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道别与告白02

 今天是奥萝尔·勒科克的葬礼。 格雷在早上出门的时候认真和女孩确认她是否真的要出席，奥萝尔说：“即使是吸血鬼，参加自己葬礼的机会也不多吧” 格雷想确实是这样的。正式来说，只有被埋葬过一次，再从棺材里爬出来，才真正从身心上都成为吸血鬼。但今天他在这里目睹的并不是奥萝尔成为吸血鬼的那一刻，而是这个女孩无家可归的这一刻。 他知道奥萝尔的母亲在几十年之后还会记得她，或许会为她保留她的房间，但是那里已经不再是她的归所了。 “组织会给你准备一口棺材，你平时乐意的时候也可以睡床，但是那口棺材才是你最后的归宿，你长眠于此，你苏醒于此。” “听起来挺文艺的，但是你不能说得含蓄一些吗亏你还是个大帅哥，竟然不懂要对女士温柔。” “对女士诚实是一种美德。” 奥萝尔哼了一声，把视线转回她的墓地。格雷目测她的精神状态不错，恢复了小太妹的英姿，内在如何则很难说。 葬礼的规模很小，母亲、亲人和朋友加起来只有七人。奥萝尔惊讶地说：“玛丽·佛林居然来了。我以为这小……她……” 她回忆起自己短暂一生中遇到过的人，同学、老师、街头混混、夜总会的朋友等等。奥萝尔并没有因为无人到场而难过，因为她本来就不喜欢他们。即使玛丽·佛林来参加了她的葬礼，她也不喜欢她。 但是她意识到，她喜欢的人，她的母亲在伤心。她的母亲，那位两周之类接连失去深爱的男人和女儿的坚强女性，戴着黑纱，哭过，但依然站在那里，为自己女儿最后的体面勇敢地站在那里。 女孩背过身体，靠在一棵老柏树上，深呼吸，然后怒视格雷：“你早上应该告诉我不要来的。” 那年长的吸血鬼微笑说：“你也不算太小了，我觉得挫折教育比安抚更有用。” 奥萝尔没有抱怨。她又转过头去，看着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今年三十五岁，出身于一个保守的中产家庭，她一生之中唯一一次出格的经历大概就是在美国读大学的时候和她的父亲同居。她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奥萝尔的祖父和祖母并没有出席葬礼。实际上她从来也没见过他们。 奥萝尔不知道母亲是否喜欢她，因为她们聚少离多。她是个出色的摄影师，绝对不可能长久停留在家里。 现在，看着那位坚强地站在母亲的岗位上的女性，奥萝尔知道，她怎么可能不爱她。 “人类有一点很幸运，生命短暂又脆弱，一眨眼功夫就结束了。所以即使在后悔中度过自己的余生，也不过是几十年的功夫。而你，在你被某个人杀死之前、在你想不开自己晒了过量的阳光之前，你会有一段非常漫长的人生。” “你这是在告诫我不要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吗” “我只是感慨一下，小女士。” 奥萝尔咬着自己的嘴唇。她在想如果站在自己身边的是龙就好了。他总让她想起她的父亲，那样她就可以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一样，扑进他的怀里痛哭一场。格雷的个子够高，身材却不够结实，脸也太漂亮了一些，她在他的身上找不到和龙一样让她安心的气息。 但她又觉得格雷是可以依靠的。 他是吸血鬼。这是同类之间的感应，奥萝尔一接近他就知道，他是和她一样的，有着烙印的吸血鬼。他们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这是不同于人类血缘关系的血的联接。 格雷把她细小的右手握在手里，问：“是不是想要找个人哭一下” “你又不是龙。” “普通的十四岁小女孩有机会对我这种大帅哥投怀送抱，应该高兴还来不及吧” “不好意思我是比较离经叛道的十四岁小女孩。”奥萝尔又回头，最后看了看葬礼结束之后准备离开的母亲。她把双手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唯恐自己真的扑进格雷的怀里。 格雷摇摇头，搂住了她。 “把这当成代替父亲的拥抱吧。” 奥萝尔终于哭了出来。 因为天上一直飘着雨，他们又没有打伞，女孩安慰自己说自己脸上流淌的不是泪水而是雨水。 “我好想回到妈妈的身边！我也好想爸爸还活着……我想要他们两个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我……我会改正，我会改正的！我会乖乖去上课，不打架也不抽烟了，再也不！如果我可以的话……如果我可以的话……但我永远没有那样的机会了，是吗” 面对哭泣的少女，格雷没有迟疑地回答：“是的。” 奥萝尔打了他一拳：“这回答真过分。” “这有助于你最快速度认识现实。” “……我的以后会怎样” “你很珍贵，WSS的人会对你很好的。可能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好，但总比没有的好。当然最后的目的是把你训练得强大一些让你为他们卖命。不过变强一些总没有坏处，如果你是个第五代吸血鬼，那天在会所，他们直接就杀掉你了。” 奥萝尔呼吸了一下她不再需求的湿润的空气。 “我还活着吗” “医学的角度是死了，呼吸心跳什么的都没有，怪吓人的吧不过还能上网，还可以打游戏，网购也没有影响，晚上也可以去商厦买漂亮的衣服，这是挺好的人生啊。” “……谢谢。” “不用谢。” “不过对身材不满意的话就比较麻烦了……” 奥萝尔对着格雷的胸口五十拳连发，把他打得后退了一大步。 “下流！” “看我的眼睛，这是很诚挚的长辈对年轻人的关心。” 奥萝尔怀疑地看着格雷。 格雷提起一束自己的头发，说：“有一点挺好的，你觉得总是一个发型有点腻味的话可以买假发。我的头发那么长，就只能一直做长发娘娘腔了。” 奥萝尔被他自嘲的精神逗乐了。她问：“格雷，你生前……你以前……你成为吸血鬼是什么时候的事那时代男人们都留着长发吗” “挺久以前的事了，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留着长发。所以你看，那些不问别人是否需要就进行初拥的吸血鬼是多么可恶啊。我倒是不后悔成为吸血鬼的人生，不过给我一个倒带的机会，我一定会先把头发剪了。” “不是后悔成为吸血鬼吗” “当然不是。” “变成吃人的怪物也不后悔吗” 奥萝尔把双手按在胸口上。那是血袋所不能满足的吸血冲动。对她这样没有真正吸血过的菜鸟来说这是遥远又炽热的憧憬，但是奥萝尔在克服它。女孩认为，如果自己真的按照吸血冲动行动了，那就是她从人变成了真正的怪物的时刻。 “有的事在察觉到后悔之后可以补救，但我不会为了没法补救的事情后悔的，奥萝尔。” 奥萝尔看着想要摸她的头顶，又因为发现摸这个十四岁，已经不是很小了的女孩的头顶似乎不是很恰当的格雷，觉得他和龙一样，身上有了一丝父亲的感觉。 “格雷，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恩” “你完成过初拥吗” “没有。” “我想也是，你一看就知道没有做父亲的经验。” “是吗原来如此……难怪她也长成了一个叛逆的女性。” 奥萝尔不解地看着格雷。他永远年轻的笑脸上当然不会有皱纹，但眼睛下面有阴影，笑容有些怀念、有些伤感。 这让奥萝尔觉得如果她和自己的父亲都能活到她长大为人的那一天，她的父亲说不定会一边和别人谈论她，一边那么笑。 “你有过孩子吗”她好奇地问。 “曾经有过一个小女孩。”格雷说着抬起头，让细密的雨水滑过他光洁的面孔。“好了，回去吧，你还在训练期，我不想回去太晚被WSS全城通缉。你也想见见龙吧毕竟你从培养皿出来之后还没见过他。他那天为了救你可是很卖命的哦。” 奥萝尔冲他吐了吐舌头：“岔开话题了，狡猾。” 格雷这次真的在她的头顶上摸了两下。他的手细细的，冷得要命。 奥萝尔没有和他生气。 或者说现在还没有到她生气的时候。 半小时后之后，两个吸血鬼回到WSS的总部紫藤花大厦的时候，龙已经在大堂里等他们了。奥萝尔拉了拉自己衣服，刚想和他打招呼，龙已经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了格雷。 她只在小说里见过这样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身体的拥抱。 龙说—— ＊＊＊＊＊＊ “布洛奇纳亚女士去世了。”艾拉特放下电话，双手紧握，颤声说：“是昨天的事。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是……但是……” 龙不擅长安慰人，于是没有说话。 布洛奇纳亚女士……他和那位女士只见过一次面，但是对她的风度和气魄都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尊敬她为女中豪杰。龙和布洛奇纳亚女士之间当然没有什么感情，但他马上想到，以那位女士的年纪和地位，WSS中一定有许多人得到过她的提拔。他丝毫不怀疑那位女士有识人善用的本领。 在失去这样一位长者的情况下，艾拉特的表现并不算失态。 “艾拉特，那我先去楼下等格雷了。他会和奥萝尔一起回来的，对吗” “不，坐下，龙，给我坐下！” 艾拉特的声音有些凄厉，龙决定给他一些时间。 他虽然把艾拉特当成朋友，但他们并没有熟悉到应该由艾拉特来关心他的私生活的程度。事实上他也不会采取艾拉特的任何建议。 艾拉特只差没有把反对写在脸上了。 “他很迷人，对吧不仅美丽，还很神秘，有的时候和小孩子一样爱折腾，有的时候又很体贴。你爱上他了我不奇怪。吸血鬼不把你当成食物的时候，他们确实是十分迷人可爱的。” “直说吧。” “我知道现在劝说你毫无用处。你正在热恋中。别看我，我也是有女朋友的，我当然知道热恋的滋味。但是你想过吗，人类并不是恋爱之后就结婚的。我们得……进一步了解彼此。你了解他吗你了解格雷厄姆·林登吗” “我想要了解他。” 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耐心地坐在这里听艾拉特劝说自己和格雷分手（虽然他们还没有开始交往）。也许是他相信艾拉特对自己并没有恶意。 他甚至对格雷也没有恶意。 艾拉特深呼吸，说：“我只是不想悲剧重演。这类故事……这类故事……龙，我问你，你是爱上他身上人类的部分，还是吸血鬼的部分。” 龙有一会儿没有回答他，艾拉特以为自己把他问住了。但是龙想了一会儿，放慢语速说：“艾拉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就是他，无论是人类还是吸血鬼，那都是他的一部分。你是想说我被一个吸血鬼身上人性的部分吸引了，当我真正接触到他吸血鬼一面的时候，我会失望” 艾拉特半张嘴巴，看着龙。因为龙的语气平稳，并不像被戳中痛脚的样子，他竟然不知道要怎么接口。 龙回想起自己以为格雷死了而在为他难过的，下一秒就被他按在地上吸血的那一次。坐在他身上的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他看着他金色的眼睛和还开着血口子的脖子就知道了。 他从一开始，就不曾在他面前掩饰自己怪物的部分。 “实际上我并不喜欢他身上的另一部分。猎魔人不会喜欢吸血鬼。但在我决定告诉他我爱他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会接受他的另一部分。” 艾拉特冷笑：“我真没看出你有情圣的潜力。” 龙摇头：“我觉得你不讨厌格雷，为什么特别针对他” 艾拉特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针对他没有，我没有针对他。我只是在警告又一个爱上吸血鬼，自以为爱可以战胜一切的蠢货。我不想看到你碰得头破血流，就像……就像……”艾拉特用力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把回忆驱赶到回忆深处。他对自己说没有必要把那段悲惨的经历告诉龙，他不想把伤口翻出来再割开一次。他说：“龙，那么我们绕回来，即使把格雷当成普通人，你一样不了解他。” “我会花时间去了解他。” “让我为你的时间加速吧。据说布洛奇纳亚女士用格雷的安全来威胁你，才把你拉拢过来的那你知道格雷和她是什么关系吗我可以肯定，那位女士绝对不会做任何伤害格雷的事。他们认识很久了，比她和WSS的任何人认识的时间都久。” 第三十八章：道别与告白03 听艾拉特那么说，龙首先想到的是，他终于知道格雷昨天在哪里了。他站起来，准备离开。艾拉特问：“听不下去了” 龙摇头：“我先下去等他。”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会这样不听劝。龙，你今天也许会觉得我多嘴，但是……” “艾拉特，我没有生气。我想你有你的理由，谢谢。” 艾拉特捉摸了半天，发现龙的道谢中完全没有反讽的成分。他都已经做好被龙打一顿的心理准备了，因此，他看着龙向门外走去的高大背影，不敢相信这家伙居然这样……善于为他人着想 他整个人软软坐在电脑椅上，像是没有椅背和扶手的支撑他就坐不住一样。艾拉特看着天花板，把拳头握得紧紧的。他应该阻止他们吗说不定……说不定……但是那样的悲剧他看过太多了，喜剧收场的却没有。 “格雷……凡是和你扯上关系的，都那么让人头痛啊……” 被他评价为麻烦根源的格雷现在在紫藤花大厦的一楼大厅，因为龙的热烈拥抱，大脑当机三秒钟之久。 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偶尔有人拥抱也不奇怪，但这里是WSS，欧洲处理怪物问题的大本营，不是给情侣上演相识离别戏码的酒店。除了奥萝尔，至少有半个大厅的人都停下手中的事，看着这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一对。 格雷感受到几十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他脸皮不薄，却担心起龙来。他在龙的背上敲了两下，说：“很多人看着呢。” “恩。” 龙有些不舍地放开他。他确实是比较害羞的一个人，但龙不觉得自己拥抱格雷有什么问题（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因此他给格雷看到的是一张关心又坦然的脸。格雷看着他深湛的黑色眼睛，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问：“怎么了，突然那么热情” 他和奥萝尔是冒雨回来的，大厅里的灯光在他头发上的雨水珠上一闪一闪。龙抓住他的手，想说什么，却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而不知道说什么之感。 格雷看着他被自己的话堵住的样子，把手抽出来在他的嘴巴上拍了一下，说：“时间不早了，有事回去说” ＊＊＊＊＊＊ 龙虽然答应了格雷，但吃过晚饭之后在沙发上坐到现在，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他们把奥萝尔留在了紫藤花大厦，女孩有些不满意，但还是听话地回到了她这几天待着的地方。龙并不是不关心奥萝尔，但他知道她得适应自己的新身份，有些东西只有WSS的人可以教给她。 也许格雷也可以，但今天他不想和格雷分开。和奥萝尔三个人在一起也不算分开，但他想要和他独处。 因为艾拉特的话，他一瞬间想明白了许多事。龙一直奇怪WSS为什么会用格雷作为筹码威胁自己加入。格雷在身体状况远非最佳的情况下为了掩护他和艾德和威廉姆·奥斯威尔德作战，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而他，失去记忆，有特殊能力但不出众，这样一个普通的猎魔人有招揽的价值吗 现在他明白了，布洛奇纳亚女士招募他，并不是因为他本人，而是为了格雷。 至于格雷在这件事中参与到什么程度，不得而知。龙也不在意。他猜想艾拉特告诉他这件事，是想要让他觉得被格雷和布洛奇纳亚女士一起算计了，感到被背叛的愤怒。但他一点也不生气。 在听说布洛奇纳亚女士和格雷的关系之后，龙只想到一件事。 格雷一定非常伤心。 他确信格雷昨晚一定陪伴在那位女士的身边。那也说明了她对他的重要性。他们是什么关系是朋友亦或是……恋人 已经是老妇人的布洛奇纳亚女士和格雷看上去和恋人两个字完全不沾边，但她也有过青春年少的时候。如果她和格雷真的认识那么久的话，他们确实可能是曾经的恋人。 这是妒忌吗吃一个刚去世的老妇人的醋，这愚蠢到不行。 那么是什么让坐在这里，心绪不宁 “勉强算吃饱了吧。真是悲剧啊，你在餐厅里吃香的喝辣的，我只能躲在地下室喝血包。” 格雷从里侧推开储藏室的门，靠在门边。表面上看，他和平时的他没有什么不同。龙转头去看他，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格雷向他伸手，说：“到我房间里来” 龙跟了过去。 格雷在地下室的房间里有顶灯，灯光明亮温柔。龙知道他的在黑暗中完全用不着灯光，这是为客人准备的。 两个大男人并排坐在地下室的沙发上，必然靠得很近。他们肩膀靠着肩膀，几缕格雷的头发垂落在龙的肩头。 格雷说：“谁，多嘴告诉了你什么” “布洛奇纳亚女士去世了。” “然后” “艾拉特说你和她的关系……” “是觉得我很可怜吗” “没有。” “那是发现自己被我骗到WSS来还签了合同，后悔莫及中” 龙一把抓过他拨弄自己头发的右手，紧紧握住，说：“你知道我绝对不会那样想的。” 格雷斜眼看他，说：“你既不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死了老朋友的家伙，也不是为自己被坑了在生气，那你在想什么” “我……” “很用力，骨头要断了。” 龙刚把手松开一点点，格雷就把手从他的手里抽走了。他倒向沙发的另一边，胳膊放在扶手上，头枕在胳膊上，翠绿色的眼睛怔怔地望着龙。他们两个人之间有距离，虽然他们坐得那么近，但人和吸血鬼之间有距离。这不是由“种族”决定的，而是由经历决定的。在认识之前，他们有各自的际遇。龙在一片空白上重新构筑起自我，格雷却拥有一块被连绵不断的回忆填满的土地。 格雷说：“我有点累，陪我聊天吧。我有的时候觉得人类啊，实在是太麻烦了。” “是吗” “是啊，尤其是人际关系这一项。我和布洛奇纳亚认识了86年，在这段时间发展了不少人脉。但他们总是要老的，要死的，而我和他们的孩子就相处不好。然后我就又变成一个人了。” “在吸血鬼当中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你一百年以前得罪一个吸血鬼，只要他没死，就一定会记得。很稳固的关系吧” “恩。” 格雷在沙发的副手上弹起手指。食指翘起、落下，然后是中指，再然后是无名指。小指被他自己的脸压住了，于是他从食指开始，再来一遍。他说：“安娜……那是布洛奇纳亚的真名。布洛奇纳亚是她故乡的名字，她早就放弃了自己的家族，所以以故乡为名。我是在1925认识她的，当时她还只是个7岁的小女孩，比奥萝尔还要小一半，金发，大眼睛，和店里的洋娃娃一样。”他说着笑了起来，笑得那么温柔，像是那个小女孩现在就在他的面前一样。“所以你对奥萝尔那么用心我倒不奇怪，再铁石心肠的男人也有被小孩子打动的时候，对吧” 龙抗议：“我不算铁石心肠。” “是小奥萝尔融化了你的心肠。” “我对你也……” “对我怎么样” 格雷的腰上像是有弹簧一样，一下子从沙发的另一头靠回了龙的身边，比刚才更近。他的脸靠在他的肩膀上。这个家伙故意从鼻子里把空气吹到他的脸上、脖子上，他仰着头看着他，面容被金色的灯光打得完美无缺。 龙完全看呆了。格雷靠在他的怀里，手臂勾上他的肩膀，又把自己的脸藏了起来。他说：“好日子总是过得很快。那是在1939年，我们住在布达佩斯，邻居是一个德国学生。她才只有14岁，却自以为已经是个女人了，那金发的小鬼吻了她的手，她就觉得他把整个世界都给她了。” 龙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从头顶开始，手顺着他柔软的头发滑到肩膀上。然后他的手就停留在他的肩膀上了。他问：“你拆散他们了” “都不用我动手。战争开始之后那德国学生回国参军，一开始他们还有信件往来。1940年，他战死在法国。我和安娜说法国佬根本不会打仗，他却死在法国，可见多么没用，所以不用为他伤心。安娜给了我一个耳光，离家出走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在‘自由法国’参军，当了护士，她也在那个时候认识了马里埃尔和斯考达里奥，后来和他们一起创建了WSS。她不再是我的小女孩了。” 龙对WSS的建立倒不怎么关心。他只是觉得好气又好笑：“你那不是在安慰她。” “我只是想让她坚强起来，战争会打上好几年，无数人会死、无数城市会毁灭。我可以找个墓地躺到战争结束，人类却得坚强地面对战争。但她比我想的还要坚强，她把自己的余生都奉献给WSS了。龙，她年轻的时候很美，很多人爱慕她，一直到前几年，她还有个终生未婚的老部下向她求婚，被她用拐杖轰了出去。她是什么时候用拐杖的我却不记得了。直到昨天晚上，她才卸下重担，那时候她才是我的。我的……女儿。” “很难过吗” “还好。人总是要死的，她得享高寿。” 龙却另外想起一件事。格雷过去几年一直生活在卫星市，看上去布洛奇纳亚女士和他互相有拜访，但格雷又是为了什么离开新巴黎市的他知道自己问了格雷也不会说的，而今天也不适合满足他这小小的好奇心。 龙感觉自己的胸膛被滚烫的关切填满了。他想到格雷会伤心难过，就觉得胸口发闷，他的痛苦，他等同身受。 格雷却说：“你不要以为我会多难过。生离死别什么的我早就习惯了。我只是……我只是……有的时候会觉得寂寞。对，50年的时间不会觉得寂寞，但有100年的时间的话，总是会觉得寂寞的。我……不，我早就习惯了。” “真的能习惯吗” “当然了。再说现在有了照片摄影，要保留朋友的音容笑貌比以前容易很多，还不用担心录像里的他们和你吵架。安娜小时候的照片被我留在布达佩斯的老房子了。你……如果有机会和我去布达佩斯的话，一起去看看吧。” 他那么说的时候，脸紧紧埋在他的胸前。龙想他不难过吗也许那时真的，因为一个人要活下去，是绝对不能多愁善感的。就像他在火场中醒来的那一天，如果整天为了自己失去的东西长吁短叹，也许他当时就活不下去了。 但是他真的不难过吗 格雷非常难过。 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在漫长的时间中把悲伤和欢乐一起品味。但是他错了，他还保有一部分人类的心。人类可能在失去重要的人时候，用“我要坚强”来安慰自己，就把悲伤忘却吗那是不可能的。这就是他保有的心，因为会高兴、会爱，所以会难过。 格雷想着自己昨天晚上坐在安娜的病床前和她告别。她的老部下们也都来了。她是创建WSS那一批人中最后在世的，那些人其实都是WSS的第二代干部，现在也都是很老的老人了。那是人类的世界，有生老病死，有相聚离别。他不可能和他们共享时间。安娜为他保留了最后的一小时，那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就坐在那里，握着她的手，直到她在睡梦中安详离世。格雷见过无数死亡，在他成为烙印之牙之前，有许多人因为他要活下去死了。格雷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对，对吸血鬼来说吸血就和人要吃肉活下去一样。所以格雷觉得自己没什么好难过的，这是正常的、普通的死亡。他会为了自己的猎物的死亡难过吗不管这个人是他爱着的安娜，还是只是一顿晚餐，死亡就是如此，正当而公平。 这就是还保有人类之心的吸血鬼的矛盾之处。 格雷明知道自己是个矛盾的笑话，还是选择活下去。但他不知道龙是否会接受他。 其实两个人里面，他才是不自信的那个，所以才有很多掩饰。他得把自己的不自信掩饰起来，不要被龙看见。 就像是现在，他脆弱的一面，也是他的掩饰。他知道因为自己的这一面，龙会关心他、会拥抱他、甚至会爱他。格雷越喜欢龙，就越害怕被他看见真正的他。 “不过是靠吃人活下来的怪物而已。” 虽然那只是过去的事，但过去就是他的一部分。 喂，龙，你会说那句话吗你会说喜欢我吗我可是好几十年没有听人那么说了呢。现在的我比过去还要尴尬，我不是人类，但也不再是自由完整的吸血鬼了。应该是我的同胞的，和人类一样不喜欢我。你真正意义上了解我之后，会怎么看我呢 而我又是为什么喜欢上你了呢是被你的血吸引了，还是…… ＊＊＊＊＊＊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龙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说：“我是个没有过去的男人。” 第三十九章：道别与告白04 “你的过去分量很重，而我的很轻。所以我想，我可以为你分担你的过去，不用担心那重量把我压垮。” 格雷一直以为龙即使要表白，也是直来直往的一句“我爱你”，听到他那么迂回的一句话，一时之间愣住了。 龙在有的时候有超乎寻常的自信和判断力，但对格雷无效。没有奥萝尔引发的意外，他这几天的时间应该都用在研究怎样向格雷表达自己的感情上。他所能说出来的，并不到自己所想的万分之一，嘴巴和脑袋就像脱节了一样，把他的真实想法说得无比干涩。他说：“这是我的承诺。我喜欢你，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很喜欢你。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我是被一个吸血鬼身上的人性迷住了呢？还是被你吸血鬼的部分迷住了？而你也很在意这一点。我想起来了，你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我你是个和人类不同的怪物。今天也有人警告过，仅仅是被你迷住了拥抱你的话，等待我的只会有破灭的结局。但是他错了，我一开始就知道，我爱上的是个吸血鬼。他有一部分和我们一样，但另一部分属于黑暗。我想花时间了解你，我知道你身上有另一面，你的过去、你的身份、你杀死过的人类……我如果不能接受这些，我就没有资格用这双手臂拥抱你了。” 因为格雷只是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龙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是不是我只告诉你‘我爱你’，那样更好一些？但是那些问题不会因此不存在，我得去面对它们，否则到最后我只会伤害你。我也要对你诚实。听说你和布洛奇纳亚的关系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如果对你做出承诺，那个承诺的分量是多么重。人的寿命不可能有吸血鬼长，我因为喜欢你而留在你的身边，你可以陪伴我我的一生，我却只能陪伴你短暂的一段时间。总有一天，你又会和今天一样，而那个时候，谁会陪伴在你身边呢？我应该认识到的，我应该更早发现的，你很寂寞。你说吸血鬼之间以血族作为联系，你说不是走投无路的吸血鬼谁会加入WSS，你没有血族，否则为什么要把人类女孩当成自己的孩子收留？对不起，我不是在打听你的过去。我只是觉得……你是这样坚强。你明知道生活在人类中间，总有一天会失去自己得到的所有东西，你也还是留在这里。我可以给你什么？无论我给你什么承诺，那最后都会消失。但是即使如此，我也要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即使有一天你会为了我难过，我也要你留下。我有占有欲，我会贪婪地入侵你的过去，把你牵挂的人和事全部都推到我的身后。我做错了吗？我这是乘虚而入吗？我知道今天的你会特别需要关怀，也许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拒绝。但是即使如此……看着我，我不知道爱到底是自私的还是无私的，爱情可能会把我变成卑劣自私之人，我可能会以自己的道德要求你，我可能会想要改变你，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们可能会为了你的过去争吵，但即使那样，我也要告诉你，我爱你。” 格雷发出一声欢呼，一把抱住了他。 龙在他上一次痛骂威廉姆·奥斯威尔德之后，第二次见到他表现出强烈的情绪。他是那么用力，不仅抱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甚至差点把沙发也撞翻。他能感受到，格雷咒骂他“油嘴滑舌”“满口不着调”“扮作老实人”的时候，有无限的喜悦正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喜欢一个人，自然可以第一时间分享他的喜怒哀乐。龙在这一瞬间，也感到无比的喜悦。这是他从三年前……不，这是他从更早之前开始，第一次被这样巨大的一份喜悦充满自己的身心。 他们稍稍分开了一点之后，龙马上把格雷扑到在沙发上，开始吻他。接吻是本能，他们摩擦着嘴唇，纠结着舌头，把包括空气在内的任何东西从彼此之间挤压出去。龙不知道他们拥吻在一起过了多久，他的气息很长，当他也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那必然是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轻微的缺氧让他的理智失灵，神经亢奋。龙低头想在格雷脸上找到自己的战绩。他的双唇被他蹂躏过之后，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像是玫瑰花苞一样娇艳欲滴，但他比他更精神，绿色的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吸血鬼是绝对不会体会到热吻之中即使喘不过气来也不愿意分开的热烈缠绵的。 格雷吐了吐舌头：“你说过要接受我的一切的。” 龙认真道：“我现在十分妒忌初拥你的那个人” 格雷装作被他吻得喘不过气的样子，双手软软地勾住了他的脖子，说：“他已经成为历史了，忘记他吧。” 龙这时候当然不会问他那吸血鬼和他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么煞风景的话。格雷说的没错，他已经成为历史了，他有一天也会成为格雷的历史，所以在那之前，他们得把握更多的现在。 龙低声问：“今天是不是不适合……” 格雷已经挂到了他的身上，舌头在他的颈侧舔了几下，龙想起了那天他的服务，一下子兴奋起来。这时候格雷说：“是的，我因为安娜的事，现在非常渴望被拥抱，我很害怕孤独……龙，现在我满脑子都是别人哦。” 龙把他抱起来，轻轻放到一边的床上。格雷在床上往后挪动了一点，挑衅似地看着他。龙以双手和膝盖作为支点，爬到了床上，看着格雷的大眼睛、他的鼻子、他微微张开的被他吻得略微肿起来的双唇。他说：“那么我就用实际行动让你只想着我。” 格雷反扑上来，龙感谢他订了一张大床，不然现在他的上半身大概都要掉到床下面去了。格雷趴在他的身上，一边吻他，一边舔他的耳朵和脖子。他忽然停下来，问：“不用我教吧？” 即使龙这样好脾气的人，听到他那么说，也开始“上火”了。他认真起来，确实是很有气势的一个人，格雷看着他浓黑的眼睛和眉毛，舔了舔嘴巴，开始脱他的衣服。龙也伸出双手，为他解开衬衣的纽扣。 如果可以的话，格雷是不太喜欢和龙这样好身材的男人面对面的。龙穿着西装的时候是个完美的衣架子，当然他的身材比普通的模特儿要结实健美很多，又比真正的健美先生更贴近普通人的审美。他的皮肤细腻，每一块肌肉的线条都充满力量与活力。格雷觉得有些妒忌，在他的腹肌上捏了一下。 在龙的眼中，格雷的身体一样很美。他曾经以为格雷作为人类的年龄是二十三、四岁，但去掉他打扮和谈吐给人的印象，他转变为吸血鬼的时候很可能不超过二十岁，在他面前的身体非常苍白，有些瘦削，但就是这副身体里蕴含着可怕的力量。 男人总是崇拜力量的。 一想到可以把这个男人、这身体拥抱在怀里，龙的天性中的侵略性完全被激发出来了。他知道男人之间当然和男女之间不一样，总有一个人要争夺主动权的。他们互相爱抚着，龙在努力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格雷，当两个人几乎不分彼此的时候，他的体温当然也是格雷的。 他把格雷抱到自己的怀里，问：“是不是要……扩张一下？” 吸血鬼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说：“为了你自己好，我建议还是……恩……床头柜里有凡士林……” 反而是格雷说着说着不好意思起来。他马上又在龙的肩膀上咬了一口，轻叱道：“你从哪里学来的？保守的老古董小处男？” “我……” 龙想不起来，他当然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想这个问题上。他听着格雷的话从床头柜里把凡士林拿出来，按照记忆中不知道什么地方涌出来的知识操作起来。第一次的时候，格雷通过默认的方式把主动权交给他，让他高兴又感激。 他承认，确实是需要扩张一下的。 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格雷微微发抖起来。龙看着他的脸，发现他干脆闭上眼睛，眉头微皱，表情有些紧张，那样子可怜又可爱。 这简直是最棒的催情剂。 接下来的事真的不需要教学，龙凭借本能在行动，他一只手搂住格雷的腰，另一只手从正面抓住他，想着那天他为自己服务的节奏，摩擦起来。格雷想不到他竟然这样主动，发出了半声难以辨认含义的惊呼。 两个男人开始了体力和意志力之间漫长的交锋。龙惊讶于格雷对身体的控制力，他摆腰扭胯，身体的韵律如同第一流的舞者，追随者他这个指挥的节奏。龙曾经以为他为自己bj的那一次，他带给自己的享受已经登峰造极，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错了，在两个人都全身心投入的时候，这份快感是单方面的服务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龙不再觉得办事时候的声音是银荡的了。他们需要声音。流着汗的皮肤碰撞摩擦的声音、为了告诉对方自己有多么享受的声音……龙恨不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能发声，那样才能把自己的快乐充分表现出来。 格雷有一点却十分可恶，他除了偶尔弄出一点鼻音，一直紧闭着嘴巴，不肯发出任何声响。龙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粗暴弄痛他了，但格雷的脸上又流露出十分享受到的神态。那是很特殊的，非常妩媚的神情，一个人觉得痛苦的话，是绝对不会露出那种表情的。而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在自己的怀抱中露出这种表情，对龙来说，在心理上的满足，也是难以言喻的。他丝毫不怀疑，格雷也十分享受。 龙非常想听他在自己的怀里发出呻吟声，格雷越是不愿意出声，他的这种愿望就越是强烈。他干脆放开理智，让征服和掠夺的欲望支配着自己的身体。龙已经在抱着格雷了，但他想要的还是更多、更多。他在自己的头脑里大声喊叫：还不够！还不够！他的一切理应是你的，因为你是——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达到最高点的，龙感觉有一个炸弹炸裂自己的脑袋里，把一切东西都炸开了，只留下体验快感的成分。这种感觉是如此之舒服，以至于那几秒在他的脑海里无限延长。 格雷终于张开了嘴，露出了他锐利的獠牙。 龙已经做好了被咬的心理准备。但是格雷没有咬他。他坐在他的身上，向后仰着头，喉头一波又一波地颤抖着。 他在哭。 应该不会流泪的吸血鬼在哭。 龙慌了手脚，他急急忙忙退了出来，然后双手抓住他的胳膊，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既然对吸血鬼来说，吸血和性的关系是如此密切，这时候想要吸血，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对格雷而言，在这时候必定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 这是两个人之间最凶险的交火、也是最后的试探。 龙觉得自己这样做十分卑鄙，又感受到巨大的满足在胸口爆炸开来。格雷爱着他，这是比他亲口告诉他的还要深沉的爱。 爱战胜了吸血鬼的本能。 至此为止，格雷的感情真正毫无掩饰地展示在他面前了。龙抱着格雷倒回床上，小心地把他眼睛边上的眼泪拭去。吸血鬼明明没有什么体温，流下的眼泪却是滚烫滚烫的。龙在格雷的眼睛里看到十分复杂的情绪，刚才暗中十分特别的妩媚表情还残留在他脸上，他应该是十分高兴的，他却在哭。哭得那么伤心，神情又很幸福。 格雷也伸出手，轻轻抚摸他鬓边的头发。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像是他上一次说话已经过了几百年一样。他说：“我——” 龙用吻把他的后半句话堵了回去。长久的热吻之后，龙说：“别担心，我不仅要让你只想着我一个，也会把你喂饱，让你不至于这时候也觉得肚子饿。” 这句话实在是十分大胆，他说完之后，自己居然先红了脸。格雷眨了眨依然水雾朦胧的眼睛，又想说点什么，龙当然不会让他把嘲笑自己的话说出口的。 番外01 女孩坐在雪地里，看着两个强盗把她母亲身上值钱的首饰、衣服一件一件扒下来。年轻的母亲曾经苦苦哀求他们放过她们，或者至少放过她的女儿。强盗中更高也更年轻的那个摇头，在女人露出绝望表情的同时用木棍把她打倒在地，然后在她脑袋上重重砸了几下。 女孩还太小，不了解死亡，但她知道，自己还睁着眼睛的母亲不会再爬起来了。 她最后的动作是挣扎着，对着自己的小女儿伸出手。现在那个高个男人正抓着这只手，把她的戒指脱下来塞进自己的口袋。 女孩抓住自己的小大衣，一言不发地坐着，看着两个男人的暴行。他们给她母亲留下一条遮盖身体用的裙子，把其他东西都包好，然后走到她的面前。 矮个子的老强盗说：“卖掉” 高个子说：“不方便。” “那杀掉” “杀小孩不好，把她交给老天爷吧。” 两个强盗同时大笑起来，笑声和呼啸过树林的寒风一起吹到女孩的耳朵边。她捂住耳朵，用仇恨的眼神盯着两个强盗。 “不，还是杀掉吧，这小女孩的眼神让我不舒服。” “尤里，你害怕了害怕一个小孩子” “帮我抓住她，只要一下就好了。” 女孩还是睁大眼睛，一言不发。她在心里默念：即使下地狱，也要记住这两个家伙的脸，然后从地狱里爬出来，咬断他们的脖子！吃他们的肉！ 因此她见到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两个男人的脖子像是冻得又干又脆的树枝一样，发出折断的声音之后扭向一边。高个的强盗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见到了行凶者的脸，因此脸上露出迷惘惊艳的表情。 他们一声不响地倒在雪地里。 女孩抬起头，看着悄无声息出现在他们身后的男人。年轻的男人披着一件貂皮领的厚重披风，脸色和雪地一样白，就像是教堂里的天使像藏起了翅膀，面带微笑站在她的面前。 女孩并没有站起来感谢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只是看着他。 男人蹲下来，伸出手捧住了她的脸，他的手像是冰一样冷，让女孩哆嗦了一下。他有一双美丽的绿色眼睛，温柔地看着她，说：“还是热的，果然是吃掉比较好吧把你留在这里你也会死啊。” “请……请先让我把我的母亲埋葬了，然后随您的便，先生。” 女孩一边发抖一边说。 男人惊讶地挑了挑眉毛，带着好奇的神色打量起她。女孩认定他是出没在森林里的妖怪精灵或者别的什么，对她来说被妖精吃掉总好过被两个强盗杀死。她甚至有些感谢他杀死了自己的仇人。 “尸体丢在那里不就好了。”他说。 “我想……我想让她走得体面一些……请……请一定答应我……妖精先生……” “妖精先生真有趣，我可不是什么妖精，你们这儿的妖精会吸血吗真是个有趣的孩子。算了，我帮你挖坑吧。” 男人说着从边上的一颗树上折下一段树枝，很快在地上挖了一个深坑。女孩看着那惊人的力量和速度，更加确信他是妖灵精怪。男人一边把冻土一块一块拨到边上去，一边说：“我可以为你挖个深一些的坑，不过有什么用呢狼不把她挖出来，虫子也会吃了她。还有细菌，你知道细菌吧那些小东西也会吃掉她，把她变成一堆骨头，你还是要埋了她吗” 女孩点点头。雪越下越大，失去母亲怀抱的女孩在迅速失温，她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她看了看那两个强盗的尸体，说：“他们……” “诚实点，我的孩子，你想埋了他们吗” 女孩对着强盗的尸体吐了一口唾沫，说：“把他们留给狼吧。” 男人大笑起来。他又去折了一根比较粗的树枝。女孩在冻僵之前挣扎地走到母亲面前，最后吻了她，然后为她合上了眼睛。然后男人折回来，把她的母亲放进了简陋的坟墓里，把泥土和雪盖回去。他做完这件事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然后他问：“知道她的名字吗” “玛丽娜。” 男人把名字刻到树枝上，然后把树枝插在坟墓上。做完这件事，他拍拍手掌，把女孩抱起了起来。女孩问他：“吃掉我之后……可以把我的骨头……埋在妈妈的身边吗” 男人摇头：“我改变主意了。”他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裹住女孩的身体，说：“我没法为你取暖，祝你好运，不要冻死在半路上。” 女孩靠在他冰冷的没有心跳的胸膛上，心想他难道真的是教堂里的天使像她问：“去哪里” “去探望一位朋友，他就住在不远的山里。抓紧了，到了那里他会给你热牛奶的。对了，你叫什么” “安娜。” “你好，安娜，我是格雷。我们出发了。” 女孩应了一声，然后回头看着她母亲的坟墓。新鲜的墓地上已经盖上了薄薄的一层雪，即使他们在风雪中走出很远，她也看着她的母亲。 第四十章：道别与告白05 对龙来说，第二天早晨有着全新的意义。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格雷安睡的面孔。 昨天他们没有关灯，人造光的明亮总不像是自然光那样柔和，吸血鬼的白皮肤在灯光下细致易碎，他忍不住又伸手，轻轻抚摸格雷的面孔。 他的脸年轻又细瘦，龙注意到这张脸上有一些病容，看上去他成为吸血鬼之前身体说不上多健康，此外没有更多的关于他过去的线索留在这张脸上。他还是对格雷的创造者感到妒忌，因为他曾经也拥抱过这个人，抚摸过他柔软的发丝。这种妒忌不可能被治愈，因此在他心里产生出强烈的占有欲。从今以后的每一天和每一夜，格雷的一切，他的身体、他的笑容，他的心……每一分每一毫都要是他的，才能填补他心里的无底洞。 