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白银庄主
白银庄主  发于:2014年0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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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云派大弟子叶九,门派大总管,闷骚、吐槽、人妻属性。 某日照常下山,却意外捡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当然,不小心直接滚到人家面前,确实是出了大糗。 但……但…… “兄台?” 对方似乎并没有在意的样子嘛……等等! 这位天天穿着那么一件艳俗花袍的男人,竟然就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九,司徒泠┃配角:凤夜、艾华、萧凉、小栓子、凤尘┃其它:凌云派、梦石庄、青宓教 第一章 叶九这辈子没那么丢脸过。 走了那么多年的山路,居然会失足跌下来。 跌下来也就算了,居然会被人撞见。 被人撞见也就算了,居然正好滚到人家的面前。 “这位兄台……” 对方楞了一下,不慌不忙地把自己扶起来。 叶九心中警铃大震。 出大糗了。 “兄台?” 叶九急忙站稳了身体,拍了拍身上的土,连声道谢。 ——不然还能怎么办? 对方似乎是笑了。“兄台,在下只是想问问,天锦山的凌云派是走这条路吗?” 叶九不禁正眼打量起对方,那男人身背长剑,一身脱俗之气温润如玉,飘逸自然。 却穿着极艳俗的花袍。 “这位少侠是要上天锦山拜访凌云派吗?”叶九道,“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在下司徒泠。” 叶九还来不及震惊,身后传来一阵一阵的呼喊:“大师兄!!!大师兄!!!” “兄台?”那人一脸困惑。 叶九敛容抱拳:“在下凌云派叶九。” 一炷香后,司徒泠坐在了凌云派的大堂上。 “……在下路过天锦山,只是想顺道来拜访一下萧掌门。没想到在半山上迷了路……不过还好遇到了萧掌门的大弟子,真是太好了。” 叶九端着盘子,站在师父身后,心中自言自语:其实,掌门的大弟子也就是来了访客,给端茶送水装点门面用的。 而凌云派的掌门…… 根据江湖传闻,天锦山凌云派的掌门萧凉,是个内敛沉默的人。 或者用叶九的话来说,他师父的每句话,绝对不超过十个字。 果然,萧掌门酝酿了甚久,缓缓地开了尊口:“令尊近来可好?” 司徒泠答:“在下半年前离家远游,近日收到家书一封,说是家父前阵子大病了一场,恰逢林神医在庄子里,想来近日也该是慢慢地好了。” 叶九默默地腹诽:难道是因为看不得儿子穿那么俗气的花衣裳? 掌门点了点头,道:“在此小住几日。” 又对叶九嘱咐:“九儿,好生招待贵客。” 叶九一面诚恳地点头答应,一面暗暗抓狂:那么,招待的钱要算在哪笔账上呢? 司徒泠似有受宠若惊之感。“那就多有叨扰了。” 萧掌门道了一声无妨,便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叶九走到司徒泠面前,道:“司徒公子,师父日理万机,过会儿还要去教弟子们练剑法。恐怕不能陪同,你不要见怪啊。” 怎么能告诉人家师父就是想窝回自己的房中发呆吗? 司徒泠倒是挺高兴,道:“不要紧。叶少侠带在下看看也是一样的。” 看到司徒泠心情不错,叶九的情绪也收到了感染,挥手道:“请!” 绕过前院、后院、偏房等等之处,叶九准备领了司徒泠去了客房。 半路上遇到一个俊朗的青年。 司徒泠隐隐觉得那人是刻意在等着他们。 与叶九的恬然随和不同,那人英姿勃发,叫人一见倾心,看起来还比叶九年长三五岁的样子。 见到叶九带着生客过来,就好奇地走来:“大师兄,这位是……” 叶九道:“这位少侠就是繁花剑司徒泠司徒公子。”又对司徒泠道:“这位是我的二师弟,凤夜。” “凤少侠。” “司徒少侠……你就是梦石庄的司徒公子?”凤夜惊讶地问。 叶九心说:别惊讶那身花袍子,他真的就是司徒泠,刚才师父都鉴定过了。 身着花袍的司徒泠彬彬有礼:“正是在下。” “久仰久仰。”凤夜不可思议道,“没想到繁花剑司徒公子竟然会来我们凌云派?真是我派一大幸事。” 叶九心说:是啊是啊,师父还想让他留下来住好多天呢。 司徒泠道:“其实家父与萧掌门亦是多年故交,家父也曾时常提到萧掌门许多故事。今日得缘一见,才是在下的一大幸事。” 凤夜道:“当年司徒前辈带领正道同盟铲除魔教奸佞之事,师父也常有提到。想当年……” 于是,在凤夜口若悬河地侃侃而谈之时,叶九很努力地回想师父是否曾经提到过这位闻所未闻的司徒前辈。 司徒泠和和气气地笑道:“凤少侠真是见多识广,连这些事情都知道,真教人佩服。” 叶九怕他们二人准备在过道上促膝畅聊,开口拦道:“凤师弟,师兄带司徒公子去客房休息。你去看看三师弟和小师妹跑到哪里去了,过会儿师父该查他们最近练的剑法了。” “好,我这就去。” 送走了凤夜,叶九只想着快点把司徒泠这尊大神安置在客房里,好去做他自己的事情。 真是的,今天本来应该下山去收租的,还有好多账本要看呢。 师父干嘛要我带着他乱转,这种事情明明找三师弟或者小师妹不是更合适嘛。 再不济,二师弟也是可以的——咦,看起来他们二人聊得不错呀。 “……叶少侠?叶少侠?” “额?”沉浸在思考中的叶九,猛然抬头看着司徒泠。“司徒公子有什么吩咐?” 司徒泠的眼中满是笑意。“叶少侠在想什么?” 叶九老老实实地回答:“今天晚饭吃什么。” 司徒泠眼中的笑意更浓。 “叶少侠,乃是贵派首席弟子,难道还要操心晚饭的事情?” 叶九点点头。又道:“其实我这个大师兄呀,更像是个管家,凌云派的大小事务都是我负责的。不过,司徒公子在这里若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司徒泠似乎想到了什么,托出一锭银子。 “在下恐怕要叨扰多日,想来麻烦贵派实属不当。这些饭钱,叶少侠就不要推辞了吧……” 叶九看着那锭银子,瞬间觉得司徒泠是个又亲切又好看的人。 至于花袍…… 管它呢。 第二章 繁花剑司徒泠,梦石庄的少主。 据说,他其实并不是司徒老爷子的亲生儿子,而是他一位神秘故交的遗腹子。 不过司徒老爷子一直都是极其疼爱他的,视为己出。甚至司徒老爷子打算将梦石庄交给他继承。 叶九当时知道这些江湖传言时,不动声色地想着:那个司徒老爷子膝下无子,要是不给他,当年干嘛收养人家? 然后,心中淡淡地划过一道伤痕。 同样是被收养,司徒泠也许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还有显赫的背景和来历。 可是,叶九只知道自己是已故的师娘从死人堆里捡来的。 师娘还说,如果当年不是他的一声啼哭,她也不会注意到他。 裹在蜡烛包里的叶九,身上既没有胎记和色痣,身边也没有证明身份的玉佩和书信字条什么的物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婴儿。 然而,当时师娘却视若珍宝。原因无它,与师父成亲五六年中,一无所出。所以,师娘坚信这个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孩子,会给她带来一个孩子。 此后师娘,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可她却再也不能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叶九了。她给师父留下小师妹以后,她永远地撒手人寰了。 所以叶九常常想,也许自己的贱命就是这么的克母吧——就像那些师伯、师叔、师兄弟、师姐妹们背后对他的评论一样。 司徒泠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叶九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忽然觉得他也是个苦命的人。 抬眼看到小师妹在向着自己使眼色。这才想起吃饭前,小师妹极其严肃认真地拜托自己的事情。 心中默默地叹气,伸头一也是刀缩头也是一刀。 “司徒公子……” 司徒泠转头,笑眯眯地看着叶九。 叶九发现司徒泠是个挺好相处的人,特别是在他给了自己一锭银子以后,叶九觉得司徒泠笑起来特别可爱。 “司徒公子,方才你说这半年以来一直都在西北之地游历。此番又转向东面而来,敢问所为何事?” 司徒泠也放下了筷子,很仔细地想了一想。 “嗯……应该为了找到在下的好姻缘吧。” 话音刚落,小师妹和三师弟以及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看着他。 梦石庄的少主人,还怕找不到好姻缘?突然间,叶九敏锐地意识到一个更麻烦的事情。 “那……司徒公子可遇到好姻缘了?” 还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为免门派里那些及笄丫头们夜里的春梦又长又多,叶九决定豁出去了问。 司徒泠依然笑眯眯地看着叶九,答道:“此前,在下遇到了一位神算方士,他指点说往这个方向走走,就能找到在下的好姻缘。所以在下就往这里来看看。本来也以为是玩笑之言,不想……” 叶九一个激灵:完了。 “好像真的遇到了呢。”司徒泠无比爽快地说出了让叶九无比郁闷的话。 叶九惊讶的心事直接写在脸上,问道:“难道……司徒公子说的是凌云派的弟子吗?” 司徒泠看着他,满意地点点头。 凌云派共有女弟子一十二人,除去年幼以及婚配的,尚有五人。如果司徒泠看中的是外家弟子也就罢了,要是门派内的…… 叶九开始愁起嫁妆了。 不对不对,万一司徒泠看中的不是那五个姑娘中的一个呢? 叶九又开始担忧该怎么处理那一锭银子了。 