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之夜——小喂喂鱼
小喂喂鱼  发于:2014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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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古老的预言,在维多利亚女王逝世的时刻重见天日。 伦敦血族受到猎人的大举进攻。 血族亲王亚希波尔的男宠,刚刚初拥的新血族莫尔,被卷入了这场战争。 挣扎,痛苦,自我怀疑。 陷阱,纠缠,何为正义? 回头看见的,却是最初憎恨的那双蓝色眼眸,一直温柔陪伴。 迷失与寻回,背叛与救赎的血族之夜。 “循着预言的指引,就算是我们,也能找到光明。” 以上文艺版请不要被吓走 其实就是一个别扭健气受和一个妖孽忠犬攻,各种相爱相杀的过程中,顺便把血族和猎人的战争给打赢了搞得世界和平的故事。 可能会有互攻【会提醒】! 强制爱加相爱相杀,有虐有宠,搭配战争和各种副CP,各位看官们不要大意地戳进来吧! 于是我我我我忏悔!我我我我暂时灵感完全枯竭了!但是绝对不坑!为了防止烂尾先让我暂停一下冷静一下……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血族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尔·托瑞多,亚希波尔·托瑞多 ┃ 配角:艾维斯·梵卓,弗兰克·布尔,唐恩·斯科特 ┃ 其它:血族,猎人,战争,相爱相杀 第一章:脱逃 夜色掩映下的伦敦,城市正处于沸腾的时刻。这是1901年初,伟大的维多利亚女王刚刚逝世,举国哀痛,但城市自身的活力却丝毫未减。 白天下的雪被来往的马车和人流踩得稀烂,如同失去生命的灰色血肉,匍匐在地。 两个青年正走在繁华的街头,一个身材高瘦挺拔,黑丝绸礼帽下露出齐领口的褐发,穿着黑色燕尾服;另一个身材略矮的青年戴着藏蓝礼帽,身穿藏蓝燕尾服,金发叛逆地扎着马尾,随着步伐摇摆。金发青年正搭着褐发青年的肩膀,脑袋凑向他的耳朵,姿态亲密而暧昧。 “莫尔,你今晚似乎意外地开心呢。是不是爱德华家的新酒合你的胃口?听说那是用刚出生的婴儿做的呢,每个婴儿只取大动脉的血液,恰好一杯。你今夜喝了多少杯‘婴儿’啊,亲爱的莫尔?”金发青年半缠在褐发青年身上,故意向褐发青年耳朵里吹一口气,对方身体立刻一颤。 金发青年敏感地察觉到他的颤抖,满意地笑起来,笑声听起来就像十几岁的孩童,充满天真与欢乐。 褐发的莫尔皱了皱眉,往前快步走了几步,却感到肩上的手紧了紧,立时停下脚步,抿起嘴唇,眼里充满压抑的痛苦。 金发青年笑着,缓缓走到莫尔身边,还不忘对剧院门口的戴着精致帽子的夫人们微微一笑,引得那些夫人纷纷惊呼起来:“哦,天哪,莉莉,看那个小伙子,多么迷人!噢,他在看我!噢,我的心都要化了!“ 金发青年挽上莫尔的手臂,故意将头凑过去,用舌头轻轻舔了舔莫尔的耳朵,道:“亲爱的莫尔,你看我多么受欢迎,你还不赶快抓紧我,不怕我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女人拐走吗?” 莫尔闭上眼睛,深呼吸,似乎在压抑什么。 金发青年见状,攀住莫尔的后脑道:“亲爱的,你又在想什么了?都不跟我说句话?噢,我的心也要像刚才那些夫人一样,化成泰晤士河的流水了!” 莫尔睁开眼睛,瞳孔是惊人的血红,放射着夺目的光彩,一时间灰黑的伦敦街头似乎都有了颜色。 但那血红只维持了几秒钟,又变回与发色相同的褐色。莫尔胸口微微起伏两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亚希波尔大人,该回去了。” 亚希波尔赞赏地盯着莫尔的眼睛,慢慢摇着头道:“啧啧,亲爱的,我最喜欢你这种新生儿的眼睛颜色了,简直像圣诞树上的星星一般,美得无与伦比。” 莫尔脸上的肌肉抽紧,步子迈得又大又快。 亚希波尔急忙跟上,一边灵活地捡着泥水少的地方走着,像小孩在玩游戏一般跳来跳去。 二人进了斯特兰德大街的高级酒店豪华套间。亚希波尔一边脱下精致的皮鞋一边抱怨:“我讨厌雪,我不喜欢泥水!早知道就坐马车回来了,真是的。” 莫尔默默地脱下溅满泥水的皮鞋,随手脱掉燕尾服,正要进房,却被亚希波尔抱住腰部。 亚希波尔踮起脚尖,在莫尔的脸颊上轻轻吻了吻,柔声道:“亲爱的,今晚一定要好好疼你。”他意犹未尽地舔着莫尔的鼻尖,“你刚才不该对艾伦夫人说话的。我吃醋了呢。” 说完,他放开莫尔,率先走进卧室,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一边脱一边抱怨:“噢亲爱的,你不知道这些衣服多么单调无趣!说起男人的服装,我想我还是更喜欢十七世纪的衣服,多么华丽!多么优美!噢!那个时代也是令人回味无穷的放荡时期啊!” 莫尔静静站在客厅里,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许久。他想,我不知道十七世纪的衣服是什么样,但是从现在开始我决定讨厌它们了。 华丽的石头壁炉里,火焰正熊熊燃烧,客厅顶上有一盏华丽的吊灯,十八只灯泡正尽力地把光线洒满房间。厚厚天鹅绒的花纹地毯,两把绣花天鹅绒靠背的圆形木椅靠着暗红的沙发,枣红色的玫瑰花壁纸上挂着一幅风景油画。一切都在尽力让房间显得温馨可爱,满足酒店想让旅客宾至如归的愿望。 但莫尔的心却如同一片冰雪掩埋的荒野,只有寒冷和痛苦,以及无能为力的愤怒。 亚希波尔从卧室出来,莫尔抬头一看,顿时别扭地转开了脸。亚希波尔邪气地一笑,故意走过来扳过莫尔的脑袋,对上自己的眼睛。 莫尔看着这双湛蓝如天空的眼睛,努力忽略其他事实,比如这个人正一丝不挂,邪笑着用身子蹭着自己的身体。 青年蹭了一阵,见莫尔毫无反应,失望地扁起嘴唇道:“噢,亲爱的,这样可不行,对我这么冷淡我会伤心的!不管了,我先去洗澡,你要乖乖脱好衣服在床上等我哦!” 青年蹦蹦跳跳地跑进浴室,散开的金发在白皙瘦削的肩膀舞蹈,妖艳无比。 莫尔默默转身进了卧室。突然又转回来,目光专注地盯着窗户。 窗户是木制框架,玻璃上满是白雾,什么也看不见。 莫尔眼中露出一抹兴奋。他突然跃起,一脚踢向窗玻璃,然后随着掉落的玻璃碎片一下子冲了出去! 房间在大楼最顶层,黑魆魆的夜在莫尔身下展开,他像一柄黑色的利剑,直直冲着地面射出,然后在中途合适的时候,他狠狠一脚蹬住墙壁,无视墙上被自己蹬出的凹陷,调整好方向便安稳地双脚落地。 他连身子都没直起来,便开始如离弦之箭一般往前奔去,速度快到让街道上寥寥几个行人只以为是一阵风。他无比敏捷地穿越复杂的巷道,越过一个个或高或低的屋顶,渐渐远离了来处。 崭新的、带着寒气的夜晚在他面前展开,莫尔看着城市灯光越来越稀疏,感觉到心中的希望之苗正在疯长。燕尾服后部被风吹起成完美的流线型,莫尔的褐发直直贴着头皮,眼睛正迸发出无比耀眼的血红光芒。 也许,也许真的可以逃出去? 郊外大片田野在面前展开,莫尔兴奋地咧开嘴巴露出微笑。踩着一间低矮的小屋,他高高跃起,燕尾服在身后飞扬,他削瘦的身影如神一般,沐浴着月光,美得让人窒息。 后半夜的城市边缘,是隐匿与邪恶的天堂。夜总会和舞厅整夜喧嚣不停,没有人注意被映红的天空。 莫尔从那些红瓦的房屋顶上飞驰而过,脚下终于踩到坚实的泥土地面,莫尔略略松了口气,却一步也不敢停,在月色下的乡间小路上飞奔。 但下一秒,他血红的双眼扫到了路边的什么东西,顿时浑身冰凉。 骤然间,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直接搂住了他的腰。 在如此高速的奔跑中被搂住,莫尔感到自己的冷汗涔涔而下。不过当然,只有想象中的冷汗而已。 这就是五代血族的力量吗? 冰冷的气息扑在自己的脖颈上,天真而清亮的声音,微带着失望在耳后响起:“亲爱的莫尔,我们又要赔酒店的玻璃了。” 那声音甜美而撒娇地带着鼻音,却像是再一次,敲响了莫尔的丧钟。 莫尔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像被慢慢放光鲜血那时候一般的绝望。而此时,他却发现自己错了。 失败了吗?莫尔不满足地叹息一声。 但是马上,他的双眼骤然瞪大,喉间不由自主地发出痛呼。 他听到自己的胳膊发出咔嚓一声,断了。疼痛似乎有些迟钝,慢慢地潮水般涌来,席卷了他的身体。 身后只套着睡袍的亚希波尔满不在乎地捏着他的胳膊,又咯咯地笑起来,一边说:“亲爱的,淘气的孩子,还是要给点惩罚好呢。” 莫尔痛苦地咬紧牙关,却因为胳膊被拽着,一时无法动弹。 亚希波尔笑得天真如孩童:“亲爱的,我们回家吧。” 亚希波尔拽着莫尔的胳膊,弯下身子把他扔上自己的肩膀,轻松地背着他跳起来,往闪烁着橘色光点的繁华市中心奔去,速度比起莫尔又是快了许多。 莫尔趴在亚希波尔背上,痛苦地闭上双眼。 前后不过十分钟,莫尔又回到了那间还在漏风的房间。 亚希波尔把莫尔小心翼翼地扔回床上,便去应付正在敲门的侍者。 莫尔躺在床上,感觉到自己的伤口正在愈合。骨伤比皮肉伤要难以愈合一些,但也用不了一晚上就会好。 可是疼痛却是真实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这还是莫尔第一次品尝这种疼痛的滋味。以前的他,是尊贵的兰开斯特家的小少爷,从未受过伤害,最多就是打猎时擦破点皮。 自从……遇到了他…… 莫尔痛苦地用完没受伤的手臂捂住自己的头。 亚希波尔走进来,无声无息地坐在床上,俯下身来,将莫尔的手臂掰开来,露出他英气的脸庞。 亚希波尔皱着眉头,不赞成地将手指伸到莫尔眼前摇摇:“亲爱的,以后不能这么淘气了,知道吗?你刚刚三个月,我才不想你被什么人伤害呢。” 莫尔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手指。 亚希波尔啃着他的耳垂,轻声说道:“你是我的,别乱跑。” 第二章:事起 清晨的房间里,阳光被厚厚的暗红窗帘挡在窗外。 亚希波尔压在莫尔身上,金发垂下来,将两人的脸颊挡住。他吻着莫尔的唇,手掌在莫尔全身游走,不时停留在敏感部位,挑逗地轻轻捏着皮肤。 莫尔全身颤抖,屈辱地咬着牙闭着眼睛,却无法控制地感受到体内窜起的情欲。 每次都是这样。成为血族后的身体无比敏感,只需一点点刺激,身体本能就无法控制地席卷全身,让自己失去理智。 亚希波尔吻上他的锁骨,一手向下擦过下腹,摸到脆弱的部位握住。 莫尔低喘一声,眼睛变得血红,伸手抱住亚希波尔的肩膀,紧闭双眼。亚希波尔温柔地伸手到他身后,缓缓伸进手指扩张。 亚希波尔进入的时候,莫尔一把抓住对方,将尖牙刺进亚希波尔的肩膀。檀香味儿的血液充满口腔,他贪婪地吮吸着,似乎这样做就可以浇熄他的欲火。他随着亚希波尔的动作上下颠簸身体,阖上眼睛。 独自咀嚼着心中冰山般的悔恨与绝望。 结束后的莫尔闭着眼睛,重重地躺倒在铁架雕花床上,把脸侧着埋进枕头堆。 亚希波尔爬上前来,掰过莫尔的脑袋,温柔地吻着他的嘴唇。 这个吻绵长而纯净,亚希波尔柔和地用舌舔舐着莫尔的牙齿和唇瓣,又在莫尔嘴上轻轻咬了一下,莫尔吃痛微张开牙齿,亚希波尔便灵活地趁虚而入,舌头细细舔舐着莫尔嘴里的每一寸肌肤。 血族对口欲的热爱不亚于性,莫尔此时感觉极好,便软软地任由亚希波尔摆弄。 亚希波尔口腔里的檀香味道引得莫尔嗓子莫名发干。 莫尔咬住亚希波尔的唇,粗暴地加深这个吻,又寻到亚希波尔的脖颈处,牙齿自然地伸长,一口扎进他苍白的肌肤,吮吸那冰冷的血族之血。 当日初拥的时候,这血流进自己身体的冰冷和痛苦,又回到莫尔脑中。他恨恨地咬紧牙齿,从亚希波尔脖颈上撕下一片肉来。 亚希波尔痛呼一声,斥道:“亲爱的,又来。你又不是狼人,老咬掉我的肉干嘛。” 莫尔看着亚希波尔苍白如雪的皮肤上透出紫红的红晕,血液在伤口处聚集,不一会儿那里便恢复如初。而莫尔咬下来的一小片肉还在自己嘴里,散发着冰凉而带着檀香的血液味道。 莫尔将那片肉吐到华丽的地毯上,冷冷吐出两个字:“睡觉。” 亚希波尔满足地笑着,爬过来搂住莫尔裸露的健壮胸膛,将头枕在他的心脏处。 莫尔将自己的心跳停下来。他知道亚希波尔喜欢听自己的心跳,所以他偏不给他听。 亚希波尔嘟囔着嘴巴,却少有的没有抱怨,只是将嘴巴贴在了莫尔的皮肤上。 日头西沉,风透过空空的窗框吹进来,将厚厚的暗红窗帘吹起一块,霞光照进房间。 莫尔痛苦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不断涌动的窗帘,记忆立刻争先恐后涌出。 初拥那一夜,躺在浴缸里的自己模糊看到,窗帘在风中疯狂翻滚,窗外月亮如冰般寒冷。 亚希波尔的金发垂下来,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他美如天神一般的面容,慢慢凑近,尖锐的牙齿发出光芒…… “啊!”莫尔突然大喊一声,惊醒了在莫尔胸膛沉睡着的亚希波尔。 亚希波尔不满地抬起头,半眯着眼睛,撅了下嘴巴,惩罚地咬了莫尔脖颈一口,起身去拉好窗帘。 莫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亚希波尔赤裸着身子故意挡在他脸前,“亲爱的,刚才怎么了?” 莫尔道:“没什么。”仍然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 亚希波尔顺着莫尔的目光看过去道:“雕版壁纸而已,有什么好看?” 莫尔道:“没什么。” 亚希波尔轻哼一声,下床穿衣服,又将衣服扔给莫尔道:“穿好衣服,我们去拜见伦敦的长老。” 太阳落山,黑夜降临。 这肮脏而银荡、强壮而混乱的城市,入夜便焕发出危险迷人的光芒。市集拥堵在广场深处,华丽的马车来来去去,路边的站街美女不断搔首弄姿,戴着裘皮手筒的夫人们目不斜视地挽着丈夫走过,巡警在路上大骂着挥舞警棍追赶着醉汉。 莫尔与亚希波尔穿着考究的黑色礼服和灰色长裤,戴着礼帽,坐着雇来的马车穿过街道,停在泰晤士河畔一座华美楼房前。 亚希波尔递了名帖,便被白发的执事领进会客室,坐在柔软的长沙发上等着。 房间天花板上绘着文艺复兴风格的丰腴女人,吊着精致的白色吊灯。墙上贴着暗色的玫瑰墙纸,一面墙边摆放着庞大的书架,许多古老得像是活了好多个世纪的书躺在架子上,镶金书脊熠熠生辉。 亚希波尔少有地随意坐着,没有黏着莫尔,莫尔便故意离他远远的,看着白色雕玫瑰花的壁炉。那里面跳动着的微弱火苗让他觉得可怜,就像自己,半死不活的。 脚步声传来,莫尔转头看过去。 执事从楼梯上下来,恭敬地退出门外。一个穿着黑色马甲黑色衬衫的年轻人随后出现。那人一头黑发直直披肩,黑眸白肤红唇,五官柔和美丽,双颊消瘦微带病态,步伐缓慢而优雅,带着温柔的微笑走过来。 莫尔盯着来人的黑眸,一瞬间有种沉沦的感觉,分不清这人到底是血族还是什么更高贵的生物,譬如天使。 来人咧嘴微笑,露出形状完美的尖牙,又抬起手掌按住自己的左胸道:“该隐的子孙啊,莉莉丝的仆人,玫瑰的家族,我的同胞,你好,亚希波尔·托瑞多。” 他的声音较亚希波尔要低沉些,却柔和如圣歌。 亚希波尔站起身,回以同样的礼仪:“莉莉丝的子孙啊,尊敬的长老,权杖的家族,我的朋友,你好,艾维斯·梵卓。” 这么正式的见面礼仪,莫尔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禁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来。 艾维斯伸手向沙发道:“坐下谈。”自己便坐在沙发右侧一把软垫红木椅子上,对盯着自己的莫尔礼貌地点点头,莫尔不由自主地回以微笑。 亚希波尔坐下,指着莫尔道:“这是莫尔·托瑞多,我男朋友。” 莫尔很想咆哮:我叫莫尔·兰开斯特!这么高贵的姓氏不要随便乱改好吗! 艾维斯笑道:“玫瑰家族的朋友,你好。” 莫尔冷哼一声,转头不答。 艾维斯毫不在意,看着亚希波尔道:“亲王速度很快,昨夜郁金香家族的宴会我有事没有出席,抱歉没有第一时间去迎接。” 亚希波尔则保持一贯天真的笑脸道:“没关系。不过长老这次这么急着召唤我来,有什么事?” 艾维斯笑着,无比温柔,让莫尔想到天使。 小时候看过拉斐尔画作里的天使,那种恬静而柔和的表情,一直在他的童年记忆里挥之不去。那时候自己还是如此虔诚,没想到现在自己居然变成了神的弃子,永远在黑暗中徘徊…… 艾维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亚希波尔亲王,这次找你过来,是因为我接到了这个。” 他从马甲胸口的衣兜里掏出一封信,普通白色的信封,上面盖着一把利剑与一柄手枪交叉的印鉴。 亚希波尔吃惊道:“猎人?” 艾维斯凝重地点点头,盯着亚希波尔的反应。 亚希波尔拿信来看完,不可置信道:“就这样?就为了这么个破理由,他们就要来攻打伦敦血族?” 莫尔什么也没看到,又不想不顾形象伸脖子去看,只得忍着好奇心,端坐不动。 艾维斯缓缓眨了眨眼,笑道:“这可不是破理由。他们对这个预言深信不疑,这次好像是要来真的。” 亚希波尔折起信纸,动作优雅地塞回信封,“无聊的人类。所以长老是想让我帮忙?” 艾维斯温柔笑道:“对。亚希波尔大人的帮助,对现在的伦敦血族界来说,非常有必要。” 亚希波尔板起脸,孩子般撅嘴道:“可是当年我是被赶出伦敦的呢。” 艾维斯又是柔和一笑,伸手拿回桌上的信封,淡淡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是上任长老,还是上上任的时候?” 亚希波尔深蓝的眸子看进艾维斯坦然的黑眸,半晌,他忽然咧嘴一笑道:“我才不要帮你,你长得不够好看。” 艾维斯愕然,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削瘦的脸颊。 亚希波尔转头,拉过莫尔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眨巴着眼睛道:“亲爱的,我还是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艾维斯、莫尔:“……” 艾维斯努力调整表情,“可是,亚希波尔亲王,要想想伦敦这么多的同胞啊。” 亚希波尔转头,天真地歪着头道:“我记得你们这里有好几百个利剑家族的人啊?难道他们加上你权杖家族的势力,还打不过那些人类?” 艾维斯眼中透出温柔的忧郁,脸上仍然挂着笑容,略带凄凉道;“这一次,据狼头家族暗中查探,猎人出动了十个长老和五千三阶精英,正在往伦敦赶来,猎人大本营只留下了两个长老看家。如此强大的战力不是现在伦敦这三千血族能挡住的。我们正在努力联络附近的血族们请求帮助,但都需要时间。目前能帮我们的只有你了,亚希波尔先生。” 亚希波尔手指轻轻敲打着沙发扶手,看着桌上摆放的一瓶白玫瑰,陷入沉思。 备注: 利剑家族:布鲁赫族Bruja,善于冲锋打仗。狼头家族:冈格罗族Gangrel,会变身为狼或蝙蝠等,热爱自然。郁金香家族:麦卡维族Malkavian,疯子家族。玫瑰家族:托瑞多族Toreador,优雅浪漫,热爱艺术。权杖家族:梵卓族Ventrue,密党领袖,制定与维护规则。以上来自百度百科……ps礼仪神马的我随便写的啦不要当真~PS:我还是没忍住改了攻受……Orz好吧…… 第三章:预言 亚希波尔看着白玫瑰,半晌不语。过一会儿,他朝艾维斯展颜笑道:“不如我们去别处谈?我不想让我心爱的婴儿男友听到可怕的事情。”说着,他朝莫尔斜斜瞥了一眼,却遭到对方的怒视。 莫尔双手握拳,深呼吸。婴儿!我都二十二岁了!婴儿! 艾维斯看到莫尔的反应,柔和地笑了,他将左手伸向莫尔,轻轻拍拍他的胳膊道:“我们把刚刚转化的血族叫做婴儿,是和身为人类的年龄无关的。毕竟,血族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身为人类的那几年,只不过是昙花一现。” 莫尔惊异地看着他的手,无比细瘦而苍白,指甲透明,手指修长,居然比自己的雪白衬衫更为亮眼。那只美丽至极的手上,却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横过整个手背,如丑恶的黑色爬虫,又如横在雪堆中的毒蛇,蜿蜒伸展着。 艾维斯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又向正不满看着自己的亚希波尔一笑,伸手邀请道:“请跟我来,亲王殿下。” 艾维斯带着亚希波尔进了楼梯边的那间房间,亚希波尔不忘回头朝莫尔来个飞吻。 莫尔坐在沙发上,过会儿便站起来,向门外看去,男仆不断穿梭。他正盘算着逃出去的可能性大小,就见那白发管家又从楼上下来,端着深色托盘,上面放了三个高脚杯和一个瓶子。 管家将托盘端到莫尔面前,微笑道:“先生,这是主人为迎接你们二位亲手调配的美酒,请您品尝。” 莫尔端起装满深红色液体的高脚杯,敏感地嗅到鲜美血液的味道,喉咙不由自主地抖动发干。 他闭上眼睛,忍住心理上的厌恶,一口将杯中物吞掉。 淡淡的血腥味儿配着一丝又一丝柠檬的酸甜味,还有伏特加的火热味道跳跃在舌尖,果然是美酒。 莫尔将酒杯放在托盘上,对管家点点头示意够了,便转过脸去,以免自己又忍不住多要一杯。喉结却不由自主地滑动一下,被管家看在眼里。 自从变成血族后,莫尔还没有自己捕猎过。 莫尔初拥后的第三天,亚希波尔曾带莫尔去过岸边街,那是伦敦著名的香艳堕落之地。街角的醉汉,店内的舞女,醉生梦死的人们在暗夜中放纵恣肆。 莫尔看着一具具鲜活的身体,看着那些跳动的血管,拼命抑制着自己喉管刀割般的干涩。走了一阵子,他将脑袋埋向身边的亚希波尔,大口吸吮着他那带着檀香味儿的冰冷血液,却丝毫不能缓解喉咙的疼痛。亚希波尔毫不在意,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便去抓到一个醉汉吮吸起来。 莫尔绝望地看着四周,无声地潜入暗巷,抓了只老鼠拼命吮吸,只有一丝的恶臭血液,却也足够他再忍一忍。 一旁的亚希波尔看着莫尔挣扎的模样,叹口气便把自己口中醉汉的血液含住,过来亲吻莫尔的嘴,将血液喂给他。 那是莫尔第一次尝到人血的滋味,鲜美无比。 他先是失控地大口喝下,又猛地停下,推开亚希波尔,疯狂将手指伸入喉咙,想要将血液呕吐出来,但却只能佝偻着身子干呕。莫尔吐着吐着,便蹲在地上大声号啕起来。 他不想变成吸血的怪物,但他已经是了。 亚希波尔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看着,过了一阵子,走过来抱住他。 哭得声音嘶哑的莫尔毫无反抗地被他紧紧抱住,听到亚希波尔独特嗓音在耳边不断呢喃:“亲爱的,亲爱的……” 莫尔更是悲从中来,彻底哭了个痛快。 自那以后,亚希波尔便不再带莫尔去捕猎,每天都直接带一酒瓶的鲜血给莫尔。虽然明知这是人类的血液,莫尔也不能不喝。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孜孜不倦地自我催眠着,维持着心中那早就摇摇欲坠的底线。 此时,莫尔也只能半遵从本能,半遵从道德。虽然这样做未免荒谬,这点他从那白发管家的眼里就看出来了。 那白发管家却是人类。他不可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莫尔来了兴趣,问他:“执事先生,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做事?” 管家恭敬低头道:“我在为黑暗中的天使服务,我很荣幸。” “哦?你明知我们是吸血的怪物,跟圣洁的天使……完全不能相比啊。”莫尔心中莫名刺痛。 管家眼里闪着狂热的光芒:“艾维斯老爷就是我的天使,最最圣洁的天使!他善良,有才华,纯洁,美丽,简直是完美!” 莫尔摸不着头脑,又道:“可是他会杀人,会吸血,你不怕?” 管家直视莫尔道:“老爷杀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恶魔,他受到伦敦所有人的尊敬。” 莫尔皱眉。管家又道:“你是老爷客人的朋友,所以我也尊敬你,不过,你刚才的行为很不符合老爷族人的高贵身份!希望你能有所改进!”说完,管家便将托盘放在桌上,退进了艾维斯刚才进入的房间。 莫尔呆呆站在原地,陷入迷茫。他内心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在坚持些什么?算了吧,与其说是坚持,不如说是害怕…… 莫尔被哲学问题搞得头大,便走向书架。一本夹着羽毛书签的厚书正躺在架子中间空白处,没有被放回去,显然是刚被查阅不久。 书的封面是黑色的,烫金的细瘦哥特字体勾勒出书名:《莉莉丝预言及其研究》,作者杰瑞米·吉密魑,作者名字上映着简单的羽毛笔纹样。 是知识家族吉密魑?莫尔过去的几个月已经被亚希波尔普及了许多血族基本知识,此时便明白,这是血族十三大氏族中以学问著称的吉密魑家族。 翻到夹着羽毛书签那一页,是漂亮的手写花体字。 危机预言之:光明之夜。 莉莉丝大人在红海面对三个追踪天使发出的三大预言之一。 银荡而贞洁的女人啊!我的子孙将在你的尸体上舞蹈,黑暗的铁链将绞缠住伪善天堂的孤岛,拉入深渊。光明之夜,从此永恒! 作者注:所谓女人,极有可能是指克娄巴特拉。伊丽莎白或也可能。黑暗锁链之说,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是相符的。光明之夜,是指光明与黑暗融合的时刻。永恒,应是指在光明与黑暗融合之后,世界陷入平衡,不再动荡。这点又与至今历时无相符之处,不可妄测。 作者注的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明显是新近写的黑色简体字:维多利亚? 莫尔看得莫名其妙,便将书翻到第一页,暗黄的牛皮纸张微微卷边,漂亮的花体字写着:莉莉丝,血族之母,该隐大人之妻,天堂之背弃者,夜之魔女,美之极致,撒旦之爱女与助手。莉莉丝大人是母亲,爱人,朋友,和一切的起源。 所有血族从该隐大人与莉莉丝大人而生,遵从二人的教诲,敬畏与热爱供奉二人,永无违反之心。 亚希波尔的天真笑声混合着艾维斯低沉的话音,渐行渐近。莫尔急忙把书合上放回原处,转身警惕地盯着两人。 他们正端着高脚杯,彼此微笑着交谈,艾维斯温柔纯洁如白雪,亚希波尔艳美妖娆如鲜血,真是奇特的组合。 亚希波尔笑着搭上莫尔的肩膀道:“亲爱的,我跟长老谈好了,我们回去吧。” 莫尔不由问道:“结果呢?” 亚希波尔惊讶道:“啊,这是亲爱的你第一次主动问我问题啊!” 莫尔咬住唇,扭头不看他。 亚希波尔笑道:“我想,该是谈拢了吧。他们负责保护你的安全,我负责去杀掉那些害人精。不过当然,就算明天战争就要开始,今夜我们也得种我们的苹果树。” 莫尔和亚希波尔坐着马车穿过黑魆魆的街道,亚希波尔默默倚着马车扶手,侧脸出奇地冷峻,也不朝莫尔看一眼。莫尔倒是乐得清静。 马车单调的嘎吱声响在石头街道上,路旁寥寥几盏破旧路灯正随风摇晃。 莫尔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安静得有点诡异。 马车忽然嘎吱嘎吱地响了几下,停在一个黑暗小巷内,前面是高高的墙壁。 亚希波尔看着前方,脸颊线条冷峻。莫尔看过去,注意到那车夫的背,轮廓优美,肌肉在粗布衬衫下隐隐跳动,全身都是紧绷的姿态。 亚希波尔瞬间消失在原地。莫尔飞快闪到车下,站到墙边,只见亚希波尔与那车夫已经扭在一起。 车夫络腮胡遮脸,却是青年人的体格。他用蛮力扭着亚希波尔的手,胳膊青筋暴起,二人一时不分高下。 亚希波尔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微微一笑,瞬间抽回手,闪身绕过车夫,并指为刀,指尖光芒一闪,向车夫颈部狠狠劈下! 车夫还未转身,身体便先做出反应,低下身子向旁边迅速躲开,亚希波尔随即变指为掌,带着呼呼风声袭向车夫还未站稳的身体,一掌打在他胸口。车夫被打得飞出十英尺开外,砸在石头高墙上,墙一下子被砸了个坑。那车夫噗的吐出一大口血来,掉落在地。 街口路灯橘黄色的光芒照着亚希波尔的脸,冷酷犹如死神。他缓缓伸出左手向上,保持着奇特的如同祈求的姿势,慢慢向车夫走去,尖利的牙齿在月光下闪着光芒。 车夫拼命支着地面爬起来,手抖抖索索地伸向衣兜——咔嚓一声,他痛苦地哀嚎起来,亚希波尔的细长指甲正擦过他的脖颈,他的手已经断了,软软地垂下。 亚希波尔抓住车夫肩膀,张口正要咬下那跳动的喉管,却忽然被一股大力拽开,一下子扔到墙边。 莫尔正站在那车夫身前,双手张开,护着他。 风骤然变大,凄厉地呜呜吼着。 车夫见状急忙从莫尔身后迅速逃走,速度快得只留一道残影。 亚希波尔正要赶上去,却被莫尔扯住手臂,力道之大,居然让他挣扎了近五秒钟才挣脱。 亚希波尔回头看着莫尔,深深皱着眉头,面容之冷酷残忍让莫尔大吃一惊。 莫尔见过亚希波尔撒娇,天真,妖艳,情迷,嬉笑,狡黠,各种模样。 但此刻他才明白,他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人。这个高贵的血族,在长得不可思议的岁月里,到底有过多少种面具? 亚希波尔只看了莫尔一眼,五秒钟挣脱莫尔的控制,一下子消失。莫尔向前追了两步,又停下来。 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明月在天空默默的,向安静的城市洒下如水的银光。 莫尔无力地闭上眼睛,挥出一拳,身边的墙壁哗啦啦碎裂,争先恐后倒下。 尘土飞扬中,莫尔看见,亚希波尔黑色如死神的身影慢慢撕裂月光走来。 第四章:被俘 “莫尔亲爱的!那是猎人啊!亲爱的,你不会因为我杀了个猎人就不理我了吧?”亚希波尔围着坐在沙发上的莫尔转圈圈,天真可爱地向莫尔眨着眼睛,声音带着鼻音撒娇。 莫尔不看他,也不说话,只盯着满是灰烬的壁炉。 亚希波尔失望地撅了下嘴巴,扑到床上去,不再理睬莫尔。 莫尔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睡半醒中,他听到母亲的声音温柔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他在恍惚的梦里咬紧牙关。妈妈。妈妈身后有一双血红的眸子,有人正露出邪恶的牙齿……妈妈快跑……快跑!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天已经暗了,夕阳余晖从客厅的窗帘间透进来。 亚希波尔正站在红木雕花衣柜的镜子前穿衣服,并不回头道:“醒了?收拾一下,我们去见艾维斯。” 莫尔知道是亚希波尔将自己抱到床上的。 听到艾维斯的名字,莫尔想起那天使般圣洁的笑容,便觉得这世界如此滑稽。 他摇摇头,抓起沙发扶手上的外套往肩上一披,走出门去。亚希波尔跟着上前,伸手自然地揽住他的肩膀,一同往楼下走去。 艾维斯家中正召开宴会。亚希波尔的到来引起轰动,无数衣着华丽脸色苍白的绅士淑女们上前迎接他,反而将莫尔挤到了一边。 莫尔乐得清静,走到靠门边的角落里站着,端了杯红酒慢慢啜饮,听着钢琴柔缓的曲调,是巴赫。 血族对人类的食物并无兴趣,宽敞华丽的客厅里只有长长两溜各类酒瓶,当然,其中装的都是精心调配的血液。 莫尔想起上次在麦卡维家族宴会上,室内装饰着各色郁金香,花香酒香四溢间,却有骇人的婴儿啼哭声从厨房后方传来。 麦卡维家族不愧为疯子家族,任何耸人听闻的东西都能做得出来,而自己居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了好几杯。莫尔一阵恶心,急忙喝了口酒。 亚希波尔应付完各种家族的上层人物,便微笑着向众人挥挥手,走到莫尔身边,顺手从侍者手中托盘里拿了一杯略带蓝色的红酒,舌尖伸进杯中尝了尝,微笑道:“这杯还可以。” 莫尔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厅中央,对亚希波尔视而不见。 亚希波尔伸手攀上他的肩膀,轻声道:“亲爱的,我想要带你去给各大家族炫耀一下。你知道,就像一个孩子,得到了最喜欢的玩具,总是要给人看的。” 莫尔转头,将自己的愤怒和不满从眼神中尽量传达出来。 亚希波尔直视他的眼睛,湛蓝色的瞳孔清澈至极,嘴角含笑,搭着他肩膀的手轻轻捏了他一下。 莫尔在对视中败下阵来。不知为何,每次面对亚希波尔这双无辜的清澈眼眸,他都无法发火或是反抗,简直像是当初中幻术时的状态。 虽然心中对这个毁了自己人生的人恨之入骨,但苦于无法逃脱,也只好逆来顺受了。他这么想着,便叹了口气,迈开步子往前走。 亚希波尔将手放在他肩上,把他拉进人群。 “利剑家族的朋友啊,亲爱的布鲁赫,这是我的男朋友莫尔。” “亲爱的狼头家族冈格罗,这是我的男朋友莫尔,他刚刚出生三个月呢。” “噢,乔凡尼家族的友人们,近来可好?这是我的男朋友莫尔,是不是很帅!” 莫尔面无表情看着亚希波尔兴奋的样子,心中暗暗诅咒这个任性而强大得变态的家伙。室内甜腻的血液气息让他觉得喉咙越发干燥,头也有些晕,虽然血族不会生病,但这种晕眩是心理上的,让他觉得疲倦。 他拉拉亚希波尔的袖子,道:“亚希波尔,我想出去一下。” 亚希波尔担忧道:“怎么了?” “我有些头晕。” “开玩笑,血族怎么可能会头晕?你不会是又想离开我吧?”亚希波尔对他眨眨眼。 “我只是想呼吸下新鲜空气!你可以跟着我。”莫尔皱眉,握拳。 “唔,那也可以……啊,杰克·雷夫诺!你怎么会出现的?真是好久不见!”亚希波尔被另一个人吸引了注意力,不觉将莫尔肩膀上的手放了下来。 莫尔心中一喜,正要趁机出门,却见艾维斯正端着酒杯朝这边走来。他穿着白衬衣和绣金边的黑马甲,并未穿外套,黑发柔顺地垂下,衬得肤色越发白皙。他走到莫尔身边,露出微笑,乌黑的眸子深如幽潭。 “莫尔先生,对我家的酒可还满意?你端着的那杯叫做‘夜风’,是否合你口味?”艾维斯声音低沉,带着魅惑的味道,配上那温柔的笑容,让莫尔一阵恍惚。 “嗯,很好。”莫尔有些局促。 “喂!莫尔。”亚希波尔从人群中钻出来,金发飞扬,一下子站到莫尔身边,打量着艾维斯,微微一笑向他伸出手去,与他握手。 “嘿,艾维斯,能不能派两个人保护我的宝贝出去走走?我太久没回伦敦了,大家对我这么热情,我现在脱不开身。”亚希波尔俏皮地用手指一弹莫尔的耳朵,对艾维斯道。 “当然可以。”艾维斯对亚希波尔微笑,回头向侍者耳语一句,侍者立时消失无踪。 莫尔恼怒地看向亚希波尔,却见他凑上前来,在自己唇上轻啄一下,便瞬间消失在原地。 艾维斯微笑看着莫尔,道:“亚希波尔亲王真是宠爱你。” 莫尔心头火起。 宠爱?把自己拉进痛苦恐怖的黑暗深渊叫做宠爱?把自己当做玩具一样炫耀叫做宠爱?把自己当犯人一样成天监视叫做宠爱? 两个身材高大、身穿披风头戴兜帽的人走上前来,站在艾维斯身后。艾维斯转头对他们笑道:“陪着莫尔先生出去在附近转转,一会儿就回来吧。” 那两人上前,站在莫尔身后。艾维斯挥手道:“莫尔先生,早些回来。我先过去陪客人了。”便也消失在人群中。 莫尔压住心头怒火,走出大门,身后两人如影随形。 站在泰晤士河岸边,莫尔深深呼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厚重黏腻,带着泥土腥气和河水的臭味,还有一点点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 泰晤士河静静流淌。莫尔沿着河岸往前走着,看到青砖砌成的一个狭窄巷道,便一时兴起钻了进去。 巷子里有着粪便的臭味,墙壁上还有醉汉呕吐的痕迹,深处被浓重的雾气笼罩。 莫尔司空见惯地往前走着,却突然被身后伸过来的两只手分别搭住两边肩膀。 莫尔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两个身材高大戴着兜帽的年轻人都直视前方,血族视力很好,黑暗中能看清他们紧绷的侧脸。 莫尔再回头看,一排四个人影慢慢从雾中显现,银色佩剑的光若隐若现。 莫尔吞了口口水,慢慢往后退了一步。身后两人忽然将莫尔往后一拽,莫尔一个踉跄,不及站稳便撒腿狂奔。 银制佩剑,吸血鬼猎人的标志。 莫尔在暗夜的雾气中冲撞,却似乎永远也逃不出那短短的小巷。眼看着巷口的路灯光芒近在眼前,他却忽然被一道银色的光闪到了眼睛。 面前不远处站着两个人,手握银剑。 莫尔停住脚步。身后,武器和身体的碰撞声正如雷鸣般响在他的耳边。 他直直盯着眼前的两人。 左边的一个是中年人,面无表情,银剑横握在手。右边的是个年轻人,却是满脸的杀意,银剑指向莫尔的胸口。 月色冷冽,却冷不过那青年眼神。 莫尔直视着两人,暗暗调动全身肌肉,用眼角余光瞥着周围环境。 狭窄只容一辆马车的背巷,高大结实的砖墙,垃圾在墙角堆起一座小山。墙根处有两根铁制水管,通向铁栅封着的下水道。 莫尔使出变成血族后的最快速度,一下子奔向墙角,一脚轻轻踩在铁制水管上,借力跃上墙壁,双腿疾蹬,斜着身子掠过两人原本站着的方向。 不待落地,莫尔便又在路灯顶上轻轻一踩,翻上屋顶,在高低错落的屋顶上朝来的方向奔去。此时的他,竟然很是想念那大房子里面色苍白的人们。 他满心不是滋味地想,原来自己的安全感是来自于这些苍白皮肤的恶魔,原来身后,追赶着自己的,是自己从前的同类! 猎人们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追上了莫尔。莫尔感觉到银剑呼啸的风声从身后传来,险险斜过身体,看到剑锋在月光下闪着寒芒,一下子转过身来。 高处的屋顶上站着那个中年人,近处的青年正剑招凌厉朝他攻来。 莫尔眼睛骤然变得血红,求生的本能战胜了一切。他迅速伸出尖利的指甲,一边躲过银剑,一边伸手朝青年的脖子划去。 那青年却是训练有素,速度丝毫不慢,身形一转便躲开了莫尔的指甲,侧身又刺过一剑。莫尔闪身,被逼远了些,银剑却如咬住猎物的银蛇一般,追着莫尔的身体而来。 莫尔眼看银剑冲着自己面门而来,忽然脖颈被死死勒住,有人将自己带离了银剑的攻击范围。 他的心却更是提到了嗓子眼。那勒住自己的胳膊粗壮而滚热,正是那个中年人。 莫尔被勒住脖子不能动弹,却因不需要呼吸而占了很大便宜,仍然神智清晰。他奋力挣扎,却似被投入了铜墙铁壁一般,毫无成效。 中年人将莫尔的脑袋紧紧搂在自己胸前,对青年道:“回去吧,这是个雏儿,正好给理查德做实验。” 青年哼了一声,上前狠狠一拳捶上莫尔胸口,骂道:“算你走运!” 莫尔只觉如同被雷神重锤敲击一般,不由闭上眼睛,心中一片悲凉。 自己就要死在被自己视为同胞的人类手中了吧。 银亮的月光下,三个人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在屋顶上跳跃,直到消失。 第五章:解救 泰晤士河水静静流淌着。它目睹这混沌城市中的一切,却仍旧默默不语,庄重地缓慢前行。 河边一幢哥特式高大别墅内,正上演着暗夜捕猎者的欢宴。人们穿着华贵的礼服,苍白艳美的脸庞露出各式各样的微笑,在大厅中央跳起华尔兹。女士们的蕾丝拖地长裙高高飞扬,娇俏的笑声回荡在房内,一切都那么热闹美好。 当然,要忽略那些时不时露出的尖牙利爪,和满室甜腻的血腥味儿。 亚希波尔心神不宁地转着酒杯,根本没有听见身边的诺菲勒男人在说什么。直到对方胳膊捅了他一下,他才惊觉,忙笑道:“对不起,刚才您说什么?” 乔治亚·诺菲勒是个胖子,矮丑秃顶,这种丑陋的相貌在诺菲勒家族是司空见惯,但在此处就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乔治亚试图用友善谦恭的微笑弥补外貌上的不足。他笑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亚希波尔亲王知道关于这次入侵的消息吗?” “猎人近几年声势浩大不少,我在考文垂就偶尔会听到他们的消息,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亚希波尔礼貌地一笑,放下酒杯道:“我的男朋友出去好久了,先失陪一下,我去找找他。” 艾维斯正在不远处,闻言瞬间移动到亚希波尔身边,附耳道:“需不需要我派人陪着亲王?” 亚希波尔摇头,一眨眼便消失在门外。 艾维斯看着敞开的大门,皱起眉头,回身对管家耳语几句,管家走开。 莫尔双手被绑上铁链,带到岸边街一处高大古老楼房前,似乎是妓院改造的房子。 门口守着两个人,见到中年人都低头行礼,中年人朝他们点头,推开大门走进,莫尔被青年拽住铁链也跟了进去。 进门便是朴素简洁的会客室,不容多打量,中年人上前将壁炉角上突出的一个龙头装饰转动起来,对面书柜便移动到旁边,一扇暗门显出。 莫尔被带进暗门,走过向下的通道,站到一间狭窄潮湿,却天花板很高的地下室中。 地下室里空空荡荡,只有手腕粗的铁链。青年和中年一同将莫尔双腿绑缚到一根铁链上,在另一边合力一拽,莫尔便被倒吊起来,离地面有三英尺左右。 中年人走出,青年却留在原地。暗门被啪的一声关上,青年手中骤然亮起一盏马灯。 马灯橘黄的光芒照在青年脸上,莫尔看清了青年的长相。 一张希腊脸型的英俊脸庞,红色头发张扬地卷起,浅绿色大眼睛,鼻梁高挺,肤色呈健康的小麦色。他打量着莫尔,许久,撇嘴做了个轻蔑的口型,哼了一声。 那一点声音在安静无比的地下室中显得有些诡异。 莫尔被绑着全身倒吊,虽然身体很习惯这种类似蝙蝠的悬挂,但实在还是不方便。此时他早已冷静下来,凝神看着青年。 青年凑近一步道:“这么吊着还真是便宜了你这个死蝙蝠。”他声音冷漠而清亮,带着些年轻的沙哑。 莫尔闻言不由失笑,一边嘴角不自觉扯起。死蝙蝠,这个词还真是贴切。 青年皱眉狠戾道:“笑什么?死蝙蝠!” 他放下马灯,高高跃起,精准地狠劲拽了一下莫尔的左手,莫尔的手腕便脱臼了。 莫尔痛苦地咬住牙关。手腕脱臼,不是能自然愈合的伤,必须先接上骨头。 青年轻巧落地,阴狠地笑着看了莫尔一会儿,便提起马灯走掉。 莫尔一个人倒吊在黑暗狭窄的空间之内,嗅着潮湿带着霉味的空气。幸好血族视力超强,黑暗中他还是能看清墙壁上的纹路。 他逼着自己数砖块,集中精力。却总是感觉到身边有无数黑暗恐怖的事物在涌动翻腾。 怕什么。他对自己说,我已经是黑暗地狱中的一员。黑暗是我的朋友,怕什么。 但那恐怖感如同丝丝凉气渗进身体。他不由开始挣扎,铁链被带得哗哗响。 能想象吗,一个有着幽闭恐惧症的吸血鬼,永远不敢躺在棺材里的吸血鬼。莫尔自嘲地想。 不过这样的自己,倒是更像人类啊。感受着手腕的疼痛,莫尔又欣慰了一些。 不知挣扎痛苦了多久,莫尔终于沉沉睡去。 ****** 这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 亚希波尔看着那些高大楼房,慢慢走近岸边街。他仍穿着宴会上的礼服,脸色并未有任何不寻常,但伸直的手指上尖利如锐刀的指甲却让人无法忽视。 他站在巷子前方,打量着远处那座古老建筑,又转头看大门口守着的两名守卫。守卫们穿着工人的粗布条纹衣服,一个正靠着墙打盹,一个在门前石阶上坐着抽烟。 亚希波尔仰头,仔细辨认着空气里那丝气味。然后他瞬间移动过去,守卫们还未看清他的影子,就已被他击倒在地,拧断了脖子。他正要伸手推门,却忽然停下动作,放下了手。 大门从内缓缓敞开,门后大厅里是排成方阵,衣着朴素而体格结实,手持银剑的吸血鬼猎人。 亚希波尔一个人站在大门前,面对着将近五十人的庞大队伍。 他慢慢眯起湛蓝色的眼睛,眸色变成深沉的暗红。 站在最前面的两个猎人忽然恐惧地张大嘴巴,一瞬间,脖子已经诡异地反转,身体软在了地上。 亚希波尔的身形快到只留虚影,许多猎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拧断脖子,而那些反应过来的 也根本没有时间反抗,不是被利爪划破喉咙,就是被拧断脖子,死得干净利落。 亚希波尔杀得兴起,手上鲜血淋漓,衣服上溅满血迹,滴滴答答地在廉价地毯上留下复杂的斑块。他在人群中如黑暗的精灵一般穿梭,所到之处杯盘倾倒,血流成河。 他勾起嘴角,兴奋地笑出声来。 阴森的笑声夹杂在痛呼和喊杀、瓷器碎裂和木材折断声中,如同地狱丧曲。 但猎人们从四面八方的门源源不断涌出,而且能力越来越强。 慢慢地,亚希波尔由屠杀变成了战斗,又变成了退守。终于他被逼到了壁炉前方,只剩还手之力。他咬紧牙关,使出无数复杂而迅猛的动作,却还是无法突围。他开始焦急,招式也开始混乱,不觉被削掉了一缕金发。 那发丝飘飘悠悠落在了壁炉内,被火焰吞没。 忽然,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凌空响起:“托瑞多,请听我说,停下来与我做个交易吧。” 猎人们的攻击停了,只是仍旧用银剑把亚希波尔困在壁炉前方的范围内。 亚希波尔抬头看,说话者站在二楼回廊边,身穿简单的工人粗布服装,头戴软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亚希波尔想要跃起,却被头顶的银剑压住。他狠狠抬头瞪那中年人一眼,喊道:“我不喜欢这样谈交易!” 中年人用惊人的速度从楼梯上飞奔下来。亚希波尔吃惊,那动作连他也只是勉强看清,可见此人实力。 猎人们自动为中年人让开道路,中年人站到亚希波尔面前,盯住他。亚希波尔金发披肩,五官因愤怒而扭曲,狠狠瞪着他。 中年人长着一张方正而毫无特色的脸,那双眼眸却是如鹰隼般,犀利地让人惊诧。 二人对视半天,中年人才缓缓开口道:“那个被抓的人居然是你的人,我都没有想到。” 他扯起嘴角做了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伸手邀请道:“不如我们去书房谈谈这件事。” 亚希波尔挑眉。此刻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他便率先走上前去,昂首挺胸,无视周围能杀人的各种眼神。 ****** 黑暗中的莫尔突然惊醒。他听到了脚步声。一个人类的脚步声!他顿时觉得喉咙开始干涩起来。 通道尽头渐渐显出一盏马灯的橘黄光芒。 一个老人,佝偻着背,慢慢走进来。他蹒跚着走到被倒吊的莫尔面前,咧嘴笑了,露出几颗稀疏的牙齿。 他看着莫尔,口中发出啧啧赞叹,又伸出手,摸了下莫尔的头发,顺着摸到了脸颊,那粗糙的触感让莫尔不禁扭头躲开。 