君,宫里才是他最后的归宿,而他这个败逃的皇子,血脉亦非皇室正统,于情于理,不会再经过那高闱的宫墙。他不可能为了骆縕回到那囚禁了他十数年,最终换给他家破人亡的宫中;而骆縕亦不会为了他抛下浅阳万千子民,弃皇位于身后。 这段情感,最终该何去何从…… 于是他有预感,当复阳教之事解决之时,便是他们该面对现实的时刻。 这几日,骆淓浑浑噩噩地度着,心头缠绕着得若有似无的想法,也被他压了下去,不敢再多想。 到了第三日天未亮,绿萝慌慌张张地敲着他的房门,在门外喊着:「方副主事,快醒来,他们回来了!」 骆淓惊醒,便快速穿上衣服开了门,绿萝未多做解释,拉了骆淓的手便走,骆淓心里涌上了不祥之感,只得快速跟上。 两人来到主厅,骆淓一眼就看见坐在椅上满身血污的骆縕,他身旁还有个大夫正在帮他处理伤口。 骆淓慌忙地凑上前,却看到骆縕摊着的左手满是血渍,左手掌被削下了一块,小指也被砍断一小截,血流如注。 骆淓看着,心里十分疼痛难受,眼泪便潸然而下,骆淓断断续续地抽泣着,骆縕看到骆淓这般,非常心疼,只得轻轻拉过他,让他坐在身边,将骆淓发抖的身体揽入怀中,好声安抚。 「别哭……只受了点伤,没事的……」 骆淓心里难受,抱着骆縕小声地哭着,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哭道:「你答应我会保护自己的……如今……如今……」 一旁站着的司马德见状如此,双膝一跪,慨然而道:「方副主事,是在下护主不利,不能护圣上周全,回都城后必负荆请罪,衔命以对。」 骆縕看他,没好气地说:「你凑什么热闹,起来。」说完,转头拍着骆淓的背,道:「这次事发突然,幸好他们认为芙蓉姑娘便是佟沁雨,将他『救』回教里了,计划还算成功,接下来,我们安心等待芙蓉姑娘的消息即可。」 「可你的手……」 「没事,断了一截小指罢了,若我不出手,只怕死伤更俱,你也不愿见曳风楼的人为了护我而死去吧?。」 骆淓听他解释,这才慢慢收了眼泪,心疼地看着那可怕的伤口,双手紧紧抓着骆縕的衣襟,也不怕上头的血污了自己,埋首在骆縕胸前,贪婪地闻着骆縕身上的气味,彷佛只有这般才能证实,这个人还好好地活在他面前…… 「对不起……」骆縕在他耳边低声说着。 骆淓摇了摇头,泪却又湿了衣襟。 尔后骆縕洗漱完毕回房歇息,骆淓在一旁陪着他,他紧紧地捉着骆縕未受伤的手,满脸心思沉重。 骆縕怕他胡思乱想,揉了揉他的头,开口说起了整件事的来由:「此番我执意跟去,是有原因的……」 见骆淓终于回过神,骆縕继续道:「我手上有份文书,是前几朝的先皇留下的文笺,上头隐约记载了复阳教的所在之处,以及无绝山的秘密机关。只是这份文笺并无实据,曳风楼的人也决定先前往一探,再看这份文笺是否真实。」 「幸运的是这份文笺记载果然不假,助我们渡了几个危险的机关,只是太过顺利,引起复阳教的怀疑,破解最后一个阵势时,他们一口气派了三十多个人围剿,我们差点走不出最后一个阵法……,幸而芙蓉姑娘机灵,自伤作人质,复阳教救走芙蓉姑娘后便离去,我们才趁势离开。」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骆淓问。 「芙蓉姑娘会告诉复阳教主水寰佩在我身上,要求他亲自出山劫洗莫许楼,届时来个瓮中捉鳖。」 「你要亲自与他对质?」骆淓皱起眉头,惊骇地道。 见骆淓十分担心,骆縕道:「我会尽量避免……只是我若不出面,复阳教主那奸险的性子,怕是不愿相信。」 骆淓仍有所担忧,见他如此执意,也只能叹了口气,「算了,你先养伤,等芙蓉姑娘的消息,再做打算吧。」 嘴上这么说着,骆淓心里却暗自有了盘算,只是悬而未决。 看到骆淓忧容满面,骆縕搂他入怀,轻声道:「放心,等这事过去,便能雨过天青。」 骆淓没有回应,只是紧紧地抱住了骆縕,靠在他胸前,眼中愁思如絮。 39. 再过两日,芙蓉姑娘果真送来了消息。 她成功说服复阳教主,那个已被利欲蒙获心智男人,终于肯踏出那机关重重的无绝山,决定亲自攫取水寰佩。 霎时间众人半忧半喜,仓皇之际,也开始低调地安排一切,上次只是先行探路,这会儿才是精锐尽出。上次的成功实在有惊无险,让各分门的人心里都有些蠢蠢欲动,一旦面对邪教,江湖中人的豪情仁义之气都被激发出来了! 此时浅阳的一小队军队也在边界处等着,只要唐朝的获准令一下,便可过界攻 入无绝山,加上浣水堂遣至中原的人马,打下无主的复阳教,绰绰有馀。 现在剩下的,就是如何在莫许楼中成功擒捉那复阳教主——章自平。 骆縕接到这个消息后,总是冷硬的面容也舒缓下来,欣喜地向骆淓说:「此事一成,我们就能回浅阳了。」 骆淓看着他,只得勉强地笑着,终于,骆淓忍不住问:「骆縕……我有一事……与你商量。」 骆縕放下了手中的汇报书信,抬眼便看见骆淓一脸忧愁,这两三天骆淓一直是这个状态,他始终以为骆淓是在担心擒捉复阳教主一事,现在发觉……他的心思似乎不仅此而已。 「怎么了?」骆縕揽过骆淓的腰,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以往的骆淓总是对这样暧昧的动作羞得满脸通红,如今却只是依顺着他,眉目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接着骆淓不发一语地环住了骆縕的脖颈,整个人埋入他胸前。 末了,直到胸前衣襟渐湿,骆縕才晓得骆淓是在哭泣。 「怎么哭了?」骆縕温柔地问着,搂着怀中人纤细的身躯,见他脆弱的模样,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回浅阳之后……我们还能见面吗?」哽咽道。 骆縕傻了一下,「说什么呢……回浅阳后,不就能天天见面了吗?」 「……可是我不会跟你回宫里。」 「你要回浣水堂?」骆縕皱眉,看向怀中默默啜泣着的骆淓。 骆淓直起身子,双眼盈满泪水,却十分坚定地看着他,「我怎么能回宫?我不能跟你回宫……也不想跟你回宫。」 听他这么说,骆縕如遭重击一般,顿时愣在那里。 「为什么?」骆縕沉声道。 「我晓得……你一回宫中,便几乎再无出宫的机会。可骆縕……你是浅阳的国君,你总归该回去,但我……回不去,也不愿回去那个可怕的宫里。」 「所以你才该跟我回去!」骆縕有些着急下,话语中也带了微微的怒气,「宫里有我护你,谁敢动我的人!我不是以前那个处处得听母后言的太子,我现在是皇帝!……若你……不跟我回去,我们……我们便是数十年再也不能相见,你……」话未完,便沉默着,满脸怒意的别开视线。 骆淓听他怒语,心里更加沉重,他推开骆縕站起身,缓缓地说:「你不是以前那个太子,但我也不是以前那个五皇子了……以前,你说要保护我,却杀了我身边所有的人,现在呢?你以自己受伤换我安全,你还要伤害自己多少?」 「骆縕,舍不得的人不是只有你……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骆淓定定地看着他,「我也想保护你、我也想让你可以毫无忧虑的活着……如果可以,我也想与你生活一辈子……但,那已经不可能了。」 他心里的期盼没有变过,若是百年后能再来一遭,他仍是愿意伴在骆縕身旁。 只是,他不想再回到那充满血腥回忆的宫里,那里是娘亲为了权力埋葬香魂之地,在那里……大家都只把他当成棋子,而不是一个人。 骆淓执起骆縕受伤的手,看着那包扎着的地方,心里一阵阵抽痛,「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若是我不曾为了取药入宫,是否你就能免于苦难?」 「当初,太后千方百计想杀了我,让我离开你,是早就料到,我只会为你带来更多危险,于是当我隐姓埋名,她便不再追讨……」 「你别胡思乱想。」 骆淓摇摇头,继续道:「现在想想,太后的做法,才是正确……我本就是逆贼用来叛君的棋子,若不是娘亲护我至深,我早就活不过当时。骆縕,就如同你想保护我一样,太后也只是……想保护你而已。」 「我们相识相惜……本就是个意外。」 骆縕脸色不霁,右手捉住了骆淓的手腕,沉声问:「你这是……后悔了?」 骆淓沉默不答。 骆縕慢慢松开手,「这事,我们再商量。」说完,不发一语地起身离开房里。 骆淓看着他的背影,整个人像泄了气一样坐到椅上。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若是一朝别离,便是数十年的光阴?……这一别可能就再也见不了面,缘尽于此。 以前,他将心里那份对骆縕的依恋,当成对兄长的孺慕之情,便任由其放肆生长,直至重逢才蓦然明白,他们之间的情愫早已经张狂地吞噬了内心,要说忘却,谈何容易?他的确是后悔了,若是有可能,他宁愿这辈子就带着那未变调的爱意隐身江湖,孤独一身,再也不见……只要能,换君一生安稳。 骆淓摊坐在椅子上,将脸埋入掌中,呜咽的哭泣声淡淡地旋绕在清冷的房里,哀凉而凄绝。 40. 「这是怎么回事?」隔日一早,骆淓站在房门前,面上有些不悦。 「主子下令,您只要踏出房门我们就得跟着。」两名身穿黑衣的男子,互相对看了一眼,答道。 骆淓认得他们,那是骆縕的影卫,他们身上也还受着不少的伤,似乎是那日混战中不小心落下的。 「他这么说的?」骆淓细眉微蹙,看着那两影卫点头之后,便也不多话,转身就朝饭厅而去,任那两人默默地跟在身后。 昨日骆縕没有回房,怕是另外找了间屋子睡下了,骆淓想了一晚,他们彼此都太在意对方,失了冷静,稍微缓和下情绪也好。只不过骆縕会派影卫在他身边让他有些惊讶,骆縕这是为了保护他……还是为了监视他呢? 骆淓早膳是在饭厅用的,没想到遇到了白以繁和他那两个小厮。 白以繁这人神出鬼没,连着几日都没看到他,他对这个容貌绝美却十分神秘的分门主十分不熟悉,倒是小厮绿萝负责照顾他的起居,两人也说过不少话。 白以繁看到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笑着说:「多日不见,你气色似乎还未转好,是手伤还未愈吗?」 「不,手伤已好得差不多,易风楼找来的大夫挺好的。」骆淓落座,一旁的绿萝机灵地布上碗筷。 「也是,前阵子我告知了圣阳君药泉所在,看样子……两位是去过了。」