小师妹那热烈充满期待的眼神,如同两支利箭射来。 叶九皱起眉头。 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也不收敛点啊啊啊。这万一真要嫁到梦石庄去,多丢人啊啊啊。 叶九觉得真是愧对师娘当年的疼爱,自己怎么竟然把小师妹教养成了这样。 “……叶少侠?” 此时的司徒泠正在努力地把叶九的注意拉到自己这里。 “司徒公子请说。” 司徒泠兴致勃勃地问:“在下就是想问一问,如果在下想要向凌云派门下弟子求亲,是不是应该向萧掌门提亲才对?” 叶九一愣,居然顺着司徒泠的问题就答:“如果是外家的女弟子,我们门派是做不得主的,恐怕得向其家族禀告才是;要是是门派内家的弟子,得向其尊师提亲。不过你放心,只要合情合理,我师父一般不太干涉这些事情。” 司徒泠点点头,道:“嗯,叶少侠说的很在理,真不愧是凌云派的大师兄。” 那边小师妹的脸上已经飞起了红霞,她身旁的三师弟却是苦恼不已。 “我……我吃完了……大家慢吃……” 三师弟沮贝放下碗筷,起身离开了饭堂。 二人一喜一忧,看在叶九的眼里。他急忙又叫住司徒泠:“司徒公子!” “叶少侠请讲。” 司徒泠对叶九有用不完的好耐心和好脾气。 叶九道:“司徒公子,这个……老话说的好,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司徒公子……对……恐怕对我们凌云派的姑娘也了解甚少,说不定,你中意的姑娘是外家的子弟,也可能家里是已经许了人家……这……再者也有……” 叶九很苦恼,有些话语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清楚。 “叶少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和人家姑娘定了白首之约了?”司徒泠疑惑地问。 “我怎么会有呢?哎呀,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叶九很顺口地带过,“我是说,万一你看中的姑娘已经有了心上人的话,或者有别人喜欢她的话,你这样……嗯……算是横刀夺爱……嗯……我的意思……嗯……你懂吧?” 司徒泠点点头,很认真地答道:“懂了,在下一定不夺人所爱。” 叶九长舒一口气。不禁开始为门派中的男弟子们担忧。 这尊大神要是想要哪个,你们怎么抢的过他啊。 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大师兄当得真是劳心伤神。 “师兄。” 凤夜给他夹了一条小鱼,道:“小心鱼刺。” 叶九“嗯”了一声,满心欢喜地开始吃鱼。 还是二师弟好,知道心疼自己。 但叶九不知道身旁的司徒泠正眯起眼睛,看着叶九碗里的那条小鱼。 那表情,就仿佛他被卡了鱼刺一样。 第三章 凌云派算是名门正派中一支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门派,整个凌云派上上下下加起来不超过五十个。除去来此求学武艺的外家子弟,就只有二十来人。外家子弟学了一段时间以后,自然会下山回家。而门派内家子弟,比如叶九这种被师父收养的或者小师妹这种师父的独生女,还有其他师伯师叔的妻室子女等等,则是无事不常下山走动的。 山上的日子往往都很无聊,特别是那些师兄弟师姐妹们正处在蠢蠢欲动的年少轻狂时期。因此,八卦的话题无非就是哪个师姐师妹与哪个师兄师弟有了点暧昧、谁的什么剑法练到了第几招,哪个师伯师叔有点什么小癖好之类的。 至于萧掌门,在为门派内部提供八卦话题这个方面,实在是乏善可陈。因为自从他的发妻故去以后,他几乎由寡言少语彻底变成了哑巴。 倒是他那几个入室弟子,给门派内部提供了无限八卦的话题,比如今天凤夜给叶九夹了一条小鱼,会被人八卦成“只不过为了在繁花剑司徒公子面前,展示我派之团结。其实二人为下届掌门争斗一事早已天下尽知”云云;再比如今天三师兄吃了一半就赌气不吃饭,也会被人八卦成“繁花剑司徒公子一定是看中了小师妹,所以三师兄追求小师妹注定失败”云云。 当然也有人认为司徒公子看中的不一定是萧掌门的独生女,而是其他几个女弟子。因此那些还没有许配人家的姑娘们,心中个个泛起了荡漾的春波。 司徒公子自己都说了啊! 他是来此地找他的好姻缘的啊! 谁知道是不是我呢? 用过了晚膳,叶九一如往常地带领艾华把饭堂整理好,还零零碎碎地商量了一些其他事情,大意就是说今天没能下山办完的事情,得拖到后天去;明天的话抓紧把一些杂事先做掉,以便于后天做这做那。 司徒泠很有兴趣地看着叶九自然娴熟地把所有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凌云派的长辈们一般都是在自己的房中用饭,由各自的徒弟轮流送去。而其他弟子们都是到了饭点,统一在饭堂里用饭。用完以后,很少逗留在饭堂中。 而叶九则每天都要负责安排由不同的弟子收拾整理好剩下的食具,他虽然很少亲自动手做这些事情,却把所有的师妹师弟们管理得很好。 因为他是掌门的大弟子,即便所有师伯的徒弟们,见到他也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大师兄。 其实叶九心里老不乐意了。就因为被大家叫一声大师兄,在别的师弟师妹们发呆闲聊的时侯,他却不得不做好多好多他不想做的大事小事。 最最让他想不通的是,居然还有人或明或暗地羡慕嫉妒他这个“大师兄”的位置。 有时候叶九真恨不得把这些人都找出来,让他们来做一天自己要做的所有事情。 “……那师兄,后日我们辰正下山可好?” 比起两袖情风的二师弟凤夜、重色轻友的三师弟以及惹是生非的小师妹,四师弟艾华似乎更像是叶九忠心耿耿的副手,司徒泠发现他会帮叶九做很多事情。 叶九盘算了一下,道:“好,我们早去早回。” 又说:“我先送司徒公子回房。等下你别忘了喂旺财,我刚才没看到它。” 旺财是叶九养了十多年的老狗。虽然只是一条土狗,确实聪明可爱。 艾华应下以后,叶九就带着司徒泠回房了。 第四章 一路上,叶九问道:“司徒公子,今天的饭食是不是不合口味?” 司徒泠一愣,笑道:“……这个嘛倒也不是。” 叶九很诚恳地道来:“凌云派门人不太讲究吃喝,粗茶淡饭的,我怕司徒公子吃不惯。” 好歹人家给了一锭银子啊,何况师父也说了,得好好招待啊。 司徒泠道:“无妨无妨,想当时在西北荒凉之地,什么东西没吃过?那时候即便有银子,也买不到可吃的。与当时相比,今日一餐,已是珍馐了。” 叶九又对他心生好感:看来还挺好招待的啊。 司徒泠看他笑起来的样子,犹犹豫豫道:“其实……在下比较喜欢辛辣之味……” 叶九点点头,道:“好,明天我烧麻婆豆腐给你吃。” 司徒泠瞪大了眼睛,惊喜地问:“叶少侠还会做菜?” 叶九解释道:“只是明天刚好轮到我下厨。” 司徒泠非常努力地控制自己的口水不流出来。 次日,叶九果然给他做了一道麻婆豆腐。 只不过,只有他一人有。 这种事情,会让除了司徒泠之外的人都极其不爽,所以为了避免这种尴尬出现,叶九是把那碗麻婆豆腐悄悄地做成了夜宵送过去。 看到司徒泠大快朵颐,叶九觉得再辛苦也值了。 “叶少侠真是好手艺!” 司徒泠就差把盘子舔得干干净净了。 “司徒公子谬赞了。” 其实叶九倒很希望他把盘子舔干净,这样洗起来会比较容易。 “其实……”司徒泠斟酌着说,“在下很想知道,叶少侠是不是已经有了婚配?” 叶九道:“还没有。” 想了一想,又答:“早先师父曾有意给我做媒,后来媒人过来相面说是不合,就不了了之了。” 司徒泠问:“不合?” 叶九道:“说是我这个面相,天生易克女子。” 司徒泠笑了起来,满面喜色。“在下倒觉得叶少侠的面相长得甚好,颇为讨人喜爱。” 叶九苦笑。心说:二十好几的汉子,居然还长着一张娃娃脸,讨人喜爱可以当饭吃么? “不如这样吧,”司徒泠道,“在下有个表妹,年方二九,至今尚未婚配。不如在下做个媒人,给叶少侠牵线搭桥?” “这个……”叶九一想到彩礼,立刻驳道:“司徒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我如今无心成家之事,还是不要耽误令表妹了……” 其实叶九心中正在狐疑地想:这司徒泠哪里来的表妹? 就在二人推来阻去之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大师兄?” “来了!”叶九巴不得此时有人来救自己于水火之中,跳起身就去开门。 凤夜提着一盏小灯笼在门口站着。 “师兄果然在这里……” 叶九心头一寒,不知为何有种被人捉奸之感。 “啊啊,二师弟还没睡呀?” 凤夜抬脚进屋。 “师兄还没有回屋,我睡不着。” 司徒泠明媚的脸色顿时阴云密布。 “师兄在司徒公子这里聊什么?”凤夜好奇地看了看两人,满脸无辜之色。 叶九很想说:其实也没聊什么来着,好师弟你能不能快点把师兄我带走啊? “那个,我就是来……” “在下想为叶少侠做媒。” 司徒泠淡淡一言犹如平地炸雷。 凤夜无辜的脸色瞬间被炸成黑炭。 而叶九的脑子则彻底地卡住了。 “哦?”凤夜问,“那司徒公子可是想与凌云派结为秦晋之好?” 司徒泠道:“不错。在下有个小表妹,年方二九,正值妙龄待嫁之时。想来与叶少侠男才女貌,甚是般配。” 喂喂,我还没答应呢。 凤夜的神色暗了暗,转而笑道:“那可真不巧了,适才收到家兄书信,说是想把小妹许给大师兄……” 喂喂,怎么又是我? 叶九心中正腹诽得欢快,一时有种不祥的感觉。 “凤……”司徒泠仔细地想了一想,不禁笑道,“原来凤少侠是江南凤家的公子,真是失敬失敬。” 江南凤家,乃是官商世家,历代家主皆奉朝廷之命,掌管南方数地商会,富可敌国,实力不可小觑。 相比之下的梦石庄,于武林而言,乃是人人称颂的泰斗;于朝廷而言,也不过就是个小小土豪罢了。 叶九对于凤夜的家世略有耳闻,不甚了解。只知道他出生大家,上面还有一个兄长,听说是这代的家主。 不过司徒泠似乎很清楚的样子。“这么说来,令兄凤尘应该见过叶少侠?” 叶九很想说其实自己根本不认识那些大人物。 