老人收回手,眼里闪着狂热的光,他放下马灯,从身后背着的背囊里取出一套装置。 量杯量筒,细长的皮管子,螺旋型玻璃管和锥形瓶,棕色广口瓶……他一件件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莫尔并不了解现代医学,完全不懂他要做什么,却看得饶有兴趣。 那老人最后拿出一支庞大的针筒。莫尔咂舌,心道这该是给牛用的吧? 孰料老人拿着针筒,径直走向莫尔,先伸手用手中的布片擦擦莫尔的脖颈,湿湿润润的。 老人一下子把针头插到莫尔的脖颈大动脉处,缓缓往后拉。 莫尔惊讶地瞪大眼睛,意识开始模糊。 暗红发黑的血液迅速被抽出,待那一针筒都抽满,莫尔已经闭着眼睛,晕了过去。 ****** 中年人带着亚希波尔进了房间,砰一声关上门。 这是一间书房。中年人坐在沙发上,亚希波尔站着,盯着中年。 中年自然地回应着他的目光道:“亚希波尔·托瑞多先生,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唐恩·斯科特。我是吸血鬼猎人不列颠区首领。” 亚希波尔看着他,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忽然露出天真可爱的笑容道:“我早就猜到了。那么你准备什么时候解决我?” 唐恩犀利的眼睛盯着亚希波尔的眼睛,看见那清澈的眼底映着自己的身影。他翘起腿架在另一条腿上,道:“是否解决你,取决于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交易了。” 亚希波尔仍然天真笑着道:“真稀奇,天敌居然也向我们谈交易。”他靠向壁炉,手指抚摸着壁炉边缘,道:“什么交易?” 唐恩道:“你出卖你的种族,我把那个男人还给你。” 壁炉边缘的砖石咔嚓一声,纷纷碎裂成粉末。 第六章:告别 莫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陌生的房间里,外面不断传来各种男女喧哗声,他觉得头痛欲裂。撑起身子摇摇头,他看看四周,皱起了眉头。 又脏又乱,连地毯都没铺的狭小房间里,自己正躺在一张破旧的矮床上,床单上的斑斑点点让他看着就恶心。 他翻身下床,看看被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发现外面已经是夜晚了。 未及多想,门被打开,亚希波尔迈步进来。 他金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外套已经被脱掉,只穿着白衬衫和马甲,马甲上还泅着一小片暗红血迹。 莫尔顿住脚步,坐回床上,冷冷看着他。看来是他救回自己的了,但是一直以来的仇恨让他选择忽略这个事实。 亚希波尔盯着他,慢慢走过来,面无表情地扔给莫尔一个酒瓶,便坐在床上,与莫尔并肩。 莫尔接过瓶子,警惕地往床边挪了一下。亚希波尔没有动,莫尔便拧开瓶盖,强烈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他就着瓶子开始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渴了,身体都有些虚弱。 是被抽走了很多血的缘故吧。莫尔边想边品着血液。虽然略微有些酸但还是美味。 亚希波尔忽然毫无预兆地倒在床上。莫尔吓了一跳,忙伸头去看。 亚希波尔闭着眼睛,睫毛长而卷,金发在床上铺开,苍白皮肤近乎透明,完全不动弹,安静得像一块石头。 莫尔看了半天,他还是纹丝不动。莫尔将喝空的瓶子扔到地上,站起来往门口走去,又回头看看,他还是那么躺着。莫尔犹犹豫豫地踏出门去,还没关门便一下子被周围的景象震惊了。 还是贵族公子的时候,莫尔只来过伦敦一次,没见识过伦敦的妓院。 无数穿着丝绸蕾丝蓬裙的女人在四面八方搔首弄姿,大声谈笑,有的酥胸半露着挽着身边男人的胳膊,有的用扇子极为挑逗地遮着嘴巴笑。男人们满脸迷醉的表情,在走廊上来来往往,香烟缭绕在整个房内,简直可以媲美伦敦最浓的雾。 走廊是一整条回廊,环绕着下面巨大的大厅,无数衣着华丽暴露的女人正挽着男人在舞池跳着欢快的舞蹈。莫尔来不及看清,便被一个庞大的肉团挡住了视线。 那是一个戴着大红羽毛帽的胖女人,胸部快要从衣服里爆出来,她媚笑着用扇子尖戳戳莫尔的胸口,整个人扑上来道:“先生……” 然后胖女人发现自己扑到了一扇门上,咚的一声撞得脑袋生疼。 莫尔惊魂未定地站在门后,闻着刺鼻的香水味道,忍不住脱下外套扔在地上。 亚希波尔还在床上躺着,依旧是那个姿势。 莫尔心生疑惑,凑上前去,伸手拍拍他的脸。 亚希波尔睫毛颤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湛蓝色的眼眸空无一物,静静倒映着莫尔的脸。 莫尔看得有点呆住,便想直起身子,冷不防被亚希波尔伸手抓住。 亚希波尔将他的头按到自己胸前,莫尔心底生出厌恶,拼命挣扎,亚希波尔却毫不为所动。 “莫尔,我爱你。你爱我吗?” 莫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恨你!”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报复的快感。 “你爱我吗?你爱我吗……”亚希波尔充耳不闻,只是用手抚摸着莫尔的后脑,一遍遍重复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归于寂静。 莫尔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便停下挣扎,生怕他一气之下将自己脖子拧断。 房间里一片寂静,亚希波尔抱着莫尔的脑袋,莫尔的身体压在他身上,两人一起躺在布满斑点的肮脏矮床上。 亚希波尔亲了亲莫尔的头发,翻身坐起,莫尔赶忙跟着坐起来。 “出发吧,莫尔。” 莫尔没有问去哪里,只是默默站起来。 亚希波尔打破窗户,直接从窗户跃出,一手抓着莫尔的胳膊。莫尔只得跟着他跃出去,在隔壁屋顶上略一停顿,二人便像暗夜精灵一样迅速奔出。 今夜无月,夜雾浓重,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莫尔嗅了嗅,发现今夜的血腥味似乎要更浓一些。 亚希波尔从抓住他的胳膊改为紧紧拽着他的手,速度与他保持一致,冬夜的风如同尖利的刀子刮得他们头发紧贴头皮,狠狠往后倒着。 终于,亚希波尔放慢了脚步,前方传来浓重的鱼腥味。 是码头。南华克地区的古老码头。 亚希波尔站在南华克教堂屋顶,俯瞰着整片灰黑的海面。 莫尔站在他旁边,甩开他的手,朝码头望去。几艘大船正停在港口,栈桥上灯火通明,人群忙碌地来来去去。 此时入夜未深,码头上的工作正达到高朝。 亚希波尔静静站着,看着海面,侧脸的轮廓坚毅而悲伤。 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夜雾中显得闷闷的,“这样的夜晚……我想起17世纪,那时的码头区要繁华得多,彻夜笙歌,半个多月的巴托罗缪集会就算是夜里也有很多好看的东西。” 莫尔默默不语,坐在房梁上,两条长腿伸出去挂着,在夜风里随意摇摆。 他觉得自己心情有些微妙,看着大海就很享受这样的宁静平和,甚至觉得亚希波尔也不是那么可恨了。 亚希波尔随着他坐下,喃喃说着话。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女孩,她只长了一条腿和一只胳膊,矮小得像只蚂蚁。她被放在一个大胖子旁边,在舞台上展览。深夜了,风很冷,那女孩就睁着大大的黑眼睛,冷得一直颤抖,眼泪从眼里不停往下流。 我冲她微笑,亮了亮我的牙齿,她竟然毫无反应。我怜悯她,所以我咬住她的脖子,让她安静地死去了。 那是我咬的第一个小孩。那是1666年。第二天夜里,那场烧了大半个伦敦的大火就发生了。我也恰好在那时被赶出了伦敦,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回来。” 莫尔侧头看着亚希波尔。 金发狂野地随风舞蹈,脸颊苍白而略略透明,红唇鲜艳,鼻梁高挺,侧面看去就像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人物。 这样的他,莫尔鲜少见到。忧郁而沉着,安静而……脆弱。 莫尔转头,为心中的一丝柔软惊诧不已。 他想着自己的从前。 万人尊崇的兰开斯特小少爷,将来会承袭伯爵的爵位,在考文垂田野的阳光下尽情玩耍。甜美的女孩们用花一样的笑容来迎接他,健壮的骏马在阳光下喷着响鼻,套上华丽的鞍子,他骑着骏马奔驰,身后撒着一地欢笑。有时也会出外野餐,支起画架描绘风景。阴雨的天气,就在房中与露水情人窃窃私语,暖洋洋的壁炉里总是燃着金色的火焰…… “莫尔,你走吧,远远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城市,离开欧洲,去哪里都行。” 莫尔忽然听到这样一句,从回忆里猛地被拽出来。他诧异地转头看他,脱口道:“你放我走了?” 亚希波尔转头,看着莫尔的脸,睫毛颤动着,半张着嘴,似乎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激动。 他忽然扑上来,将莫尔压倒在房顶的瓦片上。 莫尔还来不及挣扎,他就用手狠狠掐住莫尔的脖子,双唇猛地覆上莫尔的嘴唇。 这个吻让莫尔几乎痛呼出声。亚希波尔狠命啃咬着他的唇,尖牙刺进嘴唇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被咬到真的很痛。从前,他咬亚希波尔的时候,他总是眉头都不皱一下,谁知道居然会这么痛。 亚希波尔将牙齿刺进莫尔的下唇,贪婪地吮吸着他的鲜血,舌头伸进莫尔口腔,粗暴地到处肆虐。 莫尔尝到自己血的铁锈味道,也狠狠一口咬住亚希波尔的舌头,几乎将它咬断,檀香味的鲜血充满口腔。 但对方毫不松口,仍旧咬着莫尔的下唇,等着舌头的伤口愈合。 莫尔小腿发力,穿着皮鞋的脚狠狠踹在亚希波尔腿骨上,亚希波尔双手抱住他的头被踹得往后一倒,他的脑袋也顺带被拽了过去,脖子扯得生疼。 亚希波尔开始缓缓用舌头舔舐莫尔口腔内部,温柔细腻地爱抚着他。 血族是无比热爱口欲的种族。对他们而言,一个绵长的吻和一次性高朝的快感几乎一样。莫尔失去了抗争的力气,下唇也不那么痛了,便慢慢开始回应亚希波尔。 码头上的一个水手抬头看了看天空,擦了把汗,正好看到教堂顶上似乎有两个白色人影在纠缠。他揉揉眼嘟囔一句“太累了都出现幻觉了”又埋头工作。 莫尔渐渐沉浸在这个吻中。这个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温柔舒适,他不由自主地抱住亚希波尔的身子,将他搂进怀里,抚摸着他光滑而曲线完美的背部。 但亚希波尔突然推开他,转瞬便移动到屋顶另一边十英尺的地方。他揉了揉自己的金发,看着莫尔。 莫尔还维持着抱着他的姿势,傻傻地收回双手,不自然地摸摸嘴唇。伤口已经只留下一点疤痕了,不一会儿连疤痕也消失了。 亚希波尔道:“莫尔。” “嗯。”莫尔难得地回头面向他,回应了一声,却尴尬地避开他的视线。 亚希波尔打量他一阵子,露出一个凄凉的微笑道:“再见。” 金发飞扬,亚希波尔消失在原地。 莫尔不由伸手向那个虚影抓去,却抓了个空。他看着越来越浓重的雾气,愣住了。 第七章:回家 暗夜中的列车,哐当哐当响着开出伦敦,冲出夜雾。 车厢内,一对母女正坐在座椅上,女孩偷眼看着走廊对面的人的侧脸,娇羞地搅着头发。 苍白的侧脸,微皱的浓眉,英挺的鼻梁,性感的厚唇……少女看着看着便红了脸。 只是那人自从上车后便一直皱着眉头,闭着双眼,神情带着一丝困惑与隐忍。 少女下定决心,站起来,往卫生间走去,眼角余光选择着精准的角度,手一扬将粉色丝帕扔在那人腿上,随即轻轻惊呼一声:“哦!” 那人睁开眼睛,拾起丝帕,递还给少女,抬起嘴角笑道:“小姐,您的丝帕。” 少女看着那人完美英俊如中世纪骑士的脸庞,脸红得媲美熟透的螃蟹,急忙接过丝帕,慌乱中碰到了对方的手。那人似乎被烫到了一样,急忙缩回手,丝帕又掉在了地上。 那人看看丝帕,无奈道:“对不起。”却没有再去拾起的意思。 少女忙低头捡起丝帕,连卫生间都忘了去,便坐回座位,心跳如擂鼓。 那个年轻人……笑起来的时候带着忧郁,实在是……太完美了! 莫尔继续闭目靠着椅背。走廊对面的少女一直在打量自己,他完全知道,但根本不想理会。他心里一团糟,一会儿是亚希波尔走时的笑容,一会儿是爸爸妈妈的脸,一会儿又是那个被橘黄灯光映照的年轻猎人。 从猎人的监狱里出来以后他就一直觉得有些虚弱,却不知为何。今天晚上的事情太瞬息万变,他需要静静坐下来思考,便选择了火车。孰料在这里也免不了被打扰。 那边少女碰碰他的胳膊,他无奈只得转头,绅士地一笑。 “那个……先生,你到哪里下车?”少女尽力做出自认为最完美的笑容,声音微微颤抖。 “考文垂。”莫尔回答,笑容早已退去。他心里烦躁,但从小养成的绅士风度不容他不理女士的询问。 可是……该死!这女人的气味怎么那么好闻!喉咙又开始干涩了…… 莫尔上下活动一下喉结,拧了拧衬衫领口。这动作看在少女眼里,又让她脸上发烧。莫尔无奈,只得起身礼貌地向少女点点头,坐到了另一节只有寥寥几人的车厢。 而此时,列车顶上趴着的两个人影,正跃到一旁的田野里,飞奔而去。 星辉斑斓,夜色清新,天空看起来格外明晰。莫尔慢慢走在田间小路上,打量周围熟悉的景色。 冬季的田野没有什么特殊,四处都是黑暗而冷硬的泥土,路边几株干巴巴的树,孤零零立着。 莫尔体会着回家的感觉。从小成长的地方,离开不过三个月,却是如此令人怀念。 他还记得小时候在这些田野里奔跑的感觉,只是那时候,他在夜里几乎从不外出,所以没有注意到家乡的夜色居然如此美丽。 这个时候回去,爸妈都已经睡着了吧?还好,卡莉娅太太是一位非常警醒的管家。 莫尔看看自己的手,指甲虽然已经隐藏起来,看起来和普通的手指没有两样,但那毫无血色的皮肤是不能骗人的。 难道要骗父母说自己得了热病?白化病? 莫尔摇摇头,心情沉重地走着。 空气里弥漫着冬日田野的清冷气味,泥土和树木的芳香不时钻进鼻子,却忽然混进一丝奇怪的味道。 莫尔皱眉,脚步骤然加快。 天边渐渐显露出艳美的红橙色,随着莫尔走近越来越扩大,不一会儿就占满了多半个天空。 莫尔看到山坡下面在烈火中燃烧的宅邸,愣了一下,随即发疯般冲过去,转瞬就到了火舌肆虐的最前面。 他眼睛瞪得极大,看着滚滚浓烟和明黄火舌伴随着屋梁倒塌的声音,在房子的各个部分招展,火星如同放肆的精灵升上天空,将黑夜染得残暴狰狞。 莫尔极速冲过去,妄图通过火焰形成的包围圈,却被火舌缠上了自己的身体。火焰和阳光是血族的天敌,莫尔忍着巨大的疼痛将衣服脱下甩打身体,扑灭火焰,同时冲进大门,冲上二楼,找到火焰还没烧到的妈妈的卧室,打开门。 熟悉的房间摆设,却充满恶心的死人味道。妈妈穿着睡袍,戴着睡帽,神情安详地躺在床上。莫尔痛苦至极地发出一声呜咽,他看见了妈妈脖子上那两点极细的黑色小孔,那是只有血族能制造的伤口。 他冲上前去,抱住妈妈早已僵硬的身体,大喊了几声,神经病一般将她疯狂摇晃着。又忽地冷静下来,将妈妈放下,从窗户跃出,沿着墙壁钻进隔壁房间。 爸爸的血液也已经干涸。莫尔觉得心脏堵着嗓子眼儿,咚咚地跳的极为难受,他抱住爸爸的身体,看着脖颈上的两个小洞,忽然触电般将他扔回床上。 莫尔麻木地奔下来,跑去后方。所有的仆人,卡莉娅太太,杰克大叔,女仆,男仆,马车夫,园丁,横七竖八地躺在后院。所有人的身体都是苍白无血色,卡莉娅太太瞪着天空,左手紧握成拳,抓着什么东西。 莫尔忍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痛苦,上前去掰开卡莉娅太太的手。 那手里,赫然是几根金色长发。 莫尔闭上眼睛,火焰在身周肆虐,屋梁倒塌和燃烧的哔剥声如此清晰,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立刻扑进火中自杀。 他倏地睁开眼,将那几根金发揣进怀里,手温柔地抚上卡莉娅的眼睛。 然后他飞速冲上二楼将父母的尸体抱出来,一手一个抱着,冲出火焰的包围。 莫尔抱着父母的尸体,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座宏伟的山庄被火焰夷为平地,心痛如绞。 睡前去妈妈房里说晚安的画面。 和爸爸各自坐在书房里看书喝早茶的画面。 跟卡莉娅夫人撒娇讨要厨房巧克力蛋糕的画面。 在休息室里让杰克叔叔支起画架的画面。 许多许多温馨的画面,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放映着,而肆虐的火焰成了所有一切的背景。 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的碎掉了。 莫尔的褐发被火热的风吹得扬起在脑后,衣服千疮百孔地披挂在身上,脸上的烧伤正在愈合。 眼睛早已变成血红,他慢慢闭上眼,两行血泪,从眼角缓缓流出。 血沿着还未痊愈的烧伤流下。 房屋的二楼轰然倒塌,火焰直冲天空。 莫尔静静看着,身姿挺拔,脸带伤痕,流着血泪,宛如魔鬼。 ****** 艾维斯坐在床上,听着管家的脚步声渐近,站起身开门。 管家在门外恭敬道:“老爷,有位莫尔·兰开斯特先生来访。” 艾维斯微笑,回身进屋,边披衣边道:“让他在休息室等我,我马上过去。” 莫尔在休息室里站着,只随便披了件管家拿给他的外套。他脸上还残留着血迹,褐发肮脏地贴着脑袋参差不齐,坚毅的眼眸仍是血红的颜色。 他手里紧紧握住那几根金发,如同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未隐藏的尖利指甲深深扎进肉里,血液正在缓缓外渗。 艾维斯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他微笑着示意老管家关门,又向着莫尔露出一个极为真诚和善的笑容,伸手向沙发作邀请状。 莫尔摇头道:“先生,我来这里请求您的帮助。” 艾维斯走近前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愿意效劳。” 莫尔张口欲言,又犹豫了一下,却随即下定决心般道:“请您收留我,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艾维斯惊讶地挑眉,脱口道:“亚希波尔先生呢?” 莫尔转头瞥向书架,眼神闪烁,“他……离开我了。” 艾维斯低头看见莫尔的双拳握紧,血丝在苍白的指甲周围渗出。 他忙上前来,极为自然地握住莫尔的手,将他手掌掰开,察看伤口,也看到了那几根金发。他抬头,面带忧色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捏着亚希波尔先生的头发?” 莫尔全身一震。这个名字,回来的路上他一直避免去想的这个名字,竟然就这么轻巧的,被认出。 看来,是他没错了。 可,到底为什么? 莫尔闭上眼睛,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骨架一般,瘫倒在沙发上。 艾维斯见状也不再多说话,只道:“莫尔先生,待会可以去沐浴了。你在我这里很安全,想住多久都可以。”他优雅地手抚胸口行礼,微微一笑,转身走出房门。 莫尔依旧闭着眼睛,石雕一般一动不动,直到管家过来,站在门边垂手道:“先生,可以去沐浴了。” 莫尔睁开眼睛,瞳孔已由红变回褐色,却空洞得可怕。他站起身,一步步稳稳当当地走出去,挺直脊背,似乎要向这世界宣告,自己一定会亲手,杀了毁掉自己生活的人! 第八章:会议 日暮时分,晦暗天空慢慢变深。 泰晤士河边人流反而较白天更为拥挤,人们穿着华丽礼服,奔向各式各样的剧院、舞厅和游乐园,享受着生活。比起辛苦工作的白日,反而是夜晚更为旖旎。 老管家在客房的门上轻轻敲了敲,听到里面闷闷地响起一个声音,像是身体掉在地毯上的扑的一声。 房门内的莫尔坐在深色羊毛地毯上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刚才是怎么回事。自己因为幽闭恐惧症没敢睡在客房的华丽棺材里,只躺在棺材盖上睡了一天,刚才醒来的时候,不小心滚了下来,扑到了地上。 还好血族不会脸红,不然他现在早就变成煮螃蟹了。 他定定神开门,老管家正在门外,木托盘里放着热水壶和毛巾。他向莫尔微微鞠躬示意,便进屋去将水倒在大铜盆里。氤氲的热气弥漫上来,镜子被染上一层雾气。 老管家倒完水就退了出去,顺便瞟了一眼原封未动的棺材。 莫尔觉得脸要红到脖子根了,虽然只是在想象之中。 洗漱完毕,莫尔盯着镜子,用手抹了抹,露出一块镜面,看着自己的脸。 苍白细腻如同石膏的肌肤,虽然五官还是原来的五官,但整个人就是不一样了。他看着看着便用手去抚摸镜中的自己,然后又回手摸摸自己的脸,忽然指甲一动,将脸颊划了一道口子。 看着血色慢慢从伤口里渗出,感受着那份疼痛,莫尔满意地笑了。 只有疼痛还是一样的。只有疼痛,还跟人类一样。 莫尔出门站在走廊上,大门开着,外面正是华灯初上的夜晚时分,不断有客人从门里进入,门童怀里抱着大衣和帽子跑得脚不沾地。但楼下大厅里并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只有一张木制长桌摆在壁炉前方,此时桌前正中央坐着艾维斯,正好背对莫尔,还有些其他人零散地坐在周围。 莫尔打量了一下,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他心里叹了口气,本来想着投靠了艾维斯应该能找到仇人,毕竟他是伦敦血族首领,但此刻看来,血族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不过亚希波尔答应过要帮助血族,应该还是会出现的吧? 可是就算他出现……自己,又能做什么? 想到亚希波尔,莫尔眼前就浮现出父母的死状,无穷的恨意就从每个细胞中散发出来,同时伴随着深深的无力。 莫尔甩甩脑袋,平静一下,便走下楼,与艾维斯打招呼道:“艾维斯先生,晚上好。” 艾维斯看到莫尔,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对他温柔一笑,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那张瘦削苍白的脸也似乎焕发着光彩。 他向莫尔点头示意,又指着自己身边的座位道:“莫尔先生,请坐这里。” 莫尔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周围,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血族面孔都看着自己。他又看看艾维斯,对方温柔地笑着向他点头,拉开了身边的椅子。 莫尔只得过去,局促地坐下。 艾维斯也坐下来,此时长桌周围已经坐满了人,全是面孔苍白的英俊血族,有男有女。 艾维斯微笑着环视了一圈,见人已差不多到齐,便站起身,右手抚胸道:“各位亲爱的长老会成员们,我的同胞和亲人,真高兴还能活着见到大家。” 长老们纷纷站起来回礼,又都坐下,过程整齐得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 一个美艳的红发女人却没有坐,她媚笑着对艾维斯道:“梵卓大人,请别说这么不吉的话,该隐大人赐给我们无穷的生命,没有敌人能战胜我们,不必如此忧虑。” 艾维斯对女人点头微笑,温柔回道:“亲爱的玛丽安娜·布鲁赫小姐,也许你漏掉了昨天冈格罗族发给各族的消息?” 女人皱眉,神色变得深沉道:“没有漏掉。猎人的确是奇袭了伦敦的托瑞多族。” 艾维斯神色带上一丝忧郁,仍微笑道:“托瑞多家族死亡人数,目前已经占了整个家族的三分之一,他们已经连夜迁移,途中又因意外死去一部分,这次长老会,他们没有出席。” 长老们各个神色凛然,红发女人坐下,面容也十分凝重。 艾维斯顿了顿,又半侧身子,手温柔攀上莫尔的肩膀,大声道:“这一位,将在此次长老会上担当托瑞多族临时长老的重任。” 莫尔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转头看他。 艾维斯对上他的目光,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又转向大家道:“他是莫尔·托瑞多,是亚希波尔·托瑞多亲王的婴儿,血统是纯正的。而他刚刚初拥三个月,虽然对血族事务还不了解,但也可以保证他的身份绝对纯洁。” 长桌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瞟向莫尔,莫尔不由得忍住听到亚希波尔名字时排山倒海的仇恨,挺起胸膛。 大门处突然传来一个冷如刀锋的声音道:“亚希波尔是叛徒。” 莫尔心跳忽然自动停住了。 众人哗然。 艾维斯则是毫不例外的模样,看着大门处的人影,微笑道:“亲爱的杰拉尼·冈格罗,你辛苦了。看来你这次是查到了许多东西?” 那人影披着一身黑色长斗篷,放下了兜帽,缓步走向长桌唯一空了的座位,恰好在莫尔对面。 这人身材瘦削如竹竿,脸庞细长无棱角,一双细长的眼睛,此时正目光凌厉地盯着失魂落魄的莫尔。 他缓缓坐下,看向依旧微笑着的艾维斯,“梵卓大人。奉你的命令,我前天宴会时跟随亚希波尔亲王离开,他去了岸边街的猎人营,不久猎人们就派了人,装作商贩模样去了托瑞多族的地盘。晚上的时候,亚希波尔抱着他,”他修长手指如同利剑,指向莫尔,“出来到了不远的一家妓院,后来一同逃到了海边。我担心城内,便回城去看,发现托瑞多的好多房子已经被烧。” 他不疾不徐地说完这一长串,便不再作声,只是盯着艾维斯。 艾维斯始终是淡然的笑着,只是偶尔眨眨眼睛。他听完,看向已经被打击到呆傻的众人,缓缓扫视一周,目光最后回到莫尔身上。 莫尔石头一样坐着,脑中无比混乱。那日亚希波尔身上的血,是猎人的血吧?既然他为了救自己闯了猎人大本营,又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父母? 他觉得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长老们,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呆傻状的众人回过神来,开始面面相觑。 终于,一个五官端正带着学者气的男人站起来道:“我相信杰拉尼的话,虽然这很不可置信,但亚希波尔本来就不算纯正的伦敦血族,他会背叛也是可能的。” 艾维斯点头,又看向其他人。 众人见吉密魑长老发话,也纷纷附和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杰拉尼先生不会出错。”“亚希波尔从来就靠不住!” 待众人一轮附和完毕,杰拉尼抬手下压,让众人安静下来。他双手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俯身向前,看着莫尔道:“那么,对于这个人,这个让亚希波尔背叛家族也要救的人,大家又是怎么想的?” 莫尔只觉得杰拉尼的视线如同利箭,把自己射成了筛子。 众人激愤起来:“他也是叛徒!”“把他处以火刑!”“不能让他坐在这里!” 艾维斯微笑看着众人神情激动的脸,一手搂住莫尔的肩膀,另一手伸向前方,手掌向前推,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愤愤地看着莫尔,似乎把对亚希波尔的愤怒都转移到了他身上。 莫尔面无表情,根本没注意众人的脸色,脑中一团混乱。 艾维斯搂着莫尔肩膀的手紧了紧,微笑着道:“我相信莫尔先生不是叛徒。” 他转向杰拉尼,问道:“你见亚希波尔抱着他出来的时候,他是怎样的状态?” 杰拉尼冷冷道:“昏迷。” 艾维斯又笑问道:“你确定他是真的昏迷?” 杰拉尼道:“你不相信我的眼睛?” 艾维斯笑着摇头,又向众人道:“如果莫尔先生参与了这件事,那么他在不知道有人追踪的情况下,怎么会昏迷呢?” 一个表情一直最为丰富的英俊男青年猛地跳起来道:“谁知道是不是亚希波尔发现了自己被追踪所以故意打晕他的!” 艾维斯微微一笑,不待他说话,对面的杰拉尼先爆发了,“你怀疑我的追踪技术?马丁·麦卡维,先治好你的疯癫症再来质疑我!” 马丁跳脚,“谁有疯癫症!谁有!” 艾维斯轻咳一声,伸手出去摸着杰拉尼的肩膀安抚他,又向马丁微笑道:“我相信杰拉尼的追踪不会被发现的,尤其是,他的追踪对象是与伦敦血族许久没有接触的亚希波尔,和一个刚刚初拥的婴儿。” 马丁愤愤地瞪了杰拉尼一眼,坐下。杰拉尼也把目光转回莫尔,狠狠瞪着他。 莫尔依旧面无表情,垂下了头。 艾维斯道:“总之,我相信莫尔先生是清白的。不如让莫尔先生陈述一下自己被猎人抓住的经历,让大家判断?不要忘了,目前伦敦能找到的托瑞多族只有莫尔。” 艾维斯推推莫尔肩膀,低声道:“请给大家讲讲你被猎人抓走的经过。” 莫尔茫然抬头,扫视众人,看着那一张张面孔。那些面孔神色各异,怀疑,愤怒,思考,嘲讽,就是没有温暖。 视线最后回到艾维斯,只见他正鼓励地对自己笑着,温柔如天使。 他心里安定下来,便整整思路,坐直身子,开始讲起那晚的经历。 第九章:计谋 “……我被抓到地下室,不知倒吊了多长时间,有个老人进来抽了我的血,然后我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就在妓院的房间里,亚希波尔带着我跑出去,到南华克港口那边,就扔下我消失了。我搭火车回了家,却发现……家人全都……被吸干血液死了。并且,我发现了这个。” 莫尔从怀中的衣兜里掏出用黑布裹起来的几根金发,递给艾维斯。 艾维斯表情凝重地接过来,仔细看了,又收好还给莫尔,皱眉拍拍他的肩道:“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不一定就是亚希波尔做的。” 莫尔拿回布包,双手紧握成拳不语。 长老们窃窃私语着,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艾维斯与杰拉尼交换一个眼神,对方抿着嘴唇,转开目光,点点头。 艾维斯便微笑起来,拍掌道:“那么,大家对莫尔先生还有什么疑问吗?” 一个眼神里透着精明、衣着华丽的中年血族站起来,向莫尔微笑道:“那么,你并不明白你当时晕倒的原因?” 莫尔摇头,又补充道:“我猜可能是他先给我用了一种药,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用的。” 中年血族笑道:“反正……现在就算我们答应你进入长老会,对我们也没有任何损失了,大家都在明处,所以我支持你,毕竟托瑞多族的代表必须要有一个的。”他向艾维斯点点头,然后坐下。 莫尔只能机械地点点头。 红发美女看了中年一眼,便道:“我支持乔凡尼长老,接受这位托瑞多。” 艾维斯微笑道:“很好,那么我们现在九位家族代表都在这里了。请大家想想接下来如何应对猎人。” 他双手交握,支在桌子上,身后白色壁炉内的火焰正熊熊燃烧。 杰拉尼从怀里取出一份地图,摊开在桌上,指着地图道:“猎人奇袭托瑞多族之后就立刻转换了驻点,现在在沃兹沃斯附近的一家剧院栖身。他们总是集体住在一起,还不断有新的成员加入,目前一共应该有四千人左右,其中三阶士兵有大约一千人。他们今天一天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在整顿队伍,收拾装备。” 艾维斯神情凝重地盯着地图,看着上面的红线蓝线,道:“我们必须准备突袭,就在今夜了。”他敲着桌面,“时机,时机很重要。” 红发美女微微一笑道:“我们布鲁赫族的勇士们早就跃跃欲试了。今晚让我带人去试试?” 艾维斯环视周围,道:“大家的意见呢?” 杰拉尼道:“我赞成,今夜必须突袭。布鲁赫的勇士们都是精英,肯定能重创。” 中年血族乔凡尼道:“我不赞成。猎人之所以今晚没有动作,肯定是布下陷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我建议先静观其变。” 红发美女嗤了一声,抱胸往椅子上一靠。 书生气青年谨慎道:“我支持乔凡尼。历史上很多战役都是因中了陷阱而失败的,我们不能重蹈覆辙。” 马丁则一脸暴躁地喊起来:“管他陷阱不陷阱!今晚必须去突袭!给我们的兄弟们报仇!” 长老们自然地分成两派开始争吵不休。 艾维斯轻轻拍两下手掌道:“各位,说到报仇,可以让托瑞多家族发表一下意见吗?” 长老们都安静下来,看向莫尔。莫尔乍一听到托瑞多还没反应过来,艾维斯碰了碰他的手臂,他才明白过来。 他看了眼地图上搅在一起的红线蓝线,什么都没看明白,见众人目光已经有些不耐烦,便道:“我觉得,今晚打是必须打,但是应该有技巧。” 艾维斯眼中露出一丝兴味。杰拉尼不由道:“怎么?” “佯攻,后方分两翼包抄,应该能破他们的陷阱。” 马丁忽然拍桌道:“说得好!” 书生气青年惊奇地看过来,杰拉尼则是细细思索的模样,乔凡尼对莫尔微微一笑,点点头。红发美女则惊讶道:“之前真是小看你了啊!” 一个一直坐在角落处不发言的人,此时站起来,向艾维斯道:“诺菲勒族赞成托瑞多长老的想法,愿领族人去佯攻。” 那人生得阴郁瘦削,丑陋而苍白,衣着朴素,向莫尔看过来。莫尔接触到那人目光,不由一个激灵。 真是足够的血族的冷淡,那眼睛。 艾维斯道:“那好,就这么定了。普拉德·诺菲勒先生,你带一百诺菲勒战士去诱敌佯攻。” 诺菲勒点头,又退回黑暗中。 “玛丽安娜·布鲁赫小姐,你带三百布鲁赫战士从左后方包抄,马丁·麦卡维先生带领三百麦卡维战士从右翼包抄。” 红发美女一扬头发,潇洒地说:“没问题!” 马丁则兴奋地磨拳搓掌,“终于又有仗可打了!” “波利斯·乔凡尼先生带领二百乔凡尼在猎人驻点后方驻守,负责截住猎人军队残余。” 中年的乔凡尼微微一笑,道:“好的。” “杰拉尼·冈格罗先生带领五十人担任传令和各方联系工作,希瑞尔·吉密魑先生带五十人守住我们的驻地。” 二人脸色凝重的点头。 “莫尔·托瑞多先生,将与我一同坐镇指挥。我们去托瑞多家族的地盘,那里恰好离沃兹沃斯很近。” 莫尔愕然地看着艾维斯,对方黑眸深沉,微微笑着。 莫尔无奈点头,又道:“我觉得,佯攻的人数不能少,不然猎人会怀疑有诈。而且佯攻的人也要担任与左右翼共同进攻的责任。” 艾维斯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有道理,那么诺菲勒先生,请你带领三百战士出动。虽然这几乎是诺菲勒家族的全部……但是,为了种族,我们毫无办法,不是吗?” 艾维斯朝黑暗处隐藏的人微笑。那人身子靠向前方道:“没有问题。” 艾维斯点头,满意一笑,大声道:“请大家齐心协力,打退猎人的进攻,莉莉丝大人的预言最后一定能成真!” 长老们纷纷回应,气氛开始变得活跃而火热。 等讨论完了具体事项,时针已经指向十点,长老们纷纷散去,开始做准备工作,约定十二点开始佯攻。 艾维斯看着老管家带着两个男仆将桌子抬走,又将沙发等等归回原位,便从老管家放在桌上的酒杯里拿过一杯,走向站在壁炉前发愣的莫尔,递给他。 “这是‘蓝鹰之泪’,上任伦敦长老发明的,最适合在战斗前夕饮用。” 莫尔接过酒杯,看看一如既往微笑的艾维斯,一口饮下。火辣辣的威士忌在喉间燃烧,又有清冽的薄荷味道,配着浓重的甜腥血液,热情而大胆。 莫尔喝完,看着残留着血红色的酒杯道:“不错的酒。” 艾维斯微笑接过酒杯,放回桌上,又过来与莫尔并肩看着壁炉的火焰。 火焰跳跃成各式各样的形状,莫尔脑海里浮现着昨夜的景象,父母的死状一幕幕在眼前展现。他握拳的手微微颤抖,身体里嗜血的因子不断叫嚣。 他忽然出声道:“艾维斯先生,请让我随军队出战吧!” 艾维斯看着忽然热切转过来的英俊脸庞,一瞬间有些失神。是他……? 但只是一瞬,他又回复了温暖的微笑,道:“不,你加入战场只能让队友陷入两难的境地,起不到任何作用。” 莫尔一脸失望。 艾维斯又微笑道:“你的力量还很渺小。训练有素的猎人三阶精英,只需三个回合,就能把你完全杀死。而且,我看得出,你的能力不在拼杀上,而在于智谋。” 莫尔将手抚上雕刻着白玫瑰花图案的精美壁炉架,并不说话,但艾维斯知道他在隐忍。 “你父母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我相信不是亚希波尔先生做的。他能为了你独自闯进猎人大本营,就不可能去伤害你的家人。” 莫尔回头看着艾维斯,他的微笑纯洁而神圣。 艾维斯伸出手抚上莫尔的肩膀,友好地拍了拍,又道:“除非他想……通过杀死你的家人,让你无依无靠,这样你就永远不能离开他了。” 莫尔心中如遭雷击,忽然一切全都明澈起来。 他痛苦地俯身在壁炉架上,恨声道:“疯子!” 艾维斯上前,将手放在他背上,是安抚的姿势。 他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间要到了,我们出发吧。” 夜雾清冷而干净。冬夜厉风刮着人脸,莫尔不由往兜帽深处缩了缩。虽然感觉不到冷,但他讨厌那种触感,让他想起亚希波尔的抚摸。 眼前是一幢巴洛克式古堡,在沃兹沃斯的田野边矗立着。入内是华丽至极的伊丽莎白时期装饰风格,土耳其式红色地毯柔软地铺着,客厅的棕色木制雕花沙发上,此时正坐着杰拉尼和吉密魑。 艾维斯一身黑色长风衣,戴着黑色圆帽,衬得身材修长瘦削,脸色苍白如同鬼魅。莫尔则是一身与杰拉尼相同的黑色长罩衫,带着兜帽,进屋便将兜帽脱了下来。 杰拉尼和吉密魑恭敬站起,道:“梵卓大人,诺菲勒家族已经准备好了。” 艾维斯道:“猎人方面呢?” “没有任何动静。”杰拉尼道。 艾维斯转头问莫尔:“你觉得?” 莫尔道:“应该要进攻了,不然可能时间不够。我们只有六个小时。” 艾维斯微笑道:“幸好冬天夜晚时间长。好吧,那就现在进攻!” 杰拉尼与吉密魑一同瞬间消失。 艾维斯转头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喃喃道:“时间会过得很快的。” 第十章:战争 血族的战争很安静。战场虽然不时有火光,却除去猎人开枪的声音外,基本没有其他的声音。 血族的速度远远快过人类制造的武器,只有特制的银剑和银枪才能伤到血族,还必须在很近的距离之内。 没有喊杀声,没有咆哮声,没有爆炸声,也没有呼救声。血族安静而迅速地手持长剑刺进柔软的人类肉体,随即又被银剑砍断脖颈。 佯攻一开始,诺菲勒家族就被有备而来的猎人冲散阵型,直接展开拼杀。猎人的实力较血族稍差,但却胜在人数众多,诺菲勒战士们渐渐陷于劣势。 莫尔站在没开灯的书房窗户前面,极目眺望着前方的战场。房间不时冲进蝙蝠,对艾维斯耳语一番又瞬间离去。艾维斯坐在沙发上,皱眉盯着时钟。 又一只蝙蝠飞出去,艾维斯看了莫尔一眼,莫尔背对着他。艾维斯道:“诺菲勒战士已经死了近三十人了,猎人才只伤亡三百来人。” 莫尔回头,暗夜里的红色眸子亮的惊人,道:“你是说,该让布鲁赫们出动了?” 艾维斯轻轻笑出声来,在黑暗的房间里显得柔和而诡谲。他低声道:“我知道你的想法,还不够。猎人很谨慎,还未出动全部力量。我们要形成合围的阵势,不能急切,对吧?”最后一句话带着俏皮扬起的语调。 莫尔扯扯嘴角,点点头,又回头看战场。 一道黑影闪过,莫尔心道冈格罗族的探子身手又精进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 又一只蝙蝠飞来,附耳在艾维斯耳边说了几句,艾维斯脸色骤变,急急说道:“让布鲁赫和麦卡维迅速出动,与诺菲勒合围他们!乔凡尼也一样,不用再守后方了!” 蝙蝠飞走,莫尔转头询问地看着艾维斯。艾维斯眼睛睁大,丢出一句:“猎人刚刚出动了所有的三阶士兵!一共有两千人!他们之前在隐藏实力,我们得到的情报是错误的!” 三阶是猎人最高等级。如果再不救援,诺菲勒族会在半小时之内被全灭。 大量血族战士从猎人所处的剧院街左右和后方忽然涌现,速度快如流水,黑色的潮水席卷了战场。猎人的枪声开始变得密集而混乱,血族的身影黑如夜色,苍白的脸如同地狱请柬,出现之处便血光如瀑。 蝙蝠飞进来,艾维斯神色凝重地听着,摆摆手,蝙蝠飞走。 艾维斯转向莫尔,露出微笑,缓慢说道:“莫尔,亚希波尔突然出现了,正在战场之中。” 莫尔愕然,随即迅速冲出门外,冲到宅子前面,眺望远方。 他拿不准自己有没有看到亚希波尔的金发,只见无数火光和银光交替闪烁在战场,分辨不清。 他回来了? 我该怎么办? 脑海里盘绕着这样两句话,莫尔又往前冲去,想要看清楚。至于看清楚什么,他根本没有想。 胳膊忽然被抓住,莫尔蛮横地往前一挥手,却无法挥动。回头看,是艾维斯,正用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胳膊。 艾维斯对他微笑,苍白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朦胧,嘴角完美的弧度让他看起来充满慈悲。 莫尔几乎就要扑进这个天使的怀里向他哭诉所有一切的遭遇了。 但他定了定神,又回头看了眼战场,便往后退去。 艾维斯目送他缓缓退回宅子门口,点点头道:“别过去,你太弱小。亚希波尔先生既然来了,肯定走不掉的。” 莫尔点头表示知道了,低头走进大门。 艾维斯站在门外片刻,看了看远处的战场,皱眉进门。 战斗正进入白热化,地上躺满了猎人的尸体。血族被杀后会迅速化为灰烬,倒省了清扫战场。红发的玛丽安娜眼眸赤红,嘴角挂着微笑,手上的细剑虽然看起来毫无威胁性却锋利无比。她专门砍猎人的脑袋,剑锋薄得几乎透明,细线一样划过去,血就吱吱地喷出来。她边挥舞细剑边伸出舌头,享受地舔着脸上的血液。 她瞟了瞟不远处的亚希波尔,好胜之心暗暗翻涌。一定要比过他!这个叛徒!就算杀再多的敌人也不能弥补他的罪孽! 亚希波尔虽然出身不擅长杀戮的托瑞多族,却是难得的战斗好手。他并不持武器,只用长长的指甲做为利刃,借着骇人的速度和狠戾的招式,在战场中心神出鬼没地杀人。金发已经被鲜血染透,血液沿着鬓角流下来,他脸色阴沉,双眼血红,透着深深的仇恨。 又拧断一个人的脖子,他迅速抬头朝远处指挥处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随手划过另一人的胸膛。 莫尔正在那里。 就算再多再浓重的血液味道都无法掩盖的莫尔的气息,如同温暖的向日葵花香,软软地一丝丝随着空气飘来。 亚希波尔一个失神,一个猎人的银剑刺了过来。他急忙闪开,胳膊上的衬衫被划了一道口子。他回过头,继续战斗。 天色开始变得朦胧发亮。莫尔看着天空,光芒不知是从何而来,柔软地洒满整个天空,灰蒙蒙的。 他开始觉得身体发热,却仍然贪婪地看着东方天空的一抹橙红。那是太阳啊,是温暖的光明的太阳啊。但自己已经永远不可能再行走在阳光下了。自己已经堕入黑暗,永远无法找到光明了。 他怀着深重的仇恨,看向已经变得一边倒的战场。那里的那个人,是他一切仇恨的对象。 血族已经完全压过了猎人,但太阳即将升起。蝙蝠在战场迅疾地飞,传达撤退的命令。 玛丽安娜最后斩杀了一颗脑袋,血珠沿着细剑的剑锋流下,丝毫不留痕迹。她回头看看仍在斩杀的亚希波尔,用手势召集所有的布鲁赫族人。 其他长老也同时召唤了族人,战场顿时变得空空荡荡,只有寥寥的猎人。他们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亚希波尔在,便同时围了上去。 莫尔看着猎人的包围圈围住亚希波尔,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快意,却并没有,只有深深的不甘心。 不,不能让别人杀他!他必须由我亲手杀掉!放到火刑柱上,架上柴火,让他慢慢被焚烧,痛苦地死去! 莫尔毫无犹豫地冲上前去。 艾维斯忽然悄无声息出现在莫尔身边,伸手将莫尔挡住,道:“我去。” 莫尔只好站住,看着艾维斯的身影冲进猎人的圈子,鲜血顿时瀑布一般从艾维斯的去处四散开来。 两个人影瞬间跃出战场,极速往宅邸处奔来。莫尔正站在门厅处,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忽然一下子被狠狠抱住。 亚希波尔全身血红,金发上滴着血,埋头在莫尔胸前,手臂死死抱住他。 莫尔心中一软,随即是排山倒海的仇恨涌出,他拼命要将他推开,却毫无成效。他气急,低头深深咬住他的脖子,吮吸着熟悉血液的同时咬掉一大片肉。 然后他动作忽然停下了,嘴里含着那片肉不知如何是好。 亚希波尔在哭。他呜咽着耸动肩膀,压低声音呻吟,如同打猎时被逼到绝境的小鹿鸣叫,那样绝望而悲痛。 他边哭边说着词语,模糊不清,莫尔咬着他脖子努力分辨,发现那是“我爱你”的古语说法,混杂着无数个呢喃出来的“莫尔”。 莫尔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却不知如何是好。他抬头,看到一旁站了许久的艾维斯,丢过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艾维斯苦笑一下,上前将亚希波尔的手臂掰开,让莫尔脱身出来。 亚希波尔泪眼模糊地看着莫尔,柔美的脸楚楚可怜,莫尔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伸手摸他血染的脸颊的冲动。 莫尔低头看着自己衣服上被血染红的马甲,转身走开。 艾维斯对亚希波尔恭敬说道:“亚希波尔亲王,这次战斗很感谢你的帮忙,但还是要请你随我回去,接受长老会的质询,可以吗?” 亚希波尔神色恍惚,只是嗯了一声,眼睛紧紧追随着离去的莫尔背影。 三人一同回到了泰晤士河边,切尔西附近的艾维斯住处。此时长老们已经集聚在大厅,都已洗漱完毕,换上了整洁的衣服。 天边已经出现鱼肚白,长老们哈欠连天,皆是一脸疲惫。 艾维斯抓着亚希波尔的胳膊走进来,这个曾经荣耀而受人尊敬的血族亲王,此时只有一身肮脏,却仍高傲地昂着头。 莫尔进门便进了屋子换衣服。 长老们看到亚希波尔,顿时炸锅:“烧了这个叛徒!混蛋!”“他杀再多敌人都不能弥补他的罪恶!”“背叛族人的家伙活该丢在太阳下烤死!” 艾维斯摆摆手道:“让我们冷静一下,今天我们取得了极大成绩,大家都累了,不如先把他投入监狱,晚上大家休息好了再进行审判,好吗?” 