白以繁仍旧笑着,只是那笑里多了点暧昧,看得骆淓又有点害臊,只得擎了筷子,默不作声地用起了膳。 白以繁也没多说下去,淡淡地道:「情人间有何事不能解?若有了疙瘩,还是得早些说开。」 骆淓闻言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白以繁,他竟然连这种事都知道了? 白以繁眨眨美眸,道:「别怪我多事,如今情势紧急,你与圣阳君两人若心绪上有所不对,一步错踏,那关系的可是我莫许楼众多下属的生命安危……所以,我只得唐突地提醒你一声。况且这莫许楼内的事情,我不会与人说三道四,放心。」 骆淓点头,应道:「我晓得……我们没有争执,只是有些事……提早说开了而已。」他并不觉得两人间有疙瘩,他仅是将内心话说出而已。骆縕也说了,这事他们还得再商量,他们之间只是……需要冷静一下。 「放心吧,我不会让这事影响到大家的。」骆淓保证道。 白以繁点点头,留下绿萝伺候骆淓,便带着茗烟离开了饭厅。 骆淓看他就这么离开饭厅,有些怔愣,难不成这个白分门主是特地来跟他说这事的? 绿萝在一旁,小声地道:「您别太惊讶,主子常做这种事……」 「他连这种事也管吗?」骆淓没好气地说着。 「您生气了吗?」绿萝担心地问。 骆淓摇头,「没有,只是这样的事情被知道……有些尴尬。」 绿萝这才松了口气,「主子就是那样的人,扯到莫许楼的事,只要有可能危及他手下人的安全,便会马上出面,总是不给人留点后台下。」绿萝笑了笑,「况且,这里也是曳风楼的门户呢,不有点情搜的小把戏,哪能在曳风楼待下去,您真的介意的话,绿萝代主子跟您赔不是了。」 「没事,只是有些惊讶罢了,你别放在心上,也别跟他说。」 「成!」绿萝答道,笑得弯了眼。 骆淓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心上的阴霾也才散去一些。 用完膳后,骆淓便跑去找骆縕,打算趁早解决这件事,免得影响其他人,却没想到骆縕早就在他房里等他。 「你怎么在这里……」骆淓关上房门,看骆縕似乎已等了一阵子了,便开口问道。 「白以繁找上我,要我尽快把这件事解决。」骆縕说。 「他也找上你了吗……」 骆縕抬眸,「也?……看样子他比我们俩还着急。」 「不说他了,回浅阳后,你打算怎么办?」骆淓问着,有些惴惴不安。 「这件事,我不会退让。」骆縕十分坚定地说着,他起身,将骆淓搂入怀中,「我想不到再次放你离开的理由,所以,这次,我绝对不会退让。你得跟我回宫……不论以什么身分。」 「……」骆淓皱起了眉头,稍稍推开骆縕,「你这是,要将我囚在身边的意思吗?」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骆縕严肃的声音冷到有些不尽人情,手下的动作却还是十分温柔,他撩起骆淓额旁垂下的发丝,绺至耳后,「骆淓,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无法再忍受第二个九年……」 「所以,你也不过问我的意思吗?」骆淓垂首,心里有些难过,「骆縕……你这样,和那些总是利用我的人有何区别呢?」 骆縕摸上骆淓的脸颊,「对不起,但我真的……」他叹了口气,「所以,我们的商量还是没有共识吗?」 骆淓歪了歪头躲开骆縕的手,瞥开眼神。 骆縕收回手,打开房门,「这几日我不会让你踏出门一步,我知道你心里有盘算,放下你那些小心思,我不会让你涉险,也不会让你回浣水堂的。」 「骆縕!我不是小孩子了!」骆淓十分气愤,他朝着门外骆縕的背影喊着,然而骆縕仅是稍稍停顿了脚步,尔后便离开了房内。 此时数名影卫围住了房门,关起之后从外落了锁,这会儿,骆縕是玩真的…… 忽然,骆淓在门关上后,急急忙忙地打开了床铺下的暗柜,拿出一个木盒。 「被打开过了……」他摸着木盒边缘,留下的印记已经消失,这下他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的东西早已不在了。 骆縕拿走了水寰佩。 41. 「皇上,芙蓉姑娘的消息到了,章自平已整装待发,后日将带约莫半数弟子分批出无绝山,只留二十馀人留守。」芙蓉姑娘在三日后传出最后一道消息,至此,曳风楼内亦已准备完善,就等章自平自投罗网。 「唐皇室那边呢?」骆縕起身负手问道。 「高祖密令已下,不干涉这次擒捉复阳教之事,只作江湖纷争处理。」 「这次高祖是卖情分,回头让使臣去一趟,高祖要的是前征西蛮之地的盟友,而我们要的,是边疆的百年安生。」 「臣明白。」 「你先去告知白以繁此事吧。」 「是,臣告退。」司马德说完便退下了。 待司马德离开议事厅后不久,绿萝端着一盘饭菜,愁容满面地走进议事厅,担忧地朝着背对他的骆縕道:「圣阳君,方副主事他……」 骆縕听到骆淓的名字回过头,见绿萝忧心忡忡,问:「怎么了?」 「方副主事又不吃东西……」 「……多久了?」 「一天了……」 骆縕皱起眉头,「连早膳都没吃?」绿萝点了点头。 「端着,走。」骆縕沉着脸走出议事厅,往骆淓的房间而去,绿萝则端着晚膳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 到了骆淓房前,骆縕问守在门口的两个影卫:「他的情况怎么样?」 「方公子很安分,只是不愿意吃东西。」影卫答。 骆縕脸色沉了几分,推开房门。 一进房,骆縕就看到骆淓躺在床上,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他趋前看了看,轻轻地摇了摇骆淓:「骆淓……醒醒,你得吃点东西。」 骆淓仍旧躺着不动,见骆淓没有回应,骆縕又轻声道:「别跟我闹脾气,醒……」喊到一半,骆縕便觉不对劲,床上躺的的确是骆淓,只是那身形跟感觉都不太像。 忽然想到什么,骆縕掀开棉被,执起「骆淓」的左手——没有伤痕! 这么说……! 骆縕正要回头,「绿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来到他身后,手中的针便已刺进了骆縕的昏睡穴中,骆縕挣扎了几下,应是冲开了压制,反手擒住「绿萝」。 「你到底想做什么?」骆縕有些生气地怒吼。 抬眼看到门口的两个影卫竟也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倒了,骆縕瞬间明白,骆淓这次是有备而来,怕也是计划一阵子了! 「绿萝」便是易了容的骆淓,他任由骆縕抓着他,也不反抗,淡淡地说:「我这次不会任由你独断独行了,我写了信给孟将军,告诉他我会带着水寰佩引章自平至无绝山断崖,孟将军拿下复阳教馀众后,便会到断崖守候。」 「你这是何必!我已经布置好一切,在莫许楼就可以杀了章自平!」 「章自平知道你是谁,你既以身犯险,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既然可以杀了你又拿了水寰佩,他当然会赶尽杀绝、放手一搏。」 「那又如何?易风楼能士加上我浅阳精锐,区区一个章自平,哪能逃出天罗地网?」 「不,你不明白……他潜伏在中原长达数十年,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却仅为了下属之言决定亲自现身,若不是有所隐情,便是太过自信。而复阳教的底细我们还为探清,你便以己身为饵,实在太过危险……我绝对不会放任这种事发生的。」 骆淓拉开骆縕抓着他的手,轻声道:「要当饵,也是我去。」 骆縕放开了手,浑身却脱了力,猛地跌坐在地,他愕然,「你……」 「孟将军也同意了我的作法,你是浅阳当今圣上,出不得一点差池,你执意以己身诱出章自平,那是因为你不想让我做这件事……我知道你害怕失去我,但你知道吗?我更害怕失去你……」 「所以你受了伤之后,我便开始策划这一切。」骆淓撕掉脸上的易容,蹲在他身旁,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放到骆縕手中,「引走章自平后……我不会回浅阳,我接了楼里的任务,要去西域一趟,这一去可能就是三年。」 骆縕瞪大了眼。 「骆縕……我也不想和你分开……」骆淓看着他,柳眉微蹙,眼里亦是满满的不舍,「你是我一辈子的亲人和爱人……为了你好,我只能拿生离换死别。」 骆淓看着他,眼中盈着的泪光似乎又要掉下,半倘,才缓缓地倾身在骆縕唇上落下一吻,道:「针上有迷药和软筋散,我这次下得重,你……这次至少也得睡个半天了,后日……你别又让自己受伤了……我爱你,骆縕。」 于是,骆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骆淓从他怀里拿走了水寰佩后,便急急地出了房门,消失身影。 他有许多话想说、想伸手抓着眼前的人,却在药力下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慢慢地在强烈的药力下失去了意识。 42. 骆縕清醒过来之后,简直气疯了,一张脸黑得跟什么似的,惹得身旁众人噤若寒蝉。尤其是因为疏忽而被骆淓利用了一把的绿萝,更是哭着来道过歉后,便躲回了白以繁身边,这几日再也没出现在后院。 骆縕派了几个人去找骆淓,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气急败坏之下,甚至想调动影卫去找人,幸而白以繁一句冷冷的「他出此下策便是为了让你安全,而今你行事草率只是让曳风楼更多人陪你入葬,若是圣阳君视尔等生命为草芥,恕以繁只能撤回此次协助。」,才让骆縕彻底冷静下来。 而此时也传来了章自平已出无绝山的消息,他也只得先放下了骆淓的事,全力应对那来势汹汹的复阳教众。 十月初八,酉时。 莫许楼依旧张灯结彩,却比平常安静许多,门口的小倌堆着艳丽的笑容,朝上门的寻芳客们解释今晚已临时被包下全场,不便接客,于是一众败兴而归的客人们在门外徘徊着,蹉跎了一会儿,才不甘愿地离去。 此时,远处行来一辆马车,车旁跟着几个骑着马、身穿蓝衣、一脸凶恶的汉子,随后马车稳稳地停在莫许楼前,一名细眼尖腮,发鬓略白,约莫四、五十岁,看上去有些阴险的中年男人从马车里出来,随后那几名汉子也从马上跳下,跟在男人身后。 