凤夜道:“正是。” “原来如此……”司徒泠叹了一口气,“其实在下与凤少侠到底谁把妹妹嫁给叶少侠,也要看叶少侠的意思,是吧?” 二人齐齐转头看着叶九。 叶九终于艰难地开了口:“更深露重,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第五章 “师兄。” 叶九好容易回到房中,只觉得身心俱乏。正好凤夜从身后抱住他,他就顺势躺在他怀里。 “早点洗洗睡了吧。” 耳边传来软软地轻声细语,挠得叶九耳根子痒痒的。 “嗯……” 凌云派的房屋建在山上,地方有限,所以房间本来就不够多。因此,师兄弟们三两人凑一间屋子住是常有的事情。 但即使叶九和凤夜是住在一间屋子里的,也丝毫不妨碍那帮八卦党们背后绘声绘色地造谣他和他的明争暗斗。 其实,他们俩感情一直都挺好的。当年凤夜初来天锦山的时候,虽然比叶九年长几岁,但还是叶九天天哄着他入睡的呢。 叶九甚至希望凤夜永远都不要回凤家去,留在天锦山上,留在凌云派里,将来继承掌门之位。 至于他自己,那还是继续做着凌云派第一管家的活儿吧。有凤夜去当掌门的话,他也感到很安心。 毕竟自己武艺不精,身世不明,运命不佳,何必要跟别人争来争去?万一没把门派管理好,岂不是对不起师父和师娘? 凌云派中已经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叶九已经很知足了。每天带着所有的师兄弟们早课,打完一套凌云派基础的百韧拳之后,然后凤夜就会带着他们去练剑。而叶九就开始打理门派内外大小事务,从每日三餐柴米油盐的开销一直到每年山下各个佃户所交的租子,此外还有与各个门派之间往来的事宜。 两位师伯对这些杂事颇为不屑,而师父则是无心干涉。从前这些事情都是小师叔操心的,自从小师叔外出云游,这十年以来,都是叶九在兢兢业业地管理着。 叶九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小师叔再也不会回来了,因此师父就收下了小师叔的唯一弟子艾华,作为自己第四个徒弟。 叶九很喜欢艾华,或者更准确地说,在他埋头各个账本、书信之间的时候,只有艾华和他在一起。 因此,每次下山去查看地租,叶九都会带着艾华一起去。毕竟其他人只关心武功剑法,完全不懂这些经营之道。而事实上在凌云派中很少有人知道,在叶九和艾华的努力下,凌云派已经拿走了天锦山下的不少良田了。不过叶九是个谨慎的人,他担心手中的土地过多,会引起当地县令的注意,所以他又悄悄地变卖退送了一些土地,转而在山下的县城里,开了武馆、客栈和一些别的小商铺。 这些事情,算来已经有了两三年了。凌云派的弟子们只知道,那商铺里有不少外家子弟在做事,却并不很清楚这些商铺的作用和生财之道。 唯一让叶九觉得有点麻烦的是,每隔十天半个月他都需要下山去查验一番。虽然每次都是例行公事,但叶九和艾华都会仔仔细细地核对每一笔账,如果需要顺便带一些山上的必需品回去的话,叶九还会再带几个其他的师弟来一起帮忙。 比如前天下山,他本来打算除了去看客店的情况,再买些白面油盐什么的带回去。结果,艾华带着师弟们买好了白面油盐之类的东西带回去,而他则带着初来乍到的司徒泠上山。 这天下山的事情不多,叶九速战速决地把活儿都做好,然后赶回山上准备吃午饭。 中午可是吃馒头呢,好久没有吃到高师弟做的白面馒头了啊。回去晚了要是没人给他留的话,就吃不到了——你们要是让我吃不到的话,以后我就不给你们买白面了。 以小人之心度完君子之腹后,叶九脚步轻快地飞在上山的台阶上。 回到山上,叶九却发现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这里出了大事。 门派内的弟子们都在围在练功场的空地上,中间一白一花两个身影,正持剑相斗。 凤夜一身凌云派的白袍,而司徒泠依然披着那身艳俗的花袍。 刀光剑影,重重相叠,凶险异常。为免遭到波及,所有弟子都远远地围着他们看热闹,谁也不敢上前制止。 艾华随手抓来一个小徒弟,质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徒弟被四师兄的气势吓得半死,口舌打结地把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清晨叶九带着师弟们练完掌法以后,就拉着艾华走了。凤夜带着众师兄弟们照常练剑。正好碰上出来闲逛的司徒泠。 见众人舞剑正欢,司徒泠随手拿起一根树枝比划了起来。 因此凤夜就看着不爽,跟司徒泠对上了。 直接结果是在周围的门派弟子们煽动下,两人就这么干起来了。 第六章 在艾华的眼中,大师兄叶九是个有点小心眼、有点小抱怨的人,但总体和蔼客气,能把所有的事情安排的有条不紊。 此外,大家都说他武学的天赋不太好,尽管他是掌门的入室大弟子,可一直都剑法平平。所以只能每天早上带着师兄弟们打一套凌云派中,最基础最基本的百韧掌。 但艾华知道,大家都小看了大师兄。当叶九只用了一掌分开争斗不休的司徒泠与凤夜时,艾华毫不意外地想到,凌云派的八卦主题一定又有了新内容。 在司徒泠惊讶的眼神中,还有更多赞许的成分。 而在凤夜惊讶的眼神中,则是更多的不甘。 叶九收回掌势,满面冰霜。 “二师弟,司徒公子是我派的贵客,你们比划一下可以,怎么能真刀真枪地动起手来呢!” 凤夜的不甘更甚。 叶九转过身,对司徒泠道:“司徒公子,多有得罪,还望司徒公子大量,不计小人之过。” 司徒泠眨眨眼睛,笑眯眯道:“没事没事,在下也就是有些好奇凌月剑法的招式而已。” 凤夜一言不发,收了长剑,准备离开。 周围弟子中忽然有人起哄:“司徒公子,你看了我派的凌月剑法,也让我们看看你的繁花剑呗!” 你们这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 叶九有些头疼,但是没找到说那句话的人。如果可以,他真恨不得把那人揪出来掐死。 可是,大家都在这么议论纷纷。 司徒泠倒是很随意。“那不如在下与凤少侠再比试一场好了。” 他们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你怎么还上赶的往里跳啊。 叶九无可奈何,转头看了看艾华,点了点头。 艾华转身取来两柄木剑。 司徒泠好奇地看着这两人之间的默契。 叶九奉上木剑,道:“凌云派内有门规,不许弟子之间刀剑相斗,因此若有比试,皆以木剑点到为止。” 司徒泠毫不在意地拿起木剑,道:“叶少侠可知繁花剑,剑法之名何意?” ……难道现在江湖上流行打架之前,都要先文斗一下吗? 叶九苦思冥想凌月剑法之名的深意。 “司徒公子请说。” 司徒泠微笑,缓缓道:“就是‘鲜血飞溅若繁花’之意。” 那干脆叫绞肉剑法好了!多么的简洁明了。 叶九道:“司徒公子……莫伤了二师弟……”说罢,将另一把木剑交给了凤夜。 司徒泠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抢亲的土财主,而叶九正含情脉脉地给凤夜嘘寒问暖。 结果这一比,司徒泠竟然败在了凤夜的手上。 原因是他的木剑不但被震裂,更被裂成了刷子。 对此,司徒泠倒是无所谓,抱拳道:“凤少侠真是好剑法。” 凤夜咬牙切齿道:“承让!” 司徒泠的木剑不是被凤夜的招式震裂,而是承受不了司徒泠的内力。 至于裂成了刷子…… 恐怕用真剑的话,裂成刷子的应该是自己吧?想到这里,凤夜不禁暗暗后怕。 就在大家都楞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不知所措的时候,掌门与二位师伯,神色凝重地走到了练功场。 叶九头皮发麻,心中叫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师父、师伯。” 好吧,所谓掌门的大徒弟,就是这种时候给大家出来背黑锅的。 两位师伯虽然走在师父身后,但那两双眼睛从来都是长在头顶上的。 掌门走到叶九面前,道:“管教不力,面壁一日。” 凤夜一听,当场跪下:“师父!这不干大师兄的事!” 喂喂,你现在知道不干我的事情了,刚才动手拿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叶九郁闷地想,那些羡慕自己当大师兄的人,怎么现在一个都不见了。 萧掌门看了地上的凤夜一眼,眼神中有教训、责备等等严厉的情绪。 那眼神一刀一刀刮在凤夜的心头上,比起雷霆震怒毫不逊色。 但凤夜视而不见,继续解释道:“这原是我与司徒公子之间的事情,大师兄本来还想劝阻我们的……” 叶九听着都快给凤夜跪下了,二师弟啊,你是来求情的还是来添乱的? 萧掌门转头看着叶九,道:“知过犯错,面壁三日。” “师父!” 不远处,三师弟和小师妹正在努力地给二师兄使眼色,求他别再激怒掌门。 萧掌门假装没有看到徒弟们之间的小动作。他转身对司徒泠道:“有要事相商。” 司徒泠也不客气,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就跟着萧掌门以及萧掌门的两位师兄走了。 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低头苦脸的叶九。 刚好这时候,叶九抬头。 二人四目相对,电光石火。 叶九慌忙别过头,双颊似火发烫。 司徒泠满意而去,一脸春光灿烂。 第七章 在凌云派,面壁的更准确说法是,到祠堂中,跪在师祖的牌位前,反思自己的过错。面壁期间,不仅不能离开祠堂,还得禁食。 由于凤夜的求情,使得原本只要跪一天的叶九,得跪三天。 不过,凤夜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因为掌门又叫三徒弟沮贝过来传话,说是要他禁足三天。换言之,凤夜在自己的房间里思过,而叶九则是在师祖面前思过。 还有一个区别是凤夜是有饭吃的,而叶九则没饭吃。 当然,其他人是不太会关心大师兄和二师兄被罚的事情,大家现在的八卦关注点在于,剑术平平的大师兄,掌力居然如此惊人。 