龙是第一次认识到一个人是可以这样渴望另一个人的。他以自己是刚刚诞生到这世界一样的眼神看着格雷，把他熟睡中的面容牢牢刻印进自己的脑海。 他曾经问过他吸血鬼白天是否一定要入睡，格雷回答说“总得找点事来度过漫长的白天啊”。吸血鬼的精神并不比人类的强大很多，在精神上感到疲倦的时候也会入睡。 龙很希望格雷是因为自己让他觉得“疲倦”才睡着的。 这种心态很奇怪，有悖于他一贯以君子要求自己的作风，让他自己也觉得非常不好意思。龙甚至鄙视起有那种想法的自己，但又忍不住想……他想要格雷在自己的怀里哭出来（不是昨天那种情况），想要吻他的时候可以让他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地软倒，也想要在床上让他完全失去自制……这些邪恶的想法让他在度过充实一晚之后的早晨也兴奋起来。龙开始审视自己，这是男人的本性呢？还是他失忆之前的另一面？由于这是一件很有挑战的事，他始终无法把这种对格雷有些冒犯的念头从自己脑海中驱逐出去。或者他实际上对这个念头和与之有关的幻想是甘之若饴的？龙表情古怪地把手放回自己的脸上，摸着自己下巴上新冒出头的柔软胡子，脸色开始慢慢变红。 他其实比自己想的还要正人君子，否则说不定已经扑在格雷身上叫醒他，来一个“快乐的早晨”了。 随着妄想不受控制的扩大化，他坐起来，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 深呼吸，冷静，深呼吸，冷静，不要因为昨天晚上……昨天晚上……要节制！要节制！ 带着满脑子老派思想和昨天晚上璇旎风光的新鲜记忆，龙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尴尬境地。格雷适时地为他火上浇油。吸血鬼一边在梦里回味昨天的满足感，一边坐起身，从侧面抱住了龙。龙手忙脚乱地抱住他，才发现他还闭着眼睛，大概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格雷……格雷……” 格雷像是犬科动物一样把鼻子凑在他脖子边上闻了闻，然后张开嘴，露出他洁白闪亮的犬齿。 是……是早餐吗？龙那么想着，让他把自己扑倒回床上。然而他的犬齿只是在他的颈侧那个还没有愈合的牙印附近摩擦了几下，始终没有咬下去。“龙……”格雷在睡梦中低声呼唤他的名字，不知道他到底梦见了什么，能笑得那么温馨满足。 龙像是为猫咪理顺卷毛一样一遍一遍从他的头顶顺着头发柔顺的走向抚摸着他。一种此前从来没有过的甜蜜心情在他全身的神经里带着细小的闪电流动着。 “我绝对不会对你放手的，绝对要你留在我身边……” 当然在龙以新一天为开始履行自己的誓言之前，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他从壁橱里找到一条新的被单，把格雷裹起来放到沙发上，然后跑到浴室里打了一盆热水为他擦拭身体。期间格雷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又勾住他的脖子，往他身上一阵乱蹭。龙在“为什么要把持住”和“到底是怎么把持住”的问题之间纠结了很久才完成工作，自己身上也闹到半湿。他不知道的是格雷如果看到他健美的身体上有水珠滑落的诱人场面，一定会老实不客气地把他扑倒——吸血鬼就是这样一旦解放本性十分危险的肉食性动物。 把洗干净的格雷重新用被单包好，龙松了一口气，自己也走进浴室冲了一把热水澡。格雷远比他重视头发和皮肤的保养，淋浴室的架子上放慢了各种洗发护发沐浴液，还装模作样地放着一看就知道没有用过的剃须刀和打泡用的肥皂。 龙好笑地看着这些瓶瓶罐罐。他每次对格雷多了一个小发现，感觉就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 格雷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些小伤痕，都是牙印和抓痕。他们昨天晚上是闹得挺疯，龙甚至觉得自己昨天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但是他不后悔也不会自我厌恶，反而觉得异常满足。这种奇特的喜悦让他哼出了一段曲子。 那是一段温婉流转的小曲，是……笛子，对，是笛子的。龙第一次回忆起三年之前的东西，在冲淋房里愣了好一会儿。他没有被这段小插曲影响到自己的新一天，毕竟人在高兴的时候哼一些熟悉的曲子是很常见的。他很快把自己打理干净，回到地下室整理房间。 格雷这个家伙直到他把该收拾该洗的都处理完了都还在呼呼大睡。他把他从沙发上抱回床上，看着他居然有几分孩子气的面孔，感受到一种无法抵挡的诱惑——给自己的恋人一个早安吻。 他低头吻了他。 “早安，格雷。” “啊，早安，龙。” 龙四肢僵硬，愣在原地。 “夜袭可以，白天还是收敛点比较好，不过我很高兴。” 格雷睁开他的绿眼睛，搂住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热吻。 和龙的妄想颇有距离的是，他们两个人当中，他才是被吻到气喘吁吁的那一个。当格雷柔软的舌头从他的嘴巴里抽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有强烈的现在就把这家伙按在床上好好干上一场的冲动。然后他马上又用不能白日宣银的古老思想来教育自己。 格雷这种追赶互联网潮流的冲浪客就没有龙那么多的纠结，他笑眯眯地看着被自己吻红了脸的龙，说：“咦，帮我清理过了？真是体贴啊。” 龙终于因为不知道做什么才好而炸了锅，跳起来冲出了地下室，把格雷的笑声丢到了脑后。他并没有走远，走出储藏室就贴着墙站住了。 他把右手放在自己的嘴巴上，食指、中指、无名指……格雷嘴唇的触感还留在那里，包括他可恶的舌头。 早安吻……感觉真好……如果每天都可以…… 他一边觉得这个想法有些恬不知耻，又很沉溺于那么深切的吻所包含的激烈的缠绵。龙这个男人，说不定比他想的更有情调一些？ 不过在他想着明天、后天、无数时间之后的每一天之前，他们还要面对一个现实的问题。 他们的拆伙危机。 第四十一章：道别与告白06 龙决不考虑放弃格雷。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事情反而简单，他可以带着格雷去中国。他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但确信自己出生在中国。在一定层面上，龙害怕自己的过去，否则他早就回到中国追寻和自己过去有关的线索了。这时候他反而产生一种带着格雷回到故土的冲动。 有问题的是奥萝尔。 龙虽然刚认识奥萝尔，但已经决心负担起照顾女孩的责任。新生的没有自觉的吸血鬼在心理上十分柔弱，即使他把奥萝尔从WSS带走，也无法提供让她顺利成长的环境。光是把奥萝尔带离欧洲这个问题就足以难倒他。 有的事情是必然发生的，即使你不去找它，它也会找上门来。龙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沉思的时候接到了格雷的短信：艾拉特马上就来。 二十分钟之后，艾拉特带着奥萝尔站在他家门口。 奥萝尔还是小太妹的打扮，头发洗回了黑色（谢天谢地吸血鬼的体制不会保留染发），至少在龙看来她这样更加清爽可爱一些。 他一开门，女孩就迫不及待扑进他的怀里。 龙温柔地问：“还习惯太阳吗？” “偶尔照一下问题不大，有烙印在保护我。” 奥萝尔平时是没有那么乖巧的，她和龙撒娇完毕之后就脱离了他的怀抱，不过还是站在他身边，好让艾拉特看明白，要把他们分开没有那么容易。 艾拉特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女孩身上。他用扫描仪一样的眼神看着龙，问：“格雷呢。” 格雷对太阳总是很警惕，他从储藏室的门后面露出半张脸：“高兴你挂念我，艾拉特。” 只要不是瞎子，任何人都能从他苍白的脸上观察到那种容光焕发的神情。龙对他笑了笑，说：“门窗已经关好了，就在客厅谈吧，我去准备茶。” 这种恋人之间的笑容和表情的交流具有排他性，艾拉特马上意识到自己被划入了电灯泡的阵营。他脸色难看，但是没有多话，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奥萝尔则一蹦一跳跟着龙去厨房准备茶水了。 格雷从储藏室走出来，在艾拉特身边坐下来，问：“听说你在龙那里说了我不少好话？” 他虽然瘦，但比艾拉特高了十公分不止，对这个小个子压迫感十足。艾拉特冷冷看着他，说：“他是个好人，我不想悲剧重演。” 格雷和他对视了一分钟，艾拉特的视线忽然软化下来。他说：“你其实比我更明白的。” “你在质疑我的觉悟？” “我今年二十七岁，不是七岁，早过了给点糖就相信浪漫爱情的年纪了。” “原来你也已经二十七岁了。奇怪，你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开始不长个的？” 因为格雷的这句话，龙端着茶盘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两个人在沙发上掐成一团的搞笑场面。 他看得出格雷并不认真，但没想到艾拉特那么认真。 “格雷厄姆林登！你以为我吃饱了没事做当小人离间你们的感情？你以为扮演这种角色很好玩？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重蹈夏洛特姐姐的覆辙。你自称活了很久，你给我说说你见过的人类和吸血鬼的恋情有多少善终的？” 奥萝尔看看龙，又看看格雷，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如果她还是个人类少女，小脸蛋说不定已经微红了。这个年龄的女孩对两个俊美男性之间的感情似乎特别敏感一些，让她看起来很有些恍惚。 龙把茶盘放下，说：“喝茶吧。” 他的声音不响，但恰好中止了这场小小的闹剧。格雷和艾拉特同时闷哼了一声分了开来各自坐好。奥萝尔因为发现了格雷和龙的关系有些走神，忘记争夺龙身边的座位，总算格雷在人前并没有表现得和龙太亲热，她回过神来，高高兴兴地在龙身边坐下了。 艾拉特整理了一下被格雷故意抓得一团糟的头发，说：“忘记刚才的事，我们说正经的。” 格雷第一个点头表示同意。艾拉特干脆不看他，对龙说：“我今天带来了工作调动的命令。吸血鬼研究室从下周起改名烙印之牙特别行动中心，我任负责人，你、格雷和奥萝尔都归我管了，以后可能还会有其他的烙印之牙加入。暂时不会让奥萝尔住到你们这里来，和两个同性恋住在一起也对她的成长不利（奥萝尔对他怒目而视），而且她的身体情况也需要调整。短时间内她不会加入任务，但你们两个要定期来紫藤花大厦报道，和我一起训练她。以上。以及……这是布洛奇纳亚女士最后的命令。便宜你了，格雷。” 龙心头一块石头落地之余，忽然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觉。 难怪格雷一点也不担心，他一定早就知道这个安排了。 他下意识对着格雷伸出手，格雷也抓住了他的手。 艾拉特一脸看不下去的表情。他对奥萝尔说：“奥萝尔，带着那对肥猫胖狗去边上玩一会儿，我们还有话要说。” 奥萝尔虽然从沙发边上的猫窝里把满脸不情愿的徐凯平抱了起来，但并没有照做的意思。龙想了一下，说：“奥萝尔，先去楼上书房吧？” 女孩不情愿地跑上二楼的楼梯。格雷看了看杰特，走过去把它抱起来，安抚它说：“我的小杰特其实也很可爱，对吧，杰特？” 看起来杰特并没有觉得被小女孩丢下有什么好伤心的，但对格雷把它从餐盘边上抱走很不满意。 奥萝尔不在，艾拉特放开了很多。他直接问：“你们两个……这算是……” “恋人。” 龙和格雷都不是肉麻的人，但龙说出恋人两个字之后和格雷交换眼神的样子依然让艾拉特一阵恶寒。他说：“工作归工作，我可不会祝福你们的。” 龙诚恳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格雷。” 实际上看到他们两刚才打闹的样子他就明白了。他们在他之前已经认识了很长一段时间。 艾拉特发出一声呻吟，把头埋进双手之间，说：“妄想说服陷入热恋的人是我傻。” 格雷放下杰特，走到他身边在他背上拍了两下，说：“反正你从小就不聪明。” 艾拉特瞬间陷入暴怒状态，两个人又打闹起来。 所以龙到后来也不知道艾拉特到底遇到过些什么事，让他对吸血鬼与人类的恋情有那么大的反应。 布洛奇纳亚女士的葬礼在四天后举行。这位女士在WSS的职务是部长，也是这个组织的前最高领导人。龙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对WSS的组织毫无兴趣，甚至没有研究过它的来历和构成。 和她一起在WSS专属墓地落葬的，还有过去一个月内在世界各地殉职，又没有家人的组织成员，其中包括奥萝尔的父亲。 这天几乎所有在欧洲的WSS成员都出席了葬礼，即使大部分人都对布洛奇纳亚女士心存敬意，葬礼现场也变成了一个社交场合。猎魔人协会和几大魔法师团体都有代表出席，艾拉特和艾德伍德甚至都没有和龙说上几句话，就被拖走了。 这天是个大晴天，所以格雷没有来。 龙是听牧师念悼词的时候才知道，布洛奇纳亚女士最喜欢的是没有风雪的晴朗日子。听完悼词，他就挤出人群，在一颗大松树的树荫下面找到了奥萝尔。她穿着黑裙，腰上系着一根格格不入的白色麻布。前天她问龙在中国人们会穿什么参加葬礼，龙根据自己所知的给出了建议。 他问她：“感觉怎么样？” “再过十五分钟就要回室内了。太阳并没有我想的刺眼。” 他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奥萝尔已经靠到了他的身边，说：“布洛奇纳亚女士是一个成功的人，有那么多人出席她的葬礼。我的葬礼只有几个人参加，我还让妈妈哭了。” “没什么，你还有的是时间让自己变成一个成功的……” “成功的吸血鬼？听上去很有挑战性。对了，你不早点回去安慰格雷？” 龙没想到她的观察那么敏锐，愣住了。奥萝尔的眼睛里划过女性特有的狡黠。她说：“你们是一对，他和那位女士关系又很密切……” 龙只好说：“现在先陪你。” 女孩生气地嘟起了嘴：“言不由衷！” 但她很高兴地握住了龙的手。 龙回家的时候是傍晚，正好赶上签收快递。那是一束粉色的玫瑰和一瓶伏特加。他拿着花和酒走进房子，就看到格雷裹着遮阳斗篷缩在储藏室的门口。 龙赶紧跑过去把他抱进地下室。 没有光、没有他的呼吸和心跳，他只能抱着他来确认他在自己的身边。格雷还在发抖，在有烙印保护的前提下，他对阳光的恐惧一定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龙所能做的只有用他的胸膛来驱逐这份惊惧。 在黑暗和自己所爱的人之间，他很快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终于，格雷的情绪平复下来了。他说：“我高估自己了，我本来以为可以坚持到收货。” 龙责备他：“你应该提前和我说一声，让我来收。” “不多陪陪小奥萝尔？” 龙感觉自己一定说不过他，只好以吻封缄。两个人很自然地倒在了床上。 龙已经记住了这张床的位置。 这一次他们吻得很收敛，摩擦安抚的成分似乎超过了纯粹意义上的吻。格雷的嘴唇总是很柔软，有一些湿润，让龙想起待放的花苞。他当然不会去亲吻花，但和格雷接吻的感觉就是在亲吻一株永远停留在绽放前那一刻的玫瑰。喜爱和怜惜一会猛捏他的心脏，一会儿又松开手，如同嘉奖，像是酷刑。 他们终于分开之后，格雷说：“太阳下山之后我就去看她。” 龙抓住他，问：“我可以一起去吗？” 他的感知已经适应黑暗，第六感在他的视网膜之上的某个位置描绘出格雷微笑的样子。 “不，这是结束单身之前的老友聚会，不能带你去。” 龙于是坐在客厅里等待格雷归来。大概在十二点和两点的时候徐凯平来劝过他休息，他对生离死别似乎十分反感，语气听上去有些不耐烦。龙替他顺了顺毛，继续等待。 清晨的四点，格雷回来了。 他看到龙，睁大绿眼睛，吹了声口哨，问：“还没睡？” 龙灌了自己两杯浓茶，已经说不准到底是精神亢奋还是困到不行了。他对他招招手，格雷关上门之后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不用那么紧张，又不是不回来了。不会吧？你觉得我需要安慰？” 格雷笑着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龙的下巴告诉他格雷的头发有些湿。他问：“下雨了？” “是啊，昨天是这一周惟一的晴天。” “她喜欢晴天？” “对，因为我晴天从不陪她散步。” 龙沉默了一会儿，问：“我可以问一个……” “我说不可以的话，你就不会好奇了吗？” “我绝对不会强迫你说任何事。” “问吧。” “为什么不把她变成吸血鬼？” 他们纠结的问题有一个很简单的解决方法。吸血鬼不可能变成人类，人类却可以变成吸血鬼。龙只要放弃阳光，就可以和格雷永远在一起。 你喜欢日光浴，还是和爱人在一起的永生不死？ 这一次格雷沉默了很久。在龙就要放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叹了口气，说：“安娜年轻的时候我问过她。她的回答是，变成吸血鬼要放弃的东西太多了。” 不是生老病死的权利，而是自我。 “像奥萝尔那样的只是极其罕有的例子，完全是初拥到最后关头被打断的结果。她没有作为吸血鬼理应把人类当成食物的自觉。这也是安娜不愿意放弃的‘自我’。她不想变成和我一样的怪物。” “你不是怪物。” “那么我问你，你愿意变成吸血鬼吗？” 沉默良久的人变成了龙。他几次张开嘴巴，但没能发出任何声音。龙会爱着格雷身上吸血鬼的部分，并不代表他认可吸血鬼。 最后格雷伸出冰冷的左手，盖住了他的嘴巴。 “在你思考完这个问题之前，陪着我吧。” 龙搂着他的胳膊，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应该回答‘是’的。” “不，怎么会。如果变成吸血鬼，你还是你吗？万一发生那种事，我会毫不犹豫地甩掉你。” 龙反手盖住了他的嘴。只有一瞬间，他柔软的嘴唇抵着他的掌心。 “我知道错了，是开玩笑的。我绝对不会放弃你的，你就是你啊，龙。” 龙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躺到自己怀里，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我比你先死，你会……” 这一次格雷回答得异常爽快。他笑了。龙过了很久都无法形容出那是怎样的笑容。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刺了一刀那么痛。 “活下去，用我剩余的生命永远记住你。” 第四十二章：艾拉特的课程01 四月八日，周一，龙在八点五十分走进紫藤花大厦一楼的大厅，看着WSS的工作人员拿着纸杯咖啡排队等电梯的热闹场面，心想自己失忆前一定没有过过朝九晚五的生活，才会觉得新鲜有趣。 这两周，不仅奥萝尔在调整身心以适应自己的新身份，WSS也在经历组织换血的调整期。布洛奇纳亚女士的去世，代表的是一个时代的结束。艾拉特提起过新任的部长即将走马上任，多半是个年轻人，围绕他的上任整个组织都会有一些人员调动。龙对此兴趣不足，所以没有多问什么。 今天是他在“烙印之牙特别行动中心”上班的第一天，他唯一的想法是如果今天是雨天，他就可以和格雷一起出门了。 格雷在太阳升起前就走了。这是一周多来，龙第一次在早晨睁眼的时候没有见到他的面孔。几个小时的短暂分别在心理上一下子被放大了无数遍。 不过马上就可以再见面了。 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艾拉特发给他的短信确认目的楼层。艾拉特的办公室搬到了地下三层。关于WSS的地下部分，龙一直有所耳闻，据说那是新巴黎市三大地下建筑物之一，建筑面积超过百万平方米。二战之后，欧盟在复兴这座城市的时候，充分考虑到防御空中进攻的重要性，把大量重要机关都转移到了地下。至于一个针对怪物的组织为什么会有那么广阔的地下建筑，龙既然不关心，也就没有多想。 艾拉特的短信附赠一个鬼脸，内容是：新的办公室在地下三层左翼，这儿的电梯是电脑控制触摸屏的，按按钮的时候要小心，致电子产品杀手。 龙没能体会艾拉特的幽默感，不过也没有生气。 大厦一共有八部电梯，其中有两部是通向地下楼层的，相对不那么拥挤，但龙抵达地下三层的时候，他手机上的时间也跳到了九点十五分。他走出电梯的时候，把今天的迟到当成教训写进了大脑的记事簿：明天要提前二十五分钟出门。 看上去艾拉特原本在十五层的办公室整个搬到了地下室。龙穿过那排书架，走到墙壁上挂着整排木桩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吧，就等你了。” 龙推开门，为自己在对应十五层办公室的窗口之外见到的森林风景愣了一下。艾拉特说：“人工植树和合成的布景，效果不错吧？不用戴眼镜，还比你在电影院见到的3D逼真多了。” 但和格雷以及奥萝尔一起坐在办公室里的艾伦可明显不是人工产品。 “龙！” 艾伦一下子从沙发椅上蹦到龙的身边，亲热地拉住他的胳膊。龙知道艾伦对自己抱有友情以上的感情，但他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因此一点也没有感到在格雷面前避嫌的必要。倒是奥萝尔反应最为激烈，她马上把艾伦划分到敌方阵营，为他抢走自己在龙面前的位置而投以冰冷的视线。 “你怎么也来了？” “我也是烙印之牙小组的成员。” 龙以目光询问艾拉特。艾拉特已经感受到艾伦和奥萝尔之间微妙的气氛，他咳嗽了一声，说：“是的，艾伦奥斯丁也是我们小组的正式成员。他现在是见习期的魔法师，需要积累作战经验。” 艾拉特没有说明的是，WSS从艾伦的父亲那里得到不少支持。或者说要和怪物打交道，离不开那些魔法师势力的支持。他说：“在有具体的任务之前，我们这一段时间的工作以训练奥萝尔和艾伦为主。我们移步训练场？” 他不等回复就推开了窗口边的门。龙一直没能挣脱艾伦，只好对格雷抱歉一笑，跟着他走出了办公室。 除了人造光线有些冷清不够温暖之外，这片至少有两个足球场大小的空地看上去和真正的林中空地似乎么有什么区别。 龙非常难得地感叹起现代科技的力量。 艾拉特也为这高度拟真的人造景观陶醉不已。因为经常要和吸血鬼、狼人以及其他千奇百怪的怪物打交道，他经常感受到人类的软弱无力。而科学，无疑可以让他找回不少自信。他对自己面前的两个吸血鬼、一个猎魔人和一个魔法师说：“今天的主角是奥萝尔。奥萝尔，来我这里。龙，你和格雷还有艾伦依次站好。” 艾伦为自己站在龙的边上隔开他和格雷得意一笑，格雷则当做没有看到。 “奥萝尔，我和你介绍一下你踏上工作岗位之后经常要面对的同僚和敌手。首先是龙，也就是猎魔人。WSS的大部分外勤和‘猎手’都是猎魔人，他们也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拥有在人类中十分出色的体魄，精通各种冷热兵器和追踪手段。还有一些就像龙一样，在这个基础上有一些特殊的能力。我们会给你派发证件，避免猎魔人把你当成普通的吸血鬼攻击，但你也要保持警惕，因为有些人可能一照面不给你说话的机会就亮家伙。” 奥萝尔点头。 “然后是魔法师。魔法师在任何时候任何时代都很少见，他们对你来说又麻烦又好对付。等会我会和你解释的。不过很少有魔法师会穷到出来打工，所以不用太担心他们突然袭击你。” “而且这些作风老派的家伙自诩绅士，通常不会对女性动手。”格雷补充说。 奥萝尔正处于好奇心旺盛的年龄，她问：“为什么魔法师很少出来工作？” “魔法师都是有着卷筒纸一样家谱的贵族，在过去除了贵族，很少有人可以整天游手好闲把修行魔法当成正业又不被人怀疑的。”格雷继续补充。 艾伦微笑道：“谢谢夸奖，不过我们白天的生活还是比较丰富多彩的——相较只能睡觉而言。” 艾拉特只能忽略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他指着格雷说：“然后是最危险的敌人吸血鬼。我们的工作包括处理各种灵异现象、一些特殊的寻人寻物的委派，以及对付惹麻烦的吸血鬼和狼人。因为你是站在我们人类这边有着烙印的吸血鬼，所以普通的吸血鬼是最有可能袭击你并且把你当成优先攻击目标的族群。说起吸血鬼，也是我今天把格雷和艾伦这两个家伙叫过来的原因。你现在已经适应了新的身体了吧？” 奥萝尔的表情很难说是雀跃还是抑郁。她得到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青春不老、力大无穷、感觉敏锐的身体，相应地，也永远失去了自己原本的人生轨道。她捏了一下拳头，说：“还有些不习惯……有的时候会被吵闹的声音吓到。我在这里……可以听到楼上好几层露面里的人说话，但是声音太多了，我得控制自己的耳朵。” 这就是她过去几天训练的内容，把自己的感知压制到一个范围之类，避免因为接收过多的信息而神经错乱。 “对自己的力量也有了基本的控制？” 奥萝尔想了一下，回答“是”。 “那么试一试。格雷，你跑在前面，奥萝尔，你试着追上他。” 艾拉特的话音刚落，他的眼前就只剩下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的残影。格雷和奥萝尔在空地上上演了一场看上去没有尽头的追逐战。奥萝尔追不上格雷，但她也不会感到疲倦。只有龙拥有足以捕捉他们动作的动态视力，他看着格雷如同在平地上一样跑过墙壁和天花板，奥萝尔就不适应在天花板上行动，只能在地面上不断奔走等待他跳下屋顶。 他对格雷跑动起来的样子百看不厌，甚至有其喜欢他倒挂在天花板上的那种错乱感，因此当艾拉特喊停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之久。 第四十三章：艾拉特的课程02 世界上跑得最快的脊椎动物是猎豹，时速达到100公里以上，但只能维持不到五分钟，否则有体温过热衰竭而死的危险。被格雷落下一大截的奥萝尔跑动起来的速度两倍于这个数值，却永远不会觉得疲劳。这个少女一个月前只是普通人，身材在同龄人中也显得颇为娇小纤弱，完全没有与这速度匹配的体魄。 怪物之所以是怪物，是因为他们超越了科学定义的常识。普通吸血鬼随手挥拳的打击力超过一公吨。狼人在变身状态下有与之接近的力量，但狼人的不合理之处在于从狼到人的过程，他们完全变身之后的适用人体力学。到了吸血鬼这一边，科学就基本对他们失去了约束力。 “今天的课程不只为了奥萝尔，也为了龙和艾伦。你们要明白，我们有两个烙印之牙，交给我们的任务绝对不会是哪位富豪的别墅闹鬼或者院子里多了一些精怪那么简单。我们最有可能面对的就是吸血鬼，或者其他常识之外的怪物。尤其是你，艾伦奥斯丁。我知道你是贵家族的独子，你也许会觉得自己有着魔法铠甲和精湛的魔法，在战场上一定可以无往不利。但实战和你在家里的练习是完全不同的，敌人也不会在乎你是不是哪个大人物的独生子。” 面对艾拉特的“建议”，艾伦非常有风度地和他鞠了个躬，说：“我在提出申请的时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任何魔法师家族的男性想要在二十岁之前成为正式的魔法师，都需要经过真正意义上的磨练，而不是坐在私家图书馆里翻翻资料。” 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十五岁的男孩这样的一番发言未免老气横秋了点。艾拉特没有表态。他说：“在为你们详细介绍吸血鬼之前，艾伦，也请你和格雷比划一下。这里本来就是训练场地，不用担心，用你最擅长的魔法招呼他吧。” 艾伦很喜欢这个提议。 他和格雷分开五十米站好。这距离对吸血鬼来说意义不大，只是为了让魔法师有瞄准的空间。因为是训练性质的切磋，艾伦并没有召唤自己的魔法铠甲，他对着格雷伸出了右手，说：“千寒之——” 下一秒吸血鬼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把手放在了他的脖子上。格雷和艾伦是情敌的关系，但他对美少年的脖子还是很有好感的，冰冷的手指在他的脖子上摸了一下。 对艾伦来说，这和一把刀子割断他的脖子并没有什么区别。男孩全身僵硬站在原地，感到冷汗浸湿了自己的后背。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有魔法师，人类却没有在对吸血鬼的战争中取得上风的原因。除了极少数的范围魔法，魔法师使用任何对人、对地面的魔法都需要瞄准来确定目标的位置。除非在远距离发动偷袭，否则瞄准的时间足够他们死好几次了。即使有猎魔人在前方纠缠住吸血鬼，以人类的动态视力，还是无法捕捉到吸血鬼的动作。” 奥萝尔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吸血鬼自觉。她问：“机枪、炸弹之类的不行吗？用不着瞄准，直接用轰炸呢？或者上燃烧弹？” “当然有用。吸血鬼拥有可怕的再生能力，但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不死，只要破坏他们身体的速度超过再生的速度，就能顺利杀死他们。炸弹和重机枪对吸血鬼很管用，有的时候只要一发手榴弹就能解决问题，当然得算好引爆时间，免得被吸血鬼把手榴弹丢回来。” 奥萝尔想象着一枚手榴弹在自己脚下爆炸的场面，吐了吐舌头。她对现代武器的威力耳熟能详，知道不能第一时间脱离爆炸范围，就免不了粉身碎骨或者损失一些身体器官，然后陷入被动被围剿的结局。 艾拉特继续说道：“那些没有特殊能力的猎魔人就是这样猎杀吸血鬼的。但是常规武器的威力也有其极限，手枪爆头可以杀死一个第五代吸血鬼，但对第四代吸血鬼就未必有用。龙，你和第三代吸血鬼交手过，你还记得吗？” “记得。当时艾德伍德一枪打爆了那吸血鬼的头，但是他却把整个脑袋再生了。” 奥萝尔和艾伦想了想一个脖子上只剩下碎肉的人在几分钟之内再生出一颗脑袋的样子，都感到一阵恶寒。 格雷说：“不仅如此，我从背后偷袭他，用一把小刀戳穿了他的心脏，也没能消灭他。” “电影里不是说只要砍掉吸血鬼的脑袋，或者用木桩戳穿他们的心脏，就能干掉……”奥萝尔说到一半，想起自己现在也是吸血鬼了，表情古怪。她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心脏，问：“这里被戳穿了，就会死吧？” “对，但是遇到四代以上的吸血鬼，武器和魔法只是为了打倒他们，为最后用木桩或者银器戳穿他们的心脏争取机会。至于血族族长，任何武器，都只能暂时消灭他们的形体，无法阻止他们的重生。这也是组织对龙的评价很高的原因，他的青火是罕见的能够从内部破坏吸血鬼身体的特殊力量。” 两个未成年人崇拜的目光齐刷刷转向龙。龙其实对自己的力量了解也不多，他试着感应自己体内的青色火焰，但除了一阵头痛外什么也没有得到。 艾拉特喘了口气，说下去：“我这里有详细的吸血鬼活体解剖报告，你们不嫌恶心的话回头我可以发到你们的邮箱。除了呼吸系统、消化系统、汗腺和心脏停摆之外，吸血鬼保留了几乎所有的人体器官和功能，甚至可以从他们身上监测到血循环，但以我们目前的科学水平，即使再解剖上百万个吸血鬼，也没有办法真正摸透他们的身体，弄清楚他们是怎么拥有那可怕的力量的。说到这里，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不合理的地方？” 奥萝尔在任何课堂上都不是善于思辨的好学生，直接弃权。艾伦冥思了一会儿，一拍手：“是强度。拥有那种速度、那种力量，吸血鬼肌肉和骨骼一定有着惊人的强度，但普通武器也可以伤害到他们，这不合理。” “是的，这不合理。接下去我就要说吸血鬼最为可怕的地方了。格雷，由你来解说比较适合？” 格雷点头，说：“艾伦你如果有办法用魔法打到我，我不会比普通人更抗揍。但是这并非绝对。我们在身体上有着优秀的学习能力，甚至接近进化。大部分血族遵循的是发展特殊能力的路线，例如身体雾化、强化幻术等等。但这不代表我们不会进化出针对现代武器的抗打击能力。实际上有一些低级血族已经懂得部分硬化身体来抵御子弹的攻击了。这也是当代血族依然可以在地下发展自己的势力的原因。人类如果不计代价，一枚小型核弹就可以把一个血族族长轰成用上几千年都无法复活的残渣，这和杀了他也没什么区别。但是也有一定的可能，从此诞生了一个不怕核弹的吸血鬼。谁愿意，又能负担起这种责任呢？” 奥萝尔小声说：“又不会出动我们对付血族族长。” 艾拉特和龙同时摇了摇头。女孩也马上明白过来。 把她变成吸血鬼的正是吸血鬼十三血族中的一位族长。吸血鬼和他们的生活从来也不遥远。她想起了充满血的颜色血的气味的那一晚，当场双手环抱在胸前发起抖来。格雷做了一个手势阻止龙走上去安慰奥萝尔，然后说：“接下来是我们同类之间的授课时间了，你们回避一下吧？” 第四十四章：艾拉特的课程03 艾伦有的时候会觉得大人的世界无法理解。龙完全不过问格雷到底要和奥萝尔说什么，和他眼神交流了一下，就干脆地跟在艾拉特的身后回到了办公室。反而是他艾伦，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脸色青白模样可怜的奥萝尔，甚至一时之间把自己得到和龙共处的机会这件事都忘记了。 等一等，艾伦奥斯丁，似乎连艾拉特也忘记了？ 不过他最后还是跟上了两个大人的脚步。 艾拉特回到自己的电脑桌边上的时候倒是比站在地下空洞里当解说员自在很多。他马上点开电脑迅速浏览了一下网页新闻，艾伦也拿出手机拨弄了几下。龙还是无法融入这种“现代青年”的生活，只能站在一边看他们两个忙活。艾伦把手机塞回口袋，乖巧地蹭到龙的身边，又看了看站在窗外的两个人影，问：“格雷准备告诉她什么？” “关于他们自己到底是什么吧。” 艾拉特说。 龙目光深沉地看着格雷。 “虽然你装作不记得那个男人……安东尼奥斯威尔德，但想必你对他印象深刻，至死难忘吧。” 奥萝尔跪坐在地上，上下排牙齿之间发出清晰的打架声。 “以血脉的传承来说，他等于是你的父亲。” “不！我的父亲已经长眠在公墓里了，他不是！那个……怎么会是……” 格雷轻笑了一声：“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你都要背负着他的血过完你的余生。奥萝尔，刚才艾拉特说了那么多，我不知道你听懂了多少，不过你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有了明确的认识了吧？” 女孩不说话，但抖得更厉害了。 格雷的语速缓慢，像是一边说话一边在回忆。 “开始的时候精力都用在适应敏锐得过分的感觉上了。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捅破耳膜也只能安静几分钟。然后会觉得身体很轻松，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连重力和空气都不能束缚你了。但是很快就会觉得饥饿。不是胃，而是身体更深处的某个地方有饥饿感。他们每天都给你刚从献血车上拿过来的新鲜血袋？但是那还不够，你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住嘴。” “看着那些照顾你的女士、看着艾伦、看着龙的时候，是不是在渴望他们血管里的东西？” “住嘴！” 奥萝尔的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她依然畏惧疼痛，没有捅破自己耳膜的觉悟。女孩站起来，烟灰色的眼睛变成了金色。“不要和我说这个！我会以烙印之牙的身份，像你一样活下去！不要告诉我这个！” 以奥萝尔为中心，直径十平方米的圆形区域的重力瞬间增加了一倍。就像格雷之前猜测的，奥萝尔从她血的父亲那里继承的特殊能力之一就是重力控制。 格雷不为所动，继续说下去：“烙印只能保护你在阳光下适当活动，以及面对一些特殊攻击的时候保护你的心脏，却不会切断你对血的渴望。即使你被龙的火烧过也一样。这也是你将一生背负的东西。你首先是个吸血鬼，其次才是烙印之牙。奥萝尔，你想要一直逃避现实呢？还是爽快点，接受这一切？” 奥萝尔的重力立场瞬间消失了。她又跪倒在地，把双臂撑在地面上。她想要哭，但是没有眼泪掉到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已经……我已经……” “因为这里的任何人都不可能陪你到永远。不光是龙他们，甚至是我这个本身也是吸血鬼的家伙，也不可能陪伴你到死。你以后遇到的人类可能接受你，可能不接受你，你得学会正视自己。” “谁要你陪。” “恩，我也是那么想的，带小孩真的很麻烦。” “……” 格雷抓着奥萝尔的胳膊把她扶起来，说：“另外一件事你也注意到了吧，变成吸血鬼以来你有没有上过洗手间？” 奥萝尔给了他一个耳光，格雷这次没有避开。他摸摸正在消肿的脸：“反应不用那么大吧？” “哼！” 格雷也不会傻到和一个小女孩较真。他把右手放在自己停跳多年的心脏的位置，说了下去：“我没有正经地上过生物课，据说动物吃东西，把它们分解成什么氨基酸、脂肪酸之类的东西再吸收？但我们吸血并不遵循这个过程。就像艾拉特说的，我们的消化系统是停摆的，那么那些血，我们是怎么吸收血的？我们又吸收了什么，你明白了吗？” 奥萝尔摇头。 “我们是掠夺者，奥萝尔。每一个血族都是掠夺者，从人类的身上夺走血（生命力），来延续自己的生命。这一点上我们和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人类也是吃，掠夺其他生物，然后活下去。只是我们的方式更加直接，也更有效率一些。”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非常平静，奥萝尔想要用自己脑袋里的知识对抗格雷灌输给她的观念，但是她失败了，她连有效的抵抗都组织不起来，更不要说反击。她想说人类才不是掠夺者，但她已经失去了立场。即使没有被灌入身为吸血鬼的自觉，女孩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人类之外的某些东西。 她握紧拳头，摇晃着小脑袋，大声说：“谁要听你说这些！我只知道现在我身边有龙，还有WSS的大家，这一段时间接触下来他们还挺和气的，我之前不应该把他们当成坏人的。他们还告诉我，虽然我不可以回家和妈妈生活在一起，但我可以定期去看她。那就足够了！谁要想得那么远！你……” 她毕竟在经历过这些事之后成熟了很多，意识到了格雷的关心。但这个叛逆少女又很不乐意承认这一点。她在地上跺了一脚，说：“你呢？别老是说我。你的血的意义上的父亲呢？是他教会你这些的？” 格雷稍稍垂下眼帘，奥萝尔得承认这个角度看他的眼睛漂亮得不真实。 他说：“他啊，早就被我丢到历史里去了。” 龙最后得出格雷和奥萝尔相处愉快的结论，放心地从窗边转过头来。艾伦知道他关心格雷多过关心奥萝尔，再说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奥萝尔来分走他的关注已经够讨厌了，于是坐在一边气得鼓起了腮帮子。龙猜到艾伦可能为了自己和格雷的关系不高兴，但绝对猜不到他脑袋里的这一层迂回，所以没有多说什么。 艾拉特看到他回头就知道外面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他看了看表，说：“今天就此解散吧，保持手机畅通，你们爱去哪去哪里。我就惨咯，还要帮左娜收集‘411’十周年的资料。” 龙听格雷提起过，左娜是艾拉特的女朋友。他随口问了一句：“411？” “恩？时间过得很快吧？一转眼都十年了。” “那是什么事件？” 艾拉特的表情比听说龙没有脸书账号的时候还要夸张。他嚷嚷起来：“天啊，你真的是从古墓里爬出来的兵马俑吗？411！你忘记了？2003年的4月11日，两艘被恐怖分子挟持的客机先后撞击了纽约的世贸大厦。” 龙被弄糊涂了。他问：“不是2001年的9月11日？” 艾伦知道龙失忆的经过，在一边帮腔：“他可能是和911搞混了。这件事也很出名，那些恐怖分子本来计划在2001年实施行动的，美国中情局得到线报提前逮捕了嫌疑人。但2003年，他们到底还是成功了。” 艾拉特和艾伦这样在维基百科上重温历史的少年人不同，他是这段历史的亲历者。他突然感慨起来，从电脑桌边上站起身，发表议论：“有的事情就像是注定会发生一样，这一次你阻止了它，但一定还会有成功的下一次。” 第四十五章：右手猎人01 “龙，那件摆设怎么样？我觉得你的房间太空了点。” “那海报上的电影不错，下周一起去看吧？” “那边那家冰激凌店不错，我三十年前吃过，要不要……喂，龙，你再发呆我就在马路上给你一个法式热吻。” 格雷说到做到，抓住龙的下巴，微微抬头，送上一个足够缠绵的热吻。他说话的时候，龙已经回过神来了，但他当然不会拒绝。他搂住格雷的腰，率先以舌头作为先锋回应他的挑衅。龙对于在街上拥吻有着微妙的心理。一方面，传统的力量让他感到相当羞涩，但另一方面，越是禁忌的事就越有吸引力。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情趣。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四月过去，五月也快要走完。这段时间龙和格雷始终沉浸在热恋的喜悦中。龙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替格雷遛狗、一周至少去WSS报道三次、训练奥萝尔和艾伦……但就是这一成不变的每日生活，因为格雷的加入，像是摇晃着的万花筒一样多姿多彩起来。 他们刚从卫星市来到新巴黎市住在一起的时候有过同居的约法三章，为的是尽量不打扰对方的私人生活。而现在，格雷完全地进入到他的生活中来了。 以一个“老年人”来说，格雷对生活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他对食物之外的大部分东西都讲究又挑剔，龙被他逼着把衣柜里的衣服换了一大半。他又一点点更换起家具和各种摆设，看上去正把他们的那套房子当成家而不是公寓在打理。龙还是单身汉的时候喜欢安静，而现在他练气和练字之外的时间都贡献给了格雷。爱情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一点也不觉得麻烦，每天乐呵呵地被格雷拖着折腾来折腾去。艾拉特有一次实在看不过去，劝他不要太顺着格雷，结果被龙傻笑不语的样子气得差点拍桌子。 因此龙偶尔会陷入走神的状态，绝不是因为生活中有什么不愉快。 艾拉特在4月8日那一天说的话始终回响在他的耳边。很多人都对“某件事是否注定发生”有过见解和感想，不足为奇，龙却偏偏在某个地方觉得无法释怀。 他的记忆有特殊之处。 失忆是一种成因和具体症状都非常复杂的病症。三年前，他作为一起惨案的幸存者被艾伦和他的父亲发现，通过他们得到了非常良好的医治。他的头部没有外伤，也没有脑部缺氧引起部分记忆丧失的问题。艾伦的父亲曾经和他谈起两个可能，一是受到巨大的刺激，二是遭到了精神法术的攻击。 龙本质上是个很随遇而安的人。