门口站着的两名小倌,见那几人来到面前,对视一眼,其中之一便娇笑着迎了上去,「客倌,今日莫许楼被包下了,不便……」 那小倌话还没说完,男子身后的一人便抽出了一把大刀,锐利的刀尖抵着那小倌的喉咙,大声吼道:「滚开!少废话!我派教主想来便来、想去便去!」 那小倌哆嗦着身子,看着眼前的大刀便软了脚,跪坐在地上,另一名小倌连忙陪笑道:「客官,小的也都是听钱在做生意,饶了我们吧……今日包场的主子……来头不小,小的是谁也不敢得罪……」那小倌妖娆地笑着,手缠上了男子的右臂,另一只手则暧昧地摸上了男子的胸前,细声笑道:「若是客倌不介意……下回来此,洋儿愿意免费为您吹首曲子……」说着,那只手便往男子身下撂去。 男子冷着脸捉住了小倌的手,勾起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问道:「今日包场的人,是谁?」 男人的力道十分大,捏的那小倌脸色发白,见抽不回手,才硬是露出了温顺的笑容答道:「哎,客人的名讳,咱们这种低阶的倌人们是不会知道的……只是我们老板吩咐了,要是得罪了这位客人……十个莫许楼都赔不完咧。」 那小倌嘟了嘟嘴,可怜兮兮地看着男子,「客倌,您捏得洋儿好疼啊……松松嘛。」 那男子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看了看那小厮,又朝莫许楼内看了看,缓声道:「我倒是不晓得,大名鼎鼎的『江南双侠』哪时改行当起小倌了?瞧尹少侠这身段,是缺男人操吗?」 男人冷冷笑着,话甫说完,那小倌脸色一变,风起云涌便在这一瞬间! 男人擒住小倌的手狠狠一捏,那手就变了形,那小倌的手骨硬是被硬生生得卸下!而那小倌见情况不对,应是忍着痛,另只手往身后一捞,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抖开了便朝男人身上招呼过去—— 「尹宁——!」此时,地上坐着的另名小倌,见兄弟受了伤,紧张地大喊。 「别管我!发信号!」尹宁一剑横向男子胸前,却被他闪过,于是又开展招式,恶狠狠地朝男人攻去。 此时,天际散开了一朵烟花,璀璨宛若坠下的星子。 另名小倌——尹宁的孪生兄弟尹静,同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鞭,缠住了一旁大汉的手腕,一拉一旋,男人的手腕间便皮开肉绽,痛得他松了力,手中的大刀掉落在地。 他同时飞身而起,转眼间趁势从那大汉眼前溜至后头,一招银月照雪,软鞭像把利刃似地砍在那大汉身上,顿时鲜血淋漓,须于,那大汉便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尹静转过身,正要去帮忙尹宁,却发现方才缠斗着的两人早已不在,而原本跟着男人的那群大汉,也都不见踪影,尹静奔进楼内,楼内嘻笑之声已停,众人皆以戒备之姿,看向那莫许楼的制高处——二楼的亭阁露台上,那群人竟不知何时上去的,全站在那里! 尹静十分震惊地看着他们。 那男人一手抓着尹宁的脖子,身后仍跟着那群大汉,朝着莫许楼内喊道:「吾人章自平,让骆縕出来!若是你们能交出水寰佩,本教或许能留你们一条生路,若是不从,莫怪我血洗莫许楼,夺玉杀生!」说完,十分猖狂地笑了起来。 尹静见尹宁被掐着脖子,看起来十分难受,他的左手被捏断了手骨,右手也鲜血直流,他只能难受地抓挠着男人掐住他的手,却使不上一点力气,眼看就要断气而亡,他在下方看得十分着急,差点要直接冲上露台。 此时,肩膀一紧,尹静被人拉住,回身一看,竟是白以繁。 43. 「分门主……」 「冷静点,尹宁武功比你好也落在他手中,别冲动。」 白以繁脸上总是挂着的笑容已全然不见,说完,他离开尹静身旁,带着几个人走到露台下,微微仰头看着上方那不可一世的章自平,冷道:「该求情留下生路的不是我们,而是你们这些以狡诈之心伤害无辜的险恶之徒!」 男子哼笑一声,「白老板这话可就言重了,内心里有天下的……那才是枭雄。」 「你心里装的不是天下,而是权势!用生灵涂炭、谋财害命换取的利益,你也不怕夜寝难安。」白以繁从怀中拿出一个木盒,「你要找的人不在莫许楼,但你要的东西在我手上!放了尹宁!」 「哈哈哈哈,好一个夜寝难安!该夜寝难安的,是那些被我盯上的人,只怕白老板这些日子也是睡不好吧?嗯?」男子张狂地笑着,手上一用力,将已经奄奄一息的尹静推至众人面前,「你们玩得哪招呢……骆縕不在莫许楼,难不成与他那小情人一同失踪了吗?既然你们跟我玩儿呢,我也就不想放过尹公子了。」 说完,他手上一个用力,尹宁猛然睁大了双眼,脖子一歪,他的颈骨被章自平硬生生掰断,整个人有如破布一般,瞬间失去了生息。 章自平手一甩,尹宁的尸体便落至楼下,尹静瞬间崩溃,「尹宁——!」他哭喊着冲开拦住他的人,颤抖着双手抱着尹宁已经失去气息的尸身。 「你……你杀了他……」尹静抖着身子,浑身被怒意灌满,他轻轻放下尹宁,手中的银鞭直指楼台上,满脸不可一世的章自平,「我要你偿命——!!」 一旁的白以繁暗道不妙,尹静已飞身而起,见阻止不了,白以繁抽过了身旁下属手中的剑,也跟着迎了上去,并大喊:「尹静!不要过去!」 尹静手中银鞭直向章自平而去,却见后者动也不动,此时,尹静感觉手脚似被什么东西缠住,动弹不得,细细一看,那群人周遭竟布满了肉眼难辨的细线! 尹静心想不妙,正要抽鞭断开缠住他手脚的细线时,章自平手一扬,袖中窜出三枚细如针的暗器,直直地穿过尹静的胸膛! 喉头一甜,尹静呕出了一口血,白以繁此时迎了上来,挥刀断了缠住尹静的细线,那细丝软时难以截断,刚时却利如刀刃,白以繁用了巧劲才将那缠人的东西断开。 白以繁抱着尹静回到一楼,尹静痛得说不出话来,那三枚暗器完整地穿过了他的胸膛,而那暗器后还连着细线,若是刚才白以繁来不及截断,章自平手里一抽回,便又是二次伤害,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 白以繁怒目而视章自平,原来这些人能在一瞬间上了露台,藉的是这些难以辨认的细线,这恐怕也是章自平惯用的武器……此时,白以繁打了个手势,周围的人便朝白以繁周遭聚拢,纷纷提起手中的武器。 「看白老板这个态势,似乎是不愿意告诉我骆縕在哪了……也成,不如我自己找吧。」章自平抬手打了个响指,四周本来安静的房间,忽然爆出了声响! 一些埋伏在房内的曳风楼的人被打出房外,随后出现的,是复阳教的弟子! 算了一算,也有二、三十人,尔后楼顶处也跳出了数名黑衣人,加上跟在章自平身后的……这章自平竟带了这么多人出来! 「废话少说!」白以繁也不多说,提着手中的剑,几个转身,躲过了那布在章自平周遭的细线,往章自平身上招呼过去。 同时,章自平身后的大汉也抽出大刀,围着白以繁要挡下他,却被跟在白以繁身后的几个人一一隔开,顿时,情势一触而发,莫许楼内陷入了混战! 章自平退了几步,躲开白以繁凌厉的剑势,手一张一合,一群带着细线的暗器从他袖中飞出,白以繁挥刀一避,险险从露台上落下,幸而抓住了边缘,一个使力才又回到露台之上。 但那章自平出了一招后,便收了势,似没有要跟他动手的意思,负手而立,一双眼透着精光,打量着四周混战的人群,对白以繁一点也不上心。 「你为何不动手。」白以繁沉声道。 章自平笑了笑,「水寰佩不在你身上,你也打不过我,我的目标不是你……何必浪费时间?」 白以繁微怒,心里的思绪却也马上翻了几转,难不成章自平已经知道水寰佩不在莫许楼的事情? 章自平睨了他一眼,「那水寰佩是皇家物品,骆縕那心高气傲的人,怎可能让他人保管水寰佩?真的水寰佩,只会在他身上,若不是他那小情人失了踪,我也找不着,否则我定先拿他开铡,看看骆縕的反应……呵呵。」章自平阴阴地笑了起来。 听闻章自平一出此言,白以繁心下便安心许多,看来骆淓的行踪连复阳教都还不晓得,这是好事。 忽然,章自平眼睛一亮,看着台下一个身穿蓝衣,一口气解决两名大汉的男子,啧了一声,「易容术可真好啊,化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白以繁一看,又觉不妙,便提了剑,挽起强厉的剑风,直指章自平。 章自平一退,出了露台,却也不理白以繁,而是直直地往台下那蓝衣男人而去—— 章自平又出暗器,那蓝衣男人正背对章自平,浑然不觉,白以繁只得转过身子,大喊:「圣阳君!小心!」 44. 那蓝衣男人便是易了容的骆縕,听到白以繁的警告声,便一个转向,擒住了眼前正与他缠斗的复阳教的弟子,往来声处一挡,险险挡下了章自平的暗器。 放开眼前已经气绝的人,骆縕知道自己的身分已败露,便也不恋战,退了几步,身后五六名影卫马上包围住章自平。 「当今圣阳君如此藏头缩尾,是在害怕吗?」章自平似乎也不把众人放在眼里,大剌剌的站在中央,歪着头低声笑着,那模样十分怪异,让旁人看得背脊发凉。 骆縕撕下了脸上的面具,面无表情地看着章自平。 「君子无畏,畏小人而已。」 听到骆縕话里损他,章自平露出了有些恼怒的神情,他往前走了几步,骆縕身前的影卫连忙扬起手中的武器,直指向他。 章自平十分激动地道:「当初盗我章家传家之宝,号令武林夺取皇位,杀臣杀民,后又杀我章家九族的……难道不是小人吗?就你们骆家的人没资格说这话!那天下本是我章家人的!是我章家人的!」 「欲令智昏,你这是误入魔道,神智恍惚。那些皆是先皇遗事,纵有再多过错也轮不到你来指摘……你要的东西,不就是权力而已吗?」骆縕看着眼前疯癫的人,皱着眉头道。 「废话少说!今日我带人来,就是要杀了你,拿回水寰佩!」章自平大吼着,一双眼怒目圆睁,血丝满布。 章自平正要出手,但就在此时,一声马儿的嘶鸣由远至近,转瞬间,竟有一个身穿青衣的人驾着匹马,冲进了莫许楼中! 事出突然,这边本来情势一触即发的众人,不由得一愣,看向那出现在身旁的一人一马。 「章自平!」马上的人调开马头,露出了脸,竟然是失踪了两天的骆淓!「你要的东西在我手上!」说完,从怀中拿出了一枚闪着圆润绿光的玉佩——水寰佩。 章自平见到骆淓,像是突然傻了一样,征愣地看着,半倘才缓缓地说了句:「方韶音……?」 骆淓瞪着章自平,道:「原来你还记得我那被遗忘在黔州的生身母亲?那你可还记得,被你一个命令,就这么葬送一生在宫里的女人方韶韵吗?