长老们看着艾维斯带血的衣服和温柔的笑颜,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一拥而上将亚希波尔拉扯着进了一间小房间。 亚希波尔高昂着头,目不斜视地被众人推下地道,从石阶上滚了下去。又被一窝蜂冲下来的众人用铁制刑具缚住手脚,摆成大字型,吊在地下室正中。 众人离开,亚希波尔独自被留在黑暗里。 他垂着头,呢喃着:“莫尔,莫尔……你根本不再记得了……都是我的错……” 地下室外的艾维斯站在阶梯上,嘴角浮起嘲讽的微笑,迈步走开。 第十一章:地牢 阳光破开云雾,冉冉升起,伦敦迎来一个少见的冬日晴天,街道上遍布着散步的绅士淑女们,空气充满了男式古龙水和女式香水的味道。 莫尔站在客房的窗户前面,手指抚摸着笼罩住窗户的厚实黑色驼毛窗帘。布料温润的触感,让他有种被阳光照耀的错觉。 他回过头,看了看床对面梳妆台上放着的高脚杯,上面的红色血液已经干涸在杯壁上。他伸手拿起酒杯,鼻子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 酒杯在手中转动,黑暗的房间里只有镜子里模糊的影子。莫尔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又转头看着放在床的位置的华丽棺材。 棕色的六边形雕花镶金棺材摆在地上,黑魆魆的,像一块人形的石头。 莫尔拿着杯子朝门走去,拧着铜把手打开门。 长老们早就走了,艾维斯也已经休息了,管家已经在两小时前对主人道过了晚安,他在自己房里听得清清楚楚。 艾维斯睡前还来莫尔房门口,温柔地说了句“好好休息”,并未追问他为何没下楼。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下楼,只是站在楼上冷冷看着众人将那个落魄身影拖走,心中莫名畏惧了。 他将酒杯放在茶几上,在全是窗帘暗影的客厅里呆站了半晌,盯着壁炉里半死不活的火焰。 家中庄园的惨剧,和几天前第一次来到这里看火焰的情景,结合在一起,纷纷乱乱地在他脑中纠缠。亚希波尔的脸,父母的死状,渐渐融为一体。 他又抬头看看楼梯,似乎能看见那日完美如天使的艾维斯从楼上下来的样子。 他利落地转身往秘密地道的房间走去。 轻轻的咔嚓声,房间的机关被打开。这机关他见过艾维斯使用。他踩着石阶慢慢往下走去,那拐角处的房间一般被艾维斯用来存储物品,而更深处他并未去过。 亚希波尔的气味混杂着浓烈而干燥的血腥气,弥漫着整个地道。他打开了最深处的那扇重铁大门,走进去,又关上。 铁门关上的声音,在静谧如古墓的空气里掀起一丝涟漪。 莫尔站在门前,看着被吊成大字型的亚希波尔,嘴角挂上一抹冷笑。他缓慢地从下往上欣赏着亚希波尔的惨状,觉得心中仇恨的火焰熊熊燃烧,而他又变回了那个养尊处优的骄傲贵族青年。 莫尔轻声说了一句:“死蝙蝠。” 说完他才惊觉,这不是连自己也骂上了么?不由苦笑了一下。 亚希波尔从他进门就一直盯着他,眼眸在黑暗中无比湛蓝明亮,只在看到他嘴角冷笑的时候变得暗沉,却还是不舍地看着对方,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听到莫尔的话,他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便咧嘴笑道:“亲爱的,你……”后半句是长长的停顿,他只是含笑望着莫尔,又恢复了之前的邪气模样。 莫尔看着那张邪气的脸就不爽至极,他上前一步,捏着亚希波尔的胳膊,眼睛对上他的眼睛。 亚希波尔的蓝眸渐渐变深,他费力地低下头,想要吻到莫尔的鼻尖。 莫尔微微一侧头,手一使劲,骨骼破裂声在狭窄黑暗的地下房间里响亮得让他也微微吃惊。 亚希波尔痛得惊呼一声,被捏住的手臂微微颤抖。莫尔看着他柔美而扭曲的脸庞,满意地斜着勾了勾嘴角。 他后退一步,用极为欢快的语调说道:“亚希波尔大人,你现在身上的气味,真是比臭水沟都难闻。” 亚希波尔垂着头,什么也不说,也不动弹。 莫尔看着肮脏得纠结成一团的金发,一字一句道:“你这个混蛋。今晚过后,我会亲手将你竖立在火刑柱上,让你也尝尝被火烧的滋味。” 亚希波尔慢慢抬起头,看着莫尔的眼睛,蓝眸暗沉。他轻声道:“我知道我错了,但那都是因为,我爱你。” 莫尔瞬间冲上前去,揪住亚希波尔的头发狠狠前后拉扯着,一边声音压得极低,显然抑制着无比愤恨道:“别再,让我听到你说爱我。我承受不起。你让我家破人亡,毁了我的一切,这种爱,我承受不起!” 亚希波尔的脑袋随着莫尔的手而无力地前后摇动,他闭着眼睛,感受着独属于莫尔的味道。 莫尔放开亚希波尔的头发,又狠狠一拳捶在亚希波尔胸前,听到肋骨断裂的声响。亚希波尔身子一震,低低呼喊一声,便深深垂下脑袋,一动不动。 莫尔退后几步,握住手里残留的几根发丝,眯起眼睛又道:“也许这样也好,爱而不得,也许是最痛苦的。这种酷刑,正好适合你。呵,亚希波尔亲王,我的情人!”他将“情人”两字咬得极重,“等到你被绑上火刑柱的时候,我会为你献上花圈的!” 莫尔狠狠地打开大铁门,想要摔门的时候又想起众人还在休息,便轻轻将门带上,几步跑上石阶,冲过那间小房间,在客厅里激动地走了好几圈,感受着心中澎湃的报仇快感。 但忽然他又站住了。他发现自己被仇恨冲昏头脑,自始至终都没有问清楚,到底为什么要杀他的父母? 他回头,正想回到地下去的时候,却瞥见艾维斯从楼梯上缓步走下来。 艾维斯穿着一身白色棉绒睡袍,头戴白色睡帽,英俊的脸几乎与衣物融为一体,鲜红的双唇和黑如深潭的眼睛显得格外突出。 他看见莫尔,嘴角便浮起微笑,快走几步到了楼下。莫尔只得止住脚步,站在原地。 艾维斯上前微笑道:“莫尔,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休息得好吗?” 莫尔点点头,回了个僵硬的笑容。 艾维斯微皱眉头道:“怎么笑得这么勉强?还是没休息好吧?快回去再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吧,长老们再有三四小时就要过来了。” 莫尔道:“谢谢梵卓大人的关心,我休息得很好了。” 艾维斯不赞成地伸手拍拍莫尔的肩膀,道:“还是叫我艾维斯吧。真的休息好了?我看你还是很累的样子。这是你第一次参加战争吧?” 莫尔只穿着衬衫,眼角余光瞥见那只雪白手背上虬结的伤痕,便道:“嗯,是第一次,但是我不累。可否冒昧,你手背上的伤是如何造成的?我不知道有什么能伤血族到这种地步……就算是银剑之类,也是可以愈合的伤口吧……” 艾维斯轻轻笑着,将手收回身前,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上面的伤痕,脸上是温柔的回忆表情。他转过脸道:“这是我一生挚爱之人,留给我的印记。” 莫尔等着进一步解释,等了半天,却不见艾维斯再说话。又好奇道:“那个人……怎么没有跟你在一起?” 艾维斯回过头来,温柔地笑着说:“他死了。” 莫尔急忙低头道:“对不起。” 艾维斯摆摆手,仍是无比温柔道:“这伤口我灌上了水银,到现在已经两百多年了吧……” 莫尔惊愕地抬头,看着艾维斯充满柔情的回忆神情。 艾维斯看着手背,许久才回过神来,向莫尔笑道:“至少还有一个可以纪念的东西,我已经很满足了。” 壁炉里的火焰已灭,只留下些红色的余烬,在暗影重重的房间里无力闪烁。 艾维斯的笑容里掺杂着狂热的满足,丝毫不见忧愁。 莫尔深受感动,上前拍拍艾维斯肩膀道:“不要老活在过去吧……那个人看到,也会觉得伤心的。” 艾维斯笑着点头道:“我知道,谢谢你。你不回去再休息一下?” 莫尔道:“我想……去见见亚希波尔,有话要问他。” 艾维斯皱眉为难道:“你知道,血族长老们定下的规矩是,背叛的犯人在收押期间不能见任何人,只能由长老会共同提审。不过要是你执意想见的话……” 莫尔忙道:“呃,那就不用了,我刚才已经见过他了,希望没给你带来麻烦。” 艾维斯道:“没关系。看你很累的样子,眼睛都没有神采,还是去休息吧。” 莫尔确实觉得有些累了,便告辞回房。 他躺在地毯上,在暗影遍布的房间里闭上眼睛,压制着心里微微的恐惧。看来以后睡前让老管家将壁炉的火烧起来比较好,他暗忖。 也许是因为仇恨得到了暂时纾解,他很快就进入梦乡。 梦里是一片光明的草原,阳光明媚,自己正骑着马在草原上驰骋,却忽然又进入黑夜,漫天的星星中间渐渐浮现一颗金发的脑袋,五官看不清晰,却有双极其清澈的蓝色眼眸,冷淡地看着他。他的马匹忽然前腿跪下,地上伸出无数只细小的鬼爪,将马拉进地底,又来抓他的腿,他朝下一看,地底是一片深蓝而不断翻搅的深渊…… 莫尔猛然睁开眼睛,察觉到自己紧张的心跳,不由手抚上胸口。随即他便听到门外的吵杂声音,似乎有许多人挤在大厅里。 他穿好衣服出门,往楼下看去,只见长老们都在,还有几十名不认识的人在激动地说着什么,艾维斯正居中调停。 莫尔走下楼,站在人群边缘,看到马丁,便点头示意。马丁立刻冲上来,激动地拉着他的胳膊,拽着他扔进人群:“这是亚希波尔的男朋友,你们听他来说,看亚希波尔是不是真的出卖了你们!” 莫尔往前冲了几步,站住。 人群骤然安静下来,都看向莫尔。艾维斯匆忙走到莫尔身边,手搭上他肩膀道:“说你的看法就好。” 莫尔打量一番人群,只见他们有男有女,都蓬头垢面的样子,神情激动地盯着自己的嘴巴,似乎只要自己说出什么不对的话来就要撕掉自己似的。 莫尔凝重而镇定地开口说道: “我认为,亚希波尔确实是出卖了血族。而且,或许是因为我。” 第十二章:越狱 人群先是安静了一秒钟,随即爆发出潮水一般的反对和抗议之声。 “这不可能!是亲王大人救了我们!”虽然嘈杂,但人们喊的话却是大致相同,都是这一个意思。 莫尔疑问地看向艾维斯,对方丢给他一个抱歉的眼神,便上前挡住激愤的人群,高举双手往下压,动作带着多年历练的风度和号召力。 人群慢慢安静下来。艾维斯大声说道:“各位亲爱的托瑞多同胞们,看到大家逃过了猎人的偷袭,又回到了这里,身为伦敦血族的首席长老,我十分感谢该隐大人的庇佑。” 人群窃窃私语着,艾维斯脸色不变,依旧温柔微笑道:“但是,托瑞多族被出卖的事情,的确有可能是亚希波尔亲王所做,虽然这一点很令人伤心。” 站在艾维斯身边的一名浅色头发青年伸出手,打断了艾维斯的话,激愤地说:“可是亚希波尔大人在我们逃亡的时候拼死挡住了猎人的进攻!他带领我们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否则以我们对伦敦郊外的陌生,肯定早被抓住了!是他救了我们!” 人群开始跟着呼喊:“让亚希波尔大人出来!你们没有权利抓他!” 艾维斯略有些无奈,道:“这一点我们并没了解到,但是关于亚希波尔的背叛,我们有较充分的证据……啊,杰拉尼·冈格罗长老来了,他是目击证人,请他来给大家讲述他的所见吧!” 杰拉尼·冈格罗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风一样迅速蹿进人群之中,俯身在艾维斯耳边说了几句话,艾维斯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道:“真的?这怎么可能!” 杰拉尼沉重地点点头,长长风衣上带着血迹。 人群看到杰拉尼身上血迹,都沉默下来。 艾维斯面容变得冷峻,他抬起手,手掌向前推,是一个沉痛的手势。他郑重说道:“猎人又来了。” 马丁猛然跳起来,横眉道:“他们昨天不是被我们杀没了么!” 艾维斯摇头,说道:“猎人在格林威治还隐藏了一些精英,这次他们趁着白天,向乔凡尼族发动了进攻。” 听到乔凡尼族的名字,马丁眼睛一霎那瞪得极大,惊呼一声:“波利斯!”便瞬间冲出门去,大门被他带得咚一声合了起来。 艾维斯缓缓扫视一圈惴惴不安的人群,苍白瘦削的脸上黑眸闪闪发亮,自然地透着威严。他手掌高高扬起,做出号召的手势道:“托瑞多族的各位,有想要去报仇的么?请随我来!” 人群被艾维斯的气势感染,纷纷伸出手,一致地喊着:“报仇!报仇!” 艾维斯微微一笑,与平日的温柔完全不同,反而带着几分王者的霸道和自信,看得莫尔呆住。 “亲爱的同胞们!请随杰拉尼长老一起,往斯特兰德地方,进发!” “是的!报仇!”“该隐大人与我们同在!”“愿撒旦收走敌人的性命!” 杰拉尼将兜帽戴上,大步往门口走去,人群吵吵嚷嚷地跟着。走在最后的正是刚才那个浅色头发青年,他忽然站住,转向艾维斯,愤怒喊道:“你是要把我们当枪使,再趁我们不注意杀了亚希波尔大人吧?” 艾维斯无奈微笑道:“亲爱的兄弟,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会马上带着各族战士去支援你们的。不然,我现在就和你们一起走,总可以吧?” 青年蛮横地抓住艾维斯的胳膊,大声道:“那好!现在就和我们一起走!” 艾维斯无奈地回头看向莫尔道:“莫尔先生……你要不要去?” 莫尔心念一动,便道:“不用了,我留下来看守亚希波尔。” 那青年见此情形,考虑到莫尔的特殊身份,便也不再说什么,拉着艾维斯就从大门出去。 莫尔站在原地沉思半晌,便往小房间走去,他必须问清楚那个问题,不然总是有些不安。 他忽然感觉到有人过来,虽然没有脚步声,却有陌生的气息。 他迅速转身,对方的动作却比他快得多,他只看到一件普通的黑色呢子大衣,胳膊便被抓住动弹不得。 银光一闪,细针刺进皮肤,莫尔没过两秒便晕倒在地。 ****** 伦敦城内又发生了一起大火,是在伦敦最繁华的斯特兰德地区。富人们惊恐地出逃,火警冲进街区,却只看到一幢幢烧得惨烈的空房子,半边天空都被烧红了。 乔凡尼带着住在斯特兰德的几十个族人,正往郊外逃去。身后同样数量的猎人穷追不舍,但双方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在闹市动手。 为首的猎人一头红发,希腊人一般漂亮的脸,浅绿色大眼睛正死死盯着前方的血族,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飞速跳跃着往前,仇恨几乎要化为利箭从他眼中射向敌人。 乔凡尼好不容易逃到郊外,找到一处被森林掩映的山中盆地,便停下来,转向随后跟来的敌人。 红发猎人也随之停下,两方对峙,乔凡尼先鞠了一躬,说道:“鄙人,波利斯·乔凡尼,愿在此与你们进行赌上性命的战斗。” 猎人方面爆发出一阵大笑来回应波利斯,他们并不讲太多绅士风度,却懂得抢占先机。不待乔凡尼站好,猎人们的身形就凶狠地扑向血族。 厮杀开始。 红发猎人直扑乔凡尼,一剑直冲胸口刺来,乔凡尼灵活躲闪开,回身用自己的软鞭抽打在红发猎人身上,啪的一声,红发猎人背上衣服迅速裂开一道血口。猎人咬着牙回身,剑尖划了个半圆扫向乔凡尼双腿,乔凡尼迅速跃起,却冷不防正好落在猎人上扬的剑锋上,皮鞋被划破,脚也受了伤。 乔凡尼痛得身子一颤,单脚在地上一点,跃上身后的大树树梢。猎人随后跟上,也跃到同一棵树上,剑尖在树枝间挥砍,断裂的树枝纷纷落地。乔凡尼软鞭来回如蛇,在树梢上却发挥不出威力,只能左右闪躲。银剑刺的伤好得很慢,乔凡尼的躲闪也受到影响,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 猎人的利剑又一次穿过树枝间隙朝乔凡尼刺来,乔凡尼堪堪闪过,却没站稳,往地面掉下去。他正在空中调整姿势准备落地,却忽然被凌空而来的人影死死抱住,轻柔地落在了地上。 “马丁!”乔凡尼看着眼前抱着自己的年轻人,失声喊出来。 马丁看了怀中人一眼,微笑一下便将他放开,转身向追来的猎人冲去。 乔凡尼看着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年轻背影,咬牙冲入血族的战场。 马丁疯一般冲向红发猎人,嘴里发出低沉的呐喊,伸出长到接近一英尺的指甲,狠狠刮上了红发猎人的胳膊。红发猎人大喝一声,银剑往马丁心脏部位直刺过来,马丁指甲还陷在红发猎人胳膊之中,竟然硬生生转身,将两根指甲掰断,逃到一边。 二人陷入酣战,都无暇注意别处。小山顶上已经围上了一圈血族,大部分都是托瑞多族,正怀抱满满的仇恨,等着杰拉尼一声令下便要冲下去。 杰拉尼却许久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盯着战场边缘的马丁和红发猎人,眼神冰冷不知在想什么。 艾维斯与那名浅色头发青年也赶了过来,艾维斯径直站到杰拉尼身边,抛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杰拉尼向艾维斯点点头,回头给众人使个眼色,便率先冲下山坡,径直冲到马丁身边。红发猎人想先发制人,银剑向杰拉尼刺过去,却扑了个空,杰拉尼所在的地方只留一道残影。杰拉尼是伦敦速度最快的血族,他骤然出现在红发猎人身后,和马丁夹击,与那猎人缠斗起来。 山顶众人也随后冲了下去,人数不多,但血族两方面加起来也将近百人。这次来的猎人虽然都是精英,却也渐渐溃败了,少数猎人开始往山上跑。 艾维斯站在山顶上,所有跑上山来的猎人都被他瞬间击杀。他只一击便取了那些猎人性命,自己身上连一丝鲜血都没有。 月色朦胧,他黑得慑人的风衣衣角随着黑发一同飞扬,嘴角带笑,手掐着一个猎人的脖子将他高高举起,那人眼睛睁大前突,嘴里喃喃着:“撒旦!撒旦!”随即便两眼翻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艾维斯将猎人扔到树林里,看着山下的战局。只见马丁和杰拉尼二人共同夹击都还是与那猎人打个平手,不禁皱起眉头,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枚石子,朝山下扔去。 那猎人正举剑往马丁脑袋上砍下,马丁反应稍慢了一丝,眨眼便被杰拉尼拉开,银剑直冲着杰拉尼头顶劈下,再无法闪躲。 却只听“叮”的一声,银剑被弹得往旁边一偏,只擦到了杰拉尼的风衣肩膀,将布料削下一片。 趁那猎人震惊的功夫,马丁飞起一脚踢掉了他的银剑,杰拉尼随即上前将他双手反剪在身后,掏出精铁手铐铐住他手腕,无视他的挣扎,将他拽上山坡。 马丁则迅速跑到正在与其他猎人打斗的乔凡尼身边,帮他解决了几个,便抓住他胳膊拉上山坡,站在艾维斯等人身边。 几人看着山下,树木七零八落地散了满地,猎人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全数被杀死。 艾维斯看也不看那红发猎人,只对山下欢庆的血族们挥手示意,回去了。 莫尔从茫然无物的灰蒙中醒来,睁眼看到的是老管家花白的头发和皱纹密布的脸。老管家正惊恐地摇晃着他,见到他醒来,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莫尔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还在客厅地毯上躺着,便道:“发生了什么?” 老管家道:“我刚采购回来,发现您躺在这里不省人事,到底怎么回事?” 莫尔未及答言,抬眼看见那间房门紧闭的小房间,忽然一个激灵推开老管家,冲进房间,推开两扇紧紧闭合的大铁门。 果然不出所料,镀银铁链空空地垂吊着,亚希波尔已经不在这里了。 莫尔深深吸了口气,耳朵敏感地捕捉到杂乱的脚步声。他回到客厅,艾维斯等人正带着一名被铐住的青年走进屋来。 莫尔看着那青年,呆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震惊道:“是你!?” 第十三章:查探 艾维斯与乔凡尼边走边谈话,杰拉尼和马丁一人一边拽着红发猎人走进,后面跟着浅色头发的托瑞多青年。几人表情各异,艾维斯和乔凡尼微笑着,杰拉尼和马丁面无表情,浅色头发青年则一脸冰霜,不耐烦地想让众人加快脚步。 那背上带血的红发猎人听到莫尔的惊呼,抬起头,浅绿色的眼睛直直看向莫尔,随即眯起眼,狠狠嗤了一声,转开目光。 艾维斯向莫尔走去,边走边微笑道:“这个猎人是这次袭击的主谋,你认识他?” 莫尔点头道:“上次是他和另一个人抓走我的。” 话虽这么说,他却对这个猎人没太大怨恨,毕竟他自己也很厌恶自己的吸血鬼身份。 艾维斯微笑点头,还不及说话,身后的浅色头发青年已经上前一步,站到莫尔面前,咄咄逼人问道:“亚希波尔亲王呢?我要见见他!” 艾维斯摇头笑道:“提审叛徒嫌犯需要长老会……” 话未说完,莫尔便面容消沉下来,低声打断道:“亚希波尔……逃跑了。” 那红发猎人又是嗤了一声,似乎对血族的牢狱充满了鄙视。 浅色头发青年愤怒地大喊一声,冲上前来抓住莫尔的头发质问:“怎么会!你们把亲王大人怎么了!不让我见就算了!居然暗算他!” 莫尔奋力伸手将青年的手掰开,抓住他的手腕,看着狂怒的青年那双灰蓝色眼睛,镇定道:“我没有说谎,你们走后,我被人暗算,用针扎以后就晕倒了,醒来以后亚希波尔就不见了。” 艾维斯上前将手放在青年的肩膀上,安抚道:“事情还未查清楚,但你要相信,我艾维斯·梵卓在伦敦做长老也有两百多年了,以我的名誉担保,我们一定没有暗算亚希波尔。” 艾维斯又转向莫尔道:“莫尔,你刚才说的话,有证人么?” 莫尔朝身后看看,一直在客厅暗影里待着的管家上前来,谦恭地垂下头道:“老爷,是我叫醒了莫尔先生。” 艾维斯问道:“在此之前,你能为莫尔所说的情形作证么?” 管家道:“不能,老爷,我出去采购,回来就见到莫尔先生躺在地毯上,废了好大工夫才叫醒他。” 艾维斯皱眉看向莫尔道:“既然这样,我们就无法确定你是否是真的昏迷了。众所周知,血族是不会因外部伤害而晕倒的。” 他向管家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道:“亚当,你回去休息吧。”管家依言施礼退出房间。 一旁的马丁和乔凡尼站在一起,看着这边,马丁想说话,乔凡尼却拍拍他的肩膀,给他递过去一个否定的眼神。 杰拉尼抓着红发猎人的肩膀,面无表情地看着艾维斯,却又像透过艾维斯看着更前方。 唯有红发猎人看着莫尔,大声喊起来:“一群死蝙蝠!笨蛋!自负狂妄的死蝙蝠!赶紧去投火自杀吧,愚蠢的死蝙蝠!” 艾维斯转头看着红发猎人,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么你对此有何高见,猎人先生?” 那猎人仰头狂笑,似乎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手铐随身体颤抖也发出声音。好不容易笑够了,他眼角含着笑出来的眼泪,道:“我叫弗兰克,记住了!我们猎人已经研发出了专门针对你们血族的迷药!只需注射一点点,你们就得躺成死猪,哦不,死蝙蝠!哈哈哈!” 他癫狂地笑着,杰拉尼不禁皱眉,手刀在他脖颈处轻轻劈下,他便软着身子倒在杰拉尼怀里,陷入昏迷。 客厅内众人沉默半晌,都没了主意。艾维斯沉思许久,向莫尔道:“我相信你,莫尔。只是你必须将你的经历提交给长老会,让他们来裁夺事实。” 莫尔点头,完全不明白要做些什么。 艾维斯答应让浅发青年来旁听明天晚上的长老会,好不容易将他打发走,又同杰拉尼一起将弗兰克拉进小房间,把他五花大绑在之前亚希波尔用过的镀银铁链上。猎人一直到被绑起来都没苏醒。 客厅里只有马丁、乔凡尼和莫尔。马丁拉拉乔凡尼的袖子道:“你的脚伤了?” 乔凡尼躲了一下,垂下眼睑道:“多谢麦卡维长老的关心。我的脚伤已经快要好了。” 马丁皱眉看着乔凡尼,忽然蹲下身子试图将乔凡尼的脚底板抬起来,一边道:“给我看看严重不……” 乔凡尼腿被抓在马丁手里,想跳到一边又跳不过去,只好对一旁站着的莫尔抱歉地笑笑,一边蹲身拉扯马丁的胳膊,一边说着:“长老别这样,请让我坐到那边沙发上再看行吗?” 马丁蹲着,抓着乔凡尼的腿,抬头看着那张成熟的中年面庞,忽然气呼呼地扁起嘴道:“叫我马丁。你刚才就这么叫过了。” 乔凡尼拉着马丁的胳膊,成一个尴尬的半蹲姿势,不敢去看马丁灼热的眼神,只好低声道:“马丁,快放手!” 马丁满意地一笑,旁若无人地脱下乔凡尼的皮鞋,皱眉道:“波利斯,你的伤还没好,要不要我用唾液给你消毒?” 眼看马丁的脑袋就要往自己的脚上凑过去,乔凡尼激动得大喊:“以该隐的名义,不要!”便一用力将马丁踢到了房间另一头。 马丁:“……” 一旁看了半天的莫尔:“……”不愧是疯子家族麦卡维长老。 从小房间里出来的艾维斯和杰拉尼正好看到这一幕,艾维斯笑得高深莫测,杰拉尼仍是面无表情。 好不容易将马丁和乔凡尼送走,艾维斯伸手邀请莫尔坐到沙发上,道:“莫尔,跟我再详细讲讲你晕倒的事情,还有你认识这位猎人的过程。” 等到莫尔讲完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时钟刚好转到一点,突兀地响了一声。 艾维斯沉思着,道:“你说的都很真实可信……但是这决定权不在我。”他对莫尔无奈地笑笑。 莫尔点点头,心情也很沉重。他知道不管自己如何说,总是不可能完全洗刷掉自己的嫌疑,但好歹艾维斯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想着,他又对艾维斯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道:“艾维斯先生,真的很感谢您处处维护我。” 艾维斯微笑,仰头靠向沙发背道:“不用谢。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艾维斯又沉默半晌,忽然道:“莫尔,我们出去捕猎吧。” 莫尔愕然,却又不知以何种理由拒绝。虽然最近的血液都是艾维斯宅邸内提供的,但自己这样……确实算得上是白吃白喝吧?陪他出去捕猎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 艾维斯见他犹豫,侧身慵懒地笑着,伸手抚上莫尔的胳膊道:“既然已经身为血族,就要从过去走出来。接受现在,接受自己,才是最明智最正确的决定。” 莫尔看着艾维斯的笑容,觉得一阵舒适,便点头答应。 黑夜完美地掩盖住了一切肮脏事物。艾维斯和莫尔沿着泰晤士河畔走着,这里邻近市中心,十分繁华,不远处的广场两侧,商铺通宵达旦地营业,妓院,酒馆,舞厅,游乐场,汇集了这个城市最放浪、最疯狂的人群。穿着华美鲜艳衣裳的女人,礼帽遮住了半个脸庞,戴着海豹皮的黑色或红色手筒,在妓院或酒馆舞厅之中笑着跳着舞,或者正与情郎幽会,用扇子掩着嘴嘻嘻地笑。 莫尔边在广场街上走着,边打量着这繁华的情景。他屏住呼吸,以免吸进各色刺激难闻的香水味道。 两人惊为天人的容貌成功获取了女士们的注意,不时有站街的妓女扑上前来,却总是发现自己扑了个空。两人在人群中灵活地躲闪着扑过来的手绢、丝帕、帽子甚至温香肉体,莫尔不禁扶住额头问道:“艾维斯先生,我们要去哪里?” 艾维斯边走边道:“好地方。” 莫尔只得跟着走。 艾维斯走到街道尽头,看着装饰华丽的小楼道:“到了,就是这里。” 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女人出没,偶尔有一两个女人也是用鄙夷的眼神看看遍飞速走开。来往的男人更是对这地方唯恐避之不及。 艾维斯敲敲红色镶金的华丽木门,一个秃头老男人打开门,鬼鬼祟祟的眼睛在看到艾维斯的时候瞬间发亮,急忙让开路道:“是梵卓先生!快请进!” 两人走进门去,只见内部是一处狭小的类似酒吧的房间,墙上贴着金色壁纸,四壁烛台发出暧昧的黄色光芒,映照着一张张迷醉的面孔。莫尔环顾四周,酒吧里满满的都是男人,或坐或站或躺,三三两两挤在一起。 艾维斯跟着秃头男人走进房间,秃头男人跟在身边不停唠叨:“最近来了新的美国酒,还有墨西哥过来的龙舌兰,俱乐部成员也壮大不少,都是西区的优质青年人。梵卓先生,您好久没来了,最近很忙吗?这次来就好好玩一玩。还有这位,是您的朋友吗?需要什么样的服务呢?” 艾维斯也不答话,只是微笑着,往角落光线照不到的地方走去。 直到跟着艾维斯坐到了角落处的吧台边,莫尔才明白过来。这里是伦敦著名的同性恋酒吧! 夫夫甜蜜小剧场不来一发么! 莫尔:喂艾维斯大人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干嘛! 艾维斯:小家伙,亚希波尔上次跟我抱怨你花样不够多~不然你以为我们去小房间里谈了什么? 莫尔【揪住亚希波尔领子】:什~么~!你你居然嫌弃我!而且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告诉别人!!! 亚希波尔:亲爱的,这是我和艾维斯的深闺夜话嘛~我是开玩笑的!别,别打我!我错了我错了!别分房睡啊喂喂!亲爱的~ 第十四章:捕猎 酒吧角落处的光线极为暗淡,艾维斯淡然地坐着,端着酒杯,修长手指轻轻搭在杯沿上,漫无目的地环视酒吧。 莫尔握紧杯子,低声向艾维斯问道:“为什么来这里?” 酒吧噪音很大,喧闹的人群完全盖过了莫尔的声音。艾维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莫尔心里一急,将高脚椅向艾维斯移过去,脑袋也凑上前。莫尔初拥后对力量的掌握还不特别熟练,高脚椅用力过大一下子翻倒在地,莫尔也跟着站立不稳向前摔去。 斜刺里忽然伸过来一双手,将莫尔的身子扶住。 莫尔用血族的力量瞬间跳开,一下子又撞到吧台的硬木台面,一声闷响。他尴尬地抬起头向前方看去,只见艾维斯正对自己无奈地摇头微笑,而艾维斯旁边,站着两名陌生的年轻人。 两名年轻人一个金发一个棕发,从站立的姿势来看,刚才施以援手的应该是那个金发青年。 莫尔向两名青年礼貌地点点头,挤出一丝笑容,又坐回高脚椅上,向艾维斯道:“这两位你认识?” 艾维斯淡淡一笑,摇摇头道:“不认识。” 两名青年此时正搬来两张高脚椅,分别坐到艾维斯和莫尔身边。金发青年碰碰莫尔的胳膊道:“嗨,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兰博。” 莫尔只得礼貌回应道:“我是莫尔,很高兴认识你。”一边看向艾维斯,却见他正跟那棕发青年聊得火热。 兰博将椅子转了点角度,与莫尔双膝相对,成对坐的姿势。莫尔不舒服地转动椅子想往旁边一点,却被兰博的腿挡住。兰博的声音柔媚而又带点沙哑,问道:“你习惯做0还是1?” 莫尔心里一阵厌恶,想到亚希波尔,恨声道:“我喜欢的是女人。” 说完他有些不安,又暗想:我没说谎,做人类的时候我的确喜欢女人。 兰博失望地叹了口气,又问:“那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尝试新鲜事物?” 摇摇头,莫尔转脸看着兰博道:“不是,我只是陪朋友。” 四目相对,莫尔看到兰博的灰蓝色眼眸中映着自己的倒影,不由有些愣。这双眼睛和亚希波尔的有几分相像,却无论如何也没有那么清澈明晰。想到亚希波尔,莫尔便对眼前的人厌恶起来,站起身子便想走开。 兰博抓住他的袖子,带着祈求的意味道:“不要走,来试试吧?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莫尔无奈地回头看着兰博道:“我说了我不喜欢男人。” 兰博撅着嘴道:“可是,我今晚刚刚失恋啊。我看到你,以为是来拯救我的天使呢。真的不试试吗?” 莫尔看着兰博,再看看抓住自己衣袖的手,记忆一下子如潮水般涌出。 第一次看见亚希波尔的时候,他也以为那是拯救他的天使。那么美丽,那么梦幻,带着不可抗拒的神秘。亚希波尔陪着失恋的他喝了一杯酒,便要离开,他记得那时已经醉了的自己被他暂时迷住,借着酒劲半真半假地抓住他的衣袖。 没想到从此便惹祸上身。 只是那一晚,无比难忘。他冰凉诱人的身体,美得让莫尔疯狂。 莫尔厌恶至极地一把甩开兰博的手,深呼吸,大踏步地走出房间,完全忽视了一旁正在与棕发青年谈笑的艾维斯。 莫尔带着怒气穿过乌烟瘴气的人群,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一把拉开大门走出去,站在深夜的清冷空气中,双手狠狠地握着拳。 亚希波尔那时的脸在他脑中渐渐清晰。他一边带着盛怒一边检视自己的记忆,忽然意外地发现,亚希波尔被自己抓住胳膊时,似乎是很悲伤的神情。 莫尔慢慢冷静了下来。那时候的他为什么会……悲伤?他明明并不讨厌自己。但他表现得……很奇怪。 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莫尔回头,看到艾维斯担忧的苍白脸庞。 艾维斯问道:“怎么了?那两人是我们今夜的猎物。” 莫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里一阵刺痛,一些细小的玻璃片扎在手心里。看来刚才盛怒中冲出来的时候,忘了将酒杯放下,就这么捏碎了。莫尔草草清理了一下,便不再去管。 艾维斯看着莫尔清理手掌,也不说话。 城市里的冬夜熏风并不凌厉,反而带着一丝春风的温柔,拂过两人的发丝和衣角。 莫尔清理完抬头,带着怒气向艾维斯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艾维斯理所当然地耸耸肩膀道:“这是我平时捕猎的地方啊。” 莫尔压制着恼怒道:“那些正常的酒馆舞厅,哪个地方不能捕猎?偏偏要在这里?” 艾维斯勾起嘴角,斜睨着莫尔道:“因为我们都是同性恋啊。我不喜欢被女人亲近。” 莫尔无言以对,皱眉问道:“难道你还和他们……”后半句卡在了喉咙里,他又想起亚希波尔。在亚希波尔长达几百年的岁月里,还不一定有过多少个自己这样的人呢。莫尔心里怒火更旺,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艾维斯却颇为惊讶地一挑眉毛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血族的爱情都是无比坚贞的,我不会跟我的爱人之外的人做任何事,连接吻都没有!” 莫尔不相信地看着艾维斯的黑眸问道:“只有你会这么坚贞吗?还是说血族都是这样?” 艾维斯理所当然地点头道:“这是血族天生的特质,就像制造幻觉一般,是每个血族都遵循的情感法则。” 莫尔摇摇头,道:“我才不信。” 艾维斯无奈,拍拍莫尔的肩膀道:“那算了,回去吧。既然你不喜欢这样,我想以后你可以不出来捕猎了,我府里的仆人足够供应血液。” 莫尔有些意外:“那些血都是你府里仆人的血?他们自愿被放血?” 艾维斯点头,率先往前走,又解释道:“管家跟他们说,定期放血有好处,事实上这并非谎言。” 莫尔皱眉,跟上前去。 街道在黑暗中似乎有种神秘的魔力,黑夜如同披着伪装的邪恶空间,而黑暗中的道路就像通向奇异世界一般,无限延伸向前。 莫尔和艾维斯在街道上慢慢走着,身后传来人类的沉重脚步声。莫尔懒得回头去看,听脚步声就知道只是一个醉鬼,便径自往前走。 胳膊冷不防被拉住。莫尔烦躁地回头,却见那人金发半披在肩上,蓝色眼眸在黑暗中有些显眼。他心脏忽然狂跳,是亚希波尔? 愣怔了一秒钟,他便反手抓住那人的胳膊,那人大叫一声,似乎被捏得很痛。莫尔再看了一眼,急忙放开手,一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一瞬间将他胳膊捏碎。 那个站在原地带着泪花揉着胳膊的金发青年,正是酒吧里的兰博。 兰博边揉着胳膊边委屈道:“莫尔先生,你力气太大了点吧!” 莫尔无奈只得道歉:“对不起,刚才以为有危险。”边回头找艾维斯,却不见他的踪影。 兰博向莫尔递了个眼神,又道:“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们种族力气一向很大。” 莫尔震惊,忙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兰博打断莫尔的话,了然地用另一只手碰碰他手臂道:“我会替你保密的。从在酒吧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什么了。” 莫尔不知该如何,只得点点头。兰博又凑上来,身体贴着莫尔的胸口道:“那么,请你享用我吧,我的天使。” 莫尔被惊得连连后退好几步,拘谨地将手放在胸前,形成一个防御的姿势,虽然以双方实力来看,这个姿势本该对方来做。 莫尔气息有些不稳道:“你刚才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只是不敢相信。 兰博继续凑上前来,抓住莫尔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一边媚眼如丝地看着莫尔道:“我说,请你,享用我的血液。” 莫尔求助地扫视着周围,却没能发现艾维斯,只好硬着头皮回过头来,努力忽视手掌下滚烫的触感和跳动的血脉,“为什么要这样?你不怕死吗?” 兰博轻笑,用莫尔的手抚摸自己的脖子,迷醉地将脸贴向他的手掌,道:“我知道,你们不会轻易杀人……我喜欢被吸血的感觉……简直像是做爱……哦快……我的天使……” 他脸色潮红,说话断断续续,酒气喷在莫尔身周,身体的热度诱惑得莫尔不由自主地滑动喉结,但他还在犹豫。 如果……自己吸了血,不就与人类时候的自己彻底决裂了吗?自己就完全……堕落了。 兰博继续磨蹭着莫尔僵硬的身子,将脆弱白嫩的脖颈完全暴露在莫尔面前。 莫尔看着他脖颈细腻的皮肤,以及皮肤下不断跳动的青色血管,眼眸瞬间血红。他埋下头,轻易地将尖牙插入皮肤,准确地咬进动脉,大口大口地吮吸起甜美的鲜血。 兰博身子抖动着,脸向上仰起,表情迷醉而虔诚,如同正被圣灵洗礼。 滚热而甜美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入干燥发痛的喉咙,清泉般滋润,莫尔混沌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小时候喝过的圣水滋味。 只过了几秒钟,兰博身体渐渐抽搐起来,他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又抱住莫尔的脑袋,虚弱地想将他推开,莫尔却红着眼睛一个劲地吮吸,根本失去理智。 忽然莫尔被抓住头发拽开,他恼怒地转身,手掌挥出的同时指甲变长,狠狠向抓住自己头发的艾维斯挥斩过去。 被新鲜血液滋润了的莫尔全身正充满力量,饶是艾维斯也不得不放开他往旁边一步,躲开他的攻击。 被放开的莫尔回头想要继续刚才的盛宴,却发现兰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莫尔瞬间清醒,眼眸恢复褐色。他慢慢走过去,一下子半跪在了地上。 “兰博……”他无意识地低喃,手指碰了碰兰博已经降温的脸颊,马上触电般缩回。 “他已经死了。”艾维斯的声音带着惋惜在身后响起。 莫尔埋下头,半跪在那几分钟前还很鲜活的尸体身前。艾维斯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肩膀微微耸动。 清冷的冬日月光中,黑暗的街道继续向黑暗的奇异世界奔去,片刻不停。 第十五章:相识 莫尔坐在客厅沙发上,用双臂抱住脑袋,沉默地坐着。 艾维斯站在旁边,叹了口气,拍拍莫尔的背安慰他:“别伤心了,新生血族经常会把握不好力道,以后会好的。” 莫尔声音闷闷的传出来:“可我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艾维斯抿了抿嘴唇,将手从莫尔背上拿开,转身站到书架旁边,踮起脚尖从上面抽出一本书,边翻边道:“这本《血族起源》是一名曾服侍过该隐大人的卡帕多西亚族长老写的,你看这一段,”他将书翻到其中一页读起来,“血族新生婴儿有着强烈的嗜血欲望,往往会将猎物杀死。该隐大人曾经杀死了自己的弟弟亚伯,所以他允许这种行为,只是强调必须隐蔽。” 莫尔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盯着发黄的书页,艾维斯将书递给他。 那本书的封面是黑色硬皮,书名是血红而直白的大字。莫尔手指拂过古老的羊皮纸,看着上面规整的文字。 血族新生婴儿……嗜血……杀死……隐蔽……这些词一个接一个刺得莫尔眼睛发疼。 莫尔啪地合上书页,将书扔到桌上,摇摇头道:“艾维斯,你不懂的。你已经习惯了做血族,可我……有时候还会认为自己是人类。”他痛苦地又将头埋进手中。 艾维斯沉默半晌,时钟滴答滴答地发出细微的声音,慢慢走着。 “可是我也曾是人类啊……”艾维斯近乎梦呓般说道。 莫尔不答。时钟忽然咯噔一声,随即钟声响起,在空荡而黑暗的房间里回荡。莫尔猛然抬起头,看着艾维斯道:“可不可以让我去见见那个猎人?” 艾维斯诧异道:“你见他干什么?” 莫尔沮丧地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忽然想起他了。” 艾维斯轻笑一声,俯身拿起书本边往书架处走边道:“可是那是猎人,他们通过非人的训练已经变成了不像是人类的怪物,几乎就像我们一样。而且对他们来讲,我们是他们最恨的仇人。” 莫尔道:“可是他们至少可以在阳光下行走。” 艾维斯将书插入书架,“卡帕多西亚族也可以,只要活到足够的时间。我想亚希波尔应该也能在日暮或早晨走那么一会儿。” 艾维斯转身走回来,看着莫尔的侧脸,嘴角上扬道:“好吧,我陪你去看他。” 猎人弗兰克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前面。他刚醒不久,发现自己被绑着的时候,很聪明地选择了静静等待。他盯着铁门,眼光凌厉地似乎要把铁门刺出一个洞来,红色短发上已经沾了不少灰尘和干燥的血。 他觉出背上的伤口正火辣辣地疼,不由更加烦躁。 “那个中年吸血鬼的鞭子真狠,又得好几天了。”他暗自嘀咕。 铁门忽然被推开,两个人影走进来。弗兰克迅速抬头,眼神带着盛怒而张扬的气势,让莫尔不禁一愣。 艾维斯走上前,向弗兰克微微一笑,手抚胸口道:“你好,吸血鬼猎人先生。虽然你是我们血族的仇敌,但我还是要用最纯正的血族礼仪来向您介绍,我叫艾维斯·梵卓,是伦敦血族首席长老。这位是莫尔·托瑞多,我想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弗兰克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吐出带着猩红血液的唾液,嘲讽地勾起嘴角道:“两只死蝙蝠都过来了,我面子还真大!” 艾维斯面容丝毫不变,依旧微笑道:“莫尔先生只是想来看看旧相识。” 弗兰克冷哼,声音虽轻却足以传达浓厚的不屑,他盯着莫尔大声喊道:“你这死蝙蝠,还挺记仇啊,哈?来来来,老子现在反抗不了了,你想怎么样?给一刀子来个痛快吧!” 莫尔尴尬地看一眼艾维斯,又看向弗兰克道:“我不是记仇。只是……”他忽然发现自己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要过来。 弗兰克又狠狠地嗤了一声,不再说话。 莫尔终于想到一句话可问:“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们?” 弗兰克翻个白眼,咬牙切齿道:“白痴!因为你们是吸血鬼!因为你们屠杀了我们全镇的人口!因为你们让无数人死于非命!这些理由够了么?” 莫尔震惊道:“血族是有戒律的,怎么会屠杀你们全镇!” 弗兰克眯着浅绿色的眼睛,愤恨的光芒几乎要凝结成利箭向身前两人射来:“问你们长老去吧!吸血虫子还有所谓的戒律?笑话!哈哈!”他大笑了两声,弄得狭小的地下室中满是嗡嗡的回音,回环不休。 莫尔询问地看向艾维斯,艾维斯摇头表示完全不知情。 莫尔又回头看弗兰克,对方对着自己冷哼一声,又道:“你跟上次那个挺厉害的吸血鬼什么关系?” 莫尔沉默。 艾维斯接话道:“他们是恋人。” 弗兰克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似乎要冲破地下室的砖块房顶,直上云霄。笑够了,他才低下头看着莫尔道:“没想到你这只蝙蝠看上去挺爷们的,居然也甘心被男人搞!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果然吸血鬼都是一群变态啊!哈哈哈哈……”他且笑且说,眼里都流出泪来,身体不断抖动,扯得镀银铁链哗哗地响。 莫尔冲动地喊起来:“我才没有!”喊完他便惊得半张着嘴,觉得要是自己能脸红的话肯定早就红透了。 弗兰克愣了一秒,随即更大声地笑起来,肆无忌惮的笑声充满整个房间,莫尔觉得屋顶真要被这刺耳的笑声掀翻了。弗兰克边笑边断断续续道:“啊哈哈,太好笑了……你紧张什么?啊哈哈哈哈哈!我笑得肚子疼!……该死的不能让我捂一会儿肚子吗!……啊哈哈哈哈!……” 莫尔无语地看向艾维斯,却见他也一副忍笑的表情向自己挤了挤眼睛。 莫尔:”……“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弗兰克笑得眼里全是泪花,身子还在抽搐。艾维斯拍拍莫尔的肩膀道:“还有什么事吗?该走了吧。” 弗兰克忽然喊起来:“别走啊!死蝙蝠,你们不是应该把我提出去大卸八块吗?快,趁我还新鲜,赶紧把我砍了,这时候的血最好喝了!来呀!反正我进了这里就没想过活着出去!” 莫尔脱口道:“我们不是来杀你的。” 弗兰克安静下来,浅绿色眼睛亮得慑人,看着莫尔道:“那你们来干什么?” 艾维斯淡定道:“来看看旧相识。” 弗兰克又笑起来,道:“我从来不把蝙蝠当相识!” 莫尔无奈,忽然看到弗兰克微微弓起的背上有道长长的伤口,便道:“你受伤了。” 弗兰克无语地翻个白眼道:“我自己的伤,我当然知道!” 莫尔向手心吐了口唾液,绕过去站到弗兰克身后。他知道血族的唾液是最好的疗伤之物,不论对血族还是人类都是如此。 弗兰克忽然一动,悬在空中的双腿狠劲向后蹬,同时狠狠地喊了一声:“别碰我!” 莫尔下意识一闪,仍然被踢到了小腿,力道之大让莫尔一下子弯下腰来。弗兰克并不知道身后的情况,只是借着惯性又向莫尔踢过去,正好对着莫尔的脑袋。莫尔只好往旁边一扑,姿势难看地扑倒在地上。 艾维斯瞬间站到弗兰克面前,一掌劈下去将他打晕,莫尔已经站好又到了弗兰克身边。 艾维斯皱眉看着莫尔道:“他就像头发怒的野牛。” 莫尔苦笑,又向手中吐了口唾液,仔细地撕开弗兰克的衣服,将唾液抹到伤口上。 弗兰克垂着头,像洋娃娃一样被五花大绑着吊在半空中,看上去显得很脆弱。莫尔站在他身后抬头看着,不禁有些鼻酸。当初自己被抓住的时候,也像这样脆弱地被吊起,也曾这样的晕过去啊。 