他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不算差，如果有什么刺激能巨大到让他失忆，那说不定那段回忆不要也罢。实际上他能想起来的部分，包括在火场中男人的背影，都让他隐约觉得，自己的过去中有一些不堪回首的部分。 为了帮助他回忆起一些事，艾伦的父亲对他进行过详细的检查和调查。他是黄种人，年龄在二十四五岁左右，身体非常健康，精通吐纳呼吸之术和中国传统武术，社科常识有高中水平，不确定是否上过大学，记忆力非常优秀。 龙可以肯定，如果自己是失忆恢复的那段时间通过学习得知911事件的，那他绝对不可能记错日期。 这也许只是他生活中小小的一个插曲，却也可能是通往他过去的钥匙。就是这种不确定性，让龙经常性地陷入发呆状态。 他和格雷提起过几次这件事，也因此见识到了格雷对未来的憧憬是有多么强烈。“过去？不影响现在的生活的话，想不起来也没有什么。人啊，始终是要往前活着的。你会被过去束缚住吗？” 他每次都那么说。 龙想是的，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十分满意，他没有必要被一个飘忽的过去，一个不确定的影子束缚住。 在街头被格雷索吻的这一刻，龙终于下定决心，彻底把那小小的波澜从自己的脑海中驱逐出去。 他现在站在这里，拥有格雷，这已经足够了。 虽然同性情侣在街头拥吻不算少见，但他们两个人实在出色，搂在一起的时间又很长，最后还是引起了不小的注目。有的行人甚至观察起四周有没有摄像机，怀疑是不是误入了哪部电影的拍摄现场。 格雷对舌头的控制力登峰造极，吻技却不特别高明。龙没有和其他人接吻的经验，但能在格雷的吻里品尝到生涩之感。就是这份生涩让他虽然经常因为肺活量的问题败给格雷，却对接吻乐此不疲。格雷在家的时候非常喜欢把他逼迫到缺氧窒息的边缘，在外面就十分收敛。龙并不“领情”，反而加倍地进攻过去。 终于，两个人意犹未尽地分开来，有个好事的路人看了看手机，为这个五分钟的热吻吹了声口哨。 听到口哨声，龙双重意义微红了面孔。格雷半仰他大概永远不会再脸红的脸，口气嗔怪，眼睛里笑意荡漾。他说：“约会的时候不许发呆。” “是，是我不对。” 龙已经学会什么时候可以顶嘴制造情趣，什么时候得乖乖听话。 格雷带着胜利者的得意洋洋转过身去。他们的约会总是在雨天或者晚上。格雷有一次问他对于不能白天约会是否在乎。龙回答不在乎反而惹到他不高兴。龙当然不会和他较真，实际上他觉得会因为这点小事在意起来的格雷非常可爱。艾拉特说的没错，他有的时候确实很像是小孩子。 格雷走在他前面，说：“夏天就要来了，我讨厌白天长的时候。” 龙看着他的背影，棕色的头发被束起来挽到左肩前面，因此露出白色纤细的一截脖子，以及上面的一个吻痕。即使龙是一个十分出色又大度的男人，他在占有欲方面还是很流俗，希望能在格雷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格雷最后小小让步，减缓了脖子附近皮肤的恢复速度。 但他的吻痕在他身上留存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天。 所以龙得持续努力地制造痕迹。 不过龙现在想的并不是晚上要如何努力，而是单纯以欣赏的眼光看着他脖子上的深红吻痕。他的脖子上也有对应的痕迹，格雷的牙印儿，现在已经很浅了，不过还存在着。在这方面龙可以理解吸血鬼，在自己喜爱的人身上留下刻印，实在是一件无比喜悦的事。 他加快脚步，赶上格雷的步伐，准备站到他的身边，格雷突然停了下来，同时伸手把他往自己的身后一拦。 龙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和格雷同时抬头，看着人行道右手边大楼七层阳台的落地窗从内部被撞破。 男人的身体从伴随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垂直坠落。玻璃、血花、玻璃、血花，裂成无数细小碎片的玻璃就像是雪片一样下坠。 龙从背后抱住格雷，退后了一大步，避开了坠楼的男人。 年轻男人的背脊重重撞在人行道上，以沉闷的一声巨响了带起了一大片惊呼的合唱。 龙顺势把格雷拉进自己的怀里，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甚至抬起左手，挡住了格雷的脸，避免他被飞坠的玻璃碎片戳到面孔。格雷又把自己的右手覆盖在他的左手上。他一甩手，把几片碎玻璃从手背上甩落，高兴地责备龙：“我又不怕受伤。” “我怕你受伤。” 格雷经常性被龙突然蹦出来的情话“吓到”。龙完全不知道说漂亮话来讨好他，这句话只是他的真实想法。他说完，就把视线投向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男人的身体还在抽搐，但已经没有叫救护车的必要了。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样子挺漂亮，有一双介于蓝绿色之间的大眼睛。除了玻璃划伤和坠楼造成的骨折，他身上最明显的伤痕是——他的整只右手被齐肩切断了。 第四十六章：右手猎人02 在第一波尖叫声平息之后，整条街道都因为突然坠楼的男人陷入了沉默。一个从街边小超市走出来的年轻人呆立了半晌，报警之后举着手机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拍照。 龙走过去把手放在年轻人的颈侧，确认他已经当场身亡。他知道保护现场的重要性，甚至没有为他合上眼睛。格雷抬头看了看他摔下来的阳台，落地窗的铝合金窗框被撞断了，有一截翻在外面，看来他撞出来的力气可不小。 龙的注意力则集中到年轻人被切断的右臂上。 切口异常平整，这不仅需要一把好刀，也需要一双握刀的好手。 他对格雷说：“你先回去吧，被警察盘问很麻烦。” 格雷表示同意：“是啊，我们走吧。已经有人报警了。” “不，我等警察来，提供目击者的情报对破案说不定有帮助。” “我们没看到什么吧？” “这也是信息。” 格雷对龙奉公守法的一面相当无奈。猎魔人本身就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群，龙拥有这样端正的道德观念堪称奇迹。但这也是他喜欢龙的部分。“真拿你没辙，那我也留下来好了。反正WSS制作的档案应该没有纰漏，被问出问题大不了找上面打电话摆平了。”他说。 “不，你先回去吧。” “哦？” 龙回过头来，用眼神告诉格雷自己接下来有私人事务要处理。格雷惊讶于他的坦荡，如果是他有什么事要支开龙才能处理，他一定会想办法把它掩盖起来，但龙却没有。 他只好松口：“我先回去了，早些回来。” 龙对他没有多说什么报以感谢的微笑。在格雷一溜烟跑远之后，他又低头，在不触及尸体的情况下仔细打量起这名不幸的青年。 青年的名字是尼尔斯·宾，二十一岁，巴黎大学学生，死因是失血过多，一直未能确认是否有超自然力量介入他的死亡。在他们的生活中，这是小小的插曲，真正让格雷和这件事发生联系的，是《费加罗报》灵异专版的记者德尼·拉旺。 一周之后，格雷坐在艾拉特·艾尔文的办公室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把平板电脑递到自己的面前。 第一张照片是他和龙站在街头拥吻的场景。他讽刺道：“我还以为你对我和龙的事已经松口了，这是什么？道德弹劾？谁拍的？WSS有多余的经费养活狗仔队？” “看下去。” 格雷不情愿地点开照片。第二张，龙抱着他退后。第四张，他们在说话。第五张，龙在检查坠楼者的尸体。第六张，龙站在街边打电话。 格雷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这家伙在跟踪龙？他是什么人？” “《费加罗报》的记者德尼拉旺，在S5版有专栏，他一年前从卫星市搬到新巴黎市，顺路跳槽，曾经是龙的……恩，应该说是关系不错的记者？” 猎魔人协会和媒体的关系微妙。总体来说，除了不允许刊登猎魔人的照片，猎魔人协会很乐意接受媒体的采访来扩大自己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在这个大背景下，几乎所有报社灵异版的记者都有几个关系不错的猎魔人提供新闻和一些“专业知识”。 艾拉特知道格雷会听下去的，于是说：“到中午的时候，这位德尼拉旺应该作为格隆丁第六个活跃周期的第二名受害者出现在新闻里。他是昨天晚上遇害的，尸体边上有他的相机，这些照片都是他相机记忆卡里的。” “右手猎人”格隆丁，臭名昭着的恐同者，二战以来最著名的连环杀手。三十年来，他每隔五年左右就会进入为期两个月的活跃期，目标都是年轻的男同性恋者，行凶之后会取走受害者的整条右臂。标志性的手法是让人怀疑他有医学或者屠宰场背景的平整切口。 因此，警方和公众难得步调一致，认为一周前的那起凶案是他再度活动的开场白。 格雷再一次皱眉。艾拉特说：“直接跳到下一个文件夹，你就明白这件事为什么转到我们这里来了。” 他以看好戏的表情看着格雷。那组照片让不少人吐得恨不这周都不用吃饭，他很期待格雷的反应。不过结果让他失望了，格雷的眉头反而因为那些照片舒展开来。 “2号盒子？” 他说着把平板电脑转过来，艾拉特躲避不及，再一次看到了那惨不忍睹的尸体。他捂住嘴，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胃里翻江倒海的呕吐冲动。 昨晚九点，德尼拉旺的尸体在他的寓所被发现。死因是大量失血，同时右臂被取走。案件直接被转交到追捕格隆丁的专案组。今天早晨，法医准备解剖的时候，发现尸体发生了“不可名状”的异变。 照片中的人体膨胀到原本的三倍大，皮肤溶解，肌肉变成一根又一根的红色线虫，纠缠蠕动，时不时渗出几滴暗红的液体。尸体的眼睛被挤出眼眶，牙齿掉了一大半，舌头被一大丛线虫取代，像触须一样从嘴边垂下来。 对人类来说，看到自己同类的脸发生如此变化，是最难忍受的事。 格雷因为艾拉特的反应而面带微笑。他说：“真有趣，你说格隆丁和盒子扯上关系了？但为什么先给我看龙的照片？” 艾拉特正准备回答这个问题，办公室的大门被重重撞开了。 艾伦和奥萝尔纠缠着走进办公室。看上去艾伦没少在奥萝尔的身上吃苦头，不仅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脸上还有几道青紫的痕迹。 总算奥萝尔手下留情，不然艾伦非得跑一趟整形医院不可。 艾拉特以手扶额：“艾伦，奥萝尔，回训练场去，我和格雷有正事要说。” 分别是十五岁和十四岁的两个小鬼正处在对于把自己当成小孩看待的言行非常敏感的阶段。艾伦和奥萝尔马上暂时放下内部仇恨，异口同声说：“我们也有正事要说！” 艾拉特用双手撑在脑袋：“你们先说吧。” 奥萝尔跳到天花板上。自从格雷教会她怎么倒立，她就很喜欢在辩论的时候抢先占据有利地形。她指着艾伦，生气地说：“他居然说龙去红灯区。” “不是我！我家族有探子看到而已。”艾伦说：“这只不过说明某只无能吸血鬼无法满足他……不，龙怎么会去红灯区招妓，他一定是有事到那里去。” 奥萝尔又从天花板上跳下来，手指尖指着艾伦的鼻子，大声说：“你也知道他绝不会去那种地方的，你这是污蔑！” “是你污蔑我还差不多吧！我正在接听使魔的报告，你听到两句话就冲过来开打，看来有的女人就算没胸也没脑。” “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议论你的身材。” “艾伦奥斯丁！我刚才没送你进医院真是失误！” “口气很大啊，要决斗看看吗？” “停！” 艾拉特一拍桌子，中断了两个未成年人的无聊吵架。他问相对成熟“一些”的艾伦：“怎么回事。” 艾伦先看了看格雷，才说：“这次格隆丁再次出现，很多魔法师都收到警方的邀请协助调查。我家里有一个使魔中心……这部分不用说得太详细吧？” “不用。” “上次救这不识好歹的丫头的时候我用过两个使魔寻找龙。可能是我下的指令太过强力，其中一个使魔发现龙之后就直接来找我报告了。我听说他去了红灯区，吃惊之余说了出来，被奥萝尔听到了，她直接就冲上来找我干架了。” 艾伦一边说一边观察格雷的反应。艾伦深信龙去红灯区一定有什么原因，但他也乐意看到格雷这个小心眼的家伙为此和龙怄气。他想最好让龙认识到这家伙的本性，越早越好。 格雷不为所动，一脸看小孩子吵架的坏笑。 这让艾伦多少有些沮丧。 艾拉特消化了一下他的话，说：“奥萝尔，休息去吧。艾伦留下。” 奥萝尔马上跳起来：“为什么？” “可能需要外出行动，你还没有获得参与行动的批准。” 这句话很有效。龙特别叮嘱过奥萝尔要做“听话的乖孩子”，那之后这女孩就收敛起自己不服管教的一面。艾拉特有的时候觉得她还是自由点做她脱缰的小野马更开心一些，但看着奥萝尔乖乖拍门出去（没有把门拍坏）的时候，他还是很感谢龙的成功教育的。他说：“格雷，把电脑给艾伦，给他五分钟时间，然后我们接着说下去。” 结果艾伦用了十分钟才从卫生间走出来。 他为自己和格雷的巨大差距闷闷不乐，精神萎靡地坐到沙发上。 艾拉特清了清嗓子，说：“下面我们就要进入把‘右手猎人’格隆丁、德尼·拉旺和龙串联起来的部分了。格雷，这个问题会涉及你的隐私，你知道龙最近几个晚上的行踪吗？” 格雷的回答干脆直接：“不知道。” 艾伦敏锐地偷瞄了他一眼。 其实这种事很常见，如胶似漆的情侣，也会因为非常细小的矛盾发生争执，甚至冷战几天。 但艾伦马上又想：龙才不是那种人。 第四十七章：右手猎人03 艾伦坐在原地，一边整理思绪，一边听艾拉特絮絮叨叨。艾拉特让他们不要太紧张，他说并没有人怀疑龙，只是警察局方面有电话过来希望WSS不要过多插手格隆丁案。但是从德尼？拉旺尸体的异变来看，WSS很可能在不久之后介入这起事件。然后就是他和格雷的私人对话。艾伦说不清艾拉特到底是支持还是反对格雷和龙在一起。他先是问格雷和龙最近到底怎么了，又介绍起自己和女友相处的经验，说恋人之间吵架是正常的，弥补冷战造成的裂痕才是当务之急。 他这种默认格雷和龙已经是一对的态度这让艾伦非常火大。 艾伦在心底并不愿意承认龙已经有了恋人的事实。 他满怀对两个大人怒意，心想要摸清这件事的脉络，不能指望这两个脑子不灵光的家伙。 根据照片的拍摄时间，可以确定德尼？拉旺一周以来都在跟踪龙。龙很小心谨慎，除了和格雷一起的那组照片，只被他拍到三次，因此很难从那些照片中判断他到底在做什么。现在陷入迷局之中的，是龙这一周以来的动向、记者的遇害以及格隆丁的活动，这三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 加入这个行动小组之后，他阅读了关于格雷和龙过去行动的报告，当然也包括那个“盒子”。WSS在收集奇怪的盒子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新闻，他们把那些盒子称呼为“能引起魔法反应的危险器皿”，并以这个理由和几个魔法师家族通气，希望他们一旦发现这些盒子就转交到WSS的手中。艾伦知道的是某一个盒子和血液有着奇妙的反应，可以把人体组织变成德尼？拉旺变成的那鬼样子。 但是这里跳过了一些很重要的节点。 格隆丁的赫赫凶名已经笼罩了欧洲大陆三十年，这几天这个连环杀手复出的事在网上炒得沸沸扬扬，他也补习了很多资料。可以肯定的是，“右手杀手”格隆丁虽然凶残狡猾，但只是一个普通人。否则警方早就向魔法师和WSS全面求助。有一个不成文但是绝对的约定，他们这些人是绝对不会介入普通人的事务中去的。 而在这一次，格隆丁的受害者发生了这种异变。到底是格隆丁在这段时间得到了特殊的力量呢，还是除了格隆丁之外，根本有另一个凶手在行动？ 格隆丁是一个恐同者。他的受害者有80%是同性恋者，其他受害者也是外表或是行为很容易被误认为同性恋者的年轻人。 这社会在最近二十年来对同性恋者的接受度逐步提高，艾伦的同龄人中有很多已经不把性向当成大事来看待。艾伦就没有为“我喜欢上男人了我是不是同性恋”这个问题困扰过。但是在格隆丁开始活动的时代，同性恋依然是一个充满禁忌意味的名词。 他可以快速锁定目标，并不是因为他有超能力，而是因为他的受害者本身就是同志酒吧的常客，其中一些甚至是暗娼。根据犯罪心理学家的分析，格隆丁很可能是一个不愿意直面自己性向同性恋者。 这才是艾伦真正担心的部分。 他现在相信龙不仅卷入了这起事件，还在其中涉足颇深。 他这几天夜不归宿，还在红灯区附近出没。能让一个绝对不会去这种场所寻欢作乐的好男人夜晚在红灯区游荡的原因是什么？ 但是他依然没有掌握最重要的一环。 艾伦不想承认龙和格雷的关系，但事实摆在他的眼前。他们是恋人也是工作上的伙伴。在这个前提下，龙为什么什么也不和格雷说就一个人进行调查？他也没有和WSS汇报这件事，这倒不奇怪，艾伦认识的龙并不是对组织很有归属感的那类人。 他被这个缺失的环节弄得有些心烦意乱了。这时候他的使魔从天花板上沉降下来。由于艾伦是正式受到邀请加入WSS的，他的使魔也可以在他的活动范围畅通无阻。 使魔传达给他一个让他几乎跳起来的信息。 龙和一个非常漂亮的美女在红灯区附近活动。两个人的关系亲密，不是第一次认识。 由于使魔的智能不很高，它没有提供更多的信息，例如那个美人的相貌到底如何。但使魔不会说谎，能让它有这种评价的，必定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美女。 一个美男子吸血鬼还不够现在又冒出来一个美女？ 艾伦觉得自己不管怎么说一定要弄明白龙到底在做什么。他站起来，对艾拉特说：“我有点事，要先走了。” “哦，回家路上小心。我这句话好像有些多余了，毕竟格隆丁只袭击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哈哈，开玩笑的，说真的，要小心。” 艾伦本来以为他会说以他魔法师的身手不用担心连环杀手。既然艾拉特那么说了，他也就心安理得，什么也不告诉他，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新巴黎市是一座在二战之后完全新建的城市。当时城市的设计师当然没有把红灯区考虑进去。但是卖银这个产业，是最难以解释先有买还是先有卖的。随着战后经济和生活水准的提升，终于在城市的暗角催生出这样一个地方。原先的工厂城市成为岗瑞废区之后，也在新巴黎市造成了一批人的破产和沉沦。艾伦从出生起就衣食无忧，家教严格，对那些自愿或者不自愿成为红灯区一员的人即不了解也没有感想，但是任何十五岁的少年提到红灯区的时候，都多少会感到一丝充满禁忌感的兴奋。 不过艾伦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放下自己身为家族一员的尊严。他走出紫藤花大厦，叫了一辆出租车，目的地是红灯区之外的一个街区，避免司机传出不好风声的任何可能性。 格雷跟着他坐上了出租车。艾伦马上叫停司机。他不奇怪格雷会跟上来。格雷并不是艾拉特那样的普通人，他看得到使魔，也听得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下车。” 恬不知耻的吸血鬼故作惊讶道：“为什么？我会付你一半车资的。” 艾伦冷笑：“你想跟着我去找龙？拜托你的蝙蝠盟友去。” “今天不方便麻烦他们。再说，我怎么可以让未成年人一个人去红灯区？” 司机听说这两个衣着光鲜容貌漂亮的年轻人要去红灯区，回过头来诡异一笑，说：“客人，早说呢，我知道一条路直接到红灯区门口，不用绕路，价格一样。” 艾伦被司机看破自己的用意，脸一下子红透。格雷抢过话语权：“开车吧。” 他们抵达目的的之后，这一天才算真正入夜。阴霾黑暗的天空干脆飘起了小雨。艾伦这样的少年在5月底当然不会多穿衣服，他打了一个喷嚏，然后惊讶地看到格雷打起了一把伞，把他也罩了进去。 “你把伞藏在哪里的？吸血鬼也怕淋雨吗？” “怕不打伞引起注意。再说现在不是一个人住，头发湿漉漉回家也不好。” “……明明这几天都一个人独守空房的，炫耀什么啊。” “过几天就不用一个人过夜了。” 艾伦因为他的暗示小小红了一下脸。为了扳回一城，他赌气似地问：“喂，你听到我和使魔的对话了吧？” “是啊，不然我为什么要跟过来？” “那你……你知道龙可能有女人的事了吧？”艾伦不怀好意地看着格雷：“一个了不起的大美女。恩……他为什么和一个美女一起去红灯区，这是个问题。不过那女人是他的朋友，你知道这件事吗？我对龙的人际关系算是很了解了，我也不知道有那样一个美人呢。他们是怎样的朋友？” 格雷并没有生气，他只是语气平淡地说：“艾伦？奥斯丁，你真让我失望。” “你说什么！” 艾伦刚想大声说他虽然暂时是情场败将，但还轮不到一个吸血鬼对他表示失望。但格雷接下来的话让他被雷电击中一样呆立在原地。 “你为了让我生气，不惜把他说成一个出轨的男人。你就因为这点原因在背后这样议论自己喜欢的男人？” 艾伦愣了一会儿，才因为被戳到痛脚展开反击。他咧嘴道：“你这种奇怪的自信是哪里来的？普通的人类情侣怎么说也会吃点飞醋吧，我看你平时也不像是多大度的样子。” 他想起自己平时在训练场想要接近龙，总会被格雷装成不经意的样子破坏掉，偏偏龙那个迟钝的家伙还一直没有发现。 想到这里，艾伦反而觉得委屈起来。格雷是个吸血鬼，虽然外表年轻又可爱，但实际上是个比他和龙都大得多的老不死，他狡猾、奸诈、独占欲强烈，根本不可能成为适合龙的好伴侣。他安慰自己他只是想要把龙从格雷这家伙的手上解救出来，才不是在背后议论他。 格雷微笑说：“那当然，如果连对自己说过‘我爱你’的男人都不能信任，我还不如明天天一亮就去找太阳晒死算了。” 他那漂亮的面孔、那宝石一般的绿色眼睛，在那么说的时候，简直有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艾伦为他对龙不可思议的信任所震惊，他挣扎着反击：“那你跟过来做什么？” “他一周也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看起来是遇到真正的麻烦了，我有义务跟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哼，臭美。”艾伦还嘴硬着，心里却乱成了一团。他跟着格雷走在入夜的街道上，第一次发现这个比他高一截却不怎么结实的家伙的背脊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宽广高峰。 第四十八章：右手猎人04 红灯区并不是艾伦想象中光怪陆离的场所。这一代的房屋大多建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保养得当，看上去并不破旧。人行道两边的梧桐树经过几十年的生长，枝繁叶茂，为他们遮挡掉了大部分雨水，格雷干脆把那把长柄伞收起来，挂在胳膊上冒充拐杖。艾伦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到底把伞放在哪里，难道这就是他作为吸血鬼的特殊能力？ 街区里除了酒吧和夜总会，也有不少公寓，偶尔和他们擦肩而过的似乎都是刚下班的上班族，并没有满街的流莺在招揽生意，更没有半推半就的可笑客人和成群结队的流氓。这让艾伦多少觉得有些失望。 他停下脚步，和使魔交换了一下信息，确认了龙现在的位置。 龙就在三百米外一条街道拐角处的酒吧里，身边还跟着那位美女。 艾伦决定先和格雷一致对外。他知道格雷是个为WSS工作的吸血鬼，知道他现在是龙的恋人，但他对那位美女一无所知。未知的敌人永远是最麻烦的。再说排除那位美女的威胁以后，他也还可以和格雷翻脸。 他正准备拐弯，却看到格雷站在原地发起了呆。 “走了，在想什么？” “恩……我在想格隆丁。” “右手猎人？” “是啊。他这一周又再次行凶了，这样说起来，他上次活动是五年前吧。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 “哟，恭喜你患上老年痴呆。” “算了，既然忘记了，那说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格雷摇摇头，低头问艾伦：“龙在那家酒吧？” “对，就在那里。”艾伦指着有着蓝色霓虹灯招牌，看起来颇为低调的那家酒吧。 格雷看着那座酒吧，脸色古怪，问：“他和一个女人去同志酒吧做什么？” 艾伦瞪大眼睛，他也看到了，招牌上确实有一个不起眼的标志。 两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勉为其难交换了一下视线。 就凭格隆丁是一个以男同性恋为攻击目标的恐同者和龙在同志酒吧这两个线索，两个头脑颇灵活的人已经确定，龙这一周的行动和格隆丁有关。但是那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等一等……我似乎想起什么了……女人……龙认识的美丽女人……” 艾伦抱住脑袋苦苦思索的时候，他的使魔从酒吧大门撞了出来，嘴里说着什么。 格雷正运用他优秀的听力捕捉使魔的话语，酒吧的大门从里面被推开了，龙和那位“美女”相拥从酒吧里走了出来。 艾伦这时候低低“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他有一个非常娘娘腔的朋友，那个人还蛮识相的，叫什么来着，莱奥？列奥？” 他说着，看着跟在龙身边的“男装丽人”。 黑发，身材高挑窈窕，虽然言谈举止都不女性化，却总是被误认为女性的列奥。 气氛一时之间十分怪异。 格雷和艾伦跟踪龙，被龙当场撞破。 龙和这位外表女性化的美男子在同志酒吧亲热，被格雷和艾伦当场撞破。 谁都有占理和心虚的部分。 四个人四双眼睛眼神交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如果这时候有人从酒吧里出来，一定会被他们之间眼快就要凝结出实体的尴尬吓一条。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格雷。他转身就走，一眨眼就消失在他们走过来的街角。龙当然和所有的爱情小说男主角一样追了上去。艾伦心想格雷这家伙也不想嘴巴上说的那么不在意，又突然想到——这家伙如果真的有心跑路，龙根本不可能追上他。 可恶！他根本是想避开他们吧？ 艾伦虽然想到了这个层面，却到底没法厚着脸皮追上去。他看看列奥，觉得刚才尴尬的气氛缓解不少，于是开口说了句废话：“你好，很久不见。” 列奥有点跟不上事情的发展，对他点点头，也回了句“你好”。然后他马上又说了一句让艾伦差点气炸的话：“那位是龙的恋人？他可能有点误会，能不能请你去告诉他们一声我和龙之间什么也没有？因为我们晚上还有事要做。” 艾伦完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咆哮：该死的为什么这些人都默认那狡猾的吸血鬼和龙是一对了？ 诚如艾伦所想，格雷一拐过街角就停了下来等龙追上来。他有绝对的把握，龙是一定会追上来的。 他倾听龙的脚步声，在确认龙马上就跑过来之后，嘴角浮起一丝满意的微笑。 龙跑步的速度比一般人快得多，几秒钟之后他就毫不减速地折过来，伸出双臂，手掌重重扑在格雷身后那栋公寓楼的墙壁上，把他关在他和墙壁之间。 龙睁大他深邃的黑色眼睛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关切，格雷本来还准备装腔作势吓唬他一下，在对上这双黑瞳的一瞬间，放弃了那样的念头。 龙就着路灯的光仔细看着格雷的脸，没放过一丝表情，然后他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你没生气。” “现在生气了。” “……” “你竟然觉得我会生气，这让我很不高兴。” 龙反而笑了，但还是把他关押在自己双臂围出的“监狱”里。“对不起。”他说。 “为什么要道歉。” “我刚才竟然以为你会生气，对不起。” “没有其他的了？” 龙认真想了一下，说：“还有这几天让你担心了。” “现在才想起来应该和我汇报？” 龙的眼睛里没有半秒钟的迟疑，他说：“我答应列奥，这件事要对任何人保密。” “列奥？你在卫星市的那个好友？” “恩。” 对龙这样的男人来说，朋友和恋人在心目中的地位是完全平等的。既然是挚友要求他保密，那么在事情解决之前，即使亲密如格雷，他也什么也不会说。虽然他和格雷都是男人，这也还是一种有些大男子主义的想法。 “那也不用天天什么话也不留，一个人跑在外面吧？以为我完全不会担心？” “额……” “我知道你发不好短信，那为什么不写字留言给我？你书房里不是有一堆中国纸吗？” “……” “你是准备说不想骗我所以干脆不说了？你难道觉得我会逼问你到不得不扯谎的地步？” 艾伦还猜对了一件事，格雷多少还是在意的。确切说，发现自己的恋人和一位美人一起在晚上外出而完全没有想法的人（吸血鬼），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是不存在的。 格雷的聪明之处在于，他懂的控制情绪，且知道合理利用形势。 例如现在，龙在他的一阵抢白之下，完全忘记了他和艾伦跟踪他这件事。 龙说不上拙于言辞，但关心则乱，只顾着不让格雷溜走，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才好。他知道自己装傻就可以蒙混过去，却偏偏不愿意装傻，而是想要给格雷最好的解释。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头顶上，二楼的一扇窗户打开，一个人把身体倒垂下来。 他的耳朵、鼻孔和眼睛里，细如发丝的血虫正在蠕动着。 第四十九章：右手猎人05 龙有的时候真的很好奇吸血鬼眼睛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和格雷同时抬起头看着从窗口爬出来的男人。格雷的眼睛里有小孩子看到新奇玩具一样的好奇，但一点也不兴奋。 男人穿着一套皱巴巴的西装西裤，看上去像是一个刚到家还没来得及脱下外衣的上班族。他四肢反曲，壁虎一般爬出窗口，头朝下，死气沉沉的眼睛倒翻，舌头下垂，血虫带着一丝晶亮的唾液从嘴角荡了下来。 格雷把双手伸进外套口袋，握住了他的枪。 爱干净的吸血鬼总是尽可能避免和这些粘稠肮脏的东西直接接触。他看着倒挂着看着他们的这个家伙，计算着他什么时候会展开攻击。当男人张大嘴巴，从墙上一跃而下的时候，格雷装满破魔弹的手枪已经在位置上了—— 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开，同时抬起一脚，逼退了男人。 在被龙拽着后退的过程中，格雷问： “怎么了？” “是被附身的人类，别攻击他。” 格雷“咦”了一声，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地球的双月上还罩着薄薄几缕乌云，缓慢地爬向天空的制高点。龙的视线从自己左手边的楼房扫向右手边，越来越多四肢反曲，口鼻有血虫进出的人正从楼房里爬出来。在他们身后，艾伦发出一声嫌弃的斥责声，呼唤出他的铠甲，列奥则自觉站到了艾伦的背后。他有凛冽之色的眼睛盯紧了那家同志酒吧被推开的门，好几张爬满血虫的脸层层叠叠地出现在门后。他吹了一声口哨，说：“本来是来蹲格隆丁的，但似乎钓出了个大家伙。热风！” 他右手一挥，一阵炽热的风回旋而起，把正从酒吧里涌出来的人们逼回门里，顺便关上了门。门把手上冒出一蓬火花，然后烧化了。艾伦一瞬间明白他也是一个魔法师，是可以把后背交给他的对象。男孩因为初次和同类合作而双眼发光，把之前的猜忌一股脑丢下了。他把右手放在地上，以极快的速度左右扫视，然后大喝一声：“寒冰地刺！” 成百上千的冰柱从地面窜出，在他们四人周围围成了一个圆圈。这些被血虫控制的人类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欲望，冰柱外拍打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但他们似乎还保有一部分智力，没有谁从窗口跳下来扑到顶端在月色下寒光闪烁的柱尖上。 艾伦蹲在地上，右手五指的指尖着地，为了维持这个范围魔法，他必须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这种时候，他只能选择向最可靠的人求助。男孩一脸不情愿地说：“格雷，打电话给WSS，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不用他提醒，格雷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一般情况下，他是这里最强的战斗力，但对手是被控制的普通人的时候一切就都反了过来。他换了几个号码，然后把手机收回口袋，说：“信号似乎被屏蔽了。等吧，这一带的人都被控制了？那他们很快就会出动了。” “什么？”艾伦结果差点无法保持平衡。他心头一凛，深呼吸一口来调整情绪，然后大声说：“你在开玩笑吗？要等多久？” “运气好的话半小时内就能到位。再说你不是有个魔法师同行吗？” “不好意思，我是操控火焰的魔法师，换成我的话很难不造成人员伤亡。奥斯丁家的小少爷，这里要暂时靠你了。有余力放出使魔吗？” 列奥拍拍艾伦的肩膀，他以冰山美人的风格露出一丝微笑，表情反而更见冷冽。艾伦这次没有说话，但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上次见到这个叫做列奥的家伙的时候他看起来还挺识相的，结果居然是个和格雷一样两面三刀的麻烦人物。小魔法师一边在肚子里把两个人一起骂上了，一边又要保持头脑的冷静，这让他一下子气红了小脸。 列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手一抬放出了他的使魔。不同魔法师家族驯养的使魔各不相同，艾伦看着那带着火色窜出去的使魔，突然想到了这个魔法师猎魔人的身份，他低呼了一声，又因为要维持魔法，急忙把惊讶吞回了肚子。 “被困住的时候认识一下吧，格雷林登，WSS下属的烙印之牙。” “好主意。列奥德芬斯，区区一名猎魔人。” 艾伦想说德芬斯并不是列奥的真名，但想到他既然隐姓埋名自然有原因，再说他也没有理由就这样得罪列奥所属的家族，因此最后什么也没说。 龙看到格雷和列奥之间暂时没有矛盾爆发的迹象，悄悄松了一口气。格雷的攻势产生了作用，他完全没在意格雷是跟踪自己而来的，反而为自己向格雷隐瞒行踪这件事在心中内疚起来。实际上龙这几天一直为自己没能陪在格雷身边又无法和他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感到压力，现在反而如释重负。 当然目前的局面无论如何说不上让他轻松。 龙皱着眉头，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爬上附近房屋的屋顶和窗户。这些都是被附身的普通人，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攻击第三代吸血鬼，却没有办法攻击普通民众。如果是在刚才，他还可以用自己的木火开辟一条道路，但现他一旦召唤出火焰烧掉那些血虫，那些反爬高处的人摔下来不免有死伤。 他一瞬间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卑鄙。这些人是人质，除了格雷可以凭借速度优势甩下他们，他、艾伦或者列奥都不可能放手攻击，因此被困在了这里。 格雷和列奥还在“闲聊”。 “是血法师吗？” “不是，可能和‘危险的盒子’有关。” “那还真是危险啊。似乎是冲着我们来的？” “似乎是。” “不是格隆丁，我可实在不起兴趣。” “你在追踪那个连环杀手？” “龙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 “他保密工作做得真不错。” 听到这里，龙的背脊上已经开始冒冷汗了。他不得不打断他们，问格雷：“WSS或者警方会出动吗？什么时候？他们有办法……” 格雷说：“据我所知有这样的预警机制，发生此类特殊情况可以跳过市警直接出动。不过要说WSS的办法……如果不能找到控制他们的人，恐怕很难和平收场。” 他说着抬起头，眼睛里划过一道闪光。 一个人影从离他们最近的一盏路灯前面一跃而过，然后重重插在了一根冰柱上。直径超过二十公分的冰柱顶端洞穿他的身体，血顺着半透明的柱体一路流淌到地上。 虽然格雷及时伸手想要挡住艾伦的眼睛，男孩还是目睹了一切。 四周的冰柱在一瞬间发生了松动。艾伦的精神发生了动摇。他意识到已经有人因为他的魔法而重伤濒死，而随时可能有人跳下来。 “小少爷，稳住。” 列奥那么说着，自己的鼻尖上却也渗出了汗水。他也意识到了，这些人现在是人质。 跳下来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女，红发的脑袋和纤细的四肢一起软软地垂下。血虫顺着她的热血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来，在离开地面一米半左右的高度向前伸长，蠕动地拼成一张人脸。 这张丑陋扭曲的面孔上呈现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它吐着每一根血虫都在根据自己的节奏颤动着的舌头，满脸都是仇恨和嘲讽。 龙还没弄明白它的怨恨到底是冲着谁去的，又有两个人从边上的窗台上跳下来，穿刺在艾伦的冰柱上。 所有这一圈冰柱都在剧烈摇晃、融化。艾伦嘴巴半张，胸口剧烈起伏，脸在刚才被气红之后继续再一次涨得通红。有三个人因为他的魔法死得很惨，这件事已经超过了这个少年的心理承受能力。 那张蠕动着的脸继续吐着舌头，喉咙里发出嘶嘶声，像是要说点什么。格雷一把抓住这颗头颅，手指从脑门深入，把它从少女的身体上扯了下来。血虫像是想要逃离一样，从这颗脑袋上炸开来，又马上化为血水，落在了地上。 留在格雷手上的是一条有大拇指粗细的大血虫。 “我抓住他的位置了。龙，这里交给你了，在我干掉他或者支援赶到之前，可别受伤啊。” 格雷留给龙一个眼睛变换成金色的笑容，从冰封的结界中跳了出去。龙冲他点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沉入自己的意识深处。在呼唤他的火焰的时候，这样做可以稍微缓解一下他头脑中轰鸣着的风暴。就在这个时候，围绕着他们的冰柱消失了，不仅那穿刺在冰柱上的三具人体落到地上，艾伦也因为精神过载，直接晕倒在地。 红灯区的外围，艾拉特站在马路中间，看着一群WSS的工作人员在艾德伍德的指挥下拉起了绘有咒文的警戒线。大约有五平方公里的土地陷入了不知名敌人的控制，而他的三个部下就在这小小的五平方公里之内。艾德的两个手下，乔纳森和海伍德携手站在警戒线的边上，张开他们独有的干扰感知的领域。即使这样，第二天他们也得做大量的工作来控制媒体。每到这种时刻，艾拉特就会产生自我厌恶的感觉。他意识到自己成为小时候看电影的时候最讨厌的反派，以正义的名义妨碍公众的知情权。他把手放在腹部，感受胃因为晚饭吃到一半被迫停止发出的抱怨声。 一把年轻的嗓子在他身边响起：“是‘盒子’吗？真是盛大的欢迎仪式啊。” 艾拉特侧过头去，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 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他在期待着什么吗？ 他强压下胃部的不适，回答说：“是的，部长，可以确定是一个全新的盒子，但暂时还不知道所有者。” 第五十章：右手猎人06 格雷跳上不远处一栋五层公寓的顶楼，回望龙的方向。龙一脚把扑到他脚边的男人踢开，拳头却在一位年轻女性的额头前停了下来。青色的火焰从他的拳头前端燃烧到女人的身上，一瞬间把她包裹起来。她张大嘴巴，下巴几乎脱臼，好几股血虫从她的嘴巴里窜出来，在染上青火之后僵硬地扭动了几下，就化为虚无的灰烬。女人闭上眼睛倒在地上，龙来不及把她扶起来，就不得不继续挥拳，把青火传递到另一个人身上。护着艾伦的列奥一声怒喝，用数百团细小的火球扫开了围着自己的三个人，也不可避免地灼伤了他们的皮肤。 用血虫操纵这些人的家伙非常阴险狡诈。围攻龙和列奥的都是女性和老人，让他们很难下重手。男人们则围爬在墙上，是人质也是威胁。 他脱出艾伦的结界到现在不过过去三分钟，龙已经满头是汗。格雷把他愤怒无奈的表情尽收眼底，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他有的时候也会好奇，龙总是说使用木火的时候有声音在他的脑袋里咆哮，如果放任那响亮的声音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他们的敌人就在附近。 格雷的目光下落到公寓楼下方的某个黑暗角落。那是两栋楼交界处的一堵墙，月光和灯光都抵达不到的暗角，看上去简直像是联通另一个空间的通道。 他又舔了舔嘴唇，脸上换上另一幅表情，从五楼的楼顶轻松下落到那暗角边上几米的位置，从口袋里掏出手枪开展射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停顿。 连绵的破魔弹代替月光射入黑暗之中，没有激起声音或者火花。一个人形在黑暗中挣扎着伸出他的半个身体。这个男人满脸都是伤痕，伤口上又爬满了血虫。他左臂完全是血虫的聚合体，另一只胳膊发黑肿胀着，是一只从人体上切割下来，正在腐烂的断手。 格雷把之前抓住的大血虫丢到半空中，然后举枪瞄准。清脆的扳机声之后，血虫变成一小丛血雨，落到那怪人的面前。 怪人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从黑暗中跳了出来。从身形来看，他是个高个长腿的男人。披挂满他整个背脊的血虫在他跳起来的时候向后扬起，像是一条破旧的披风。他在0.5秒内跨过了5米的距离，冲到格雷的面前。那些血虫突然翘起来，爆射向格雷，封住了他正面所有的移动方向。 格雷从容后退，向男人射出了一排破魔弹。每一发子弹命中男人之前，总有上百条血虫窜出来，把破魔弹包裹起来。虽然血虫马上就半融化成血软软垂下，但永远有新的血虫从男人的身上生长出来。 格雷从容后退，嘀咕了一句“真恶心”，空闲的左手则放在了左耳之上。 “解放听力。” 数以百万计的血虫半透明的身体摩擦着的暧昧声音像是潮水一样涌来，上百人心脏跳动的频率快慢不一。他微微眯起眼睛，在城市晚风捎带来的凌乱杂音中捕捉熟人的响动。艾德伍德正在附近，拉开嗓子指挥他的手下。艾拉特站着，他的心跳得很快，在为什么感到紧张呢？艾伦的心跳非常平稳，看上去晕倒之后男孩就恢复了平静。和他的心脏挨得很近的那一刻心脏的脉搏稳健有力，一点也不需要担心。 龙，龙，你还好吗？ 他听到他的心跳声、他粗重的呼吸声、他脑袋里咆哮着的风暴的声音。 “看上去他支持不了几分钟，本来还想活动一下筋骨的，只好速战速决了。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格雷说着，把右手中的手枪向半空中一抛，随即伸手，反握住手枪的枪柄。象牙质的枪柄和银白色的枪身在他手中变换着形状，凝聚成一团散发着比月光更皎洁的银白色长条体。 百万的血虫发出直击吸血鬼耳膜的凄厉惨叫声。