我是替她们回来向你讨个公道,报仇雪恨!」 「你是……你就是方韶音生下的孩子?你是我儿子?」章自平脸上的神情有些恍惚。 「我不是你儿子!」骆淓怒道,「我这辈子只有娘!我娘是方韶韵,先皇立的后妃,德妃娘娘方韶韵!」 骆淓此言一出,周遭众人都有些惊讶,原来副主事方若水的真实身分……竟然是那个失踪了九年的皇子! 骆淓难得如此生气,缓了缓气后,继续说:「你不是要水寰佩吗?在我这里。」 章自平闻言,默不作声,仅是盯着骆淓,尔后竟露出了有些诡异的笑容,「原来如此……当今圣阳君掩着、藏着的……就是你啊……呵呵……」 一旁站着的骆縕,看章自平神色不对,便大喊:「快走!」 话音刚落,章自平突然发作,袖口翻飞,数以百计的飞针便突然往骆淓袭去,此时众人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替他解决,骆縕更是直接飞身挡在骆淓面前,打落一根根暗器,身上不小心被划伤了几道口子。 骆淓见目的已达,虽然看到骆縕受了轻伤,心里不免仓皇,但仍果断地拉了缰绳,回身骑马逃出了莫许楼。而他身后的章自平,看到骆淓驭马而去,仅有些犹豫,却也收了武器,吹了一声哨响,便有几个蓝衣人跟着他追着骆淓而去。 「愣着作什么?跟上!」 骆縕着急地大喊,领着头便要追出去,一旁的白以繁拦住他,道:「他这么做便是要护你安全,不可追去!」 骆縕怒道:「白以繁,你听着!他要怎么做,那是他的事,但要我眼睁睁看着他遁入险境或是失去性命……我不如就在这里自我了断。」骆縕瞪着他,隔开了他的手,领着影卫便也朝骆淓逃开的方向追去。 白以繁愣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顿时心里五味杂陈。 他还是不懂为何他们俩人总能为了另一个人,甘愿付出一切,甚至置生死于度外?相离是世上避不了的苦,生离、死别,不过都是因缘罢了,殷殷切切,最终能换得什么呢? 他无法明白……或许是因为,他不懂「情」的缘故吧…… 45. 骆淓驾着马出了九塘街,转进了往无绝山的小径,策马狂奔往与孟狄约好的地点。追在后头的章自平身边带的人不多,只要将他引进那儿,便可将之瓮中捉鳖! 然而章自平追逐的速度竟十分快速,紧紧地跟在百尺之后。 忽然!在绕过往会合之处的最后一个岔口时,骆淓的坐骑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般,猛烈嘶鸣,疯了似地往另外一处狂奔,骆淓一惊,回头一看,发现马儿的右腿中了一个暗器,连忙扯紧缰绳,却也止不住已经癫狂的马儿一个劲地跑进树林里。 骆淓快速地下了决定,在马儿冲进林中之时便跳离马背,就地一滚,忍着疼痛赶忙爬起往另一头跑,一边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只响笛,猛然一吹,尖锐的笛声惊遍林间鸟! 也就在此时,章自平追了上来,复阳教的人同时围住了骆淓。 章自平也晓得那声笛声的涵意,打了个手势,那群人便直接往骆淓袭去,伸手要抢他身上的水寰佩! 骆淓则趁着众人围到他身边之际,甩破了手里早就捏着的迷烟,顿时一阵迷漫的烟雾从他身旁爆开!众人连忙退开,来不及退开的,吸入那烟里的迷毒,直接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着。 而骆淓趁机往树林内跑去,但此时,又是那带着细线的飞针穿过烟雾弥漫,直向骆淓身上袭去! 飞针的速度极快,眼看就要穿过骆淓的身体之时,千钧一发之刻,「铿锵」几声,那些飞针竟被两个窜出的人影全挡了下来。 骆淓一惊,这才连忙回头,看到自己身后挡着一高一矮的身影。 「佟沁雨?……芙蓉姑娘?」骆淓看清那较矮的人后,惊呼。 佟沁雨微微侧过身子,笑道:「非也,我便是本人。芙蓉姑娘在出无绝山时就褪去了我的样貌,现在她应该已在莫许楼。」 「你……为什么?」骆淓十分不解,佟沁雨不是复阳教的人吗?此行此举又是为何? 佟沁雨回过身子,面向那些已穿过迷烟,虎视眈眈着他们的人,抽开了手中提着的长剑,轻声道:「我们的主子是德妃娘娘,这一切,都是顺从她的意思。」 骆淓一惊,听他话里的意思,娘亲才是他们真的听从的对象?但是……为什么呢? 而此时,佟沁雨身旁的人也从身后抽出了把大刀,直指那群蓝衣人,骆淓此时亦才发现,这人竟就是当日在密室里,欲杀了骆縕,后被他毒倒的那个面具男子! 「没想到连你们也被那个女人收买了吗?」章自平从蓝衣人身后走出,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 「我们自始自终都是方小姐的属下。」佟沁雨身旁的面具男人十分斩钉截铁地回答了章自平的话。 章自平敛起笑容,「只怪我当初纵虎归山……我不该留方韶音一命,也不该留那个女人待在浅阳。」 佟沁雨冷笑,「一步错便是步步错,错得是当初你不该对浅阳皇位动了心思,才容得主子能在监视之中布下这般天罗地网。更错的……是你不该动方韶音小姐的念头,否则,主子也不会铁了心,要你和复阳教永远消失在这世上!」 「这就得怪她妄动心思要毁了水寰佩!我断了方韶音一条胳臂,本以为她会乖乖听话,却也没想到她竟如此执着。」 「方韶音小姐对你一片痴心,你却擅用方小姐对你的信任,这点,也是主子一直不能谅解的。」佟沁雨皱起眉头。「今日我们是来完成主子的遗愿,灭复阳教、毁水寰佩!」 「谅解?我何须她的谅解!搞清楚……当初救了她们一命的人是我!她们两人的命,就算是毁在我的手上,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先背叛的人是她,不是我。」 佟沁雨摇头轻叹,暗忖眼前这人的确完全被自私的心魔给蛊惑住了,不可与之说理。于是他向骆淓道:「出了树林往前百尺便是无绝谷断崖,崖下深渊急水,直通入南海。若你也希望水寰佩别继续在这世上徒惹事端……」 「我知道了。响笛已发,孟将军随后就至,你们撑住。」骆淓应道,说完后便转身跑开。 章自平一见骆淓又逃开,吆喝一声,复阳教的众人便齐齐袭向那挡在前方的两人!佟沁雨和那男人也不废话,直接缠住章自平,不让他有机会接近逃开的骆淓,几番来回,章自平竟也没有落居下风,一式一掌,打退了佟沁雨之后,他身旁的下属缠上了两人,竟瞬间让他得了个空,直往骆淓逃开之处追去! 两人暗道不妙,对视了一眼,也不恋战,抛下了那群蓝衣人,跟了上去。 而骆淓这头,在两人的拖延下已顺利出了树林,眼前便见烟霭弥漫的无绝谷断崖,正从怀中拿出水寰佩,欲往崖下丢下,销毁这动荡世间的玉佩之时,章自平竟已快速地追了上来,手中的提着长剑,刀光一亮,骆淓背身一闪,肩头忽然十分疼痛,肩颈处竟被划伤了一个口子,鲜血直流! 他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玉佩,退了几步,身后不远便是悬崖空谷,看了看眼前凶煞狠戾的章自平,骆淓心下一凛,便扬起手,打算直接抛下玉佩时,章自平手中的暗器又出,层层的细线缠住了骆淓的手,听他动弹不得,而此时章自平已近他身,手成爪状,狠狠地掐住了骆淓。 而当佟沁雨两人赶到之时……骆淓已被章自平挟在身前,脖子被紧紧勒着,表情十分痛苦。 「你们要是再靠近一步……我可不保证他的性命安全。」章自平冷冷地笑着,随后从骆淓手中夺过了水寰佩。 章自平看着苍翠温润,雕着十分简单的水纹,却散发着淡淡蓝绿色光泽的水寰佩,脸上露出了充满十分痴迷的神色。 46. 「骆淓!」 就在僵持之际,骆縕正好赶到,他身后跟着孟狄和一队人马,众人围在四周不敢躁进,因那章自平掐着骆淓的手越来越用力,骆淓不会武功,自然比不上章自平的力气,一双手扣在章自平的掌上,却怎么样也扳不开,脸色胀红看来十分难受。 骆縕想到章自平在莫许楼时,眼也不眨的拧断了尹宁的脖骨,那杀人不眨眼的狠劲和草菅人命的态度,让他心急如焚,深怕一个不小心,骆淓就丧命在那疯癫的章自平手下! 「章自平,你既然已拿到水寰佩,就放开他!」骆縕大喊着,他心里既害怕触怒章自平,又担心着骆淓的安危,只得强装镇定。 「说笑呢,你们这么多人,不捉着这个你的心头宝,我要怎么把水寰佩带出这里呢?」章自平阴阴地笑着。 「你放了他,我让你走。」骆縕脸色一沉,愤然道。 章自平也不回话,似笑非笑地看着骆縕,手上却加重了力道,指甲划破了骆淓的颈子,血丝缓缓地渗了出来。 骆縕盯着不过百尺外的两人,握紧了拳头,微微发抖着,章自平这人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救回骆淓。 他身后的孟狄手上已搭着弓箭,只是章自平将骆淓挡在身前,一时之间谁也伤不了他分毫。 「你还想跟我玩花样吗?你别以为我没有人质就逃不出这里,我一掌就可以捏死他!」章自平阴险地笑着说,「这样吧,你自断双臂废双眼,我就把他还给你。」 他此言一出,骆縕身后的人一阵躁动,骆縕抬手制止他们。 骆縕看着神色十分痛苦的骆淓,心里像被拉扯似的,一阵阵地疼。 此时骆淓睁开了双眼,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骆縕,而骆縕也正看着他。 骆淓缓缓地动了动唇,重覆地无声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骆縕有没有看懂,而此时章自平掐着他的手又加重了力道,他只得又闭起嘴,痛苦地挣扎着。 「搭箭。」骆縕沉声道。 「皇上?」孟狄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搭箭!对准他们。」骆縕十分冷静地说。 孟狄皱了皱眉,眼神一个示意,他身后的数十名士兵往前一站,搭起了手中的弓箭,直指两人。 章自平见这阵仗大声地笑了起来,说:「怎么?你是想用这招唬我?射伤他再解决我吗?」 骆縕脸上面无表情,但手心却已一片汗湿,「我不会让他受伤。」 