艾维斯看着莫尔的动作,忽然抬头看看天花板,脸色变得凝重。 莫尔走过来道:“出去吧?” 艾维斯眯起眼睛,只说了一个字:“快!”就瞬间消失在黑暗的甬道。 莫尔关上铁门,也迅速冲出去,却见大门洞开,艾维斯已经消失。 他皱起眉头,循着空气中艾维斯的气味追出去。他的味道有些像百合,清冽而带些甜味,在污浊的泰晤士河边空气中成一条直线,直直地沿着河岸延展出去。 莫尔加快速度在屋顶上腾跃追赶着艾维斯的气息,一边担忧地不断看向天边。天空是如墨般的纯黑,城市静寂而神秘,正是一夜之中最为黑暗的时刻,也就是说,不久就要日出了。 高大的伦敦桥在夜色中显现,艾维斯的气味径直向着伦敦桥而去。莫尔几步跃上河岸,冲到桥边望过去,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一群数量众多的黑色人影正在大桥正中互相厮杀。模糊中莫尔只能通过气味分辨出,有血族也有猎人,双方都穿着黑色衣服,完全看不清楚。莫尔站在桥边隐蔽处看了一会儿,不断有人掉落到桥下,被庞然而缓慢的泰晤士河吞噬。 莫尔正站在岸边看着,忽然发现一个人从河岸处爬上来,正好爬到莫尔隐藏的小巷正前方。 那是一个猎人,他衣服已经贴着身体湿淋淋地垂下来,缺了一只脚的他无力地用双手抠住岸边的泥土,拖着身子爬了上来,胸脯剧烈起伏地喘着气,又奋力地想要坐起来。 莫尔看着,忽然发现那人看向自己的方向,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莫尔皱眉,从隐蔽处慢慢走出来。 第十六章:中计 那猎人看着莫尔,眼中不加掩饰地流露着惊恐。 莫尔蹲下来,将他的脑袋抱起,温柔地擦拭他的脖颈,然后一口咬下去。那猎人连呻吟都没有来得及便成了一具没有血液的干尸。 莫尔站起身,瞳孔血红,他迎着冬夜的风仔细辨认了一下气味,便冲进战场。 乍一进入战场,莫尔便急忙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四下里躲闪着伸过来的银剑,在战场上如一尾游鱼一般灵敏地穿梭。他感觉到新鲜血液的力量几乎渗透进他的身体,他的速度比平时提高了几乎一倍。他本来就是等级很高的六代血族,自身拥有的能量在鲜血的刺激下全部涌出。 万事皆如此,一旦开头,接着做下去就很简单了。莫尔已经可以预见到,自己今后将在无数不同的人颈部游走,吸取不同口味的血液,感受不同人的血液滋润喉咙的快乐。 带着这种奇异的快乐,莫尔穿梭在战场之中,一边躲闪着银剑一边专门寻找刁钻的角度向那些发热、鲜活的身体伸出利爪,深深地插进他们柔软的肉体中,感受着血液喷溅出来的热度和力量。 莫尔终于找到了艾维斯,他正在战场的一边,用一柄普通的剑砍杀着猎人。他周围几乎形成一个圆形的包围圈,猎人们围着他只敢不断偷袭,没有一个敢于正面挑战。 艾维斯身周全是死去的猎人尸体,他的剑锋滴着鲜血,在空中不断挥洒着血珠。他不断砍杀周围的猎人,动作虽然迅疾却给人不急不躁的感觉,反而是一下一下安排好了一般,从最薄弱的地方慢慢打开包围圈的口子。 莫尔从圈子后方杀进来,与艾维斯对视一眼,站到他身边。 “你怎么来了?”艾维斯侧头向背后的莫尔问道。 “来帮忙,我守桥边。”莫尔言简意赅。 艾维斯放心地将后背交给莫尔,自己上前冲杀。 莫尔与侧面围过来的猎人战斗着,他没有武器,只凭着尖利的指甲和牙齿,却很难对长剑奏效,不一会儿就处于下风了。 一个猎人的银剑从正前方刺来,莫尔侧身躲过,顺带用手解决掉他,另一个猎人却攻向他的下盘,想要砍断他的双腿。他一个跳跃,站到桥边护栏上,踩着细细的石栏杆站起,又一下子跃到那猎人身边,伸爪刺进他的脖颈。再回头,却又是一名猎人的银剑扫过来,他直直看着那剑刺到眼前,忽然觉得胸口一窒,被什么人撞了一下。 莫尔落进一个怀抱。 面前的猎人四分五裂,血雨在空中洒下,洒到莫尔脸上。 莫尔的眼睛上带着血珠,他敏捷地跳起来,回头一看,愣了一下,便挥起手爪。 想要向那金发俊美的面孔劈下去的时候,他却犹豫了一秒。 亚希波尔深情地看着莫尔,身边有猎人想要偷袭,他看也不看便挥出自己的右手,手中握着的一柄精巧长匕首准确无误地插入猎人的脖颈,滚热的血液喷射到亚希波尔侧脸,莫尔脸上也沾上了几滴。 不过就是一秒钟的犹豫。 莫尔狠狠并指为刀,劈向亚希波尔的脖颈,是必杀的部位。 亚希波尔只是微微侧过头,将他的手让过,却没法全部避开,便回头去应付一个偷袭的猎人。他的左臂还有些不灵活,显然是莫尔打的伤还没好完全,但应付猎人的进攻也是足够了。 莫尔的手指刺进亚希波尔肩膀,感受到和手指相同的温度,比普通人硬的肌肤触感。 他将手指收回来,放在鼻子前面,不由自主地呼吸,想要嗅到那熟悉的檀香血味儿。 亚希波尔肩膀上带着伤口,垂着不灵活的左臂,眼睛极为专注地看着莫尔。 猎人们似乎都感受到这两人的紧张空气,开始抽空偷袭的人也多了起来,而艾维斯早已打开一条通路,到了较远处。 亚希波尔动了动嘴唇,又伸出左手来,向莫尔微微一笑,右手的匕首又扎进一个猎人胸前。 莫尔无暇思考,只凭着本能像以前无数次一样,抓住他的手,便被拉向亚希波尔的胸口。身后一名偷袭的猎人举剑砍了个空。 莫尔猛然醒悟过来,挣扎着想要转身。亚希波尔的手却拉着他牢牢的,一点也不放。亚希波尔单手解决着周围所有的偷袭,左手笨拙地护着胸前比自己还要高大的莫尔,如同护着一件无比珍贵的宝贝。 如同护着几百年来,唯一一件属于自己的宝贝。 “亲爱的,我想你。” 亚希波尔的声音混杂在冬夜的风和战场的兵器交接声里,听不大清,莫尔却准确地感觉到,就是那几个字。 他心里一片空白。 然后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他奋力挣扎,推开亚希波尔,疯狂地砍杀着猎人,冲向艾维斯的方向。 他花了快半分钟才冲到艾维斯身边,冲着艾维斯大吼道:“亚希波尔回来了!” 艾维斯动作不停,却明显愣了一下,侧头向莫尔道:“在哪里?” 莫尔回头看去,却在一片混乱中,清晰地听到河水扑通响了一声。 亚希波尔消失了。一群猎人拥堵在桥边往下看,然后被其余的血族战士削掉脑袋。 战斗还在持续,而那个护着自己的人已经消失了。也许只是一个幻觉? 但血族是不会被幻觉迷惑的,所有血族天生就会释放幻觉。 容不得莫尔多想,涌上前来的猎人让他立刻又进入战斗状态。 血腥味浓厚地飘在整座大桥上空。血族有近一百人,猎人有两百人,双方胶着许久还是分不出胜负。 直到莫尔猛地想到什么,如被重锤敲击。 他一把抓住艾维斯的衣袖,凑到对方耳边大吼:“我们中计了!” 艾维斯微微侧头过来,听到这句便眉头皱紧,思索了一下。 随即他便睁大眼睛,运气朝整个战场大吼:“所有血族,快随我回援!” 莫尔焦急地往前跑,却被斜刺里不断刺出的银剑挡住去路。艾维斯冲上来,挡在他身前为他清理路障。 莫尔压下心头的一丝自卑,急切往前冲,带着身后的血族往来路冲去。 天空已经开始翻白。莫尔使出自己最大的速度,甩开了身后的较低等级血族们很长一段路。 泰晤士河仍旧在缓慢而沉静地流淌,城市陷入黎明前的微微动荡中,如同一个人苏醒前眼皮的颤抖。 沿着河岸回去,艾维斯的宅邸,大门洞开。莫尔记得自己走时大门是关上的。莫尔心里一个激灵,急忙冲进去,低头便看见老管家和几个男仆的尸体,狰狞地躺在客厅地毯上。他心念电转,几乎瞬间就冲进了那间小门。 地道的小门是开着的,机关被打开了。 果然如此,莫尔想。 艾维斯此时也冲了进来,其他的血族都站在大门外准备抵挡追过来的猎人。 艾维斯一马当先走进地道,看向已经洞开的铁门内。 弗兰克还在那里。他垂着脑袋,似乎在昏迷,一只胳膊的镣铐被解开,顺着身体垂下来。 看来是有人想要把弗兰克救走,却没来得及。 艾维斯将镣铐重新为弗兰克戴好。那镣铐只是与罪人皮肤接触的部位被镀上了银,其余地方还是铁制的,艾维斯拿得十分自然熟练,显然是多次碰触过。 莫尔等着艾维斯出来,将铁门重新关好,艾维斯又示意他上好特制的大锁。 上到一片寂静的客厅里,艾维斯很奇怪地说了句:“猎人没追上来?” 他从管家的尸体旁边走过,根本看都不看那老朽的躯体一眼。 莫尔跟上,同情地看了那具尸体一眼,又回头看向艾维斯,皱起眉头。 打开门,只见门口的近百个血族正一脸肃杀地笔直站着。 艾维斯跳上高高屋顶远眺伦敦大桥那边。 忽然他一把抓住一只向自己冲过来的蝙蝠,蝙蝠冲得太猛,直接撞在他的手掌上。 蝙蝠站起身子,冲艾维斯叽叽喳喳叫了好几声,艾维斯点头表示知道了,蝙蝠便急切地飞走。 艾维斯转头,面露沉重道:“我们梵卓家族的领地被突袭了。” 莫尔震惊。梵卓家族绝对是现代血族剩余的十来个部族中隐藏最深的,他们虽然驻扎在重要城市里,但他们行踪诡秘,来去无影,加上实力极强又掌握着血族最高权力,导致其领地常常只有几个血族长老才知道。猎人如果能准确地找到梵卓家族的领地,便证明他们要么是攻陷了整个伦敦,要么就是出了内奸,而且肯定是长老级别人物。 艾维斯缓缓举起手,道:“大家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看看。” 莫尔脱口道:“马上要日出了!” 艾维斯凝重地点点头,便迈开步子迅速消失在远方。 莫尔和众血族站在艾维斯宅邸门口,惴惴不安地等着。 众多血族开始窃窃私语,却都没有对莫尔说话,只是不时看他一眼。莫尔只得主动问旁边的一名长相和善的年轻血族道:“你们在说什么?” 年轻血族一惊,立刻站直身子对着莫尔道:“杰克·布鲁赫,愿意为大人效劳!” 莫尔不习惯地摸摸嘴唇,说道:“不用这样,我不是什么大人。你们在讨论什么?” 那年轻血族毕恭毕敬道:“我们在讨论这次猎人袭击来得很蹊跷,前半夜刚刚突袭了乔凡尼家族的领地,后半夜又过来袭击我们执勤的地方,还是两地夹击。这种情况除非是……”莫尔留意到他身边的一个血族立刻用胳膊肘微微撞了撞他,“呃,我是说,这种情况很诡异。” 莫尔点点头,看着那血族身后的人,道:“除非是有内奸,还是长老级别的内奸。” 年轻血族大窘,只得点头附和。 莫尔不再理睬这些对他怀着戒心的战士,看向艾维斯走的方向。那里正好是东方,此时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并且不断迅速扩大着规模。 第十七章:眼泪 直到天光几乎大亮,艾维斯才回来。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按住草编的农夫大檐帽,穿着黑色双排扣风衣,从清晨的阳光下跳跃过来。 莫尔和众血族都待在艾维斯的宅子里,收拾了管家和男仆们的尸体,惶惶地等着。 艾维斯从大门进来,全身是血,身后跟着十几个血族,都是头戴大檐草帽,穿着长大衣,无比灰败的脸色。 莫尔从沉思中惊醒,一下子跳起来迎上前,问艾维斯道:“怎么样了?” 艾维斯无力地向身后一挥手划了个半圆,道:“这些人,就是我们伦敦梵卓家族剩下的所有人了。” 莫尔无言地看着那些幸存者。苍白而俊美的脸上无一不带着血迹,各色的美丽眼睛里透出浓浓的悲伤。 他看看艾维斯,只见对方软软地靠在沙发上,黑眸看向前方,眸光里面是深深的自责和痛苦。 莫尔只好对众人道:“请大家随便找地方坐下休息吧。” 艾维斯闻言,如梦初醒般抬起头道:“哦,对,亲爱的同胞们,我这里的客房不够,可能要委屈大家住得挤一点。我现在去收拾一下房间,请大家先在这里坐坐,休息一阵。哦,如果要喝酒的话,请去地下室自己拿,不要客气。” 好不容易将一段话颠三倒四地说完,艾维斯拖着身子往楼上走。 莫尔见他实在是显得虚弱,便跟上去道:“我帮你打扫吧,你下去歇着。” 艾维斯摇摇头,一步步上楼,不看莫尔。 莫尔看着他黑发上沾着的一些血迹板结成块,像一些暗红的补丁,只是悬在空中无力晃悠,终究什么也无法弥补。 艾维斯走上楼,进了第一间客房,将房间家具上盖着的白布一一取下。 莫尔帮忙整理白布,无意中看见艾维斯的胸口似乎有着湿润的一片。 他凑上前仔细看看,问道:“艾维斯,你这里怎么了?” 艾维斯道:“没事,只是被银剑刺中了,没伤到心脏。” 莫尔皱眉。伤到心脏的话,直接就灰飞烟灭了。但看他的情况,也不像伤得很轻的样子。 血族的伤口愈合都是靠自己,或者同伴的唾液。莫尔伸手拍拍艾维斯的肩膀道:“需不需要……我用唾液帮你疗伤?” 艾维斯摆摆手,轻声道:“不用了。我不久就会好的。猎人这次也是出动了几乎全部人马来布置这次袭击,他们也要休养一段时间,所以就算我受伤也不用担心。” 莫尔便不再言语,硬将艾维斯扶到一边的椅子上休息,自己去打扫房间。 将白布从华丽的巨大棺木上扯下来,看一眼雕花红木棺盖,莫尔又去收拾梳妆台。 艾维斯坐在一旁的硬木椅子上,看着莫尔忙来忙去,忽然将头埋进胸口,抽搐着压抑地哭出声来。 莫尔吓了一大跳,急忙走过去拍抚着艾维斯的背,一边轻声道:“艾维斯,怎么了?别……” 艾维斯忽然抬起头,黑眸里盛了泪珠,如同晶莹的黑色玛瑙。他直直地看着莫尔,又像是透过莫尔,看着并不存在的什么东西。 他忽然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莫尔的腰,将头埋在莫尔的腰间。 莫尔大惊,急忙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手放在他胳膊上往外拽。 艾维斯忽然道:“别动。” 莫尔一愣,手更用力往外拽他,边问:“艾维斯,你这是干什么?” 艾维斯的声音被捂着,听起来低低的,“你像他,像伊西铎……” 莫尔愣住,不敢再乱动。艾维斯将自己当做别人了? 他轻声问:“伊西铎,是谁?” 艾维斯沉默着,莫尔只感觉到温热的泪水透过自己的衣服,将自己的腹部温暖了一大片。 不知过了多久,艾维斯终于道:“伊西铎……是我的爱人。” 说完,艾维斯放开了他,抬起还满是泪痕的脸,看着莫尔,微微勾了勾嘴唇,笑得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 莫尔看着他瘦削的脸和近乎半透明的黑眸,心中五味杂陈。 他轻轻拍拍艾维斯的肩膀,又转身去收拾房间。 艾维斯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捂住胸口的伤,靠在躺椅上仰头。 莫尔收拾完毕,回头看艾维斯已经睡着了。胸口的血液已经凝结,在衣服上板结着。 他叹口气,将艾维斯拦腰抱起。出乎意料地,艾维斯的身体异常地轻,简直就像个女孩子。 莫尔不禁暗暗地想,亚希波尔有多重? 然后忽然发现,自己跟亚希波尔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没这样抱过他。一直都是他在抱自己。 莫尔撇撇嘴,迈步出门。 艾维斯的房间里,正中放着一口巨大的黝黑棺材,与客房的棺材完全不一样。通体黝黑,无任何装饰,只在六边形心脏部位刻着缠花的金色字体:伊西铎。 莫尔将艾维斯放在躺椅上,将棺盖打开,又把艾维斯小心地放进去。他犹豫一下,想着要不要为他脱下衣服,又觉得还是不要了,便盖上棺盖离开。 莫尔从楼上走下来,俨然一副管家的气势,将众血族一一安排进客房,住不下的便只好窝在客厅和读书室以及休息室沙发上。 以前一直觉得艾维斯的房子很大,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很大。住满人之后,莫尔觉得这房子似乎亲切了一点。 他想就躺在客厅沙发上休息,却被一众较低等的血族强烈抗议,声称如果他躺在客厅沙发上就全体躺地毯,终于将莫尔请到了读书室。 莫尔无奈地躺在读书室沙发上,看着身边地毯地上躺着的两个青年。那两个青年也是外面实在挤不下了,又困得像鸡啄米一样不断点头,便被莫尔邀请陪着自己睡读书室。 两名青年现在都已经睡着,二人头靠着头,似乎很是亲密。 莫尔却睡不着了。 昨日太漫长了,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 从白天去看亚希波尔,到晚上自己被打晕,亚希波尔越狱,再到后来出门捕猎,杀了第一个无辜人类。之后到了战场,居然又遇到了亚希波尔。直到刚才,乱纷纷的形势才安定下来。 只是血族损失实在惨重。梵卓家族虽然人不多,但也有近百人,且都是智谋型的精英。没了他们,血族密党的戒律不知该由谁来维护。 莫尔的脑子转着转着又想到亚希波尔。 好不容易越狱,他居然还在伦敦游荡,不知有何目的。 被自己打伤成这样,他居然还舍命出来救自己。 真是傻。 可是要不是他,自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自己总有一天要亲手杀了这个傻瓜。 伊西铎。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艾维斯那样温柔而内敛的人深爱至此。 莫尔睡着的时候,脑子里还萦绕着亚希波尔在嘈杂战场上说过的话。他在梦里带着厌恶听着那句话,却怎样都躲不开。 “亲爱的,我想你。” 夜晚似乎迟钝了不少,将伦敦缓缓用黑暗盖起来,又温柔地抹去橘红的晚霞。星星开始在天空眨眼,月亮升上来,冷冷地看着灯红酒绿的都市。 莫尔醒过来,揉揉眼睛看向周围,只见那两个青年都已经不见。他走出读书室的门,艾维斯正穿着整齐地站在客厅大门口,笑意吟吟地将几个血族送走。 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 艾维斯向莫尔微笑着走过来,莫尔却不由得后退一步。艾维斯伸出的手突兀地停在半空,莫尔只微微躬身道:“梵卓大人。” 艾维斯淡淡一笑道:“早上的事,请不要放在心上。” 莫尔道:“我知道。梵卓大人伤好了吗?” 艾维斯微微歪着头,温柔地笑着道:“好了一些,谢谢你。” 二人一时无话,气氛尴尬。 通向地道的小房间的门突然开了,高高瘦瘦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是杰拉尼。他身后跟着马丁和乔凡尼,几人径直向艾维斯走来。 站在艾维斯面前,只有乔凡尼对莫尔点头致意,其余两人只是扫了他一眼。 莫尔礼貌地对乔凡尼回礼。 “他状态挺好,就是嚷着饿。”杰拉尼对艾维斯低声道。 “嗯。我们先开会,他的事在会上说。”艾维斯道,将几人请到壁炉前的长桌周围坐下。 长老们陆续来了,都身穿黑色衣服,如同赶来参加葬礼一般庄重而肃穆。 大家向艾维斯问候的时候,都是严肃而沉重的表情,反而是艾维斯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似乎并不像众人想象的那样被打击得要垮下。 托瑞多家族那位浅色头发的青年也来了,他进门先狠狠盯住莫尔半晌,才转开目光,低声向艾维斯道:“请节哀。” 艾维斯微笑着点头,将青年让到长桌上他右手的位置。 莫尔局促地站在一边看着,想要回去避开,又想到自己还是放走亚希波尔的嫌犯,不知该如何。 艾维斯抬头对莫尔招手,让他坐到自己左手边。 托瑞多的青年歪头对莫尔龇牙,做了个杀的手势。莫尔失笑,觉得他幼稚得可爱。 众人彼此看看,有些局促,气氛冷冷的。 艾维斯淡淡笑着道:“感谢该隐大人让我们还能活着见面。” 众人齐道:“感谢该隐大人。” 这场景与上次长老会还真是形成鲜明的对比,莫尔轻撇一下嘴角。 艾维斯接下去道:“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不一一赘述,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现在的重点集中在两个问题:一是,如何追捕亚希波尔;二是,如何揪出长老会中的叛徒。” 第十八章:重逢 长老会众人都沉默着,无人说话。大家都能听出艾维斯那句话里,蕴含着多大的怒气。 一天之内,血族几乎可说是被猎人打击得土崩瓦解了。 但幸好,猎人也是倾巢而出,损失巨大,近期内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动作。 半晌,杰拉尼道:“猎人逃兵们已经出了伦敦,不知去向。亚希波尔亲王被报曾在市政厅及威斯敏斯特附近出现过两次,之后就无法追踪了。” 艾维斯点头,眼睛缓缓扫视众人,又道:“长老会中出了叛徒,大家对此有何想法?” 乔凡尼站起来,先向艾维斯躬身行礼,道:“请问,梵卓大人为何认定叛徒出在长老会之中?也许猎人潜伏伦敦许久,通过别的途径掌握了梵卓家族的领地也说不定。伦敦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梵卓家族在伦敦这么久,肯定会露出蛛丝马迹的。” 艾维斯犀利的眼神扫过众人,看向乔凡尼,肃穆地点头道:“说得不错。我们先来理一理昨晚的事情。首先,那个红发猎人弗兰克带领一帮三阶精英去偷袭乔凡尼的领地,这点如果不是猎人族预谋,就是弗兰克自己擅作主张。而猎人族预谋明显说不通,他们不会傻到在刚刚被我们剿灭后又跑来招惹我们,所以只能是弗兰克来为猎人报仇。 在猎人偷袭我们的时候,亚希波尔越狱。根据莫尔的证词,亚希波尔是被不知名的人救走。此事暂且放下不论。 我们抓住了弗兰克,猎人族此时可能刚刚收拾残兵完毕。他们当然想抢回弗兰克,因为他真的是非常难得的战士。所以他们设下圈套,一方面找一批二阶和一阶猎人去偷袭伦敦大桥,并故意从我府外走过,让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缠着我在伦敦大桥上苦斗。另一方面,他们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梵卓家族的消息,便倾巢而出,用所有的三阶精英去围攻梵卓。 此时,我发现中计,急忙回府,却发现我书房的机关被打开了。至少,这机关的位置,我是从不让仆人们知道的,一旦被撞见我就会消除他们的记忆。而在座的长老们,却都知道这个机关。对比之前亚希波尔事件,大家又作何想法?” 众人面面相觑,又一齐低下头。艾维斯缓缓扫视众人,忽然一下子站起,手掌支着桌面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猎人的侦察和战斗实力早已超过我们,但从现在的交战状况来看,绝非如此。我们之中出了叛徒,我只能这样认为。” “梵卓大人的推断很有道理,但你不怕这么直接说出来,会打草惊蛇?”玛丽安娜忽然甩了下头发,出声说道。 “我知道今天我们不可能找到真正的叛徒是谁,但我也要告诉他,不管他是谁,我都不会让他再有机会做任何损害本族的事情了!”艾维斯黑眸中光芒闪烁,无比犀利,强大的威压从他身周散发出来。 他缓缓地一个接一个盯视长老们的脸,环视一圈,手掌轻拍桌面道:“用该隐大人的名字起誓!让叛徒被投入地狱烈火中,承受永世痛苦!” 众人见此情景,纷纷站起身,虔诚道:“用该隐大人的名字起誓!” 只有莫尔和浅色头发的托瑞多青年没有站起来。莫尔是想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浅色头发青年则是毫无站起来的意思。 众人又坐下,不待艾维斯说话,浅色头发的托瑞多青年便站起来道:“亚希波尔亲王的消息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吧?你们打算怎么处置这个人?你们都相信他?” 他手指越过艾维斯头顶,直直指向莫尔。 莫尔站起身来,坦然面对青年道:“亚希波尔的事情,我都说过了。相信与否,是大家的事。” 青年恼怒道:“不管亚希波尔亲王是怎么消失的,你当时都是失职!我亲耳听到你对梵卓大人说,要留下来看守亚希波尔的!” 莫尔不置可否。 艾维斯依旧扫视众人,也不发言。 马丁忽然站起来,面色透着不耐烦,看向青年道:“莫尔的确是失职了,但目前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是保护血族所有家族,让大家不要再被猎人连窝端吗?” 艾维斯道:“我相信莫尔先生。我建议将他按失职处理。” 众人纷纷附和。遇到这么大的变故,众人都不会在这件小事上纠缠许久,接下来要讨论是应该是血族的安全和休养问题。 艾维斯拉拉莫尔的袖子,示意他坐下。莫尔向那青年庄重地点头致意,那青年则依旧狠狠瞪他一眼,气鼓鼓地坐下。 长老会进行了近一个小时,终于结束。长老们在马丁的强烈要求下决定,将乔凡尼家族暂时迁移到马丁家族领地中。各家族各自加派警力,日夜巡逻,而梵卓家族剩余的人大多数都有两套以上的房子,根本不需要长老会安排便可以将自己隐蔽得很好。 最后,艾维斯提出来弗兰克的问题。众人一致决定,将这个能打的弗兰克留下来,以便多一个威胁猎人的王牌。 弗兰克正在铁链吊着的地下室里昏昏欲睡,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长老们终于离去,送走了最后一个长老,艾维斯看向莫尔道:“今晚必须要出外捕猎了。” 莫尔点点头,沉默地披上外套,跟着艾维斯走出去。 前半夜的笙歌夜语还未结束,城市正处于欢腾的时刻。寻欢作乐的人在街道晃荡,靠着灯柱呕吐的醉鬼,坐着豪华马车在街上来去的有钱人,和不畏冬夜寒冷露着胸脯围着毛皮披肩的女人们,来来回回,都是欲望的奴仆。 艾维斯边走边道:“今天你想去哪里?” 莫尔道:“不知道。” 艾维斯道:“那还是去昨晚那个地方吧。” 莫尔道:“可以。” 他心里不再抗拒,也不期待。只是想到那名死在街头的青年,他便一阵心悸。身为血族,其实是感受不到心悸的,但他就是想用这个词。 进了门,仍然是那个秃头老板。再度坐到吧台周围,莫尔点了一杯古巴运来的龙舌兰。 一口饮下。热辣辣的烫喉咙。 莫尔半闭着眼睛,目光无目的地在人群中游离。有的人在和别人碰杯,喧闹着热烈欢呼;有的人在喝闷酒,傻傻地看着杯子发呆;有人和同伴拥抱亲吻,旁若无人;有人则抽着烟斗四处张望,寻找着目标。 酒吧壁上的金色绘百合花的墙纸在暧昧的壁灯下看不清楚,头顶的雕版红色壁纸如鲜艳的罂粟花,搭配水晶吊灯散发的柔和光线,极易惹人动情。 艾维斯似乎早已很适应这里的气氛,在喧闹和烟雾中径自点了一杯简单的加冰威士忌,慢慢抿着。 莫尔向艾维斯凑过去道:“就这么等着?万一等不来怎么办?” 艾维斯轻轻蹙眉看莫尔道:“我从来没遇见过等不来的情况。你有中意的人?去找他也可以。” 莫尔歪头,将手肘支在桌上,移开目光又看向人群。 眼睛扫过一个光线照不到的角落,莫尔似乎看到一头金发,略微地闪耀着光芒。他心中一惊,再看,却又不见了。 可能是看错了吧。莫尔转头向侍者道:“再来一杯龙舌兰。” 抿着龙舌兰,莫尔觉得这里的气味实在有些受不了,连酒都仿佛带着大烟味道。 他低声对艾维斯点头道:“我先出去一下,透透气。” 艾维斯点头,又侧头看向一个正往这边走来的青年。看来这就是今夜的猎物了。 莫尔手里拿着龙舌兰酒杯,姿势优雅而迅速地从人群中穿过,走到酒店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往旁边走开几步,站到一盏路灯下,看着昏黄路灯映照的自己的影子。 虽然街道上的空气也没纯净多少,但至少能尝出酒味了。 莫尔一边转着酒杯,看着昏黄路灯下的透明液体,一边心道:我终究还是彻底变成了吸血的怪物。 他低低呢喃着:“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 然后一仰脖,咽下了火辣辣的液体。 然后他身体忽然僵硬了。一双手,正带着熟悉的力道拦腰抱住他。 耳垂传来温热的触感,有人正含住了它。 “亲爱的……”略带鼻音的天真声调,魔音一般钻入他的耳朵。 莫尔猛得颤抖,将手中的酒杯朝身后砸去,只听“哎哟”一声,酒杯碎成碎片,他急忙转身,警惕而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金发上还残留着玻璃碎片,纤细眉毛正拧到一起,蔚蓝色瞳眸一如既往地清澈,嘴巴撅起,表情委屈地看着他。亚希波尔一只手放在头发上将碎片拨弄下来,另一只手朝莫尔搂过去,一边撒娇道:“亲爱的,你打到人家头上了,太粗暴了……” 莫尔赶紧跳开一步,低喝道:“亚希波尔!你居然还在伦敦!” 亚希波尔看着他,勾起嘴角一笑,又是昔日那副天真而邪气的模样。他道:“那是当然啊。亲爱的你都没有走,我怎么会走呢。” 莫尔转身便走,心里计算着如果自己全力跑的话,能不能赛过亚希波尔,回酒吧把艾维斯叫来。 亚希波尔的声音在身后忽然响起:“亲爱的,我调查到了一些你父母被杀的真相。” 莫尔站住,回头看他,怀疑地问道:“是么?” 亚希波尔深深地看进那双充满不信任的褐色瞳眸,那双蓝色眼睛里带着迷恋,带着疯狂,又带着沉重深刻的痛苦。 什么时候,他才不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是的。跟我去安全的地方,我告诉你。”亚希波尔看出他的犹豫,凄然一笑道:“我们这么久的朝夕相处,还不够让你相信我这一次?” 莫尔无言,看着他的苦笑,忽然心软了一下。他点了点头,向亚希波尔走过去。 亚希波尔一直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眼中的情意展露无遗。莫尔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几步的距离跨过去,亚希波尔伸出双手,将他紧紧搂住,足尖一点,往黑暗更深处跳跃而去。 夫夫甜蜜小剧场再一发: 亚:亲爱的,你怎么能这么粗暴! 莫:没责怪你消失好几章才出来就算了,我都要被别人拐走了你才出来! 亚:哎呀,人家不是有正事嘛!【抱住】再说都是作者的错!【指小V】 小V【摊手】:哎呀,夫夫关系如何解决还要我来教你们? 亚:哦~莫莫,今晚来玩TJ系~莫:晚上分房睡! 亚:不!QAQ 第十九章:公园 深夜中海德公园的小树林里,不时传来勾人遐想的暧昧声音。莫尔烦躁地看一眼四周,情人们的絮语甚至树林里的呻吟都毫无遗漏地钻进他的耳朵,让他尴尬得只想赶快逃开。 昏黄的黑色铁架路灯下,雕花靠背铁制长椅上,莫尔和亚希波尔并排坐着,亚希波尔双手环抱着他的腰,柔柔地将脑袋放在他怀里,像抱着情人撒娇的少女。 莫尔身体僵硬着,却又不知如何摆脱这个黏人的家伙,只得尽量把手放在不那么敏感的地方,伸手去摸身边的扶手。 他手一动便被对方察觉,亚希波尔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低下头深深地吻了手背一下。 莫尔皱着眉头看着他,声调带着怒气:“你到底有什么真相要说!” 亚希波尔无辜地抬头眨眼看他,湛蓝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闪闪烁烁,如同夜空挂着的深蓝星子。他抓住莫尔的胳膊,又将脑袋凑上去,轻轻说着:“这里是多好的约会地点啊……亲爱的,我们不应该先享受一下久别重逢的感觉,再谈正事么?” 莫尔抽出手臂,瞬移到长凳一侧,恨恨道:“我知道你肯定要说,我父母的事与你无关。” 亚希波尔摇头看着他,无言地直起身子坐好,道:“不能说是与我无关,但真的不是我干的。” 莫尔转头看他,眼里的怀疑展露无遗。他伸手捂住胸前,那里衬衣的口袋里,放着那几根亚希波尔的头发。 亚希波尔坦然地回应他的目光,湛蓝色的眼睛澄澈至极:“你当时来地下室质问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父母的事。我是听到你说‘家破人亡’那句,才开始怀疑的。之前我以为你那么生气是因为我背叛了托瑞多家族,那时候我才明白是另一件事,但是那时我还不大清醒。直到我从狱中逃出,”他看着莫尔好奇而怀疑的目光,微微一笑,“抱歉宝贝,我逃出来的经过呢,是我和那位救我的人之间的秘密。” 昏黄路灯光下,亚希波尔的蓝眸满盛着笑意,认真地盯着莫尔。 莫尔依旧皱着眉,向他点点头示意继续。想也知道不可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东西来。 亚希波尔将手臂放上长椅的靠背,继续讲下去。 “从狱中脱身后,我就立刻赶往伦敦郊外。一方面是为了逃脱追捕,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调查你所谓的‘家破人亡’。等我到了考文垂,便得知尊贵的兰开斯特公爵被灭门的惨案,这才明白你误会是我杀了你的家人。我抓紧时间去了那片废墟,找到了这个。” 亚希波尔从条纹帆布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大片黑黑的铁片似的东西。见莫尔打量自己的衣服,他便苦笑一声:“我是处于逃亡中的人,不可能穿得多好,衣服是在天鹅酒馆老板那买的。” 莫尔心中一动,天鹅酒馆,正是自己与亚希波尔初遇的地方。 回忆又争先恐后地涌出,他急忙定神,看着亚希波尔递过来的铁片,伸手拿过来。 那是一片被火烧得焦黑,边缘翻卷起来的铁皮。上面用红色颜料涂着几个残缺的字母,勉强可以分辨出是APOC。 他询问地看向亚希波尔,对方勾起唇角笑了,伸手过来抚上他的手背,边指点那几个字:“APOC,盎格鲁˙波斯石油公司(Anglo——Persian Oil Company)【注】,只在伦敦才有的汽油企业。去年年底刚刚开业,是出售波斯湾开采的优质石油的小公司。不是地道的伦敦人的话,可能连这家公司的存在都不知道。所以,这件案子很大几率上,是地道伦敦血族所为。” 莫尔惊讶地看了眼亚希波尔,又低头看自己手中的铁皮。巴掌大的铁皮上,几个字母如用腥红的血涂画而成,十分刺眼。 亚希波尔继续抚摸着莫尔的手,莫尔不由抽回手,铁皮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亚希波尔轻笑一声,弯身下去用手指拈起那块铁皮,扔进莫尔怀里:“喏,这个算是证据,亲爱的自己拿着吧。我现在很是好奇,”他的身子向莫尔凑过来,没有温度的呼吸喷在莫尔脸颊,“亲爱的,你为什么认定是我杀了你的父母呢?就因为我把你变成了血族,所以我就应该做尽坏事?” 莫尔往旁边躲了躲,转头看了眼亚希波尔,被那双澄澈的蓝眸看得有些慌,却仍旧勇敢地直视对方,从怀中掏出那块黑色布包,递给亚希波尔。 亚希波尔疑惑地接过来,打开看看,随即皱起好看的眉毛。 莫尔沉声道:“这是我在我们管家太太手里发现的。” 亚希波尔声音带着惊讶:“的确,这是我的头发。” 莫尔闻言,眯起眼睛盯着亚希波尔。亚希波尔抬头,直视着莫尔的眼睛,脸上写满了困惑:“可是,以该隐大人的名字发誓,我真的没有在你家人被杀前到过你家。我到你家庄园的时候,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烬。” 莫尔玩弄着那块焦黑的铁皮,道:“那么,你是要告诉我,是有人在陷害你?” 亚希波尔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恨声说:“被我揪出来,一定饶不了他。” 莫尔低着头,将眼神藏在黑暗中:“你离开伦敦已经这么多年,到底是谁还要陷害你?陷害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亚希波尔将手臂靠在长椅靠背上道:“当年与我结仇的那几个伦敦老头子现在都已不在人世了……还会有谁呢?” 莫尔忽然抬起头,看着亚希波尔,眼中的冰冷让亚希波尔也不由畏缩了一下:“仅仅凭着这块小铁片,你就想置身事外?除非你能让杀我父母的凶手亲口在我面前承认罪行,否则,你别想洗清你的嫌疑!” 说完,莫尔便站起来,转身往公园外面走去。 他本该拼着性命与亚希波尔打斗一番,再将这个血族的逃犯、背叛家族的罪人、杀父母的嫌疑犯押回去。但他清楚自己的实力,如果不趁着现在亚希波尔对自己还比较放任的时候赶紧逃跑,日后怕是再也不可能脱离这家伙的魔爪,别提押回去审判了。 亚希波尔跟了上来,伸手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力道不大,却刚刚好箍住他,让他不能再往前走。 莫尔将手放在亚希波尔的手腕上,指甲暴长,声音低沉而压制着怒气:“放手。” “我不要。亲爱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杀了你父母对我有什么好处呢?”亚希波尔固执地将头埋在他的背上,闷声道。 “因为,毁掉我所有的期待,我就可以完全属于你了,不是么?”莫尔愤恨地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天哪,亲爱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爱你,所以我也爱你的家人,我不会做那种让你恨我一辈子的事情!我要的是你的心,不是身体啊!”亚希波尔忽然转到他面前,摇着他的身子,表情激动地说着。 有那么一瞬间,莫尔几乎要相信他了。这个人,拥有着一双那么容易博人信任的清澈眼睛,而当那双眼睛闪烁起泪光的时候,足以戳中心中最深处的柔软。 树林边缘忽然传来一声嘹亮而悠长的猫叫声,两人都吓了一跳。一只黑猫从树丛里跳出来,优雅地昂首阔步走向两人的方向,似乎对剑拔弩张的气氛视而不见。 亚希波尔恐惧地瞪着眼睛看他,手指在莫尔肩头越掐越紧,直到黑猫靠近,在亚希波尔鞋子上轻轻嗅了两下。 “啊啊啊!”亚希波尔大喊着跳起来,八爪鱼一样双手双脚缠上莫尔的身子,莫尔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呜哇!黑猫!我最讨厌黑猫了!啊走开,走开啊!”亚希波尔搂着莫尔的脑袋,回头看着还在地上好奇望着自己的黑猫,一边拼命挥动一只手驱赶他。 莫尔:“……” “你下来。” “不要!把那个东西赶走!” “下来!都五百年的五代血族了,还怕黑猫?” “不要哇!我从小就怕!以该隐的名字起誓,它们会吸食我的灵魂的!” “你有灵魂吗?” “没有……不要啊不要啊!我不要下去!” “……” 好不容易将那只黑猫赶走,亚希波尔终于从莫尔身上下来,一边惊魂未定地察看着四周环境,生怕有它的同类。 莫尔看着亚希波尔金发的俊美容颜露着恐惧而畏缩的表情,不由勾起嘴角,又怕被他看到,忙压下笑意。 “你怕猫?” “不是……只是怕黑猫……”亚希波尔用手臂紧紧抱住莫尔的腰,还是一副胆怯的表情,抬头看看莫尔的脸。 “真是……放开。”莫尔摇摇头看着箍住自己的手臂,双手搭上来,用力将他的手往下掰。 “不要!万一它还会来怎么办!”亚希波尔恐惧地看着四周的黑暗,死命抱住莫尔的腰不松手。 “亚希波尔!”莫尔忍无可忍地大喊一声。 “啊?亲爱的怎么了?”亚希波尔一副不明真相的表情看过来,清亮的眸子如同某种小动物一般闪着水光看着他。 “我要回去了!”莫尔狠了狠心,伸出指甲在亚希波尔手腕上划了一道。 亚希波尔吃痛放开了手,莫尔迅速冲向前方。 “莫尔!”亚希波尔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闻言,莫尔不由放慢脚步。 “我爱你!”亚希波尔在他身后喊,却没再追上来。 莫尔摇摇头,并没回应,一边加快速度冲出了公园的铁制雕棕榈叶的大门。 夜已深,春天正踩着轻轻缓缓的脚步走来,树叶新芽的气味混在冰冷的空气中,清新甜美。嗅着那股气味,莫尔暗自平静着混乱的心绪。 待走进艾维斯的府邸,他已经完全恢复常态。 艾维斯正坐在壁炉前面的沙发里,壁炉没有生火,他背对着莫尔,看不清表情。 莫尔上前两步道:“梵卓大人,刚才我……”他猛然发觉,他没有想好该如何对艾维斯讲这件事。 “你去见了亚希波尔亲王吧。” 莫尔愣住。 【注】 APOC:创立于1908年的盎格鲁˙波斯石油公司(Anglo——Persian Oil Company),是英国石油公司(BP)的前身。此处将之篡改一下,改成1900年底组建,希望各位大大不要介意~ 第二十章:帮助 艾维斯从沙发上站起来,依旧面带微笑向莫尔走来,在莫尔面前站定,黑眸微眯,笑意淡淡挂在嘴角。 “亲王殿下还好吧?你们谈了些什么?” 莫尔看着艾维斯胸前黑色马甲的第一颗扣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血族中私通叛徒的人与叛徒同罪。我不希望你是自愿跟着他的。”艾维斯将手搭在莫尔肩膀上,柔声道。 “他说要告诉我关于我父母死亡的真相,我就跟他去了公园。对不起,我没……来得及回去找你。”莫尔觉得艾维斯压在肩上的手在给自己施加压力一般,声调不由得越来越低。 “那你了解到真相了?” “……一部分。”莫尔抬手摸摸嘴唇,将亚希波尔告诉自己的事情尽数告诉了艾维斯。 “哦……这样……”艾维斯一直认真听着,听完面容冷峻,仿佛陷入深思。 “我想自己出去查这件事情。”莫尔终于抬眼看着艾维斯的黑眸,坚定道。 “不用,我会派人查的。毕竟,这种渺视血族避世之律的行径,也是犯了大罪。”艾维斯拍拍莫尔肩膀,友好地一笑。 “唔……我想你可以派我去查这件事。”莫尔犹豫一下,直视着艾维斯双眼道。 “可以么?”艾维斯勾起嘴角温暖地一笑,带着审视的意味打量莫尔。 “相信我。另外,我也想将功赎罪。” “事实上,亚希波尔并未定罪,所以你现在也是无罪的。”艾维斯温柔地笑着:“你想去查,就去吧,我会派人和你一起去。” “谢谢。” 艾维斯转身到大理石茶几上拿起一个高脚杯,回头笑道:“不用谢我,你要做什么,自己去做就好了,不用跟我说的。来,这是给你留的晚餐。” 莫尔接过杯子,一口喝下。血液的余温带着甜腥味在他喉咙里徘徊不去。 “去休息吧。”艾维斯接过杯子道。 “谢谢。”莫尔再次真诚地道谢,又道:“你也早点休息。” 艾维斯看着莫尔离去的背影,黑发软软地搭在脖颈上,眼眸和客厅中的黑暗融为一体。 他转身,打开大门走出去,瞬间消失了踪迹。 莫尔从客房里探头出来,环视客厅一圈,轻手轻脚地走下楼,走进那间楼梯边的小房间。那间房子经过昨夜血族们的占领,现在已经变成了杂物室。 他伸手搭上房间第二盏壁灯下的某一部分,按了一下,那里的墙砖自动地凹进去一块,随即紧靠壁炉的地板打开,黑洞洞的楼梯向下延伸开来。 莫尔走下楼梯,他穿着软底绒毛拖鞋,基本没有发出声音。 走在灰尘满布的地道中,他不禁感叹幸好血族夜视能力很强,不然肯定连铁门在哪里都找不到。 走到铁门门口,仍旧挂着大锁。钥匙在莫尔的口袋里,是昨天晚上艾维斯给的。 莫尔当时很疑惑为什么艾维斯要给他这把钥匙,艾维斯只道:“我信任的人都会有这把钥匙。” 想着艾维斯当时微笑的温度,莫尔有些不自在。 铁门打开的声音嘎吱嘎吱地响起来,莫尔想到古墓中忽然惊起的蝙蝠振翅声。 弗兰克还是原来的样子那样吊着,面前的地上放了一只扁平的碟子和一把汤匙,看来是吃完没有收拾的餐具。 他垂着头,睡着了一般,红色微卷的头发在空中一动不动。 莫尔沉默着打量他,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弗兰克慢慢地抬起头,左右甩甩头发,手臂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揉眼睛,铁链哗哗地响起来,在静谧的空气里掀起层层涟漪。 “弗兰克,晚上好。” “唔……你是谁!”弗兰克睡眼惺忪地看了看他,忽然睁大眼睛暴怒地喊起来。 “我是莫尔·托瑞多,就是曾经被你抓住过的那个年轻血族。”莫尔声调平和。 “你来干什么!死蝙蝠!”弗兰克紧紧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绿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如同猎豹般犀利。 “我的家人也被血族杀死了。我想问你有没有查到当时杀你镇子的血族的下落,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帮你查探。” 沉默半晌,弗兰克打量着莫尔,表情复杂,怀疑和愤怒,拒绝和接纳兼而有之。莫尔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 帮助他,其实也是帮助自己。自己毕竟和他有着共同的遭遇,而不管是自己还是猎人,都曾经是人。莫尔心想。 那些被自己杀死的猎人,临死前各种表情的面孔又从脑海中涌出。就当是赎罪,战争不可避免,但自己也许可以做自己能做的。 “你他妈安的什么心?草,老子被你们关在这种地方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居然假惺惺跑过来要帮我查你的同类!相信你才是有病!”弗兰克骂着,又往地上啐了一口,恰好吐在莫尔的拖鞋上。 莫尔皱了皱眉,抬头看着对方:“那个镇子的名字是?事情发生在什么时候?请你告诉我。我只是为了赎罪。” “草,一只为自己赎罪的吸血蝙蝠?简直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如果你真心要赎罪,不如直接跳进火堆好了!我都要笑出眼泪来了!哈哈哈哈!”他仰着头大笑起来,身子颤抖,许久才平静下来。 莫尔不知道艾维斯什么时候回来,焦急道:“快告诉我!不然等会艾维斯回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艾维斯自己不会去查?要你来这装老好人?”弗兰克忽然低头直视他,眼神犀利如闪电。 “他不会查的,而且就算查出来,也不会做什么的。”莫尔肯定地告诉他。 莫尔曾经无意中提过弗兰克的事,艾维斯敷衍的态度让他十分不舒服。那个时候,他才深切感受到,血族与猎人的对立已经达到何种程度了,甚至可以因为对象是猎人而默许血族违背戒律。 “呵,你们所谓的戒律也不过如此!我告诉你,是1893年的12月24日晚上,旺斯特德的艾弗里镇,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镇!你们杀光了正在欢度圣诞前夜的人!等我回到家,我回到家……已经没有家了,全是火,全是死尸……”弗兰克说到后来,眼睛看向莫尔身后的墙壁,茫然而麻木地喃喃着。 “我会帮你查的。”莫尔说完,转身走出门。 身后传到弗兰克的呢喃:“爸爸妈妈,姐姐……我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莫尔砰地关上铁门,原样锁上。 艾维斯直到天光破晓才回来,莫尔早已在自己房间睡熟了。 莫尔开着棺材盖躺在棺材里,梦里总是隐约听到白日鼎沸的人声喧闹,休息得不好。 日头刚刚西沉,莫尔便醒了过来,听着宅邸外入夜的城市喧嚣,慢慢平复着心绪。