男人的上半身除了那条正在腐烂的手臂，整个都变回了血虫的形状，骤然向后退却，像是弹簧一样，拉着他的下半身往黑暗的角落躲避。 即使如此，那道细长的银色光芒还是划过了他的身体。 格雷和男人同时落回地面。格雷再次把手中的武器抛到半空中，然后接住了那把有着象牙柄的小手枪。 男人的腰部出现一条细长的开口。他的脸又恢复了一些人形，瞪大眼睛，表情扭曲异常。他伸出两只手想要捂住身上的开口，结果是还没有完全血虫化的内脏喷在了他的手上。 他退后两步，坐倒在黑暗的墙角，一脸惊恐地看着站在他面前微笑的吸血鬼。“别杀我！你不能杀我！你不会杀我的！”他尖叫着，双手在身前乱挥，想要把格雷从自己的面前赶走。 格雷站在他的面前，恰好在他手指能够到的极限长度之外的一点点。大量软绵绵的血虫也感受到了危险，从他的伤口往外逃窜，像是抱团的蚯蚓一样，挤在墙角最黑暗潮湿的地方。格雷嗤笑一声，声音放低，说：“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是不是？” 他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却透着一股森森的寒意。 男人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他裂开嘴，大声说：“你有人类的恋人？你敢让他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吗？” 格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直接把二十发破魔弹送进了他腐烂右手的肩膀。破魔弹命中在他身体内部串联起这只手的血虫。失去支撑的右手掉到了地上，除去供血虫进入的通道，切面平整异常。 “手！我的手！” 男人尖叫着想要捡起自己的右手，格雷毫不客气地把那只手踢开，冷冷道：“这又不是你的手，是那个记者的。不过……如果你听话一些，说不定我可以暂时把手借给你？反正我再生起来也很快，而且我的手大约不会那么容易烂掉。” 男人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喜悦的神色。他大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杀人的！” “喂，浪费了一分钟的时间，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你认识我？” 男人的喉咙里发出吞咽的声音，他说：“有人……给我力量的人告诉我你……你这样的吸血鬼……不会杀人……” “那么说你是人类咯？” “人类！我当然是人类！啊啊啊啊，它们从那天开始就在吃我！它们钻进我的身体里吃我！我的手！医生说我不会失去我的手的，但它们吃掉它了！把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啊！” 格雷皱起眉头，又往他身上打了几发破魔弹，让男人发出野狗一样的嚎叫声。他缩成一团，对血虫正在逃离自己身体的这件事似乎一无所知，低声说：“我告诉你，你就不会杀我了，对吗？” “我和WSS有约定，我不会杀人。” “哈哈……我就知道，我死不了。我认识你，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罗伯鲍里。” “忘记了。” 男人脸上的血虫一阵剧烈的扭曲颤动。他又咽了口口水，说：“那天……那天被WSS的人送到医院去之后，我被关在医院里，我很害怕……我很害怕……那天你没有杀我，但我还是很害怕你来找我……嘿嘿，我竟然割断过一个吸血鬼的脖子……嘿嘿……然后那两个男人，那两个男人来了。那些血虫每天都在吃我，我好痛苦，我好害怕，其中一个男人给了我一个盒子，然后它们就不再吃我了，呼哧、呼哧……我还是很害怕，那个男人要我去做一件事……” “是什么事呢？” “那盒子……那盒子有很强的力量，我能控制那些虫子了，我能反过来控制那些虫子了。嘻嘻，他说让我来找你，让我给你带个信儿，嘻嘻，我为什么要听那个男人的……我现在有力量了！什么龙，什么新晋猎魔人里第一流的强者，现在还不是被我控制的女人团团围住，哈哈哈哈哈，你算什么，你又算什么？为什么那么看着我？你不过是个软弱的小可怜，我随随便便就能干掉你，谁给你资格居高临下看着我的？哈哈哈，我站在高处把那个年轻人推下来的时候你一定吓了一跳吧？但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啊啊啊啊这次是我居高临下看着你了！你！” 格雷面无表情地看着精神已经开始错乱的男人，继续问：“是那个男人让你冒充右手猎人格隆丁的？” “格隆丁？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提起过他……他提起那个连环杀手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的手……我的右手……我的手啊啊啊啊，我要把我的手取回来。你不杀我，你不会杀我的，对不对？我得把我的手取回来啊！” 格雷向着龙所在的位置回头张望了一下，然后说：“最后再问你三个问题。第一，你记得那个男人的样子吗？第二，他到底让你带什么信儿给我？第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 “嘻嘻……那个男人……谁在乎他……他告诉我的……他……他……” 男人心脏的位置突然爆炸出一个血洞。他脸色古怪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从那个位置喷出来的不是血虫，而是货真价实的他自己的热血。 这是在触发某个被禁止的行为之后发动的咒术。 男人大口大口吐着鲜血，他对格雷伸出手，哀嚎着：“救救我……救救我……” “这可不好办啊。” 格雷说着低下头。他在背光的位置，男人只能看到他一双闪烁着金色光彩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嫌恶。 “感谢你告诉我那么多信息。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个是魔法师，还对我挺了解的。不过他大概一开始就准备出卖你。因为格隆丁……算了，告诉一个快要死的家伙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呢？” 他又举起了枪，手指炫耀似地在扳机上拨弄了几下。 他每动一下扳机，都在摧残着男人的神经。男人声嘶力竭大叫起来：“你！你答应过不杀我的！” “是啊，我说过不杀人类了。不过心脏被开了个口子还不死的，能算是人类吗？你是怪物啊。” “龙！别闲着！快想想办法！” 列奥因为围攻自己的四个人一下子摔倒在地而松了一口气，但想起更多挂在窗上和墙上的人要怎么样的时候，他马上绷紧了神经。 然而龙只是呆立在原地。 “可恶，关键时刻还是只能靠自己。” 列奥闭上眼睛。这时候已经有人从半空中坠落下来了。他把双手平放在身体两边，一瞬间在把附近的地形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梵风！” 热风像是一个看不见的湖泊上的波浪，接住了所有正在坠落或者还没有摔下来的人，把他们送到地面。这样大范围的魔法非常耗费精力，列奥几乎是马上跪倒在地上，当最后十几个人还在半空中的时候，他终于支持不住，扑到在地。魔法也瞬间消失了。 从两楼左右的高度摔落的人多少也会受伤，不过总好过从五楼摔下来。 列奥最后看了看龙。龙的脚边有一大片血泊，那不是他或者别的什么人的血，而是从一个女人嘴巴里吐出来的血虫融化成的小血池，其中似乎还映着什么景象，不过一眨眼就消失了。 格雷整理了一下头发，眼睛从金色变回绿色的瞬间，那让人心悸的嫌恶也消失了。他回头又看了看龙的方向，龙的心跳似乎加速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他依依不舍地从刚才还属于自己的领域中收敛起听力。把所有所有的声音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一大滩烂骨头和碎肉的混合物在他脚下漫开，露出其中的一个盒子。 这不是格雷第一次和这种盒子打交道，也不是最后一次。他从怀里拿出一条手帕，准备把盒子包裹起来的时候，其中忽然闪烁出一道明亮却不刺眼的光彩。 某个庞然大物的身影从盒子中被投影到这五平方公里土地的上空。 它的身形像蛇，全身披鳞，马一样狭长的脸上有银色的犄角和长长的胡须。 其威严华美之貌，不可逼视。 第五十一章：右手猎人07 龙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格雷配药回来。 列奥和艾伦现在并排躺在楼上休息室的病床上。这次事件中受伤的市民有上百人，其他被血虫控制过的也需要在医院接受观察。现在红灯区附近的三家医院已经爆满，他们则被安排到和WSS联系密切的一家位置冷僻的医院。艾拉特居然也受了伤，据说在看到那条龙的影像的时候，附近有一个WSS的成员吓得手机脱手，飞起来砸到他的头上。还好他只是擦破了点皮，现在还留在现场参加善后工作。 龙和列奥都有些擦伤，他的右手背被某位女士的指甲划出长长的三条口子，伤口不深，也没有被血虫入侵。 龙轻轻抚摸包裹着纱布的右手，脑袋里却塞满了刚才的所见。 魔法和全息投影技术都可以在半空中生成如此逼真的影像，就像是真的有那样一条龙一样，这种视觉冲击远远超过巨幕电影的震撼上限。 来自东方故乡的图腾圣兽不仅有着凛冽不可侵犯的美丽身姿，也让他感到非常熟悉。他是中国人，理应对龙感到亲切熟悉，但龙又觉得那种熟悉异乎寻常。他努力想要回想起什么，可脑子里始终空荡荡的，只是每次想起那条龙的面貌，就觉得心又平静又温暖。 那种感觉很奇特。格雷给他的温暖是恋人的，那时候他感到的温暖，大概是属于亲人朋友之间的。 如果不是血虫最后传递给他的信息把他拖进了一个充满阴谋的漩涡，他倒宁可利用这点时间，好好回味那感觉。他正想着，听到格雷的声音。 “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格雷拿着包好的消炎药穿过走廊，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说：“最早从楼上跳下来的人没死。” 龙想到艾伦，眼睛一亮，问：“他们怎么样了” “艾拉特在电话里也没详细说，就是出血严重，内脏有损伤，但应该死不了。” 龙为艾伦松了一口气。艾伦的能力十分优秀，但毕竟太稚嫩，他不想他因为那几个人留下心理阴影。如果那几个人没有死，那是最好不过了。他又有些奇怪，说：“那样的重伤，真的没有生命危险？” “那就要问你了。” “我？” “他说医生也很惊讶于他们的生命力，倒是有个来帮忙的魔法师说他们身体里有‘异种之火’维持着他们的性命。” 龙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右手，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一会儿。他的火焰有那种能力吗？不过说不定确实是他的能力。 他隐约觉得自己确实做得到。 格雷靠了过来，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这家医院的位置确实很偏僻，又是深夜，两个人坐在走廊长椅上相顾无言，过了很久，也没有护士或是病人经过。时间静静流逝，日光灯管的冷光却纹丝不动。 “我和艾伦……” “我和列奥……” 两个人是一起开口的。格雷先笑了起来：“我和艾伦是跟踪你过来的，刚才我还想着把这件事掩盖过去，不过你好像不会那么健忘，我还是老实先交代了。” 龙也笑了，他说：“是我先不对。我……” 格雷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你答应列奥要保密的？那我猜你答好了。他是你在卫星市认识的好朋友？” “恩，我第一次见到徐……夏娃和杰特，就是在他工作的酒吧。” “魔法师需要去酒吧打工？” “个人兴趣和遭遇的因素，一半一半吧。” “真是特殊的兴趣。我猜猜……他因为有个不适合的恋人，所以脱离了家族。他的恋人后来死了，他在卫星市落了脚，游荡了一阵子？” 龙惊讶地看着格雷，然后很快反应过来，问：“是谁告诉你的？” “那件事当时很出名，他的家族和艾伦家齐名，他已经是一个开始崭露头角的出色魔法师了，却为了一个牛郎和家族闹翻。看到他放出的使魔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别忘记了，我们给奥萝尔的第一课就是了解这附近的魔法师。后来来帮忙的那个是他的表兄弟。” 其实这是龙第一次听说列奥当时的恋人是个牛郎。他也没有很惊讶，只是有些感慨。他刚认识列奥的时候，只知道他一定有些原因才会当起了调酒师。 “是在五年前？” “是啊，五年前。他的恋人是被格隆丁杀死的？” “恩。” 格雷的手伸过来，手指放在他手背上的纱布上，龙低下头，看着他修建得当的漂亮指甲。格雷问：“所以你一发现你好友的大仇人出现了，就赶去找他，以防他因为愤怒而冒险？他就请你一起帮忙找那连环杀手？” “他本来不让我插手，但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冒险。魔法师对抗突发事件的能力不强，我不放心他。” “我也不放心他啊。” 龙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格雷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打了几下，说：“化装成情侣去同志酒吧钓格隆丁出来的计划是你想的还是他想的。” 龙失笑，说：“你想太多了。五年前他调查过格隆丁的行动，认为他在红灯区附近出没的概率很高，实际上他当时已经大约追踪到他了，但格隆丁又消失了，他失望之余才远离伤心地的。” “他又为什么会回到伤心地了呢？” 龙这次真的被问住了。他回想起自己从卫星市回新巴黎市之前和列奥的那次碰面。列奥到底是为什么回来？仅仅是因为在老板开除了？他虽然被艾伦骂了无数次老实木讷，但从没有迟钝到那种地步。龙明白了，列奥说不定是真的有些喜欢他的。但他还是对格雷说：“你真想太多了，我和他只是朋友。” 格雷满意地又敲了两下手指。龙的视线由他的指尖回到他的脸上。那张他百看不厌的美丽面孔永远都是那么苍白，睫毛垂下来，半遮住翠绿色的眼睛，在他眼里说不出的可爱。 然而这也只是格雷的一部分而已。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说：“那个自称罗伯鲍里的人最后用了一个法术，我也说不准到底是不是他，但是有血虫融化变成了镜子，我通过那法术看到了你们谈话的内容。” 格雷没有任何表示，他从发丝到手指都纹丝不动，像是时间真的停止了那样。 龙说：“一想到有抱有那种恶意和阴谋的人在我们身边，我就想马上带着你回中国。”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在我们身边？” “他能接触到被WSS收容的罗伯鲍里，知道我们有找那些盒子的任务，对你又……十分了解。那个人一定潜伏在WSS里，在我们之间。” 格雷抬起头看着龙，脸上一瞬间划过好几种表情，有惊讶也有疑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那时候的表情是不是很可怕。” “还好。”龙想了一下血水映出的格雷，忽然把右手翻过来，反抓住他的手，问：“你看起来非常生气，为什么？” “他让我想起五年前的某件事，所以我生气了，就这样。”格雷的睫毛扇动几下，下垂一些，盖住了一大半眼睛。他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当时的搭档名叫柯莱赫特。他有四分之一中国血统，眼睛和你很像，是艾德伍德的恋人。恩……不止吸血鬼当中的同性恋多了一些，猎魔人和WSS中的同志也不少，也许因为这个群体里的女人太少了？” 他的口气像在说笑话，脸上可没有半点笑意。龙也没有笑，听他说下去。格雷叹了口气，说：“他死了。艾德伍德认为我也喜欢他，因为得不到他故意害死他，所以和我翻脸。你说我想是因为因爱深恨害死搭档的人吗？” “你喜欢他吗？” “以朋友来说挺喜欢的。” 龙想格雷说不定还隐瞒了什么，他的眼睛……他绿色的眼睛根本望不到头。你能接受他的解释吗？他问自己，然后给予肯定的回答。 龙会绝对信任格雷说的任何事。 他抬起右手，把胳膊从格雷脖子后面绕过去，把他搂进怀里，说：“今天和五年前扯上关系的陈年旧事可真多啊。” “是啊。” 格雷把脸靠在他的胸口，笑着说。 结果龙并没有问他这件事和格隆丁到底有什么关系。龙有他的很多秘密，格雷也有，适当沉默才是他们相处的方式。 -五年前- 男人摔倒在地上，他在泥浆水当中连滚带爬，躲进了墙角。这个让无数人谈之色变的连环杀手现在满脸惊恐，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青年。 这青年微笑着，让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自己的脸上。他的容貌异常美丽，翠绿色的眼睛具有魔性一般熠熠生辉。男人为了这异乎寻常的美貌想要袭击他，结果猎手和猎物的身份在一瞬间颠倒过来。 青年说： “我想想，这几天新闻里都在说你的事。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不过有什么关系呢？正好我的心情差到了极点。拿一个连环杀手找点乐子，应该没人说我什么吧？那么……格隆丁先生，我们来做点让我高兴的事吧。” -五年再加上一周之前- 黑色眼睛的年轻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格雷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味，一生中很偶尔觉得血的味道有些讨厌。 年轻人在持续出血，嘴巴里、躯干、四肢，像是血流不完那样在出血。格雷知道这时候做什么都是徒劳的，干脆转身离开，把最后的时间留给那对恋人。 “给我停下！回来！格雷厄姆林登！你给我回来！” 有人在他背后声嘶力竭地叫他的名字。 格雷每次回想到那一天的时候，都想自己不应该回过头去的。 他转过头，看到一双含着眼泪和愤怒的眼睛。 “把他变成吸血鬼！求求你！把他变成吸血鬼！让他活下去！” “省省吧，艾德伍德。” 他拒绝了他。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来着？ 第五十二章：热烈的追求者01 对公众来说，“右手猎人”格隆丁再次出手、红灯区上空浮现的龙的投影以及上百人原因不明入院都是互相孤立的事件。新闻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周之后，这几件事就都在公众视野中消声灭迹，只有警方的专案组还在为捕获格隆丁的可能性而努力。 现在坐在自己办公室里赶报告的艾拉特是不多的知情者。知道太多不应该知道的事也成为了他烦恼的根源。夺走两名无辜者生命的凶手并不是公众认为的格隆丁，而是名叫罗伯鲍里的在恐惧中受到诱惑的猎魔人。让他发生变异的盒子已经回收，编号为6。这只盒子除了可以让人产生血的变异，还储存着一段影像。事后魔法师并没有在盒子上找到魔法反应，也就是说那段影像是全息投影而非魔法。 制造这盒子的人拥有领先于这个时代的科学技术，而那些盒子无论从外观、内部隐藏的文字还是打开之后铺成的图案来看，都和中国的神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中来历最明确的盒子“4号”，是上一任所有者马克伯尔顿从香港的一名流浪汉那里购买的。那流浪汉说这个盒子能带来好运，和“龙的遗骨”有关。 艾拉特虽然整天和魔法师猎魔人吸血鬼这些奇人异士打交道，但并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龙。他在这一点上有很唯物，虽然科学无法解释魔法，但魔法存在。龙存在过的证明是什么？ 但看到那投影的一瞬间，艾拉特相信这世界上有龙。没有艺术家可以凭空描绘出那种辉煌美丽的模样，一定是先有这种生物，才有各种和它有关的艺术创作流传下来。 古老的东方大国、图腾上的圣兽、奇怪诡异的咒术能力、领先时代的全息投影技术……那些盒子上到底隐藏了什么？ 过去主导收集盒子计划的布洛奇纳亚女士认为这些盒子来自他们的另一个月球艾歌。艾拉特现在也有些相信这个说法了。很多人都喜欢相信曾经有人搭乘飞船从第二个月亮上来到地球的说法——我们在宇宙中绝不孤独，这听起来挺浪漫的。 说不定收集全部的九个盒子能发现什么，但艾拉特对此并不乐观。布洛奇纳亚女士在十五年之前开展了这个计划，到目前为止他们手中只有五个盒子，四个是在今年得到的，这倒是好运来了挡不住，还是有什么暗流在推动这件事？例如刚回收的6号盒子，到底是什么人把罗伯鲍里从医院带走又给了他这个盒子？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个人和WSS有什么关系？ 从上一次奥萝尔被转化成吸血鬼的事件之后，艾拉特就一直在怀疑组织中存在叛徒。他和一些高层的私交不错，但现在也只能算是WSS的中层，接触不到核心的决策。上面在接到他的报告之后到底是认可还是不认可，亦或高层自己当中就存在叛徒？ WSS这个组织成立于1946年，名义上挂靠在国际刑警之下，实际完全独立。和收钱办事的猎魔人以及率性枉为的魔法师不同，WSS的定位是灵异警察，和政府合作，处理那些没有委托人或者猎魔人因为种种原因不想插手的事件。在六十多年的时光中，和WSS冲突最多的就是吸血鬼。而WSS历史中三起高层背叛事件也都和吸血鬼有关。 吸血鬼是由人类转化的，这就决定了人类和吸血鬼比任何怪物都“亲密”的关系。艾拉特作为一个热爱自己工作和生活的普通青年，绝不认可吸血鬼那种掠夺他人生命的生活方式。如果有吸血鬼嘲笑他人类或者也是依靠掠夺其他生物，他一定会把凝固汽油弹砸到他的头上。因为吸血鬼原本是人类，所以他们吃人的行为才格外不能原谅。 但是人老去之后，想法就会发生变化，又或者身边有至亲至爱面临死亡的威胁，这时候，有一些年轻时候和艾拉特一样坚决和吸血鬼作战的人，倒向了自己曾经痛恨着的怪物。 当然也有一些人纯粹因为权力和金钱腐化，这类人就更加不缺少了。 现在隐藏在暗中窥视者他们、策划着什么的，到底是谁？唯一知晓的是对方的目标之一是格雷。艾拉特已经锁定了一个嫌疑吸血鬼，那就是血腥蔷薇洛赛里斯的族长安东尼奥斯威尔德。格雷和龙携手击败了他的血族威廉姆奥斯威尔德，对长命又记仇的吸血鬼来说，这足以让他展开持之以恒的报复。 但这件事中有说不过去的地方。洛赛里斯在十三血族中并非最活跃的，但绝对是实力最强的一族。奥斯威尔德以血族族长的身份，要报复格雷，为什么会采取那么“含蓄”的方式？他到底在谋求着什么？ 艾拉特在键盘上一阵乱砸，关上了文档，趴在桌子上，嘀咕道：“管他呢，天塌下来有上级顶着。两个当事人整天腻歪在一起，他们不急，我替他们着急什么。” 他虽然那么说，却还有些担心格雷。 艾拉特和格雷认识了二十年，如果格雷是普通人的话，他甚至是可以叫他一声伯父的。 龙拿着报纸坐在沙发上，徐凯平本来趴在沙发上，看到他来了，就一溜烟跑开了。 最近一段时间他的表现越来越像猫，很少开口说话。龙也不知道怎样看待他的变化。他和徐凯平能算是朋友，可以和他谈话固然好，但一个人的灵魂附身在猫上，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能算好事。也许超度他才是正确选择，但徐凯平不主动提出要求，他也下不了手。 现在是早上十点，龙很难得地拉开了大厅里的窗帘，让金色明媚的阳光洒满房间。 今天早上他起床的时候，格雷告诉他他会好好睡一觉。吸血鬼在白天有一种特别深沉的睡眠模式，很难被叫醒。龙自己是猎魔人，知道很多吸血鬼之所以殒命，就是因为在白天被发现了棺材的藏匿地。 他趴在他身上，问：“需要我保护你吗？” 格雷懒洋洋地白了他一眼，说：“谁再说你老实我一定把他挂到天花板上。” 龙很喜欢他慵懒的样子，特别是他把衬衣的扣子解开两颗，微卷的头发洒落胸口和床垫，把手抬起来放在额头，那半睡半醒的样子，让他百看不厌。 “日安，龙。” “日安。” 格雷睡着的时候会卸下所有的防备，看上去比他平时无理取闹捉弄他或者艾伦的时候还要孩子气一些。龙在他额头上一吻，替他盖好被子才离开地下室。 有一个吸血鬼恋人，龙却还是更喜欢阳光。他遛狗回来之后就拉开窗帘开始大扫除。他手脚轻快，很快吧房间上下打扫了一遍，然后打开门窗通风，为自己泡一杯茶，坐下来享受温度逐渐上升的空气中的青草与花的香气。 连奥萝尔都表态说他订阅纸印的报纸有些老土，龙却并不打算改变习惯。对他而言，早晨一边看报一边喝茶是享受，而非简单的获取新闻。 龙的惯例是扫一下头条然后依次看国际新闻、灵异版和体育新闻。今天的头条是“名画失窃！？新巴黎市无缘一睹圣母圣容”。 意大利著名的私人收藏家弗兰科泽菲雷里定于本月中旬在蓬皮杜艺术中心展出一批他的私人藏品，其中大部分是十五世纪前后意大利画家的画作。昨天下午，运送这批画作的飞机抵达新巴黎市，随后由蓬皮杜艺术中心雇佣的保全公司把这些画作运到展馆准备布置，而在今天凌晨两点钟，不明人士触发了艺术中心的报警装置。警卫清点之后发本次展览中最受期待的一副画作失窃。 这幅油画名为《因佩里亚的圣母》，半身胸像，长100公分宽80公分，作者是十五世纪一位不知名的画家。这幅画的来历十分特别。1915年，意大利阿韦扎诺发生7级地震，伤亡惨重。海滨城市奥内利亚被余震波及，城市中的一座教堂受损，修补教堂的人们在墙壁的夹缝中发现了这幅画作。据说当时不少工匠当场跪拜在这幅画的面前。奥内利亚1923年并入因佩里亚省，因此这幅画也被称为“因佩里亚的圣母”。画作问世之后，在几位私人收藏家手中几经辗转，十年前被弗兰科泽菲雷里天价购入。记者最后添油加醋说这位举世闻名的富豪收藏家现年三十二岁，一直没有固定女友，说不定他心中已经把圣母当成了自己的终身伴侣云云。 龙虽然不是天主教徒，也觉得这位记者这么写说不定会惹上麻烦。 头版上也有刊登这幅名画的资料照片，可惜是拍摄于上世纪二十年代的黑白照，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位浅色头发少女的笑脸。那少女十分年轻，不超过十五岁，但龙丝毫不怀疑她是一位母亲，这世界上只有初为人母的女性才会有这样温柔的笑容。那位不知名画家的技巧确实十分高明，一张那么模糊的黑白照片也让人对画中的女性十分神往。 他又跳着看了几则新闻，一看手边的茶杯已经空了，准备站起来倒水，艾拉特的电话打进来了。 “喂？艾拉特？什么事？” “急事！快来！我们找到了三个盒子！” 第五十三章：热烈的追求者02 龙已经渐渐习惯身边的人说任何事都拿出一台平板电脑了，当艾拉特把一本印刷精美的的十六开手册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他反而有点不习惯。 格雷因为被拖起来，坐在一边精神不振，倒是艾伦和奥萝尔两个小鬼好奇地凑过来。尤其是奥萝尔，她对被允许参与任务十分兴奋，和昏昏欲睡的格雷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是一本拍卖会的宣传册，艾拉特提示说：“翻到第十五页。” 龙在翻页的时候扫了一下其中的内容，全是艺术品和工艺品。翻到指定页数的时候，他见到了熟悉的盒子。三个盒子整齐地放在一块暗红的丝绸上，在精心挑选的角度下，上面的饕餮纹看起来美轮美奂。下面的标注是：18世纪仿青铜漆器，此类工艺在中国非常罕见，孤品，1986年购入于中国上海。然后是尺寸重量和一些评论文字。 “这是一个针对富豪的艺术品拍卖会，他们的老板很有背景，保证这些东西来历清白，都不是赃物。这三个盒子的起价是200万英镑。如果没有人竞拍也不算很离谱，但WSS不可能出这点钱。” 艾伦说：“那就麻烦了。这类拍卖会通常会和魔法师合作，进行一些特别的防盗设置。这个拍卖会是什么时候？我得做点准备。” 奥萝尔眼睛一亮：“动手的事交给我好了。” 艾拉特无奈地问龙：“你平时就这样教育小孩子？” 没等龙回答，艾伦和奥萝尔同时大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艾拉特知道绝对不要和小孩子争论，好在小组里还有龙这个正常人。龙问：“没有常规一些的手段可以得到这个盒子？” “拍卖会就在今天晚上，我会以个人身份参加。我让艾拉特召集大家，想请你们协同出席，围绕这些盒子有许多不可测的神秘事件，我希望在把它们带回本部的过程中一切顺利。各位好，初次见面，我是WSS的新任部长西蒙杰里梅斯。” 除了格雷，所有人都回过头去看着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男人。他比这里最高的龙还要高一些，身高接近190公分，穿着普鲁士蓝的西装，身材和仪态都无可挑剔。这男人看上去不像是艾拉特的同龄人，不过年龄应该和他相仿，金发碧眼十分俊美，微笑的时候有一种让人觉得十分亲切，可以对他放下戒备的奇妙气质。 奥萝尔没有想到WSS的部长居然是这样一个年轻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艾伦对此倒是有所耳闻。经历过几次严重的背叛事件之后，WSS的高层都是青壮年，因为这些人相对来说不容易被吸血鬼的永生诱惑。此外，和艾拉特这样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普通职员不同，这个男人能当上部长，说明他一定有特别的背景和能力。听到他全名的一瞬间艾伦就想到了他的身份。 他家族中的父执经常谈论这个被誉为两百年才出现一个的天才魔法师。 艾伦是以看待竞争对手而非上级的眼神看着杰里梅斯的。 杰里梅斯对房间里的人表情各异并不奇怪。他走进办公室，对艾拉特说：“还没有和他们介绍我？” “还没来得及。” 艾拉特和这位同龄的上级面对面到没有什么压力。 杰里梅斯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艾伦奥斯丁？我在去年的一次晚会上见过你。小奥萝尔？在这里的生活还习惯吗？龙-仲-景，我的发音还对吧？很高兴有你这样实力强大的猎魔人加入WSS，老实说作为魔法师，我对那些唯武器论的猎魔人一直有些头痛。嘘，这个不要说出去，以部长的身份这样谈论别人可不好。还有格雷，很久不见了。” 大家都知道他对他们几个人知根就底，也就省去了自我介绍的环节。他们对他问候的反应也很有趣。艾伦已经把他当成假想敌和未来赶超的目标，马上就斗志昂扬做好展现自己能力的准备；奥萝尔这个年纪的女孩被这样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夸奖几句，很容易就飘飘然起来；龙维持他一贯不卑不亢的态度友好地和他点头示意。格雷倒还是没睡醒的表情，看上去对他兴趣不足。 寒暄过后，艾伦直接问：“WSS不是不出钱吗？我们去拍卖会做什么？” “竞拍，我会以个人名义参与竞价。这几个盒子虽然是精品，但和这次拍卖的其他藏品相比不值一提，运气好的话可以底价拿下。” 魔法师无穷人。艾伦在成年以后马上就可以动用足以买下这几个盒子的资金，但现在只能对年长又富有的天才魔法师干瞪眼。 “拍卖今晚在一位富豪的私人别墅举行，我有两张请柬，艾伦可以以奥斯丁家成员的身份和我一起去，龙你客串一下我的保镖。至于格雷和奥萝尔……不好意思，可能要麻烦你们在场外接应一下了。这类别墅内部都有红衣主教级别的人物布置下的结界，我想你们还是不要入场比较好。那么各位，准备一下吧，尤其是服装。” 下午到晚上这段时间，龙和格雷回到住所更换服装和整理装备。这一次的工作看上去很轻松，但龙吸取了之前几次的教训，把自己的两把剑用布条包好，放进了一个狭长的箱子里。 他不习惯穿西装，不过衣柜里有一黑一白两套西服，还是在卫星市的时候索菲和列奥押着他去买的。索菲上个月去了美国，经常和他有邮件往来。龙的学习能力不差，可能是潜意识里对电子产品有些抵触，一直学不好发邮件，免不了被索菲嘲笑。而列奥……前不久的事件之后龙在格雷面前没有特别避嫌，和列奥联系了几次。列奥对没有抓到格隆丁这件事有些耿耿于怀，专心于追踪一个狡猾的老狼人来分散注意力。龙上一次和他通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乌克兰，说不排除和那头狼人在西伯利亚度过整天夏天的可能。 龙的记忆只有三年，从这个角度来说，列奥和索菲都是他认识了半辈子的朋友。他下意识地把他们和那天见到的投影作比较。似乎他对条巨龙的情切感更深沉一些。龙……龙的遗骨……燃烧着的道观，男人的背影……他想把这些东西拼接起来，但始终找不到脉络。 “对着镜子发什么呆，虽然你身材很好，也用不着那么自恋吧？” 格雷语气里带着一丝酸味出现在他的身后。龙伸展手臂，让他为自己整理衬衣和背心的细节。他回家之后又把所有门窗封死，现在在自己的房间里开着两盏大灯试衣服。龙这个人有些死脑筋。他平时对服装并不讲究，但杰里梅斯既然说了要穿正装，他就一定会打扮得体才出门。 格雷欣赏又羡慕地看着映在镜子中的男人。吸血鬼的能力让他青春永驻，也让他永远没法拥有这样健美的体魄。龙的身材比例在黄种人中好得惊人，确实有去当模特的资本。他的肩膀很宽，背部的肌肉流畅，整个腰臀背部没有一丝赘肉，稍有不足的是臀部不够翘，不过两条结实的长腿足以抵消这小小的不完美。格雷的手指从龙的肋下划到他的胸前，他用力很轻，但还是有寒冷的触觉隔着衬衣的布料渗到龙的肌肤上。龙在镜子里只能看到他的半张脸，以及绿色的眼睛。人们很喜欢把绿色的眼睛形容为猫眼，他的那双眼睛确实像猫科动物看着自己的猎物一样，专注美丽。 龙的呼吸和心跳都稍稍提速了。 格雷拉平了他的衣襟，说：“我最近也在学习中文，不过发音真的很难。是不是有个成语叫‘秀色可餐’？” 龙感到他说话时候的气息吐在自己的耳根后面，终于忍不住老实交代：“晚上有工作，白天……不行。我会……忍不住的。” 格雷哈哈大笑，在他腰上捏了一下，又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把衣服的褶皱理平，说：“领带呢？我替你打。” 龙拉开衣橱把自己唯一一条领带拿出来，然后转过身。这条深蓝色斜纹的领带也是索菲买给他的。格雷从他手上接过领带，绕在了他的脖子上。龙看着他的手指在自己领子下面灵巧打结的动作，突然有看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为自己打理衣饰的甜蜜感。 他知道说出来一定会被格雷抓着纠结到底谁是夫谁是妻，但已经张开嘴巴，只好把到喉咙边的半句话咽了回去，改口问：“据说镜子是照不出吸血鬼的？” “当然是谣言。虽然我不需要刮胡子，但谁能不照镜子穿衣服？” 格雷已经系好了领带，双手顺势往上，轻轻抚摸起龙的下巴。龙今早刮过胡子，下巴还很干净，但还是有硬硬的胡须新冒出头来，戳着他的指腹。格雷叹了一口气：“无论是人还是吸血鬼都不知足。我这时候有想着如果可以和你一起变老就好了。但如果我不是吸血鬼，我又怎么可能遇见你？” 他说完又一下子从龙的身边走开，让龙想要拥抱他的双手僵在半空中。格雷一阵坏笑，说：“你自己说不要的，我帮你整理衣服也很花时间呢，晚上最好别有事情打起来弄坏衣服。你的外套呢？烫过没有？” 龙除了摇头苦笑，还能做什么呢？ 第五十四章：热烈的追求者03 这座宅邸位于城市的近郊，是真正意义上的豪宅，除了大得令人咋舌的花园，还有一个小型歌剧院，也是今晚拍卖会的会场。今晚是满月，月色极佳，歌剧院的天青色圆顶在月光下反射淡淡幽雅的光彩，美不胜收。龙站在歌剧院门口的时候，唯一可惜的是今晚不能和格雷在这里度过两人时光。 格雷和奥萝尔一起潜伏在这花园的某处。宅邸结界的中心就在这个歌剧院的正下方，杰里梅斯叮嘱过他们两个除非接到信号否则不要随便接近歌剧院，以免触发结界的反应。他意味深长地说：“毕竟结界对黑暗生物是很敏感的。” 他这一句话就把自己在奥萝尔眼中的形象破坏殆尽。不过作为WSS的部长，可能不会注意到一个少女吸血鬼的心情吧。 有一件事出乎龙的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艾伦没有接受杰里梅斯的邀请函，而是自己想办法拿到邀请，带着他久未露面的保镖加布里埃尔罗兰一起出席。 贵宾全部被安排在二楼的包厢，所有的包厢都有暗红色的帷幕，内部则有闭路电视直播拍卖现场，所以想要对自己身份保密的贵宾大可以拉上帷幕。实际上龙入席之后发现大部分包厢的帷幕都是拉上的。杰里梅斯倒是没有隐瞒身份的意图，让龙拉开帷幕。龙小小松了一口气，他可实在不喜欢关在包厢里通过闭路电视观看外界情况的习惯。他对着视野里的包厢扫了一圈，没有发现艾伦坐在那里，就准备站到门口去履行他保镖的工作。 包厢里有两张舒服的沙发椅，杰里梅斯自己在左手边的座位入席，回头对他说：“坐下来吧，我们的目标是22号拍卖品，还有一段时间。” 龙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到右手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歌剧院中心舞台的位置上，拍卖的主持人和抬着一个大画框的工作人员一起从后台走了出来。主持人拿起话筒，直接用英语、法语和德语和到场的宾客表示感谢，然后致开场白。龙正在倾听他的开场白，听到杰里梅斯低声说：“经过一些巧合和安排，现在是我们两人独处的时间。我说过我是以私人身份参与这次拍卖会的，现在是私人时间，可以谈工作之外的事，所以我可不是利用工作便利揩油下属的无良上司。龙，从你加入WSS开始，我就在注意你了。这张脸、这头乌发，这双眼瞳……在那么近的距离看，还真是诱人啊……” “真无聊！” 奥萝尔站在花园的水池边上，盯着趴在睡莲叶片上发呆的一只青蛙，发出了细小的抱怨声。女孩丝毫不懂得欣赏美好的月色和这精心布局的花园，为自己只能坐在这里发呆而满腹牢骚。“吸血鬼、狼人、图谋不轨的魔法师，这些家伙在哪？在哪里？我们只能坐在这里等那个臭屁部长和龙出来？艾拉特这个家伙，居然不过来一起发呆，说什么最近都在加班好久没有陪女朋友，就这样给我溜走了！” “要叫艾拉特先生或者艾拉特前辈。”格雷说。 “啰嗦！” 格雷单手把奥萝尔按在水池边上，问：“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奥萝尔双手抓住水池的围栏，一边小心翼翼地控制力量避免在水泥上留下指痕，一边努力挣脱格雷的手掌。她理所当然地失败了，只能嘀咕着抱怨：“你这又是对晚辈的态度？” “新生的吸血鬼里面太多不服管教的家伙了，对有些孩子只能武力教育。”格雷说着撤开手：“你想太多了，不出意外，今晚我们会异常空闲。” 奥萝尔站起来整理自己无人欣赏的黑色小礼服，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中两枚一样皎洁的明月，问：“为什么？满月不是黑暗生物活动力最强的时候吗？你们都说那些盒子是那么重要的东西，那应该有一整队的臭狗狗杀进来——看我把他们打包送进宠物店。” 她只有在龙的面前才会乖巧一些，虽然也算听格雷的话，却绝对不会在他面前隐藏自己小太妹的本性。 格雷倒是比较乐意看到奥萝尔解放本性而不是扭扭捏捏装淑女的样子。他问：“你能感觉到歌剧院下面的结界吗？” 奥萝尔把头转向歌剧院，眼睛里划过一丝畏惧。她虽然还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却也凭本能感受到一丝威胁。 “那三个盒子放在这里的时候是最安全的。如果我想要抢夺它们，也会等到它们被带离这里的时候出手。问题是谁会来抢它们呢？魔法师们和WSS有默契，不会参与竞争，西蒙杰里梅斯只不过是采取合法的手段得到那几个盒子而已。吸血鬼和狼人，其他的黑暗生物又为什么要来抢它们？不收集全部的盒子，它们只是会惹来麻烦的东西而已。换句话说，谁这个时候出手，只会把自己知道它们用途的这个信息暴露出来。而且……”格雷的眼睛在月下冒出一丝金色的光芒：“WSS中不是有内奸吗？最省力的办法就是等我们收集到全部的盒子再行动。” 奥萝尔的眼睛里同样金芒闪烁。 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出于潜入WSS寻找某样东西的线索这件事才被变成吸血鬼的。那种凛然锐利的气势在她身上出现了不到三秒钟，她就又变回了看上去还算可爱的十四岁少女。奥萝尔认真想了一下格雷说的话，眼睛一转，问：“那么西蒙杰里梅斯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把我们全部叫过来？不对……” 奥萝尔仔细一想，发现艾拉特没有来，艾伦拒绝了杰里梅斯的邀请函，她和格雷又因为结界的问题被拦在外面。 换句话说，现在杰里梅斯和龙是两人独处。 “两人独处哦。” 女性，无论年龄，在八卦的时候都有异常敏锐的嗅觉和洞察力。 奥萝尔围着格雷转了一圈，笑得贼兮兮的：“是我想太多了吗？龙现在和我们的部长在一起。听说那里面有包间，那可是幽会的好地方。” 格雷斜着看了她一眼，说：“你在背后议论我们的部长是个同性恋吗？” “切，你自己不也是个同性恋。别和我说你喜欢的人恰好是男人那么老土的话。二十一世纪了，没必要对自己的性向遮遮掩掩的。承认吧~承认吧~” 格雷又扫了奥萝尔一眼，淡淡道：“如果真的和你说那样，你不觉得进展太快了吗？” “那可不好说哦，龙平时总和你粘在一起，不想办法把你支开的话，怎么制造和龙说话的机会呢？再说这是部长第一次和龙独处，但可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他。你们不在的时候，我听WSS的大姐姐们谈话，龙可是很受欢迎的。中国美男子，充满神秘感又很可靠，如果不是你们总一起活动，说不定已经有人约他出去喝咖啡了。我说你可不要太大意，小心龙被别人勾引跑了。” 格雷觉得奥萝尔作为一个小女孩不应该和成年人讨论这个话题，他看着她的眼神危险了很多，嘴巴里却说：“我为什么要担心？” 奥萝尔一副被人当白痴的表情，抱怨说：“你当我傻的吗？你们两个平时的表现，说你们不是一对，谁相信啊？对了……” 她把手放在嘴边，小声说：“你们在床上……” 格雷又把她摁回了水池的围栏上。 “看来龙平时真的太宠你了，我得教育你淑女应该做什么。就算在二十世纪，淑女也不会打听这种话题的。” “喂！你的脑袋里除了上网冲浪和打游戏之外都是古董吗？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奥萝尔唯恐被他丢进水池弄坏自己的小礼服，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 她如果能抬起头，一定可以看到格雷脸上逗弄小孩子的开心表情。 