章自平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禁一愣,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正想着这两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时,忽然他掐住骆淓脖子的右手一痛,尔后,竟然整只手失去了知觉! 骆淓趁章自平松了手,回身推了他一把,离开了他的牵制。 此时,骆縕一声大喊:「放!」箭雨有如出闸的猛兽,在章自平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已到了眼前,连惊呼都来不及出,孟狄发出的那只箭便直直穿进了他的脑袋,剩馀的十数只箭矢瞬间穿身!。 骆淓则顺势往前一扑,滚倒在草地上,险险避过了漫天箭雨。 变异就在那一瞬,骆淓惊恐地看向那插满了箭的章自平的尸体,仍有些惊魂未定。 下一秒,骆淓被跑过来的骆縕紧紧地抱进怀里。 骆縕不发一语地搂着他,骆淓侧过头,发现骆縕将头埋在他颈间处,全身微微发着抖,流过脖颈处的泪水刺痛着他的伤口,牵着内心深处那最柔软的地方,一抽一抽地疼。于是他伸出手,轻轻地回抱住骆縕。 「没事……幸好你看懂了。」骆淓将头靠在他胸前,吁了一口气,章自平捏着他脖子的感觉还隐隐作痛着,内心却觉得恍如隔世。「谢谢你……相信我。」 「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了。」骆縕闷声说。 骆淓微微笑着,「只要你安份点……我也会安份点的。」 骆縕拉开他,沉着脸说:「你这是跟我开条件吗。」 骆淓看到骆縕脸上还有泪水,却十分生气的样子,不小心笑了出来,但心里却为这个外表强硬,然总是为了他露出最脆弱那面的人,感到十分揪心。 他抬起手,轻轻擦掉了骆縕脸上的泪痕,「不是条件,是承诺。」 骆縕缓下情绪,又恢复原本那冷硬威严又不可一世的模样,他紧紧地牵着骆淓的手,另一手轻轻擦过他受了轻伤的脖子和肩颈,眼神却十分温柔。 「只是轻伤,会好起来的……」骆淓看着骆縕的左手,眼里充满了担忧,「倒是你的左手……」 「一切都没关系了……只要你还在,就行了。」骆縕拉过他,轻轻吻上他的额头。 骆淓看着他,露出淡淡的笑容。 ——是啊,只要你还在,就行了。 47. 「皇上,水寰佩。」一旁的孟狄站在不远处唤着,手上拿着已从章自平的尸身上取下的水寰佩。 两人对视了一眼,骆淓接过了水寰佩,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那看似平凡无奇,却激起惊涛骇浪的绿玉。 「就这么个东西……竟然值得众人如此苦苦追寻……娘亲为了它,甚至没了性命。」骆淓叹道。 「主子是甘愿的。」佟沁雨的声音从旁插了进来,他与那面具男走到两人身旁,说:「主子与方韶音小姐本出身商家,后家道中落,两人落难后被章自平所救,本以为能在这无绝山安身立命,但章自平的狼子野心,加上韶音小姐对章自平日久生情,甘心处处为他所利用,才带来了万般不幸。」 佟沁雨继续道:「主子一直想要带韶音小姐脱离复阳教,但这事被章自平发现了……于是他断了韶音小姐的一条胳臂……送到主子面前,要她以此为警惕。而韶音小姐尽管如此,仍就护着章自平,心甘情愿地为了他的计划,生下了你……」佟沁雨看着骆淓,那张脸眉目之间的确充满了韶音小姐的神韵……而骆淓的性子竟也像极了韶音小姐,温柔到让人心疼,思及此,佟沁雨想到了主子总是常常看着骆淓而不发一语,也许是因为骆淓总是让她想到受尽折磨却默默承受着一切的方韶音,思念和心疼,全都化在了那眼神和无语凝噎间。 「主子她,并不讨厌你……她一直把你当成亲生的孩子在看待,只是她要对抗的,不仅是那皇宫里尔虞我诈的权利斗争,还有章自平紧迫盯人的监视。她不信任任何人,尽管是护你至深的圣阳君也一样,所以她死前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命令是——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出现在密道者,杀无赦。」佟沁雨看向骆縕。 这下骆淓终于恍然大悟,才晓得为何佟沁雨与那面具男子要出手助他,又为何在密室里打算杀了骆縕,还有既然当初德妃娘娘既已得水寰佩,为何又不将它带出皇宫,而是留在那极为隐密的密室中的原因。 若他们当初不是误打误撞进了密道,也许这玉佩就会一辈子被埋在那地道之下,随着年岁而过,销声匿迹。 「不过,我们俩也得谢谢你们。」佟沁雨露出笑容,「主子的遗愿便是希望那复阳教倾灭在这世上,我们俩努力许久,埋伏的人和计划都不够周全,这次得了浣水堂和浅阳皇室的相助,总算得偿宿愿,主子和韶音小姐……也能安息了。」 骆淓看着手中的玉佩良久,尔后叹了口气,将之交到佟沁雨手中,道:「毁了它吧,只有彻底的毁了它,娘亲的灵魂才能真正安息。」 佟沁雨接过玉佩,也看着那绿玉一阵,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尔后才走到崖边,内力一催,玉碎成了数块,随后被抛入那无绝谷中,散落于急水翻腾,烟消云散。 骆淓牵过骆縕的手,用力地握着,表情十分悲伤。骆縕则揽过他,知道他是想起了德妃娘娘,心里正在难过。那个为了所爱之人奋力在这世上生存、也勇于面对死亡的女子……的确令人敬佩。 「我好想娘亲……」骆淓像个孩子一样地扑进骆縕怀中,细声地哭了起来。 他从来没怨恨过那个总是严厉地对待他的娘亲,尽管那天在牢里,她亲口否认了他是她的孩子……但他这一生,永远只有她这一个娘。 骆縕摸着他的头轻声道:「你还能见到她的,她被葬在桓山上。」 骆淓眼里噙着泪水,讶异地抬起头看着骆縕。 「她不是……不是被……」 骆縕摇了摇头,道,「我瞒着母后,让人将她葬在桓山了。我知道你还念着她……若是我将她作叛臣贼子一般死无全尸……你会很难过吧。」 骆淓闻言,一把抱住骆縕的颈项,哭得更凶了,闷声道:「你总是这样……叫我怎么舍的下你。」 骆縕无奈地笑了笑,「不舍得的话,便跟我回浅阳。」 骆淓闻言,身体僵了一僵,还是埋首在他怀中,用力地摇了摇头。 骆縕叹了口气。 「那你……什么时候要走?」 「……最快后日。」 「那你走之前……送我一程吧,我们好好谈谈。」骆縕看着怀中的人,神情充满无奈,却温柔地微微笑着。 骆淓抬头看着那张总是冷然的脸,如今充满了哀伤的神色,心里其实充满了懊悔。但转念想到那充满了悲伤回忆的皇宫,他是怎样也不会回去了,所以他如今能做的,只有好好的与眼前这个人道别。 「我送你……到目连山。」 48. 一切平息之后,佟沁雨与那面具男子向他们告了别,便不知往哪去了,从此往后数十年,骆淓再也没见过他们,这是后话。 回到莫许楼后,一行人匆匆忙忙地整装待发,太后已派了一行人等在莫许楼,要将骆縕接回宫里,明日便启程。骆淓看着忙碌的众人,心头泛起了伤感,他倚在拦柱旁,看着骆縕坐在正厅里接见过来迎接的大臣,那正襟危坐、严肃庄正的模样,俨然便成一国之君的风范。 他与他,重逢不过一个月,却与当时离别了九年,都不如今天这般难受。 爱情不是无私的大爱,他们都有自己不能放弃的东西,正如同他们可以毫无保留的为对方奉献,负在他们身上的责任和坚持,也是他们甘愿付出生命守护的原则。 他相信骆縕也懂,所以才甘愿接受他的任性。 此时骆縕看到站在栏柱旁的他,挥退了众人,等一干人等消失在正厅后,缓缓迈着步子走到他身前。 「有事怎么不进来找我。」 骆淓摇摇头,想回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伸出手抱住骆縕,将头靠在他怀里 骆縕叹了口气,大手摸了摸骆淓的头,尔后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后背,道:「你这副样子……倒像是我先提出与你分开的要求似的。」骆縕无奈地笑了笑。 「老实说,我挺后悔的。」骆淓闷闷地说着。 「但你也不会改变心意。」骆縕看着他,伸手抬起骆淓的脸,定定地看着他:「宫里的确不适合你待,那里太多城府,你继续待在浣水堂和曳风楼,那才是最好的。」 骆淓沉默了一下,开口道:「你还记得吗,当初……你说若我在别宫里待一辈子,才真的好,我现在就这么想……若是当初我一辈子不出宫,不认识你……也许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 骆縕闻言,沉下脸,严肃地说:「你怎么能这么想?骆淓……当初我是想保护你才说了那句话,但我与你相识、爱上你这件事,我一辈子也不后悔……我只悔恨当初没有能力护你周全,将你扯至了风暴之中,惹起母后的注意。」 「对不起……」骆淓看着他,眼角滚落了透亮的泪水。 「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骆縕一叹,吻住骆淓的唇。 骆淓亦主动回吻着骆縕,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停不了,咸涩的泪水在唇齿间漫开,随着津液咽下,将甜美与苦涩渡成了浓烈的爱意。 两人深情地拥吻,彷佛天地只在这一瞬里停止。 若时间可以不再往前,该有多好。 隔日,骆縕与骆淓告别了白以繁,白以繁看了看他们两人,也没多说什么,只留了句:「人生再世,若有缘便可再见。」说完,眼神在两人间逡巡了一会儿,笑着福了身子,便领着一众小倌回了莫许楼。 而那句话,也不晓得仅仅是句道别的话,或是别有深意了。 来接骆縕的禁卫军十分多,为求快速回都城,他没坐马车,跨上了下属备的马,朝骆淓伸出手:「上来,到目连山前,我与你走一段。」 骆淓本有些害臊,但想了想共乘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伸出手握住骆縕。骆縕一个用力,骆淓被他拉上马背,坐在他身前。 疆绳一挥,马儿便撒开了蹄子走了起来,而那些禁卫军似乎是被吩咐过了,只跟在两人身后十尺,仅有孟狄跟的较紧,只是也隔了一段距离,留给两人谈话的空间。 走了一段路,骆縕开口道:「我想了很久才想通,若是从前,我定不会放你回去,用栓的也得将你拴在身边……当初你离宫,我一直无法释怀,而后你说你不想回宫,甚至直接逃开我身边……我也不懂你为何要这么做。」