艾华知道以后,冷笑道:“要是百韧掌仅仅只是一套筑基的拳脚功夫,师祖会留下遗训,要我们每天早上都打一遍吗?你们每天早上跟着大师兄练掌法,有几个像他那样可以把整套掌法融会贯通、运用自如的?” 众师兄弟们,面面相觑,自愧不如。 虽然叶九大师兄不在,但艾华依然发挥着他应有的作用。安排好了晚膳以后的事宜,就大摇大摆地进了伙房。 灶头上的蒸笼里,热气还没散去。 “四师兄!我都给你装好啦!” “多谢高师弟了。” 艾华很满意地接过高师弟递上的食盒。 高师弟困惑地说:“可是,这么多馒头,大师兄他吃得下吗?” 艾华面不改色,道:“他明天整整一日都不能出祠堂。乘着现在夜深人静,我正好给他多送一点,免得他明天没东西吃。” 高师弟恍然大悟。“四师兄说的是,说的是!” 艾华又打开食盒看了看,若有所思道:“咦,我记得大师兄今天还带了点辣子面回来的……” “哦哦,在这里!在这里!”高师弟连忙找出来给艾华。 艾华找了个碗装起来,放在食具中一同带走。 高师弟,去年才上山的外家弟子。家里本来是山下县城里卖馒头的,他得他老爹的真传,和得一手好面,他家的馒头铺子也是远近闻名。因为去武馆送了几次馒头,对凌云派一心向往。 只是他年纪不小了,练武自然是有些难度。其他人总觉得收下不妥。但叶九盘算了一下,决定让他以外家弟子的身份在山上修行两年。 既了却了这位师弟学武的心愿,也满足了叶九改善伙食的美好愿望。 此次叶九有难,他自然义不容辞。 因此,艾华才能轻轻松松地带着一堆馒头和咸菜,外加一小碗辣子面,畅通无阻地摸到了祠堂,来找叶九。 一进门,就看到这位落难的大师兄,七歪八斜地靠在别人腿上,留着哈喇子睡觉。 这个别人,正是梦石庄的繁华尽司徒泠。他盘腿坐在地上,任由叶九将自己当做枕头。 依旧那身扎眼俗气的花袍,让艾华忍不住皱眉。 而司徒泠一看到艾华送饭来,先是一惊,随即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 因为叶九睡得很香呢。 艾华走到二人面前,小心地放下了食盒。 说时迟、那时快…… 司徒泠下意识地侧过头。 艾华一拳打在他耳旁——如果司徒泠没有让开,他这一拳就要打在他的脸上了。 祠堂中寒意阵阵,煞气与杀气交织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而叶九还在打鼾。 “司徒泠。”艾华轻轻地说,“今后,你若有半点对不住我大师兄的地方,艾华一定饶不了你。” 他身上的煞气不亚于司徒泠身上的杀气。 “凌云派……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啊。” 司徒泠的内心进行着激烈地天人交战,交战的重点在于对面这人的立场是敌是友。 “……嗯……?” 叶九总算是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了。其实他性情柔和,非常嗜睡,但平时杂事缠身,半点分心不能。 “艾师弟?” 艾华俯首恭敬:“师兄,睡醒了?” 司徒泠发现纵使自己素来临危不乱,也不能立刻接受艾华从恶狼变为绵羊的速度。 “嗯……”叶九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转头看到司徒泠,愣住了。 啊啊啊啊,自己睡觉的样子一定都被人家看到了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每次自己都在这个人面前出糗啊啊啊啊啊啊!!!! 此刻叶九内心的交战,不亚于方才司徒泠的内心。 “师兄。”艾华将食盒送到叶九面前,又道:“快吃吧,等下我把上个月的总账本给你拿过来。你明天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把账都对了吧。” 叶九内心的激战尚未平息,被艾华这么一刺激,瞬间炸开:“原来你这半夜来送饭,就是想我吃饱了好干活是吧?我跪个祠堂,还要我看账本啊,就不能让我消停会儿吗?” 艾华轻车熟路地哄道:“好了好了,师兄,给你看的本子,我已经对过一遍了,你再扫一眼就是了,好吧?” 叶九心中百般不情愿,又无可奈何。 “那你等下可得帮我搬个案几过来,上次趴在地上看得我腰酸背痛的。” 艾华应下了,就离开了。 司徒泠一边听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对白,一边揉着自己的腿脚。方才坐久了,倒有些麻了。 其实,是他完全插不进这两人的对话。他总是看不明白,艾华与叶九之间的默契。 比如…… 司徒泠看着一堆馒头和咸菜,不解道:“在下听萧小师妹说,贵派弟子面壁时还要禁食,叶少侠这是……” 叶九觉得自己在司徒泠面前已然毫无风度可言,随即打定主意就破罐子破摔,毫不客气地拿起馒头就啃。 “要真是老老实实按照规矩来办,我早不知道饿死多少回了。师父每次罚我跪祠堂面壁,都是艾华来给我送饭——其实大家也都知道。师伯师父他们也就是睁只眼睛闭只眼睛罢了。” 说着,他又惊呼一声:“哎?艾华连辣子面都给拿来啦?呐,给你。” 司徒泠接过那瓶辣子面,疑惑道:“这是……给在下的?” 叶九一边吃着馒头,一边解释道:“今天下山顺手捎的。司徒公子不是喜欢吃辣的东西嘛?” 司徒泠拿着那碗辣子面,心中仿佛开出了一朵美丽的花,于是他慢慢地笑了起来。 艾华应该是自己人吧……此时的司徒泠已经毫不在意刚才那一拳了。 “不好吃吗?” 叶九发现司徒泠一动不动地拿着一个馒头,光看着那碗辣子面,居然会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心里严重怀疑他是不是发烧了。 司徒泠摇摇头,道:“很好吃啊。” 一口没动,还说好吃?这位大哥,你扯谎也要有点说服力啊。 叶九局促起来。“我、我今天随便买的,要是不合口味……” 司徒泠忙打断道:“没有不合口味。” 又道:“叶少侠为在下准备的,都很合在下的口味。” 听到司徒泠这么说,叶九忽然有种莫名的喜悦,让他心里暖洋洋的。 第八章 “叶少侠……这样……真的可以吗?” “嗯……嗯……在往上点……” “是这里吗?” “……哎呦哎呦!轻点儿!你轻点儿……” “哦哦……那、那……叶少侠现在觉得如何?” “……嗯……嗯、嗯……好多了……再……再重点儿……” 叶九终于放弃了。 “司徒公子,还是算了吧。” 司徒泠颇为气馁地放了手。“叶少侠……在下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果然都是别人帮你做的。 叶九心中暗暗叹气。 “这捏肩捶腿的推拿功夫,也不是只靠力气大就可以做的。”叶九道,“我帮你捏捏腿吧。看你刚才坐着坐着都麻了的样子。” 说着,他就顺手帮司徒泠揉捏起来。 司徒泠歉道:“没想到还要麻烦叶少侠。” 叶九笑得很自然:“没事儿,从前凤师弟练剑练狠了,手脚酸痛,都是我帮他捏的。” 司徒泠脸上笑意全无。 “那……凤少侠也会帮叶少侠捏肩捶腿吗?” 叶九专心地帮司徒泠捏着,手法极其熟练,揉得司徒泠心中不安。 “哪能啊。”叶九道,“我又不像他那么拼命练剑。其实我一般都是算账算累的时候,叫艾华帮我捏的。他那一手才叫好呢。我也是跟着他学的。” 于是,司徒泠心中更加坚定了对艾华的定位。 艾华对叶九果然是言听计从,当晚马不停蹄地就送来一张案几。 叶九看着案几、油灯、账本和笔墨纸砚,满脸的欲哭无泪。 但艾华继续雪上加霜。“师兄,你明天在这里好好查看,外头的事情有我在,你不用担心的。” 言下之意就是要我在祠堂里看完这一尺多高的账本吗? 叶九撇嘴:“要是明天师父就把我放出去了呢?” 艾华摇摇头。“起码后天。” 司徒泠终于有了机会插嘴。“艾少侠这么肯定?” 艾华坦白道:“因为全门派上下没有谁的百韧掌打得比师兄更好了。” ……其实拳法什么的,我也就只会这一套功夫。 叶九有些很不好意思的想着。 司徒泠赞许道:“在下也这么认为。今天叶少侠那一掌力道不差丝毫,拿捏得甚好。” 难得被人这样肯定,叶九的脸上泛起了红潮。 “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里没人肯带大家打百韧掌。” 叶九怨恨地看着艾华。 艾华不理他,继续道:“师伯和师父是不会屈尊做这个事情的,而二师兄被关了禁闭,三师兄和我有一小半是走不利索的,更别提其他人了——大家也就是每天看着大师兄依样画葫芦的。” “你是准备留在这里和司徒公子秉烛夜谈嘛?”叶九不满道,“快走了!杵在这里真影响我看本子。” 一句话,把艾华轰走了。 司徒泠颇有些惋惜地看着艾华离开。不过他显然更乐意与叶九独处。 “这么多账本要看,真是难为叶少侠了。” 叶九毫不在意道:“没事儿,其实也就把这个月的账对完了事。我和艾师弟每个月都清账的。” 总的来说,叶九做事既仔细又迅速,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看完了一大半。在此期间,司徒泠已经帮他挑了两回灯芯了。 灯下的叶九,有种安人心魂的优美。司徒泠静静地陪在他身旁,生怕坏了这份优美。 “都看了这么多了,剩下的明天再看吧。” 看到叶九打了一个哈欠,司徒泠心疼地说,伸手帮他捏捏肩。 这次的技术提高得很快,叶九好像猫儿一样懒洋洋地坐在那里,仍由司徒泠捏揉。 “司徒公子。” “叶少侠请说。” 叶九心里砰砰直跳。因为接下来要问很重要的事情。 “我想问问……司徒公子看中的……” 是谁呢? 司徒泠看中的会是谁呢? 难道司徒泠看中的果真是小师妹吗? 叶九低下头。闷闷地问:“司徒公子看中的……是不是小师妹?” 肩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叶九的心却快要跳了出来。 司徒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是。” ……怎么会? 