格雷并不担心龙。或者说，对他而言，面对细小的诱惑就动摇的恋人根本不值得考虑。 他在爱情面前会献上自己的全部，他索要对方的全部也理所当然。毫不保留，毫无迟疑。偶尔吃醋和小打小闹是情趣，质疑恋人的忠诚则是背叛。 第五十五章：热烈的追求者04 龙在这短暂的三年里经历丰富，包括和吸血鬼谈恋爱，但西蒙杰里梅斯说的话还是超过了他经验储备。他感到超越对战吸血鬼的紧张，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杰里梅斯说：“你可能挺惊讶的不过不要太紧张，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说完就行。一定有很多人夸奖过你相貌英俊吧” 龙默认。 “我也是这样觉得的。怎么说呢，这样的美男子，远远看着就让人觉得美不胜收，但是还不够，如果能近距离接触他、和他说话，甚至是拥抱他的话……同样是男人你可以理解的吧喜欢上某个人的话，光是看着是绝对不够的。” “可以理解，但是……” “那就最好了，我很喜欢你。我大概可以算是双性恋吧，不过放心，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绝对不会另外找人的。那么龙，你要不要试着和我交往看看” 杰里梅斯盯着龙，眼神热烈，神情充满进攻性。龙承认自己对这种热烈昂扬的姿态有心理阴影。他在卫星市曾经遇到过一对姐弟，也用类似的手段接近他，结果很不愉快。 龙快刀斩乱麻，回答说：“对不起，我有恋人了。” 杰里梅斯不失望也不惊讶，脸上甚至还挂着微笑。他说：“传闻是真的。你和格雷是一对真可惜，好不容易遇到心仪的对象，却被人捷足先登……” 他用一种不以为然的口气抱怨着，让龙觉得这事不会到此结束。果然，杰里梅斯嘀咕了几句，说：“和吸血鬼谈恋爱可真是轰轰烈烈的一件大事，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 龙只好说得更加直接：“对不起，杰里梅斯部长，我不习惯和不熟悉的人讨论私人话题。” 杰里梅斯并没有知难而退，而是表现出对他更加感兴趣的样子，说：“别那么见外，你们中国人不是喜欢说‘一回生二回熟’吗我们今天已经见面两次了，到明天再见面就是朋友了。” “可惜现在还不是。” “别那么冷淡啊，是我表白太快吓到你了吗我听说中国人都比较含蓄，看来果然是这样。不过也请你体谅一下我鼓起勇气和你表白的心情。我暂时还没有放弃，所以如果你和格雷分手……失礼了，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请优先考虑我。” 杰里梅斯表现得很有风度，可惜男人是很难体谅一个口气轻浮的同性的。龙不准备告诉他自己和格雷之间的承诺。对他来说这是纯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只是冷淡地提醒这位刚认识的自来熟部长他们跳过这个话题了：“部长，拍卖师似乎跳过了几件拍卖品，现在报到20号了，请不要错过我们的目标。” “谢谢你的提醒。” 杰里梅斯收敛起刚才花花公子的笑容，在龙眼睛里也顺眼一些了。但他马上又开口说：“这幅画有好几个人竞拍，我们还有一些时间。你真的完全不考虑我” 龙干脆暂时忘记礼貌的问题，直接不理睬他。这时候楼下已经完成竞价，拍卖师宣读了一个一听就知道是假名的姓名。他看着助手们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青瓷花瓶，视线无意识间跳跃到他们对面的包厢。 那里的帷幕被拉开了，露出一位妙龄女郎的倩影。极为巧合的是，那是一位亚洲女性，龙甚至可以肯定她是中国人。她二十五岁上下，穿着藕色的旗袍，长长的乌发，柳叶眉下大眼睛顾盼生姿，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她注意到龙的视线，轻摇手中的罗扇，对他微微一笑。龙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点头示意之后又把目光转回了拍卖师。 两名助手抬出了那三个盒子。刚才成交的花瓶是一件真品龙泉窑，和真正古色古香的瓷器相比，这三个盒子的线条中带有明显的现代工艺品的质感，和拍卖会的格调大有出入。 就像他们之前设想的那样，拍卖会上的富豪对这个盒子兴趣缺乏，杰里梅斯是唯一的竞价者。拍卖师走完流程之后一锤定音。 联想到围绕着这些盒子的一系列奇诡事件，龙稍微松了口气。他对这些盒子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并无兴趣，但是有工作即将完成的放心感觉。杰里梅斯在边上轻声道：“布洛奇纳亚女士，已经八个盒子了。” 他是在无意识那么说的，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在龙听来，这句话当中蕴含的感情反而比他刚才的“表白”深厚许多。 龙并不相信杰里梅斯喜欢自己，他看他的眼神中甚至没有朱莉和阿隆那对姐弟眼里的欲念。 过了一会儿，杰里梅斯又说：“这里的事解决了，我们走吧，格雷和奥萝尔在外面应该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不知道艾伦奥斯丁现在在做什么。” 龙感觉他今晚说的那么多话，只有这句比较顺耳。 他在离开之前，又看了看对面的包厢。在异国他乡见到同胞总是特别能勾起人的思乡之情，而那位女郎落落大方的仪态也很容易博取他人的好感。 他在正拉起帷幕的包厢里见到了一个留着长发，穿着黑色长衫的中国男人。 龙睁大眼睛看着那男人，在看清楚他的面貌之前，他的脑袋里就着火了。 他曾经见过那个男人。 他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大笑着离开火场。 就在三年前，也在更久的时光之前。有些回忆，并不是想要忘记就能根除的。 盘踞于他脑内之物终于失去控制，大声呼叫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半空之中。 “啪嗒”，奥萝尔的手机掉到了地上，吃金币游戏中的小人因为失去控制，乱晃了几下之后掉进了陷阱。 少女开始变色的眼睛里映出辉煌的青色火焰在歌剧院的圆顶上盘旋的景象。 由歌剧院内部喷发出来的青焰如同怒放的花朵，以不可抵挡的气势把歌剧院包裹在自己跃动的花瓣之中。有某个庞然大物在这团火焰中若隐若现，火焰燃烧的声音如同它的咆哮，贯穿宁静的夜色。 和金色的火焰昭告破坏不同，这瑰丽的青火充满蓬勃旺盛的生命力，格雷感觉到了，即使没有解放听力，他的耳朵里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响，这栋建筑物里人类血液流动的声音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响亮，如同河流得到夏季暴雨的鼓励，在血管里澎湃涌动着。水池边的柳树沙沙作响，枝条伸长，一瞬间抽出无数新芽，所有的植物都在肆意生长着，花园瞬间面貌全非，被树叶、藤蔓、青草堆满了，就像是热带雨林一样。 “哈……啊……” 奥萝尔抱住双臂跪倒在地上。她知道这是龙的火焰，但被青火灼烧的感觉还残留在她身体里，女孩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被某个吸血鬼控制的那一晚上，细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是曾经潜伏在她体内的吸血鬼感受到的恐惧。作为青色火焰的攻击对象，他比任何人更早接近这火焰的本质。 “小鬼，保持冷静。” 格雷的话已经传不到奥萝尔的耳中，她因为恐惧封闭了自己。女孩身边的重力骤然成倍上升，青草倒伏，地面龟裂。格雷一个踉跄，几乎被重力压倒在地。那水池围栏最接近奥萝尔的部分脆响一声之后裂开一条口子，水还没有喷出来，就被重力牵引着流向奥萝尔脚下下陷的土地。 这就是血族族长后裔所继承的能力，在失去控制之后，如同这花园里正在生长的植物一样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 格雷发出意味不明的抱怨声，冲到奥萝尔身边空气最为粘稠的领域，在自己被重力压垮之前，狠狠一手刀砸在了她的后颈上。 女孩纤细的脖子在他的掌缘发出断裂的声音。奥萝尔的眼睛变回黑色，身体干脆地向后软倒。小范围的重力一下子恢复原状，水带着几条倒霉的小金鱼从水池里喷射出来。格雷一把勾住奥萝尔的腰肢，把她搬到一边的草地上。 原本高度不超过五厘米的青草已经生长至他的膝盖位置，女孩被放在草地上之后像是被青草吞没了一样。 格雷把奥萝尔的脖子扶正，做了一个道歉的手势。要让失控的奥萝尔暂时收敛她的能力，只有采取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了。好在烙印之牙的恢复能力虽然比一般的吸血鬼弱一些，但奥萝尔的血统很强大，只是不知道醒来之后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做完这个动作，他一下子蹲下来，用右手捂住嘴巴，把涌到嘴边的血和内脏碎块吞了回去。 这是吸血鬼体制的特异之处。明明内脏的运作已经停摆，但在受到足以让普通人死亡的内脏损伤之后，一样会在短时间内丧失行动能力。他在奥萝尔发动能力的一瞬间就遭到了这样的损伤。 和强大的吸血鬼作战的时候一点也不能放松警惕，随时会有这样的危险。“大意了……”他嘀咕着，稍作喘息，抬起头来看着还在燃烧着的歌剧院。人们的心跳声还在和植物生长的声音合奏着，看来里面的人暂时都没有性命之虞。有好几根粗壮的藤蔓从附近的悬铃木上伸张，粘到了歌剧院的顶上。一旦碰触到青火的本体，它们的长势更加旺盛，一会儿就占领了建筑物的外围，让这座几分钟前还非常华美的歌剧院看上去像是在丛林里被遗弃了数十年的废弃建筑。 再拖延下去，放任这些植物的生长，说不定会对里面的人造成什么伤害。格雷丝毫不怀疑它们有压垮这座建筑物的能力。 而在歌剧院的下方，那个结界也在和青火共鸣着，成百倍地散发出它的力量。格雷作为吸血鬼首当其冲——它在压制着他的恢复能力，驱赶着他。 格雷知道这火焰因龙而起，绝对不至于伤害他。但是如果有人因此而死的话，龙一定会自责不已。歌剧院里又发生了什么事让龙的能力失控？要知道他根本不能长时间使用这种能力。 和那些盒子有关的果然没有好事啊……龙，这就是你的能力吗？以人类来说还真是过分啊。 格雷带着这个念头，义无反顾地冲进了被植物、青火和神圣力量包裹着的歌剧院。 第五十六章：热烈的追求者05 剧院的警卫倒在大门口，格雷停下来检查了一下，发现他们只是晕了过去。他推开门，走进了剧院。整栋建筑物都在青色火焰的包裹中，他的眼前到处是无以名状的美丽青色，此外，似乎还有什么漂浮在空气中。格雷一瞬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但吸血鬼是不会因为幻术之外的任何精神原因产生幻觉的。他在青色的空气中看到了无数重叠在一起的图像，这些图像无穷无尽的图像堆叠在一起，根本无法判断到底是什么，大脑反而因为瞬间处理过多的信息而陷入过载的状况。格雷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图像和声音的聚集体在冲击自己的头脑，脚下一个踉跄，扶住墙壁才没有摔倒在地。 这里的空气中存在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庞然大物。 他现在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晕倒了。但吸血鬼的身体并没有强制晕倒的自我保护措施，他必须得承受这些东西。 下方由红衣主教布下的结界的力量还在增强，撕扯着他体内受损的脏器，他感受到神圣属性的结界对黑暗生物的巨大排斥之力，几乎想要跪下来呕吐。然而青色的火焰又在安抚着他，从身体到神经。它们细小的火苗包裹着他，就像是龙平时做的那样，试图温暖他的身体。 毕竟龙已经接受了他。 格雷闭上眼睛，隔绝那些不明意味的图像，同时嘴巴微张，露出自己锐利的犬齿。 他留在龙身上的印记似乎还在起作用，毕竟那是一个很难愈合的伤痕。 他很快就捕捉到了，自己六十年来唯一一次真正进食的男人的味道。 血的芬芳甜美的气味。 格雷闭着眼睛，但是动作几乎不受影响。他跳过一个侍者倒在楼梯上的身体，来到了二楼。侍者的额头在楼梯上碰破了，一丝血腥味渗入他追寻着的龙的气息之中，不过这个干扰很小，而且他的伤口正在愈合。格雷还是不知道龙的为什么失去控制。但在最初的咆哮之后，他的情绪明显平稳了许多，他并不想伤害这些人，他的火焰在治愈这个侍者正是证明。 格雷实际上并不特别关心这些人的死活，他会想到这些，完全是在考虑龙的心情。他轻巧的脚步又跳过一个人，这是个身材高挑，呼吸平稳的男人，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熟悉的气息，那是艾伦。小魔法师和他的护卫的反应比普通人快不少，但他们还是没有跑出房间，就触发自我保护机制晕倒在地。即使是人类中的强者，身体也还是太脆弱了一些。他有些嘲讽地想，从这间房间的门口走过，快步在走廊上穿行着。龙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他已经闻到他了。奇怪的是他似乎和杰里梅斯不在一起，他们新上任的部长倒在建筑物圆形结构走廊的另一头，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把龙吸引到这里来的？ 格雷强忍住好奇心，又跳过一个侍者走到了那间房间的门口。 有两个人人从那间房间里走出来。 他因为惊讶急忙收住向前跑的动作，还是和有着宽阔肩膀的男人重重撞在了一起。格雷并没有担心那男人会不会被自己撞伤的闲暇，因为撞到一边的是他。 他终于忍不住在转身避让这个有宽阔肩膀的男人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男人只给他留下一个黑色长发，穿着黑色中式服装的背影。龙提起过，这种衣服叫做长衫。有一个身材高挑窈窕的女人跟在他的身边，她还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下一秒，格雷不得不闭上眼睛，捂住嘴巴趴在地上。那庞然大物的身影还燃烧在他的视网膜之上，折磨着他的神经。 吸血鬼的胃里当然没有呕吐物，血从他的指缝里面往外漏，发出他最喜欢的血液流动的悦耳声响。 他扶住墙壁，让自己站起来，手指直接抓破墙纸，在墙壁上发出刺耳的策划声。 开什么玩笑，龙就在这间房间里，怎么可以倒下。他鞭笞自己站起来，推开了和龙之间的最后一道门扉。 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能看到，光芒闪烁之人，就在门的内侧。这是格雷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龙说的咆哮在他脑海中的东西。格雷惊讶于人的头脑里怎能容纳如此伟大之物，想到龙在使用这份力量的时候需要忍受的痛苦，他停跳很久的心脏也刺痛起来。 这也是格雷最接近龙的一次。 藏在这个人身体中的东西终于暂时摆脱了束缚，显露出他本来的模样。 这些青火虽然是虚无的存在，这时候却以接近实体的形态从这个人的身上散发出来，轻轻地、温柔地碰触这他的面颊，就好像平时一样。格雷暂时忘记身体上持续的疼痛，享受着这份爱抚。实际上他感到十分愉快。这是失去意识的龙在安抚他。 龙站在那里，右手向前，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有一块布片挂在他的指尖，格雷伸手抓住他的手，那柔软的布片也落入了他的手心。那是丝绸。格雷想起了那个黑发的男人和他的长衫。他抱紧了龙，问：“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是什么事，先恢复正常吧，善后可是很麻烦的，艾拉特那家伙又在约会。” 他用柔软平静的语气那么说。 龙的嘴巴里发出低哑的声音。他似乎在呼叫一个人的名字，但格雷听不懂汉语的发音，也不可能明白那些散乱的音节到底可以拼成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听上去龙呼叫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非常悲伤。 “这种态度可不行，在恋人怀里的时候怎么可以用那种语气呼唤另一个人。所以这是小小的惩罚。龙，对不起。” 格雷用比打晕奥萝尔小得多得力量在龙的后颈上一击。龙彻底失去意识的同时，那庞然大物也服顺地回到了他的身体。格雷吹了一声口哨，睁开眼睛，看了看楼下的桌子。 三个盒子平整地放在桌上。 他抱着龙坐倒在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通了艾拉特的电话。 艾拉特在电话的另一头怒吼了一声：“盒子呢！出什么岔子了？” “盒子都还在，轻一些，我快吐血了，我是认真的，别叫，我不想吐在龙的背上。这里出了点意外，不过应该没有人员伤亡吧。对，部长也没事。安全起见，请叫救护车，顺便给我准备点新鲜的血袋，对了，还有奥萝尔的份，我刚才好像把她的脖子打断了。” 格雷在艾拉特的下一波怒吼传过来之前关上手机。他向后挪了挪，把后背靠上墙壁，然后抬起头，方便把再一次涌到嘴边的血咽回去。暂时还没有人醒过来，整个歌剧院上下一片寂静。他温柔地看着龙，心想自己的人类恋人可真是能给他带来惊喜。越是接近龙，就越是觉得这个严肃到简单纯粹的男人身上，隐藏着无数可以探寻的秘密。 植物再次再风中沙沙作响，那是柳树无数垂荡的枝条、是生长过剩的草坪上的青草、是那些正在枯萎收缩的藤蔓类植物发出的声音。格雷忽然想起来自己最近和龙之间的个人时间似乎变少了。确实，确认关系之后，他们和艾伦以及奥萝尔一起被编入艾拉特的下属。龙是个非常认真的人，虽然对工作没有追求，但会绝对认真地完成交付到自己手里的任务。现在倒是一个只属于他们的时间。 他想要摸摸龙的脸，不过暂时抬起手的力气也没有了。格雷这时候感觉到一道视线，他转过头去，目光从被撞破的帷幕之中望了出去。他的头脑还是受到了一丝影响，思想正在变慢。他想着这说不定是今晚唯二被破坏的东西（还有楼下的水池），捕捉着那道视线的主人。 魔法师的意志力远胜普通人，杰里梅斯是最早醒来的人。他正从座位上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 西蒙？杰里梅斯，惹麻烦的，讨人厌的魔法师家的小鬼。 第五十七章：热烈的追求者06 可能是记忆缺失的缘故，龙很少做梦。唯一会出现在他梦里的人是格雷。和很多人一样，龙只是知道自己曾经梦见过什么，但不确认梦的内容。今天格雷也一如既往地在他的梦中微笑，用他冰冷的手臂拥抱他。龙想起来了，在他因为什么事情失控的时候，格雷就在那里。这让他十分安心。无论发生什么事，对他立下誓言的人就在那里。 一直在他耳朵边咆哮的声音消失了，一切归于安静。他睁开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坐起身来。 这里不是他的房间也不是格雷在地下室的小屋，而是WSS的病房。空气中有消毒水和薰衣草花香混合的气息。床边柜的白瓷小花瓶里放着不是鲜花，而是一束晒干的薰衣草，里面夹杂着几朵满天星。 “格雷……” “他在地下室休息。醒来之后第一个呼唤的是他吗？真令人妒忌。” 杰里梅斯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大腿上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龙觉得用笔记本的人比用电脑的人亲切一些，用笔记本电脑的人则比用平板电脑的人亲切一些，但杰里梅斯不在此列。 杰里梅斯亲切微笑道：“别那么冷淡啊，这是第三次见面，现在我们是朋友了。感觉好些了吗？” 龙闭上眼睛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肉体上并没有什么病痛，精神上也没有半点疲倦，经常困扰他的咆哮声甚至暂时消失了。龙记得这种感觉。他一直在抑制自己拥有的青火，上一次失控是在一年半之前，艾伦被绑架的时候。 对龙而言这算一个他不想提及的秘密。 他问：“我在拍卖会上失控了？” “不知道。这么说有点丢人，不过我只觉得眼前一绿就晕倒了。看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参加拍卖会的人都有症状不同的记忆丢失现象，医生说可能是大脑启动自我保护机制的结果。” “我睡了多久？” “从昨晚八点到现在。现在是5月25日晚10点。” 龙回头看了看床铺后面的窗子，昨天是满月，今晚的月色也很明媚圆满。他又问：“我……有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没有。花园里的水池好像不是你弄坏的。主人要为修剪花园里疯狂生长的植物破费一些，不过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对了，那个时段正好有一对情侣驾车经过别墅外，这是他们拍下来的照片，要看看吗？” 杰里梅斯虽然用询问的语气那么说，却自己把笔记本电脑翻转过来。屏幕上是一栋被青色的火焰包裹着的圆形建筑，奇异的是建筑物本身没有受到任何损伤，那让人怀念的春天的青色看上去反而如同拙劣的电脑特效。 “这可真是了不起的力量。医生说那些宾客虽然晕倒又有些失忆，但他们的身体状况好得惊人，每个人的身体机能都年轻了至少3年。因此那里的主人不准备追究这件事，而准备把它当做‘神明的恩赐’，这确实是巨大的恩惠啊，龙。我现在理解布洛奇纳亚女士为什么要让你加入WSS了。你明白自己拥有多么了不起的力量吗？击退怪物的力量要多少有多少，我们有超能力者、魔法师、修炼士以及各种现代化武器，科学总有一天会超越我们这些魔法师的，但你的力量不同，把这种力量用来消灭怪物实在是太浪费了！那火焰的颜色太美丽的，真是太美丽了……龙，我越来越想要……” 龙打断他的话。被一个男人用这种肉麻的语气夸奖自己实在让他有些不自在。龙平静地看着杰里梅斯，试图在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身上找到他对自己大献殷勤的理由。杰里梅斯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看上去他说的是真的，或者说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他站起来，把电脑放在椅子上，说：“对不起，我表现得太急躁了？我应该让你多休息一会儿的，昨天的事让你很困扰吗？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没什么好烦心的，你很棒，所以不需要担心。” “……” “别逞强，你刚才醒过来的时候迷茫的样子让我忍不住……” 龙感到一阵恶寒，再次打断他，他说：“请不要向一个有恋人的男人说这种话。” 看上去杰里梅斯不打算接受他的提议。他拉长面孔，表情失望，说：“为什么？这是浪漫，即使你已经心有所属，我也可以向你展现我的热情。这才是爱情，爱情就要去战斗，就要去争取。你不觉得我是个还不赖的男人吗？而且我还有力量，保护你的力量。”他走到床边坐下来，看着龙，低声说：“我调查了一下你一年半以前离开新巴黎市时候的事，似乎是因为奥斯丁家的小少爷被绑架而发生了和昨天差不多的事。而在更早以前……” 他看着龙的黑眼睛，说了下去：“你是那起屠杀的唯一幸存者，你不好奇那凶手到底是什么人吗？而你失落的过去……” “西蒙杰里梅斯先生，你很喜欢打听别人的过去吗？” 龙用非常少见的冷淡语气问他。 杰里梅斯干脆把双手放在床上，凑近他。这男人体格结实，在近距离很有压迫感，龙能闻到他身上同为男人的气息。作为一个有些保守的中国人，龙很不喜欢和另一个男人在那么近的距离有什么接触。格雷是唯一的例外。 他皱起眉头，看着杰里梅斯咄咄逼人的蓝眼睛，采取了迎击而不是回避的态度。他最后提醒对方：“我虽然刚醒过来，但是随时可以动手。” 杰里梅斯并没有因为这有威胁含义的话退却。他舔了舔嘴唇，用一种此前从来没有表现出过的眼神看着龙。他曾试图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热情洋溢的追求者，但现在他露出了进攻者的本性。 “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吗？为什么拒绝我？格雷厄姆林登可以，我就不行吗？我以为连吸血鬼都可以接受的男人会更博爱一些的……我被你迷住了，我被你的力量迷住了，拥有这种力量的男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的呢？我想要你，我非常热烈地渴望你……” 杰里梅斯整个人都爬到了床上，像一直审视猎物的雄狮一样趴在龙的身上。龙不知道为什么注意到他的衣着，他的衬衣敞开着，露出宽阔的肌肉结实的胸膛。他的脸就在他的面前，在龙的眼睛里，白种人深陷的眼窝和高高的鼻梁被放大得有些夸张。 他是和龙自己以及格雷都不同的男人，骄傲、自负、充满侵略性。 杰里梅斯再次舔了舔嘴唇，动作放慢，眼睛里浮现出进攻前一刻残忍的快意。 龙在自己有任何“损失”之前，率先对杰里梅斯展开了进攻。 现实中的魔法师大多为了保持体力练习过体术和格斗技，杰里梅斯的身手在魔法师当中可能是佼佼者，但在龙的面前里破绽百出，不堪一击。他刚想要抓住龙的手腕，就在胸口和腹部吃了他两拳，向后摔倒在床边的地板上。 龙因为坐在床上不方便发力，又不想用脚把他踢得太惨，保留了大部分的实力。 龙的衣服叠好放在床边的另一张椅子，他跳下床，拿起自己的衣服准备去别的地方换好离开。虽然还说不上多厌恶西蒙杰里梅斯，但他拒绝和这个男人继续同处一室。他不离开的话，换他离开。 杰里梅斯不习惯被人居高临下看着。他捂住腹部，扶着椅子站起来来。 “太有趣了，我还以为你这样缺乏经验的人会非常容易上手。格雷呢？他没有对你用强过？”他问。 龙从来没有想过周围的人会怎么看待他的恋人是吸血鬼这件事。杰里梅斯的问题让他感到一阵滑稽和反胃。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杰里梅斯的手撞到了放在椅子上的笔记本电脑。那台电脑摔了下来，耳机脱落，上面正在播放的一段录像里的声音通过电脑自带的喇叭播放出来。 “我很想你。” 那声音很轻，也不太清楚，但龙不会听错格雷的声音。 他停下脚步。 “一眨眼已经过去六十八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我今后可能不会经常来看你了。安娜死了。在你印象中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吧？不过人类老去死亡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真是麻烦啊，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人际关系很快就没有用了。和人类沟通也越来越困难，最近几十年科学发展得好快，所以他们妄自尊大起来了。说真的，我已经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了。每当这种时候我就特别想你……” 龙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他知道格雷的身影就在那视频上，但完全没有正眼看过电脑的屏幕。 杰里梅斯得意地笑了起来：“这录像还很新鲜，你猜他去看谁了？你对这个吸血鬼一无所知，这样也能接受他的拥抱吗？龙，怪物的归宿是怪物，人类的归宿是人类！” “我为自己成为你这样一个卑鄙之人的部下感到羞愧。” 龙像避开污秽之物一样绕过杰里梅斯，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确信龙走远了，杰里梅斯像自己一生从未大笑过一样欢畅地笑了起来。“太有趣了，龙这个男人，实在是太有趣了。”他嘀咕着，开始反省自己的错误。他原本以为这个失去记忆，据说保守又古板的男人非常好对付，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越是保守的人的道德观念就越强烈，他是一个封闭的完整体，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一定程度上会对外部妥协，但绝对不可能通过外力征服。 “难怪那个家伙会喜欢上你……” 他扑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边上，翻开屏幕，再一次播放起那段视频。 格雷说的没错，人类的科技在最近几十年进步显着，如果是三年之前，他绝对不可能布置下这样一个瞒过吸血鬼眼睛的摄像头。 屏幕上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色十分苍白。 这段视频拍摄的时间是5月24日凌晨两点。龙如果看了，一定会对格雷所在的地方感到十分惊讶。 那是一间纯白的房间。 从屋顶到地板再到墙壁，所有的一切都是看不出材料的白色物质组成的，甚至看不到墙面之间的接缝，看上去就像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只有地板在发出微光，才让人觉得格雷不是站在白色的虚无之中。 他的手里拿着一幅一米多高的油画，画中是一位美丽的女性。她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已经是女人而非少女了，因为只有母亲才会有这样温柔的笑容。这位女性一头浅金色的头发，有一双色彩明亮的绿眼睛。她是如此美丽，让人愿意相信她的美貌并非来自艺术家的加工。 这位女性的面容和格雷十分相似。 或者说，除了格雷绝不可能露出这种洋溢着母性光辉的笑容，这简直就是十五六岁时候的格雷。 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呢？ 格雷把这幅画放在地板上，原本微弱的亮光突然增强，油画在地板上下陷，然后消失了踪影。 “这是她的画像吧？我想象不出会有那么像的第三人。他们在意大利找到她的，把她称为圣母，她一定就是那样的女性。有她陪伴，你不会太寂寞了吧？我很想你。” 他说着，在地板上坐下来，开始如龙刚才听到的那样发了一通牢骚。杰里梅斯看着格雷脸上的笑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电脑的屏幕。 光滑的屏幕上散发着吸血鬼脸上绝对不可能有的热量。 “……对了，最近我还认识了一个很特别的人。是个非常特别的人。你能醒来的话，真想带他来看你。他来自中国。你曾经说过战争结束之后想去中国看看吧？我去的时候那里的情况很不好，不过现在变好了。而且他的故乡，一定是个美丽的国家，一定是那样的。” 他叹息着，笑容却很甜蜜。 番外02 布洛奇纳亚女士坐在花架下的摇椅上，看着几只蝙蝠从月光下飞过。今晚月色很美，她那位喜爱月亮的客人不知是否在某地欣赏月夜，所以才迟迟没有抵达。 她的容貌已经不复年轻，气质依旧高贵。就是这位看上去文静端庄的老妇人，领导着一个庞大的组织在欧洲和全世界对抗各种各样的怪物。 人到了这把年纪，保养得再好也会觉得精力不足。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特别羡慕自己的还在半路上的客人。那个人永远精力充沛，不知道疲倦为何物。 “安娜奶奶，回去休息吧，已经九点了，晚上的风还是很大的。” 艾拉特艾尔文从大厅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条毛毯。布洛奇纳亚女士微笑着冲他招招手，男孩小跑步到她的身边，把毛毯放在她的膝盖上。她忍不住在他满头金色卷发的脑袋上拍了两下作为嘉奖。男孩小声说：“安娜奶奶，别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 “就算我不把你当小孩子看，格雷也会把你当小孩子的。” “不要提他。” “怎么，吵架了？” “他人不好。安娜奶奶，我们不要等他了，休息吧。” “小鬼，安娜有教你在背后议论别人嘛？” 一只如同玉石雕塑的手抓住艾拉特的后领，把不算很矮的十二岁男孩提在半空中。艾拉特回头，满脸鄙视地看着抓住自己的青年，说：“我实话实说，不算给安娜奶奶打你的小报告。” 布洛奇纳亚女士女士因为看到这位青年而面带笑容。虽然她的脸上满是皱纹，但这笑容中保留着她少女时代的风情，让小男孩艾拉特看得一阵发呆。他忍不住赞叹：“安娜奶奶……你真美……” 布洛奇纳亚女士笑得更高兴了。她轻抚自己的面颊，说：“老太婆了，有什么美不美的。你怎么不夸格雷？” 艾拉特哼了一声，说：“他是坏人，坏人都不好看。” 格雷轻轻把他丢到一边，说：“乖宝宝快去睡觉吧，别打扰我们。” 艾拉特对他做了一个鬼脸，转身跑掉了，他跑到一半，回头说：“安娜奶奶，别和这个坏家伙聊太晚，要注意身体！” 布洛奇纳亚女士对他点点头，小男孩才跑回屋子里。 “真是麻烦的小鬼，早知道不把他捡回来了。”格雷负者双手，面无表情地说。 “我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后悔把我捡回来吗？” “怎么会，我的小淑女……淑女和顽童是不同的。” 格雷单膝下跪，握住布洛奇纳亚女士的右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这个吻让这位老妇人容光焕发，她笑着说：“早就不是小淑女，是老淑女了。今天怎么来得那么晚，在路上耽搁了？” “遇到一个认识的女巫，聊着聊着就吵起来了。” “你会和女士吵架，真是奇闻。” “她非要说布拉德皮特扮演的吸血鬼是大银幕上最英俊的吸血鬼，我觉得有义务为贝拉卢高西（注）的名誉一战。” “唇枪舌战吗？” 格雷笑了起来。他抱怨说：“我活了那么久，从来没有见到过痴迷美国电影明星的女巫，她竟然说吸血鬼扮演吸血鬼不能算数。” “哦？那么那位贝拉卢高西先生真的是吸血鬼？我记得小时候你经常带我去看他主演的电影。老实说，我也觉得布拉德皮特英俊一些。” 格雷的眼睛里划过狡猾的神色。他说：“我很少去美国，这可说不准。再说，他也已经去世好几十年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过了一会儿，布洛奇纳亚女士说：“你和艾拉特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孩子和我怄气而已。” “你不觉得自己一把年纪的人和一个小孩子怄气很好笑吗？” “是他要和我怄气。” “格雷。” 布洛奇纳亚女士的眼睛里浮现带有撒娇成分的嗔怪。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只要露出这种表情格雷就会乖乖就范，这孩子气的可爱神色在她眼睛里竟然几十年都没有改变。格雷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说：“昨天西蒙杰里梅斯问我为什么不理他了。我说‘懒得理他’，那小鬼就哭了。艾拉特过来帮腔，说如果我不和杰里梅斯说话，他也不理我了。我会在乎两个小鬼的想法。” 布洛奇纳亚女士因为他比自己想的还要幼稚愣住了。她摇摇头，问：“是因为梅丽莎的预言？” “是啊，我现在可妒忌那个小鬼了，妒忌得要死。” “‘你所期待的之人的封印，将由他的手解开’，那天梅丽莎是那么说的？” “那个三流女巫的占卜靠不住。” “那你为什么要生气？” 格雷被她问住了。他呆立了一会儿，在她身边坐下来，说：“为什么不是我。他答应我有一天会回来的，为什么不是经由我的手唤醒他？为什么我不在那个预言里？” 布洛奇纳亚女士问他：“你觉得自己活不到那个时刻吗？” “怎么会。我是不会那么简单就死掉的。我……是不会死的。” 格雷的绿色眼睛里划过一道金色的光芒。布洛奇纳亚女士对他伸出手，他把自己的手交到她的手中。她想：这是多么冰冷的一只手啊。 她说：“那就对了，去和他和好吧，那孩子看上去很喜欢你的样子。而且他还会是WSS未来的部长。” 格雷问：“你现在就决定让那小鬼接任部长？” 她更正：“未来的某一天。” “都说他是魔法天才，我看也没有很厉害。” “梅丽莎已经有了预言，我相信他的潜力。” “随便你了，反正和我没有关系。好了好了，安娜，我们聊点别的吧。你听说了没有？那家美国公司要推出一个新的操作系统，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受够DOS系统了。” 布洛奇纳亚女士这次没有插嘴。她听着自己永葆青春的抚养人说着对个人电脑的展望。 我能活到什么时候呢？不知道人类是否能赶上呢……赶上记载于艾歌的遗产中的科技。不过这个人一定可以看到他所期待的辉煌未来吧。 她那么想着，看着这个注定可以看到无穷无尽未来的男人，羡慕又欣慰地微笑着。 注：贝拉卢高西，匈牙利影星，以扮演吸血鬼出名，亦有他本人就是吸血鬼的传闻。 第五十八章：无名的朋友01 完成训练之后，奥萝尔躺在草地上，瞪大眼睛开始发呆。今天格雷不在，训练用机器人作为对手和他的差距太大，根本无法把她逼迫到极限。她停下来并不是为了休息，而是为了偷懒。 看来她的身上还保留着身为人类的惰性。 实际上是天花板的“天空”上漂过几朵白云。格雷告诫过她，烙印固然可以在阳光下保护她，但作为吸血鬼还是应该更亲近黑暗。奥萝尔已经习惯了这地下室的人造天空了，她有的时候会好奇地想，紫藤花大厦那么巨大的地下空间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虽然整座城市的地下到处是防空洞，但似乎没有哪儿的防空洞挖得有这里深。 她发了一会儿呆，跳起来继续她的训练。她已经可以轻松闪避五台发球时速达到300公里的发球机器人了，但是这还不够。她知道格雷也可以做到这一点，并且远比她轻松。 那一晚之后奥萝尔就把格雷当成了假想敌。格雷说他打断了她的脖子，她也弄得他不太愉快，两个人算是打平，谁也不用向谁道歉。但她知道格雷那么说只是为了安慰她，实际上的胜利者是他。他在看到龙的青火之后没有失控，在突然遭到她的攻击之后还能迅速反击，如果是在战场上，格雷一定也可以轻易割掉她的脑袋，打穿她的心脏。奥萝尔想要变强，她要超越的不是格雷，而是比他更强大的吸血鬼——她的第二个父亲，安东尼奥斯威尔德。 想到那个男人令人作呕的身影，她的速度稍微下降，瞬间就被好几个网球击中。 在三十米左右的距离被时速三百公里的网球砸中可不是闹着玩的。奥萝尔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行动力。发球器在判定击中她之后就停止了，不过她站起来的时候还是心有余悸。这让她觉得自己的心理状态并不适合继续训练，干脆跳起来直奔艾拉特的办公室。 “龙和格雷我没告诉过你吗？对了，今天一来我就在赶报告。他们去俄罗斯了。” “什么？” 艾拉特把手平放在键盘上，暂停打字，说：“有消息过来，俄罗斯彼尔姆附近可能有盒子的踪迹。算上上次拍卖会上买来的三个，我们已经有八个盒子了。如果那个消息是真的，也算一件大事告一段落。” 奥萝尔不关心盒子的事。她大声抱怨：“为什么不带我去！艾伦呢那小子也跟着去了为什么他可以去，我不可以去” 艾拉特不怀好意地笑了。他问：“你成为吸血鬼也才小半年，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现在是几月份” “6月……咦”奥萝尔愣了一下，然后捧腹大笑：“哈哈，不会吧……不会吧，那个艾伦还在读书我看他整天闲逛，还以为魔法师都不用上学。” 艾拉特摇头，说：“一个家族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魔法天赋的，做一个三流魔法师还不如另谋出路。他们也需要有人管理自己庞大的产业。‘可怜的’小艾伦现在大概在学校里复习准备考试吧。” “说起来，艾拉特你的女朋友好像是中学教师” “是啊。”艾拉特身上难得散发出一股汹涌的气势。“她最近都在忙着准备出期末考试卷和带她班级里的学生复习，完全没有空陪我。”他说。 奥萝尔识相地从他的办公室里溜了出去。 变成吸血鬼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不用考试了。女孩对自己那么说。 -俄罗斯彼尔姆州- 龙看到正在和当地人讨价还价的格雷打了个喷嚏，心想是不是有人在叨念他。格雷会觉得冷，但绝对不会冻伤，也不会有伤风打喷嚏之类受寒之后的反应。他把自己裹在一件厚重的大衣里只不过是为了融入所有人都包裹严实的环境。龙很喜欢看他站在雪地里的样子，他大衣的领口镶着一整排白色的人造皮毛，一时之间让他分不清他的脸、毛皮和雪地三者之中哪一个更白。 彼尔姆州曾经有温暖的夏天，但从十九世纪末开始，这里遭遇了原因不明的持续寒潮，也使得整个州的经济发展缓慢，交通设施也停留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水平。他们前天上午从莫斯科坐火车来到彼尔姆，当天就遇到了一场暴风雪，耽搁了整整一天的行程。 两周前的拍卖会虽然遭到了一些波折，但WSS还是回收了三个盒子。这些东西之间似乎有某种微妙的联系，找到一个，就能找到一大串。他们得到最后这个盒子的消息的过程非常巧合。最近一个月，彼尔姆州的一个小村庄发生了狼人袭击事件，WSS在这一地区展开调查，一个当地的村民误以为他们是警察，在惊吓之余供出了一起凶案。十年前，他和同村一个乡民在山区打猎的时候曾经误入一栋深藏在山林里的宅邸。他们从那栋宅地里偷走了一些银制的餐具，却因为分赃不匀发生了口角，最后他失手杀死了自己的同乡。那个村民说当时他和他同乡在宅邸的书房里，死者的血溅上了书桌上的一个盒子，瞬间跑出许多奇怪的影像，他吓坏了，随手拿起一个银子的蜡烛台就逃出了那栋宅邸。之后他因为手头拮据想要回去，但都没有再找到那栋漂亮的大屋。 这个消息转了好几手之后到了艾拉特的手里，也促成了他们的俄罗斯之行。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这次他们得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消息和一份手绘的并不可靠的地图，归期未定，也就没有带上艾伦和奥萝尔。 龙在出发前专门看了一些资料，和那栋大屋有关的传闻在附近几个村庄流传很广。