骆縕握住骆淓的手,「直到看到你被章自平抓在手中的那刻,我才懂了……若是生离能换死别,我也会与你作出相同的决定。」 「其实……我本来打算等杀了章自平后,便直接离开。」骆淓低声说,「只是后来想想,若是没和你说清楚,我们这辈子才是真的完了,再怎么样,我都不想结束这段感情……」 骆縕笑了笑,「我晓得。」 那天,骆淓药倒他,说的那番话狠狠打醒了他,他这才明白,骆淓把他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位置,他对他的爱,不比自己少。 那些对爱情的不安,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骆淓继续说道:「被捉在章自平手中那时……我心里也在想,若是我死在这里便再也见不到你了,是永远见不到,而不是『分离』而已,那时我已经失了力气……想到这里才使尽力气,放了小露出来。」 骆淓侧过身,看着骆縕:「我是真的爱你,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不管是以何种身分,这点永远不变。……就当成我的自私和任性吧,对不起。」骆淓嚅嚅地说着,眼神里充满哀伤。 「你真傻……」骆縕吻了吻他的眉角,「我晓得,你不想回宫里,也不想让我有后顾之忧……其实分开一阵子也好,宫里就算政斗之后也尚未太平,新旧党派仍对立,若是众人看到你重新回到宫里,只怕又生波澜。」 骆縕伸手抚上骆淓因这几日而略显瘦削的小脸,「别对自己感到抱歉,当初是我没想开,对我来说,这世上也没人比你更重要。」说完,骆縕紧紧地抱住了身前的人,深深地吻住他。 两人缠绵了一阵子,骆縕才不舍地放开了骆淓的唇,却仍然有意无意地以唇蹭着他的嘴角,随后问道:「你会等我吗……?」 「我以为你不问我呢。」骆淓轻笑。 「我本来不想问的……」他们都知道谁也无法替代他们在彼此心中的地位,但……「心里总是不安,我无法想像若是有天终于可与你长相守,但你已爱上别人。」 骆淓看着骆縕似乎十分担心的脸色,笑说:「不会的。」随后伸手抚上他紧皱的眉间,又补上一句:「我答应你……我会等到你回来找我的那天,你的离江之约还没兑现呢。」 「……这么久的帐你都能翻出来?」 「难不成你要做回小人,食言而肥吗?」 「……。」骆縕无奈地笑着,「成,我答应你。」 「十年……等思水及冠,我便会去找你。」骆縕说。 「好。」骆淓眯眼笑着,答应了他。 「十年,若你心已变,自可远去……我不会打扰你。」骆縕摊开骆淓的手,五指紧紧地扣住,他这才发现骆淓的手有些冰冷。 「才不会呢。」 骆淓主动吻住了骆縕,两人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最后的亲腻。 到目连山的路途并不远,一刻钟便到了,骆縕拉了疆绳,停在目连山脚下,抬手唤来下属牵过一匹马。 骆淓换了马,却还是紧紧牵着骆縕的手不愿放开,而骆縕也不肯松开手,那双深沉的眼带着温柔与哀愁,直直盯着骆淓,深怕漏看了一眼似的。 直到孟狄凑上前,提醒骆縕误了时辰对太后不好交代,两人才松开了手。 「好好照顾自己。」骆縕轻声道。 「你也是。」 骆縕给了他一个笑容,什么也没说,挥了疆绳便走,领着身后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渐行渐远。 他们彼此都不说再见,因那再见不知会是何年何月,或是会在年华似水中,渐渐消磨,最终再也不见……他只能相信,若是心里有情,纵时光荏苒,转身不过又是一瞬…… 有缘便能再相见。 思及此,骆淓看着那逐渐消失的背影,忍不住就哭了出来。 方才哭不出,如今泪水却有如溃堤一般,他坐在马背上近似崩溃地哭着,周遭死寂,心里绞痛欲死。他这才晓得,原来真正的离别就像从他心头割下一块肉,血淋淋地流淌着。他这才知道,他是多么疯狂地爱着那个人,他想待在那人身边,看着他每分每秒,想与他度过这仓皇人世的每一刻,不想错过与他相处的每分每秒…… 若是可以,他愿用一切换与他的相守相惜。 但如今他只能站在原地等他,等着总有一天……他们能再缘悭一面。 49. 离当初两人相别后,转眼便已过了六年。 骆淓从西域回来后,离开了曳风楼进了浣水堂,成了堂里的谋策,专门跟着慕容沛帮他处理武林里的一些大小事,便也没再接过危险的任务,也不到处跑了。 这当中骆淓每年都会收到几封骆縕让人捎过来的书信,其中字字句句,都是对他的怀念与爱意,而他也会回信,只是不晓得有没有送到骆縕手里。 这几年浅阳的变化并不太大,中原那里却瞬息万变。 一场玄武门之变,唐太宗即位,贞观二年,梁洛仁杀梁师都归降,唐朝统一,尤其是渭水之盟后唐朝欲建霸权,浅阳皇室受过唐朝的人情,也派了大批军队加入了唐朝平东突厥的计划之中,尔后便是太平盛世的到来,浅阳附随着这个强大的皇朝,也依旧安稳地落在偏隅。 曾经因为唐朝出兵东突厥之事,十分担心着皇室那里的动态,不过后来也只是虚惊一场,从此之后也没有大事发生了,关于骆縕的消息,他也只能从街坊耳语或寥寥书信中晓得一二。 而骆淓这几年也没闲着,因为慕容沛的指示,他收了两个徒弟,两个少年费去了他大半的心力,只是这两人也带给了他在漫长的等待之中些许安慰。 这天骆淓处理完了例行的事务,正要去寻他那两个鬼灵精怪的徒弟,却被翔允青拦在了书房之外。 「小青?你怎么在这?」慕容沛受了静贞长老的请托,去了沉明寺,也带上了翔允青,照道理讲这两人现下应当还在沉明寺。 「呃,那个……我提早回来了。」 翔允青看上去有些尴尬,欲言又止,骆淓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了吗?我正要去找梧禹跟子蘅。」梧禹、子蘅就是他那两个徒弟。 「没什么事呀,就是提早回来了有些无聊,你去找他们两个?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吧!」翔允青张着水灵的大眼,一脸兴奋的样子看着他。 「……。」骆淓越来越不解了,翔允青的举动虽看起来十分平常,隐隐之中却有些不同,像在隐藏些什么,对他的态度也比平常热情许多。 虽说自从回到浣水堂,他在堂主身边做事,与翔允青也经常见面,感情还算不错,只是翔允青自从身子好了之后,便常常瞒着堂主偷接了任务就往外跑,几个月不见也算是常事,如今他也三个多月没见翔允青了,这次巧遇他竟如此热情,这其中定有猫腻…… 只是骆淓也不作声色,反正翔允青也不会害他,便应了他,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两人边聊着最近江湖的一些小道消息,一边来到了弟子们住的别院,浣水堂十分注重团体纪律,于是未出师的弟子一律住在西院中。 才刚踏进西院,一个身影就扑到骆淓身上,让骆淓踉跄了几步,差点稳不住身子。 看清了来人后,骆淓没好气地道:「你都几岁了,还这么心浮气躁的。」 「不能怪我啊!师父您都不来西院找我,我好想您啊!您到底是不是我师父啊,我这几天看到沈师伯的次数都比看到您还多,沈师伯好凶……」少年整个人挂在骆淓身上,扬着俊秀的小脸朝骆淓愁眉苦脸地抱怨着,眉眼间看起来至少有十六七岁左右,只是那身板十分瘦小,倒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一转眼,少年看到站在一旁的翔允青,惊讶地道:「堂主夫人!您怎么在这里呀?」 翔允青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脸上一红,羞恼地叫:「你这死小鬼,乱喊什么!」 「哎呀,害羞了。」少年躲在骆淓身后,偷偷笑着,看到少年暧昧戏谑的眼神,翔允青气得想冲上去给这个死小孩几拳。 「子蘅,放开我。」骆淓将少年从身上扒了下来,他这个二徒弟总是精力过剩……跟他师兄简直是两个样子。「早知道让沈师兄收了你当徒弟就好……」省得他现在总是管不住这个家伙。 穆子蘅不甘不愿地放开了骆淓,「师父,万万不可!当沈师伯的徒弟……我可无福消受。」想到沈虚琴牙尖嘴利的模样,穆子蘅忍不住抖了抖。 骆淓无奈地笑了笑,「怎么,派给你的任务都完成了?我可给了你五天,现在才过了三天呢。」 「今早完成了,师兄也是,不过依他那个木头性子得要等满五天后才出来,真是不知变通的家伙,闷在里头多无聊啊……」穆子蘅哼哼着抱怨,「倒是师父,我正想去找你呢,今早我可得到了个天大的消息!」穆子蘅收起了戏谑的笑容,十分认真又神秘兮兮地说着。 「什么事?」骆淓眨了眨眼。 是什么天大的消息让这家伙这么惊讶? 「我从曳风楼得到的消息,这可是天大的秘密呢!」穆子蘅得意地说:「听说,浅阳准备要变……」 正当穆子蘅说到一半,一旁的翔允青忽然大叫起来:「啊——!我想到一件事!」他边大喊着,边冲到穆子蘅身边,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顺便将人往后一拉,说:「慕容沛让我带子蘅去见曳风楼的主事,这小子也快出师了,得先去拜个码头。」说完,重重地往穆子蘅背上拍了几下,穆子蘅一顿,差点被他拍成了内伤。 「先这样啊,我先带子蘅走,不如你去找沈师兄聊个天吧,哈哈哈哈……」说完,翔允青就拖着在他怀里不断挣扎的穆子蘅离开了西院。 骆淓一脸莫名奇妙地看着消失身影的两人。 这翔允青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算了,先去把梧禹拉出来吧。」骆淓喃喃自语。 比起这翔允青不知所谓的举动,还是先去把他那总是过于认真的徒弟拉出修炼室比较靠谱…… 50. 隔天,慕容沛也回到浣水堂,还亲自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这让骆淓更觉奇怪了,心里便把翔允青的怪异联想到一块,这两人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只是骆淓也不急着问,静静地等着着两人主动告诉他。 