听到司徒泠说不是,叶九的心中无比喜悦,毫无理由。 三师弟应该不用担心了吧?司徒泠说不是小师妹啊。 叶九觉得自己真心为三师弟高兴。 “那……那是……哪位?” 司徒泠落在叶九肩上的手,又开始帮他捏了起来。 叶九有种司徒泠在自己身后微笑的错觉。 “叶少侠不是说了嘛。”司徒泠的声音中满满的都是笑意,“应该多了解才是。免得既不了解人家是不是已经定了情,又或者横刀夺爱什么的。” “那……倒也是……”叶九忽然有些气馁。“不过有帮得到的忙,司徒公子大可来找我。” 司徒泠道:“一定。” 末了,他又轻轻地对叶九道:“其实在下所中意的,另有其人。叶少侠就不必深究了。” 这句话,让叶九不住的脸红心跳。 第九章 不过叶九的脸再红,也红不过第二天早上的司徒泠。 “早知道就不给你吃辣子了!”叶九很是心疼地看着他。 司徒泠对自己的面目毫不在意,反倒是不住的安慰叶九:“在下……也就是这点不太好,辛辣之物吃多了,脸上就要起这么许多痘子。不过这也不打紧的,过几日就好了。” 叶九想了一想,道:“那以后还是别吃了。” 但是受不了司徒泠如小狗一般的委屈神色,叶九改了口:“偶尔少吃一点也是可以的。” 司徒泠的脸上立刻开出了鲜花。 正如艾华所说的那样,第二天下午叶九就被放出来了。所以,叶九实际上也就是被关了一天而已。 而这一天,司徒泠几乎全都陪在他身边。 对此,司徒泠解释道:“此事全由在下引起,在下情愿与叶少侠一同受罚。” 叶九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尽管他不得不整整一天都对着司徒泠那一身艳俗的花袍。 可惜,司徒泠很快就要离开了,否则叶九一定带他好好逛逛天锦山。 “听说,青宓教又想要卷土重来。在下要尽快赶回梦石庄,早作准备。” 青宓教是武林中人尽皆知的魔教,据说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二十多年前,被武林正道剿灭过一次,随即消身匿迹。但近些年来又有死灰复燃的情况。 司徒泠一边整理随身的包裹,一边自言自语道:“或许过不了几日,就要召开武林大会了吧。” 由于司徒泠要离开,所以萧凉吩咐叶九去送行。 叶九默默地站在他身后,实在看不下惯他把东西都放得乱七八糟。 “司徒公子……” “叶少侠?” “我来吧。” 除了随身携带的繁花剑,司徒泠身边的东西很少。叶九眨眼之间,就收拾好了。 看着叶九奉上的包裹,司徒泠问道:“叶少侠可愿意送在下下山?” 叶九抬头望着司徒泠,道:“那是自然……” 司徒泠满面笑意接过包裹。 “那就有劳了。” 又道:“真巧,在下上山时,是叶少侠带路,下山时,也是叶少侠带路。”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吗? 叶九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好。” 总算要把这尊大神送走了。叶九无比惆怅地想,今日一别,不知再见是何时了。 走在下山的路上,叶九想到了小师叔。当年他走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形呢? 带着这些胡思乱想的心情,叶九将司徒泠送到了山下的镇上。 叶九正在酝酿感情对司徒泠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之类的告别话语,另一边,一个惊讶的声音走来。 “司徒公子!” 一定是司徒泠这身艳俗的花袍太扎眼了,才把人都招来了。 叶九好奇地一位牵着高头大马的贵公子,向他们走来。 那位公子一身锦衣华服,向着司徒泠拜道:“司徒公子。” 司徒泠颔首作答。又对身边充满疑惑的叶九介绍:“叶少侠,这位便是江南凤家的家主,凤尘凤公子。凤公子,这位就是凌云派萧掌门的大弟子叶九。” 原来这就是二师弟的大哥啊…… 这身行头一看就是个败家子。 “原来是叶少侠呀,久仰久仰。”凤尘显然比叶九会客套多了。“我家二弟常在信中说受叶少侠许多照顾。” 是啊是啊,平均每个月都要帮他背一次黑锅,当然是受我许多照顾啊。 叶九有些无措。“其实,二师弟平时照顾我比较多啦。” 司徒泠道:“在下见凤公子一身尘土,怕是有什么急事吧?” 凤尘道:“正是。有人说找到了青宓教余孽的所在之处,正打算联合武林同盟一起前去剿灭。我本是路过此地,想要去见一见二弟。正巧路上遇到了万剑门的玄夜掌门,托我来给凌云派的萧掌门送信。” 说道这里,他压低了声音。“已经定于下月初五,在菩提院召开武林大会。” 第十章 屈指算来,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召开武林大会了。上一次召开武林大会是因为老盟主仙逝,一群热血青年吵着闹着要开。于是,鸡飞狗跳了大半个月,终于落实这一代的武林盟主是万剑门的玄夜掌门。 但对叶九来说,武林大会最直观的感受是山下的物价都翻了一倍。所以,他对这种华而不实的场面活动深恶痛绝。 但偏偏就是有人无比热衷。 比如,当凤尘把那封玄夜掌门的书信交给师父的时候,师伯们真是恨不得马上架着师父就下山飞过去。 后天才是这个月的初五啊,何况菩提院就在五里开外的释山上,你们至于这么着急上路吗? 叶九内心暗暗为师父鼓劲:师父,您一定要顶住啊!你们少去一天,就可以少花一天的开销啊! 于是,师父不负叶九的期望,说了两个字: “再议。” 但是,武林大会终究还是要参加的。经过两位师伯反反复复苦口婆心的劝说,师父终于答应在月底出门。 叶九隐隐有一种感觉,上一次的武林大会,师父并不想去,可还是出于礼节参加了;这次的武林大会,是师父自己想要去。 随行人员也在第一时间安排妥当,包括两位师伯的三名徒弟在内,一共有十四个人。 叶九觉得师伯们的那三个徒弟去了真是多余,除了浪费花销就没别的意义。而这些人中一定要有个打理上下事务的人,叶九自然是不能离开,所以艾华随行。 至于凤夜,作为凌云派新生代的代表人物,是绝对不能缺席的。 更何况他哥凤尘也去。 其实,叶九自己也很想去。 因为去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说不定可以见到司徒泠。 叶九发现,自从司徒泠走了以后的这一个月,他就很不习惯。从前没认识司徒泠的日子里,也没这样不习惯。 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奇怪? 叶九百思不得其解。此外,他还觉得很遗憾:当时走在送司徒泠下山的路上,怎么就不记得问问人家什么时候过来提亲呢? ……管他要向谁来提亲,只要他来了,就好。 赌气地想到这里,叶九觉得自己真是不争气。 所以,在凌云派一行人临下山的前一晚,叶九悄悄地去找了凤夜。 凤夜的大哥凤尘也受邀参加武林大会,于是就一直留在山上,准备与凌云派一同出发。凤夜这些天都去陪他大哥了。 “师兄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叶九小心翼翼地问:“师兄求你一件事,行吗?” “好,”凤夜立刻应下。“什么事?” 叶九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凤夜。 “二师弟,你这次下山要是见到了司徒公子,麻烦把这封信交给他,好吗?” 凤夜楞住了。 叶九见他不收,就有些气馁,想要收回。 “算了,我还是去找艾师弟吧。” 凤夜拉过叶九,取过信封。 “艾师弟这两日正忙着,师兄还是给我吧。”凤夜信誓旦旦,“我一定交给司徒公子。” 叶九整个人都灿烂了起来。 “多谢!多谢你了!” 不过,至于凤夜是不是笑得很勉强,眼神里是不是有别的意味,叶九就不得而知了。 或者说,其实叶九,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从来就不曾正面注意过凤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啊,叶少侠。” 叶九看到凤尘向着自己走来。 “大哥?” 凤夜一边将叶九的书信收入袖中,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他的兄长。 与叶九不同,凤尘颇有为人长兄之风。“这么晚还不休息?明天一早就要出门了。” 凤夜忙道:“我这就去睡了,就是和大师兄再告个别。” 凤尘脸上浮起笑意。“你与叶少侠的师门之情,连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有些吃醋了啊。” 别吃醋,你把他带回去好好训训,就算是对得起我帮他背的那些黑锅了。 叶九道:“凤公子见笑了。” 随即,客套几句,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第十一章 无事家中坐,祸事上门来。 叶九目送师父师伯带着一干师弟们,去了隔壁释山的菩提院,就开始过起了天天板着手指头算日子的生活。 “大师兄,凡事都有艾师兄管着呢,你不用担心他们乱用银子。”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这剩下来的银子将来还不是给你们吃的喝的用。 叶九觉得艾华不在身边,诸般不顺。更何况来了个整天废话连篇的小栓子。 小栓子的大名叫刘全,但是大家习惯叫他小栓子。打得一手好算盘,还能一边打一边嘚吧嘚吧的扯淡,每天把门派内外所有的八卦话题不带重样地给叶九汇报一遍,小到旺财下山遇到了条母狗,大到青宓教已经将爪牙伸进了朝廷之类的。 对叶九来说,真是比一万只苍蝇还吵。 关键是,他一边扯淡,一边算账,倒也从来没错过,就连艾华和叶九自己都做不到这样。 “大师兄,我跟你说啊,最近外头真是不太平啊。” 我也没见你天天下山往外头跑啊,这哪儿来这么多外面的事儿? 叶九附和着应道:“嗯,是吗?” “是啊,昨天我夜观星象,发现凌云派一定有大事要发生……” 你小子什么时候还学会了夜观星象? 