十九世纪中叶，有一个炼金术士在乌拉尔山脉中麓靠近彼尔姆的地方建造了一栋奇特的大屋，参加过建设的工匠说那栋屋子里有许多千奇百怪的设计，超过普通人的想象。这位炼金术士整年都躲在大屋里，有的时候他的仆从会到附近的村庄和城镇购买食物以及其他生活必需品。除了那些工匠，再也没有人进入过他的大屋，而彼尔姆的气候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开始恶化的。也有人把这个炼金术士称为呼唤风雪的巫师。大约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后不久，炼金术士就不再向附近派出他的仆从，人们都认为他是老死了或者搬走了。那之后，有不少对炼金术士的大屋感兴趣的探险者都组织过队伍想要一探究竟，但再也没有人到达过那栋屋子。 有几则和那位炼金术士有关的记载十分有趣。现在还有一些年轻时接触过他仆从的老人在世。他们回忆说那些仆从只会在傍晚出现，形迹可疑，并且看上去不像人类。 虽然有用的信息很少，但龙还是迫切地想要找到那只盒子。 仔细一想，他和格雷的因缘可以说是因为盒子而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格雷就在追踪盒子的线索，而之后他们共度的许多事也都和那些盒子有关。如果能收集全部的盒子，也算为他在WSS的工作告一段落。 龙有自己的自尊心。他可以接受西蒙杰里梅斯怀抱不知究竟的目的接近自己，却不能原谅他试图挑拨他和格雷的关系。因为他，他差一点偷窥了格雷的秘密。他不曾怀疑过格雷的忠诚，在这个前提下，格雷有权利决定是否把自己做的事告诉他，这也是他对格雷最大的尊重。 而杰里梅斯试图破坏这个尊重，唯有这一点，龙不能容忍。 他想到自己要和这个人共事，就觉得自己在和他同流合污。他很少像这样全盘否定一个人，而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也很难改变。 龙决定在收集完盒子之后就结束在WSS的工作。他不一定会回到中国，但绝对不会继续在杰里梅斯的手下工作。 决定他动向的人是格雷。如果格雷愿意，他们就一起回到中国。如果他不想离开欧洲，那就由他留下来陪伴他。 他知道如果自己对格雷说“和我一起去中国”，他就不得不和那属于过去的敌人战斗。 他很想忘记在杰里梅斯电脑里听到的内容，但他确实听到了格雷在WSS的某个地方对某个人说“我很想你”。 -1865年- 他对自己的吸血鬼朋友说：“我决定放弃爵位。” 吸血鬼喝了一小口红酒，淡淡道：“真可惜。你没有其他在世的亲人了，这样一来你这一族的名字就要消失了。” “没什么可惜的，迟早要被历史遗忘的家族，就由我来加速这个过程吧。我已经把城堡和庄园都卖掉了，只剩下在伦敦的两处房产。全部处理好之后我要去俄罗斯。” “我把‘历史之书’送去大清的这段时间似乎发生了不少事。你准备做什么？” 他的眼睛里闪过狂热的光彩。 “艾歌的遗产，格雷。我找到了比‘历史之书’伟大得多的遗产。” 吸血鬼不以为然地问：“比能预知未来的‘历史之书’还要伟大的东西？” “你真的觉得那本‘书’是好东西？如果那样你为什么要把它带到大清去让守护者的后裔封印它？” “……我只是觉得能预知未来太无聊了。” “那算什么预知未来……我找到的东西，才是真正的通向未来的桥梁。”他说着，站起来对吸血鬼伸出手，说：“格雷，和我一起去俄罗斯吧，我需要助手……一个能接受我的理念，又不在乎浪费时间的助手。” 结果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吸血鬼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真可惜，你会错过很多……” “算了吧，俄罗斯太冷了，我不喜欢血冰棍。你准备去俄罗斯的哪里？我会来探望你的。” 他苦笑了一下，拿过一边的地球仪，转动起来。 他的手指最后停留在某个地方。 第五十九章：无名的朋友02 无名的朋友02 “这样一个破雪橇也要收我300美元，还只收现金。我开始怀念沙皇了。” 格雷用单手轻松拖着沉重的雪橇回到龙的身边。卖雪橇给他的人回头看到这一幕，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雪地里，随后在那几只没有卖掉的雪橇犬的簇拥下匆忙离开了。 这时候暴风雪已经完全停了，天色暗沉，也分不清到底是已经入夜还是还在傍晚。天寒地冻中的乡间小路本来就没有几个人影，现在更是一片寂静，偶尔才有雪从树枝坠落的声响。 格雷看到龙不知道想什么在出神，就从地上抓了一把雪，轻轻砸在他的身上。 “还在想那个男人的事？” 龙全身一震，肩膀上的雪团碎成几块，扑簌扑簌落在地上。他不承认也不否认，格雷以为他在想出现在拍卖会上的那个男人，把戴着手套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说：“解决盒子的事之后我们就去找他。” 那之后他们通过艾伦的关系拿到了出席拍卖会人员的名单。那间包厢里的客人是一位秦姓的香港富商和他的女伴。艾伦抱歉地说那里的主人只能提供这些信息，毕竟参加那种规格的拍卖会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主人也要保护他们的隐私。龙后来又去拜托索菲调查，发现那几天确实有一位姓秦的香港商人在新巴黎市，但这个人年过五十，绝对不是龙见到的那个男人。这条线索也到此为止。 龙不想让格雷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岔开话题问：“为什么只买雪橇不买雪橇犬？” “你会照顾雪橇犬？” “……” 格雷促狭一笑，说：“上来吧，我来拉雪橇。” 他不知道从哪里另外找了一根粗尼龙绳，在雪橇上绑死了，留下短短一截拉在手里。龙把行李都放上雪橇，自己动作利落地跳了上去。格雷说了一声“坐好”，就拉着雪橇在林地里飞奔起来。 还好入夜之后这天寒地冻的偏僻乡村没有什么人，否则看到这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拉着雪橇一闪而过，说不定会吓出毛病。 这时候风雪已经止歇，格雷又挡在龙的前面，把前进时候带起的风都遮挡住了。龙想自己过去一定从来没有来到过这极北之地冰天雪地的世界，看着两边掠过的景物才会觉得十分新奇有趣。这里终年积雪，只有杉树松树这一类耐得住寒冷的针叶木才能生长。每一棵树的枝叶都披霜带雪，目力所之处高高低低、层层叠叠都是白色，白色上又罩着一层蓝莹莹的冷光。这片山麓人迹罕至，雪地上没有脚印，矮小的灌木丛下却藏匿着不少野兽的足迹，这些北国生灵安静地在夜幕的森林中穿行，没有半点动静，偌大的森林里似乎只有风的低吟和被雪压断的树枝轻轻落在雪地的声响，落叶断枝上叠着雪，雪上又压着落叶。这里极安静，却不冷清，他们头顶上除了两弯明月，还挂着璀璨银河，似乎时间流逝，森林不变、月光不变、星光不变。龙坐在雪橇上，只觉得今夜的疾行风光璇旎，如果格雷坐在自己身边就更好了。不过如果格雷坐在他的身边，又有谁来拉雪橇呢？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小时，两个人已经深入山林，离那山民凭记忆画的地图上标出的位置也越来越近，离城市乡村也越来越远。龙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恰好一道流星划过，格雷骤然停下脚步，松开手中的绳子，和他一起看着那细小的尾茫划过星空。龙忽然产生一种念头。那个男人、他的记忆、盒子什么的他完全都不在乎，如果只有他和格雷两个人在这里，那就好了。 他所行如所思，当即跳下雪橇，从背后抱住格雷，顺手扯下他的毡帽，让他一头柔软的褐发披散到自己的脸上。他们两御寒的衣服都很厚重，这个拥抱之间隔了不知道几层鸭绒和布面，却热情不减。格雷笑着问：“怎么，不赶路了？他们发现那炼金术士的宅邸的事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出去，说不定不少人对那栋房子里的东西虎视眈眈，我们已经耽搁了……” 龙不让他把话说完，拉着他的胳膊把他转过来，然后吻了他。这个吻的热量可能不能融化森林里百多年的积雪，却让两个人之间的空气急速升温。格雷非常难得地没有在接吻的时候反攻他，而是服顺地让他予取予求。过了很久，两个人才分开，龙伸手揽住格雷的腰，格雷也配合地靠在他的怀里，满脸柔情地望着他。龙看着月光洒落他的面容，翠色的大眼睛里星光流转，竟然看呆了。这时候一阵风吹过，他们身边一棵大松树已经被压得十分低垂的树枝终于不堪重负，在他们头顶、肩膀抖落不少雪花。龙伸手把挡在格雷的面前，又把他微卷的褐发上的雪花拍落。格雷不知道什么时候摘掉了左手的手套，也替他清理起头面上挂着的霜雪。他的手指永远是那么冷，龙不知道到底是雪冷一些，还是他的手冷一些。他心头一动，抓过他的手，放在嘴边呵起气来。 格雷柔声道：“别白费功夫了，暖和不起来的。” 他虽然那么说，却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抽开，退后了两步。 龙对他点点头，走回雪橇边上，把最大的背包打开来，开始搭帐篷。格雷负着手站在边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和据艾拉特说“凝结了人类最新科技”的帐篷展开贴身肉搏。看到龙忙得差不多了，他拿出一个小口袋，绕着帐篷外面走了一圈，边走边把里面的粉末洒出来。他说：“对付野兽还是得用魔法师的老一套，照理来说熊在夏天肯定不会冬眠，不过这里的天气很奇怪，吃不准会不会遇到大家伙。” 龙突然童心发作，张开手臂张牙舞爪了几下。格雷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搓成雪球，装成要丢他的样子，故作惊慌嚷嚷着“熊来了”。龙这时候却不知道是扑上去好还是乖乖让他用雪球砸一下好，愣在原地。格雷大笑起来，把雪球丢在地上，从雪橇上把另外几个背包拿下来，带着背包钻进了帐篷。 龙呆立在外面小尴尬了一会儿，也跟着进了帐篷。 第六十章：无名的朋友03 龙把疝气灯挂在帐篷的顶上，开始整理睡袋和被子。艾拉特“贴心”地塞了一条大毛毯到他们的行李箱里，仔细一想动机颇为可疑。 格雷把太阳能和手摇充电双能源的小暖炉拿了出来，一会儿工夫帐篷里就暖和起来。两个人分别脱掉外套，坐在一起裹上了那条大毛毯。格雷在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衬衣，龙感觉像是怀里坐着一块冰块。每次把这块坚冰融化的时候，他心里都会有异样柔软之处被触动的感觉。他伸出右手揽住格雷的肩膀，把他往自己的胸口压。格雷却不太安分。手机在这偏远落后的山区完全没有信号，他靠在龙的怀，里双手拿着手机，时不时在屏幕上点击几下，显得很不自在。 龙干脆一把把手机从他手里抢过来丢到一边去。 格雷看也不看被他丢到帐篷角落里的手机，问：“和手机吃醋？” 龙摇头，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上却多加了一些力气。格雷一边往他怀里钻，一边把大毛毯往里扯，把他们两个紧紧包裹在一起。“晚上还很长，又不赶路，还不能上网，要做点什么来消磨时间呢？” “以前是怎么做的？” “以前？” “没有网络和电脑的时候。” “忘记了。电脑让我的重获新生。你呢？你晚上就不打电脑不看电视整天练字看书？” 龙因为他的回答哭笑不得，然后认真思考了一下他的问题，说：“应该是吧。” 格雷知道他在推想自己失忆之前的生活。他对龙的过去最感兴趣的一点倒不是那一晚上的大火和屠杀背后隐藏着什么，而是龙这个适应现代生活又和现代生活脱节的家伙成长起来的环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龙自己却突然想起了那天在拍卖会出现的神秘男女。他确信那男人就是那一晚袭击道观的人，然而在见到他的一瞬间，他也确信，自己对那个人完全没有恨意。 他忍不住从毯子里伸出手，扶住自己的额头。格雷马上跟着递出自己的左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一股凉意从他的掌心渗透到龙的身上。龙说：“我没事。” “脸一下子青了还说没事。” 龙摇了摇头。青火从他的身上一点点蔓延开来，充满了帐篷内部的空间。格雷能从这火焰中感到比暖炉自然和煦地多的温暖。他抱怨地在龙的额头上弹了一下，说：“不是会头痛吗？快收起来。” “那天之后就不痛了，反而觉得……非常轻松。”龙看着自己五指分开的右手，火焰如同游鱼一样灵巧地在他的手指间环绕穿行。 “通常来说，因为头痛不能控制自己拥有的特异能力，不是还不足以驾驭那种能力，就是精神上有困扰，看来你是后者。是因为那个男人？” 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说：“这十几天以来我们都没有这样好好坐在一天说过话。” “是啊。白天要照顾小鬼，晚上……”格雷吐了吐舌头，知道龙会害羞，就没有说下去。 他很喜欢身体上的交流，很少有人可以在做那档子事的时候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有人做得到，那也是达到了欺骗别人先骗过自己的境界，完全可以当真。他能从龙的每一个小动作、眼神和呼吸的频率上体会他的心情。当两个都身负过去和秘密的人把身体交付对方的时候，他们之间在情绪上是没有秘密的。 他知道龙最近有心事，不过一直没有点破这一点。 格雷一边观察着龙的呼吸和心跳，一边说：“不过今天时间很多，也没有干扰。” 龙笑着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嘴边，低声说：“我最近为两件事感到很……困扰。一个那个男人。我见到他就更确定那一晚上在火场中我感到的心情是货真价实的。我看到他……觉得非常高兴。对，非常高兴，甚至不亚于……你接受我的时候。” 他压低眉毛，锐利的视线穿过帐篷，投向自己也无法触及的某个地方。 “这么说也不怕我误会。” “恩……” “那干脆请假去找那男人好了。他那天既然出现在新巴黎市，总有蛛丝马迹。把艾伦那小鬼还有你那个魔法师朋友的人际关系利用一下，实在不行我们追到香港去。我也很久没有去亚洲了。” 龙看着格雷眼睛闪闪发光的样子，忍不住在他手心轻轻一吻，然后说：“但我又很害怕见到他。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我想在找盒子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带你回中国去。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和担心，担心找到那个男人之后发生什么不测之事。” “难怪我觉得你这几天有什么事想说又憋着不说出来。你想开口邀请我一起去中国？” “恩。” “前几天为什么不说？” 龙没有把杰里梅斯的小动作告诉他。他不喜欢做这种有搬弄是非嫌疑的事，也不想让格雷知道自己曾经窥视过他的秘密。即使当时只是意外，他也不想格雷知道。他说：“我可能会等奥萝尔再成长一些再走，但一旦成行，很可能就不再回欧洲了。我应该照顾你的想法，我想回到故乡，你应该也想留在故乡，我们应该商量一个折中的做法。但我又很想不管你怎么想，就这样抱着你直接回中国。” 格雷像是自己第一次看到龙一样看着他。龙这个人平时做事偏向含蓄，有一套古板的处事标准，又的时候却会说出大胆又直接的话。龙把头转过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神情没有掩饰也没有羞涩，黑色的眼睛坦率到让人吃惊的地步。他问：“你有一定要留在WSS、留在欧洲的理由吗？没有的话，就和我走。有的话，也和我走。” 龙不习惯同时为两件事头痛。对于那神秘的男人，他除了消极寻找他的线索无计可施，但是对于格雷，他已经有了决断。 这是他对格雷的承诺。自认为通过掠夺他人生命而活下来的吸血鬼也认可了他的贪婪和入侵。不管格雷的过去如何，他也要抓住他们两个共同的现在和未来。 格雷以认真闪亮的眼神回应着他。当他的嘴角上扬的时候，龙的心跳终于还是小小地加速了一下。 “我……” 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响起，让龙根本没有听到格雷的回答。吸血鬼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愠怒，在怒气改变他瞳孔的颜色之前，他双手勾住龙的脖子，在他的嘴唇上印下一吻。 这个吻只有不到半秒钟，龙甚至没能完全感受到他温暖的嘴唇，但他却几乎欢呼出来。 格雷对他眨眨眼睛，披上外套，打开帐篷，在寒风灌进来之前就跳了出去。 第六十一章：无名的朋友04 龙以最快速度穿好外套扎紧靴子，拿起手电筒追出了帐篷。二十多只连珠闪电一样的火球从帐篷右边的林木中呼啸而过，已经点亮了半边天空。在火光之中，他看到一个移动速度堪比格雷的身影。一头狼人正在狼狈地躲避魔法师的怒火。他高高跃起，恰好多过两枚一起到达的火球，这两枚火球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响，又迸射出无数细小的火花射向狼人。狼人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嚎叫，蜷缩起身体，一个跟头落回地面，在雪地里翻了好几个跟头才扑灭背上的火苗。 他几乎没有停留，马上站起来，警觉地回头一瞥，然后伏下身体，像狼一样四肢着地，向着树木稍微稀疏的一个角落冲了过去。龙对他跃起时候浓密黑色毛发下隆起运动者的肌肉印象十分深刻。狼人如同黑色的闪电划过被火光映得通红的雪地，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却比闪电更快。 格雷一个闪身挡在他的必经路上，单手持枪，对准了狼人的额头。狼人拥有和吸血鬼不相上下的动态视力。他在一瞬间看清那是一把破魔枪，在雪地上紧急停止，身体侧翻，带起一片雪花。 狼人准备从另一个方向逃离的时候，格雷已经站在那个位置上了。 吸血鬼和狼人作对连理由都不需要。 这时候，追赶狼人的人也从森林了追了上来。他的速度很快，但比自己的魔法和狼人都慢上一截。 龙和这位年轻的魔法师脸上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是列奥。 列奥一挥手，把聚集在手臂上的火焰扫落。他说：“龙，别让那头狼人逃跑了，他很狡猾。” 这头狼人确实非常狡猾，他浅黄色的眼睛一转，干脆趴在了雪地上。龙第一次看到狼人变回人的瞬间，他那身让他赞叹不已的肌肉抽搐着，身体逐渐缩小，粗短刚硬的黑毛一根根收回体内。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这头敏捷彪悍的狼人就变成了一个二十出头，一头金发的白种男人。 “阿嚏！那边的猎魔人，快请我到你的帐篷里去，让这吸血鬼离我远点，天哪，我宁可被那个魔法师做成烤全狼也不要让一个吸血鬼在我的头上来一发。” 男人那么说着，咧嘴一笑。 格雷和列奥交换了一下眼神。他倒是希望列奥直接把这只狼人烤熟，但列奥并没有攻击人形狼人的心理准备。显出人形是一种投降的表示。 龙只好说：“先到帐篷里来吧。” 列奥在帐篷里变出一个魔法火炉，倒是比电暖炉温暖很多。那狼人的身高和体格都和龙很接近，穿着龙的备用衣服缩在帐篷的一角，和格雷保持最远的距离。格雷则时不时捏住鼻子，表示他对和这狼人共处一室的不满。 龙看到刚才还冻得够呛的狼人换过气了，转头问列奥：“他是你追击的狼人？” “不是。我本来以为那家伙要去西伯利亚，结果他一出乌克兰的国境就往乌拉尔山脉跑，我在彼尔姆市附近就失去了他的行踪，本来过了今天我就准备回莫斯科和猎魔人协会请求支援的，没想到遇到这个家伙在我的帐篷附近鬼鬼祟祟的。” “魔法师，我不过路过你的帐篷，就被你用火球砸出了五公里，阿嚏！”狼人抽了抽鼻子，一边抱怨一边打起了喷嚏。如果不是刚才见过他变身和光溜溜的样子，他倒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 列奥冷笑一声：“你敢发誓说你刚才没有偷窥我？说谎的人去吻那个吸血鬼。” “喂。”格雷和龙一起嘀咕了一声。 狼人勉为其难地看了看格雷，然后吹起了口哨。他说：“如果是吸血鬼美女我倒是不介意。好吧，我承认我偷窥你了。一个单身女人在雪地里露营本来就足够引人注意了……别生气别生气，反正你不是女人，被我看到了裸体又没有损失。” 帐篷里的温度瞬间升高了好几度。 格雷看看列奥精致美丽的侧脸，笑着说：“对，他没有什么损失，你被追杀不过到底没有变成烤全狼，也没有损失——给我说实话，你会闻不出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他瞬间露出自己不若狼人犬齿粗壮但一样锋利的獠牙，然后又把獠牙收了起来。 狼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 龙对格雷伸出手，示意他不用威胁这个狼人，然后问列奥：“他不是通缉名单上的狼人？” “不是。” “那就好了，狼人先生，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离开了。” 狼人看着龙表情和气的脸，反而叹了口气，一副他如果在变身状态就会摇一摇尾巴的神气。他说：“你们这一个给糖一个给鞭子搭配得真好啊。好吧，我招了，我以为他是去‘无名炼金术士的大宅’的，所以想要打探一下。如果你们是也不要杀我灭口，我只是一个在附近做小生意的良民，唔……良狼？” 列奥低低啊了一声，说：“那么我在莫斯科听到的传闻是真的？这儿真的有一个没有继承人的炼金术士的大屋？”他补充说：“任何人都可以接收一个没有继承人的炼金术士的遗产，只要他能证明自己是第一个找到那遗产的人” 龙问：“消息是从WSS传出来的？” 狼人回答说：“听说WSS的人有放出过消息，不过我追踪的那队人马是一个香港女人雇佣的。”他又对龙说：“你是香港人吗？功夫，成龙。” “……” 看到龙被问得有些尴尬，狼人狡猾一笑，说：“你们好，猎魔人、魔法师和吸血鬼，我的名字是尼古拉德米特里塔科夫斯基，不知道你们对那炼金术士的遗产有没有兴趣？也许我们可以合作。我的弟弟沃瓦跟着那些人去那栋大屋了，但我不太放心那些人。他们都是外来的狼人，而且其中有几个明显吃过人。怎么样？那些人似乎有把握找到那栋屋子，而我的鼻子可比边上的吸血鬼老兄管用多了。” 列奥对格雷说了一声“麻烦你看住这家伙”，一招手，在自己和龙的身边张开了一个隔音结界。他问：“你们是来找那间大屋的？WSS把差事丢给你们了？” “那么好猜到？” “废话，你别告诉我你们两个私奔来这里体验一下北方的夏天。” “……” “好了，快回答，我看再多说几秒钟你的情人要生气了。” 龙听到列奥那么说，真的抬头去看格雷的表情。他也不知道格雷的听力能不能突破隔音结界，但是格雷和他的视线对上之后微微一笑，笑容里七分高兴三份促狭，让坐在他对面的狼人老兄一时间忘记和吸血鬼的恶劣关系，看着他一阵发呆。 列奥也笑了，他说：“你变蠢了，龙。” “……” “那么答应他？他的提议很有吸引力，那些人比你早动身，应该有什么发现，你需要一个熟悉地形的向导，而且有我们跟着也不怕被他暗算。” 列奥也懂的捉弄龙不能过分的道理。 龙问：“你也去？” “不欢迎？” “没有，我很高兴。” “还好我开了结界，不然那吸血鬼说不定真的要吃醋了，你说‘我很高兴’的时候，眼神真迷人。” “……” 列奥再次挥手，收起了结界。格雷同时问：“商量的结果呢？” 龙对他也对尼古拉说：“合作？” 尼古拉咧嘴一笑，说：“这下我有点底气了，我可不想在雪地里被那群家伙分尸。你们遇到我也许是交了好运了。我可以保证，那些家伙发现有人和他们的目的地一样的时候，绝对会杀人。” -1866年- “这是什么？你养狗了？” 吸血鬼把幼犬一样的小东西从摇篮里抓了出来，小家伙抗议地扭动了几下四肢，被吸血鬼丢回摇篮里之后嚎叫了一声哭了起来。他本来在睡觉的孪生兄弟听到他的哭声，也睁开眼睛，呜呜叫唤起来。 他从桌前抬起头来，笑着问：“你没见过狼人的幼崽？” 吸血鬼一下子从摇篮前跳到了天花板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使劲擦拭自己抓过幼犬的手，然后把手帕对着他的脸丢了过来。“你竟然在家里养狼人的幼崽？”他用尖锐愤怒的声音问。 “不，是暂时照顾他们几天。这两个孩子的父亲就住在附近，那天我外出收集雪花的样本见到了他们夫妇。狼人中的双胞胎很少见，非常容易难产。我稍微帮了一下忙，现在那做父亲的去另一座山头找一个老萨满照顾自己的妻子去了。” “真恶心，在他们搬走之前我不来了。” “格雷，不要那么狭隘。我只是需要帮助。” “帮助？” “那场失败的实验改变了这里的气候，最近附近多了很多来调查情况的魔法师，我不想有人打扰我的实验。我会和这两个孩子的父亲缔结契约，让他们为我守护这片山林。德米特里塔科夫斯基是个很不错的人，你跟那个科西嘉矮子的部队来莫斯科的时候说不定见过他。” “亚历山大一世的狼人军团吗？哼，难得有让人不觉得臭的狼人，可能是伏特加的味道盖过了臭味吧。” 吸血鬼那么说着，从屋顶上跳下来，回到了摇篮的边上。他伸手戳了戳刚才被自己抓出来的幼崽的脸蛋。那小家伙记得他冰凉的手指，在摇篮里龇牙咧嘴起来。 “起名字了吗？” “哥哥和父亲一个名字，也叫做德米特里，弟弟叫做格里高里。对了，格雷，我有没有机会见到吸血鬼的小孩？” 吸血鬼回头瞪了他一眼，说：“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做我的血族。” 这家伙好几次旁敲侧击地问过他要不要成为自己的同伴。他这一次和过去一样认真考虑了一会儿，回答说：“免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格雷虽然佯装很生气的样子，却很喜欢这个答案。 第六十二章：无名的朋友05 达成临时合作协议之前，他们先和尼古拉互相介绍，然后列奥问了尼古拉一些问题。魔法师不太喜欢这份工作，但是吸血鬼和狼人很难和气对话，龙在套话方面又很外行。外人总以为狼人是头脑简单的暴躁生物，实际上狼人中头脑精明的不在少数。列奥知道刚才自己能把他追得四处逃窜，一是占了先手的好处，二是双方都没有性命一搏的想法，否则结果还真不好说。他得避免他们被这个狼人引入陷阱的危险。尼古拉也明白了这一点，用自己的父亲和家族的名义发下重誓。狼人是非常重视家族的怪物，这下连格雷也相信了他的诚意。 据尼古拉所说，发现炼金术士大屋的消息是两周前从WSS传出来的，那之后不久那个香港女人就从莫斯科来到彼尔姆开始招兵买马，尼古拉本人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只听说是个年轻美丽有很凌厉的女性。尼古拉说：“最近一百多年这儿的天气都很糟糕，连带我们的日子也比大城市的难过。我最近三年都在开小货车载货赚钱，我们不像人类的司机，一个人开几天车也没问题，但我买不起第二辆车，沃瓦平时也打些零工。那女人开的价格很有吸引力。但我们去的时候她已经召集了一批……我可不想和那些随时会咬断自己人脖子的家伙共事。但是沃瓦觉得为了那笔钱值得冒险。” 沃瓦是尼古拉的孪生弟弟，据他说他们这一族的狼人都有生养双胞胎的传统。他最后拍了拍胸脯和列奥保证一定会带着他们平安抵达那栋大屋。 大家都觉得既然那些人已经出发，今晚还是不要耽搁，越早过去越好。尼古拉和列奥说话的这点时间格雷把帐篷里的背包搬了出去放在雪橇上，然后用扣带和绳子抓紧。尼古拉看着手脚利落的吸血鬼，说：“走过去大约需要一小时的时间，如果是我和这家伙更快，你们……” 龙正在头痛这件事，格雷又走进来，说：“大狗，快出来，给我拉雪橇去。” “什么？” “不是赶时间么。” “一百美元。” “……” 列奥付了钱之后，尼古拉脱掉借用的衣服，扑在雪地上一阵长长的嚎叫，声音听起来和真正的狼也没有什么区别。龙和列奥都把头伸出帐篷，看着身材健美的年轻男人由人变狼的过程。 外表完全是人的怪物变身，比起魔法师使用魔法更有一种超现实感。 只有格雷一脸嫌弃地捡起尼古拉脱掉的衣服用绳子扎起来，丢上了雪橇。 列奥想着坐狼人拉的雪橇可真稀奇，他要是知道龙是坐吸血鬼拉的雪橇过来的，不知道会有多惊讶。龙这时候才发现雪橇上堆满东西以后并排坐两个大男人都嫌有些拥挤，更不要说三个了。他心里忽然跳出让格雷坐在自己怀里的念头，却又没有在列奥和尼古拉面前提出这个要求的厚脸皮。格雷像是知道他在头痛什么一样，在列奥招呼他们上雪橇之前说：“我不坐臭狗的雪橇。” 已经趴在地上准备出发的尼古拉听到了，转过头来，对他一阵龇牙咧嘴。 龙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望，坐到了列奥的身边。尼古拉又发出一声挑衅似的狼嚎，拉着雪橇在林地中飞奔起来。格雷则一直跟在龙的身侧，把双手放在背后，神态动作都轻松异常。龙在一小时里连续坐了两次雪橇，风光却大不相同。这时候夜色已深，空中两弯月亮的光华更加冷清，每一阵风吹过，都在森林里带起细微的声响，是树叶是落雪是动物甚至是林中的精怪。尼古拉跑得很快，龙和列奥都不想因为聊天咬到舌头，差不多二十分钟，谁也没有说话。倒是格雷时不时从一侧伸出手来，把从他们头顶松枝上落下来的雪拍去。龙转过头去，就看到他微笑着看着他。奇妙的是他的视线虽然在他身上，却总能巧妙绕过从路边伸展出来的树枝。 他突然想到，来的时候格雷的速度虽然快，却总要在确认道路的时候停留一下，尼古拉虽然比格雷慢一些，一路上却没有半点停顿，动作异常顺畅。是因为他闻得到自己孪生弟弟的气味吗？ 他有了这个念头，眼睛里马上多了一丝疑问。格雷如同有读心术一样，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尼古拉前进的路线和那位山民凭记忆画出的地图非常接近。四周到处是白茫茫的积雪，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龙隐约觉得他们似乎正在进入一个山坳，周围的空气比刚才更寒冷了一下，脚下也起了裹着寒气的淡淡薄雾。尼古拉这时候停了下来，格雷也在雪橇边上停了下来，把那包衣服丢给他。狼人接过衣服闪身到一颗老松树的背后变回人形顺带换上衣服。龙他们已经见过两次他的裸体，他这动作实在是不能再多此一举了，列奥甚至坏笑起来。 过了两分钟，尼古拉从树后走出来，又打起了喷嚏。他说：“那些家伙就在前面不很远的地方，我能闻到他们的味道。” “不只是味道吧。” 格雷说着，指着密林和薄雾的深处。在那里，一栋方正威严的建筑物绿色的屋顶正逐渐出现在雾气之后，典型拜占庭风格的圆顶让人印象深刻。那个乡民把这栋建筑物称为大屋，实在太不应该，这栋建筑物在规模上根本是一座宫殿。 一时之间连落雪也变得悄无声息了。 尼古拉吞了吞口水，说：“我打头阵，猎魔人你在边上保护魔法师，咬脖子的，你殿后。” 格雷对他微微一笑，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狼人从他发出骄傲的一声低吼，然后向前踏出一步。 他踩到一件椭圆型，表面光滑的金属物件。 狼人的脸上瞬间五彩缤纷。“是地雷吗？”他问。 龙退后几步，让列奥在他的脚边放了一个小型结界。列奥蹲下来，拨开他脚边的积雪，让那金属物件露了出来。 那是一截十公分左右长，说不出是什么的人造物，断面很平整，几根电线从里面掉落出来。 尼古拉松了一口气，向后跳开。 列奥向前走了两步，又在雪地里踩到一截类似的东西。龙干脆跟着他在附近的雪地里搜寻起来。 他们找到好几大块部件，把这些东西放在雪地上的时候，四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这些部件包括一个满脸锈迹的头颅，这是一个机械人，下身没有腿，是一个大号的滑轮，内里有着非常精巧的零件和线路，可惜一半零件已经洒落在雪地里了。 “大概是炼金术士用来看门的构装生物……那些家伙已经进去了，我们跟上吧。” 龙对尼古拉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一行人由尼古拉带头格雷殿后，直奔那华丽大宅的大门。 -1870年- 他笑眯眯地看着吸血鬼有人被踩着滚轮的机械女仆吓了一跳。 “你不是说放弃炼金术了？这构装生物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做工可真精细……” “格雷，这不是魔法，是科学。” “科学？scientia（拉丁语）？那是什么？” “来自艾歌的遗产即是科学。我们现在还没有掌握那种程度的科学，但在某一天……也许是很久以后的某一天，科学会成为我们生活中很常见的东西。至少比构装生物常见。” “怎么我去美国一次回来你就不会说人话了。” 他并没有生气，拿起机械女仆送上来的杯子，说：“你不明白吗？炼金术士可以把石头变成黄金，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门捷列夫在两年前的发现却告诉我们物质的本源。是元素构成了物质，然后普通人只要有了足够的力量，也可能通过这发现转化元素，这就是知识，这就是科学。” 吸血鬼看上去不太喜欢这个话题，连带挑剔起那机械女仆起来。他说：“我去年在伦敦见过一个比她好得多的构装生物，她才是个可人儿。你真喜欢研究构装生物，可以和那个老炼金术士联系一下，我会为你发电报给他的。” 他只好摇头说：“格雷，格雷，这世界上曾经最接近历史之书的人是你，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你知道吗？有一种更方便的方式叫做电话。已经有一位意大利科学家发明出那通讯装置的原型，很快它就能在世界上投入使用，到时候你要找我也方便得多了。” “太无聊了。太无聊了。你老和我扯这些，我要走了。” 他看着装成小孩子的样子大发脾气的朋友，只好摇头苦笑了。 “算了，格雷，你总有一天会爱上科学的，你能看到那一天，我真是羡慕。老实说，在这里得到的越多，我就越悲哀。我感觉……自己已经不再处在这时代了……对了，不要总是构装生物构装生物的，她是机器人，而且有名字。这是伊利莎白，我的女花匠。女仆玛格丽特的程序出了一些问题需要调试，我才把她调过来充当女仆的。伊利莎白，和格雷问好。” 第六十三章：无名的朋友06 大宅的门被炸开了，空气中还留有土制火药灼人鼻腔的气味，钢制的门板一半融化一半向外翻卷着，像是一朵奇形怪状的，有着银色和黑色花瓣的花朵。月光从雪地里反射到里间的走廊，照亮了一小段路。走廊足有四米宽，铺着一整块暗红色的地毯。 列奥从队伍的中间走上前去，手指在身前一阵乱画，嘴里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他说：“没有禁制，不管是先进去的人还是炼金术士，都没有。” 尼古拉问：“他们当中有魔法师吗？” “没有，魔法师不会让人在自己面前用炸药开门的。” “哈哈。” 尼古拉第一个跳进走廊，在人类的形态下像一只大狗一样四下张望，同时抽动鼻子，在空气中寻找他兄弟的线索。残留的火药气味对他敏锐鼻子的伤害比其他人大得多，他干脆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然后他兴奋地说：“我闻到了，沃瓦在这里。但是……” “里面很安静。” 格雷把手放在耳朵边上。他在这偏僻的深山中会稍微解放一些听力，毕竟这里的干扰不像城市里的多。 “对……等等，你听到脚步声了吗？吸血鬼？” 格雷点头。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约在宅邸东翼的位置，可能在一楼，甚至是更深的地方，例如地下室。 龙和列奥没有那么好的听力，只能等他们两个判断。 “他们在房子的东侧停下来了。沃瓦！” 尼古拉暂时忘记了任何危险，冲进了那条宽敞但是黑暗的走廊。龙刚想伸手拉住他，狼人就消失在室内的黑暗中。 “我承认狼人大多是野狗。”列奥顺着格雷的思路说。格雷赞同地点点头，然后问龙：“那山民说的书房在西翼？” 龙仔细看过那张地图，书房就在西侧的二楼。那个山民回忆说穿过走廊有一个很宽敞的大厅，从楼梯走上去，西翼的第二个房间就是那盒子所在的书房。他说：“我们快一些去找到盒子，然后去看看尼古拉那里有什么需要的帮助。” 列奥不喜欢这个提议，格雷却说：“我先去跟过去看看。如果平安无事那最好了。” 龙点头，但还是习惯性地说：“小心。” 格雷笑了笑，说：“我还不至于被几头大狗搞到狼狈不堪。列奥，龙暂时交给你了。” 他说着对他们挥挥手，跟着尼古拉，步伐轻盈地消失在走廊里。 列奥吹了一声口哨：“这家伙出人意料的体贴啊。” “什么？” “我是说，他很照顾你的想法。”列奥似笑非笑地看了龙一眼，龙脸上马上有些发热，好在站在这时不时有冷风吹过的大门口，脸上的热度很快被寒冷的山林之风压了下去。列奥没有看到他害羞的反应，反而有些失望。他在龙前面踏进走廊，说：“先去找你们的目标物品吧，好尽快支援他们。” 他们没走出几步，外间的月光就消失了。龙拿出准备好的手电筒打开，照亮了他们前方的道路。 这条走廊的长度在五十米左右，左右两边都有不少关着的门，墙壁上原来似乎挂过画，但被人搬走了，现在只留下一些淡淡的痕迹。两个人都想尽快解决问题去帮助尼古拉和格雷，脚步很快，一会儿就走到了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一扇厚重朴实的大门。龙看到那扇大门的时候心头一跳。这扇门看上去像是金属的，边框上有细线够了的云纹，在这栋西洋建筑物里出现有些不伦不类，但那云纹本身很精细，不是某个工匠的拙劣模仿物。 列奥在门口放了几个侦测魔法，确信没有威胁，就和龙分别靠在墙壁上，由龙伸手推开了门。 并不特别明亮的光线由室内照到走廊上。龙有些吃惊地和列奥对视了一眼，走进了大厅。 这间大厅的面积在五百平方米左右，除了中间铺着一整块正方形的地毯，完全没有桌椅这些家具陈设，显得空荡荡的。大厅的屋顶很高，足有六米朝上，那温柔微蓝的光线就是从房顶上洒落的。 龙和列奥同时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由无数豆大的小灯点缀出的旋涡状图案。“银河！”列奥低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表示惊讶还是赞叹。列奥自己是魔法师，对这位十九世纪不知名的炼金术士的尊敬有限，这时候他却不得不承认，从天花板的布置来看，这个人至少品味非凡。 龙为那美丽的银河灯景叹服的时间比他短得多。他把背后的铁剑连鞘取下来，别在腰间，走进了大厅。大厅的两侧各有一条走廊，应当是通向宅邸的东西两翼，尽头另外有一扇门，以及通向二楼的双螺旋形状的楼梯。大厅里没有窗户，四周的墙壁上也有一些画像的痕迹，现在只留下两幅挂在左边的挂画。画中人一男一女，都穿着华丽优美的古代装束，可能是主人的祖先。 列奥把视线从天花板上收回，也踏进了大厅。他有些神经质地吸了吸鼻子，说：“你不觉得这里的空气太好了一些？好像还有些熏香的味道……对，是鼠尾草。” 龙也在为这个问题感到疑惑。他问：“炼金术士可以制造天花板上那些灯，也能让这里的空气保持流通吗？” “对不缺钱的炼金术士来说制造一些亮上几百年的长明灯也不是问题。但这空气有些奇怪，通风设置再好也不可能，这里甚至连窗户也没有……” 列奥说着皱起眉头，他越来越觉得这个炼金术士说不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龙暂时无法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只好暂时不去管它了。他们快步穿过大厅，顺着楼梯来到二楼。列奥在书房门口又停下来，重复了一次侦测工作。龙这一次更加小心，示意他让开之后，踢开门就闪身躲在一边。 过去了差不多三分钟，两个人才走到书房门口，打量起里面的情况来。 -1871年- “格雷，给你看看我的最新发现。” 吸血鬼不理睬他。 “我前几天在莫斯科见到了一个大清国的子民，他果然和你说的一样，留着比女人还长的辫子。” 吸血鬼还是不理财他。 “那个人还给卖给了我一样很特别的东西，我想那应该也是艾歌的遗产，我把它放在书房里了，你来看看吗？” 他说着去拉那不知道为什么正在闹别扭的吸血鬼的手，却被他甩开了。 “我不去你的书房。”吸血鬼说。 “为什么？里面可有不少新奇好玩的东西啊。” “没兴趣，别老是缠着我说科学了，没兴趣，我不会进你的书房的。如果觉得闷的话，自己去山下找个女人吧。” 他摇头苦笑：“别像个小孩子一样。研究当然要投入时间。你也不经常到处乱跑吗？我可没有抱怨过你经常撇下我一个人。” 吸血鬼的表情有所松动，但他还是固执地说：“不，我不去。” “原来如此，是盒子吗？” 格雷的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他倒立于天花板上，看着前方尼古拉的背影，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第六十四章：无名的朋友07 这是一件宽敞的、陈设雅致的书房。正对大门的位置是主人的书桌，后面是一扇紧紧关着拉着窗帘的大窗户。书桌的右手边的墙壁上放着三个顶到屋顶的大书架，右手边则是一个类似于中国的百宝架的开架大立柜，每一个格子里都放着做工精巧的物件。列奥指着放在书桌前，正对着主人座位的大椅子，说：“主人不是正在接待客人，就是有一位客人经常来看他，他的客人不多？这里再也没有其他椅子了。” 龙点头表示同意，不过时间不多，他没有仔细想这间书房里的种种，就走到书桌前。那盒子静静躺在书桌上，经过几十年的遗忘，却没有什么积灰。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方布，小心翼翼地把盒子包裹起来。艾拉特说的高分子复合材料他不是很理解，但这块布上确实附着着让他放心的力量。 把盒子拿起来的时候，他发现上面没有学籍，却沾着一些细白的颗粒。那些颗粒非常小，大小和盐粒接近。列奥这时候凑在“百宝架”看了一会儿，魔法师很难不对这位十九世纪炼金术士的珍藏发生兴趣。让他失望的是架子上的藏品大多是花瓶、雕塑之类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很有价值，在魔法和炼金术的世界里却没有什么用处的东西。唯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一组模型。 这组模型一共有三个，是象牙质的，标明经过处理，依然保留着象牙那种温润的色泽。它们每一个都有十公分长，身体是流线型的细细的长椭圆，头部尤其纤细，令人联想起俯冲中的鸟类，或者飞机的头部。它们顶部三分之一处有一个长长翘起的尾翼，非常精致美丽，令人在这小小的架子上也想起翱翔在蓝天中的快感。 “这位炼金术士说不定还是个发明家，我没见过比它们更优美的飞行器了。”列奥感叹说。龙被他的感叹吸引了，走过来，看了看那组模型，也忍不住赞叹它们自然优美的体型。他问：“没有翅膀，它们要怎么飞起来？” 列奥忍不住笑了：“龙，你要我怎么说你呢，机翼的作用是提升升力，起飞靠的是发动机。” 不过他也觉得有些奇怪，这飞行器看起来更像是飞艇，但这纤细优美的身体显然不是气囊，那长长的尾翼又是做什么用的呢？这不像是现实中的飞机，更像是某个炼金术士的幻想中飞翔于天际的事物。他有些留恋地看着它们，说：“先去找格雷他们吧，最好不要打起来了。” 龙应了一声，向着门口踏出一步，然后停了下来。“百宝架”边上的地毯上也撒着一些白色的“盐粒”，他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尸体呢？” 列奥发出短促的吸气声。“尸体？” “那个山民的供词说他在这里杀死了自己的同伴。尸体呢？” -1772年- 当玛格丽特捧着托盘走出来的时候，他满怀期待，希望在友人的脸上看到惊讶赞叹的神色，然而吸血鬼只是低着头，享用自己手头雀鸟喉管中的鲜血。那是一只小小的翠色的山雀，不知道怎么会撞进他朋友的手里。他注意到吸血鬼们有的时候也会吃人之外的东西，不全是为了饥饿，那么小的一只鸟的身体里也没有什么血，很可能只是因为他喜欢它的羽色或者声音。他看着他的嘴唇贴着小鸟的羽毛，心想这世界上一流的杀手为什么都那么美丽呢？就像猫科动物和这只吸血鬼。 吃过甜点的吸血鬼舔了舔嘴唇，说：“很逼真的模型。” “喜欢吗？当时艾歌的来客就是搭乘这种飞船来到地球的——这不是飞艇也不是飞机，是可以冲破大气层在宇宙中飞翔的宇宙飞船。”他说着，情绪不自觉地激动起来，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银河装的群灯。“不知道在银河中拥抱群星是什么感觉。想象一下，星星就在自己的手边……没有哪个魔法师或者炼金术士达到过这个境界，但是科学家可以做到。” “又来了。” 他笑了笑，说：“格雷，你注意到了吗他们没有机翼，是别的东西在提供动力，是在这里，有四个巨大的引擎，它们的能量比你想的大得多。”他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自己正在微笑着回忆什么的朋友。他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情，看上去他正在回顾自己人生中某个光辉灿烂的时刻。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啊，格雷。” “因为我在四百四十二年前见到过艾歌的来客降临地球的的时候，唔……它们飞起来确实很美……” 沉浸在回忆中的吸血鬼心不在焉地回答说。 尼古拉跪在打开的盖子边上，凝视着向下钢制楼梯。这间房间在宅邸的东翼，如果没有这个可疑的地洞，那就只是一间普通的空置的储藏室。下面是一条有着向下坡度的石头走廊，地面和墙壁都很平整。凭借十九世纪的人力物力可以在这深山中做到这种程度？他在心理嘀咕。不过也许那炼金术士有特别的办法。他还注意到这盖子和下面的楼梯都是表面光滑有着银白涂层的钢材，如果不是知道这是炼金术士的宅邸，这里可不怎么像是十九世纪的建筑。 他对藏匿自己的脚步声很有经验，那批被香港女人雇佣的狼人显然没有发现他，否则他们应该会留下一两个人驻守在入口附近。他能听到自己兄弟的脚步声夹杂在那群狼人的脚步声里，但现在声音消失了。他有些不安地左右环视了一下，在下面有能阻隔声音的东西，但在大宅里却没有这种布置。为什么？因为这栋宅邸真正的秘密在地下吗？ 一只冰冷的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尼古拉几乎跳起来，即使回头之后看到的是格雷苍白美丽的脸，也不能马上把他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的心脏马上拉回来。 “为了吓唬狼人拍他的肩膀还是有些划不来啊。”格雷说着着，拿出餐巾纸在手上擦了一擦，把餐巾纸随便往边上一丢。尼古拉因为自己还不值得他用手帕而自尊小小受挫。他抱怨：“我没让你拍我。” “看得那么投入，连我走过来也没有听到，不怕遇到意外袭击吗？” 他的指责很有道理，尼古拉脸色微微一红，说：“他们没有留下放哨的。” “哦？那不错，看来他们不认为还有人会来。你的弟弟呢？” 尼古拉不喜欢吸血鬼说话的语气，似乎他和那中国人说话的时候还挺和气的，为什么对他就那么严厉呢？他知道如果提出这个问题免不了被吸血鬼一顿胖揍，回答说：“暂时还安全。” 格雷往下方的通道看了看：“看来他们和我们的目标不一致，这倒不错，我不太喜欢打狼人。” 尼古拉知道他并不是害怕狼人的利爪而是不想被不能喝的血弄脏衣服，只好站在同族的立场上反驳：“我们也不喜欢和吸血鬼干架。” “既然都是和平主义者，为什么那么担心你的弟弟？” “那些家伙都很可怕，我亲眼看到他们把接受招募的人类雇佣兵吃掉……那女人的奖励是需要他们小组的人评分，我很担心那些家伙一找到目标就杀死沃瓦好多分点钱。” “我说，你在狼人中也算是美男子了，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另谋出路？” “既然合作了告诉你也没关系。我们的增祖父为我们立下了守护在这里的家规，我也想去大城市甚至外国看看，但我们兄弟两至少要留下一个，我不能把沃瓦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弟弟是怎么想的” “他是个守约的人。” “这约定也有些年头了。” “吸血鬼也会因为时间太长觉得不值得守约吗？” “我明白了，失礼了。” 尼古拉惊讶地看着吸血鬼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实在十分动人，让狼人想自己看一个吸血鬼的笑容发呆也不算背叛自己的种族。相比之下吸血鬼居然会对狼人认错似乎也不那么值得惊讶。 “那么下去看看吧，我也很好奇他们来找的是什么。” 格雷说着，带头跳了下去。尼古拉摸了摸面颊，也跟着跳了下去。 第六十五章：无名的朋友08 通道里没有灯，不过格雷和尼古拉都有夜视能力，这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影响。这条通道很短，大约不到两百米，两个人跳下去没一会儿就跑到了尽头。那里又有一扇紧闭着的大门。这是一整块乳白色，光滑塑料板一样的东西，接近三米高，两米宽，封住了通道的尽头。尼古拉把手放在上面，从手感来说，它确实是塑料。 “这有点不对头，当时有这种东西吗？” “塑料是二十世纪头十年上发明的。” “但是……当时能生产这样一整块塑料吗？如果这是门，要怎么打开？” “这里的主人是个炼金术士。” 尼古拉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他总觉得宅邸里透着一股奇怪的气息，又说不准那到底是什么。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声音停止了，他的弟弟和那群狼人到达这里之后一定是通过这扇门转移到了别的什么地方去了。问题是到底是哪里？又是怎样做到的？他贴在这块塑料门板上闻了闻，没有发现，然后又在上面拍打起来。“嘭嘭嘭”塑料板在他手下发出一阵拍打声，又在狭长的通道里传来一片回声。尼古拉觉得手掌有些肿痛，再拍下去说不定要肿起来的时候，塑料板上突发爆发出一片温柔的白光。 “什么！” 尼古拉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白光扯了进去。无数光和线条在他眼前飞逝，那光景持续不超过两秒钟，却让人印象深刻。然后他摔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这里充满着这冰封之土上难得闻到的春天的气息，是青草和无数野花的芬芳气味。尼古拉惊讶之余几乎变身。他一点点站起来，茫然地看着自己置身的草坪。 这是一个四百平方米左右的草坪，四周种着悬铃木和一些有着奇异红色树叶的高大植物，时不时有几片红叶飘落，非常美丽。他感到这儿的气温一下子上升了至少三十度，但现在不能脱衣服，如果这是幻术，脱掉衣服就等于死亡。尼古拉环视四周，草坪的正中有一个小小的池塘，上面飘着两三朵粉白的睡莲，池塘边上放着一张书桌和一圈椅子。一个女孩正背对着他，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女孩可能五六岁，一头金发，头上扎着一个蓝色的蝴蝶结。她回过头来的一瞬间，尼古拉已经做好见到一张狰狞面孔的心理准备了，然而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微笑着的可爱脸蛋。她的眼睛像蓝天，嘴唇的颜色像草莓，是个精致可爱的小美人。女孩张开嘴巴，无声地说着什么，尼古拉不懂唇语，却也从她的嘴唇张合中判断出她说了什么。 PAPA。 女孩小跑步向他所在的方向走来的时候，他机警地让开大半个身位，看着女孩扑进一个男人的怀里。 那个男人有和她一样的金发，三十多岁，样子普通英俊，但有一双非常睿智的眼神。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还站着一位年轻的女性，女孩的容貌和她非常相似，那一定是她的母亲。她走过来，从丈夫怀里拉过女儿的一只手臂，不知道说着什么。 这是一幅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温馨场面。 尼古拉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傻站着，又有不能打扰他们的感觉。他明知道这只是一幕幻境，却又有些羡慕地看着这一家三口。 就在这个时候，草坪上起风了，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白色从他们的脚下升起，一瞬间把一切都吞没了。 尼古拉的眼前一片空白。他警惕地把听力和感知调节到最大，不过直到他恢复视力，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看着变换了面貌的草坪。那些树被烧焦了，树枝树叶一点也不剩，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原本让他以为是树林的地方不过是墙壁上的画像，现在是那些烧焦的树的黑漆漆的背景。地上的草坪也不见了，只有一块焦黑的土地。他转头，看着干涸的池塘中间两个养睡莲用的大水缸。池塘边的桌椅也不见了，不知道是被烧光了还是搬走了。 他头顶上刚才他摔下来的地方张开一个一米直径的纯白圆环，格雷双手持枪，从里面跳下，轻巧落地。 尼古拉突然有一种这家伙会不会也是幻影的错觉。当他意识到这不是幻觉的时候，吸血鬼已经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避免被他摸到。 “你怎么了？神情恍惚。” “……没什么……我想这个炼金术士可能还会魔法？我刚才大概受到了精神类魔法的影响，看到了一些过去的影像。” “看来是不太好的一段画面？” “没什么……这里是哪里？我们是怎么过来的？这是个传送魔法？这炼金术师的名堂还真多。” “别问我，我又不是魔法师。” “……你在情人和陌生人面前的态度差得还真多。” 吸血鬼骄傲地瞥了他一眼，说：“对人和狼人确实需要区别对待。” “哦？你和那个中国人果然是一对？” 格雷这次看也不看他。他走到早就干涸的池塘边上，往里面看了一眼，像是早就蒸干池水现在还能照出他的面孔一样。 -1878年- 亲爱的格雷： 你已经六年没有光顾我这里了，不知道你的动向让我有些担心。你应该不会莫名其妙死在哪个猎魔人的手里了吧？真奇怪，明知道吸血鬼被猎魔人猎杀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我却觉得很不舍得。 我每年都有写信到你留给我的这个地址，不过你从来也没有回信，不知道你是没有时间收信，还是一直在旅行？ 我最近又在艾歌的遗产中找到了一项有趣的技术，和把影像记录下来再重现有关。最近欧洲和美利坚合众国都有不少科学家在研究此项技术，不过和我入手的这一技术完全不同。这项技术和魔法很像，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是不是又要唾骂我和你推销科学？但这正是科学的美妙之处，通过这项“全息投影”技术，普通人也可以像魔法师一样把自己喜欢的人和光景记录下来。想一想，我的小娜佳出嫁的时候，我把她小时候和我玩闹的影像投影给她看，这多么值得期待啊。 我知道你看到信件积压的时候只会读最头上一封，这五年来我每年都不厌其烦地和你说娜佳的事。就在你离开的那年我遇到了我的生命之光，我的苏珊娜（注）。第二年我们就有了小娜佳。我第一次意识到生命的诞生居然是这样的喜悦。娜佳已经五岁了，她很聪明也很乖巧，你一定想不到她多么可爱，全世界没有比她更可爱的小女孩了。我突然从科学家变成了多愁善感的父亲了。我最近总在想，我可以把娜佳培养成拥有超越全世界知识的超人，但是那样对她来说未必幸福。我和苏珊娜商量，等娜佳再大一些的时候，带她离开俄罗斯，让她享受普通小女孩一样的童年，然后由她选择是否和我一起继续研究。我在布达佩斯还有一处房产，还有一个朋友经营一所很不错的女子学院，我想那里很适合娜佳成长。苏珊娜也说她对布达佩斯很感兴趣。你下一次来拜访我的时候如果找不到我，那说明我们已经搬去了布达佩斯。 最近我对艾歌的遗产的研究遇到了瓶颈。我又发掘出很多有趣的技术，但我还是远离他们的核心。我之前从那大清国人那里得到的东西似乎对深埋在乌拉尔山之下的这艘飞船的引擎有反应，不过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反应。 说起来，我找到一个特别的办法，把引擎室从飞船内部提升出来，放在我大厅的下方，我利用它制造出一个小小的仙境，娜佳很喜欢这里，但正因为如此，我才考虑离开这里，我要让她看看真正的春天。 期待在这里或者布达佩斯和你再一次相会。 你的挚友，敬上。 注：苏珊娜（CycaHHa），意为睡莲。 第六十六章：无名的朋友09 龙和列奥快步从书房里走出来，直奔楼梯。奇怪的预感在他们的心里扩大。这里太干净了，空气流通良好，地面没有灰尘，家具不多但都没有破损，也没有适应了这里寒冷天气的昆虫动物光顾的痕迹，简直像是有人经常在打理一样。是他们在门口看到的被破坏的构装生物吗？还是那位炼金术士的后代还生活在这里？如果有人在这里活动倒可以解释尸体的去向，没有主人会喜欢自己的书房里倒着一句尸体。 龙有些烦躁，直接从二楼跳到一楼，列奥却担心扭伤脚，跟在他后面跑下楼梯。龙这时候听到了一线风声，他心头警铃大作，对列奥一挥左手，同时右手拔出长剑。中国剑术虽然没有日本剑术的居合技巧，但他拔剑的动作快捷无比，剑身反射出天花板上璀璨的灯光，如同一道银色的闪光，在由某个黑暗角落窜出来的大家伙的胳膊上结结实实开了一条大口子。血花和剑光一起溅射出来，银红相间，一道一瞬即逝，另一道像是泼墨一样，洒落在地毯上。 龙退后一步，看着捂住右臂落到地上的狼人。这家伙的毛色偏浅，个头比尼古拉变身之后还要大上一号，面孔凶恶。 这头狼人的错误之处在于先攻击狼。列奥利用这点时间跑到龙的身后，背靠墙壁，伸出右手瞄准了他。 “回来吧，米哈科夫，你不是这家伙的对手，他刚才手下留情了，否则你的胳膊已经和身体分家了。” 一个男人从大宅的东翼走出来，他身后跟着另一个变身状态的大个子狼人和三个年轻男人。龙的视线依次扫过他们，在其中最年轻的一个男人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他鼻青脸肿，显然遭到过殴打，不过没有性命之忧。这个一头金发的年轻人和尼古拉长得一模一样，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双生子。 看到尼古拉的弟弟沃瓦，龙一下子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尼古拉那种对兄弟手足之情特别理解和关注。但新的疑问又产生了。格雷跟着尼古拉去了东翼，他们遇上了这些狼人了没有？ “嗨，中国小哥，听得懂英语吧？把武器收起来吧，我们没有恶意。我听说你们都精于做买卖，没听说你们擅长打打杀杀的。咳咳，后面的那位是魔法师？那更好说话了，我相信我们比你们早到这里，所以这里的所有权是我们的。如果你们愿意合作，暂时退到屋子外面，我们离开之后你们可以分一点剩下的，嘿嘿，这个提议不错吧？” 带头的这个男人正值壮年，人类状态下体格并不出众，但其他几个人狼人对他十分服从，这是个不能小瞧的家伙。他的模样曾经也算英俊，但左边脸上有一块烧伤，因此破了相，让他笑起来总有一种阴沉的气息。他一边观察龙和列奥的表情，一边说：“你们可以叫我彼得洛夫。两位，对我的提议有什么想法？” 这男人在一瞬间露出獠牙。他还在用商量的口吻说话，但右手的爪子一下子爆射出来，微笑的嘴巴也渐渐变尖变长，半人半狼的脸凶恶异常。 “我们的工作受到了阻碍，快给我回答！不然我们现在就杀掉你们！嗨，我只是看这栋房子很漂亮，不想打起来弄坏它。回答我，尤其是那边的魔法师，你想被先奸后杀吗？” 龙不是魔法师也能感到列奥身上有灼热的气息正在散发出来。他把剑尖朝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开口问：“我们有两个同伴刚才往东翼去了，你们有看到他们吗？” “人类？是年轻鲜嫩的妞儿吗？是的话已经吃掉了，不是的话，嘿嘿” 除了沃瓦，其他狼人附和着大笑起来。 龙心中的疑惑更加深了。尼古拉明显是追着他的弟弟去的，为什么他们却没有遇见他们？ “老大，我就说刚才那扇塑料门有诡异，我们进去不知道做了什么又绕了出来……” 彼得洛夫一拳打在这个插话的家伙脸上，把他打得直接后退了好几步。狼人之间的等级观念非常分明，这个家伙用手背在流鼻血的鼻子下面一抹，一声不吭地站在彼得洛夫的身后，同时不怀好意地看了列奥一眼。列奥冷冷地回望了他一眼。尼古拉说的没错，这几个家伙和那些安分生活在人类世界中的狼人不同。他并没有说话，而是把决定权交给龙。他知道，如果龙回头和自己对话，说不定下一刻就有狼人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 龙的选择当然是不离开。 格雷和尼古拉目前行踪不明，他绝对不会为了避免冲突就撤离这座大屋。龙在脑袋里飞速把可能说服这批狼人的话过了一遍，然而彼得洛夫比他更早做出决定。 “交涉结束，吃掉他们。” 那个被他打了一拳正在流鼻血的狼人率先趴在地上，嚎叫一声开始变身。列奥在他双手撑地的一瞬间念诵道：“漩涡梵风！” 他们和狼人之间的空气中散发出炽热的气息，以半空中的某个点，空气旋转着，放出热风。 列奥这样的火魔法师在室内战中有一个硬伤——如果不想破坏建筑，有很多魔法受到限制。 “等一下！彼得洛夫先生！这几个人并没有恶意，我们也许……” “住嘴！我忍你很久了，反正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之后你的任务就完成了，闪开！” 变身到一半的彼得洛夫对着沃瓦反手一爪，年轻人的羽绒服和里面的几层毛衣上被他锐利的爪子割出两条深深的伤口，血则等了两秒钟左右才像是小喷泉一样从他身上喷射出来。他之后还说了一句什么话，不过当他完全变身之后，长大的血盆大口里传来的只不过是阵阵嚎叫。 受到血腥味的刺激，其他几个狼人同时嚎叫着扑在地上。龙怒叱一声，对准彼得洛夫的胸口接连刺出三剑。狼人眨了眨金色的眼睛，张大嘴巴，从侧面咬向他的剑身。龙手腕一转，反手一剑从他的颈窝处斩下。这头野蛮凶残的狼人对可以刺击也可以挥砍的中国剑术应变不及，虽然及时伏下身体，还是被龙的长剑在右肩上重重砍了一下。他十分凶悍，当龙的剑身已经触及他肩膀的毛皮的时候，竟然不在闪避，顺着他的剑路向上冲了过来，亮出五枚锋利爪子的左爪也向龙扫来。 一生闷响。龙从背后抽出桃木剑，双手交叠，左手紧握的木剑重重劈在彼得洛夫的手肘内侧，一击粉碎了关节，同时青色的火焰顺着剑烧到了他的胳膊上，抑制着他肢体再生的速度。 彼得洛夫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吼，后退几步，瞪圆眼睛看着自己燃烧着青色火焰的伤口。这时候，一出现就是变身状态的米哈科夫和鼻子被打破的狼人被列奥的热风吹飞，身体撞上天花板之后带着几枚被撞坏的灯泡坠落下来，还没落地就被第二波热风吹向墙壁。另外两头狼人见到老大被龙击退，同时吼叫着向龙冲了上来。 龙以留下残影的高速交换了左右手的桃木剑和龙泉剑。龙泉剑白亮的剑身对准左手边狼人的咽喉斜向上刺了进去，直接击破颈椎直至延髓，右手的桃木剑则用力对准狼人的腰部横扫过去。那头狼人哀嚎一声，身体这一击的力量带得向边上滑行了小半米。他本来就是前冲的姿势，这时候不得不压低中心，双手抓住地板才没有飞出去。他高昂着脑袋，以吼声表示自己战斗的决议，然而龙这时候已经从另一只狼人的咽喉处把龙泉剑拔了出来。他一脚踩在这家伙的脑袋上，把他的头踩在地上，龙泉剑对准他的后颈就刺了进去。狼人的身体彻底瘫痪，像一个皮套标本一样软软趴在地上。此时，之前被龙穿喉的狼人的喉咙里射出一道血箭。他身体摇晃了两下，才在血箭落下的时候扑到在地。 龙不嗜杀，但对怪物出手的时候动作干净利落。他明白和这些身体机能远超人类恢复能力又强悍的狼人作战，只能一击必杀。 列奥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他下狠手，一边呼唤起第三波热风吹走那两头狼人一边吹了一声口哨。他想如果不是在室内怕着火，他早就把那两个家伙烤成焦炭了。虽然那么想，他却明白，如果不是龙在前方吸引火力，他就算可以烧死几头狼人，也会被那首领咬断脖子。至于龙……不会有魔法师想要和有这种速度的人正面对决。 彼得洛夫虽然凶残却不愚蠢。他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声，金色的眼睛充满恨意地看了龙一眼，就向通往大门的通道跑去。另外两头被列奥摔得头晕脑胀的狼人也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列奥还不尽兴，又对着刚才瞄过他好几眼的那头狼人吹了长长的一声口哨。 龙的眼神还带着刚才杀死两头狼人的冷锐。他对列奥说：“照看一下那年轻人，他可能是尼古拉的弟弟。”他自己则持剑走到大厅入口处不到一些的地方，严防彼得洛夫一群人突然折回。 列奥应了一声，跑过去准备检查那倒在血泊里的青年的情况。地板这时候毫无征兆地一阵颤动，数根有成年男人大腿粗细的不可名状之物冲破地板，笔直地戳入天花板上的“银河”之中。它们扭动着，扑簌扑簌洒下一些白色的盐粒来。这很像是鱿鱼触须的东西分别卷起两头狼人的尸体和沃瓦，一下子消失在地板上的巨大空洞里。 第六十七章：无名的朋友10 龙冲到那奇怪物体撞破的大洞边上，低下头，看到一片焦黑的泥土地，以及第二个大洞。格雷站在下方的洞口边行，抬起头的一瞬间，原本面无表情像是笼罩寒霜一样的面容才温柔了一些。 大厅到这泥土地的高度大约是四米左右，龙把双剑回鞘，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稳当地落在格雷身边。列奥则小心翼翼地探头下来，问：“你怎么在下面？狼人小哥呢？” 格雷把肩膀上的盐粒拍掉，说：“不知道，我们在东翼见到一扇有些奇怪的塑料门板，然后就跑到这里来了。” 听到他那么说，列奥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不少炼金术士会兼修简单的魔法，但不管怎么说，一个炼金术士会制造这种拥有短途传送功能的空间传送门，这实在有些过分了。而空间魔法本来就是最神秘最难掌握的一种魔法，这让这里的主人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龙环顾了一下这个残留着多年之前爆炸气息的空间，问：“尼古拉追那怪物去了？” 他知道一个关心弟弟的哥哥绝对不会让自己受重伤的兄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怪物掳走。 “那刚才那不知道怎么称呼的东西卷着三个人下来，其中一个金发的大概是他弟弟，他马上变身从这里追下去了。” 格雷指了指自己脚边的另外一个大洞。龙这时候发现他们脚下的是一块人工制造的平台。它的结构很复杂，大约有一米厚，一层又一层的钢丝编织的网之间夹着乳白色的不知名物质，断面的钢丝乱糟糟的，还有几十根电线软绵绵地从洞口垂下。 龙觉得这种有些像塑料的东西很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列奥在“楼上”大厅里表情变幻莫测，嘀咕着“这可不是炼金术的范畴了”。 格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要我上来接你吗？” 列奥以猎魔人和魔法师的尊严，不想被吸血鬼小看。他在脚下召唤一阵热风，利用上升气流的升力，稳当地飘落下方的空间。列奥站稳之后，和龙一样在四周看了一下。“这里发生过大爆炸？”他问？ “和魔法或者炼金术有关吗？” 列奥闭上眼睛，进入冥想状态。大约半分钟之后，他睁开眼睛，说：“不是。和魔法或者炼金术没有半点关系……或者是爆炸发生有些年头了，残留的痕迹，魔法或者药剂的痕迹都消失了。” 他本来想一口咬定这里的爆炸和魔法全无关系，但一个炼金术士大宅下奇怪空间里的爆炸，不是魔法或者炼金术，能是什么？ 列奥感觉被层层的谜团和怪异的现象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格雷，你比我们先到，有看到什么吗？”他问格雷。 “看到一段录像，大概是什么预置的魔法吧。” 格雷说着，打量起挂在断面的一截钢丝上的带血的棕色毛皮，问：“楼上发生了什么？” “遇到了尼古拉说的那些狼人，起了点冲突。” “哦。盒子拿到没有？” “拿到了。” 格雷点点头，然后看着他，却不说话。龙和他之间的有些交流并不需要语言。他知道他的意思。他们已经完成工作，这栋处处透着神秘气息的宅邸下方隐藏着一个可怕的怪物，他们是否要为了尼古拉去冒这个险？尼古拉只约定带他们来到这宅邸，并没有要求他们帮忙搭救他的弟弟。何况他弟弟被抓走只是一个意外。 三个人凑在这个大洞边上，表情怪异地看着下方的地面。大厅里没有被撞坏的灯上洒落一道光柱，穿过这个房间，落到下面的岩石和泥土上。 龙想起尼古拉告诉他们自己担心弟弟时候的眼神，毫不犹豫地说：“你照看一下列奥，我追过去看看。那东西可能没有恶意，否则它刚才大可以把我们一起抓走。” 他说完跳了下去。格雷和列奥对视了一眼，格雷微笑着说：“魔法师，你留在这儿？” 列奥以行动表示反对。他再次召唤热风，而格雷说完就轻巧地跳了下去，直接跳到龙的背上，双手环抱住他的背脊，低声说：“真拿你没办法，你难道觉得我会放你一个人追上去？” 飘下来的列奥看到这情侣之间亲热的一幕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吸血鬼用这种一半是依恋一半是撒娇的口气说话还真有些……怎么说，温柔到可怕？ 龙在格雷的手上握了一下，还没等他捂热那只冷手，格雷就从他背后跳开了。这条通道很窄，容纳两人并排就有些勉强，也只有他这样灵巧快捷的伸手才可以这样快速移动。 通道里生长着一种发出淡淡荧光的苔藓，因此不算太黑。龙和列奥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不自在。他们脚下的地面被压得很平，墙壁也很光滑，但这不是人工修建的结果。一定是那抓走沃瓦和两具尸体的怪物不断用身体在这里穿行，把岩石磨平把泥土压紧，才塑造出这样的面貌。 龙向前望去看到一条时断时续的血线，列奥往回看，只看到望不到头的起伏不定的通道。这里和上方的宅邸一样有着通风良好的新鲜空气，还带着点雪地里的松香，列奥感受了一下风的流向，说：“这条通道的出口应该也在前面。前面也许是那怪物的巢穴？刚才你们谁看清它的样子了？那到底是什么？” 龙一边循着血迹快步前进，一边在脑海中整理自己在电光火石的瞬间见到的东西。他很难形容那到底是什么，它的身体像是无数石粒堆积成的，那些石粒都微微蠕动着。它是一个坚硬的大家伙，又有一种融化感，似乎随时可以改变形态。 他在猎魔人协会的怪物图册中见过很多已经灭绝的罕见怪物，但似乎从来没有哪一种现存的或者曾经存在的怪物有那种形态。 而且它身上还一直有盐洒落。 他们在地洞中追了大约六七百米，那东西的移动速度很快，血迹并不连贯，反而是白细的盐粒洒得一地都是。龙停下来，在格雷阻止之前从地上拈了一些白色的颗粒放在嘴边用舌头舔了一下，确定那确实是盐。他问列奥：“是炼金术吗？” “炼制岩盐失败的产物？哈哈。” 列奥干笑两声，笑声未落，尼古拉的怒吼声从前方传了过来。 格雷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前方的一抹亮光。 是月光。 第六十八章：无名的朋友11 彼得洛夫狼狈地冲出宅邸的大门，扑在雪地上，仰天对着空中的双月发出凄厉的吼叫声。他残存的两名部下脚步踉跄地跟了上来。三头狼人在雪地里，用只有狼才能听懂的吼声交流着。鼻子还在流血的那头狼人最年轻，他走到彼得洛夫的面前就被他一爪拍开了。彼得洛夫咆哮着，用这个行为重新竖立自己的权威。被打的这个家伙有些不服气，他盯着他，发出一连串抗议的吼叫。另外一个家伙则看好戏一样地蹲在一边。 没有的家伙！废物！连个娘们一样的魔法师都解决不了！废物！彼得洛夫在流露出反抗意识的年轻狼人面前磨了磨自己的獠牙，发出刺耳的划擦声。他右肩的伤口还在流血，左手的青火则已经熄灭了。他感到在自己的身体深处有一种力量正在对抗那个中国人的火焰。对了，那个女人，雇佣他们的香港女人曾经给过他一个保护的魔法。那女人说那不是魔法，而是一种古老的术。彼得洛夫只记得她丰满的胸部和她从手提包里拿出来的美钞。女人，温暖柔软的异国美女。美钞，能换来美女和美酒的绿油油的美钞。想到这些，彼得洛夫像是已经把嘴埋进那中国人的肚子饱尝他热气腾腾的肠子一样，暂时忘记了身上的头痛。他严厉地看着自己的两个手下，下达命令：“回去，我们还没找到弗米利恩女士委托的东西。” “可是……” “五人份的钱由三个人分。” 他的这句话点亮了年轻男人心中的贪欲。彼得洛夫知道这个小家伙，他比他年轻一些，对女人的追求更加猛烈炽热。看到这家伙重新在他面前摇起尾巴表示服从，他残忍地笑了。一个人拿五人份的钱更好，找到那东西之后他会把这两个家伙都杀掉。对，杀掉，和中国人一起杀掉，咬断脖子，把肠子扯出来。他收缩了两下爪子，带头走回大宅被自己炸坏的房门。 雪地里忽然响起叮叮当当的铃声。 一个矮小黝黑的身影从一边的树丛里钻了出来。彼得洛夫记得它，他们刚来的时候它就是这样踩着独轮从树丛里冒出来的。这个小东西有一张黑色生锈的脸，被他打得四分五裂的身体被重新拼接起来，仔细一看接口上糊着一层细小的石头颗粒。它铁锈色的身体上还粘着一些更加细小的白色颗粒。 这个家伙的脸上有一对暗淡无光的大眼睛，微笑被锈迹侵蚀，表情笨拙呆滞。 “头儿，是谁……是谁把它拼起来的？” 踩着轮子的构装生物或者机械人偶的双手离捧着一束枯枝，在他们的身边打着璇儿，风带着雪也在他们身边打着璇儿，大地忽然震动起来。一下、两下……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们脚下的土地里，撞击着想要破土而出。 一直闷声不响的那头狼人扭头就想要逃走，然而已经太迟了，几根由细小石粒堆积成的扭动着的东西从积血和泥土地之下伸出来，一把缠住他的双腿，把他拖进了一条又深又长的通道。他在消失之前发出长而尖锐的惨叫声，一蓬血花从洞口喷了出来，血如同有意志一样，再被冻住之前，流回了洞里。 彼得洛夫嗅到地下有一个巨大的危险正在靠近，他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和那头年轻的狼人一样被从地下伸出的不可名状之物抓住脚踝，拖进了洞穴中。他高大结实的身体在那狭窄的通道里摩擦着，先是毛皮，然后是皮肤，接着是脂肪，然后是肌肉，最后是骨头。他惨叫着，想要抓住头顶上微茫的那一抹月光，但是雪把洞穴盖上了。 机器人园丁伊利莎白用雪盖上了那几个深深的洞穴，然后把柳枝插在了被自己堆严实的雪上。这是从柳树上摘下来的树枝，有些年头了。她的头脑并不很聪明，刚才被狼人重重砸了一下，更是有些短路。她那颗简陋的电子脑里是否知道这柳枝在北国的雪地里永远不会发芽呢？ 伊利莎白在雪地里又转了几圈，摇响了铃铛。她记得，在主人把自己凭好之前，她记得。 那位客人，主人珍视的那位客人又来了。那之后过了多久呢？得去采花，得去为客人采花，得去为夫人的花园采花。 她高兴地用铃声唱着歌，围着三根干枯的柳枝跳起了舞。 尼古拉在一分钟里跑完了将近一百米。他脑内的钟把一分钟分成六十秒，每一秒的滴答声都在重击他的心脏。因为肾上腺素的过量分泌，他的心跳加速，背脊颤栗。沃瓦！沃瓦！他吼叫着呼唤自己的弟弟。有怪物从地下出现，卷走了他的弟弟，狼人爆射出金芒的眼睛里只见到他的弟弟，他的脑袋里只有弟弟全身是血的场面。那是什么怪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沃瓦！沃瓦！ 尼古拉在通道的尽头一下子停住身体，爪子在地上抓出一道深痕，才没有跌进通道尽头白花花的一个深坑。他仰起脖子，看到沃瓦趴在一根横斜的石枝上。尼古拉把其他的东西驱逐出自己的世界。他后退几步，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跳过几块大石头，几根石枝，以及十米左右的白色的“湖泊”，落在了那根石枝上，一把抱起沃瓦，然后转身跳回了来时的通道。 沃瓦昏迷着，留了很多血，但还活着，他能听到他的心脏还在胸膛里有力得跳动着。尼古拉发出几声低鸣，嘴巴里呼出的热气在飘到沃瓦脸上之前已经变成了白雾。就这样！给我坚持下去！这才是流着塔科夫斯基家血液的坚强男儿，活下去！他低头用冒着热气的舌头舔了舔沃瓦的脸。 尼古拉这时候才注意到前方到底有着什么。 这根通道通向乌拉尔山脉中麓的山脚，前方则是位于深山中的一个洞穴。这洞穴从底到顶大约有三十米高，不规则穹顶下方三四米的地方有一个大洞，风卷着雪、落叶和月光从上方倾泻下来，照在地上的“白海”上，反射出安静美丽的光彩。 这是百来米宽的盐粒的湖泊。 而在湖泊的正中，有一个蠕动着的巨物矗立于山洞之中。它的顶部顶着山洞的穹顶，身体大约有十米宽，形状难以形容，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规律地膨胀、收缩、膨胀、收缩，像是正在呼吸一样。它的身体和刚才卷走沃瓦的一样，是由无数细小的石粒组成的，随着它的“呼吸”，不断有盐从它的身上滚落，落到下方的盐之湖里面。 从这家伙的身体上纵横生长出上百根石枝，插入山壁之中。每一根枝条下方都倒挂着大批蝙蝠，不知道有几千几万的蝙蝠栖息在这里。另外两头狼人的尸体挂在他左前方的两根石枝上，石头上又生戳出无数细小尖锐的石刺，深深插尸体上。尸体本来结实隆起的肌肉很快干瘪下去，被吸光了血液，成为两具干尸，掉落到下方的盐湖里。 尼古拉觉得自己应该马上带着沃瓦离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右前方。两具一眨眼就被吸干的尸体的后面，有三根枝条正在向内收缩着，拖拽着什么东西。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三根枝条从石壁抽离的一瞬间。 它们带着三具血肉模糊，骨头戳出在外面的形体回到了洞穴中，浓稠的肉和血的混合物从石枝穿行的通道中落下，那些刺在干尸上的石刺马上跳出来，接住了这些血肉球。 其中一个还是活着的，勉强能看出半人半狼的形态。他张着嘴巴，一截折断的牙齿戳在舌头上，舌头还在颤动着。 尼古拉在犹豫要不要给这个倒霉蛋一个痛快，好在石刺马上戳穿了他的身体，结束了他的痛苦。尼古拉不知道这怪物刚才为什么没有杀死沃瓦，他抱紧自己的弟弟，准备马上离开这里。 这时候一青一红两个光球从那正干瘪下去的狼人的尸体里窜了出来，朱红色的那一下子把青色的裹起来，急速变大，照亮了整个洞穴。 尼古拉在失去意识之前闻到了爆炸的高温。 龙的世界因为那巨大的爆炸声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他见到了朱红色，温暖的燃烧着的席卷了整个天空的朱红色。她华美的羽毛飘落，引发一连串的爆炸。断裂的石枝和石头纷纷坠落，被惊动的蝙蝠四下乱飞，有的撞上墙壁，有的直接被喷涌而出的火焰吞没，变成一个又一个火球坠落地面。 以及……从冰冷的人体身上流出的热血。 格雷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把他和列奥扑到在地，列奥只来得及组织了一个简单的结界魔法，三个人被爆炸的气浪掀起来向后滚了好几米，然后他们所在的通道坍塌了，他们和一堆碎石一起滚到了洞穴中的盐之湖当中。 列奥把手撑在盐粒当中，结果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他头晕目眩，一阵恶心，看清那东西是什么之后，反而清醒了很多。 那是一头驯鹿的脑袋，早就干硬了，浓密卷曲的长睫毛上还堆着点盐，空洞的眼睛对准了他。 他深吸一口炽热的空气，抬头看着还在乱飞的着火的没有着火的洞顶、那个东西，落回了龙和格雷身上。 龙伸手把插在格雷身上的石头一块又一块地拔出。格雷睁大他的绿色眼睛，嘴巴和鼻子里都是血，他还微笑着，想要对龙说什么，但全身都在不正常地颤抖着。他的大脑和脊椎被破坏得很彻底，即使是吸血鬼，也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来恢复行动能力。 好几只化成火球的蝙蝠落到他的身边，龙只好把格雷抱起来冲向崩塌的通道下方的一个小角落，列奥站在原地，轻叱一声，把手伸展在胸口：“热气之庇护！” 热风旋转着，阻挡在他们的前方，把前方和上面撞过来掉下来的蝙蝠与石头一起吹飞到边上。 那矗立于洞穴之中的不知名怪物被这阵爆炸激怒了。大片大片朱红色的火焰在它的身体上燃烧着，虽然一时无法烧化它，却也显然让它很不高兴。它扭动着身体，更多的盐粒从身上落下，几百根石枝挥舞抖动着，不断撞击着山壁，发出冲击着他们因为爆炸暂时麻木的耳朵的巨响。整个洞穴都颤抖着，似乎上方还有雪花飘落的穹顶马上就要坍塌下来了。 龙把格雷放在一个勉强可以藏身的角落，拔掉了最大的几块石头之后，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了他的身上。格雷伸出还在发抖的手，想要抓住他，龙摇摇头，说：“别担心，我马上就回来。” 他不忍心看那双绿眼睛里的担心神色，转身走到列奥的边上。在把格雷抱到一边的时候他看到了尼古拉。果然，尼古拉兄弟两就在他们右边二十来米的地方，尼古拉在关键时刻做出了和格雷一样的决定，用身体保护了自己的弟弟。他的右臂折断了，左腿上也有一大块明显的血迹。龙知道把他放着不管的话，他就是不被这个怪物杀死，也会被落石砸死。 “龙！那家伙正在……封闭通道……” 列奥略带惊慌地大声说道。 不可名状的怪物还在挥舞他的石枝。那些石枝撞击着遍布石壁的几百个洞穴，构成它身体的石粒接触到那些洞穴之后就快速附着在上面，一会儿就填满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洞口。他们身后的这个洞穴因为发生了严重的坍塌，附近又没有石枝，才暂时没有被封住。 这是他们仅有的出口。 “列奥，掩护我！” 龙抽出龙泉剑，向着尼古拉的方向冲了过去。列奥苦笑了一下，一瞬间又召唤出两个热风之盾。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极限了。三个盾分别保护着他自己和格雷、龙、尼古拉兄弟。然而照顾到二十多米之外的尼古拉很不容易，又有两三块石头砸在尼古拉身上，让他头破血流。 尼古拉也注意到了他们，狼眼里露出无法形容的神色。是为了获救的希望感到高兴呢？还是为这个两个还只是陌生人的家伙舍命救自己而感动呢？ 他突然咆哮起来。 龙抬起头，看到一个一半是焦炭一般是火焰的家伙从天而降。龙想那是彼得洛夫，但他竟然变成了一个如此令人恐惧的怪物。彼得洛夫的一大半身体都消失了，剩余的这一部分，半边脑袋、右臂、连着骨盆的几块肌肉和一点点肠子、两条粗壮的大腿骨，都烧得乌黑乌黑的。那些缺失的肢体则由朱红色的火焰填满了，他一半是碳一半是火焰，一只烧焦了的眼睛和另一只赤红的眼睛满怀怨恨地看着他。 在狼人充满血和火的眼睛里，从天而降的月光落在了的身上，他仅存的意志被仇恨唤醒了。那个女人在他身上做了手脚。好痛！好热！好痛好痛好热好热！女人、男人、这两个中国人！他怒吼着对着龙冲了过去。 “火矢连发！” 在龙和彼得洛夫短兵相接之前，列奥先发出了一连串火焰箭矢。他的魔法在被朱红火焰染红的洞穴里光芒微弱。彼得洛夫怪笑一声，张大嘴巴，火焰构成的舌头一下子卷走了那一整串火焰箭。 “连发！再连发！” 列奥把双手交叉顶在自己的身前，支撑那三个盾之外的力量都用在了攻击之上。整三排火箭呼啸着从龙的头顶上掠过，180度包围彼得洛夫。彼得洛夫再一次张开了嘴巴，舌头直接从口腔里窜出来，一下子卷走了列奥的火焰箭，反裹着这三排箭矢撞向格雷。 “可恶！梵风最大化！” 列奥发出一声接近声嘶力竭的吼叫，身前的热风之盾分成了三个，顶住了三排染上朱红之火的火箭之后消失了。 龙在这个时候第二次加速，龙泉剑对准彼得洛夫的腰横扫过去。亲手咬断他的脖子扯开他的肌肉的执念还残留在狼人的脑子里，彼得洛夫收回了他的火焰之舌，右手抓住了龙泉剑。剑身穿过四周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焰划出破空的风声，割断了他的五根手指，顺着他胳膊的内侧闪电一般地横劈进他的腰际。 龙的全力一击有着让狼人都恐惧的可怕力量。 狼人的上下半身被切割开来，他不知疼痛地看着几乎冲进自己怀里的中国人。 抓住你了！ 狼人已经甩在身后，由熊熊火焰构成的左臂抡圆了，带着热气扫向龙。 龙拔出桃木剑，利用把剑一瞬的力量斩向他的左臂。 一切如同宅邸大厅中的重演。 木之青火和朱红之焰再一次在空气中剧烈碰撞，青火顺着彼得洛夫的左臂窜上他的身体，朱火则穿过青红，爬上了桃木剑，剑尖一瞬间就在高温之中蒸发了。 彼得洛夫张大嘴巴，对准龙的脖子咬了下去。 “抓住你了！” 龙把只剩下半截的桃木剑丢开，双手握住龙泉剑，完全划过彼得洛夫身体的长剑正向右边荡去，他左手扶住右手，把剑身反推过来，双手发力，砍向彼得洛夫的脑袋。热量通过长剑传递到龙的掌心之前，他的剑风和剑已经砍断了彼得洛夫的脖子。