后又过了几日,到了端正月,堂里也准备了筵席,上上下下都聚到一起,赏月饮酒,好不热闹!趁着这个机会,骆淓也见到许久不见的许氛,他这几个月接了个大任务,至少半年没回浣水堂,他想要是堂主再不让他回来……沈虚琴带的那批弟子怕是得继续叫苦连天了。 「小淓,好久不见啊。」许氛拍了拍他的肩膀,半年未见,骆淓似乎又比以往更加沉稳些。 这几年骆淓给人的感觉变了很多,虽说仍旧是温温润润的文人感觉,却脱去了以往的单纯天真,变得更加洗链,遇上了一些大事,也临危不乱、十分冷静。 若要打个比方,现在的骆淓……气质更像出身皇室的皇子,浑身便有着凛凛高贵之气。 知到骆淓身世的这几人,也看到了骆淓的转变,心里对他这样的改变,亦是半喜半忧,只是逼迫骆淓成长的事情……并不是他们当中的谁可以为他分忧解劳的。 于是尽管担心,也只能放在心底。 「好久不见,许大哥,你去见过沈师兄了吗?」骆淓笑笑着问。 许氛闻言,脸上顿生几分尴尬,「哎,怎么遇到的每个人都这样问我……我一回来便去见他了,我不在的这阵子,虚琴怕是没少给你们找麻烦吧……」 「别这么说,沈师兄人很好。」 「他那是让着你,就你这性子他不敢碰,他底下那帮弟子可哭惨了!」许氛哈哈大笑。 「我一不在你就跟人嚼舌根吗。」忽然,沈虚琴冷冷的声音从骆淓背后传了出来。 骆淓一回身,笑着跟沈虚琴打了招呼:「沈师兄。」 沈虚琴点了点头,对骆淓说:「堂主找你。」 尔后一把拉过许氛,狠狠地朝他刮了几个眼刀。 「哎,别生气嘛,我也只嚼你的舌根……」许氛调笑着朝沈虚琴眨了眨眼睛。 沈虚琴皱着眉头,听懂了之后脸上红成一片,「你……!」尔后,羞恼着甩了衣袖便走。许氛朝骆淓打了个招呼,追着沈虚琴去了。 骆淓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对冤家真是…… 此时想到沈虚琴的话,于是骆淓便也转身去找慕容沛。 「堂主,你找我?」 骆淓找到慕容沛时,发现他身边围了几个人,甚至连翔允青跟他两个徒弟都在。 「小淓,这是曳风楼的现任主事,徐悦。」慕容沛介绍着他身旁的一名女性。 「见过徐主事。」骆淓礼貌一揖。 徐悦看上去有些年纪,容貌却保养的十分得宜,看上去就像个富家夫人,没想到竟是曳风楼的主事。骆淓在曳风楼待过,自然知道要能当上主事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徐悦又是一介女流,看来她的确是个十分深藏不露的人。 「百闻不如一见,我曾听芙蓉说过方公子的事。」徐悦笑着说。 「真是惭愧,以前在曳风楼没帮上多少忙,还让芙蓉姑娘费心了。」 「这就是你谦虚了,我待在曳风楼也颇有一段时间,只是总是潜伏着,方公子的事我也略听过一二,当时主楼若没你与鬼伯的帮忙,只怕撑不到今日。」 「这是应该的。」骆淓笑了笑。 等到两人寒暄完,慕容沛才提起把骆淓叫过来的目的。 「这次曳风楼接了个大案子,我打算让你带着两个徒弟去一趟,这一趟去可能要些时候,不过这两个孩子也能准备出师了,就当成历练吧。」 骆淓有些惊讶,「堂主,我不是说过我不接任务了吗?您也答应我了。」 慕容沛与翔允青对视了一眼,尔后无奈地说:「没办法,事出突然,除了你我找不到更好的人。」 骆淓叹了口气,心底虽有些不愿意再接任务,尤其又是大的任务,风险必定不在话下。这些年他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韬光养晦,便是为了别让那身在远方的人担心……只是看来,这次又得破例了。 正当骆淓还在踌躇着,没答应慕容沛时,一旁的陆梧禹忽然站了出来,他的身子十分高大,便显得十分有存在感,众人皆看向他。 陆梧禹朝慕容沛一揖,道:「堂主,我认为这时候不该在如此敏感的时候接下大案子,就算是曳风楼也一样。」 骆淓不解,问,「什么意思?」 此时,除了骆淓的众人皆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翔允青更露出了紧张万分的神色,而穆子蘅干脆整个人冲到了陆梧禹身边,打算直接拉开那个傻大个。 只是十分淡定的陆梧禹依旧缓缓地说:「如今浅阳局势难测,宫中正要变天,若接下大案子,只怕会将曳风楼扯进风暴之中,如今对曳风楼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回绝任务,继续安稳度日……」 骆淓闻言,脑袋中空白了一瞬间,反覆思考了两三次,才听懂了陆梧禹的意思。 而此时,穆子蘅因为阻止不及,干脆恶狠狠地勒住了陆梧禹的脖子泄愤,但后者似乎一点也没受到影响。 「堂主……宫中要变天……是什么意思?」骆淓看着慕容沛,抖着唇问道。 51. 慕容沛与翔允青对视了一眼,明白已瞒不住骆淓,于是道:「这件事……我们本来想能瞒你多久便瞒多久……」慕容沛叹了口气,「消息是从曳风楼来的,五天前,圣阳君身中剧毒,已经陷入昏迷,生命垂危。」 骆淓听闻,傻在当场,脑袋有如遭雷击过一般恍惚。 怎么会——? 这消息,是真是假? 「堂主……这消息可靠吗……」骆淓用着最后一丝气力,颤抖着问。 慕容沛点头,神情肃穆,「宫里新旧党争暗潮汹涌已有一段时日,加上前左相死后,皇后的兄长陆嬴以外戚之势而起,掌握了西蜀边关的十几万兵权,好一段时间,宫里老臣都十分害怕陆嬴。」 「三年前圣阳君趁着册封皇子思水为太子之时,顺道封了陆嬴为摄南王,收走了他手下的所有兵权,引起摄南王的不满,勾结了新党屡屡对朝廷施压,这几年来他偷养军队、逆谋而起的风声不断……只怕这次圣阳君遇刺之事,可能和摄南王脱不了关系。」 骆淓眉头深锁,不发一语。 慕容沛看他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又安慰道:「圣阳君中毒的消息被宫里压的十分紧,曳风楼的这个情报说不准也是个假风声。」 翔允青也道:「我也认为圣阳君应当不会没有准备,摄南王的野心勃勃已是司马昭之心,太子又未及冠,宫里对他早有防范。这次曳风楼得到的消息太过突然,真实性也无法查证,虽说消息来源言之凿凿……但我想其中应该有所隐情。」 「我晓得了……你们别担心。」骆淓的神情看上去仍旧不太好,一双柳眉紧蹙,忧愁万分,「我信圣阳君应该有能力保护自身安危,这件事……我们既然帮不上忙,就等着吧。」 「小淓……」翔允青十分担心地看着他。 骆淓心里说不担忧害怕也是假的,当初骆縕给他的十年之约未到,如今这么一出似真似假,也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如何,他心里自然惊惶万分。 但见堂里众人为了别让他知道消息,怕他难过担心,处心积虑地瞒着他,这点让骆淓十分感动,于是也不想露出太多情绪,让那些关心他的人担忧。 「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骆淓看着眼前众人,坚定地说。 于是骆淓郁郁地过了一晚,但隔天发生的事情简直将他打入了深渊之中。 ——骆灵千里迢迢地从泔洲来到浣水堂,证实了骆縕中毒的消息。 骆淓其实已经好些年没见到骆灵了,她一直在泔洲属地待着,前几年骆灵本想来找骆淓,却因为又怀了孕只得待在泔洲养身。而后骆縕封摄南王削兵权,孟狄又被派回了边疆,她得照顾孩子,离不开泔洲,只得将见骆淓的事又往后推延。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遭姐弟俩终于再次相见,却是为了骆縕中毒一事。 「小淓,你还好吧?」骆灵看着骆淓似乎大受打击的神情,十分担心他会胡思乱想。 起初她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愿相信,再怎么说,骆縕定已对那虎视眈眈许久的摄南王有所戒备,此番却传出了中毒的消息……是大意?还是那摄南王真的留有一手?只希望骆縕可以平安度过此劫…… 骆淓沉默不语,眸里泛着泪光,一双手握的死紧。 他在强迫自己冷静,昨晚他还抱着极大的希望,只愿这只是个误传、或是有意为之的假消息,但就在今天,骆灵亲口告诉他时,世界便倾刻崩毁,心神聚碎。 「小淓……」骆灵看他不言不语,又开口唤道。 「皇姐,这件事……」骆淓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硬是将快落下的泪水给咽了回去,「在没亲眼看到他之前,我是不会相信的。」 骆淓双手紧握,一双眼紧盯着眼前的瓷杯不放,缓缓道:「我们分开的那时……他答应过我,十年后等太子及冠,便会来找我……在这之前,他不可能放任自己处在危险之中而轻易受伤。」 就像他这六年来,躲在浣水堂里,只为安心等着那个人终有一天能来看他…… 经历过了种种生死关头,他与他都了解,这世上没有比保护自己更重要的事情了。 骆灵叹了口气,「虽说此事是母后手书告诉我的,但这件事是真是假……只有宫里的人明白了,只希望骆縕别真的出事。」骆灵伸手盖住骆淓紧握的双手,道:「我是担心你做傻事……你别胡思乱想,一切会好起来的。」 「我明白,别担心我。」骆淓轻声道。 一旁的骆灵看着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52. 后来骆淓去了曳风楼十几天,不见踪影,骆灵也风风火火地回了泔洲。 等到骆淓再次回到浣水堂后,似乎一切如常,却比以前还常把自己关在房中,埋首于书堆,他本就是安静的人,如今更是沉默寡言,除了去处理堂里的例行事务,基本上在堂里见不到骆淓的身影。 骆淓是个不擅于跟朋友倾吐心事的人,如今他愈将所有的事情埋在心底,就愈让浣水堂一干人着急又担心。于是翔允青只要抓到机会,便会去他房里和他谈天,但当他旁敲侧击问到这件事时,骆淓总是回给他一个浅浅的笑容,要他放心,神色看来一如往常。 几次下来,翔允青便也不敢再问,只怕又让骆淓胡思乱想。 至今,离消息传到众人耳中,悄悄地便过了一个月。 这段时间以来,江湖中、市坊中,也传出了当今皇上龙体不适,已经一个月没有上朝的消息,纵使天高皇帝远,整个浅阳还是弥漫着一波波试探、猜测、诡谲的气氛。 ——浅阳历时三三十年,六月初八。 