几乎每日,他的梦里都要重复想象父母被火焰吞没的场景。 敲门声有节奏地响了三下,艾维斯的声音在门外道:“莫尔?醒了吗?” “醒了。”莫尔急忙站起来收拾一下睡衣,起身打开门。 艾维斯穿着整齐的燕尾服,微笑道:“待会杰拉尼来接你,你们出去查你父母的事吧。我还有点事,就不去了。” 莫尔点点头,艾维斯笑了一下,就转身走出门。 他觉得今天的艾维斯有些奇怪,却也无暇细想,就看见杰拉尼高高瘦瘦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与艾维斯在客厅相遇。 莫尔故意开着门,回到房间,用冷水洗了洗脸,打开衣柜,耳朵竖得高高的听着客厅里的声音,那客厅二人却是刻意压低话音,除了细碎的只言片语,什么都听不到。 “莫尔!”艾维斯在楼下喊。 “是!”莫尔急忙抓起高筒礼帽,穿上皮鞋,又瞅一眼被吐脏了的拖鞋,拎起来扔出窗外很远,直接扔进了泰晤士河。 杰拉尼和艾维斯双双站在客厅里目送他走下楼梯,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带着疏淡的微笑。 莫尔直觉昨夜之后艾维斯对自己的态度有所转变,却也猜不出什么,只好对两人点头,回以微笑,一边走到两人身边。 杰拉尼灰色的眼珠在细长眼睛里更显幽暗,看了莫尔一眼,伸手道:“尊敬的托瑞多六代,我的同胞,请随我走。” 莫尔微笑伸手,二人握手,又很快松开。 莫尔转向艾维斯道:“猎人和血族战事正在紧要关头,让杰拉尼先生随我乱跑真的没关系?” 艾维斯又微微一笑,黑眸毫无保留地看着莫尔道:“战事本就不需杰拉尼操心,他的主要作用是侦察和监督。而且他和你一起走,还身负其他的任务,我相信你们能够合作愉快。至于战争,还有我和其他长老在。” “是抓出长老会叛徒的任务吗?”莫尔脱口问道,又觉不妥,急忙道:“如果不方便的话,不回答也是可以的。” “不是。是抓回亚希波尔的任务。”艾维斯微笑。 杰拉尼察觉到身边莫尔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常态。莫尔道:“我负责将他引诱出来?” “如果能这样,最好不过。” “你……不怕我心软放了他?” “我相信你不会。”艾维斯笑得意味深长,黑眸深深地看进莫尔的眼睛。 “……我们走了。”莫尔沉默半晌,率先往门口走去。 黑夜在伦敦城上空无尽地展开,像堕天使的巨翼笼罩下来。 第二十一章:绑架 艾维斯打开大门,对两人勾起嘴角一笑,率先朝西方奔去,身影迅速消失。 “我们去哪里?”杰拉尼和莫尔站在艾维斯宅邸门外,低声问他。 “去我住过的兰斯伯瑞酒店。”莫尔干脆地说,显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杰拉尼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奔出,两步踩上墙壁,身轻如燕地跳上屋顶。 莫尔跟上,与他并肩而行。 莫尔穿着双排扣黑色呢子大衣,杰拉尼则是简单的纯黑色长袍,不知是哪个年代的服装。夜风吹拂两人的衣角,莫尔转头看看他,只见到杰拉尼随风乱舞的卷曲黑发,以及没有表情的面孔。 莫尔等了半天,对方还是不发一言。他还是忍不住了,便道: “你不问我为什么去宾馆么?” “梵卓大人说,这次调查行动是你主导的。”杰拉尼的声音冷清如夜风,看也没看莫尔一眼。 “……”莫尔抿唇,转头专注看着前方的道路。 酒店离艾维斯的宅邸还是有些路程的,莫尔嗅着高空中城市的烟火味儿,觉得气氛沉默得好尴尬,只得没话找话道:“已经过去四天了,酒店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物证,所以这趟我也只是碰碰运气。如果亚希波尔真的是清白的,那么凶手取得他的头发最可能的途径就是宾馆。” 杰拉尼道:“嗯。” 莫尔:“如果酒店没有什么收获,我们下一步可以去APOC专卖店。” “APOC有总店还有每个区的分店,查不完的。” “你知道这个公司?” “看到过他们的传单。” “哦。”莫尔点点头,看向前方不远处的高大建筑物。 夜里正是这家酒店最为辉煌的时候,旋转玻璃门上不时映照出衣着华丽的贵族身影。杰拉尼和莫尔站在背巷,莫尔向对方点点头道:“我们当时住在顶楼,直接上去吧。我想凶手出入这里肯定不会是走正门。” 杰拉尼点点头,上前一脚轻踏墙砖,用惊人的速度奔上楼顶,与地面始终保持平行。站到楼顶,他向莫尔招手示意,便去查看周围的房间。莫尔仰头看了他一眼,也踩着墙壁借助高速冲了上去。 冲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人从楼顶直直掉了下来,经过莫尔身边。 莫尔一惊,身子急转全身趴到墙壁上,手深深抠进墙缝,探头往下看。 那人影刚好落地,一头红发招摇飞舞,穿着漆黑发亮的紧身皮衣。人影抬头,又迅速踏上墙壁,继续往楼顶冲。 玛丽安娜·布鲁赫?她怎么会在这里? 莫尔急忙跟在玛丽安娜身后冲上楼顶,抓住栏杆脚一蹬便跳进了半人高的铁灰色砖砌墙壁之内,玛丽安娜的张扬红发还在眼中留着少许残影。他扫视周围,看到对面,忽然眯起眼睛。 楼顶空旷而广阔,风声呼啸,如同鬼魅的哀哭。 一个瘦削单薄的身影站在楼顶边沿上,背靠莫尔正对面的护墙,金发在风中狂乱地飞舞,破碎的衣服也随风飘扬,露出左胸一片雪白的肌肤,在无月而沉黑的夜色里白得刺眼。 亚希波尔。 玛丽安娜正径直朝对面奔去,手中的细剑银光微闪如一线闪电。一旁的杰拉尼则手持宽刃军刀,从莫尔右方冲了过去。 亚希波尔手持一柄如同弯月的银色短戟,他双手握住木柄,缓缓将短戟举过头顶,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莫尔。 莫尔眯着眼睛盯着他,指甲暴长。 杰拉尼和玛丽安娜一前一左,同时朝亚希波尔攻了过去! 三人身影快到拉出无数残影,亚希波尔短戟带出弯月般的影子,玛丽安娜的细剑神出鬼没,杰拉尼的军刀随着他惊人的速度不断变换着不可思议的位置。莫尔紧紧盯着三人的战况,眼看亚希波尔正处于下风,杰拉尼的几次攻击都被他闪过,玛丽安娜的细剑却趁机划伤了他的胸口,留出一道细细浅浅的红印。 亚希波尔将玛丽安娜一脚踢出去,一挥短戟,斩断了杰拉尼不及落下的风衣下摆,忽然矮身从他身后钻了出来,顺手朝后一挥将短戟划过了杰拉尼的胳膊。杰拉尼面孔痛苦地扭曲了一下,趁着这个空隙,亚希波尔瞬间脱离了战圈。 莫尔站在原地,看着亚希波尔全速朝自己冲过来,他眼睛湛蓝而放着光芒,破烂的衣服披在身上,随风猎猎作响。 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犹豫,莫尔迅速伸出手掌朝前,左手指甲一下子深深地扎进了冲过来的亚希波尔胸口。 莫尔呆呆地看着亚希波尔胸前的伤口,抽回手,伤口的血肉被带得外翻出来,血液正慢慢渗出,如同雪地上一朵安静的玫瑰花朵正在绽开。 亚希波尔伸手捂住自己的伤口,一把搂过莫尔,将短戟架到莫尔的脖颈上。 “住手!” 莫尔从未想过亚希波尔的声音会是这样。如此冰冷而毫无感情。 冲在前面的杰拉尼硬生生刹住了脚步,身后的玛丽安娜也急忙停下,将细剑横在身前,与杰拉尼并肩站着。 四人对峙着,一时间偌大的楼顶只余风声呼啸。 莫尔被亚希波尔搂着肩膀,眼前的短戟正在残忍地泛光,而亚希波尔胸口的雪白皮肤刺得他眼睛发疼,上面还在不断渗出暗红的血。 血族的血液不像人类,循环很慢,加上愈合快,很快血就止住了。应该不过一天就能好。莫尔斜睨着那伤口,心里下意识地想着。 杰拉尼瘦高的个子和参差不齐的衣服搭配起来,显得出奇地滑稽。他伸出手,向亚希波尔做出邀请的手势道:“亲王大人,我只是奉长老会的命令,将你带回长老会接受审讯而已。” “不用审讯了,告诉他们,我就是背叛托瑞多族的内奸。是他们一定要忽视我救了许多托瑞多族人的事实,我也没办法。”亚希波尔的声音平板而僵冷,“但是,我不会回去当你们的待宰羔羊。” 玛丽安娜将细剑竖着指向地面,另一手习惯性地梳理一下头发道:“可是,你要是一直不接受审判的话,就是与全体血族为敌,不只是伦敦血族会通缉你,其他地方也不会欢迎你的。” “等到我要做的事情做完,我会回去接受审判的。”亚希波尔搂着莫尔肩膀的手臂紧了紧,短戟在莫尔脖颈前晃动一下,又逼近了几分。 “你先放开他。”杰拉尼道。 “我觉得,他下不了手的。”玛丽安娜对着亚希波尔嘲讽地一笑,话却是对杰拉尼说的。 “呵呵,”亚希波尔忽然笑起来,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无比寂寥,“亲爱的,不要介意。” 他搂过莫尔的头,在他唇上浅吻一下,蜻蜓点水一般迅速离开。 短戟划伤脖颈的痛感让莫尔身子一颤,他不可置信地艰难转头看向亚希波尔。 亚希波尔的表情无比悲凉,湛蓝色的眼眸澄澈如天空,他紧紧地抿着唇,深深看着莫尔。 莫尔觉得十分疑惑,拥有着如此深情表情的他,怎么会同时划开自己的喉咙呢? 下一刻他就察觉到,亚希波尔这一刀分明是留了力道的,只伤到了肌肉。 但这看在杰拉尼和玛丽安娜眼里又是另一回事了。玛丽安娜一脸惊愕,杰拉尼一脸肃杀,皆是进退两难的模样。 亚希波尔拿开短戟,看着莫尔的脖颈,轻轻地笑了,转头挑衅地向对面二人一扬短戟,伸出舌头将刀刃上的一丝血液舔去,动作无比妖娆。 杰拉尼和玛丽安娜对视一眼,将武器扔在地上。亚希波尔仍旧维持搂着莫尔的姿势,往后退去,直到莫尔的背抵上了墙。 莫尔双手向后抵住冰凉的墙壁,眯着眼狠狠地看着亚希波尔的侧脸,亚希波尔则一直看着前方,雪白肌肤刺眼而亮丽,短戟抵在莫尔脖颈上毫不放松。 脖颈上的疼痛似乎越来越剧烈了。莫尔心道,只有放手一搏了。 亚希波尔忽然踮起脚尖,唇凑到他耳边道:“莫尔亲爱的,你愿意跟我走吗?” “不。”莫尔咬着牙回答了一个字,同时心念电转,想着攻击的具体方式。 短戟忽然离开了他的脖颈,亚希波尔瞬间跳上墙壁,莫尔转身便朝他攻去,却只抓到一层破碎的布料。 杰拉尼和玛丽安娜立刻冲了过来,玛丽安娜一手抓住莫尔的胳膊,阻止他往下追。 莫尔探头往下看,只见亚希波尔如同一只半身雪白的鸟儿,金发在脑后飞扬,向黑暗的地面垂直落下。 杰拉尼化作一只黑色的大蝙蝠,翅膀扇动的瞬间带起一阵强劲的气流,追着亚希波尔而去。 玛丽安娜的红发在风中飘扬,挡住了莫尔的视线,莫尔烦躁地一把扯开那些海草般乱舞的发丝。玛丽安娜痛呼一声,莫尔反应过来,忙道:“对不起。” “没关系。你的伤口没事?”玛丽安娜说着,看向莫尔的脖颈。 被她一说,莫尔才觉得脖子上的伤又疼起来了。刚才精力集中的时候,很自然地忽略了疼痛,现在放松下来,痛感一下子涌出来。 他禁不住用手捂住脖子,摸到黏湿的血迹,又想起什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玛丽安娜眼神闪烁,妩媚一笑道:“奉长老的命令,我来暗中保护你和杰拉尼。” 莫尔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 和玛丽安娜在伦敦大桥边分手,莫尔独自回到艾维斯的宅邸,空无一人。 他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环顾四周,忽然觉得恐惧。 明明不是幽闭,只是黑暗而已。他迅速转遍每一间房间,把所有的电灯都打开。 灯火通明,莫尔跌进沙发,手指轻轻抚摸着颈上的伤口。 黑夜什么时候才会过去呢。 第二十二章:逃离 艾维斯直到天将破晓才回来,进门便看到满屋开着的灯,便慢慢一个个关掉。 莫尔躺在自己灯火通明的房间里,睁着眼看天花板,侧耳听着艾维斯的动静。对方关了灯,回了隔壁的房间,再无声息。 附近广场上有一场足球比赛,一大早就人声鼎沸,更是衬得房子安静得出奇。 忽然,莫尔一跃而起,下一刻,窗户破裂,砰的一声,他躺着的棺材里落进了一只巨大的足球,混杂着玻璃碎片。窗帘被足球打得高高扬起,清晨的阳光刺眼地照设进来,棺材内的金色软锦被照得如同黄金。 莫尔藏到窗户边沿处,试图往下看,却被四射的金色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就算站在阴影里也觉得被火烧一样灼热。 楼下有少年的声音在喊:“嘿,楼上的先生,看在撒旦的面子上把球还给我们!” 莫尔看看足球,那玩意儿正好落在满棺材的阳光中间,耀武扬威的一动不动。 莫尔沿着棺材的阴影处慢慢走过去,却不能伸手探进阳光的区域,踌躇地看着。 门外笃笃的敲门声传来,艾维斯的声音喊着:“莫尔,出什么事了?” 莫尔站直身子,小心地跃起,扑到门后的阴影里打开门。 艾维斯穿着白色睡衣正焦急地看进来,看到阳光的一瞬间他“哦”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又走进来,站在阳光边沿处道:“莫尔?你没事吧?” “没事。棺材里落进去一只足球,得拿出来给他们。” “嘿,先生!我们看到你房里的灯了!喂喂,球呢?”门外粗野的少年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叫骂,还有人绕到门口去敲客厅的大门。 艾维斯皱皱眉头,沉默片刻,身影迅速地扑进阳光之中,一把捞起足球,从窗口扔了出去,然后瞬间移动到窗前将沉重的窗帘拉好,扣好金色的小天使形窗帘扣。 阳光悉数被挡在窗外,窗帘沉重地随着风鼓涨不息。屋外的少年们发出欢呼叫嚷声,渐渐远去。 艾维斯手里抓着乌黑的窗帘布料,向莫尔淡淡一笑。 莫尔仔细打量他,只见到头发丝有些微微烧焦的痕迹。 艾维斯见莫尔打量自己,不好意思地伸手摸摸头发末端道:“居然还是被烧焦了……” 莫尔勾起嘴角笑道:“梵卓大人已经非常厉害了,我刚才只是站在阴影里都觉得像被火烧一般。” “呵呵,我也只活了四百多年,只是能抗衡破晓的曙光和晚霞而已。你这间房间被毁了,换间房间睡吧?真是对不起,让你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 “好的,我去隔壁睡,这只是意外而已,大人不用自责。” “这幢房子……是我爱人留下的,所以我一直舍不得搬走,也只能经常忍受类似的意外了。”艾维斯抿嘴浅浅一笑,温柔地向莫尔走来,莫尔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那么,请随我来,我带你去另一间客房。” 莫尔跟着艾维斯进了走廊尽头处一间较为安静的房间,艾维斯点头致意,便要往门外走去。 莫尔心中不安,问道:“大人,我有话要说。” “什么?”艾维斯转身,依旧是天使般恬淡温柔的笑容。 “你为什么派玛丽安娜和杰拉尼跟踪我?真的只是为了找到亚希波尔?”莫尔双手握拳,一口气说了出来。 “怎么会这么问?我是派他们保护你,你知道你的能力在外面会遭遇无数危险的。”艾维斯笑容里带上一丝玩味,黑眸打量着莫尔的神情。 “是保护我?还是想拿我当诱饵?”莫尔紧紧盯着对方的黑眸。如果艾维斯都在利用自己,自己还能相信谁? 艾维斯沉默半晌,忽然一笑:“二者兼有。” 莫尔握着的拳头无力地松开,垂下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大人保护。” 艾维斯的轻笑声在寂静中听得格外清晰:“莫尔,我信任你,而且我相信你是站在血族道义这边的。请不要多心,好好休息。” 门关上,莫尔被独自留在昏暗房间里。 夜幕很快降临,伦敦的灯火又一如既往地装点起各色店铺。守在窗口的莫尔等着最后一缕晚霞消失,便纵身一跃从窗口跳出去。 他不会自甘做一个诱饵的。他还很小,对于血族所谓的道义并无什么概念,他知道的只有,自己的父母是被血族杀死的。 自我厌恶感又一次深深袭来,莫尔一路向西奔逃,默默计算着距离。 格林威治火车站很快出现在前方,灯火通明的站台上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一身简单双排扣大衣头戴黑色礼帽的莫尔。莫尔夹杂在人流中走到售票处,低头向戴着白帽的年轻售票员问道:“请问,五天前的夜里十一点五十分发车的,前往伯明翰的K52号列车现在在哪里?” K52号列车是他五天前的晚上乘坐的那趟车。他想找到原本的那趟火车,也许能找出蛛丝马迹。 男售票员翻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查找半天,头也不抬道:“那趟车现在改开往切尔滕纳姆了,目前应该正开往牛津。你要搭乘今晚去伯明翰的火车吗?” “不用了,我要找的只是那辆火车本身。不能再提供更多的信息么?比如它为什么突然改了路线?” 售票员诧异地抬头看他,一下子被莫尔的容貌惊得说不出话来,嘴巴张了半天,居然结巴起来:“那个,那,具体,情况,我,我也不大清楚,也许你可以找站长问一下?站长就,就在后面的,那间,办,办公室……那个,可以请你写个电话给我吗?” 没等男售票员说完,莫尔已经点头微笑匆匆走开,他的最后一句话被后面排队的一个胖女人听见了,眉飞色舞地上前道:“我的号码是……” 据说这个男售票员这个月的奖金因为这一晚上的心不在焉全都被扣光了,不过这是后话。 莫尔走到售票处旁边的办公室,抬手敲门,里面传出一声哼哼,似乎说的是“又是什么杂种”。 啪嗒啪嗒的皮鞋声传来,门被打开,一个穿着制服歪戴着帽子的酒鬼挺着红色的酒糟鼻子,粗声粗气道:“喂,又有什么……”话未说完,他忽然盯着莫尔的脸侧,惊恐地张大嘴巴。 莫尔见他表情,未及回头便先往旁边半蹲身子,随即一个扫堂腿向身后扫去,却像打到石头一样。他再看,原来他站的地方,一柄利斧深深插进了办公室的门框! 那站长被吓得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莫尔纵身跃起,使出全身气力往外跑去,一下跃上站台屋顶,身后的人紧随不舍地拔出斧子追了上来。那人穿着一身黑袍,戴着一张纯黑的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沉重的利斧在手中挥舞得无比灵活。莫尔拼命往前奔逃,那人速度与他相当,利斧却借着武器的长处时时擦过他的衣襟。 越是危急的时刻,脑中反而越是冷静清明,莫尔此时已经列出好几种方案。正面搏斗肯定是不行的,对方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专门杀手。而逃跑,体力耗尽的时刻就是受死的时候,除非在此之前他先找到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他思来想去,发现偌大的伦敦,除了艾维斯的宅子,他居然找不到一处较为安全的地方。 做诱饵被利用与马上失去生命相比,莫尔还是选择了前者。他开始往来的方向奔去,一边计算距离一边故意跳进难走的巷道,在复杂的街市之间辗转奔逃,也不去管路上行人看到自己的惊恐神色。 身后那人身手较莫尔还要矫捷,居然几次从巷道跃起的时候拦在了莫尔前面,幸好莫尔闪躲功夫不错,闪过好几次正面攻击,又抓住机会跑掉。 莫尔渐渐意识到,那人是在把自己往别的方向赶!他不敢去艾维斯的宅子! 于是他更加坚定了要回到艾维斯宅邸的想法。 二人已经追赶了二十来分钟,对六代血族来说,已经足够跨越小半个城市。莫尔在城市外围左冲右突,试图突破那人的防卫圈奔回市中心,回到泰晤士河岸,却总是不能成功。那人似乎是专门来追杀他的,利斧不断朝他的要害砍下,莫尔不断辗转腾挪,躲得心力交瘁。 又一个不小心,莫尔被利斧擦到了胳膊,刮掉一层皮,一阵痛楚让他身子轻颤,却丝毫不敢放松,径直朝远处跑去。那人挥舞利斧紧追,风声混杂着城市喧嚣钻进莫尔的耳朵,让他有些心理上的晕眩。他甩甩胳膊,擦掉皮的胳膊上破碎的衣料飞舞,疼痛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好容易奔到威斯敏斯特,看到大教堂宏伟的尖顶,莫尔心中略略安定,总算到了市中心地区了。 迅速跳进威斯敏斯特教堂后院的墓地,莫尔眼尖地跳进一幢高大的石碑后面,那人径直冲了过去,似乎在高度紧张中没有来得及追寻莫尔的气味,只凭着本能冲出了墓地。 莫尔正要松一口气,却听到身后有动静,还未来得及转头便被一只手捂住眼睛,另一手捂住了嘴巴。 莫尔张口朝捂着自己的人狠狠咬下去,尖牙扎进手掌,熟悉的檀香味儿血液滋润了口腔。 他愕然地发现自己刚才狠命跳动的心脏忽然停了,一动不动。 幸好我不是人,已经不需要心跳了。莫尔欣慰地下意识想着。 那个黑衣戴面具的身影却从墓地的后门又转了回来。高大的身子在月色下拉出长长一道黑影,横在那石碑面前。 第二十三章:催眠 亚希波尔的唇轻轻擦过莫尔的头发,手还放在莫尔的眼睛上,只把被咬到的手拿了下来搂住他肩膀。莫尔眼前一片漆黑,耳朵异常灵敏地听到正在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便猜到是那人转回来了。 他心中焦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不敢乱动,屏住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到耳朵上。 那人脚步声忽然停下,刚巧停在自己藏身的石碑后面。 眼睛和肩上的束缚忽然同时消失,莫尔睁开眼睛,亚希波尔的残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冲出去与那人缠斗在一起。 那人似乎颇为意外,举起利斧的动作略微慢了一步,便被亚希波尔的短戟架住。那人以利斧借力抬腿踢向亚希波尔下腹,亚希波尔将短戟一抡划个半圆,一下子就砍在了那人的腿上,半条腿直接被削了下来。那人低低惨叫一声,跌倒地上,抬起戴着面具的脸看着亚希波尔。 电光火石之间,亚希波尔就终结了这个追踪莫尔半晚上的血族。 莫尔看着亚希波尔俊美的侧脸,再一次深深感受到双方实力的差距。 亚希波尔绕着那人跌坐的身子走了两步,转身朝莫尔走来,一把把莫尔搂进自己怀里。 莫尔愕然,随即手掌用力搭上对方的腰想要把他推开,那柔韧纤细的腰肢却纹丝不动,即使他用上了全部力气。 “终于又回来了。宝贝。” 亚希波尔轻轻呢喃着,声音柔软低沉,莫尔听得心中一颤。 莫尔手搭在对方腰上进退两难。他心中还隐隐地怕着他。那可是个可以直接砍上自己脖颈的人啊。 过了好一阵,亚希波尔才放开莫尔,随即挽住莫尔的胳膊道:“走吧。” “去哪?”莫尔不明所以,边往外抽自己胳膊边试图后退。 亚希波尔看着莫尔后退的动作,不满地用手抓紧他的胳膊,皱眉道:“跟我走,我保护你。” 莫尔看了眼地上坐着的黑衣人,那人抬头望天,似乎已经放弃挣扎了。断掉的半截腿横放在地上,触目惊心。 亚希波尔拽着他胳膊往前走,他只得跟上。 毕竟,此时此刻,他也只好相信眼前这人了。 亚希波尔紧紧抓着莫尔的手,带他从城市中心往邻近南华克的海岸地区奔去。 一路上他都抿着双唇,湛蓝色眼睛一直看向前方,不理睬莫尔,莫尔也乐得清静。 走了许久,两人在南华克岸边区的一个小巷子里停住脚步。已经是近午夜的时间了。 亚希波尔道:“今晚是最后一家店面了,如果还没收获的话,就得换个方向。” 莫尔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没头没脑的话是在说什么。 亚希波尔握住莫尔的手,走到巷外,各式各样的店铺正热火朝天地经营,大部分都是酒馆、赌场和妓院。这地方水手居多,强烈的海水腥味从来往的人流身上不断涌出,莫尔屏住呼吸,跟着亚希波尔往前走,却察觉到喉咙的干渴,不舒服地伸手扭了扭衣领。 亚希波尔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一会儿就走出了街市的范围,走上不远处的海岸,放眼看向周围。 莫尔也看周围,除了几间破旧的屋棚搭在空地上,再没什么引人注目的东西了。身后不远处的码头处,正停泊着一艘朴实庞大的商业用大船,水手们从船上下来的时候都扛着一只只铁皮桶子,似乎是在卸货。 莫尔睁大眼睛去辨认那些桶子上的商标,每只桶上都有大大的APOC字样,他顿时知道亚希波尔在做什么了。 他果然还在查自己父母的案子! 亚希波尔打量一阵,在莫尔手掌心捏了捏,道:“这里是APOC的原油从波斯湾运过来的地方。我已经走遍了他们在伦敦城内的店面,都没得到什么信息,只好最后再到这里来碰碰运气了。” “……你走遍了伦敦城内的所有店面?” “嗯。” “……真执着。” “我希望证明我的清白。” “……” 莫尔心中只是冷笑,在他背叛他族人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清白可言了吧。他嘲讽地勾起一边嘴角看他,褐色眸子里映着亚希波尔略显晦暗的金发。 亚希波尔认真地看着他,忽然恼怒地一皱眉头,将他一把拉过来,吻上了他的嘴唇。 “唔,唔唔……”莫尔拼命挣扎着要脱开他的怀抱,却被他搂过全身,用双臂将身子禁锢起来。 亚希波尔将舌沿着莫尔的唇边细致地舔着,如同在品尝垂涎许久的美餐,一点点前进着将莫尔的双唇吻了好几圈,才将舌伸进他嘴里,舔舐着他紧闭的牙齿。莫尔犹豫着要不要张开牙齿然后咬掉他的舌头,却被他一捏腰间软肉,一下子呼喊出来:“啊!” 亚希波尔的舌趁虚而入,找到莫尔的舌,在他口中嬉戏绞缠起来。 莫尔的舌被缠住,一时有些恍惚,口欲的满足让他的欲望被调动起来,体温也略略升高。 他主动伸手抱住亚希波尔的腰,将舌头送进对方口中,加深这个吻。 亚希波尔从喉间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轻笑,大力回应着莫尔,伸手在莫尔的腰间反复摩挲。 忽然间,“咣”的一声,打断了两人的缠绵。 亚希波尔恼怒地转头看去,只见前方一个水手正手忙脚乱地追着乱滚的一个大铁皮桶跑开。 “……”亚希波尔将莫尔一把搂住,又狠狠亲了一下,搂着他肩膀走向那几间窝棚。 窝棚前站着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正颐指气使地指挥工人和水手搬运货物,穿着体面的西服和高筒礼帽,手持一根顶端镀金的手杖,时不时用手杖抽一下看不顺眼的工人屁股。他身边还站着个文书,记录货物数目。 亚希波尔上前,礼貌地碰碰老板的胳膊:“先生,您是这家石油公司的老板吗?” 那老板看到亚希波尔,眼睛都瞪直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是啊,我只是负责在码头装卸货物的,不过也算是个经理。这位先生要看看我们的货吗?” 亚希波尔凑上前去:“先生,我有些事情想问你,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请随我去那边好吗?” 那老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跟着亚希波尔走到窝棚一边的黑暗处。 亚希波尔仍然抓着莫尔的手,回头对莫尔邪气地一笑,道:“学着点,亲爱的,催眠总是用得到的。” 莫尔专注看着亚希波尔的动作,只见他伸出指甲修长的手掌,猛地放到那老板脸庞面前,手指有节奏地伸缩,同时轻声说道:“你这脆弱愚蠢的人类啊,从现在起,你便是我亚希波尔·托瑞多之奴,永远忠诚……” 几秒钟之后,那老板眼神已经涣散,亚希波尔放下手,问:“我是谁?” “主人……”老板声音颤抖着说出来,眼神迷茫而充满狂热地盯住亚希波尔。莫尔忽然觉得这眼神在哪里见过,却冥思苦想许久都想不起来。 亚希波尔满意地勾起嘴角,回头对莫尔得意地一笑,示意莫尔看着。 “仆人,回答我,五天之前的那段时间内,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来过这里?” “有……” “是什么样的人?”亚希波尔激动地掐住那老板的双肩,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老板却毫无表情地承受着,继续说话。 “身材很高,全身黑衣,像古代的人一样,脸色惨白,却非常美丽……他来拿了我两桶汽油,还照常付了钱……那天买汽油的人很多……可是像他那么好看的还是头一回见……”老板说到后来就变成了呓语。 “他对你说了什么?关于他你还有什么记忆或者想法?” “他话很少,只是问了一桶的价钱……对了,还问我一桶汽油能不能烧掉一幢山庄,我说不能,他就又买了一桶……我觉得这人好像是要去纵火,但是我没义务阻止他……” “行了。”亚希波尔回头看一眼莫尔,对他笑了一下,又转头对老板道:“现在我要你露出脖子,给你的主人我,奉上你的血液。” “我的荣幸,主人……”老板动作迅速地解开外衣和衬衫,将衣领扒下去,露出肥腻白皙的脖颈。 莫尔看着那片诱人的肌肤,不禁吞了口口水,走上前去,却被亚希波尔挥手拦住。亚希波尔低头将牙齿咬进那老板的脖颈,老板身子瑟缩了一下,随即站直身子,发出意味不明的呻吟声,眼神依旧涣散。 莫尔皱眉看着亚希波尔,有些恼怒他为什么这样做,他明明知道自己也很渴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亚希波尔的脸就凑了上来,他双唇血红,牙齿露在红唇外面,脸庞带着些许刚刚吸食鲜血后的红晕,无比妖媚诱人。他将唇贴上莫尔的唇,莫尔下意识地半张开嘴,鲜美温热的血液源源不断地被送进嘴里。 血液经过亚希波尔口唇的降温,已经不那么灼热,带着滑腻如慕斯蛋糕的口感进入喉咙,舒服得让莫尔有些飘飘然。 亚希波尔将口中的血液悉数渡给莫尔,离开他的唇,含笑看着他:“亲爱的,好喝么?” “……”莫尔脸上也泛着潮红,扭过脑袋故意不看他。 亚希波尔轻笑一声,回头又去吸食血液,一秒钟后又回头来掰过莫尔的脑袋,将血液用嘴渡给他。 往复了三四次,老板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但还保持着清醒。亚希波尔伸出舌头在他脖颈上舔过,伤口随即愈合。 他潇洒地伸手在老板耳边打个响指,道:“忘记今夜与我相遇后的一切事情,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吧。” 过了几分钟,老板恢复了理智,却还有些恍惚,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黑暗原野,诧异地摸摸脑袋道:“怎么这么头晕……” 远处的亚希波尔搂着莫尔的腰,将脑袋放在莫尔肩窝,二人一同看着暗潮汹涌的海面。 “为什么不让我自己吸血?”莫尔看着大海问他。 “我嫉妒……我不能让你的唇碰到任何除我之外的人的脖颈。”亚希波尔搂紧莫尔的腰,声音闷闷地随风传来。 起风了,后半夜的大海正在涨潮,黑暗中的海声混着风声,让人心旷神怡。 第二十四章:心结 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两个人影在参差不齐的屋顶上跳跃着飞速前进。城市已经睡了,零星的灯光微闪,偶尔照到两人的背影,一见即逝。 亚希波尔起先握着莫尔的手,莫尔挣扎了一下,对方却整个缠住了他的胳膊,毫不动摇,拉得他走路都不方便。 莫尔转头无奈地看着亚希波尔,后者朝他咧嘴一笑,像小孩抱着人胳膊撒娇一样眨眨蓝眼睛,莫尔只得苦着脸把胳膊抽出来,主动去握住亚希波尔的手。 亚希波尔满意了,拉着莫尔在屋顶上向南部市郊奔跑。他身材瘦削,金发飞扬,跃动的姿态无忧无虑,如同健美的雄鹿。 “喂,你带我去哪里啊!”莫尔皱着眉头,身体被拉得前倾,大声问着。 “找地方睡觉啊!”亚希波尔回头,风吹得他头发紧贴在脸侧,他欢乐地笑着,对莫尔喊。 “你……你想干嘛!”莫尔恐惧地想歪了。 “休息一下晚上继续查啊!晚上我们去考文垂周围问问?”亚希波尔笑着转头往前奔去,完全没注意到莫尔的窘迫。 “……嗯。”莫尔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回答什么。目前看来,跟着亚希波尔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了。 亚希波尔一路上显得特别开心,不时回头跟莫尔说话。 “昨天把你弄疼了吧?伤口好了没?” “……”莫尔懒得搭理他。 “喂喂,我昨天没带你走你不会生气吧?我不想让你跟着我一起东躲西藏啊。” “……”莫尔终于明白为什么昨天他那么听话了。 “现在呢?我们都是逃亡的叛徒血族了哈哈哈……”亚希波尔仰头笑起来,声音嘹亮而高亢,似要穿透云霄一般的轻快。 “……”莫尔无奈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 莫尔很是担心。难道从此以后就真的要过上四处逃亡的日子了?莫尔不晓得那个来追杀的人是谁,更不明白自己有什么要被追杀的价值,他只知道,这事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 亚希波尔带着他走进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开了最大的房间。 进了朴素的房间,莫尔下意识地想要看到一具棺材,看到床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笑。 亚希波尔一直拽着莫尔的手,把他拉进房间中央,迅速扑过来捧住他的脸。 他温柔而沉醉地看着莫尔的五官。莫尔甚至能感觉到那湛蓝的眼睛正如实物一样在热烈地爱抚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甚至喉结,他不舒服地转开目光,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觉得愤怒和排斥。 亚希波尔轻轻地笑着,伸手解下莫尔的领扣,细腻白皙的手掌伸进衣服里摩挲莫尔的胸口。 “亲爱的,我好想你……”亚希波尔说着,将唇凑到莫尔的脸颊上,亲吻着他的脸。 莫尔被细腻的触感弄得有些发痒,却被亚希波尔身子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亚希波尔从他的脸颊吻到耳垂,沿着轮廓鲜明的眉骨,顺着鼻子一路吻下去,直到嘴唇。湿润柔和的舌尖在唇上舔舐的滋味让莫尔略略安定下来。 吻了许久,亚希波尔放开他,两人额头相抵,四目相对。 亚希波尔眼眸变得深蓝,就像晴朗夜空的颜色,清透而深幽,眼中的感情像要溢出一般,悉数传达给了对面的人。 莫尔微微喘息,深褐色的瞳孔边缘带着微红,眼神复杂地与亚希波尔对视。 “呐,亲爱的。”亚希波尔叹息般地说了一声,勾住莫尔的肩膀,引导对方走到床边,一下子将他压坐到床上。 莫尔坐在床上,双手撑着床垫,亚希波尔跨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静静看他。 “这里的伤……”亚希波尔用手指抚摸着莫尔的脖颈,那里还残留着一线红色的伤疤,已经看不大清楚了。亚希波尔低下头,用舌去舔那一线伤痕。 湿润的唾液沾染着伤口,伤口立刻刺痒起来,迅速地长出新生组织,待亚希波尔抬起头,那里已经光滑如初。 莫尔忽然有些感慨。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温柔仔细过。 他看看亚希波尔的眼睛,那里面明显地燃烧着火焰。 他闭上眼睛,认命地躺倒在床上。亚希波尔爬上来,双手撑在他脑袋两侧,看着他闭着眼隐忍而痛苦的表情。 “呐……亲爱的,我们睡吧。” 亚希波尔忽然躺倒在床的另一边,伸出一只手搂着他胸膛。 莫尔惊愕地半坐起来,脱口问道:“你不做了?” “你不开心。”亚希波尔仰望着天花板,嘟着嘴说,似是撒娇又似感慨。 “……”莫尔只好调整姿势躺在床的另一边,睁着眼睛,警惕着他的下一步行动。 等了许久,那边都没有什么动静。莫尔上下眼皮开始频繁的亲密接触了。高度紧张的一夜让他真的有点累。 “呐。亲爱的,不要怪我。”亚希波尔忽然出声,莫尔吓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转头看去,亚希波尔仍旧是那个姿势躺着,搂着自己的胸膛,面对他的后脑勺,眼神迷茫而恍惚。 “我以前……我不知道怎么去爱。我只想把你留在身边,我很自私。” 莫尔瞠目结舌。这是……在对自己道歉? “我就那样把你变成了你痛恨的怪物……我强迫你,占有你,我以为那样就可以得到你……可是我错了,每一次看到你的眼神,我的心就很痛。以前的你,从来不会那样看我……” “以前?”莫尔敏锐地抓住他话中的线索。以前?这个以前,是多久以前? “算了……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但是……你的一切悲剧确实都是我造成的。”亚希波尔眼神湿漉漉的看着莫尔,神情里浓重的悲哀似曾相识。莫尔忽然明白过来,那是自己初遇他的时候他的表情。 “我们……很久以前认识?”莫尔有些明白了,如果不是旧相识,是不可能无缘无故那样看自己的。 “……”亚希波尔不答,只是认真地看着莫尔,眼里有浅色的水汽氤氲。 他伸手抱住莫尔的脖子,凑上前来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又放开手道:“以后我会学着爱你,保护你,让你幸福,所以不要再离开我好吗?” 莫尔看着他,陡然而生一股怒气,迅速从床上坐起来。 “你自己也说过,我的一切悲剧都是你造成的。是你把我变成怪物,毁了我拥有的一切,就算我父母的死与你无关,那也是你让我不能在他们面前尽孝!你知道我被你莫名其妙初拥的时候有多痛苦?你知道我被你在床上强迫的时候有多难过?你知道我父母死的时候我看到你的头发,我有多崩溃?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现在反过来要求我不离开你?你凭什么!?”莫尔指着他,大声喊着,不一会儿便泪流满面。 这三个多月,他的世界完全崩塌,碎得连渣都不剩。他喊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而面前这个人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越喊越激动,指甲暴长便伸出双手往亚希波尔胸口抓过去。 衬衣被一下子扯碎,纽扣崩开,露出白皙细嫩的胸膛和性感的锁骨。亚希波尔也坐起身,衬衫乱乱地搭在肩上,双手抓住莫尔的手,表情痛楚地不断说着:“对不起,亲爱的,对不起……” 莫尔双手被抓住举在身子两侧,眼中仍燃烧着暴怒的火焰。他张开嘴巴,一口咬住亚希波尔抓着自己胳膊的右臂,牙齿深深地刺进皮肉。 亚希波尔并不出声,只是顺从地放开莫尔的胳膊,莫尔愤怒地一手挥过去在亚希波尔胸口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连带着翻起来的皮肉,渗出鲜血。亚希波尔身子疼得颤抖,右臂被咬住,胸口带着伤,他放开抓着莫尔胳膊的手,轻轻拍抚着对方的背。 “好了,亲爱的,对不起……我是坏人,我自私,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亚希波尔的声音飘渺,将莫尔从暴怒的深渊逐渐拉回。他惊讶地看着亚希波尔雪白胸膛上被自己划出的伤口,更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心痛。 “你傻啊!混蛋!你为什么不躲!你怎么不躲!”莫尔愈加愤怒地摇着亚希波尔的肩膀。 亚希波尔温柔地笑了,伸手把莫尔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安抚道:“对啊,我是混蛋……发过火了,好受多了吧?乖……” 莫尔的头放在对方肩窝,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半是愤怒和激动,一半是自责和惊讶。 亚希波尔抱着他,嘴角噙着微笑。他知道,宣泄过愤怒之后,心结就会解开,莫尔回到自己怀抱的日子就不远了。 莫尔忽然推开他,背对他躺下,愤愤道:“睡觉!” 亚希波尔掩不住唇边的笑意,躺在莫尔身后,伸手环抱他的腰,在他后脖处烙下热烈的一吻。莫尔缩了一下,没有躲开。 “亲爱的……” 莫尔沉入睡梦中之前,最后听到的是亚希波尔充满柔情的呢喃。 白昼渐渐消逝,黑夜降临,城市又开始进入繁华的夜生活。日复一日,生死爱恨,美丽与毁灭,不断交替轮番上演,而时间之河,永不停息。 第二十五章:受伤 莫尔睁开眼睛的时候,城市刚刚华灯初上,暧昧柔软的光线在他视野里跃动。他坐起身来,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亚希波尔呢? 莫尔有些无措,穿好衣服下床站到外面。 街道上人来人往,除了心怀不轨的女性,没有人多看他一眼。莫尔将大衣裹紧脖子,不知该去向何处。 经过昨夜的宣泄和亚希波尔的道歉,他已经不怎么恨这个人了,更多是将他看作一同行动的朋友。他轻叹口气,手插衣兜沿着街道踱步。 没走几步,身子就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拥住。亚希波尔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道:“亲爱的,以后不要一个人出来,我会担心的。” 莫尔并不回答,却也没有挣扎。 亚希波尔抬手递给莫尔一个酒瓶道:“亲爱的,晚餐。刚才一醒来没看到我是不是很想我啊?”边说他边用嘴唇厮磨莫尔的耳垂,说不出的暧昧。 莫尔接过瓶子,小半瓶的血液在其中晃荡,甜腥味儿扑鼻而来。他将酒瓶放在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血族对血液的需求并不多,一杯就足够了,莫尔这小半瓶喝完今晚到明晚就不用再捕猎了。 亚希波尔微笑着看莫尔仰头的动作,看着喉结随着吞咽的节奏上下滑动,不由伸手摸上莫尔的脸。莫尔放下瓶子,嘴角一丝血迹缓缓流下来,转头看亚希波尔。 亚希波尔笑着凑上前,伸出舌头舔掉了莫尔嘴边的血液。 来往路人看着这一对,唯恐避之不及地躲开,给两人身周留下一圈空地。莫尔不自在地推开亚希波尔,径直往旅馆走回去。 亚希波尔跟在他身后,抓住他的胳膊边小孩一样摇晃边欢快地说:“亲爱的今天我们去哪里?我猜那个买汽油的家伙应该是躲在暗处的什么人,我们光明正大地去找他肯定找不到的……不如我们回考文垂再问问?” 莫尔目不斜视地走,任由对方拽着胳膊,只是点点头。 亚希波尔正绽放笑容,忽然脸色一变,严肃地竖起耳朵站在原地。 莫尔走了两步,身后的人没有动静,回头一看,亚希波尔对他做了个向上的手势,瞬间就拽着他站到了屋顶。 莫尔莫名其妙地扫一眼周围黑暗的砖瓦房舍道:“干嘛?” 亚希波尔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道:“有猎人往那个方向去了,我闻到的,还听到声音了。人不多,但都是精英。” 莫尔一惊。自己的感知能力与亚希波尔不可同日而语,他自然是相信亚希波尔的。 亚希波尔转头半眯着眼睛,邪气地笑道:“那边好像是艾维斯的宅子呢。” 莫尔随亚希波尔目光看去,泰晤士河远远的横躺在地,如同一条缠绕大地的锦带,发出微亮的光芒。他再极目远眺,却看见岸边附近有一处天空被映得略微发红。 难道着火了?莫尔毫不犹豫道:“我们去看看!”便想往前冲,忘了自己胳膊还被人抓着,一下子趔趄着差点倒地,又被亚希波尔拉进怀里。 “亲爱的,如果去救他们,我们就被抓了。”亚希波尔仍然勾着一边嘴角,笑得邪魅,刮了刮莫尔鼻子道。 “可是……艾维斯对我很好。”莫尔挣扎着从对方怀中出来站好,担忧地看着那边。 “嗯?那我可要吃醋了哟……”亚希波尔说着便软软地搭上来,将手指沿着莫尔的下唇摸了一圈,轻轻地笑出声来。 “走吧。”亚希波尔道。莫尔怀疑自己没听明白,惊愕地看他,却见那双深蓝眸子带着嘲讽的笑意看向发红的天空处,随即高高跃起,在月色下美得像一只猎豹。 莫尔急忙跟上,二人你追我赶着向艾维斯的宅子跑去。 天空果然被映得火红,宅子火势凶猛,里面已经空无一人。莫尔看了两眼烧着的宅子,仔细辨认着艾维斯等人的气息,终于抓住一条若有若无的熟悉味道。亚希波尔与莫尔对视一眼,亚希波尔眼中映着火光,带着嗜血的兴奋笑着,拉起莫尔便往旁边的屋顶跳跃而去,完全无视围观群众惊叹的呼声。 莫尔跟着亚希波尔一路追到市郊,平原深处正展开激烈战斗。血族们正与猎人厮杀,战场延伸好几十英尺,猎人的尸体横七竖八满地都是,银剑的光芒刺目。 亚希波尔悄悄潜入战场附近,观察许久。这次猎人似乎是有备而来,三阶精英至少有一千多人,还不算较为低级的猎人。血族也是九个家族全部出动,整个战场上厮杀的血族总共也有约一千多人。 莫尔正四处寻找艾维斯,忽然发现了唐恩。他在战场最混乱的位置,正右手持剑,左手持枪,砍杀之余不断抽空射击,基本上是十发九中。一般猎人只能使用银剑或者银枪其中之一,而唐恩居然能两者皆使用得如此娴熟,实在是非常高超的猎人了。 死在他手下的血族也不少,他的身影在战场中央,顶天立地,战神一般威武。 玛丽安娜持着细剑冲上来,与唐恩缠斗。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身影,对玛丽安娜一挥手,让她退下,自己上前迎战唐恩。 那人正是艾维斯。 亚希波尔看到艾维斯和唐恩,便握住莫尔的手道:“亲爱的,你先待在这里,我去帮艾维斯。” 莫尔并不回答,瞅他一眼便自己冲进了战场! 亚希波尔无奈只得从腿上兵器袋里掏出短戟,紧随莫尔冲了进去,一边砍杀一边紧紧盯住莫尔,生怕他被伤到。 二人只来得及冲到最外围,就陷入混战。莫尔手中没有武器,打斗十分吃力,亚希波尔的短戟总是及时出现帮他挡开攻击。 战场无比混乱。血族们穿着黑色衣服,各式武器挥舞不停,猎人的嚎叫声此起彼伏,血液溅到每个人身上,无论是血族还是猎人看起来都是凶神恶煞无比狰狞。一名血族的眼睛全红着冲向一个猎人,举刀与猎人缠斗片刻,被猎人一剑刺中胸腔,他连痛呼都来不及便化成一堆灰烬消失在原地。 事情来的非常迅速而且痛快,莫尔甚至都来不及察觉,一柄银剑便从正面直直朝他胸膛刺来! 他略一愣怔,迅速跃起往旁边一闪,银剑却刺入了他左侧肚腹,噗一声穿透了身子! 