叶九问道:“真的?” “所以,师兄,”小栓子一脸郑重其事道:“你今天还是不要下山的好。” 叶九“哦”了一声,抬脚走出了凌云派的大门。 其实,叶九也不是那么想下山,实在是他看到小栓子头疼,借着下山溜达去散散心。 不过,小栓子的乌鸦嘴却一点都没说错。 当叶九才到山脚下的时候,就看到各大门派的热血精英们正在和一大群青衣人刀剑相向。 整个打架的场面甚是浩大,一眼扫去,两三百号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尽管各大门派的衣服不同,但叶九还是一眼看到那一身艳俗的花袍。 那仿佛是在茫茫人海中,一朵最最艳丽的花朵。 看得叶九近乎窒息。 而在此时,一个身影忽然冲到叶九身边,一把制住他。 至于后面的事情,叶九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叶九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了。 手脚没有被捆住,身上也没有被封住穴道,甚至房门都没有上锁。 叶九就是睡得有些昏昏沉沉,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总之这里肯定不是凌云派,也不是他们的邻居,菩提院。 仔细嗅了一嗅,空气中还淡淡地弥漫着七月草独特的甜香之气。 七月草正值花期盛开,整个天锦山上下都被笼罩在这种甜香之中 因此,叶九猜想自己应该还没离开天锦山太远。 那自己是被什么人送到这里来的呢? 看这个情况,自己应该不是被人抓来的。如果是被人救了的话,应该快点去感谢恩人才对。 想到这里,叶九觉得自己坐在榻上发呆也没用,于是起身想要四处走走。 才走到房门口,叶九在庭院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凤公子!” 凤尘站在院中浇花,身边站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 看样子,两人正在讨论种花养草的风雅之事。 听到叶九的声音,凤尘随手把水壶递给身旁的小丫头。 “叶少侠醒了?” 叶九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小丫头就跳了过来。 “你醒来?头还晕不晕?刚才大笨牛把你扛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吓死了呢!还以为把你敲坏了!要是把你敲坏了,教主一定会生气的!还好还好,看你这样子,身上应该没有地方坏掉,就是不知道脑子有没有撞到……” 叶九终于找到了足以与小栓子匹敌的另外一万只苍蝇。 “绿衣。” 凤尘宠溺地看着她,示意她不要多话。 绿衣又闪到了凤尘的背后,对着叶九眨眼睛。 “凤公子,”叶九很有些迷茫,“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凤尘微笑道:“此地正是青宓教的别居。” 不过就是睡了一觉,就莫名其妙地被抓到了魔教里来了? 叶九震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而凤尘继续打击着叶九小小的心脏:“在下,青宓教总管,凤家家主凤尘。” 第十二章 虽然凤尘给叶九做了很详细的解释,但叶九还是有些迷糊。 由于听说青宓教教主往这里附近来了。所以正道各大派的英雄豪杰们个个摩拳擦掌地赶来此地,想要手刃魔头,为武林除害。追到天锦山脚下的时候,正巧遇到了青宓教教众。于是本着“替天行道”的原则,这些群情激奋的英雄豪杰们就跟青宓教教众们打了起来。 而在这个当口,路过的叶九恰好被青宓教的教主抓住。 “其实,将叶少侠带来的那位不是本教的教主,乃是本教的一位堂主。” 叶九觉得青宓教的待客之道还不错,起码他们送上的茶点还蛮不错,看着挺精致的。 “那后来呢?” “后来正道各派与我教就停了手,教主命令我等好生照看叶少侠,他正在想办法与正道各派协商。” 也就是说,被变相地禁起来了? “不过,叶少侠不必担心,我教对你绝无恶意。只是这几日不能离开罢了,叶少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提就是了。” 凤尘一句话,轻轻巧巧地把叶九企图逃跑的想法掐死在萌芽中。 对方看似对自己毫不设防,饮食起居样样关心到位,但也让叶九无路可逃。 更重要的是,对方实力不明,万一…… 叶九还惦记着今年秋天的收成呢,要是死在这里,真是太亏了。 不知道那个教主是个怎么样的人呢?要是青宓教他们不肯放他回去,师父他们会不会来救自己呢? ……司徒泠会不会来呢? 怎么会想到司徒泠呢? 叶九一旦有心事,吃饭的时候就喜欢扒拉碗中的饭粒。 “叶少侠,这道菜是杭州有名的西湖醋鱼,教主特意吩咐给你准备的。” 叶九尝了一尝,果然好吃。 “这是什么鱼做的?好像从来没吃过。”叶九的兴趣一下子被鱼钓走了。 凤尘道:“这条是从西湖运来的鲲鱼。一路上以鱼缸承置,保证送来的时候还是一条活鱼,再放置鱼笼饿上一天,泄其肠内杂物,除其土腥之气,方可制成此菜。” 不就是为了吃条鱼,至于要那么复杂吗?天锦山下小河里的白鱼也很好吃呀。 “那真是太麻烦了。” 凤尘道:“教主吩咐说,只要叶少侠觉得好,那便是应该的。” 那要是我想天天吃这鱼怎么办?你们天天送啊? 叶九道:“实在太破费了。” 凤尘笑了一笑,道:“这点银子,青宓教还是付得起的。” 土豪!!!你们都是土豪!!!就算是有银子也不能这样乱用啊啊啊啊!!!! 叶九问道:“凤公子,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 凤尘道:“江南凤家原本就是青宓教中的一支后裔,不过一般人都不知道罢了。若不是二十多年前青宓教元气大伤,缺少人手,也不会需要凤某回到教中,来担当总管。” 叶九好像突然之间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瞪大眼睛问:“那凤夜知道吗?” 凤尘摇摇头,叹道:“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 此时的凤夜,在天锦山上,想要极力说服掌门师父同意他去救人。 由于青宓教是在山下败退的,因此萧凉不得不邀请正道各派上山休整。 一时间,平素冷清的天锦山上,人烟鼎沸。 或者说人满为患。 “大师兄看到这么多人来,一定要哭死的。”小栓子口不择言地评价,“幸好他不在。” 另一方面,各大门派的掌门、首领包括武林盟主等一干重量级元老人物,都汇集在凌云派的大堂上。因为叶九不在,所以艾华和沮贝被迫出来招待各位贵客。 至于凤夜这种向来秉持“君子远庖厨”立场的公子,自然是努力的加入讨论中。 他有充分的理由,因为他大哥也被青宓教的人“带”走了。 主持会议的萧掌门依然坚持少说甚至不说的原则,任凭众人自由讨论和辩论,好像被抓走的不是他徒弟。所以,这次会议更像是他的二徒弟凤夜在主持。 有的门派建议组织营救小分队前去,有的门派认为此时敌暗我明不适合轻易动手,有的门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鲜有发言,还有的门派明显就是在煽风点火,搅动是非。 而本着一贯八卦的原则,凌云派内部已经有了诸如凤夜是着急确认叶九死了没有、大难临头的凤夜终于良心未泯要去救回叶九之类的种种猜测的诡异版本。 此外,再加上各派的弟子济济一处,流言蜚语漫天传播互相交换,甚至还出现了叶九原来就是青宓教派来藏在凌云派内部的卧底这种离奇的版本。 对于这些种种小道消息,小栓子找了机会悄悄地问艾华:“艾师兄,你怎么看?” 艾华瞪了他一眼:“闭嘴。” 吓得小栓子从此再也不敢跟他多说一句话。 在这种满盘散沙的情况下,终于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诸位在此讨论也毫无作用,但不知叶少侠此时落在魔教手中,是否安然无恙……” “司徒泠!”凤夜气得发抖。 司徒泠一身又扎眼又艳俗的花袍,站在众位淡漠金钱名利的侠客剑士武林泰斗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凤少侠,在下只是做个假设罢了。”司徒泠并不慌张,侃侃而谈,“无论我们是要奇袭救人,还是要坐等事态发展,都得先去确认一下叶少侠与凤公子是否有危险吧?” 凤夜冷笑道:“哼!落在魔教手中,多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司徒公子既然这样说,何不亲自前去搭救?” “在下正有此意。”司徒泠道,“只不过贸然行动怕有变故。不如今晚就由在下先去探探路可好?” 凤夜还想反驳,却发现几乎所有的前辈们都很赞同司徒泠的说法和做法。 至于凌云派的萧凉萧掌门,则是一锤定音:“有劳司徒公子。” 第十三章 所以,在青宓教的秘密据点里,叶九就见到了一身夜行黑衣的司徒泠。 司徒泠虽然是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但足够引起叶九的注意力。 不愧是梦石庄的人啊,连夜行衣都和别人不一样!这面料、这式样、这剪裁、这做工…… 在败家的问题上,真是一点都不输给凤尘! 当时的叶九,正无所事事到了百无聊赖的地步。以往每天从早忙到晚,现在突然什么事情都不要他做了,一时间不习惯了。也许是青宓教的人对他照顾有加,以至于都让叶九觉得自己不是被软禁,而像是被青宓教教主请来做客的。 “司徒公子!” 遇见司徒泠,叶九不禁喜出望外。不过,他并不注意到自己每次见到司徒泠的时候,其实心里都很高兴。 见到司徒泠的那一瞬间,叶九忽然醍醐灌顶,明白了一件事情:即使自己被魔教的人抓到这里,或许会朝不保夕,或许从此再也回不到凌云派…… 但只要能见到司徒泠,一切都不重要了。 