火焰带着焦黑的半边脑袋飞向半空中，撞到一只乱飞的蝙蝠，双双化为火球，坠落于盐湖。 彼得洛夫的无头躯体也从腰部一分二位，分别滑向两个位置。 另一边，列奥支撑三个热风之盾也到了极限。他大喝一声，最后吹飞了一排碎石，就瘫倒在地。龙来不及收剑，直接向着最后十米的距离发起了冲刺。就在这时候，宽度超过两米的两大条石枝也从上方坠落。尼古拉在脑袋里把自己知道的神的名字过了一遍，无论是上帝还是安拉，或者我们山林之民的古神，救救沃瓦！ 龙举起右手的龙泉剑，对准尼古拉头顶的断裂石枝全力一掷，自己则向前扑倒，堪堪避过了砸在自己身边的那跳石枝。 两大块石头坠地溅起了一大片盐花。 龙闭上眼睛，等待了两秒再睁开。 最后关头，尼古拉也没有等死，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抱着沃瓦向一边滚出一米多，同样是差一点点避开了那根石枝。 两个男人一躺一坐，在地上相视大笑起来。 尼古拉的笑声在一半的时候停止了。 彼得洛夫的上下半截身体被火焰重新连接在一起，无头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向龙走去。 龙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脚受伤了，可能是刚才被石枝擦到了一下，整条腿都被肿胀感和酸麻占领了。他并没有坐以待毙的习惯，双手撑地后退几步，看着走着缓慢步伐的狼人。彼得洛夫的脑袋被烧焦的蝙蝠翅膀带着飞了回来，他双手接住自己的脑袋，安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喂！那边的怪物！看着我！到我这边来！别碰他！” 已经动弹不得的尼古拉用狼人之语对着彼得洛夫吼叫起来。彼得洛夫当做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是盯着龙缓慢行走着。这生物还能称为彼得洛夫吗？总之，他的脑袋里现在有也只有那一点可怜的恨意了。 这时候朱红之火已经大半熄灭，洞穴里的震动也停止了。那不可名状的怪物表面的石头还是有不少被烧化了，在月光下流转着玻璃的半透明光彩。这一层烧化了的外壳颤动了几下，突然从中间裂了开来，露出一张五米多高的人脸。 这张大得吓人的脸也是由石粒堆积而成的，被石头填满的眼睛空洞地可怕。 这才是这怪物的真正面目。 尼古拉一扭头就看到他的脸，被某个似曾相识的面貌震住了，张大嘴巴喘着气。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弟弟的手。 会死在这里吗？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吗？ 石之人面张开嘴，从口腔伸出发出一道白光。站在龙前面的彼得洛夫首当其中，整个身体在一瞬间就化为虚无，连一点骨灰都没有留下地消失了。 龙和尼古拉一样睁大眼睛，看着石之人面再一次张开嘴巴。 龙咬紧牙关，把自己的右手举起，和魔法师施展魔法一样伸出了手。奇怪的是他虽然受了伤，体内的木火却没有受到影响。那火焰依然熊熊燃烧者，似乎马上就要从他体内冲出来。 龙如果是一个人遇到这样可怕的怪物，说不定会选择放弃抵抗，体面一死。但他身边有尼古拉兄弟、有列奥，以及格雷。 他可以和格雷同生共死，却不想带着一个朋友和一个说不定可以成为朋友的人一起上路。 龙的眼睛里也燃起青火，为了最后一搏积蓄力量。那皱着眉头，明显依然在暴怒中的石之人面似乎也在聚集力量一样。一个白色的光球在他的嘴巴里逐渐成形，旋转着，然后突然爆射而出。 如果不是突然见到那熟悉的褐发和苍白面孔，龙的火焰也要对准那白色的光球逆势而上。 “轰”的一声巨响，整个洞穴都因为爆发的一刻再一次震动起来。 龙目不转睛地看着格雷，在白光把他视野中的一切都消灭之前，一直睁着眼睛。青火保护着他的眼睛，在光线消失之前，他重新见到了格雷。 格雷伸展双臂，站在他的面前，脸上带着无法形容的表情，看着他。他的一双手臂上伸出无数细密的血丝，和他背后伤口冒出的血丝一起，在他们的身前编制出一张巨大的血之网，挡住了所有的攻击力。 “格……雷……” “笨蛋，不逃命……准备和这个家伙比拼火力吗？” 格雷勉强笑了一下。他身后的血网失去了力量的支撑，变回了普通的血液，啪嗒啪嗒落到了地上。他低声说了一句“别担心”，然后转过头去，用谁也没有看到的表情看着石之人面。 “只不过过了几十年，你就彻底迷失了自我了吗？还是……你还在恨着我？” 随后，他摇晃了两下，倒进了龙的怀里。 第六十九章：无名的朋友12 -两天后，彼尔姆- 龙和尼古拉面对面站在火车站的门口。今天一早就飘起了细雪。龙黑色的眉毛上的雪花要比尼古拉金色的眉毛上的明显很多。尼古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在中国人里还挺帅的，可惜我总是记不住也分不清你们的脸。不过——”他吸了吸鼻子，说：“我不会忘记你的味道的，朋友。” 两天前，当格雷用尽力气倒进龙的怀里的一瞬间，龙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在他的怀里发抖，吸血鬼不死的身体不会因为痛苦昏厥，普通人在这种状态下说不定已经休克而死，而他却仍然清醒。痛苦正在撕裂他的神经。 龙想要让格雷活下去。他是掠夺人类生命活到现在的吸血鬼，但他更是他爱着的格雷，即使面对的是庞大的无法形容的怪物，他也要他活下去，不是一起死，而是一起活下去。过去一直在他脑袋里咆哮着的风这时候又在他的脑袋里吹了起来，青色的火焰在他的血管里流淌，这一次他看见了“它”的形状。 青鳞的巨龙环绕在他的身边，威严的双目即将张开。 那怪物这时候却流下“眼泪”来。 它睁大死气沉沉的眼睛，两行白色的细盐从它的面庞上滚滚而下，明明没有表情的脸上，却显出一副十分悲哀的表情。 洞穴中的崩塌和震动停止了。它的扭动逐渐平息，落在地上的石枝在盐湖中下沉，折断没有坠落的那些则重新生长起来，不一会儿就把大部分通道和地洞堵住了。 它的嘴巴张合，发出一声低沉的声音。那根本不是人类的声音，无从判断到底有什么含义。从音调的长短听起来，倒像是叹息一样。 石之人面的愤怒平息了，这张脸边上正有无数的石粒堆积起来，很快就要把它重新封闭起来。 列奥奇迹般地没有在刚才的混乱中受伤，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龙和尼古拉说：“还能动吗？这家伙似乎消气了，我们快点撤离吧。它……有智慧，而且不打算干掉我们。” 他说的没错，这怪物关闭了洞穴中的大部分通道，但是留下了顶部的那个洞以及他们来时的通道，为了他们留下了一线月光和生机。 尼古拉的伤势已经开始恢复，他把沃瓦抗在肩头，带头冲向那条通道。尼古拉不是贪生怕死，他只是想要第一时间把弟弟送到安全的地方。列奥跑步跟了上去。 龙把格雷抱起来，用比列奥还快一些的速度追了上去。在钻进通道之前，他又回头看了那怪物一眼。 它已经完全平静下来，那张脸也已经消失在无数的石粒之下。不过它仍然醒着，在龙踏入通道之后不久，他就封闭了洞穴顶部的最后一个洞口，把月光阻挡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尼古拉眨了眨眼睛，他把雪花看成了盐。他想那说不定是自己眼花了。那石之人面的脸和他在那段魔法留影中看到的男人的面孔简直一模一样。但是人类可以变成吸血鬼、变成狼人、变成僵尸，又要怎样变成那种怪物呢？ “谢谢你来送行，朋友。沃瓦好些了吗？” “好多了。格雷怎么样？” “基本恢复了。” 龙本来已经做好了去医院打劫血库，回到新巴黎市定期献血的心理准备了，结果列奥找到了一个地下血库，高价给他带回来一些“新鲜货”。格雷现在躺在火车货仓中的大行李箱里。龙恨不得整天把他搂在怀里，直到他完全恢复。但格雷是那样畏惧阳光，他只能暂时把他留在行李箱里。 尼古拉感叹说：“沃瓦也能那么快好起来就好了。人类恢复起来就是慢，不过他比一般人类结实很多。你怎么不奇怪我的孪生弟弟是个人类？” “这……” “这也不算什么大秘密。我家从曾祖父一代就生活在这里，附近只有我们一家狼人，我的祖母是一位人类女性，当然妈妈也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家只生双胞胎，而双胞胎中又只有一个会完全继承狼人的血脉。另一个会比普通人强壮许多，不过说到底也是人类。我总觉得大家一起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把沃瓦的养分全抢走了，所以一定要对他好一些。”尼古拉笑起来非常豪爽，他说：“而那小子想的是如果他在娘胎里努力一些，背负着血脉的人就是他而不是我，他觉得我为了他承担了更多的责任。傻小子，做哥哥的多承担一些有什么错，而且做狼人挺好的。他却想要多为我做一些，包括把大宅的位置卖给那些雇佣兵。” “你果然知道那里的位置。” “嘿嘿，那时候还不知道你们的底细，说太多反而麻烦。我急着脱身，而你们又太强了。” “这样做不违反誓约吗？” “这要怎么说呢，你觉得那栋房子还需要我们的守护吗？” 龙回想了一下那可怕的怪物，说：“不需要。” “那就对了。誓约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那栋房子真的需要守护，即使这里再冷上十倍，我也要世世代代守护它。不过现在，我以塔科夫斯基家族长的身份，决定，我和我的兄弟，以及我们的子孙，自由了。” 龙赞赏地笑了笑。他问：“你准备离开彼尔姆吗？需要帮助吗？” “暂时不需要了。列奥先生帮了我大忙。在大宅里全军覆没的那只小队里每一个人都有案底，虽然我们没有亲手逮住他们，但是把他们的消息带回猎魔人协会也有一笔不小的收入。他昨天从莫斯科打电话回来说如果不是我带路他也得不到这些赏金，分了一笔给我。那可是好大一笔美金，等沃瓦的伤势好一些，我就要去莫斯科取钱。” 龙用自己学到的“新知识”和他开起了玩笑：“不用网络汇款功能？” “不不不，我是个山里的老粗，玩不好那一套。列奥还介绍了一个可靠的银行经理，说是可以帮我开户，唔，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不过我尼古拉也算有存款了。我准备换一辆大货车继续做运输，这下我也有钱给沃瓦买辆车了。感谢列奥！他那么善良又那么美，可惜他不是女人，否则我一定要追求他。” 如果是格雷一定会说“他不是女人你也一样可以追求他”，不过龙是不会那么说的。他想了一下，又问：“然后呢？会去莫斯科吗？” “莫斯科？不，我想去南方一点，听说地中海的夏天很美也很舒服？我要在这几年多赚点钱，然后去地中海边上，也许是意大利也许是西班牙——就是西班牙，那里的小妞儿跳起佛朗明哥小腰扭得太美了。我要在西班牙买一栋房子，然后我要去看看春天。” 看到尼古拉的蓝眼睛里憧憬着的春色，龙很难得地对格雷之外的人露出非常和煦的微笑。尼古拉想着的却是魔法中见到的美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对了，差点忘记谢谢你了。” “恩？” “我感谢列奥的时候拥抱了他，然后他用一排火球把我砸出来，还告诉我用不着谢谢他，不是你坚持的话，他和格雷早就丢下我们离开了。” “……” “虽然他口是心非，但你居然可以为了我拼到那种程度……怎么说呢，我都不知道怎么表示我的感谢，尤其是为了沃瓦。如果不是你，沃瓦就死定了。谢谢你，龙。” “不，没什么，我只是……” 龙隐约想起了什么。那是非常深沉非常温柔的感情。他失去了记忆但是不曾失去感情。他记得……记得这种亲密无间的兄弟手足之情，他的……火车即将出发的铃声响起，他看着尼古拉，迟疑了一下，接受了他表示友情和道别的拥抱。 -1940年，秋- 他让格雷推着轮椅带他来到庭院之中。天气已经放晴了十天，地上的积雪么有半点融化的迹象。他睁开浑浊的眼睛，看着月光流淌在自己的发现和失误之上。 伊利莎白跳着独轮舞从他们的身边滑过。她不知道女主人已经永远不会回来称赞自己努力的成果了，几十年来一直卖力工作着。 “感谢你接到电话就赶过来。我们有一阵子没见面了吧？之前寄给你的礼物收到了吗？这可是这飞船上最宝贵的东西了。” “我带着安娜去布达佩斯之后。收到了，它不怎么样，很麻烦……但是很温暖，真奇怪。” “在布达佩斯还习惯吗？” “我更喜欢罗马尼亚。” “看来你为了安娜牺牲不小。安娜呢，不和你一起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吗？” “那丫头？别提她了，为了个法国小伙儿和我大吵一架，现在不知道去哪了。但愿德国佬不要炸死她。” 他听着朋友气坏了的声音，想起那个表情一贯倔强的金发小女孩，忍不住微笑起来。他又想起了死去很久的他自己的小女孩。娜佳，他的小娜佳，她会为了哪一个英俊小伙儿和他怄气吗？ 想到苏珊娜和娜佳，他的胸口就绞痛起来。炼金术士在轮椅上佝偻起身体，猛烈地咳嗽起来。他的吸血鬼朋友像是不知道人类会衰老会生病一样在一边手足无措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在他的背上拍打了两下。他根本控制不好力道，几乎把他的背脊拍断了。 有那么十秒钟，他觉得自己已经见到苏珊娜和娜佳了。然而她们的面孔渐渐在白光中消散，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几十年不变的那张精致如画的脸。 “你说不定就死了。竟然——那么容易。” “人类就是这样的，格雷。乘着我不多还在世的时候，我们好好聊聊。我在遗产中找到一些医疗技术，我切除了有结石的胆囊，去年还手术切掉了一部分肠子，如果不是遗产中的医术，我早三十年就在棺材里硬邦邦的了。” 格雷不欣赏这个笑话，他说：“现在还活着。” “是啊，现在还活着，不过我已经着手安排后事了。我死了以后，这座宅邸会封闭起来，我觉得艾歌的遗产还是不要再被人类发现为好。” “你早几十年觉悟就好了。” “早几十年……说不定娜佳和苏珊娜就不会死了。那天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我也死了，说不定那是我早就应得的下场，但是为了……为什么……我的苏珊娜，我的娜佳……”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老人反过来拍了拍吸血鬼放在轮椅背上的手表示安慰。他知道格雷对苏珊娜或者娜佳没有感情，但他喜欢他，所以会因为他的不幸遭遇赶到难过。真奇妙，这本应没血没肉的吸血鬼温情的一面竟然是如此温柔。 他说：“我还做了一些布置，你听说过空间迁跃吗？” “迁跃？” “算了，和你解释这些太麻烦了。艾歌的人们在迁跃技术上有很深刻的造诣，他们甚至可以在几百米的范围之内设置几个点。我在我的房子里也做了一些设计，然后留了一个到引擎室。我还是放不下……也许某一天有人会来到这里，发现我所发现的。” “那个什么迁跃算什么？时间旅行才厉害。”格雷说。 “时间旅行？” “昼夜的变化越来越慢，太阳通过天空也越来越慢，最后它们好像要用上几个世纪的时间。终于一片稳定的暮色出现在大地上……天空不再是蓝色的，东北方向墨黑一片，苍白的星星在黑暗中不停地闪耀。头顶上是一片深印度红，没有星星。东南方向渐渐发亮，地平线上成了一片鲜艳夺目的猩红色，太阳巨大的躯体躺在那里，红彤彤的，一动不动。（注）” 格雷干巴巴地背诵起一段文字。他在朗诵方面毫无天分，天赋美貌也无法挽救他的表演。但他一定在无聊的时间反复翻阅过这本小说，才会把这段话记得那么清楚。 “说不定有朝一日可以见到这末日景象的生物，也对小说那么感兴趣？” “是的，在见到那一天之前，我会无数次在白天的梦境里想象自己将会迎接的未来。” 那吸血鬼和过去无数个年头一样微笑起来。 他一把抓住他的双手。 “格雷，格雷，我说我也想要见到那个未来的话……你会帮助我吗？” 他愣住了。 “我还不想死，格雷，我还没有完全掌握艾歌的秘密。那里……那里有一座宝库等待我发掘，而我天年已尽。我怕死，我不能死，格雷……”老人的语调从激动回到平静。他说：“让你笑话了。” 格雷甩开他的手，走到轮椅的前面，在他面前半跪下来，抬着头看着他。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很多年之前，你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我问过你……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人是会改变的……你嫌弃我了吗？嫌弃我这个又老又丑又懦弱的老头子了吗？” 他扑在他的膝盖上，摇头说：“不，你是我的朋友。但是……你知道……” “过去没有人教过你正确的初拥方式，这一次未必会失败。” “但是……但是……” “格雷，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了。死亡……阻挡在我的胜利面前的死亡，阻挡在所有有机会接触真理的人面前的死亡！那么除了死亡，还有什么是我害怕的呢？帮帮我！格雷！而且……你也需要我……” 吸血鬼把头低了下去。但是他知道，他会答应他的。 在这个世界上，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格雷厄姆林登。他是人类中的异类。炼金术士不容于普通人，而一个炼金术士科学家又不容于炼金术士和魔法师。他是孤独一人。而吸血鬼不容于人类，格雷不容于普通的吸血鬼，他也是孤独一人。他知道这个骄傲的坚强的吸血鬼其实有着非常脆弱的一面，毕竟他在成为吸血鬼之前还只是一个孩子，他有永恒的青春，也注定永远保留那一份脆弱。 他在利用这份脆弱欺骗他。 “我本来准备去一次柏林。我听说纳粹找到了‘那位大人’子嗣，我得去那里看看，血在呼唤我。然而我会被这诅咒的血束缚吗？我会因为血脉的牵连把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当成朋友、当成亲人吗？不会的，你才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也需要你。我已经……不，我才不会说我觉得寂寞了这种话，但我需要你。” 他说着抬起头来，当那张月光下无比皎洁的脸上同时浮现出期待和恐惧的时候，他的绿眼睛颤抖着的时候，他是如此美丽，如此令人心碎。 炼金术士伸出颤抖着的手捧住了他的脸。 “谢谢你，格雷。” 对不起，格雷。 他的实验还剩下一点点就完成了，在完全掌握让那艘飞船重新动起来的技术之前他不可以死，而在那之后，他也不准备以怪物的身体活下去。他会找个格雷发现不了的角落，静静地死去。 “准备好了吗？开始的时候会有些痛，你很老了，我担心你受不了。” “不用担心，我做好准备了。” 吸血鬼皱着眉头笑起来，然后扑上来，把锐利的獠牙插进了他的颈动脉。他张大嘴巴，双手牢牢抓住轮椅的副手，瘦骨嶙峋的尸体剧烈颤抖起来。格雷说的没错，高、潮一样的快感几乎要了老人的命。但是他挺过来了。当一滴滚烫的鲜血从格雷的心脏低落他口中的时候，他见到了久违的白光。 美丽的，吞没了他世界的炽热白光。在那里他见到的是—— 盐扑簌扑簌从他脸上掉落。在声带变成石头之前，他尖叫起来。 注：引自乔治威尔斯《时间机器》。 第七十章：海边的微风絮语01 回到新巴黎市之后，龙和格雷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夏天。 和格雷仔细商量过之后，龙又和列奥通了一次电话，最后决定隐瞒那座宅邸下的秘密，毕竟对于那“怪物”来说，他们才是打扰那里宁静的闯入者。尼古拉说整个彼尔姆州的失踪案在俄罗斯属于正常水平，那东西虽然吸血，但没有捕食人类的劣迹，并不是具有攻击性需要特别注意的怪物。让一切继续被冰雪掩盖下去说不定是最好的选择。另一个原因是龙记得它的“叹息”声，虽然那东西是否还保有说话的能力也不知道，但它确实在叹气。 他们不应该打扰一位悲伤的主人。 至于那个盒子……龙把盒子交给艾拉特之后松了一口气。就像他对格雷说的，他和他的相遇以及之后经历的一系列事件之中都有这些盒子的踪影。他们都相信这样的盒子一共有九个，现在全部掌握在WSS的手中。考虑到盒子上附着的邪恶力量，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格雷曾和艾拉特打听过几次盒子的情况。艾拉特说那并不是他们负责的范围，他也只是听到一些消息说研究并没有进展。格雷则认为那虽然不是什么古董，但也是有些年份的东西了，最近一百年，中国这个历史悠久的大国经历的动荡和巨变又是如此之多，很多关键性的线索就此散失，有可能他们永远都不会弄明白那些盒子是什么，毕竟那也算是“东方古老的智慧”。龙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又总觉那些盒子中有让人无法放心的东西在。他想起那奇怪的上漆技术、饕餮纹，格雷听到过的讯息，以及隐藏在其中的巨龙的影像……他可以肯定制作那些盒子的是自己的同胞，但为什么藏有圣兽影像的盒子表面会有饕餮纹？ 龙并没有让这一点忧虑打扰自己的生活。他只是在白天不去紫藤花大厦工作，格雷又在休息的时候才会思考这些问题。格雷在夏天比平时任何时候都畏惧阳光，他喜欢他偶尔露出惊慌紧张的表情，绿色的大眼睛因为神经质看上去比平时更大，颜色也更浅。但龙是硬不下心用“掀开窗帘”来吓唬格雷的。他在地下室里拿这件事“威胁”过格雷几次，他会装作暴怒的样子把他按倒在床上送上一个热吻。龙随后一半认真一半开玩笑地说他的肺活量就是这样锻炼出来的。格雷通常会问他是不是还需要一些别的“训练”。 龙当然不会拒绝。 整个夏天，新巴黎市随着气温的上升都处于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艾拉特拿出一份资料说今年7月，流浪狼人的活动引发的袭击比去年同期上升了30%，更不要说其他千奇百怪的怪物了。原本生活其他大陆的怪物的入侵也更加频繁。前不久他们协助在戴高乐机场抓住了一整队化装成游客的狸猫，海关和检疫局为了责任到底在谁的头上吵得不可开交。对此，艾拉特生气地说：“在2012年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奇怪，但现在是2013年了，世界末日都已经过去半年还多，人类折腾，怪物折腾，简直不能……龙，你上次说过有一句中国的俗语形容这种情况，叫什么来着？我要疯掉了！” 另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是艾德伍德升任杰里梅斯部长的助手。龙每次遇到艾德伍德的时候都会觉得有些尴尬。艾德伍德对他很和善，但很讨厌格雷。在听格雷提起过一次过去的种种之后，龙觉得他的这份恨意简直毫无道理，不符合他给他的印象。当艾德伍德跟着杰里梅斯忙碌在外之后，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当然杰里梅斯本人不常出现在紫藤花大厦也让龙感到自在许多。他说不上特别讨厌他，或者说龙很少特别讨厌什么人，但杰里梅斯让他感到十分头痛。他始终不明白那个男人的想法，因为无法理解，所以平添很多猜测。 就这样，还有一周，这炎热得让人不安分的8月份就即将结束了。这天下午，完成对奥萝尔的训练之后，龙准备和格雷离开，艾伦在这个时候冲了进来。 从俄罗斯回来之后龙就没有怎么和艾伦见过面。艾伦是个小忙人，参加完期末考试就被他父亲带到西藏去修行了。魔法师们普遍认为空气稀薄的高原很适合锻炼他们的头脑。龙没有想到倒是自己的这位小朋友比他更早踏足中国的土地。艾伦出发之前来问他要不要带故乡的手信，龙想了一下，说不用了，他的故乡应该在江南一带。那男孩马上高兴地问他是不是想起什么。龙被他问得愣住了，只好说“大概是吧”。 那也不过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艾伦银色头发的小脑袋就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龙！好久不见了！我看中了一把藏刀，可惜那里管制很严，父亲托他一个朋友帮你带回来，可能要迟几天才能到。嗨，那边的吸血鬼，你没能去西藏看看真可惜，那天有全世界最干净的蓝天，毕竟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他在太阳上加了重音，不过格雷是不吃这一套的。他坐在艾拉特的座位上正在打游戏。 “艾拉特呢？” “休假，好像是去南部的海岸了？” “那种公共海滩有什么好去的，我家在意大利有一座私人岛屿，去那里晒太阳才舒服。”艾伦拿出手机，打通了艾拉特的电话。电话那一头相当嘈杂。艾拉特没好气地说：“小少爷，你是回欧洲了还是打的洲际长途？左娜，等等，不是工作！你别走！我保证不是工作！我不是都和你说好了，这一周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电话就被叫回去的！” “恩？你女朋友和你在一起？快点退了酒店，我请你们去我家的私人岛屿度假，那边的白沙滩上可没有那么乱七——” 艾拉特挂断了电话。 艾伦有些尴尬地收起手机。“不管他了，龙，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度假？我保证……” “等等。” 格雷从天花板上倒走过来，问：“你这是在我面前邀请他去度假吗？” “那当然。”艾伦一把抓住龙的胳膊，说：“你想去的话我也不在意，你可以把棺材搬上我的私人游艇，不过你去沙滩上做什么呢？晒太阳吗？” 他得意洋洋地看吸血鬼挑起了眉毛。 第七十一章：海边的微风絮语02 游艇以20节的速度平稳前进。龙趴在栏杆上，看着碧蓝的海水轻轻拍打船身，随后带着白色的波纹向后飘去。陆地的影子已经消失很久了，几只海鸥展开翅膀，从他面前掠过，一会儿就隐没在海平线的尽头。 比起为了搜集古怪的盒子或是对抗形形色色的怪物奔走在各地，他还是喜欢着这样悠闲一些的生活。 “久等了，混合热带果汁。” 艾伦拿着两杯果汁从船舱里走出来。他这几个月又长高了一些，背心短裤下面的四肢还有些纤细，单薄年轻的身体上却散发着无法掩饰的青春活力。龙接过果汁，喝了一口，感受几种水果清香甜蜜的味道一起迸发在嘴巴里的感觉。 艾伦背靠在龙身边的栏杆上，抬起头，看着天边漂浮的几朵白云，感慨地说：“同样是那么蓝的天空，在西藏和地中海的感觉完全不同。” “说来听听。” “怎么说呢……那边是‘世界屋脊’来着吧？也就是人类在地球上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但是在哪里非但不会觉得自己离天空的距离变今了，而是——更加遥远了。父亲让我认识到我还不够强，不光是意志上，还是能力上。我离成熟的魔法师还差得远。啊，现在是休假，不提这些了。龙，我出发前你说你的故乡可能是江南，那是哪里？中国并没有这个省，是什么地方？” “是长江以南的一大片区域，包括好几个省。” “怪不得。那里很美吧？” 龙点点头。这个名字带来的一连串有关春风细雨的意象出现在他的记忆中。龙很少为自己失忆的事困扰，因为除了忘记自己是谁，在晕倒在火场之前发生过什么，他的日常生活一定没有受到影响。但这个时候他想，他是去过那里，还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些影像？那个地方——是否还如同回忆中一样美丽？ 他微抬起头，因为金色的阳光一阵目眩。艾伦则把头仰得更高，看着这个他现在还需要仰视的男人的脸，看着他融入阳光色调的皮肤，看着他的端正的面孔，看着他在稍稍走神的时候也明亮坚定的黑眼睛。引擎的声音消失了，他感到热风吹拂自己的手指，手中玻璃杯里正在融化的冰块中又发散出丝丝让人安心的冷气。 “失礼了，我刚才有些走神。” “不！没什么！” 艾伦深呼吸，拍了拍自己心脏乱跳的胸脯。龙只是觉得他反应有些奇怪，他等他缓过气来，问：“你上来有一会儿了，下面不用管吗？” “不用，这游艇上的自动巡航系统的规格很高。” “咦，是电脑吗？我还以为是魔偶在开船。” “不，岛上的日常清洁整理倒是由魔偶在维持，不过开船这种精细的工作还是留给电脑比较好。” “这可不像魔法师说的话。” “我可不是那种死守老规矩的老古董。而且——龙你自己电脑都用不好，你说我适合吗？” “这……” 艾伦笑着从他手上收走空了的杯子，放进一边的挂篮里，然后靠过去搂住他的一只胳膊。最近要那么做有些困难。可能是他最近长高不少的缘故，龙不再像过去一样把他当成小孩子，在某些亲密接触的时候开始回避他。他抓住他之后说：“不许甩开。正因为你已经开始把我当成大人了，才不许甩开。在白天……多给我一些时间，不好吗？” 龙温柔但是坚决地把胳膊从他的手臂中抽走了。 “对不起。” “哼！我就知道！因为他在这里？” “不是。” “那么这样好了，继续把我当小孩子看，现在是你的弟弟勾住你的手，可以吧？” 艾伦生气地说着，再次勾住了龙的胳膊。龙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今天暂时放纵艾伦一下。艾伦靠在他的身边，转头看了看甲板上的两只体重超标的宠物。那只布偶猫有一双灵巧机警的大眼睛，蹲在船头上。让人怀疑它是不是还能走路的胖狗则趴在船舱门的边上，专心享用狗盆里的食物。 如果没有船舱里的那个家伙在……这一切倒还很不错。他想。 奥萝尔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船底正中的一大块钢化玻璃，下方是碧光莹莹的海水，有一种不同于上方吹来的燥热海风的凉意透着玻璃传递上来。这一带的海水非常清澈，由于水的折射，下方的海底、礁石与珊瑚、摇摆着的海草和各种一晃而过的鱼儿看起来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的家境不错，但负担不起这样的游艇，而她成为吸血鬼不久，人类少女的好奇心和一点点虚荣还保留在她身上。奥萝尔觉得能坐着这样一艘游艇去一个私人海岛度假实在是一件不错的事，如果她还在学校里，这件事值得她炫耀上一阵子。 然而海水中又有着她害怕的东西。 “喂，格雷，我们并不像有的传说中一样，绝对不能走进流动的水，对吗？” 格雷趴在一边的充气垫上，懒洋洋地说：“是。但大海可以好好教育一下你这样的小鬼。我让你从棺材里剪一块布，带着吗？” “带着，那有用吗？” “我记得告诉过你，棺材是你最后的归所。” “我有家的。你呢，你的棺材呢？” “哼，真无聊。”格雷对某个话题不感兴趣的时候会非常简单地切断它。他翻了个身，柔软的褐色头发从垫子上垂下来，落在铺着一层原木的地板上。 奥萝尔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非常漂亮，骨架很美，脸蛋除了柔弱了一些无可挑剔，心情不好摆出一张臭脸的时候也很动人。她发挥自己敏锐的直觉，问：“怎么，因为身材的关系不想去沙滩？这可不妙啊，我看艾伦那家伙平时很注意健身，过不了几年他就会超过你咯。” 她正确命中靶心。格雷瞪了她一眼，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衬衣的袖子。他喜欢旅游，喜欢在晚上吹着海风和恋人在白沙滩上散步，但是他不喜欢不能用几层衣服修饰自己身形的场合。想到半年多前还纤细得像个小姑娘似的艾伦很快就会变成有着宽厚胸膛和结实肌肉的成年男人，格雷会非常难得地对人类产生妒忌的心理。 不过因为龙在这里，所以这只是一件小事。 想到在海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让龙穿着薄薄的泳裤，他的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趴在一边的奥萝尔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恶寒了一下。 男人啊……不管美丑，在某些时候笑起来还真是一样呢。她想。 第七十二章：海边的微风絮语03 艾伦把自己小小的计划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觉得毫无纰漏。他知道自己邀请龙度假，格雷是一定会硬挤进来的，很可能还会捎带上奥萝尔那个小电灯泡，但这些都不是问题，因为这座小岛在未来的一周都是晴天。考虑到天气突变的可能性，他还带了一些魔法道具，保证晴空高照让吸血鬼无所遁形。 格雷这个家伙十分骄傲。龙难得有机会到这艳阳高照的海岛度假，他会强迫他白天待在屋子里陪他吗？他肯定不会那么做的。这样一来，整整一周，白天的沙滩是属于他和龙的。 如果格雷为此生气那更好不过，他巴不得格雷大发脾气，让龙认识到这个狡猾的吸血鬼讨人厌的一面。 然而…… “可恶，明明一切都计划好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呢？” 艾伦额头上盖着一条湿毛巾，躺在床上低声抱怨。他的嘴巴里还叼着体温计，让他的抱怨听起来很像是含糊不清的呻吟声。 坐在床边的格雷用三份同情七分嘲笑的眼神看着他。 艾伦一到岛上就倒下了，除了发烧，他还因为日光性皮炎起了大片红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红彤彤的。于是，一度把太阳当成自己盟友的少年现在躺在这间窗户紧闭拉上窗帘的房间里，躲藏在太阳照不到的角落。 格雷从他嘴里抽走体温计，报出上面的数字之后甩了两下，用酒精棉花擦干净之后放回套子里。龙在离开之前特意关照过不要开空调，艾伦羡慕地看着他那只在闷热的房间里也带着一丝凉意的手。 “才38度，死不了，别抱怨了。” “可恶，为什么留下来的人是你。” “如你所愿，小少爷。现在是白天，可以自由行动开着船去岸上找医生的只有龙。照顾小孩子的活儿不适合交给奥萝尔，在床舱里控制自动巡航系统的工作她倒是可以胜任。说回来——我还不乐意在这里照顾你呢。我说，你家里那么有钱买得起私人小岛了，为什么这个岛上没有电话和网络，手机信号也不通？你父亲不喜欢电子产品？” “你说对了，父亲讨厌现代化的东西。在城市里生活使用电话电脑是必要，度假的时候当然要把讨人厌的东西从生活中排除出去。”艾伦半张嘴巴，表情呆滞地吐着热气：“你脑子转得挺快的，知道我……” “你那点小算盘有脑子的都看得出。”格雷抱着不能联网的IPAD没好气地说：“白天拽着龙和你在沙滩上胡闹，让他晚上没空陪我？” 艾伦已经很红的脸突然变得更红了。他说：“真直白。” “直白？哦，我差点忘记了，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在这方面总是想法很多。” 艾伦感觉自己在年龄和经验方面遭到他的双重鄙视，他怒气冲冲地说：“什么叫想法很多！” “唔……” 格雷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艾伦的怒意几乎冲破脑门。他想要瞪大自己的眼睛，但在格雷的视角中他只不过是一个半睁着朦胧蓝眼睛的生病的小男孩。那双眼睛现在颤抖着，似乎马上就要流下眼泪。格雷难得同情心发作，把龙离开时候盖在艾伦额头上的湿毛巾拿下来，放在一边的水盆里随便甩了几下，就放回了他的额头。 艾伦真的哭出来了。 “我讨厌你。讨厌父亲，也讨厌龙，你们这些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的家伙太讨厌了。喂，我不过是发烧加起了疹子，用不着你来同情我。我知道自己还不成熟，在魔法上的修炼也不到家。父亲在西藏问我为什么最近使用魔法的时候总是犹豫。我说自己总是忘不了那天往我的冰柱上跳的人。他说我太软弱了。我知道自己很软弱，那又怎么样，我会变强的。对……我一定会变强的。龙也是，我三年前就告诉他我喜欢他了，他却说我还是个孩子。小孩子怎么了，小孩子就不可以真心喜欢一个人，把他当成自己的终身伴侣吗？他一直把我当成弟弟，从来也不把我说的话当真。艾拉特明明和我差不多高，为什么他把他当成大人就把我当成小孩子？我都十五岁了，在你年轻的那个时代十五岁都能当父亲了吧？” 格雷也微妙地觉得自己在年龄上被艾伦刺激了一下。 “还有你！最讨厌的就是你了！本来龙回到新巴黎市我可高兴了，可是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知道龙很优秀，他身边不会缺少追求者的，但为什么是你？看看你那细胳膊细腿，只有脸比较好看吧？性格不怎么样还是个吸血鬼，但他偏偏喜欢你。” “谢谢你对我的脸评价还算不错。” “哼，你那张脸……你那张脸……” 艾伦迷迷糊糊看着格雷的脸，觉得他的头发和眼睛在灯光下美得不可思议。这大概是吸血鬼特有的魅力，永生的生物总是那么迷人。但奥萝尔就不像格雷那么美…… 他猛地甩了甩脑袋，把毛巾甩了下来。 艾伦知道这就是他和格雷之间的差距。格雷是个大人，神秘，充满魅力，他还只是个男孩。他不想承认的是他知道龙在期待的并不是一个弟弟，而是能和自己肩并肩的男人——而他现在还不是。 “这些说给我听没关系吗？” “这是病人发烧说的胡话。反正你也不是会乱传闲话的无聊人。喂！吸血鬼，忘记我刚才说的，马上！” 艾伦尖着嗓子那么说。但因为发烧，他的语调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倒像是生病的顽童在和自己的家长撒娇。 格雷叹了口气，从床上收走自己的毛巾，把手背搁在艾伦的额头上。 “反正也不能联网打游戏，闲着也是闲着。” 艾伦想要让他把手拿开，又非常贪恋他手上的冷气。想到这只手的主人现在拥有龙，想到这只手爱抚过自己憧憬着的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艾伦在生气之余，又感到一股奇怪的燥热。难以抑制……难以抑制……他不自在地责备自己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变态少年。不过说回来，这就是男人的本性。艾伦在成长着，在他达成或者结束自己的单恋之前，他在空闲的时候在睡梦中，每分每秒都会带着那样的幻想去想着龙的身体。 格雷这一次没有发现他又脸红了。他只是想艾伦安静下来的时候还算可爱。他接触过的两个孩子，安娜和艾拉特，在小时候都是这样。 只可惜相对他的生命而言，人类总是长得太快了。 “别得意，我虽然接受了你的好意，但还没有认输……哼，你的手真冷，龙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怕被你冻坏吗？” 格雷用愉快的语气回答：“被他抱着很暖和。” 艾伦磨了磨牙。他动作缓慢地转了转眼睛，蓝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我还有时间，我会越来越了解他的。你对他知道的一定不如我多。” “哦？” 艾伦在他故意拖长的语气中闻到了一丝情色的意味，热气在他的鼻子里进进出出的，让他烦躁起来。 “只知道满足欲望的大人。” “刚才是谁说讨厌被当成小孩子的？” “……我讨厌你。” “谢谢。” 艾伦又开始生气了。他决定乘着生病尽情抱怨一番。他发现了，格雷把他当成孩子，在他面前以长辈自居——谁见过和生病的孩子较真的长辈？ “你都不了解他，你脑袋空空，只知道玩乐，你不欣赏他喜欢的东西，你不会陪他练字不会陪他看书。” “那当然，我只有晚上的这几个小时，不能浪费在看书上。” “你不觉得……你不觉得……让他和你在一起很残忍吗？除了下雨天，你永远没办法和他一起在白天做任何事。你在剥夺他作为普通人的生活。” “没办法，爱情是自私的，我要他，就这样。还是说你觉得我会因此放弃他？艾伦奥斯丁？” 格雷那么说的眼神和语气让艾伦想起他说“你让我失望”的那一次，那是格雷唯一一次把他当成大人和对手看待。男孩现在知道自己失败在什么地方了。 和格雷相比，他确实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他气得撅起嘴，但是当格雷把手从他额头拿开的一瞬间，他的眼神里又浮现出一丝央求。 格雷再次想起了那两个孩子的童年时代，他换了一只手，放在了艾伦的额头上。 “别看不起人了，我也有在努力的。” “哦，哦。” “我在学中文。” “说来听听，你能念对他的名字吗？” “天，你还是他的恋人呢，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念，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有什么含义。” “说来听听。” 艾伦并没有马上接话。他吐出几口热气才说：“他可能有个哥哥——你不知道了吧？” “不准备当成秘密而是拿出来炫耀？” “告诉你也没关系。你稍微了解一下中国人的传统也早就知道了。中国人给小孩取名的时候会用四个字来表示他们的长幼，龙的名字说明他是家里的次子，他还有个哥哥……多半是这样。” “只有四个字吗？那有五个孩子的时候要怎么办？” “……” “你问过他没有？” “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找到他的哥哥带到他的面前让他们兄弟团聚不是更好。对了，我们打个赌吧，谁先找到他的——” 格雷在他的额头上拍了两下表示惩罚。 “我就说你怎么那么好心，原来是设了个陷阱想让我跳进去。真是无聊。” “你说他可能有个哥哥这件事无聊？” “不，我是说和一个满肚子坏水的小鬼打赌这件事无聊。” “哼……”艾伦只是抱怨了一声。当格雷又换了一只手的时候，他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格雷满意地接受了艾伦不情愿的道谢，然后又嘀咕了一句：“不过……原来如此。” “什么？” “想起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在俄罗斯遇到的一些事。” 格雷看着艾伦又鼓起来的面颊，心想小孩子毕竟还是小孩子，居然会如此情绪化，但还算可爱。 以及……他终于知道龙在俄罗斯的时候为什么会为了尼古拉的事那么拼命了。兄弟手足之情吗……他又想起了自己唯一可以称为兄弟称为手足的他。有的时候他也弄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过那已经过去了。 “……对了，你为什么坚决不让龙送你去岸上看医生？” “废话，我上了岸，你还会让我回来？” “这倒是。” 艾伦觉得和格雷这个家伙说话可真累人。但是……他闭上眼睛，想起他刚才有一瞬间走神时候的表情。那是什么呢，这个家伙的眼睛里到底有着什么呢……这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家伙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他明明已经有了他想要的全部，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