亚希波尔怒吼着冲上来,将那猎人的脑袋一下砍掉,顺手抱起莫尔就施展功力迅速转移出来,几秒钟内奔出了近一百英尺的距离。莫尔身上还插着那柄银剑,身子被抱着摊开,痛苦地闭着眼睛。 亚希波尔直接奔出平原,跑到一处小山坡下,将莫尔轻轻放在地上,伸手一把抓住裹着布的剑柄,咬牙拔了出来。莫尔闷哼一声,睁开眼睛,血红的双眼失去焦距地看着亚希波尔。 亚希波尔跪在地上,把莫尔的衣服撩起来,埋头下去用舌头细致地舔舐他的伤口,双手轻轻搂着他的腰,生怕他被挪动一下更疼。 银器的伤口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好的,而且会感染到接触的地方。亚希波尔自己的舌头被银器的残留物烧得发烫,却固执地一遍一遍地舔,偶尔抬起头来吐一口唾沫,唾液里带着丝丝的鲜血。 莫尔虚弱地低头看着亚希波尔的动作,心里带着疼痛,划过一丝暖流。 亚希波尔再次抬起头来,眉毛拧在一起,苦着脸,表情痛苦更甚莫尔。亚希波尔一手托着他的腰,一手上前摸他的脸,心疼得声音都带着哭腔:“宝贝,亲爱的,疼吗?疼吗?忍一忍……”说着,他又低头用舌舔舐着莫尔的伤口,无比细腻温柔,一寸寸地舔着。 莫尔看着他,嘴角扯出一抹破碎的笑容。他伸出手,轻抚上那人的金发,手指慢慢在柔软的发上摩挲。 亚希波尔浑然不觉,仍旧拼命舔舐着莫尔的伤口。血族唾液并不能让伤口愈合更快,只是聊表安慰,减少灼烧的痛苦感罢了。但亚希波尔此时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一点。 莫尔沙哑着嗓子咳嗽了几声道:“亚希波尔……” “嗯?亲爱的,疼吗?疼就喊出来……”亚希波尔抬起头,仍是担忧地看着他,湛蓝色眼神里流露出浓的化不开的情感。 “别舔了……没用……我又不会死……”莫尔断断续续说着,被刺到的伤口每次一说话就要扯动着痛一下。 “别,亲爱的,别说话了……求你……”亚希波尔几乎要哭了,看着莫尔痛苦的样子,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自责和心痛席卷了他,让他根本看不到莫尔的褐色眸子中,流露出怎样复杂的情绪。 莫尔一把抱过亚希波尔的头,将他搂在怀里。 亚希波尔愣住了。莫尔也有点愣,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悸动。 两人一个半躺在山坡上,一个跪在地上,脑袋埋在前一个怀里。月色在地上投下剪影,两个身影,化为了一个。 不远处的小树林里,杰拉尼正用手铐拎着红发的猎人弗兰克走过,淡淡朝这边看了一眼。 第二十六章:往事 战斗还未结束,武器插进血肉的声音,猎人或者血族的闷哼怒吼声,银枪击发时利落尖细的呼啸,在空中盘桓不去。 亚希波尔抱着莫尔,辗转跳跃走远,将渐渐白热化的战斗抛在脑后。他无视了莫尔的挣扎和反对,只是偶尔低头吻一下他的唇,在暗夜中鬼魅一般掠过屋舍,奔向未知的方向。 芬斯伯里公园近在眼前,亚希波尔带着莫尔从公园左侧屋顶上奔走向后方,找到一幢不起眼的小型中产阶级房子,站在门口将莫尔轻轻放下,让他靠着自己身体,对他微笑一下以示放心,随即按下门铃。 出来开门的是熟人。正是托瑞多族那个浅色头发青年,当日在长老会上与莫尔针锋相对的那位。 莫尔见到对方便略略一怔,随即扯出笑容。 青年惊喜地看着亚希波尔,脱口喊出:“亲王大人!你没事?” 亚希波尔微微点头,神色严峻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可否让我进屋?” 青年急忙让开门口,伸手向内,优雅地做出迎宾的动作道:“请大人进屋。”他又看了莫尔一眼,眼里露出鄙夷的神色,“莫尔先生也请进。” 亚希波尔轻轻搂住莫尔的腰,温柔地将他半托半抱着,进了房间。一楼是简单的会客室,狭小而拥挤。亚希波尔将莫尔放在会客室沙发上,温柔地在额角落下一吻,随即利落转身对屋主人使个眼色道:“上楼谈。” 待二人上楼,莫尔取下捂着腹部的手,一片冰凉的血液沾湿了手掌。疼痛已经不那么清晰了,更多的是麻木和虚脱的感觉,精神似乎怎么都不能集中,却也无法陷入昏迷。血族的昏迷不那么容易,至少莫尔经历过的两次昏迷都是药物作用的。 他无聊地开始打量室内摆设。狭窄窗户下的办公桌,正对办公桌的沙发和茶几,都很简单。浅黄色壁纸带着阳光的色彩,只有黑色厚布的粗糙窗帘让莫尔产生一点熟悉感。 亚希波尔两人不一会儿便从楼上走了下来,边走边说话。亚希波尔走到床边,伸手想要将莫尔抱起来,莫尔却一侧身避开,自己撑着沙发背努力站起来,努力站稳,然后对亚希波尔坚强地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 亚希波尔看着他硬撑的样子,眼睛有些湿润,上前轻轻搂住莫尔道:“亲爱的,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帮艾维斯他们。” 莫尔点头,强咬着嘴唇不敢说话,怕自己一说话就会痛得呻吟。 亚希波尔又搂住他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转身就走,随手放在大衣中握住短戟的柄,瘦削的身影踏出门廊。 浅色头发青年随着亚希波尔出门站了一会儿,看着亚希波尔远去,转身进来,对仍旧扒着沙发背的莫尔翻个白眼道:“跟我上楼吧。” 莫尔放开支撑,想要走路却差点摔倒,被浅色头发青年捞起他胳膊直接驾到脖子上。 青年咬牙道:“真是废物!靠着我走!” 莫尔无奈地看他一眼,靠在他身上,一步步上楼梯。 二楼只有两间房,一间是卧室,摆着简单的木头大床。青年将莫尔径直扶到大床上放下让他躺着,又带来水壶帮他剥掉外衣清理伤口。 青年拿着毛巾,气哼哼地小心翼翼擦洗莫尔的伤口边缘,一边道:“这么没用,亲王大人怎么会看上你的?真是,自己没能耐就别去战场上逞强啊,受伤了还连累亲王大人……没分寸的婴儿最讨厌了!”说着,他抬起头狠狠对莫尔扔了个白眼。 莫尔:“……” 好不容易伤口处理得干净了,青年拿出一卷纱布,一圈圈地慢慢裹住伤口。虽然没有药,但纱布也可以防止伤口被撕裂,血族受伤也是会用的。 “请问,先生的名字是?”莫尔看这青年面冷心热,是挺好的人,便也缓和了语气问他。 “寇里·托瑞多,一百三十岁,十代。”青年没好气道,又接了一句:“别以为你等级高就可以受我尊敬,就凭你让亚希波尔亲王背上罪名这一点,我就永远不会尊敬你!哼!” 青年话说得虽然狠,手底下动作却无比小心,生怕弄疼了莫尔。 “你知道许多亚希波尔的事吗?”莫尔来了兴致。虽然自己似乎是最近与亚希波尔最亲近的人,但对他的了解真的乏善可陈。 自从在战场上主动拥抱了亚希波尔之后,莫尔心里便时常有一小块蠢蠢欲动的地方,叫嚣着想要知道亚希波尔更多,想要更接近这个人。莫尔不是傻子,也知道这代表着,他对亚希波尔心动了。 他还是有些不能接受。毕竟亚希波尔是害自己变成血族的罪魁祸首,但等他真正适应了血族的生活,反而发觉自己如今最离不开的人,还是亚希波尔。这种心态的转变很快,快得让他发现时有些意外;却又很慢,慢得他发现自从认识亚希波尔以来,心里总是装着他。 不管是对他的愤恨,恐惧,还是并未意识到的想念,反正,自己的脑子里总是有他的身影。 “其实,亲王的故事,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有些事情在我们托瑞多的族谱上记载过,我都知道的。”寇里思考着道,又鄙夷地看一眼莫尔,“你身为亲王的男宠,居然连他的辉煌事迹都不知道,太不称职了!” 寇里坐在床边,一边玩弄着纱布卷,一边与莫尔畅谈起来…… 窗外,月色深沉,星空清澈如同亚希波尔的瞳孔。 亚希波尔正与艾维斯对面站着。 他手持短戟,鲜血滴滴从刃上流下来,全身染血。他踩着一个猎人的尸体,将短戟拎起来,一手撑住柔软腰身,极为享受地用舌轻舔戟身,舔去暗红的血,眼睛微微眯起,寒光从眼中利刃般射向对面的人。 艾维斯亦是全身染血,剑尖指地,黑发被血黏着贴在鬓角,苍白的脸在月色下绽放出虚幻如梦境的笑容。他看着亚希波尔的动作,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笑。 艾维斯身后站着玛丽安娜、诺菲勒、乔凡尼、马丁,都是家族长老,每个人神色各异地看着亚希波尔。 “艾维斯,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亚希波尔戏谑地伸手向身后一指,“我家莫尔还等着我回去照顾呢。” “莫尔怎么了?”艾维斯眼神闪烁问道。 “被人追杀,”亚希波尔敏锐地捕捉到所有人的表情,“但是被我救了,那个追杀他的被我砍了一条腿。然后他又跑来参加战斗,差点死去。” 亚希波尔看着艾维斯默然低头擦拭剑锋的动作,勾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艾维斯将剑锋擦拭干净,抬起剑尖直指亚希波尔鼻子,却不出手,只是面无表情道:“亚希波尔亲王,请你随我们回去,长老会需要审理你的案件。” “亲爱的艾维斯·梵卓大人,你可一向知道的,虽然托瑞多家族是密党成员,但我们一向对梵卓家族不怎么忠诚。所以我决定,这一次也不听你的命令。”亚希波尔笑得天真,眼眸纯净地看着艾维斯,将短戟提起到胸前,“那么亲爱的梵卓大人,我就不陪你玩了。” 说着话,他猛地双脚蹬地跃起,短戟在空中挥舞,将同时跃起的艾维斯的剑一下砍断,随即转身朝远方树林奔去! 艾维斯面无表情,只是紧紧追着亚希波尔金发飞舞的身影,速度与亚希波尔几乎不相上下! 其余几名长老彼此看了一眼,同时向艾维斯追去。 暗夜中的平原田野上,几人展开一场激烈的追逐战。 与此同时,莫尔正听到寇里描述亚希波尔被赶出伦敦的始末。 寇里情绪激动,挥舞双手说着:“当时的密党领袖是现任艾维斯大人的主人,在四百年前就已经是六百年的血族长老了,非常受人尊敬。但是他却把我们亲王逼出了伦敦!” 不待莫尔追问,寇里就继续唾沫横飞道:“当时亚希波尔大人在伦敦有自己的封地和庄园,有一次他受到流浪的阿萨迈族骚扰,杀死了他忠实的管家,吸了他的血。亚希波尔大人为管家复仇,将那几个阿萨迈杂种消灭,却引发了阿萨迈那一小撮人的不满。他们向伊西铎大人投诉这件事,被伊西铎大人驳回了……” “伊西铎!?是谁?”莫尔乍一听到这个名字,立时想起艾维斯挂着泪痕的面孔和那口黑暗的棺材。 “就是前任密党领袖大人,艾维斯大人的主人啊!继续说,那时候亚希波尔大人虽然年轻却已经有些功勋,受到伊西铎大人的赏识,伊西铎大人将他请进长老会中,担任了一段时间的长老。后来伊西铎大人与亚希波尔大人走得很近,两人出双入对,似乎成了情侣,却没有人证实这一点。野史上说,亚希波尔亲王因为不愿意与伊西铎大人结为伴侣而惹怒了伊西铎大人,便被赶出了伦敦,但我更愿意相信他曾经跟伊西铎大人在一起过。毕竟,他跟伊西铎大人一样,都是非常美丽高贵而有能力的英雄啊!” 莫尔腹部的伤口早就不疼了,此时却感到胸口闷闷的,隐隐作痛。他伸手按住胸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那……伊西铎大人和艾维斯大人……是什么关系?” “他们?他们就是主人和婴儿的关系啊!伊西铎大人为艾维斯大人初拥的,据说是因为欣赏艾维斯大人的能力。” 莫尔握住床柱,后仰,无力地倒在枕上。 寇里见状便道:“你好好休息吧,银剑刺的伤需要静养的,我先出去了。” 他退出房门,体贴地掩上门。 黎明已经快要到来,天空的颜色渐渐开始变淡。莫尔将头埋在枕上,闭着眼,一只手捂着胸口,沉默如一尊石像。 第二十七章:追杀 月亮已经落下去,黑夜笼罩着农庄周围茂密的森林。平原延伸的尽头,山脉平缓地伏在地平线上,如蓄势待发的野兽。 亚希波尔在森林中灵活地穿行,他故意不踩着树梢走,而是在树林内部寻找树木之间的空隙,以期摆脱身后紧咬不放的几个人。人多了,在树林里的行动自由度明显受限,不一会儿亚希波尔便与几人拉开了距离。 他跳跃着穿过重重叠叠黑魆魆的树木,穿着皮鞋的双脚轻踩地面的腐烂枝叶,动作灵敏迅速如一头飞奔的鹿,充满张力。 忽然,前方左侧的树木之间隐隐传来奇特的响动。亚希波尔心中一紧,加快脚步,猛然一下跃出树林,站到一棵巨大雪松的树梢上向下看。 不待他看见什么,眼前白光一闪,一柄军刀向他站的地方狠狠劈下,风声划破长空! 亚希波尔迅速往旁边一闪,军刀砍到树上,整棵树嘎嘎响着被刀上劲风劈成了两半,往两边倒去。 亚希波尔皱着眉头跳到地上,脚还未沾地就迅速往前跑去。他身后跟着拿着军刀的杰拉尼,紧紧咬着他的身影。 杰拉尼的速度甚至比亚希波尔还要快,不一会儿就追上了他,军刀呼啸着朝他劈下来。亚希波尔用短戟举过头顶挡了一下,无心恋战,微微偏转方向朝树林外奔去。 杰拉尼背后,艾维斯放慢脚步,伸手示意众长老,与长老们分散在树林里,形成合围之势。 亚希波尔如同一只受惊而奔跑到极限速度的鹿,直直往前冲,身后杰拉尼穷追不舍。 他的前方正是艾维斯站着的地方,亚希波尔一看到艾维斯就转头往右边跑去,杰拉尼看了艾维斯一眼,垂下眼神,又跟着追上。 亚希波尔闯进长相普通的诺菲勒的包围圈。 诺菲勒虽然瘦削而不起眼,却用一双无比冰冷的眸子毫无感情地看着亚希波尔,举起手中的枪。 亚希波尔略微一愣。 这些活了好几百年的血族大多对现代科技铸造的热兵器丝毫不感兴趣,诺菲勒现在却抛弃了冷兵器,选择了枪?但是,难道他在枪里装的是银子弹?普通的铜子弹就算射中心脏也不会导致血族死亡的。 亚希波尔脚下不停,冲上去抬脚就踹,目标是诺菲勒的头。 诺菲勒冰冷的眼神向上一扫,举枪就射,子弹擦过亚希波尔的小腿,一阵特殊的灼烧的剧痛。 这家伙,居然用的真是银子弹! 亚希波尔来不及惊讶,急忙落地往前跑,一边看了诺菲勒一眼。 诺菲勒眼神里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将枪口调转过来,对着亚希波尔的背影,又砰砰开了两枪,却都没射中。 亚希波尔走着之字型,躲避着身后的枪声。他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 杰拉尼随着亚希波尔追来,看到的就是诺菲勒追着亚希波尔不断开枪,却又总是被对方躲过的情景。 他正要继续追上去,却被诺菲勒拦住,低声道:“追不上了。” 杰拉尼咬住下唇,瘦削身影缓缓转身往艾维斯的方向走。 玛丽安娜和马丁正全速向这边冲来,见亚希波尔已经跑得连影子都不剩,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几人相互使个眼色,一齐跟着杰拉尼去见艾维斯。 诺菲勒走在最后,眸中冷光闪烁,眯着眼盯着前方杰拉尼的背影。 艾维斯也向长老们走来,带着微笑,似是在欢迎大家的凯旋而归。他目光在杰拉尼身上流连许久,问道:“弗兰克呢?” 杰拉尼低头道:“我们在路上遇见了唐恩,他打倒了我,将弗兰克抢走了。” 艾维斯又问:“亚希波尔呢?” 几人互相看看,诺菲勒坚决不开口,只用眼睛冷冷地盯着众人。玛丽安娜迫于压力,站出来道:“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逃了。” 艾维斯脸色暗沉了几秒钟,又回复了天使般温暖的笑容,伸手向杰拉尼做出邀请的手势。 杰拉尼上前一步,垂首站着。艾维斯伸出的手抓住杰拉尼的肩膀,用力一拧。 杰拉尼闷哼一声,骨骼碎裂的声响让众人不由心中发冷。 艾维斯就带着那样天使一般温暖的笑容,侧着头看向几人,眼神一一扫过众人的面孔,带着无声的威慑。 杰拉尼捂着肩膀退了开去。艾维斯道:“亲爱的杰拉尼,这是对你的一点小惩罚,希望你以后注意干好自己的工作。” 众人带着惊悸与艾维斯一同离开,回城。 马丁拉着乔凡尼故意落在最后,对人道:“虽然说杰拉尼是被束缚的罪恶之子,可也是非常忠心有能力的人啊!梵卓大人三天两头地这样欺负他,看得我心里都憋闷。” 乔凡尼道:“别多说话,梵卓大人行事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忘了伊西铎大人当初是怎么跟我们说的了?” 马丁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艾维斯的侧脸在黑暗中更显夺目,带着病态的苍白,俊美如同天使,嘴角仍旧习惯性地上翘着。 亚希波尔几乎是冲进寇里家的,那扇小小的黑色木门被砰一声撞开,差点报废。寇里飞速从楼上冲下来,手搭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亚希波尔立刻原地站好,生怕自己弄出动静太大把莫尔吵醒。 他蹑手蹑脚地走了几步,朝寇里微微一笑,鞠躬示意感谢。寇里手忙脚乱地往下走,想伸手扶起亚希波尔又觉得唐突,情急之下一下子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滚到亚希波尔脚边。 亚希波尔无声地笑,肩膀抖动着,忙蹲身去扶。寇里被亚希波尔掺住胳膊扶起来,尴尬地低头就往楼上走,连请的手势都没做。 到了楼上,寇里将亚希波尔领进莫尔所在的卧室,自己善解人意地出去,关好了门。 莫尔躺在床上,上身赤裸,腰际裹着纱布,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似乎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亚希波尔上前看着他的睡颜,满足地笑着,伸手想要抚摸他褐色的头发。 莫尔猛地睁开眼,带着戒备的眼神扫到亚希波尔的脸就变得柔和,又微微眯起眼睛。亚希波尔开心地伸手抚摸他的头发,一边温柔地说:“亲爱的,还疼吗?睡得好吗?” “不疼了,睡得很好。”莫尔语调平板,眼睛看着只贴了雕版壁纸的低矮天花板。 “有没有想我啊,亲爱的?我刚刚可是被一群坏人追杀了呢!”亚希波尔握住莫尔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脸侧摩挲,一边撒娇地说。 “……你没事吧?”莫尔忍不住转头过来问。 “当然没事咯,亲爱的你还在这里等着我,我舍不得有事呢……”亚希波尔双臂扒在床边,眼波流转,湛蓝色的眼神温柔地看向莫尔。 莫尔与他对视,心头一阵抽痛,忙转过了头。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查案?”莫尔问。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问,只是觉得,他还没有资格说出“我们”两个字。 “怎么可以让你自己去呢?当然是我去替你查了,你就乖乖待着养伤!”亚希波尔难得地强硬起来,语气带着命令。 “可是……你知道要查什么?” “不知道啊,难道亲爱的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 亚希波尔笑着伸手摸着莫尔的脸道:“亲爱的真是老实……我有我的计划,你不用担心,乖乖养伤。” “……嗯。” 那一天,日光被牢牢挡在黑色厚布窗帘之外,亚希波尔躺在床上,抱着莫尔的手臂睡着。 莫尔端详着他的睡脸,觉得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好看呢。 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寇里蜷缩在楼下的沙发上,四仰八叉地睡得正香。 等蒙面戴着大檐帽的黑衣人撞开大门的时候,事情已经来不及了。 寇里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想要拦住速度飞快要冲进屋子的两个黑衣人,却被其中之一用长矛一挑,直接砸开窗户扔到了大街上。寇里连滚带爬,身上冒着被太阳晒的烟,拼命冲回屋子,冲上二楼,见到的是一片狼藉。 莫尔站在窗户前方,黑色窗帘裹着全身,只露出黑洞洞的眼睛。他转过头,深深看了亚希波尔一眼。 “快走啊!!”亚希波尔一边用短戟拼命抵挡着两个人的攻势一边大喊,头也不回,金发的脑袋随着身形移动忽左忽右,与两人拼杀。 莫尔忍着灼烧的疼痛,从窗户翻下去,像一只黑色的大鸟翻滚着落地,随即施展身形逃向远方。 黑衣人穿着与上次追杀莫尔的人相同的中世纪黑色长袍,带着大草帽,只露出两只眼睛,黑洞洞的。他们一人持长矛,站在稍远处攻击,一人持巨斧,从近处劈下,配合默契。 亚希波尔与寇里两个人护住窗户,脸上表情坚毅。寇里站在远处抵挡亚希波尔的漏网之鱼,亚希波尔借助速度和凌厉的攻势与两人纠缠,尽量为莫尔拖延时间。 “混蛋……你们,到底是……”亚希波尔咬着牙,挥舞短戟向黑衣人的下盘攻去,辗转间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这些人的来历! “你们……是伊西铎身边的暗卫!” 第二十八章:真相 莫尔裹得像个黑色大粽子一样,从下午明媚的阳光中穿过街道,引起众人惊呼。 他并没有走远,找了个背阴的巷子角落蹲下来,将窗帘布料整好,手撑着下巴靠着墙壁。 这是个堵死的巷子,莫尔蹲在阳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倒是好隐蔽。 他心里一团乱麻,摸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追杀自己的人,从哪里来的?自己又有什么追杀的价值?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亚希波尔,能不能逃脱?这次的血族不像上次火车站碰到的那个,莫尔站在窗台上看他们打斗的一小会儿,就看出来这两个血族身手不凡,几乎与亚希波尔不相上下。 双拳难敌四手,莫尔深知这个道理。他将头埋进窗帘之中,重重地吸了口布料的味道。 一个小小的皮球从外面滚进来,一个小男孩跟着跑过来,穿着马裤衬衫,开心地笑着踢了一脚球,将球踢给后面追着过来的一个青年。那青年看着像小孩的哥哥,乐呵呵地用脚踩住小孩踢过来的球,又一脚将球踢向小男孩,却没对准,球恰好在莫尔蹲着的前方停下来。 莫尔看着花花绿绿显得陈旧的皮球,站起来,将窗帘抓在手里,轻轻一脚踢出去。 小男孩冲过来抱住皮球,爱惜地摸两下,向莫尔俏皮地抬起帽子,做了一个典型绅士的脱帽礼,声音甜甜地说:“谢谢大哥哥!” 身后的青年也跟着过来,半蹲下来将小男孩的脑袋搂进怀里,宠溺地揉了揉,抬头对莫尔道:“多谢先生!” 莫尔看着两人交相辉映在夕阳中的笑脸,不由恍惚,记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青年拉着男孩的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消融在金色的阳光中,刺痛莫尔的双眼。他往前走了两步,却瞬间被阳光的热浪侵袭,又急速后退到墙根,依旧有些灼热,便将身上穿的衬衫解开。 纱布包裹着整个腰间,腹肌隐藏了一半,苍白如雪的肌肤光滑如镜。 莫尔摸摸腰间的纱布,皱皱眉头,将纱布解下来看了看,伤口只略略恢复了一点。他边将纱布缠回去边想着,这伤,估计要成为自己和亚希波尔的拖累了。带着伤,自己无论怎样都跑不恨快,这次停在这里,也是因为自己确实没地方去。 当时亚希波尔只向他喊,快走,却没有告诉他,应该往哪里走。 天下之大,他与亚希波尔居然没有一个可以约定的地方。 莫尔猛然抬头看向后背堵死的那堵墙壁。亚希波尔的身影如同飞掠的鹰隼,黑色的影子从墙头一跃而下,一把抓住抬头看他的莫尔肩膀,瘦削的身子带着不可思议的爆发力将莫尔瞬间带出那条巷道。 身后,轰然一声,整个堵住巷道的墙壁瞬间倒塌,尘土飞扬中,两个人影箭一般蹿出,直奔亚希波尔。 亚希波尔抱着莫尔,将窗帘掀起来蒙住他的头,像抱着一个黑色肉团不断飞奔。他自己戴着一顶从路边抢来的大檐女帽,粉色带羽毛,衬得一张俊脸越发柔美。他身上被阳光晒得略微冒烟,踩着鳞次栉比的屋顶不断飞奔,紧紧搂着莫尔,一边耳朵留意着身后二人的动静。 莫尔被他搂着,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能凭着耳朵在呼啸的风中分辨两方面的脚步声。身后追赶的人脚步声重一些,两个人的脚步声几乎是同一频率,证明二者的默契配合;而最近的脚步声是亚希波尔的,轻巧而迅速,几乎无法分辨。 猛然,亚希波尔的脚步声频率略微一变,莫尔察觉到自己身子一斜,亚希波尔似乎拐了个弯。紧跟着,亚希波尔双脚“啪”一下轻轻落地,疾步飞奔进街巷内部。身后的两人相继落地,不依不饶地追上来。 亚希波尔闪身进了一家妓院,莫尔闻到香水和甜腻的女人味道,耳边瞬间灌进一大堆香软细语和惊呼娇喘,让他脑子嗡的一声。 妓院的结构是回廊式的,亚希波尔迅速飞跃上了二楼,从二楼左边走廊的栏杆上掠过;两名黑衣人则一左一右,试图前后包抄。 亚希波尔腹背受敌,莫尔听到两名黑衣人的脚步声从不同方向越来越近,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亚希波尔咬着嘴唇,一脸严肃,忽然面对正前方冲过来的黑衣人笑了一下,抛了个诱人的媚眼。黑衣人略略一愣,脚步微微紊乱了一下,趁这功夫亚希波尔直接从栏杆上跳下去,奔向走廊旁的一间房,一脚将门踹开。 屋里的妓女正梳妆打扮,门被踹开的时候吓得一哆嗦,尖着嗓子就不间断地喊起来,眼看着戴着粉红女帽穿着黑色男装的诡异的人,抱着一团更加诡异的黑色物体,直奔窗户。他们刚打破窗户冲出去,门后立刻又一前一后出现了两名黑衣人,穿着长袍带着兜帽,毫不迟疑地相继从窗户跃出。 妓院老板在屋里屋外的一片混乱中终于赶了过来:“都别乱喊了!出什么事了?” “我穿越到其他世界了吗?”屋里梳妆的妓女看着窗户,喃喃道。 屋外,亚希波尔仍然在不断奔跑,想要甩脱他们是不可能了,这两个人随便哪个耐力都比自己好。他眼睛四处乱瞄,想要找个地方与两人厮杀。当然,在此之前,怀里的大蛋糕得先确保安全。 莫尔听着亚希波尔越发沉重的脚步声,在窗帘袋里不安地扭动一下,想让亚希波尔把自己放下。亚希波尔却像没注意到似的,依旧一个劲往前跑。 莫尔担忧,血族的能力虽然很强,但不至于不知疲倦,亚希波尔这样的状态根本不能对敌。 亚希波尔捡个空挡,边跑边凑近莫尔裹在窗帘里的脑袋,道:“这两人是首席长老身边的暗卫,是艾维斯派来的!” 莫尔身子一震,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乌黑的布料之间透进来的毛茸茸的光。 他脑子里瞬间转过许多画面,走马灯一般,搅得脑海里越来越乱。 艾维斯面对他绽放微笑,体贴地将手搭在他背上,安抚他刚刚失去父母的悲痛。 艾维斯在长老会上抛给自己的安心眼神,和温柔如天使的微笑。 艾维斯在酒吧里对陌生人笑得放浪的表情,黑得几乎要融入夜色的背影。 艾维斯在房间里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腹部,眼泪濡湿他衣服的温度。 艾维斯微笑着对他说,只是为了保护你。 莫尔不敢相信,有着那样天使般笑容的艾维斯,会派人来追杀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不等他想出头绪来,亚希波尔的脚步忽然就停了下来,耳边呼呼的风声消失,变为冬夜的静谧混杂着城市本身的喧嚣,莫名地让人感到寒冷。 当然,莫尔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寒冷了。他感觉到亚希波尔将自己小心地放在了地上,急忙一把扯开窗帘。 傍黑的时刻,晚霞还在漫天灼热地绽放着。莫尔全身依旧燥热,却不像白天那么难熬了。他急不可耐地抬眼向前看。 艾维斯一身黑色大衣,正站在前方的一座石头屋顶上,脸色苍白,面容瘦削,如同劈开黑暗的一柄利刃,直直站着,盯着亚希波尔,阴冷的气息从他全身散发出来。 莫尔疼痛似的眯一下眼睛,又抿唇看向身后。果然,那两人正手持兵器,站在相邻的另一个屋顶上,毕恭毕敬地呆呆站着,不再动弹。 亚希波尔伸手搂住莫尔肩膀,带着一丝宣示占有权的味道。莫尔转头看他,见他线条柔和的脸庞在粉色帽子下显得滑稽可笑,那表情却无比庄重而冰冷,湛蓝色眼眸深处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莫尔肩膀被捏得生疼,转头看向艾维斯。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亚希波尔遥遥向艾维斯道:“艾维斯!我和你到底结了什么仇,你要屡次派暗卫来追杀我们?” 艾维斯往前站了一步,黑眸深沉,脸色白得透明。他道:“亲王大人果然是贵人多忘事。你忘了伊西铎,有了新的爱人,可我还记得他!”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语气慢慢变得残忍而痛苦,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 莫尔完全被震晕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到底怎么回事?” 亚希波尔不答,手指安抚地摸了一下莫尔的脖颈,上前一步道:“莫尔父母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艾维斯阴沉地笑了,笑声从胸腔里沉沉地传出来,带着几分哀伤,又有几分惋惜。笑了许久,他抬起头来,黑眸直看向亚希波尔,道:“是的,是我派我的暗卫做的。” 莫尔傻傻地看着那个黑色身影,苍白如瓷器的肌肤,惯常的温柔微笑,黑色深沉的眼眸。 四周静地可怕。亚希波尔脸色严峻,带着不出所料的表情。 莫尔怔了半晌,猛然大喊起来:“为什么!!!”说着便要往前冲,死死盯着艾维斯,仿佛只用目光,就能把他碎尸万段! 第二十九章:爱恨 莫尔咆哮着冲上前去,身子却被亚希波尔抱住,将他整个人钳制住。亚希波尔双手搂着他的背,轻轻拍了两下,在他耳边道:“亲爱的,别这样。” 莫尔双眼血红,失去理智一样用双手的指甲狠狠抓着亚希波尔的脊背,衣服被撕裂的声音乍一响起,在静谧的空气中显得异常惊心。 亚希波尔背上被划出一道道口子,他却像不知道疼痛一般,只是温柔地拍着莫尔的背,低声叮嘱他:“乖……别这样,我来。” 说完,他转身面对亚希波尔,一把扯下头上滑稽碍事的粉红帽子,扔了出去,半长的金发在风中肆意飞扬。他一只手还搂着莫尔的腰,轻轻地从他腰上的绷带处划过,另一只手从身后缓缓取出被绳子绑在背上的短戟。 冷冽的金属光芒映着月光,从亚希波尔湛蓝色的双眼中一闪而过。 他一手拿着短戟,一手钳制着莫尔,懒洋洋地一侧头,对艾维斯道:“我们决斗。” 艾维斯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像在看两尊雕塑一样,汹涌的感情都藏在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后面。 “理由是什么?因为伊西铎?”艾维斯语气冷若冰霜。 “他已经死了!”亚希波尔忽然大喊出声,湛蓝色的眼眸中迸出怒气。 莫尔被这一声喊吸引了注意力,转头朝亚希波尔看过去,眼中的血红略略褪去一些。 “呵……是啊,他已经死了。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艾维斯冷笑一声道。 “我没兴趣知道。”亚希波尔哼了一声。 “他是自杀的。你走后没过十年,他就自杀了。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去敲他的门叫他起床,他不回答……我冲进屋里,他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柄带血的银剑和一抔灰烬……银剑就插在他的棺材正中央。他送给你的逆十字吊坠,就落在棺材里。他是握着那个吊坠,一头扎在银剑上的。” 艾维斯娓娓道来,语气平缓听不出起伏,仿佛叙述的是别人的故事。但他双手握得发白的骨节和竭力忍住颤抖的身体,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创痛。 莫尔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此时也正忍着满心的痛苦看着他,看他受苦的样子,心里略微舒服了些。冥冥中上帝自有安排,艾维斯杀了自己的父母却承受着长达几百年的痛苦,根本就是报应。 “……伊西铎和我是什么情况,你应该很清楚,不是吗,伊西铎的学生,艾维斯·史密斯?”亚希波尔略一停顿,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艾维斯的名字。 这是艾维斯作为人类的名字。 亚希波尔一手拎着短戟,成防御的姿态,一手径自搂着莫尔,仿佛永远不会放手。他挑衅地朝艾维斯的方向一扬下巴,又说: “我一直只把伊西铎当朋友,但你知道,他对我可不是那么单纯。他强迫我的那天,你不在吧?就算他的死和我有关系,那又怎样?为了摆脱他,我受了多少苦?我做到什么程度才成功激怒他,让他把我赶出伦敦,你永远猜不到吧?” 莫尔震惊地看向亚希波尔。线条柔美的侧脸,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洁白的光芒,金发蓝眸,秀气的鼻子,殷红的薄唇,浑身却散发出令人恐惧的杀气和愤怒,盯着对面的视线冷得仿佛能将人冻住。 这样一个人,也曾被强迫过?几百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艾维斯也冷冷地盯着亚希波尔。当年的情形,他还历历在目。 三百多年前,艾维斯还是一个戴着假卷发的年轻血族,被初拥刚刚几十年,平时就住在伊西铎的府邸之内。他崇拜伊西铎,崇拜他的主人,小心翼翼地暗恋着他,欣赏着他,在他面前手足无措地甜蜜着。 而伊西铎从未对他过分热情过,甚至连一个特别的眼神都没有,他在他面前,存在感非常弱。伊西铎也不对别人特别热情,但对亚希波尔却是完全不同。 任何人都瞧得出伊西铎看亚希波尔的热情似火的眼神。亚希波尔躲闪着他的视线,低眉顺目,装作非常温顺的样子,只与伊西铎讨论公事。 艾维斯嫉妒亚希波尔,嫉妒得都快要疯了。伊西铎从未赏赐给他的温柔感情,全都被亚希波尔看也不看地扔掉,他替伊西铎难过,更替自己心疼。 那一日,伊西铎将府内的人都打发出去,独自与亚希波尔用下午茶。 血族的下午茶是在后半夜。两人在客厅里喝着鸡尾酒,艾维斯藏在书房门后,尽力隐藏起自己的气息,从门缝中偷窥。以伊西铎的能力,不可能没发现他,但不知怎么,也许是被亚希波尔完全迷住,伊西铎根本就没有在意他。 伊西铎亲自调了一杯名为“朱丽叶之吻”的酒,亲手端给亚希波尔。这是一杯催情酒,用人类世界当时最烈的春药调配,还是伊西铎打发艾维斯去买的。甚至酒名,伊西铎都费了一番心思,用了当时正流行的爱情戏剧女主人的名字。 艾维斯咬住唇,看着亚希波尔眉头紧皱,喝下了那杯酒。 伊西铎眼神几乎要喷出欲火,他伸手抱住亚希波尔,用最热烈的语言向他倾吐爱意。 亚希波尔乖顺地埋在他怀里,并不挣扎,只是默默听着。直到伊西铎将唇凑上来,想要吻他,亚希波尔忽然伸出手来,狠狠地,在伊西铎脖颈上划了一把,又朝名贵的羊毛地毯上吐了一口,将刚才的酒全部吐出来。 伊西铎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来不及呵斥对方,亚希波尔就从他怀中迅速挣脱,跑出了宅邸。伊西铎追了出去,两人在宅邸不远处追逐着彼此打斗。 艾维斯跑出去,看着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心痛如绞。 亚希波尔被打断了好几根肋骨,两只手臂粉碎性骨折,双腿在他竭力保护下没有受伤。伊西铎毕竟想要他,出手不是很重,他才得以逃跑。他飞奔着,想要甩开身后紧追不舍、陷入疯狂的伊西铎,直到跑到海湾,巴托罗缪集市码头上,一头扎进了海水中。 伊西铎讨厌水,亚希波尔知道。他自己也不喜欢,但此时没有别的办法了。 伊西铎在岸上跳脚,咒骂,踢翻了好几十筐水产品,随手杀了七八个人。 亚希波尔早随着水流游向了浅海,将伊西铎甩在身后。 亚希波尔一直在海水深处待了一整天。他潜到海水最深处,默默地藏在岩石背后,屏着呼吸,感受着身上的伤慢慢愈合。鱼儿在他身周游曳,深海的鱼体型较大,他看着看着,随手抓了一只吸血。 白日终于过去,他上了岸。巴托罗缪集市已经快要进入尾声,他全身湿淋淋地走着,看到那个畸形小女孩。 他的心忽然就软了,伸手爱抚着女孩的后心,将牙齿刺入她的脖颈,给她解脱。 伊西铎自己组建的暗卫军队过来,擒住了他。 艾维斯躲在人群后面,看着伊西铎抬起他的下巴,狠狠地吻他的嘴唇。 碾压,啃咬,吸血,野蛮粗暴。 伊西铎放开他的时候,亚希波尔嘴角的血缓缓流下来,衬着苍白的肌肤,在黑暗里显得刺眼而妖娆。 伊西铎问他一句什么,众人都没听清楚,也不敢听清。 亚希波尔冷冷地看着他,只说了三个字:“不可能。” 伊西铎甩袖而去,丢下一句话:“将他赶出伦敦,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允许他再回来。” 长老会唯伊西铎马首是瞻,当即就把他赶了出去。 艾维斯躲在人群后面,视线追着伊西铎,看着他把本打算送给亚希波尔的逆十字蓝宝石吊坠紧紧握在手里。 伊西铎走得有些踉跄,艾维斯上前想要搀扶他,却被他反手搂住。 那夜,伊西铎将艾维斯压倒在自己的房间里,狠狠地咬噬,进入,贯穿。 艾维斯没有去辨认他口里喃喃的是谁的名字。 他只是奋力抓紧对方的肩膀,竭力忍住疼痛。 艾维斯与伊西铎的恋人关系维持了十年。直到有一天,伊西铎毫无预兆地自杀了。 艾维斯当时从房间窗外看过去,那夜的月光,也是像今晚一样,皎洁明亮,普照大地。 往事已经过去了,又好像没有过去。 三百多年来,艾维斯其实没有一天不想着伊西铎,想要为他报仇。 “三百多年了,我一直忍着报仇的冲动。当年你是托瑞多族的战神,如今,幸好猎人进攻,给了我一个把你召回伦敦的合理借口。”艾维斯微笑着,没有一丝温度。 “你为什么要杀莫尔的父母?”亚希波尔绷紧着声音问道,莫尔心底一痛。 “为了让你最爱的人恨你,让你也尝尝当年伊西铎的痛苦滋味。是不是很开心?被自己最爱的人恨的滋味,是不是很好?”艾维斯近乎疯狂地说着,从胸腔中挤出沉沉的笑声,渐渐大笑起来。 莫尔看向亚希波尔,对方深深地看过来,湛蓝色眼眸如同纯净的天空,带着绵长的哀伤。莫尔并不理睬艾维斯,只是心疼地问亚希波尔道:“伊西铎怎么强迫你了?他得手了?” 亚希波尔微微笑了,身子向莫尔靠过来,胸膛贴着胸膛:“没,他没得手,我逃跑了。” 莫尔伸手用手指描摹着亚希波尔的唇线,褐色眸子暗沉,忽然凑过去吻住亚希波尔,唇齿相接。 亚希波尔愕然,下意识地回应着,一边单手抱紧莫尔的腰。 在剑拔弩张、腹背受敌的战场上,莫尔不管不顾地吻着亚希波尔,红舌相互缠绕翻搅,吻得那么投入,仿佛要把所有心里话都通过这个吻传达出来。 这么久以来,我都没有看清自己的内心。 让你孤单,让你独自付出这么多,让你难过。 忽略了你为我做的那么多事,误会你,伤害你。 其实我只是没发觉,你早就在我的心里。 过去的痛苦都已经过去。 以后的磨难,我们一起面对。 第三十章:失败 月夜安详,天空澄净,清风拂面,几个人站在高高屋顶上,错落有致却又相隔不远。 艾维斯看着中间天台上相吻的两人,嘴角仿佛慢动作,缓缓勾起,不带丝毫温度的笑了。天台后方另一座屋顶上,两名暗卫不知所措地看向艾维斯,他轻轻摆手,示意不要动。 他要让两个人享受够了,再慢慢虐死他们。 莫尔沉醉在亚希波尔带着檀香味儿的口腔中,神智略微恍惚。亚希波尔深深地将舌探进他口中舔舐了一下,随即抽回,放开莫尔的唇。 亚希波尔略微抬着头,看着莫尔,湛蓝的眸中柔情四溢。他抓起莫尔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着,也不说话,只是眼波流转着看着莫尔的脸。 莫尔褐色瞳眸中亦埋藏着无比温柔的感情。他轻轻捏了亚希波尔脸颊一下,自己扯起嘴角笑了。 “感情真是深厚啊……够了吗?”艾维斯叹息般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亚希波尔转身面对着他。 “我们决斗!”亚希波尔的话音掷地有声,坚定地看着对方。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艾维斯从身后慢慢抽出一柄细长的银剑,“就用这柄染着伊西铎鲜血的剑,将你杀死。” “你要保证,我们决斗的时候不能碰莫尔。他是无辜的。”亚希波尔向莫尔投去一个充满柔情的眼神,大声要求道。 “好啊。向该隐大人保证,我们决斗的时候我不碰他。”艾维斯的微笑映衬着银剑刺眼的光芒,淡淡道。 亚希波尔放开莫尔的手,瞬间消失在原地,转瞬便是短戟和银剑相碰的刺耳响声,亚希波尔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艾维斯身边。 金铁相击的尖锐声音刺进莫尔的耳膜,他紧张地看着场上的局势,眼睛一眨不眨。 二人的身影在月光下交替变换,速度之快让莫尔目不暇接! 砰砰啪啪的金铁相撞之声,如同铺天盖地的大网,混着月光洒落四处! 亚希波尔金发飞扬,身体柔韧强劲,躲闪银剑的同时短戟从各种角度向对方攻击,衣服下摆如猎鹰翅膀的羽毛,在月光下飞扬跳脱。 艾维斯眯着黑色的眼眸,眼神与手中武器交相辉映,分不清哪一个更为犀利。他沉着地应对着亚希波尔的凌厉攻势,逐渐反客为主,开始反攻,银剑频频刺向亚希波尔。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缠斗许久,谁都没办法占到丝毫便宜。金属相击的声音越发急促,战况呈现胶着态势。 莫尔呼吸急促,扯得腰间一阵疼痛。他低头摸了摸绷带,湿黏的触感。他皱眉,视线重新转回战场上,心心念念地看着那个不断冲杀的金发身影。 记忆里,一直是他在为自己拼杀。当初被猎人群体包围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紧紧抿着唇,手起刀落将猎人杀死,只为了救走自己? 莫尔觉得自己真是混蛋,在他身边,却没有给他任何帮助,只能做累赘。 莫尔的侧后方,两名暗卫一个双手抱胸,一个手持长矛指着地面,不带任何表情地看着两人的决斗。血族是十分重承诺的种族,两人决斗的时候,绝对不会有第三人插入。 暗卫是伊西铎设置的首席长老专属军队,平时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也没人知道他们来自哪个家族。他们出手狠辣,凡被暗卫盯上的人,必死。各任长老都非常珍视自己的暗卫军队,而艾维斯已经派了多名暗卫跟踪了几大家族长老,为了揪出内奸,可谓下了血本。 此时,两名暗卫打量着决斗的同时,也在观察艾维斯的动作,等待命令。 亚希波尔的短戟侵入了艾维斯的银剑攻击范围,横冲直撞,将银剑几次打偏到旁边,戟尖直取艾维斯头颅。艾维斯又斜刺里挥出一剑,亚希波尔猛然高高跃起,短戟改刺为劈,从空中直扑艾维斯! 情势万分危急,莫尔的心头提到了嗓子眼,微微张大嘴。这个杀了自己父母的仇人也许就要要死了! 艾维斯不及躲闪,将头一偏,短戟狠狠劈进了他的肩膀! 艾维斯五官痛苦地皱起来,金属刺进肌肉的声音闷闷地钻进耳朵。他举起有些麻木的手指,趁着亚希波尔的短戟还没拔出的功夫,高高伸到空中打了个响指。 说时迟那时快,莫尔正眯了眼看亚希波尔狠辣的攻击,双臂就被一边一个抓住向后拖去。他本能地“哎”了一声,随即后悔得就想咬断舌头。 亚希波尔听到他的声音,迅速回头看了他一眼。 艾维斯盯着亚希波尔回头的瞬间,银剑狠狠上挑,将亚希波尔连手带短戟都挑得飞出很远! 亚希波尔吃痛地愤怒回头看去,艾维斯笑得邪恶,整个人像融入黑暗中的魔神,哈哈大笑着道:“战场上还敢分心!” 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秒钟之内,亚希波尔已经捂着手腕,短戟脱手掉在地上,被艾维斯用银剑指着喉咙,动弹不得。 而莫尔,也被两名暗卫抓住双臂,牢牢地禁锢住。 亚希波尔看着艾维斯近在咫尺的剑尖,忽然轻轻笑着,妖娆地甩了下头,金发擦到剑尖,有一丝瞬间被割下,随风飘到地上。 “你果然还是毁约,动了他呢。首席长老也是不重承诺的人?”亚希波尔挑眉笑着问,似乎对眼前的剑满不在乎。 “我是说过啊。但是动莫尔的也不是我啊。”艾维斯笑得依然温柔,却寒冷如同冰霜,剑尖随着亚希波尔的喉咙移动。 “你!”莫尔只恨自己小时候教养太好,现在暴烈的情绪却找不到狠毒的骂人话,只得咬牙道:“人渣!” “应该叫,血族渣。”艾维斯笑得邪魅柔和,在风中显得有些模糊。 “……”暗卫之一抓着莫尔的手滑了一下。 亚希波尔和莫尔被双双押着到了市中心唐宁街附近,伦敦的行政中心,周围多的是各式各样的豪华房子。艾维斯在伦敦拥有多套房产,非紧急时刻都不会去住,这里的房子就是他的藏匿地点之一。 而这幢房子,虽然非常豪华现代化,以前却被艾维斯用来装罪犯。 红砖墙面整洁优雅,棕色木门厚重,小窗户上永远拉着厚布窗帘。客厅空无一物,只在地上铺了高档的华丽地毯,没有灯,没有沙发,没有茶几书柜甚至壁画,只有墙上随着建筑物掏出来的白色壁炉和半旋转的铁制楼梯,显露出精致的品味。 艾维斯肩上的伤口深深地裂开着,他却浑然不觉,昂首走上二楼,暗卫们用银制手铐铐着两人双手,跟在后面。偌大的房间静得像一座坟墓,只听到几个人的脚步声,在楼梯上,笃笃的响着。 艾维斯走上装着铁制雕花栏杆的走廊,似乎犹豫了一下,转身对亚希波尔道:“亲王殿下,你是希望我把你们关到一起呢,还是不呢?” 亚希波尔手腕上鲜血淋漓,银制手铐铐住的地方刚好是他的伤处。他神情带着隐忍的痛苦,却翻了下桃花眼,扯起嘴角邪笑道:“我说了能算?” “当然……不能算。我决定把你们关在一起,然后,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艾维斯拉长声音说,随即推开手边的一扇门,欢快道:“请进。” 灰尘随着被推开的门争先恐后冒出,小型的灰尘漩涡汹涌起来,半晌才散去。入目的是冷酷的铁灰色墙壁,满满地挂着各类刑具,正中铁链纵横交织着,如同蛛网。