司徒泠笑眯眯地走道叶九身边。“叶少侠受累了。” 其实他们对我都挺好的。 叶九不自觉地把心中所想,就说了出来。 司徒泠点点头,似乎很满意。 叶九这才意识到失言,忍不住红了脸。 “看来青宓教的人把叶少侠照顾的很好。”司徒泠道,“那我就放心了。” 叶九想了一想,道:“我觉得他们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人。我跟你说,今天晚上他们还做了一道很好吃的菜,叫西湖醋鱼。听说是从江南那里运来,好像很花钱的样子。” “那么,叶少侠觉得好吃吗?”司徒泠问。 “当然好吃啦。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鱼。”叶九边回味,边说道:“从前在河里摸到的白鱼,都是做清蒸的,滋味鲜美。加大料的,都是不新鲜的鱼。不过,没想到加了那么多糖醋的鱼,也一样好好吃。” 司徒泠听他这样评说,眼神中充满了宠溺。 “叶少侠要是喜欢,在下以后天天弄来给你吃。” 叶九受宠若惊,支支吾吾道:“这……这怎么可能呢……啊,对了。” “嗯?” 叶九问道:“司徒公子,你怎么来了?” 司徒泠的脸上晕染了一层浅浅的笑意,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叶少侠问在下: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司徒泠无比虔诚道,“所以,在下无论如何,一定要来亲自见一见叶少侠。” 叶九低着头,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司……司徒公子,”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小时候没读过多少书,其……其实也不是很懂这首诗的意思。” 司徒泠略有惊讶道:“哦?” “只不过那天刚好想起来,小时候背的……”叶九似乎有些后悔,“我、我不会写什么信,当时随便想……到……的……所以就抄了一遍给你……你千万不要……” 说着,叶九伸手想要拿回。 司徒泠退后一步,不肯给他。 叶九愣住,不解地望着司徒泠。 “在下以为,这是叶少侠所给的非常重要的礼物,所以在下一定要好好珍藏起来。” 难道说因为我的书法又有长进了?但也不至于写的那么好吧…… 叶九眼巴巴地看着司徒泠将那份信收进怀中。 “那……司徒公子是来救我的吗?” 如此纠缠了好久,司徒泠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的正事。“其实,今日叶少侠与凤公子被青宓教教主所掳走,眼下各大门派都集结在天锦山上,准备前来营救。在下以为青宓教众人不会对叶少侠与凤公子有所伤害,不如且在此处停留几日,或许还有回旋。” 顿了顿,又道:“不过,叶少侠身处敌穴,恐怕眼下多有变故,不如趁夜色就与在下……” “其实……”叶九犹豫着开了口,“凤公子是青宓教内的人。” “哦?” 叶九道:“他还说他是青宓教的总管。” 司徒泠点点头,问道:“那他还说什么了吗?” 叶九答道:“这倒没有了。只是看我看的紧,恐怕我出不去,要连累司徒公子。” 司徒泠诚恳道:“若是叶少侠信得过在下,在下现在带叶少侠离开。” 叶九满面忧色。“司徒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能赶来见我一面,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只是恐怕师父他们担心——不如我写封信报个平安,你脚力好,给他们送去吧。” 搞什么啊,万一跑出去打不过人家,传出去多丢人啊…… 当然,叶九怎么会把这样的想法说出来呢? 司徒泠点点头,道:“叶少侠所言正是。”随即,在屋中找出了纸笔,铺在桌上。 叶九沉思良久,终于在纸上写了四个字:“平安,勿念。” 又对司徒泠说道:“司徒公子,我觉得也许青宓教的人,未必是我们想得那种邪魔外道……” 司徒泠收下了叶九的信。 “叶少侠果真是这么想得吗?” 叶九点点头。 “这样吧,”司徒泠道:“再等三日,三日过后,在下一定来接叶少侠离开,可好?” 咦咦?也就是说可以在青宓教里休息三天,什么都不用做? 叶九点头道了声好。又问道:“司徒公子,我见你今天心事重重地样子,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望着叶九的担忧眼神,司徒泠沉默了许久。 “叶少侠。”司徒泠道,“若有一日,你发现你师父正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会……你会怎么待他?会不会手刃仇人?” 叶九被他问得惊呆了。“这……” 司徒泠惨笑道:“在下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叶少侠不必放在心上。” 叶九垂下头,闷闷地说道:“其实,若真是如此,我也不会怪他,好歹他如今行将就木,我也年近而立。就算是他杀了我爹,但逝者不可复生,他也算是给我爹留了后,我又何必为难他老人家?” 笑话,再练二十年我也打不过师父,怎么报仇啊?再说了,又不是真的。 “哈哈哈哈……”司徒泠仰天大笑。末了,道:“叶少侠所言正是。” 叶九小心翼翼地收着自己的心思,生怕他看出自己的懦弱。嗯,不共戴天之仇……报不了的话,应该算是个很懦弱的人吧? 想来也没什么其他要紧的事情,司徒泠就催叶九早早休息。待叶九被他哄睡下以后,司徒泠才离开。 见司徒泠走出房门,凤尘与绿衣迎上行礼。 司徒泠的脸上还挂着笑容,他示意二人禁言,又指了指房中。 “三日后,我会将正道各派引来此处。到时候,新仇旧怨一并说个清楚。” 凤尘与绿衣一同点了一点头。 “教主。”凤尘道,“司徒老爷子快到了。” 司徒泠望着满天繁星,道:“随他吧。”又看着绿衣,笑眯眯地赞道:“绿衣,鱼做得不错。往后三天要麻烦你了。” 谁知,绿衣像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等司徒泠走后,绿衣诚惶诚恐地问凤尘:“公子,原来教主还会笑啊?” 第十四章 于是,当叶九在青宓教舒舒服服地做了三天米虫之后,司徒泠果不其然地将正道各派全都引到了青宓教的别居。 其实这个居所,距离县城不远,依山而建,地势略高。外观看起来,是个大户人家的庄园。 也许唯一的不同在于,这个庄园里的下人们,穿的都是青色的衣服。 叶九原来知道这个庄园的,只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即使是坐在庭院中悠闲地晒太阳,叶九也能感受到外头传来如雷霆一般的脚步声。 因为震得杯子里的茶叶晃了起来。 在青宓教的这三天里,叶九着实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生活。 连喝茶之前,都要仔细赏玩茶叶在茶杯里漂浮的样子——据说,这个叫品茶。 相比之下,自己以前每天就像猪一样地活着。 唉,果然老话说的好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叶九还沉浸在对于自身堕落的哀叹中,凤尘过来找他。 教主有请。 一连几日的盛情款待,让叶九对这位传说中杀人无数的魔头,悄悄地心生好感。 在凤尘、绿衣以及其他几位看起来像是各位堂主什么的人,还有一干众人的簇拥下,叶九终于迈过了二门,走出了大门。 庄园外,各大门派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对面,距离他们大约十来丈的样子。 叶九一眼望到凌云派那一片纯白的衣衫。 看到师父的身旁站着二师弟,叶九的心中被一根小小的刺扎痛着。 记忆中,好像师父的身旁站着的永远都是二师弟,永远不是他叶九。 而且,凤夜似乎总是认识所有门派的人,总是能和大家熟悉起来,外头好多人也都知道他,江南凤家的二公子,凌云派掌门的高徒。 至于那个大师兄……似乎很多人都闻所未闻。 但叶九也从来都没注意过凤夜眼中别样的含义。 师父也看到他了! 好吧,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连对小师妹都很淡漠的师父,怎么会对自己那么关注呢? 叶九有些失望地想着,抬眼望见了司徒泠。 那一身刺眼而俗气的花袍,依然披在他身上。 此时的他,向着武林盟主拜别。看样子,他一定是说服正道各派,让他前来谈判了。 “……那么,司徒少侠,一切就拜托了。” 隐约听到这句话,叶九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可别是什么让他自己来当人质,换自己回去啊…… 叶九还在担心地想着,司徒泠已经提着长剑,转身走过来了。 果然是来和青宓教的人谈判吗? 可是传说中的教主呢? 叶九不禁四处张望着,努力搜寻那个神秘的教主。 再转头望去,却看到司徒泠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缓缓地走过来。 那一刻,叶九蓦然有种错觉,司徒泠是向着他走来的。 而当司徒泠快走到青宓教这边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凤尘率领全体教众齐齐跪下,拜道: “恭迎教主!” 连凤尘也跪下了。 叶九有些茫然,独自站在一干跪下的人群中。看着司徒泠示意众人起身,再将件那艳俗的花袍甩给绿衣。 原来,他果然更应该穿着玄色的衣裳。 一时间,各大门派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甚至有些不知所谓的门派开始自乱阵脚。 凤尘上前挥手示意,随即就有人送上一把太师椅。 