申时,一道从曳风楼传来的极密消息由徐悦亲自交到了慕容沛手里,慕容沛看过之后脸色大变。 「怎么了?」翔允青心下一惊,看慕容沛的脸色十分严肃,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 慕容沛沉着脸,低声道:「摄南王带三万军队往皇宫而去,皇后陆倾为了阻止他,被伤成重伤……摄南王两个时辰后欲逼宫自立为王。」 「什么!」翔允青惊呼,满脸不可置信,「这消息……确定吗?」 一旁的徐悦说:「错不了,但我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摄南王逼宫伤皇后,宫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就算骆縕真的陷入昏迷,生命垂危,依照太后的能力应该不会放任摄南王如此放纵,如今的情况,倒像是宫里在……等着瓮中捉鳖。」 「你的意思是……」慕容沛忽然恍然大悟,「还不能妄下定论,总之这事若是真的发生,江湖必定动荡不安,我们不晓得圣阳君谋划的是什么主意,只能先以不变应万变。」 徐悦附和,如今之计,只有静待观察。 慕容沛朝翔允青道:「我怕小淓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想入宫,你去陪着他,别让他出房门。」 「知道了。」翔允青点点头,转身出了房。 等到翔允青来到骆淓房前时,发现骆淓只身站在门外,一双眼看着远方渐渐暗下的苍穹,表情淡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骆淓看到翔允青,收回了目光,未等翔允青开口,他便露出浅浅的笑容道:「你们也收到消息了吗?」 「啊?」翔允青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原来骆淓早已知道。 「进来吧,我跟你说些事。」骆淓笑着,拉过翔允青进了房里。 等两人落座,骆淓道:「一个月前,我并不是去曳风楼,而是去了中原一趟,因我收到了白以繁的消息,他从一份早在两个月前就从浅阳皇室发下去的文档中,找到一封骆縕属名给我的信。」 「骆縕中毒的事情……是真的,但没有传来的消息那般严重,这事连曳风楼跟敏安公主都不晓得,他与太后瞒着所有人,因为他要趁这个机会拉下摄南王,让太子登上皇位。」 「这一切也是巧合,我早在两个月前就该知道他的计划……但那封信却被意外地漏掉了,幸好在事情发生后发现,否则我也不晓得自己能不能撑到这时候还不去宫里看他……,一去又会坏事。」骆淓无奈地说。 翔允青瞪大双眼,「原来如此……只是,拉下摄南王有这么多方法,为何出此下策?」 骆淓叹了口气,「一方面,是摄南王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若是再不行动,怕养虎为患,另一方面……是他自己的私心吧,但这也是我所担心的一点……太子年方十六,若是骆縕执意退位,这浅阳会如何动荡尚未可知,只怕年轻的太子担不下这一切。」 「的确,不过若是能将摄南王除去,宫里的新党就得元气大伤,有一阵子都无法胡作非为,若是此时禅位,也未尝不是个好时机。」翔允青想了想,又道:「宫里不是还有徐右相吗?徐右相自圣阳君即位前便是太后一派的人,他爹是旧党的主导者之一,如今当上右相也十年多了,若是有他辅政,太子就算马上即位也不是难事。」 骆淓莞尔一笑,「你倒是替他们都想好了。」 「什么嘛,我这是替你担心呢。」翔允青没好气地说。 骆淓笑了笑,「这段时间……非常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真的没事,只是有些担心骆縕的安全,但我也相信他能处理好一切,于是先把真相瞒着你们了。」 翔允青拍了拍他的手,「没事,我们只怕你因为这件事而伤心难过,毕竟圣阳君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骆淓闻言,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激之情,人生能遇到这群关心他、照顾他,又不求回报地帮助他的朋友……已是万幸。 「谢谢你们……」 翔允青哼了一声,「说什么呢,你既然入了浣水堂,就是一家人了,以后别再让我们担心就好。」 骆淓应了声「知道了。」,两人相视而笑。 浅阳历时三三十年,六月初八,摄南王陆嬴及新党一派冯将军率三万军队逼宫,皇后陆倾阻止未果,身受重伤。陆嬴率军入皇城,欲杀因中毒而昏迷不醒的圣阳君和太子思水,却被镇威大将军孟狄率两万正规军及禁卫军打退,随摄南王逆谋的冯将军当场被乱箭射死,摄南王身受重伤,关入天牢。 浅阳历时三三十年,六月初九,刑部随后查出圣阳君中毒一事乃是摄南王主使,叛君犯上,罪无可恕,当叛斩立决。 浅阳历时三三十年,六月初十,摄南王极刑处决。 浅阳历时三三十年,六月十三,圣阳君剧毒发作,未过一个时辰,在昏迷中驾崩,得年三十五。 浅阳历时三三十年,六月十四,中书令宣读遗旨,太子思水则吉时即位新皇,尊号展阳,徐复德右丞相任辅政新皇至及冠,任辅政王。 浅阳历时三三十年,六月二十,圣阳君风光入葬。 浅阳的人民对于这位只在位短短十数年的皇帝感到万分可惜,却又为了年幼新帝的即位隐隐不安着。浅阳的局势在这一遭又翻天覆地,只是不知这番改变,是个新气象,又或是另一个风暴的开端……? 53. 桓山离浣水堂不远,骑马一个时辰便可到,人家说桓山那是风水宝地、地灵人杰,前卧虎后腾龙,傍大山绕绿水,能葬在这儿的,不是有权有势的地方官吏,便是家财万贯的大家商贾。 骆淓每年都来这里看方韶韵,骆縕将她葬在了桓山的半山腰,临着一片开阔的树林,望出去便是浅阳的景色,依着山水的确是个宝地。第一次看到时,骆淓十分感动,心中最柔软的那块像是化成了春水,看到骆縕这般不计前嫌地厚葬了娘亲,万般情绪却也只能哽在心头,无处诉说。 今日心血来潮,骆淓准备了些东西来到桓山,也许是宫里总算尘埃落定,让他终于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虽然骆縕还没有联络他,但他心里一点也不紧张,反而充满了隐隐的期待。 此时,他忽然想念起娘亲,若是……若是娘亲能活到现在,也许,他们也能安安稳稳地一起过上日子。 「娘……宫里又变天了,您说他这次的做法,到底是好是坏呢?……思水才十六岁,世道奸险,不知能不能担下这个担子?」骆淓跪坐在方韶韵墓前,喃喃道。 「我还是觉得……他应该再等等……」 骆淓拨了拨墓碑上的土灰,「当年,我才十三岁……心中便已被您的死亡和宫里的争斗给伤的灰心如土,若不是他护我至深……只怕今日已对人心失望透彻,也许,当初我真的会憎恨您所做的一切。」 「我是个很幸运的人,您、皇姐、和他总是保护着我,若没有你们,我可能活不到今天……若是可以,我不希望这样的伤心和仇恨发生在另一个孩子身上,但他心意已决……而我也有私心,想早点见到他。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自私呢?」 但这个世上,又有谁不是为了自己在打着算盘…… 他与他分隔六年,思念了六年……人生还有多少个六年能让他们蹉跎? 骆淓看着墓碑,心里又泛起一丝愁绪。 就在此时,骆淓忽闻身后似有脚步声,啪搭踏断了地上的枯枝,一道身影站在他身后,垄住了身后的日光,一道高大的影子斜打在黄土地上。 骆淓瞪大了双眼,双手忍不住紧张地握紧,想回头,身体却僵直着做不出动作。 ……是他。 「你只担心思水,而不担心我吗?」冷硬的声调,却带着熟悉的温柔,骆淓跪坐在地上,此刻竟使不出一点力气回头看看来人。 只闻一声叹息,那道身影低下身,将骆淓紧紧抱入怀中。 「我的确自私……但思水答应我,若陆倾能够离开宫中,他便接下皇位。」骆縕以鼻间蹭了蹭骆淓的后颈,那股混着紫伽香的味道,令他怀念又迷醉,此刻,他才回到了他真正的归宿。 「那孩子知道该怎么做,别担心他。」 这时,骆淓才轻轻地回过身,看向身后的人。 六年了……有如一朝未见,却也恍若隔世。骆縕的面容变了一些,发鬓间甚或看得出几丝白发,骆淓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很疼、却充满了欢喜。 眼眶一热,泪水就这样落了下来。 思念和满溢的情绪就这样从心底蜂拥而出,万丝万缕,都在倾诉着那被他藏在心里说也说不出的爱。 骆縕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微笑道:「你还是这般爱哭。」 骆淓伸出手,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一出浣水堂,我就跟着了……本来想到堂里找你的。」 「我好想你,好想你……」 「我也是,这次我再也不离开了。」骆縕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我带你去江南,那里有比漓江更美的景色,冬天我们再回来,看漓江冬梅。」 「说好了……这次……你再食言……我就不理你了。」骆淓在他怀里哭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地滴落,彷佛将这年岁里的思念和等待的委屈,在这一刻里奔流而出,倾泻而下。 「小淓……对不起。」让你等在这碌碌人世,却与你错过多少珍贵时光。 骆縕在心里暗暗发誓,错过的那些韶光,他会在往后补回。 「别道歉……不是你的错,就算重来一次,我依旧甘愿等候。」骆淓坚定地看着他,眼神依旧如往常的温柔。 骆縕心里一动,俯身吻住了骆淓的唇,将再多的言语都化成了那唇齿间的相濡以沫,柔情万种。 此时无须话语,诉尽一切衷情。 他们尽管错过了无数年华,也不甘这世间的烦扰,最终仍是回到了彼此身边。 这次,执子之手,纵流年韶华,逝去若水,他仍会紧握着这双手,永世相伴。 ——再不轻易松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