地上灰尘铺满,不知是不是包含了血族死去的灰烬。 亚希波尔站在门边,暗卫们拉扯着两人走进房间,带着手套的双手将银制手铐解开,又将二人各自绑缚到铁链上,呈悬空相对的姿势,却只绑着腰部和双腿,双手可以活动,范围刚好够到墙边。 暗卫们绑好人,退出去站在门外。艾维斯向他们微笑颔首,两人静静退下。 直到看着两名暗卫走出了房间大门,艾维斯才进来,将门轻轻关上。 莫尔和亚希波尔互相对视,莫尔伸出双手,迫切地向亚希波尔的方向伸过去。亚希波尔也伸手,右手腕几乎只剩下皮肉相连,软软地耷拉着,带着淋淋鲜血。 被银剑伤了的地方,都会流许多血。莫尔伸出右手紧紧抓住亚希波尔的左手,却不敢对那只受伤的手做什么,只能焦急地看着,一边语无伦次地问:“没事吧?会好吗?疼吗?” 亚希波尔湛蓝色的眼眸依旧清澈而美丽,他深深地看着莫尔的眼睛,点头道:“没事的,别担心。你腰上的伤呢?” 艾维斯此时恰好走到莫尔身边,闻言笑着伸手扯掉莫尔的衣服,衬衫纽扣崩开,掉在地上,莫尔健美的身体完祼露出来。他腰上的纱布染着新鲜的血迹,看得亚希波尔一阵心疼,呢喃道:“宝贝……” 艾维斯挑眉道:“真是一对苦命人儿。” 他走到屋子中间,两人侧后方的位置,掏出丝绸手绢擦了擦一把椅子,舒服地窝进去。 他双手交叉放在扶手上,左右看着二人,唇边流露笑意,忽然伸手拿过地上的一柄虎刺鞭,狠狠地朝莫尔身上一抽! 莫尔全身颤抖,硬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鲜艳的红唇被直接咬破,鲜血挂在嘴角。 与此同时,亚希波尔无比心痛地喊道:“不!” 虎刺鞭上满是银制的小型钉刺,瞬间莫尔背上就被打出一个个小坑样的伤口,鲜血涌出。莫尔疼得全身抽搐,身体弓成一团,腰间也涌出鲜血。亚希波尔抓住他的手,一声声呼喊:“莫尔,莫尔亲爱的!不!莫尔!” 虎刺鞭带着血肉,被扔回地上。艾维斯享受地看着亚希波尔心痛欲绝的表情,笑意更深道:“折磨爱人永远比折磨自身更为痛苦,是吧?” 亚希波尔满眼都是莫尔痛苦的表情,根本没有理他。 “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让事情更有趣一些?”艾维斯架起双腿,惬意得像在海滨度假时遇到老朋友,提出玩扑克游戏一样自然。 第三十一章:赌局 亚希波尔满眼满心全是莫尔的模样,心疼地一声声唤着:“莫尔,莫尔……疼吗?疼……”他哽咽了。 莫尔努力朝他露出微笑,却不敢开口说话,怕声音暴露自己的脆弱。 艾维斯不知何时掏出一枚精致的象牙骰子,放在手心把玩。他拿过一旁的小桌子,将骰子放在上面,用手按住,手背上蜿蜒的伤痕在白得发亮的皮肤上刺眼地伏着。 “伦迪尼姆曾经流行过许多种赌博游戏,轮盘赌,桥牌,惠斯特,各式各样。不过亲爱的朋友们,条件所限,我们在这里只能玩玩最简单的押大小了。”艾维斯轮流看着两人,微笑着说着,一边手指抚摸骰子表面。 “我来投掷骰子,你们俩人猜大小,猜错的要受惩罚,惩罚就是你们两人选择墙上的任意一件武器殴打对方,如何?”艾维斯说完,似乎觉得好笑,阴森森地笑起来。 亚希波尔转头看他,眼神充满愤恨,怒吼道:“你这个疯子!” 艾维斯不以为意,看着亚希波尔笑道:“对,我就是疯子。我喜欢看爱人之间自相残杀,我真是个疯子啊,哈哈哈!”他仰起头,疯狂地笑,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手指骤然拈起那枚骰子,艾维斯歪着颈项道:“嘿,那我现在就开始咯。第一轮,谁先来?不说话么?还是说想两个人都尝尝虎刺鞭的滋味?”艾维斯作势拿起鞭子要往亚希波尔身上抽。 莫尔冲口而出:“别!我赌!别打他!” 亚希波尔痛苦地嚎叫一声,如同困兽,他眼圈骤然变红,身体在空中狂暴地扭动,铁链哗哗响起。他脚一蹬墙壁,借力荡过来,想一脚踢上艾维斯的脸。 艾维斯缓慢地往旁边一闪,亚希波尔一脚踹空,在空中来回转着圈儿。 他破口大骂:“艾维斯!你这个混蛋!蠢货!变态!疯子!撒旦保佑,让你早日消失!” 艾维斯只盯着莫尔道:“那么,莫尔先生,你要赌大还是小?” “大。”莫尔沉声道,看着亚希波尔疯狂的样子,心头大恸,却强自支持。 艾维斯又问亚希波尔:“你呢?你要是不赌的话,就是你两人一同受罚了。哦对了,如果两个人选的是同一边的话,也要一同受罚哦。” “我还有得选择吗!你这个变态!”亚希波尔怒吼。 “那就是小了,我扔了哦。”艾维斯微笑着顺手将骰子扔上天空。 其实以血族的视力,看清骰子的运行轨迹易如反掌,但事前已经说定了大小,此时已经不可能再改。几人一同看着骰子在空中划过一道闪亮的抛物线,降落在小桌上,又弹一下滚了几圈,最终停在六上。 “嗯,是莫尔先生赢了呢。”艾维斯满意地笑着走到莫尔身边,伸手摸上莫尔腰间的绷带,“那么,请你转身去墙上取一件刑具,来享受你胜利的成果,折磨你的爱人吧!” 莫尔咬着唇,定定看着亚希波尔,对方垂吊着的手腕仿佛在嘲笑他的无力。 “亲爱的,去拿东西,与其被他折磨我,不如你来。”亚希波尔的声音出奇地温柔,如同春夜熏风中情人之间的温声细语。 莫尔扭动身体,向墙壁靠去。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鞭子、斧钺、钩矛、枷锁、链条,狰狞地朝他招手。 他拿了一条看起来最细最没有伤害能力的鞭子,挥起来,在空中细细地“啪”了一下。 莫尔闭上眼睛,直直将鞭子朝亚希波尔腰间挥去! 亚希波尔闷哼一声,腰部的衣服顿时裂开,一道浅白色的细腻伤痕瞬间显现出来。莫尔急了,看自己手上的鞭子,才发现它居然是一条镶了鞭子手柄的软剑,带着锋利的刃! 莫尔一把把软剑抛在地上,捂住脑袋,呜咽出声。亚希波尔的痛苦,他感同身受,还要更痛一层,因为这痛苦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艾维斯又是满意地一笑,道:“亲爱的莫尔,做得很好,他感受到了你的爱意呢。来,下一把,谁先押?” 莫尔不回答,亚希波尔一手捂着肚子,忽然抬起头道:“艾维斯,你爱过伊西铎吗?你以为你真的爱过他?你只是满足于你自己的受虐妄想罢了,而且伊西铎是谁杀的?你知道,只是你不愿承认罢了!” “我爱他,我知道我爱他,这就够了,别人说的什么,我都不会去在意。来,亲王大人,你押大还是小?”艾维斯笑容出现一丝裂痕,仍倔强地说道,一边追问亚希波尔。 “你以前必定曾像今天这样,拼命地做些游戏吸引伊西铎的注意力,却总是被无视吧?呵呵,好笑的小孩子!”亚希波尔抬头笑了,居高临下地睥睨艾维斯。 “我没有,我没有!亚希波尔,你到底押不押!”艾维斯似乎被勾起了回忆,忽然拿起被抛在地上的软剑,狠狠向亚希波尔抽去,后者背上立时又出现一道血痕。 “你明明就有吧?我记得,当年我第一次去伊西铎的宅邸时,你就藏在幕帘后面,窥视我们,然后自己在房间里说话。你以为我没注意过你?‘该隐大人啊,让伊西铎大人多看我一眼吧,我愿将一生奉送给您,但请容许我把身体留给他’,这话,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可是非常震撼呢!”亚希波尔邪笑着看向艾维斯,全身带着伤痕,手腕鲜血淋漓,如同地狱走出的恶灵。 艾维斯听着亚希波尔一字一句地重复自己年幼时隐秘的誓言,不动声色,笑容僵硬地挂在嘴角。亚希波尔说完,他再次提起软剑,在空中一甩,发出响亮的“啪”声。 “亚希波尔,你知道得太多了。但是我不会被你迷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你只是为了把我的注意力转向你,从而放过莫尔,是不是?”艾维斯说着,软剑一甩,抽上莫尔的脊背,后者震颤了一下,却毫无生气,依旧捂着脑袋不动,也不躲。 “莫尔!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躲!”亚希波尔痛不欲生地拼命朝莫尔的方向荡过去,却总是停在一臂长的地方。 他愤恨地转头看艾维斯,双眼彻底变成血红色,金色的头发在空中飞扬,凶神恶煞地朝艾维斯扑过去。 艾维斯又是灵活地一闪,胸膛起伏,显然亚希波尔刚才那些话对他也不是没影响。他挑着眉毛,又阴阴地笑了,提起虎刺鞭朝莫尔抽过去,金属皮草与肌肉相撞的激烈声音充斥了房间。 莫尔已经不会躲闪,被打得精神麻木了,只剩身体的痛感在一点一点吞噬着意识。他痛苦地想要睡过去,却完全无法办到,只能一次次地感受钻心疼痛,无处可逃。 亚希波尔血红色的眼睛牢牢盯住艾维斯的虎刺鞭,一次次企图用腰部力量扭转锁链,向艾维斯踹过去,却根本无法碰到他。 艾维斯优哉游哉地站在莫尔身边,一鞭又一鞭,打得莫尔皮开肉绽,身上遍布惨白又慢慢变红的伤痕。许多伤口根本来不及泛红,就被新的伤口覆盖。 莫尔无法昏迷,被动地承受着疼痛,亚希波尔无能为力,从胸腔深处发出痛苦至极的嚎叫。 鞭打声响彻小屋,艾维斯先是低低地笑着,接着越笑越疯狂,笑声简直要响彻云霄。 黑夜在屋外静悄悄流淌着,不一会儿,有人来敲房子的窗户:“喂,里面的人在干嘛?吵得邻居都睡不了觉了!” 艾维斯吼道:“谁不想睡?过来当我的晚餐啊!”他猛地扔下虎刺鞭,眼睛变成全红,打开屋门就冲了出去。 亚希波尔急忙问莫尔道:“莫尔,莫尔亲爱的,你怎么样?怎么样了……亲爱的……”他伸着手,右手腕依旧软绵绵地垂着,他用祈求的姿势向莫尔伸着手,眼里流下血泪。 莫尔的意识被一点点拉回,他抬眼看去,只见亚希波尔俊美的脸上挂了两行刺目的鲜红血泪,正伸着双手,向自己喃喃地动着嘴唇。 他听不大清,身体本能让他抬起双手,紧紧握住亚希波尔未受伤的左手。 两人在黑暗而弥漫着血腥味儿的小房间里,像荒野中好不容易遇到绿洲的濒死之人,彼此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渴求地看着对方的脸。 也许,过了今夜,自己就要与对方共赴死亡了。 两人四目相对,泪流满面。 屋门被砰地推开,艾维斯手里抓着一个戴睡帽穿睡衣的胖男人冲了进来,他看到握着手的两人,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那胖男人被他抓在手里,已经快要吓得昏死,一下看到屋里被锁链吊着的两个人,如此血腥的场面,一下子就昏死了过去。 艾维斯将男人扔在地上,一手掰断男人的脖子,俯下身子,唇放在那人的颈动脉上。 亚希波尔和莫尔一起转头看着艾维斯的动作,面露惊讶。莫尔从来没见过如此血腥残忍的吸血方法,直接将人的脑袋掰断,亚希波尔则是惊讶他直接无视了血族戒律。 不出十秒钟,那人的血液已经被吸干,成了一堆肥肉,毫无生气地堆在地上。艾维斯一屁股坐上去,道:“人肉坐垫,挺舒服的。你们要不要来试试?算了,就算要试我也不能把你们放下来,真可惜,这种快乐只能我自己享受了。” 两人视线又转向彼此,都看得到彼此眼中的话:这人已经有些疯了。 门外忽然有人声喧闹,有人闯进了大厅,大喊着:“梵卓大人!梵卓大人!” 艾维斯抹一下嘴边的血迹,不耐烦地喊:“什么事儿?”一边冲出门去。 “梵卓大人!猎人对我们的家族领地全面进攻了!” “马丁!诺菲勒!怎么回事儿?我去看看!” “快点!猎人这次出动的全是精英啊……” 几人声音渐行渐远。 亚希波尔和莫尔对视一眼,都听到了走廊外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门被轻轻推开,来人穿着普通的黑色长大衣,带着黑色丝绸寡妇大檐帽,不男不女的打扮。 亚希波尔狂喜地对莫尔点点头,示意这是自己人。 来人拿下大檐帽,露出一张普通而丑陋灰败的脸,眼中冰冷光芒慑人。 是诺菲勒长老。 第三十二章:幼年 诺菲勒沉默不语地迅速解开链条将两人放下来,亚希波尔与他交换一个眼神,他转过头去示意两人赶快走。 亚希波尔用左手紧紧拽着莫尔,走出大厅,屋外除了深沉的黑暗外空无一物。 两人在黑夜里飞速狂奔,往远离马丁家族的地方奔去,虽然没有明确的目的,却都不想再在伦敦待了。 这个可怖邪恶的城市啊。 暗夜中的水雾清新地扑面而来,两个人身上还火辣辣地疼痛,感觉像是刚刚死过一遍。莫尔追着亚希波尔的脚步,视线紧紧缠着他飞扬的金发,舍不得离开。 前一秒,两人还在为共同赴死而流泪,下一秒,脸上带着未干的血色泪痕,又能一起踏上逃亡之路了。莫尔觉得他从未像此时这般感谢上帝,不,或许该感谢该隐大人的垂青。 两人找到一家隐蔽街巷内的小旅馆,亚希波尔用催眠将店主搞定,一分钱不花地进了最好的房间。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站在客厅里,亚希波尔转过身来,与莫尔对视。 深厚如海洋的情感在亚希波尔湛蓝的眸中汹涌,莫尔觉得自己像一叶小船,在亚希波尔的蓝色眸子中缓缓地漂。 不在乎漂向哪里,因为身边有了可以牵挂可以依靠可以并肩奋斗的人。 两人伤痕累累的身体自然地贴在了一起,四片红唇相贴,静静地吸吮着对方的味道。 没有性爱,没有掠夺,只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和终于心心相映的快乐。 屋外黑夜渐渐过去,惊心动魄的一夜,终于偃旗息鼓。两个人紧紧抱着对方,用嘴唇彼此索取。 在这个世界上,能相信的,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了。 白日破晓的晨光穿透黑暗,天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两个人洗过澡,一起躺在床上,彼此搂着,极度困倦却又舍不得睡去。 莫尔将亚希波尔的手腕放在自己嘴边,不时伸出舌头舔舐,用唾液为对方疗伤。他找了绷带为他包上,又用唾液将绷带舔湿,希望能起到一点效果。 亚希波尔微笑着看着莫尔认真的褐色眸子,伸出左手撑着脑袋,侧身对着他。 莫尔偶尔抬一下头,看到对方,有些不好意思道:“看我干嘛,你累不累,赶快睡吧。” 亚希波尔温柔地勾起嘴角笑着,天真纯洁,眼眸清澈得不可思议:“我不累,你睡吧,我看着你。” 莫尔伸手抚摸对方手臂上坑坑洼洼虎刺鞭的伤痕,皱眉道:“痛吗?”说着便又凑上去,用舌舔舐着那些细小的坑。 虎刺鞭毕竟不是银制的,有的伤口已经结痂,两人身上疼痛已经轻了很多。 亚希波尔一双蓝眸盯着莫尔的褐色头发,喃喃地问:“莫尔,你为什么不恨我了呢?” 莫尔抬头,看着对方迷茫的大眼睛,轻轻一笑道:“因为我发现,其实我早就爱上你了。也许从第一次在酒馆看到你,我就爱上你了。” 亚希波尔眼中迸发出惊喜的耀眼光芒,开心地咧嘴笑了,像个得到赞扬的小孩。 莫尔看得开心,继续道:“那时候你那么美丽,简直就像天使,突然就出现了,像是命运的安排……我确实恨过你,恨你未经同意将我初拥,恨你强迫占有我,也恨你从猎人军营中把我救出来却不再管我……我那时候真的还是个婴儿,离开了你,就什么都不行了,甚至连心都没地方放了。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都要想到你许多遍,有时带着恨意,有时却是下意识地想着,如果你在这里会怎么样。你早已经……渗透进我的心里了。呵呵,我是个意志不坚定的人,尤其是对你……” 莫尔出神地说着,再一低头,却发现亚希波尔脸上挂满了泪痕,顿时急道:“你怎么哭了?” 亚希波尔哽咽着,任由莫尔伸手帮他擦去眼泪,嘟囔道:“我觉得,好幸福。” 莫尔失笑,伸手揉揉那一头柔软的金发:“别乱说,幸福的是我才对。我变成血族以后,要是没有你,我早就不知消失在哪里了。” “可是没有我的话,你也不可能会变成血族……”亚希波尔继续嘟囔,小嘴撅着,撒娇地眨眨眼睛。 “话说回来……亚希波尔,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莫尔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从来都想不通,亚希波尔这样生活了五百多年的血族,地位尊崇,一生见识过的血族和人类早就多不胜数,为什么偏偏喜欢上了他?他一直都无法说服自己,也因此,一直都无法真正相信亚希波尔的感情。 “我……如果你知道真相,知道你的一切遭遇都是因为我的话,你会不会恨我?”亚希波尔喃喃地说,眼神是怕被伤害的小鹿一般柔和脆弱。 “我已经恨过你太久了……”莫尔愣怔,随后边这样说着边凑上前去,亲吻亚希波尔的唇,在柔软的唇瓣上辗转许久,直到对方唇变得艳红,才慢慢放开,用眼神鼓励对方说出真相。 “你身上有记忆封印,是我设的,我现在帮你解开。”亚希波尔陡然翻身坐起来,将受伤的右手放在莫尔头顶上,像是教皇为国王加冕进行洗礼的祝祷仪式。 只不过这里没有圣杯圣角圣膏,只有两颗赤诚跳动的心。 莫尔感觉到脑中有些东西翻滚起来,如一池清水被骤然搅动,晦暗填满了意识。他仿佛陷入虚空,意识沉沦下去,不知所至。 不知过了多久,莫尔脑中一痛,许多明亮艳丽的画面从脑中某个角落跳脱出来,瞬间填满了整个脑海。 他睁开眼睛,亚希波尔已经倒下,呼吸平缓地睁眼看着自己,满头大汗将他头顶的金发黏在鬓边,妖媚和沉静两种迥然不同的特质在他身上结合得天衣无缝。 莫尔不及说话,就被脑海中汹涌而来的记忆画面所袭击,半张着嘴愣住,坐在床上无法动弹。 原来是这样。 事实,原来是这样。 莫尔觉得有些不能接受,却又如此顺理成章。 他陷入自己的意识之海中,贪婪地查看所有的记忆。 五岁的小莫尔,穿着小小的马甲,正跟着家仆之一在庄园外玩耍。他钻进一丛灌木之中,不断往前爬,直到天慢慢黑下来。他在森林里迷了路,开始哇哇大哭着乱转,越转越离家更远。 远处忽然传来声音,小莫尔被吸引了注意力,走过去藏在树后偷偷看。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亚希波尔。 亚希波尔正与黑衣埃及人打扮的血族打斗,身上遍布伤痕。小莫尔看到他高高跃起,从空中用一柄剑直直劈下,将那人劈成两半,血溅了他一身。 他就那样站在冷冷月光下,胸膛起伏,金发扎了马尾垂在脑后,如同一尊从天而降的战神。 幼年的小莫尔,愣怔许久,才想到要害怕,顿时哭起来。 亚希波尔转头看他,极度疲惫的眼神,眼眸是深沉的蓝色。他慢慢一步步走过来,摸摸小男孩亚麻色的头,头发还是软软的绒毛,顿时让亚希波尔心也跟着软下来。 小莫尔不哭了,只是疑惑地看着亚希波尔舔舐剑上的鲜血,怯生生问道:“那个红红的,好吃吗?” “不好吃。”亚希波尔被可爱的问话逗笑了。 “那你干嘛吃那个?” “因为它能让我恢复体力。” “那我也要吃!我要变成大人,就能抢走杰克的玩具了!” “杰克?是谁?” “他是我们村子里最讨厌的小孩!我的玩具被他抢过好几次了……”小莫尔忘了害怕,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亚希波尔微笑着,许久不见人,他已经快忘了跟人说话是什么感觉了,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孩。 当天夜里,亚希波尔抱着莫尔,在树林深处他栖身的古旧城堡中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莫尔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家山庄的小花园里了。 莫尔将亚希波尔的事告诉了家人,却没有人相信他。 但他从此开始有了一个秘密基地。每一次他来到那片树林中,也不用刻意做什么,亚希波尔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就这样,他每隔几天都去那片树林。 等他稍微大一点的时候,他就和亚希波尔玩躲猫猫,每次都是被抓住被惩罚的那一位。 再大一点,他背着六弦琴去小树林,让亚希波尔教他弹琴。 他的家庭教师教他画画,他每次都把画架单独拿到树林里,让亚希波尔手把手教他。光线的位置,涂抹的技巧,颜色的搭配。 两个身影,一大一小,在小树林树叶茂盛的深处,开心地笑。 越长大,他对亚希波尔越是崇拜。那人似乎知道所有的事情,而且永远那么和蔼可亲,不像父母和家庭教师都会向自己发脾气。 直到十二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在去小树林的路上遇到袭击。 还是那些埃及人打扮的血族,有两个人,骤然间出现在他面前,他转身想跑,一下子就被踢翻在地。 人类的血肉之躯,和血族完全不能比,他下巴磕破了,流出血来。他想哭,想叫,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他挣扎着抬起头往后看,看到的是亚希波尔惊恐的表情。他冲上前来,将莫尔紧紧抱在怀里。 莫尔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虽然他的怀抱并不温暖,受惊吓的莫尔却觉得,这个人,简直就是上天赐予自己的天使。 但从那以后,亚希波尔向他下了禁令,不让他再到小树林里来了。 莫尔不明所以,坚决不同意,两人甚至为这个吵了一架,老家伙最终还是拗不过小孩子,答应每个月给他三次机会让他过来,其他时间自己不会出来见他。 实际上,莫尔每个月恨不得去二十次,而亚希波尔更不敢让他单独待在树林里,每次都一脸不情愿地出来见他。 两个人的快乐时光,过得总是短暂。 莫尔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受过三次埃及血族的袭击。他问过亚希波尔那是什么,亚希波尔说,那是阿萨迈血族,与自己有仇,一直追杀自己,如今连自己亲近的人也不放过。 亚希波尔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阴郁,双手紧握成拳,将莫尔抱进怀里,揉着他头发说,我会保护你,别怕。 莫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蓦然间一片温软,真想这一刻,就这样地老天荒。 第三十三章:告白 那些阿萨迈族杀手身手利落,随着莫尔逐渐长大,对他的攻击暗算也愈发频繁。亚希波尔也越发慎重地守护着莫尔,几乎寸步不离,千钧一发之际保护他好几次,莫尔便对他更加依赖。 莫尔觉得自己爱上他了。十七岁的一个晚上,他去找亚希波尔,郑重地把他叫到两人常去的小湖旁边。 亚希波尔带着笑意看着莫尔。他已经长大,下巴上显出青色的胡茬,嗓音也变得低沉,青春气息逼人。 亚希波尔被莫尔拉着坐下,莫尔略有些害羞,低头犹豫一阵,抬起头,褐色眸子对上他的蓝眸: “亚希波尔先生,我想请问您,可愿做我的爱人和伴侣,与我共度余生?” 亚希波尔愣住。莫尔眼中的光芒如此坚定,闪闪的发亮,勾动着他的心弦。这种感觉很熟悉,是他面对莫尔时常有的心动的感觉,却也只是在面对莫尔的时候产生。 亚希波尔何尝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有时候,两情相悦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你不计较我是什么吗?我告诉过你,我是不死的黑夜,是邪恶的具象,魔鬼的侍者,我是血族。我们不能在一起。” 莫尔咬着嘴唇,倔强地抬着头,不让眼中晶亮的泪水滴下来。他哑着嗓子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就知道你从来不喜欢我。你要是喜欢我就会把我也变成同类,然后与我结合。” 亚希波尔看着莫尔柔软的褐色脑袋在星光下失望地低垂,心痛难以自已。他一把把莫尔拉进怀里,抚摸他的背,将唇凑在他耳边表白:“不,不,我喜欢你,我爱你,莫尔,我的小孩,我的宝贝,我等了几百年才等到你,我怎么会不爱你呢……莫尔……” 莫尔惊讶地瞪大眼睛,转头看他,那双美丽的蓝眸衬着苍白的脸色,在星光下显得无比灿烂。 没等他看够,亚希波尔把他的头压向自己,深深对着他的唇吻下去。 那是两人的第一个吻。 长久的双唇缠绵,带着青涩,将两人的心紧紧搅成一团甜蜜。高高的树林掩护着两人,星光洒落,月亮在隐蔽处窥看,湖水在身周默默发着光芒。 一切美好地不可思议。 待两双唇终于分开,莫尔依偎在亚希波尔怀中,紧紧抱着对方,把羞涩的脸埋进亚希波尔胸膛。 所以,他没有看到亚希波尔的哀伤。 亚希波尔温柔甜腻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莫尔,我是血族。我不能让你陷入这种不生不死的地步,你知道。我爱你,我不知道你要是变成了血族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快乐……我是罪人,我引诱了你……” 莫尔惊诧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红晕:“不,怎么这么说?我爱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没有责任啊!你一定得把我变成血族,我要和你在一起!” 亚希波尔低下头看怀里的莫尔,眼神带着深重的哀伤:“那你的父母呢?你的老师呢?你的朋友呢?你以后怎么见他们?” 莫尔信誓旦旦地仰起脸看着对方,抓紧对方胳膊:“我可以经常回去的,不是吗?反正我的容貌不会改变,而且我也可以去法国留学,怎么都好办。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情愿这样做。” 亚希波尔只是摇头,盯着他看,双手在他脸颊线条上抚摸,温柔而轻缓,像羽毛拂过。莫尔不禁半闭眼睛,用脸颊去摩擦对方的手。 两人坐在湖边,彼此亲吻,拥抱,满腔的爱意似乎再多的吻都表达不够。 第二天,莫尔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家花园里,他抬起头,诧异地四处张望,喃喃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莫尔从此再也没接近过那片树林,也没有再想起亚希波尔。他开始与周围的贵族少女们约会,追逐青春,骑射也随着潮流去了另一个方向的山谷。他享受着青春,虽然有时会觉得空虚,但一切都那么正常而美好,一切负面情绪都转瞬即逝。 莫尔转身对床上躺着的亚希波尔疑惑道:“你就是那时候封印了我的记忆?那为什么那段时间没有杀手来了?” 亚希波尔笑起来,温柔又纯洁,他轻快地说:“我那时候每夜都守护在你的窗前,只是你从来不看我而已。” 莫尔不由心酸,伸手将亚希波尔抱住,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亚希波尔依旧微笑着,顺势用完好的左手搂住莫尔,笑道:“还记得你所谓的第一次相遇么?” 莫尔笑着,眼神无比柔和。 天鹅旅馆是镇上最大的旅馆,楼下经营酒和食物。那天莫尔刚刚对一位贵族姑娘表白被拒,归程中便来到这里借酒浇愁。 他独自坐着,喝着酒,回忆着姑娘温香的身体和与之不相符的尖刻语言,不由举起酒杯大声喊着:“撒旦保佑,我再也不会陷入女人的陷阱了!” 酒馆里一阵哄笑,各类酒鬼见惯了这样的人,径自玩着纸牌飞镖,彼此开着玩笑大声喧哗。 莫尔盯着酒杯,金色的苹果酒和威士忌的混合,酒气扑鼻,他有些醉了。 身边忽然走过来一个人,迅速伸出手,手里抓着一枚走错方向的飞镖。那人转头对莫尔道:“小心点。” 莫尔醉眼朦胧地看他,大喊:“嘿伙计,过来陪我喝个痛快,我请客!” 那人披着长长的黑色斗篷,戴着兜帽,露出一张异常苍白的脸,闻言稍稍犹豫一下,便过来做在莫尔对面,贪婪地盯着他看。 莫尔注意到那人的蓝色眼眸,伸手一把扯下对方的兜帽,放肆地笑着,脸庞发红道:“嘿哥们儿,长得很俊嘛!这头发真不错!”说着还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 他等着那人发怒然后就有理由打一架,谁知那人居然露出享受的表情,半眯着眼睛从他胳膊旁边看他,眼神温柔似水,似要把他淹没。 莫尔怔住,感觉到心脏的噗通跳动。 那晚他陪着莫尔喝了许多酒,话很少,只是一直认真地看着对方,眼神异样而表情带着哀伤。 莫尔醉得迷迷糊糊,不愿一个人回家,便叫了旅馆老板来在楼上开房间,又看了那陌生人一眼。那人坐在原地,如同美丽无比的金发蓝眸天使,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 莫尔没有经受住诱惑,邀请那人与自己同住。那人脸色极其哀伤,似乎想要拒绝,却架不住莫尔直接将他拉进走廊。 莫尔把人扔到床上,为他脱下斗篷,取下兜帽,那人穿着丝质白色衬衫,身形瘦削,表情忧郁,静静躺在床上,美丽至极。 莫尔浑身的血液都涌到脑袋上,醉得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知道凭着本能行事。 他粗鲁地俯下身子吻他,吻他的唇和舌,唇间勾起银丝,不断深入。那人的唇冰冷而柔软,引起他极大的兴奋,不由伸手抱紧他。 对方安静地任由他行事,不声不响,只是伸出双手回抱了莫尔。 莫尔快速地扒下自己的衣服,赤裸着身体,一句话都不说,兽欲在眼中迸发,扑到那人身上,亲吻他每一寸冰冷的皮肤,为他慢慢脱去全身衣物。瘦削细白完美的身形慢慢显现,如同丝绢包裹着的明亮珍珠,美得耀目至极。 莫尔将那人压在身下的时候,感到的是极大的满足和幸福,简直让他惊讶得不知所措。他不是第一次了,以前跟女人也做过,却从来没有如此兴奋激动过。他咀嚼着心中莫名的幸福和满足,更加用力地冲刺,对方不由微微呻吟,他俯下头,用吻封住对方的唇,不让他说话。 当晚,两人在旅馆简陋的小床上缠绵了一夜。 第二天,等莫尔醒来的时候,只留一片狼藉,那人已经离去。 他宿醉一夜,头痛难忍,按着额角回想昨晚,感到一阵羞愧,但心中那种满足和幸福却依旧挥之不去。仔细回想,他已经记不起那人的相貌,只记得一双美丽忧郁的蓝色眼眸。 他忘记了那人的名字,也可能是一直没有问。 莫尔回到家里,不过三天,就被亚希波尔带走,初拥。 他还记得初拥的时候那些碎片一般的痛苦记忆,他身体不断冒出浓黑的粘液,躺在浴缸之中,整整三天。亚希波尔拿着布巾,一直守在他旁边,仔细为他擦拭身上的污黑,直到最后他的身体排出清亮的汗水,再变成血族特有的雪白半透明肤色。 莫尔终于睁开眼睛,神志清醒,并且感觉到喉咙火热的痛苦时候,眼前第一个浮现的是亚希波尔的金发蓝眸。他微笑着看着他,在他唇上亲吻,将口中的血液喂给他。 莫尔完全不明所以,从此开始怨恨亚希波尔。 但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起初的怨恨,或者不如说是赌气,早就消散了。如今的莫尔,拥有了过去的所有记忆,也找回了从小到大,对亚希波尔的爱。 他情不自禁地,又一次深深吻着亚希波尔的唇。对方微笑着,闭上眼睛。 原来,我一直,那么爱你。 两人的吻并没持续多久,日光已尽,夜晚降临。亚希波尔伸手抚向莫尔的胸膛,微笑:“接下来,亲爱的,你有什么打算呢?” 莫尔表情严肃起来,思考许久道:“我们回考文垂?” 亚希波尔玩弄着莫尔胸前的红豆,懒懒一笑:“也好,总之,离开伦敦。” 时间已经很晚了,艾维斯派出的暗卫肯定已经全城警戒。两人出了旅馆,一路挑选僻静的地方,尽量隐蔽身形,接着黑暗的掩护迅速摸到城市市郊。 眼看要走出伦敦边境,走上附近的小乡村了,忽然出现两个黑影,一左一右朝两人冲过来。 莫尔大惊,急忙将亚希波尔护在身后,却被亚希波尔轻轻拨开。待黑影冲到近前,两人才看清,原来那两个黑影是旧相识。 是红发绿眼的弗兰克,和沉稳镇定的唐恩。 第三十四章:剧院 夜色深沉,几人在残破的小屋间隙对峙。唐恩和弗兰克虽然冲过来,却并未采取行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亚希波尔二人,似乎在研究他们的伤势。 亚希波尔微笑着上前一步,夸张地鞠躬,左手拿下帽子放到胸前:“亲爱的猎人们,我们又见面了。” 唐恩也略一点头,道:“上次合作很愉快,亚希波尔。” 弗兰克盯着亚希波尔,又看看担忧地站在亚希波尔身边的莫尔,没有说话。 亚希波尔斜着嘴角一笑,轻佻地抬起手指指点着虚空,道:“上次不是合作,我是被胁迫的,你们很清楚。不管怎样,这次作为回报让我们过去好吗?” 唐恩沉吟半晌,问:“你们的伤怎么弄的?” 亚希波尔咬住唇不说话,一想到艾维斯他就为自己感到屈辱。居然输给了那样一个卑鄙无耻的人,他觉得自己的颜面都被自己丢光了。 还是莫尔开口道:“艾维斯因为一些陈年旧事,将我们抓去折磨,我们逃出来,他正在追杀我们。请放过我们好吗?我们现在也是伦敦血族的敌人。” 唐恩鹰一般锐利的眼神一扫莫尔,莫尔坦然与他对视,坚定而沉着。 唐恩忽然咧开嘴角,似笑非笑道:“既然是伦敦血族的敌人,那就是我们的朋友。请让我带你们去我们的家中做客,好吗?” 亚希波尔笑容骤然消失,周身散发强烈的气势,莫尔站在他旁边,配合着他低下身子警戒着对方。 弗兰克的剑已经提了起来,唐恩却没有动作。他观察几人的动作,豪迈地笑出声来道:“我是真心实意想要请你们去我们那里的。想想看,除了猎人的保护,你们现在还能拥有什么?” 二人心中都是咯噔一声,对视一眼,彼此眼神交汇的闪刹那心有灵犀一般,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亚希波尔直起身子,向唐恩笑道:“既然如此,我们跟你们走。” 唐恩鹰隼般的锐利目光在笑容中变得柔和,他示意弗兰克放下剑,又问:“你们不提什么条件么?” 亚希波尔耸耸肩膀,无谓地咧嘴笑道:“条件?我们已经是最落魄的时候,没什么筹码,只能凭借自己的选择。” 唐恩笑道:“聪明的选择会增加筹码的。跟我来,血族客人们。” 一般只有血族自称的时候才会使用血族(Bloodline)这个词,人类给予血族的名字吸血鬼(Vampire)带着鄙视的意味,猎人之间一直沿用吸血鬼的称呼。这时唐恩肯称呼二人为血族,明显是为了表达诚意。亚希波尔与莫尔左右手交握,互相从眼神中寻找信息,都猜不到唐恩想要做什么。 但唐恩的话说得对,这种时候,能为被通缉的两人提供全面保护的,竟也只有血族的敌人猎人了。多么讽刺的结果。 唐恩转身离去,弗兰克站在原地,盛气凌人的用剑尖指了指,示意两人跟上。亚希波尔握着莫尔的手跟了上去,弗兰克走在两人身后,一双充满活力的绿色眼睛来回扫视二人的背影。 莫尔低声向亚希波尔道:“你猜到什么了?” 亚希波尔摇头,低声回答:“没有。” 唐恩走在最前面,身影高大如充满压迫力的山峰,腰上银剑入鞘,锋芒尽没。 亚希波尔一直紧紧握着莫尔的手,跟在唐恩身后,镇定地走着,盯着唐恩的背影,身体紧绷如蓄势待发的箭矢。 莫尔则用眼角余光瞥着身后走着的弗兰克,保持着警戒。 弗兰克一头红发愈发张扬,也不戴帽子遮挡,深夜黑暗处是麻麻的红灰色。小麦色肌肤年轻而光彩,绿色眼睛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愈发鲜亮。他来回看着两个人,不时撇一下嘴角,手一直握在腰间的剑柄上。 唐恩拐过街角,走进愈加黑暗混乱的街巷深处,越往前走人烟越是稀疏。走到一座庞大的建筑物前,唐恩站定,转身,冷峻的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欢迎来到我们的临时据点,17世纪废弃的花神露天剧院,请进!” 随着他的话音,环形建筑物庞大的木门缓缓开启,陈旧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往后退去,露出内部的露天剧场。 此时星月光辉在空中正是灿烂的时候,从环形无顶的建筑物顶端射进中间的院子,形成一团美丽的原形光晕,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而在那星月光芒笼罩着的部位,站着一位老熟人。他一手还搭在木门的边上,一手垂着,高瘦的身形在月光下投下一道狭长的黑色影子。 弗兰克已经一马当先走了进去,与那人交换一个眼神,站在他旁边,一同看向亚希波尔和莫尔。 二人与月色中的高瘦人影面面相觑。莫尔失声喊道:“杰拉尼!你怎么在这里?” 亚希波尔捏了一下莫尔的手,莫尔自知失言,便闭上嘴巴,跟着亚希波尔走进去。杰拉尼面容依旧冷淡,眼神却明显地透露出暖意,向莫尔伸出手。莫尔忙伸手与对方握手,心里为这种纯粹人类的礼节惊诧不已。 杰拉尼放开莫尔的手,转向亚希波尔,向他点点头,平静道:“我听说了艾维斯抓住你们的事,也向唐恩长老说过了。艾维斯的统治即将走到尽头了,你们愿意与猎人做朋友,这很好。” 亚希波尔向对方回以微笑,优雅地略微低了一下头,道:“多谢你,杰拉尼长老。我想,除了战争的必要时刻之外,我们并未对猎人表示过多的敌意,而你,尊敬的恶魔之子,你的选择很好地诠释了未来的猎人与血族的相处方向。” 杰拉尼点头,朝身边的弗兰克看去,眼里的温柔映着月光,明亮如钻石。 唐恩一直看着几人说话,此时伸出手来,邀请亚希波尔道:“请两位到大厅里,我有一些事情要与两位商量。” 亚希波尔向杰拉尼点头一笑,带着莫尔跟着唐恩,穿过露天剧场正中间大片的空地,踩着月光往前走去。 原本这个地方应该是用来放底层群众座位的,如今剧场已经废弃近一个世纪,里面空空荡荡,地面很不平整,银光映照,显得狰狞可怖。剧场周围围着环形的三层高楼,隐在走廊后部的一间间小包间寂静无声,却分明能感觉到有无数人在窥探,心脏跳动的声音在亚希波尔和莫尔耳中如同轰鸣的雷声。 这里虽只是猎人的临时据点,但人数应该也不会少。猎人很善于隐藏实力。 亚希波尔跟着唐恩,走向大门正对面的舞台,几人轻轻一跃,跃上舞台,走进屋子后方,坐在灰扑扑的后台房间里。月色从屋外的窗户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圆形的银色影子,房间正中摆着几把椅子,布置成会客室的形状,安谧无声。 唐恩首先请亚希波尔和莫尔在铺着简单红绒垫的木椅子上坐好,自己再坐在二人对面的椅子上,双肘放在椅子扶手上,在膝盖上交握起来,认真地看着二人。 亚希波尔与莫尔对视一眼,身体略微前倾,笑道:“唐恩先生,这次可能要麻烦您将我们保护一阵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请尽管开口。” 唐恩勾起嘴角,锋芒凌厉的脸颊也略显柔和,微眯起双眼道:“我会保护你们,直到我们战斗胜利。现在需要我们两方面开诚布公,也许以后真的有用得到你们的地方。” 亚希波尔难得地表情严肃起来,道:“只要是我知道的,必定诚实告诉你们,请相信我的诚意。” 唐恩笑了,铁灰色的眼睛映着侧面照进来的月光,慢慢道:“请先听我讲一个故事。” 他换了个姿势,将双腿交叠起来,身子侧倚在木椅靠背上,眼眸高高抬起,看向二人后方,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回忆中发出,沉闷而缓慢。 “从前,该隐和亚伯同出一脉,该隐却将亚伯杀死。土地吸收了他弟弟的血,他本人则被诅咒,死后变成了吸血鬼,或者如你们自称的,血族。这一点你们都知道,该隐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默默潜伏,永无止境地休息。而居住在地狱的莉莉丝,那个据说是亚当第一任妻子的女人,则成为该隐的妻子,当然这一点至今无人证实。莉莉丝被称为血族的母亲,她留下了许多预言,流传在血族世界中,一代又一代。有些预言兑现了,而有些预言则没有兑现,但血族一直将莉莉丝预言作为最高的圣谕。 在古希腊和落马时代,血族们的活动并不受人注意,但到了基督教圣战时期,血族已经开始初现端倪,被裁判为异端,成为人类的敌人。血族吸血,致幻,魅惑人类,因此被人类用银制器具杀死,被人类关进棺材,把铁钉钉入胸膛。就在圣战时期,中世纪初期,吸血鬼猎人产生了,作为人类自我保护的强大盾牌产生,成为人类之剑,攻击血族,也被血族攻击。 后来,渐渐的,血族和血猎都有了组织。早期的血猎组织类似雇佣兵,是接受雇佣的,不会滥杀无辜血族。但是血族的组织,也就是梵卓家族领导的密党,一直在渐渐消灭和入侵血猎。你们的身体比我们要结实,能力比我们强大太多,我们毕竟是血肉之躯,无论如何训练都无法对你们产生太大威胁,但中世纪末期直到文艺复兴,好几个世纪以来,你们一直在追杀血猎,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那时候血猎经常四处逃亡,朝不保夕。 直到血猎有了自己的组织,也就是现在的各国血猎总协会,派出间谍窃取到了血族的情报,我们才知道,你们那时候对我们的执着打击是源于莉莉丝预言中的一则。那时候我们认为这种行为很愚蠢,当然现在我们依旧这么认为。” 莫尔不由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可是你们这次进攻,不是冲着‘光明之夜’的预言来的吗?” 唐恩挑眉,嘲讽地一笑:“任何战争的初始,总要有个听得过去的理由的,不是吗?” 第三十五章:同盟 窗外月光明净,慢慢移动,已经从唐恩的侧脸移到了地板上,唐恩的脸庞彻底隐藏在黑暗中,只见到说话间偶尔露出的白色牙齿。他的声音醇厚,带着中年人特有的低低的磁性。 “我们建成协会,与血族对抗了好几个世纪。期间我们人类世界飞速变迁,第一次工业革命方兴未艾,各项发明和思想启蒙不断涌现。血猎也一直在进步,开明思想已经渗入到了血猎内部,大多数血猎并不依靠残忍的杀害来维持生活,而是拥有了平时的职业掩人耳目。当然,每逢协会需要的时候,他们也会消失那么几个月。并且,如无必要,我们不会杀害任何无辜血族。 许多血猎开始不赞成自己的身份。你们知道,成为血猎首先需要极强的资质,其次必须从小经年累月地训练。这样使得他们与家人朋友相互隔离,虽然有时候家人能够理解,但更多时候,思念和隐瞒会把人逼疯。简单来讲,血猎们已经厌倦了杀戮,杀戮,不断的杀戮。我们也是人类,我们也想要正常的生活,我们也想要娶妻生子,和爱人孩子一起去美国和澳洲旅游。其实不只你们是受诅咒的种族,有时候我会想,也许血猎更是被诅咒的,只是不知这诅咒是来源于何处。 血猎和血族在几个世纪前,也就是伊西铎出现之前,伦敦血族首席长老,也就是整个英国的首席长老,萨拉女士,她差点与血猎协会签署和平协议。但萨拉长老在签署协议前几个月忽然去世,伊西铎上台,开始对我们采取强硬的征战政策。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吧,亚希波尔。” 亚希波尔半眯了一下眼睛,针扎一般,随即凝重地点了点头。莫尔悄悄握紧了他的手,安抚他听到伊西铎的焦躁情绪。 唐恩扫了一眼两人紧紧握着的双手,继续说下去: “我们心中都明白,是伊西铎杀了萨拉,但我们毫无办法,只能迎接血族近乎洗劫的侵略。血族将我们赶出伦敦,一直赶到遥远的英国北方。我们在北方重整旗鼓,默默积蓄着实力,直到艾维斯上台。 我们派了人去刺探艾维斯的情报,却发现这个长老是个面善心恶的冷血杀手。他将伊西铎培养的暗卫扩充了一倍,隐藏在无人知晓的伦敦各地,伺机将所有对梵卓家族不利的血族尽数杀死。我们得知这种情况,便决定继续养精蓄锐,直到有了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实力。恰巧维多利亚女王去世,这时候再搬出那个不知所谓的预言,我们便顺理成章地来进攻伦敦了。 事实上,血猎的中心目标是艾维斯。只要扳倒艾维斯,血猎和血族的和平协议,估计就不会远了。当然,我们也在伦敦血族长老之中安插了眼线,是亲近我们的一名友好血族。” 莫尔很自然地接口道:“诺菲勒长老吧。” 唐恩似乎略微惊讶,挑眉道:“对。不过你怎么知道的?是亚希波尔告诉你的?” 莫尔微笑道:“我们这次脱身,便是受他帮助的。” 唐恩道:“诺菲勒长老是个好人,如果这次能成功的话,我们希望他能当血族首领。” 亚希波尔做了个调皮的小表情,道:“我们一定鼎力支持。那么现在,我也说一下我知道的所有情况?” 唐恩颔首,探究地看向亚希波尔。 亚希波尔俏皮地伸出手指,缠绕着自己耳鬓的头发,道:“我知道的情况其实很少,无非就是,那次我被抓,是你们猎人和诺菲勒声东击西救出了我,所以我是很感激你们的。另外,你要听听艾维斯迫害我们的具体原因么?其实还跟伊西铎有关。伊西铎当年胁迫我做他的男宠,被我拒绝,我被赶出伦敦,没过多久伊西铎死了,艾维斯暗恋伊西铎许久,认为伊西铎是我逼死的,便抓了我拼命折磨,算作是给伊西铎报仇。很幼稚是不是?哈哈,这不是很好笑么?” 亚希波尔笑了一阵,最后下结论:“艾维斯就是个疯子。” 唐恩点头:“我同意。那么亚希波尔先生,我可以邀请你加入对抗艾维斯的血猎行列么?” 亚希波尔眨眨眼睛,狡黠道:“只邀请我?” 唐恩失笑:“当然,还有你的伴侣,莫尔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 亚希波尔欢快地点点头。 唐恩郑重地站起身,伸手向亚希波尔,同时看向莫尔道:“亚希波尔先生,莫尔先生,希望以后合作愉快。” 亚希波尔无视他伸出的手,用完好的左手抚胸,狡黠地笑道:“亲爱的唐恩先生,我觉得我应该要用纯正的血族礼节回应你,这是对双方物种的尊敬。” 唐恩了然地笑了,皱纹深深地刻在眼角周围,睿智而锋锐的眼睛盛满暖意。 他把手缩回,往外走去,边走边道:“请两位跟我来,今夜的交谈很愉快,快要白天了,两位该去休息了。我们暂时并不会发动攻击,也并不需要你们做什么。” 亚希波尔跟着唐恩往外走,手还紧紧拉着莫尔。莫尔则咬着嘴唇道:“艾维斯追来了怎么办呢?” 唐恩道:“没事,我们的精英都在这里,而且现在艾维斯失去了杰拉尼,一时应该探测不到你们的地点。” 莫尔脱口问道:“杰拉尼为什么会在这里?” 唐恩转头,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两人交握的手,道:“他是为了心中所爱。” 莫尔深受震撼,无法想象一向冷若冰霜的杰拉尼居然会有爱人……而他现在在猎人营里,这难道意味着…… 莫尔大惊:“他的爱人是猎人!?” 唐恩和亚希波尔同时转头看他,两人接着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唐恩山一样的身躯笑得不断颤抖,亚希波尔则笑得趴在莫尔肩上,不断咳嗽。 莫尔忙帮亚希波尔抚摸胸口顺气,估计他是伤口又痛了,顿时心疼得不行。 唐恩笑完,手臂撑着后台小房间的门道:“你现在才知道?他的爱人就是弗兰克啊!” 莫尔又是大惊,帮亚希波尔拍背的手也停了下来,道:“天哪……上帝真神奇。” 唐恩向莫尔一笑,带几分狡黠道:“你知道,先生,作为一名背叛上帝的血族,说这种话其实很滑稽,不过我也想赞叹一句,上帝对于世间一切,向来怀着慈爱之心。” 莫尔由衷地点头同意。 两人被唐恩带着,沿着螺旋形的铁制楼梯,穿过布满蛛网的环形走廊,走到一间包房内,推开门,狭窄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梳妆台。他带些歉意地对二人道:“破败的剧院条件不好,请不要介意。” 亚希波尔毫不在意地点头道:“挺好的,我们是在棺材里才睡得安慰的血族,这样的条件已经算好了。” 莫尔则皱了一下眉头,表情被亚希波尔捕捉到,对方顿时又笑起来,捏捏莫尔的手道:“亲爱的,你的贵族少爷病该改改了,跟着我,以后可得吃尽苦头呢。” 莫尔自嘲地一笑,手指回应一样捏住对方的手指。唐恩告辞离开,亚希波尔拉着莫尔进入屋子。 小小的木门一关上,亚希波尔便微笑着扑上莫尔的身体,用左手帮莫尔解开扣子,莫尔则双手并用将亚希波尔的衣物解下,又顾忌着他背上的伤口。亚希波尔看他小心翼翼的动作,不禁微笑,抓住他的手道:“亲爱的,我背上的伤口早就好了,不用担心。” 莫尔微笑,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一把扯掉对方的衬衫。两人如同沙漠中饥渴的旅人一般,彼此拉扯着撕下对方的衣服,在狭窄的房间里沉默地彼此拥抱。 唐恩很贴心地帮这个房间装上了黑色的厚布窗帘,挡住了明亮起来的天光。屋内,两人的喘息和亲吻的水声响成一片。 这是两人第一次,真正清醒的,全心全意的,结合。 第三十六章:战前 夜幕像一片温柔的轻纱慢慢笼罩住伦敦城,渗透进大街小巷,带着暮冬时节的沁骨凉意,让人对这黑夜畏惧而又向往着。 破败剧院里的猎人营地,依旧静悄悄的。猎人们平时采用轮班制,平日里除了换岗的猎人们会互相交谈,其他人都是寻到自己的屋子就倒头睡觉。毕竟是血肉之躯,难以承受高强度的巡逻和战斗,需要保证休息。 月色温柔似水,流泻一地,如同有着某种柔软冰凉的质感,在剧院的空心屋顶上投进一团明亮的光芒,仿佛在地上画了结界,光明与黑暗那样明晰地交接在月色边缘,却又奇妙地融为一体。 破旧且一侧塌陷的舞台上,唐恩拎着一把长号,魁梧身材站成一座小山的形状,长号放在嘴边吹出低沉而悠长的声音。 长号声唤醒了三层楼上每个小间里熟睡的猎人,众人训练有素,紧急集合的时候丝毫没有多余动作,前后不出两分钟,所有猎人已经穿戴整齐,拿好剑或银枪站在了院子中央,排成紧密的方阵,恰好站在银色月光圆盘中间,看起来精神抖擞。 莫尔和亚希波尔相互搂着肩膀,从房间里走出来,一看这架势便脸色凝重。两人瞬间移动到楼下,正好撞上站在一旁月光外围的杰拉尼。 杰拉尼仍然一身黑衣,披风宽大,显得脖颈更加细长。他一双眼睛一直放在队伍前面的某一点上,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眼神却带着炽烈的焦心之感。 亚希波尔走过去,杰拉尼回头看他们,朝他们点点头,几人站在一起,一同看向院中的队伍。 拿着长号的人是身形如山的中年人唐恩,他面容严肃,冷硬的线条愈发凸显出来,头发披着如霜的月色,映得脸颊也带着苍白,更显诡谲。 他缓慢而充满威严地扫视着眼前的大型方阵。亚希波尔一眼看过去,与莫尔对视一眼,二人都估算出来,大约有五百人。 唐恩站在队伍前面,一脸沉重地扫视几方的队伍,眼神里压抑着一些情绪,显得略为忧伤。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弗兰克身姿笔直,目不斜视,面容无比严肃地看着唐恩,眼睛都不眨。而亚希波尔和莫尔身边的杰拉尼则盯着弗兰克,眼睛也是一眨不眨。 众人鸦雀无声,站在月光里,似乎浑身都被月色晾得更冷。 唐恩缓缓开口:“先生们!先生们!世世代代,我们都期待着回到伦敦,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这一次战役到了这个时候,双方都损失惨重,尤其是我们。远道而来,加上血肉之躯,我们的损失已经到了能够承受的极限。现在,我们必须要抓住机会反击了。” 杰拉尼闻言,身子微微一震,垂下目光看着地面。亚希波尔伸出手,拍拍他的背,示意他继续听。 唐恩道:“我们要弄清楚我们的敌人是谁。我们本来已经可以过平静的和平生活,却因为吸血鬼长老会的坚持,被迫走上战斗之路。大多数吸血鬼也是爱好和平的,他们吸血,但是他们不杀人,也不扰乱人类社会,比如那边的那三位。大家已经对杰拉尼先生的人品有目共睹,他为了爱情背叛了长老会,来到敌人阵营,这是多么大的牺牲和信任!另外,亚希波尔先生和莫尔先生,目前正在被艾维斯追杀,投身于我们,并承诺要帮助我们共铸和平!先生们,请正式欢迎几位加入我们!” 说完,他将长号放在地上,慢慢地拍掌。方阵之中鸦雀无声了半晌,忽然有了应和之声,是弗兰克在鼓掌。 唐恩和弗兰克带头,方阵的掌声由稀疏变得浓密,不一会儿便成星火燎原之势,潮水一样涨起来。 唐恩走过去,向亚希波尔伸手挥向月色银盘中央,示意他们到方阵前面去。三人迈步走过去,与唐恩并列一排站在方阵前面,面对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 亚希波尔微微一笑,歪着头道:“大家好,我亲爱的盟友们。” 猎人方阵众人保持缄默,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亚希波尔继续微笑,并未介意。 唐恩则接着说道:“我们将要在今晚进行破釜沉舟的战斗。我们只针对我们共同的敌人,血族首席长老艾维斯,记住,只针对艾维斯。由杰拉尼先生为我们提供艾维斯的具体情报。杰拉尼先生,辛苦你了。” 说着,他转向杰拉尼,略微鞠了个躬。杰拉尼面无表情地欠身回礼,眸中光芒闪烁,不由得看向弗兰克。 弗兰克向杰拉尼微微一笑,杰拉尼的嘴角也瞬间绽开微笑,看得莫尔目瞪口呆。 这,这个千年大冰山,居然也会笑? 唐恩继续部署:“汤尼一队,带领一半武装三阶精英与诺菲勒会合,共同打击长老会其他成员部队。乔治一队,带领剩余的三分之一武装三阶精英去对付艾维斯家族队伍,他们必定不会与长老会共同出现,但也具有很强的战斗能力。弗兰克,你带领其余三分之二的武装精英,去拦截艾维斯的暗卫,记得带着杰拉尼先生。” 弗兰克目光灼灼,脱口问道:“那艾维斯由谁来抓?不行,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 亚希波尔冷冷在一旁接口:“艾维斯是我的,必须由我亲手杀死他。” 弗兰克转头看亚希波尔冷得结冰的眼神,愤怒地似要喷出火来:“当年是他派暗卫杀了我全村的人!我活了二十年,就是为了杀了他!” 亚希波尔目光寒冷如冰,瞅着弗兰克道:“艾维斯必须由我亲手来杀死。” 弗兰克皱眉往前踏一步,怒视亚希波尔,鼻子里哼了一声。杰拉尼急忙上前站在弗兰克旁边,凑上他的耳朵说了些什么,却被对方狠狠一瞪。 唐恩不动声色地看着,此时道:“那么,不如让奥兰德带人去拦截暗卫,你们这些跟艾维斯有仇的,全都跟我一起,一同对付他。” 这次轮到亚希波尔皱眉了:“这样怎么行?我要让艾维斯死在决斗中,光明正大!” 莫尔翻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急忙拉拉亚希波尔的袖子,抢到亚希波尔前面道:“就这么办吧,我们跟你一起去对付艾维斯。” 亚希波尔转身瞪莫尔一眼,莫尔理直气壮地回瞪:我这是为了大局着想!你那种腐朽的中世纪思想跟不上时代了! 唐恩挥手让队伍几名队长出列,一同商议具体作战部署。几名年轻的队长倒是对亚希波尔等人很客气,尤其是杰拉尼,似乎与几人都有点交情。 杰拉尼负责整次行动最为重要的部分,就是探查艾维斯的踪迹和暗卫的数目。他虽然长年跟着艾维斯,却只对暗卫有模糊的概念,鉴于血族之间无法互相催眠或者封印记忆的能力限制,杰拉尼所知道的,应该就是真实的信息。这也能反映出艾维斯有多么谨慎,从不让任何人接近自己的私人卫队。 亚希波尔和莫尔伤势未愈,只被分配了侧翼接应围攻艾维斯的任务。两人皆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月光柔和拂过肩头,几名队长带着自己的人各自整队,然后解散,各自回房,约定一刻钟之后分批出发。 杰拉尼和弗兰克浅浅拥抱一下,化为蝙蝠瞬间消失在夜色里。弗兰克看着杰拉尼消失的方向,绿色眼睛里流露出沉静而苍老的神色,若有所思。 唐恩走过来站在弗兰克旁边,拍拍他肩膀道:“不要担心。” 弗兰克翻个白眼,朝唐恩道:“我用得着担心他?我倒更担心我的同伴,暗卫每一个都那么强大。” 亚希波尔插嘴道:“你对暗卫很了解吗?” 弗兰克转脸看了亚希波尔一眼,声音低沉:“暗卫那时候只来了两个人,就把我们村子里五个三阶猎人杀死了,前后用了不到十分钟。” 众人一时都陷入沉默。 不管怎样,今晚是决战了。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和平能不能得胜,就是今夜了。 众人正在沉思,忽然大门外传来惊恐的叫喊,和血肉砸到地上的闷声。 唐恩眉目一凛,冲出大门,速度快得连莫尔都没看清他的动作。亚希波尔随即伸手拉着他,跟着弗兰克一起冲出门外。 门外站着几个身形高大的人,黑色披风在银亮月光下展开,动作迅疾如风冲上前来,带起一阵血腥的味道,与唐恩弗兰克等人缠斗在一起。 亚希波尔顺手将莫尔推向身后,自己奔向前方,忽然被一名黑衣人从侧面伸手,速度快到莫尔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把亚希波尔抓到手里,苍白细瘦的手指紧紧掐着亚希波尔的颈部,倏然后退开去,离开了猎人营地。 莫尔心中抽痛,拼命冲上前去,循着黑衣人的身影往前追,三个影子在月色下使力奔跑跳跃,快如冬日疾风。 莫尔从未像现在这样绝望。他极目远眺,能看到亚希波尔被掐住的脖子,和脖颈之上苍白美丽而令人绝望的脸庞。他双唇失去了血色,整张脸惨白如同日本人偶,金发在空中飘扬不停,蓝色的视线从空中如水般流过。 亚希波尔被黑衣人一手拎着,单薄易碎如金发的洋娃娃,面朝莫尔的方向,身躯随风飘零。 莫尔死命地追着,身体四肢渐渐达到极限,铅坠一般沉重,眼看亚希波尔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甚至伸出手,做着徒劳的拉扯动作,如同撕扯着赤裸裸的一颗心,鲜血淋漓。 亚希波尔被黑衣人掳走。莫尔一刻不停地往前追着。 月亮在天空冷冷地看着一切,银色光芒如面纱,遮住她的表情。 第三十七章:决战 亚希波尔被黑衣人干枯细瘦的手指掐着脖子,动弹不得,只能伸出双手抓住那人铁腕般的手,却因一只手骨节并未完全愈合,无法使出全力。他用腰部力量抬起下半身,奋力抬腿,脑袋还被那人钳制,身子做出一个角度诡异的后空翻,无比柔软的身体从胸部折起,一双穿着短靴的脚重重踢在黑衣人的后脑上。 黑衣人闷哼一声,手指略略一软。亚希波尔寻到了可趁之机,一下子将脑袋从他手中拔出,转身便又踢出一脚,重重踢上黑衣人面门,几乎能听到黑衣人颧骨碎裂的声音。黑衣人惨白的面颊被踢,颧骨碎裂,脸型变得诡异,更显狰狞。 黑衣人似乎疼得厉害,凭着迅疾的动作一下子抓住欲往身后逃跑的亚希波尔,铁钳般的双手钳住亚希波尔的胳臂,亚希波尔转身又是一个飞踢,将黑衣人踢出几步远,对方却执着地完全不放手,拖着亚希波尔一同退开。 莫尔此时正拼命地追赶过来,见此情形,心中一喜,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前,想要助亚希波尔一臂之力。 身边忽然传来弗兰克的吼声:“喂!你别过去送死!” 莫尔充耳不闻,双眼似乎只看得见与黑衣人对峙的亚希波尔,削瘦柔韧的身子不断翻转腾挪,金发在银色月光下罩上一层神秘色彩。 斜刺里一片黑色光芒在银色如水般大地上忽然一闪,莫尔迅速转头看过去,却见到另一个黑衣人。不,不是黑衣人,没有带兜帽,黑发在风中飘起来,黑眸深沉,脸庞苍白。是艾维斯。 莫尔还没反应过来,艾维斯已经到了眼前,脸上狰狞的微笑一闪而过,双手伸出,像是抓某一类毫无能力的飞虫一般,想要直接抓住莫尔。 银色月光照耀着莫尔的褐色头发,暗褐色的身影一闪,居然逃脱了艾维斯的抓捕。 莫尔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他了,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他成长得太多了。虽然能力还是婴儿的能力,但跑路逃命的本事绝对提高不少。他辗转在几间高低不平的屋顶之间,躲避着身后传来的任何声响,却还一点点迂回着往亚希波尔的方向跑过去。 艾维斯正一心追逐着莫尔的那抹暗色,忽然身后传来杀气,迅速跳开躲闪过一柄寒光闪闪的银剑。 弗兰克正握着剑柄,银剑闪着光,灵活而杀伤力强大。弗兰克绿色的眼睛闪出张狂而强烈的仇恨之意,宛如天空的两粒明星,卷曲的红发在风中被吹得乱糟糟的,如同火神头顶的火焰桂冠。他拿着银剑继续劈刺,边凌厉地往前冲杀边大喊:“艾维斯!你该死!为什么要屠我全村!” 艾维斯并不回答,只用快得看不清的动作从腰间取出自己的剑,与弗兰克厮杀。艾维斯的剑身靠近剑柄的部位镶嵌着一粒精美绝伦的红宝石,剑柄上雕刻着古老繁复的花纹,整柄剑熠熠生辉,像有灵性一般,左冲右突,专门寻找弗兰克剑招的破绽之处,好几次都险险擦过弗兰克的身体。 弗兰克渐渐战得力不从心,完美的额头上出现汗珠,又立时被风吹干。毕竟是人身,与艾维斯这种久经沙场战斗经验老到的血族战斗,高下几乎立见。 艾维斯心中烦躁,唰唰几剑将弗兰克逼到了两间房子的交接处,弗兰克站在屋顶,身后就是墙壁了。弗兰克咬紧牙关就地一滚躲过艾维斯的剑招,却堪堪停在屋顶的交界处,再回身跳起的时候,艾维斯的剑招从身后虎虎生风袭来。 弗兰克避无可避,睁大眼睛看着艾维斯的剑尖,劈开黑暗向自己的喉咙而来,身子都僵硬了。 忽然,艾维斯身子一震,镶嵌宝石的银剑差点脱手,停在原地。 弗兰克诧异地原地跃起,探头细看,艾维斯身后站着杰拉尼,杰拉尼身旁站着莫尔。 杰拉尼握着一柄利斧,劈进了艾维斯后肩膀,而他脸色却茫然无措,极度惊恐的样子,双手抖抖索索地拿不住利斧的木柄。 莫尔站在他身旁,脸色凝重,帮他拿着那柄利斧的柄,尽力往深处劈砍下去。 艾维斯诡异地睁大黑色深邃的眸子,盯着弗兰克,身后插着一柄巨大的利斧,几乎占据了他半个身子。黑色的剪影落在银色月光的屋顶上,他姿势诡异地站立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了。 弗兰克盯着他,银剑在空中下意识地挽了个剑花,顺手就要刺向艾维斯的胸口。 银剑在银色世界中耀武扬威地闪着耀目的银光,剑身平稳,毫不动摇,直直向艾维斯刺去,剑身的轨迹在银色月光里留下一道黑色的暗影,如同湍急的黑色河流。 但下一秒,银剑刺到了一柄利斧的巨大铁制侧面上,锵的一声,银剑被弹开,弗兰克被自己的力道震得虎口发麻,剑柄几乎脱手。 艾维斯就这么消失了。 莫尔心中一片惶然,随即感觉到手中利斧分量骤然一重,杰拉尼双手发抖,指尖已经与斧柄脱离,全身抖个不停,黑衣包裹的削瘦身体如同风中动荡的高挑竹竿,脆弱易碎到了极点。 弗兰克高喊一声:“哦!”冲上前来,一手拿剑,一手将杰拉尼搂进怀里,卷曲的红发盖住了他绿色的瞳孔,只听到他口中不断说着:“好了好了……杰拉尼,是诅咒发作了吗……别怕……” 杰拉尼动弹不得,木偶一样被弗兰克拥在怀里,双眼溢满惊恐的光芒,似乎马上就要流出泪水。 莫尔看了一眼这边的状况,急忙转头去看亚希波尔那边,却见他依旧与那黑衣人在缠斗不休。血族之间的战斗很少有这么长时间的,那只能说明,他遇到了势均力敌的敌人。 莫尔咬唇,提着手中的利斧,冲过去支援亚希波尔。 亚希波尔左手持着匕首,对方也只带着一把镶金小刀,两人激烈地你来我往,身上都已挂了彩。亚希波尔脸色苍白到极致,嘴唇没有血色,守多于攻,已经有些强弩之末的架势。 莫尔将利斧高举过头,一斧从黑衣人身后劈下去,劈进了那人被黑色披风包裹的身体,如同劈进一堆柔软的石膏中间,手感很是奇特。 那黑衣人被劈中,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亚希波尔忙伸手用匕首从那人脖颈刺进去,却苦于兵器太小无法直接将那人的脖子割下来。亚希波尔瞬移到莫尔身边,一只手就将利斧拔出来,横着奋力一挥,那黑衣人的脖子被完全割断,头颅落在地上,还带着一丝不可名状的表情,随即身体连同滚落地上的头颅一下子化为灰色烟雾,随风飘散开来。 莫尔闻到一股独特的馨香味道,转头看向亚希波尔,如释重负地笑。 亚希波尔一脸傲娇的撅着嘴巴:“莫尔,我们是在决斗!两个男人之间的决斗不需要第三者插手的!” 莫尔失笑,伸手摸了摸亚希波尔累得毫无血色的脸颊,亲昵地将额头抵上对方的额头:“他才是我们俩的第三者呢。” 亚希波尔带着怨气瞅了莫尔一眼,又无奈地笑起来。 亚希波尔笑起来的时候总是非常天真无邪的样子,眸色湛蓝,金发扬起披散在颊侧,美得像神话里的太阳神。莫尔为自己的联想自嘲地笑,明明是黑暗中的恶魔,怎么会想到太阳神? 如果不是忽然出现在亚希波尔身后的黑影,莫尔几乎要忘记了两人还在生死未卜的紧张战场上。 艾维斯的黑色头发在风中狂乱飞舞,他带着一脸神秘的笑容,苍白的面庞如同从水中浮起的阴暗水鬼,往亚希波尔身后袭来。 亚希波尔察觉到莫尔的神色,电光火石之际凭着直觉侧过了头,就见艾维斯的剑一下子劈了过来。 银光带着呼呼风声从半空中带着千钧力道落下,莫尔一把推开亚希波尔,身子踏前一步,替对方抗下了这一剑。 微微发光的剑尖撕开皮肉的感觉,如此真实,疼痛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奔跑着袭来,莫尔头脑里一片清明,灵魂似乎在躯壳内蠢蠢欲动,直向着天空冲去。莫尔在倒下去的前一秒,心里还在想,不知血族到底有没有灵魂? 肩膀被剑砍中,骨头在剑下轻易碎裂,伤口被劈开,深入了好几英寸的距离。鲜血似乎从体内苏醒,随着渐渐袭来的痛觉一同涌到伤口周围,莫尔一阵阵晕眩,却完全无法晕倒,只能看着艾维斯恶魔一样的微笑,黑发几乎要擦到莫尔的脸颊。 亚希波尔的怒吼声响起,却显得那么遥远。莫尔想转头,却发现自己肩部的肌肉被砍断,无法完成颈部的任何动作了。 亚希波尔手中持着利斧,拼命朝艾维斯劈过去,不知道劈中了没有,只听到艾维斯张狂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亚希波尔,你杀不死我的!我已经是不死之身了!” 艾维斯用自己的肩膀轻松扛下了亚希波尔手中的利斧,利斧如同砌进石膏的墙壁,只砍下去一点点就无法再动弹。亚希波尔眼睛骤然睁大,惊讶道:“你!” 艾维斯微笑着眯眼看向亚希波尔,笑道:“对,我服下了卡帕多西亚族研制的禁药,阿瑞斯。” 枪声忽然出现,突兀地响在空气中,艾维斯身子震了两下,转头看回去。 唐恩的身影出现,他一手举枪,一手握剑,站在距离艾维斯几英尺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第三十八章:神药 莫尔躺倒在地,眼前是一阵阵旋转的雾蒙蒙的星空。 杰拉尼依旧全身颤抖,眼珠慢慢聚焦,盯住站在众人包围之中的艾维斯。弗兰克扶着他,一步步走过去,绿色眼眸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亚希波尔手中的利斧还在艾维斯肩上,不上不下,他的蓝眸变得幽深,盯着艾维斯。 艾维斯抖抖肩膀,伸手将亚希波尔的利斧从肩上推下去,像是拂过一只待在自己肩上的乌鸦一样随意而厌恶。 亚希波尔任由他拂开利斧,看向躺倒在地肩膀流血的莫尔,蹲在莫尔身边,伸手抓住莫尔的手,哀伤地看着他。 莫尔驱动全部的精神看回去,问:“没有办法了?” 亚希波尔慢慢地闭一下眼睛,道:“阿瑞斯可以让血族不惧怕任何攻击。” 艾维斯冷冷地看着,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起来,疯子一样,冲着天空张开双臂:“对啊,对啊!我艾维斯找到了这古老的神药!银与火,挖心与断颈,任何能够想到的杀死血族的方法,对我,都已经无效!不要吝惜你们的攻击,来啊,来啊!” 他收回朝天空举起的双手,黑色身影骤然安静下来,黑眸闪着狂野的光芒,冲向正手执银剑的弗兰克,将自己的胸膛凑上去,让银剑戳到自己身体上,一边大笑:“看啊,你们引以为豪的武器!看啊,你们这些滑稽的小丑!真想把你们现在的震惊表情画成画像,放在我们神圣梵卓家族的走廊里,受后世瞻仰!看啊,我们曾经把你们这些小丑打败到什么程度!” 众人都看着他,表情各异。银色的月光冷冷地照射下来,毫无差别地将银辉洒遍每个人的身体,却如同为每个人洒下一身冰霜,冷到从内而外。 艾维斯站直身子,黑色眸子看向亚希波尔,边缘隐隐闪现疯狂的红色,道:“亲爱的亚希波尔,一想到你就要这样臣服在我的脚下,一想到奴役你会让我的伊西铎多么开心……我就忍不住想笑!” 他看着亚希波尔,嘿嘿地笑起来,英俊瘦削的脸扭曲得如同疯狂的鬼魅。 亚希波尔咬紧牙齿,握紧莫尔的手。众人一时沉默,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艾维斯身后不远处,忽然蹦出来两名黑衣人,默然站在远处,一人持剑一人握刀,并肩站着,遥遥地看着艾维斯。 刚才的枪子儿明明已经打进了艾维斯的后背,此时唐恩举着尚在冒烟的袖珍银色小手枪,神色严厉地盯着艾维斯背部,那里只有衣服上有一块被子弹烧焦的弹痕,突兀地显露出苍白的无损皮肤。 唐恩转身向后来的两名黑衣人扑过去,弗兰克身子往前冲了一下,似乎也想去,却又没有动弹,看看身边依旧眼神呆滞的杰拉尼,无奈地皱起眉头,重新看向艾维斯,警戒着。 艾维斯转头朝后看了一眼,见唐恩已经与两名黑衣人纠缠打斗在一起,完全不在意似的转过头来,勾起嘴角一笑,看着亚希波尔,也不动手,只是饶有兴致地一点点用目光荼毒着他的身体。 莫尔拉着亚希波尔的手,拼力坐起来,想站起来却没有地方使力,求助地看向亚希波尔。亚希波尔咬着唇,眼里带着明白的伤痛,将莫尔拦腰抱着站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口,双手环抱着他。 “这种姿势完全无法战斗啊……”艾维斯似乎看得很有趣,嘴角勾起一抹邪笑,轻声调侃道。 “哼。”弗兰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仇恨而轻蔑地看着艾维斯,一边伸手扶住了又要倒下的杰拉尼。 艾维斯目光朝弗兰克方向微微斜过去,忽然动起来,比夜色更黑暗的身影蓦然冲到弗兰克身边。弗兰克速度也不慢,立时抱着杰拉尼往右边躲闪过去,却见艾维斯微笑着,倏然间伸手抓住杰拉尼另一边的胳膊。 弗兰克还未来得及喊出声来,杰拉尼的一只胳膊就被生生地扯了下来! 杰拉尼身体剧烈抽搐一下,软软地倒在弗兰克身上,痛得面容扭曲。弗兰克脸色瞬间变成比血族还要可怖的苍白,手扶住杰拉尼,喉间逸出嘶哑的吼声,抬腿向艾维斯一个飞踢,却被对方轻松躲过。 手臂从臂肘处断裂,苍白的残肢还带着黑色的衣料,碎布裹缠着血肉,断口处不像人类那般血肉模糊,却能看到清晰的组织和肌肉碎裂的脉络。艾维斯一手拿着剑轻松闪避开弗兰克的攻击,一手拿着杰拉尼的一段手肘,笑容显得温顺而柔美,简直如同带来救赎的美丽天使。 弗兰克表情无比可怕,喉间不断逸出压抑的低吼,如同被囚禁的困兽,握着银剑的手背青筋暴露,胸口一起一伏,红色卷发在空中被风撕扯成狂乱的形状。他一手将杰拉尼抛向亚希波尔,另一手提剑横过胸口,如同一头咆哮的豹,扑向艾维斯。 亚希波尔一手接过杰拉尼,莫尔顺手拽过杰拉尼,两个人相互支持着站在一边,亚希波尔向莫尔丢了个眼神,就冲上前去,从腰后隐蔽处抽出短戟,与弗兰克并肩战斗,纠缠住艾维斯。 艾维斯战斗力确实不弱,但一个三阶精英和一个托瑞多族最强战士一起围攻,他还是有些应付得吃力,背部被砍了好几下。他抖抖身体,又放肆地笑起来,狠狠回击,手中镶嵌红宝石的发出朦胧银光的剑不断挥舞,带出一片片朦朦胧胧的银光,漫射在冰冷月光之中。 亚希波尔借着月色,转身之际,帮弗兰克挡了一剑。弗兰克眼角斜睨亚希波尔一眼,顺手又是一剑刺出去,刺中艾维斯的脖颈,却无法继续深入。艾维斯全身如同石膏浇筑的雕塑,完全无处下手,所有攻击都无法对他造成伤害。两人没有办法,只得尽量拖住他。 亚希波尔在战斗间隙,回头向莫尔大喊一声:“亲爱的,带着杰拉尼快走!” 莫尔一怔,看看身边面色如同死灰的杰拉尼,捡起他的断肢。血族断肢是无法治愈的,但杰拉尼这种样子,完全是战场上的一个毫无作用反而易被利用的隐患。莫尔咬咬牙,自己肩上的伤口还在继续疼痛,却是在愈合,而自己上战场的话肯定不能发挥多大作用。 这边莫尔正在踌躇,唐恩那边却已战斗结束。唐恩手臂流血,将最后一名黑衣人用剑尖挑中心脏,倏然化为死灰。唐恩随即毫不犹豫,连喘气的时间都没给自己,就冲过来帮助弗兰克和亚希波尔。 三人围攻艾维斯,渐渐的艾维斯就落了下风,却仗着不会受伤的特性生生抗下一轮又一轮的攻击,一边出手越发狠戾,弗兰克身上已然挂了彩。 莫尔目不转睛地看着亚希波尔的身影,双唇抿紧,带着杰拉尼就往旁边飞奔,想要向着伦敦边缘的北方内地逃离。 刚跨过几间屋子,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全身漆黑的身影站着,火红的长发在空中如同艳丽的火焰,变幻莫测地燃烧着。 是玛丽安娜·布鲁赫长老! 女人丰满的身躯裹缠在紧身的黑色皮草之中,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和两只手,见莫尔半拖半抱着杰拉尼停下来,手中的细剑在月光下灼灼发亮。 莫尔停下来,与女人对视,一边用眼角探查着周围最佳的逃生路线。 玛丽安娜笑道:“莫尔,把杰拉尼给我,我是来帮助你们的。” 莫尔听到这话,心中大为惊疑:“为什么帮助我们?” 玛丽安娜一甩长发,红色的火焰河流在空中奔流而过:“我们也是有自己的目的啊,艾维斯早已无法驾驭我们了。” 莫尔眼角瞥到的地方,黑衣的马丁和灰色大衣的乔凡尼,也从右侧方出现,正朝这边走来。 玛丽安娜又道:“你不相信我们吗?那这样呢?”她将细剑往地上一扔,剑尖划过一道圆弧,落在莫尔的脚边。 马丁和乔凡尼也在不远处站定,乔凡尼保持一贯的温和道:“莫尔,请相信我们。艾维斯的暴政早已不得人心了,我们也想与猎人们和平共处。” 乔凡尼身旁的马丁一笑,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显得有些残忍:“如果我们真的想对你们不利,早就可以杀了你了。” 莫尔肩头的伤还在抽痛,他转脸看着乔凡尼和马丁,半晌,露出微笑道:“那么谢谢你们的帮忙。” 玛丽安娜上前,从莫尔手中接过杰拉尼,皱眉道:“诅咒还是发作了啊……” 乔凡尼和马丁围拢过来,乔凡尼对莫尔微笑着点头,马丁则伸手拍了拍莫尔的肩膀:“嘿,识时务者为俊杰,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莫尔的伤口被碰到,疼得龇牙抽气:“哦……” 马丁一脸尴尬地挪开手,转脸去看杰拉尼的伤势。断肢无法接上,身体断裂处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愈合,只留下一些浅浅的伤疤,完全看不出来曾经受过伤。 玛丽安娜似乎颇有感慨:“罪恶之子的愈合能力确实很强,但他从此就是废人了。” 莫尔转身要走,闻言又转回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 玛丽安娜道:“他是血族很少出现的混血儿,也就是罪恶之子。拥有极强的能力,但却带着与生俱来的诅咒,不能背叛自己的主人。一旦背叛,就会受到意识禁锢,从此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而杰拉尼的父亲就是伊西铎的仆人,到了杰拉尼这里,他的主人就是艾维斯。” 马丁和乔凡尼静默着,看着睁着眼睛茫然无措,一动不动的杰拉尼。 那个曾经瘦削高挑冷若冰霜的杰拉尼,就这样无助地躺在玛丽安娜怀里,手臂残缺,面如死灰。 第三十九章:濒死 莫尔还未来得及唏嘘感慨,玛丽安娜忽然将杰拉尼扔给他,道:“你在这里看着他,我们去帮助亚希波尔。” 杰拉尼的重量让莫尔一个踉跄,玛丽安娜等三人瞬间奔出几十英尺,到了艾维斯战场边缘。 艾维斯现在是孤身一人,完全无法周转,但亚希波尔和唐恩、弗兰克都已经遍身伤痕累累,艾维斯则依旧精神抖擞。 他身上的黑色大衣已经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挂在苍白干瘦的身躯上,皮肤苍白无瑕,面容狰狞疯狂。玛丽安娜等人一加入战场,艾维斯的脸色就变了,他站在原地停止了攻击,大声道:“你们这些叛徒!” 玛丽安娜懒得跟他废话,用细剑将他身上的衣物挑的更加破碎不堪,却发现完全无法伤他分毫。 乔凡尼则甩着长鞭,颇为遗憾:“背叛血族的其实是你,亲爱的梵卓族长老。从伊西铎开始,梵卓家族就背叛了血族整体的意志。” 马丁接着乔凡尼的话,愤恨地说:“但你们并不是血族的统治者,我们不是皇权专制!” 艾维斯并不动弹,红宝石的剑指着地面,缓缓地勾起嘴角,微笑起来:“可怜的同胞们啊,真是可怜又可笑!血族整体的意志?我们是生活在黑暗之中的恶魔,我们带来痛苦和梦靥,幻觉和死亡!我们的意志难道是与那些软弱可欺的人类沦为同等地位?世代以来的贵族们如果听到这种话,肯定会从撒旦的怀里挣脱出来惩罚我们的!可笑啊,软弱的现代血族!你们也只配与人类这等昆虫为伍了!古代的英雄们已经长眠!” 冷厉的月光洒在艾维斯身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十分清晰,明亮的地方如同沐浴在光芒之中,美丽如天使;阴暗的地方则被重重阴影加深,陷入更深的黑暗。他整个人站立在午夜的月色之下,表情带着殉道的传教士一般的圣洁与平静,仰着脸,月光洒遍他的面颊。 修罗之路,艰险重重,走到了最后,早就忘记了当初的目的。 众人再无言语,一时都被震慑。 直到莫尔拉着杰拉尼,站在战场稍远一点的地方,大声喊出:“就算是黑暗之中的恶魔,也能享受正常的生活,而不是整日打打杀杀!艾维斯,你难道没有希望过,能与你的伊西铎一起过平淡但幸福的日子吗?他想要做屠杀和杀戮的英雄,但你并不是他,为什么要替他杀戮!和平才是你心底的期望,难道不是吗?” 艾维斯转头看向莫尔,轻笑一声:“哼……说得是好,但是!”他用快得看不清的动作一下子跃起,黑色大衣在银色风中如同巨大的蝙蝠,瞬间降落到莫尔身边,手臂快速掐住莫尔的脖子,咬着牙齿说道:“但是,伊西铎死了,而你!你这无知而软弱无能的小婴儿,你还可以跟你那亲爱的爱人一起生活!这不公平……是不是!” 莫尔被掐住脖子,艾维斯的指尖深深嵌进他的筋肉之中,血液无法流通,他只能咯咯地咬牙,转动眼珠,恨恨瞪着艾维斯。 艾维斯笑着,一如初见时那天使般的微笑。莫尔心里有刹那间的恍惚,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下一秒,艾维斯的微笑从莫尔眼前消失,他整个人都被提着扔了出去! 亚希波尔冰冷到极点的面容出现,他冷着脸伸手抚摸莫尔的脖子,看着上面的几个深深的凹痕,湛蓝色眼眸深处浮现着一圈血红颜色。 莫尔惊魂未定,下意识道:“亚希波尔……”便伸手抚摸亚希波尔的脸颊,另一手还拉着杰拉尼。 亚希波尔苍白的脸颊带着柔嫩如玫瑰花瓣的触感,金发在莫尔手边拂动,他湛蓝带着血红的眼睛深深看着莫尔,嘴角绽开一丝微笑。 艾维斯猝不及防被亚希波尔扔出去,却在众人围拢过来的前一瞬间站起身,朝亚希波尔扑了过来。 莫尔正向亚希波尔回以微笑,无限柔情展露无遗。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艾维斯将剑尖刺进了亚希波尔的胸膛。 艾维斯剑上的红宝石在亚希波尔身后闪烁。 剑尖带着血,从亚希波尔胸膛处穿出,直直指向莫尔。 莫尔闻到了熟悉的檀香血腥气味,怔怔看着眼前一脸不可置信的俊美脸庞。 他的手还流连在他的脸上。 而他刚才还对他微笑。 亚希波尔的脸从莫尔手中滑落,身子软软地倒下去,睁着一双不甘的眼睛。 艾维斯的笑容疯狂至极。 莫尔蹲下来,杰拉尼的身体倒在地上,他再也无心去管。 他满心满眼只看得到自己的爱人,亲爱的亚希波尔。 时间静默得如此美丽而残酷。 莫尔带着怯生生的崇敬之情,躲在树后,看着那个高大美丽如同战神的身影。 莫尔坐在他怀里,看他捉着自己的手,在画布上涂抹出美丽的图案,月光温柔如水。 莫尔和他在湖边拥吻。 那些美丽的时光,静默的回忆,珍宝一般,无论如何都不会丢弃。 可是他,就这样软弱地倒在地上,没有一丝生气。 艾维斯放肆地笑,大声喊着:“哈哈,莫尔,这滋味好吗!看着你亲爱的爱人被杀死在眼前,一定,很开心吧!哈哈……” 玛丽安娜咬着丰满的唇,皱眉用细剑缠裹住艾维斯的脖颈,却无法刺进去。 马丁和乔凡尼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抓住毫不反抗的艾维斯双手反剪。唐恩从身上拿出银链,动作麻利地缠上艾维斯的身体。 艾维斯依旧疯狂地笑着,无比愉悦,黑眸已经彻底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几人朝莫尔看去。好几处负伤的弗兰克上前,将杰拉尼的身子抱起来,走到一边。 没有人敢去跟莫尔说话。他的样子仿佛已经陷入另一个世界,表情并不悲哀,反而是充斥着回忆的温馨。 亚希波尔软软地躺在莫尔怀里,不动不言,面色苍白。 莫尔的泪珠,血色的泪珠,一点点流下来,沿着他的面颊,划出深红的痕迹。 而他还带着回忆中温馨的微笑。 回忆一幕幕在眼前闪过,那么美丽,又那么易碎。 原来幸福那么易碎。 莫尔沉浸在回忆里不愿醒来,完全不愿面对现实。 “亲爱的,亲爱的……你不是说,最喜欢我这么叫你了吗……亲爱的……”莫尔不断呢喃着,大滴大滴的血泪滴落下来,落在怀抱着的亚希波尔脸上,将金发染上一丝血色。 亚希波尔一动不动,血泪掉落在他的眼睛上。 其余众人也是面色各异。玛丽安娜一脸遗憾,马丁和乔凡尼一左一右站在艾维斯身旁,马丁面无表情,乔凡尼则十分哀痛地叹息。唐恩拉着银链的一头,站在弗兰克身边,脸色沉痛。弗兰克则全心都在杰拉尼身上,抚摸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杰拉尼却毫无反应。 莫尔抱着亚希波尔的身子,绝望地呢喃。 众人沉默半晌,马丁忽然炸毛地跳脚了:“喂!他不是没死吗!” 莫尔身子猛然一僵,转脸看向众人,见唐恩对自己咧嘴微笑着点头,估计大家也是刚刚反应过来。 对啊,血族死去的时候,会化作烟灰的啊…… 莫尔傻乎乎的,低头看怀里的人,一点点伸手摸着他的脸,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动作轻柔如羽毛,似乎一用力对方就会消失一般。 他嘴角终于慢慢绽出微笑,脸上还带着血泪的痕迹。 莫尔一把将亚希波尔的身体横抱起来,转身向身后众人仰起脸,双眸发亮:“有什么安静的地方可以去?我要带他去养伤。” 玛丽安娜和乔凡尼看着莫尔微笑,马丁则翻个白眼道:“真是一群傻瓜。” 艾维斯静静地站在众人包围之间,似乎笑累了,脸上只留下疲倦的表情。 唐恩笑着向莫尔走过来,扶住莫尔半边肩膀受伤而不稳的身体,低声道:“如果不嫌弃的话,还是回到我们猎人营里行吗?” 莫尔点头,如同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只紧紧抱着亚希波尔,怎样都不愿放手。 唐恩和三位长老去了猎人和暗卫的战场,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空旷的屋顶上只有抱着杰拉尼的弗兰克和抱着亚希波尔的莫尔。 两人对视一眼,都轻轻笑了,尴尬又带着和解意味的微笑。 莫尔将亚希波尔瘦削的身子抱在怀里,踏着银色月光往前飞奔,跟着将杰拉尼背在肩上的弗兰克。 莫尔肩膀的伤口还在抽痛,手臂使不上力,只能凭借一只手的力量将人搂紧,尽量跟上弗兰克。 月色下,两对身影一前一后又回到了那间破旧的剧院。 莫尔抱着亚希波尔走进房间之前,被弗兰克叫住:“喂。” 莫尔回头,看着对方年轻充满朝气的面庞,道:“嗯?” 弗兰克肩上还背着杰拉尼,后者长长的胳膊垂下来,搭在弗兰克胸前。弗兰克冲莫尔笑着,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谢谢你啊,还想帮我调查陈年旧事。” 莫尔失笑道:“可是我什么也没查出来啊。你后来是怎么知道的?” 弗兰克眼神飘向背上的人,眼中是抑制不住的热烈情感:“是他告诉我的。那时候我被绑在地下室里,只有他每天来给我送饭。后来,我被唐恩救出来的时候,他就把事情真相告诉了我。” 莫尔看了杰拉尼一眼,那人半边脸埋在弗兰克脖颈里,却毫无动静,眼睛失神地看着地面。 他不由担忧道:“他这样……什么时候能好?” 弗兰克眼中燃烧着偏执狂一样的信念:“在我有生之年,我会让他好起来的!” 莫尔深受感动,看着弗兰克,点点头,抱紧怀里的亚希波尔。 亚希波尔依旧昏迷着,莫尔将他轻轻放在床上,看着他美丽的脸,帮他拭去脸上的血痕,手指在细腻的皮肤上反复流连不去。 第四十章:终章 十三天后的深夜,在伦敦皮卡迪利街最繁华的塞壬酒店顶楼包厢内,唐恩和诺菲勒正对面坐在一张大会议桌上。红木的桌椅在幽幽的昏黄灯光里泛着光泽,装饰华丽厚重的巴洛克式房间里,深红色壁纸上绘着金发美人鱼的图案。 唐恩正在凝神细看一份文件,看不出表情。会议桌周围,唐恩身边一圈是弗兰克和猎人其他精英,不苟言笑,表情紧张地看着唐恩。对面坐着的则是目光锐利如冰刺的诺菲勒,他现在是血族代理首席长老,周围一圈坐着玛丽安娜、乔凡尼、马丁、吉密魑长老等一众长老,只是少了托瑞多和冈格罗族两位长老。 众位长老的表情都是淡然带笑的,眼底却都压着一丝复杂的表情。 几千年了,猎人和血族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心平气和谈判的机会几乎没有。 唐恩拿出精致的钢笔,郑重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将文件递给弗兰克等人,众人手手相传,将文件递回到诺菲勒手中。 诺菲勒平凡的大众脸表情严肃,眼里带了一丝笑意。 至少目前,大家都是热爱和平的,何不就如此呢。 开完会,血族们邀请猎人到楼下会客室里,参加为这次会议精心准备的酒会。血族们西装笔挺,嘴角带笑,招待着十几天前还是敌人的新朋友,由衷地与对方碰杯。 弗兰克对唐恩耳语几句,扫了围拢来的血族一眼,匆匆离去。唐恩笑着对血族们解释着:“他急着回去照顾杰拉尼,大家不要介意。” 马丁搂着乔凡尼的腰,将脑袋放在他肩膀上,笑意盎然地将手中的酒杯放到乔凡尼嘴边,看着他无奈皱眉然后喝下去,开心地笑出来。乔凡尼一张老脸在看到迎面走来的唐恩时,差点红成熟透的西红柿。 唐恩微笑着,毫不在意地举杯,向乔凡尼道:“谢谢乔凡尼先生多次帮助我们,也为上次烧您的领地表示由衷的歉意。” 乔凡尼微微一笑,道:“不用,我能理解。听说……他被你们关起来了?能否告诉我们关押的地点?” 唐恩笑着略显为难地摇头:“恐怕那个地方不是你们能进的。” 马丁傲慢地撇嘴道:“难不成是极昼城?那个地方不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吗?” 唐恩笑得高深莫测:“总之,他现在很好,每天沐浴着明亮的阳光,等着他的生命在阳光中渐渐耗尽。虽然你们的古老药剂非常厉害,但是对阳光还是不能完全免疫的。估计,再过一年左右,他就能去见撒旦本人了。” 乔凡尼垂下眼睑,移开了目光,又道:“当然,这是血族和猎人族共同的决定,但我还是想说,他是个可怜的人。” 马丁摸着乔凡尼的头发,难得地正经起来:“愿撒旦保佑他。” 弗兰克一路飞奔回去,几步踏进月光之中,飞檐走壁地上了三楼,推开门进了房间。 杰拉尼正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穿着白色睡袍,被子轻柔地盖到他的胸脯。一切都跟弗兰克离开时没有两样。 弗兰克松了口气。刚才还在会议室时就心跳得厉害,呼吸不畅,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他伸手抚摸杰拉尼紧锁的眉头,感受着手指下方冰凉的触感,压抑着不断跳动的心脏。 杰拉尼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恢复了。 走廊尽头另一间房子里,坐着身穿简单亚麻衬衫的莫尔,正端着调色盘在小画架上画画。床上的亚希波尔面朝这边,带着满足幸福的微笑看着莫尔画画,蓝色眸子里的感情如同汹涌的大海。 莫尔将笔尖伸进调色盘的蓝色颜料里,拿出来,细细地在画中人眼睛部位点上一点颜色,又回头瞅一眼亚希波尔,皱皱眉头,拿过一旁的柔软布巾将刚画上去的一笔擦掉。 亚希波尔不解地问:“干嘛擦掉啊亲爱的?” 莫尔头也不回,边在调色盘里加水边道:“那个不像你的眼睛。你吃药没有?” 亚希波尔撇嘴,趴在枕头上,委屈道:“那个老头长得太丑了,我不喜欢他给的药。” 莫尔无奈地转头,看着抱着枕头撒娇的亚希波尔,佯怒道:“不吃药怎么好得快?你不是说艾维斯用的剑是什么古物么?还要不要早点好了啊?洛伊尔爷爷这可是专门为你研制的药啊!” 亚希波尔撅着红润的嘴唇,金发乱乱地在枕上披散开,撒娇地说:“不要,我不要当实验小白鼠!哼!除非你喂我!” 莫尔没理他,转过身去,看了眼手中调好颜色的画笔,小心翼翼地在画中人瞳孔里点上一笔,端详许久转头看看亚希波尔,无视某人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神,道:“终于找到对的颜色了。” 他三笔两笔将画中人的双眸画好,扔下画笔,转身从床头小桌上拿过棕色广口瓶,看也不看亚希波尔一眼,举起瓶子将其中看起来很邪恶的黑色液体一口吞进嘴里。 亚希波尔在床上半趴着,仰着头,笑着看他。莫尔扁扁嘴巴,恶作剧地伸手捏住亚希波尔的下巴,将唇凑上去,缠绵地吻着。 亚希波尔反手抓住莫尔,伸出舌头与莫尔的舌嬉戏,顺带将很苦的药水舔干净咽下去。莫尔本来坐在床上,亚希波尔随手在他后颈处压下去,就把人压倒在床上了。 亚希波尔正要将身体压上莫尔的身子,冷不防胸前一阵剧痛,忍不住轻轻“呵”了一声。莫尔躺在一床乱被子上,闻声急忙担心地伸手抚摸亚希波尔胸前被绷带缠着的伤口道:“真是不省心……还是很疼?” 对方没有回答,只伸手抓住了莫尔放在绷带上的手,往左边拉了拉。亚希波尔的心跳清清楚楚地通过指尖的感觉传出来,那颗心脏在宽松的睡袍里,在白皙瘦削的皮肤下,强劲有力地,一下一下地跃动着,饱含热情和幸福,一点也不间断。 莫尔似乎透过指尖听到了心跳的“砰砰”声,仰起脸看着亚希波尔,后者正含笑望着他,眼神深邃如海洋,表情无比温暖。 亚希波尔将脸压下来,压住莫尔的唇,又辗转到他耳边,轻声细语:“我的心,三百年前就不再跳了,但是现在又跳起来了。我是该感谢撒旦呢,还是感谢艾维斯?” 莫尔喃喃地说:“血族的心跳不是没有什么用处吗……唔……” 亚希波尔似乎轻笑一下,道:“你没有听出来,我的心在说话?” “什么?” “它说,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很幸福。它说,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亚希波尔说完,满足地吻着莫尔的唇,没有看到莫尔眼中闪烁的光彩。 这种话,明明应该我来说,一直在我身边的是你啊。傻亚希波尔,爱得那么痴,还那么不求回报。 这样的你,让我怎么能不爱? 月光从窗棂里踱步而来,落在莫尔刚刚画好还未晾晒的画布上。那是美丽的,光线幽深清冷的树林,一片开阔的湖水闪着银光。岸边,一个褐发少年正被一个金发青年抱在怀里,褐发少年仰头看着微微低头的金发青年,两人都笑得真诚。 那青年,金发如同清晨美丽的阳光,深蓝色的眸子如同海洋的心脏。 原来的梵卓家族大本营被猎人烧毁,剩余的一些东西被各族长老分批拿走。一天晚上,面貌斯文戴着眼镜的吉密魑长老来到自己的书房,在书架上无意中看到了那本《莉莉丝预言及其研究》,看到烫金书脊上故人的名字,便伸手拿下书本。 那位作者杰瑞米·吉密魑,是现在这位吉密魑长老的尊长,避世云游多年。 翻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光明之夜的语言。吉密魑长老轻轻笑了,再次认真读了一遍这个预言: 银荡而贞洁的女人啊,我的子孙将在你的尸体上舞蹈,黑暗的铁链将绞缠住伪善天堂的孤岛,拉进深渊。光明之夜,从此永恒! 吉密魑长老看着书页陷入沉思。 光明之夜……是指光明与黑暗相互融合吧。 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猎人和血族的和平共处,不管是不是预言的初衷,却是最为有利的结局了。 吉密魑将书合上,迈步走到桌边,开始撰写《血族与猎人种族交流史》。 此时,唐恩正带着猎人军团在伦敦近郊处某旅馆扎营休息。 弗兰克正抱着毫无知觉的杰拉尼在伦敦近郊的床上躺着睡觉。 马丁和乔凡尼正从麦卡维家族玫瑰花园里走过。 玛丽安娜在布鲁赫家族的族内酒席上豪迈地举杯喝酒。 莫尔和亚希波尔正携手坐到海岸边的教堂顶上,彼此相互依偎。 两人的身影紧紧依偎,褐发的脑袋靠在金发的肩上,微风吹着两人的发丝微微飘动。 他们感到幸福而满足,宁静而美好。 任何力量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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