司徒泠气定神闲地坐下,居高临下地睥睨正道众人,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 以叶九的视角望去,站立在他身后的凤尘,果真是有一派总管的气度。 第十五章 “各位武林前辈,青宓教在此,有礼了!” 凤尘抬手作揖,以一人之力,全权代表了整个教派。面对来势汹汹的一两百号人,毫无惧色。 倒是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英雄豪杰中,有不少人反被他的气势震慑。 但凤尘的气势终究是差了司徒泠几分。 因为叶九觉得,司徒泠好像根本没有把这些人人敬仰的名门正派,放在眼里。 身在正道中的凤夜急不可耐地跳出来,叫道:“大哥!你怎么可以和这个魔头在一起,为虎作伥!” 司徒泠端坐在太师椅上,对他视而不见。 凤尘上前喝道:“放肆!”又训他:“我凤家原本就是青宓教第一代朱雀堂堂主凤羽的后人,百余年来对青宓教忠心耿耿,怎么能说是为虎作伥!你年少不知家事,还不退下!” 凤夜被训的一口恶气涌上心头,冲向司徒泠破口大骂道:“司徒泠你这个卑鄙小人!我大哥一定是被你蒙蔽!你还骗走我师兄!你还我……” 艾华果断上前把他拉回去。 喂喂喂,你师兄我再不济,也谈不上是被骗来的吧…… ……再说,人家对我还是很不错的。 叶九躲在众位青宓教徒中,有话不敢说。 于是,凤尘对正道各派开始说正事: “在诸位前辈眼里,凤某不过是晚生后辈。但凤某既然是青宓教总管,自然就要为青宓教讨回这个公道。” 正派中立刻有人驳道:“你魔教作恶多端,残害忠良,还谈什么公道?” 凤尘冷笑一声,道:“这位好汉口口声声说本教作恶多端,请问本教做了哪些恶事,杀了哪些忠良?” “这个、这个……自然是……有的!”那人一时半会儿竟说不上来,只好涨红了脸扯道,“不要以为你们行事诡诈,就无人知晓!在这里的武林同道们,知道的多了!” 凤尘忍不住轻笑道:“那好,既然九华派的韩少侠认为武林同道们都知道,我教所做恶事,不如各位武林同道们,都出来说道说道,如何?” 一言落地,各派皆是鸦雀无声。 “你魔教诱骗良家女子,辱人清白,是也不是!”一个不惑之年的侠士,走上前来狠狠质问。 凤尘看了他一眼,道:“哦,原来是袁吾本袁大侠。” “哼!算你有眼力,”袁吾本说道,“我袁某虽不是江湖上闻名天下的大侠,但也是忠义之人……” 他的话还未说完,凤尘身后走出一人。 “袁老头子,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少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我娘说了,就算没有我爹,她也不可能和在一起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再说了,明明都是你在纠缠我娘,我娘根本就不想多看你一眼,你何苦在这里要死要活的!我告诉你吧,我娘就是不想在这里再碰到你,所以今天才没有来的。要是今天我爹来了,看他不打断你的狗腿!” 看来小栓子这一万只苍蝇绝对不是绿衣这一万只苍蝇的对手…… 叶九忽然非常同情被绿衣如此痛骂的袁吾本。 “你……你……你这魔教的孽种……” “什么叫孽种!”绿衣一听对方这样说,顿时炸开了骂,“我娘是我爹明媒正娶的夫人,你要不要脸啊?你骂我是孽种,难道是骂我娘不守妇道,与人私通给我爹带了绿帽子?啧啧啧,还名门正派的大侠呢!就知道关心人家家里头前院后宅的家务事,你羞不羞啊!我们唐家的事儿你要是想知道啊,我也不怕告诉你,自从我娘嫁给我爹,我爹就再没去逛过窑子找过姐儿,一门心思守在家里陪我娘。我娘这十几年过衣食无忧,那叫舒心坦荡,你知道什么呀!” 估计是受不了绿衣继续骂下去,凤尘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绿衣这才改了口:“哼,想要让你过的生不如死,我们唐家有的是招儿。你别蹬鼻子上来呢,还以为自己是颗菜了!” 一个四十多的岁的大男人,居然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奚落嘲讽到如此田地,气得袁吾本拂袖而去,不知所踪。 随后,武林盟主开了尊口:“凤公子,我玄夜敬重你们江南凤家,多财善贾,经营有道,但魔教从来都是巧取豪夺,害的许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你又作何解释?” 凤尘道:“青宓教从来以济世安民为己任,玄掌门所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过是因为收其为教众,为我教所用。至于入教之后,如何谋得生计,我教自然会好生安排。凤某这里还有全教上下所有教众的花名册,上面记载了教中个人的职务,若玄掌门与各位武林同道不信,可以查看。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玄夜即使身为武林盟主也挑不出刺儿来。 这时候,菩提院的主持,明素老方丈颤颤巍巍地走出来。 他声音并不洪亮,但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楚。 “凤公子所要讨回的公道,难道是二十五年前的那场浩劫?” 凤尘俯首道:“大师所言极是。” 第十六章 二十五年前,江湖上有一条空穴来风的谣言,说西北的雪吟谷中,有无数财宝。 更令武林中人激动不已的是,据说那里还有绝世神功,一旦练成,可以独霸天下。 后来被人考证,这条谣言是朝廷的鹰犬散布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让武林中人自相残杀。 朝廷的目的是达到了,但是青宓教却成了最大的牺牲方。 因为这则谣言的缘故,使原本驻守雪吟谷的青宓教,成了江湖上人人喊打的魔教。 “雪吟谷乃我青宓教圣地,其实谷中并没有什么财宝,更没有独霸天下的绝世神功。相信在场中,凡是进过谷中的前辈,应该都知道的吧?” 凤尘缓缓地叙述往事,勾出一段腥风血雨地过往。 正道各派中,那些四五十岁的老前辈们,都肃穆不言,面色沉重。 “但即使如此,却有人一定要置我教千百教众于死地。究其根本,乃是数十年来,实在是因为我教中人善于营生,所以财资无数,惹来太多小人惦记。” 可是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啊…… 叶九心里默默地念叨, 这句“小人”引起众人不满。但明素方丈的话,却牵走了众人的注意。 “凤公子,二十五年前,我等赶到雪吟谷的时候,只见谷中一场大火,烧毁许多房屋,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不止,一切皆化为灰烬,最后清点下来,当时谷中人尸骨无存。老衲以为,这与我等毫无干系才是。” “大师所说不假。”凤尘道:“但是,大师,你就能确定你们是第一批进入雪吟谷的人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凤尘继续说:“早在大师与众位前辈进谷之前,就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明素道:“当年之事,颇为蹊跷。老衲一直以为是有人故意隐瞒了真相,又误导了正道各派。但苦于无凭无证,难以追查。” 凤尘道:“此后事态愈发不可收拾,各门各派对我教已然杀红了眼。我教原本兴盛在北方,不得不一再南迁。好在江南凤家已成气候,足以护住余下众人,也算是为我教留下后人。” 明素口道罪过,显然是默认了凤尘的说辞。又道:“凤公子,今日提及此事,要为贵教讨回公道,看来已是查到了真相。” 凤尘道:“不错。当年最先进入雪吟谷的人,已经被我教查到。” 众人一片骇然,二十五年前的事情,居然还被查到了? 但即便是要翻案,恐怕也有很多疑点和难点。 最最关键的是,哪里来的人证物证呢? 叶九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偷偷向着司徒泠看去。 其实他站在司徒泠身后不远处,他只要微微向后就能看到叶九。 但这一次,司徒泠并没有转头来看他。这让叶九心里有些小小失望。 那一边,凤尘道:“当年最先进入雪吟谷的人,分别是前代武林盟主米仁兴、梦石庄的司徒吉司徒庄主、星道派前代掌门的陶隆陶掌门、无涯宫的三宫主岳秀儿,还有……” 说道这里,他望着凌云派,道:“凌云派的萧掌门。” 叶九大惊失色,居然还有师父。 当然所有正道各派众人,都跟叶九一样大惊失色。除了已故的前代武林盟主以及星道派掌门,梦石庄的司徒吉公与无涯宫的岳秀儿都不在场,唯一在场的只有凌云派的萧凉。 又考虑到司徒泠是司徒老爷子收养的义子,这层关系让众人不禁议论纷纷。 叶九忽然明白,为什么师父这么热衷这次的武林大会了。 难道说……司徒泠那天问自己的事情是真的? 师父真的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想到这里,叶九有些站立不住。 好在身边有人及时扶住了他。 第十七章 凤尘面向凌云派,问道:“萧掌门,可否借一步说话?” 而萧凉并不介意,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 凤尘道:“当年武林盟主还不是米仁兴,他虽然野心不小,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上台。而你们四人皆以他为马首是瞻,因此没有听从当时盟主的号令,提早进了雪吟谷。” 萧凉只点了一点头。 凤尘又道:“之所以判断出你们提早进谷,是因为雪吟谷外的机关不是,你们强行打开突入,而是有人从里面打开的。若是外围强攻,留下的痕迹则与后来发现的痕迹,是全然不同的。” 萧凉并不作答。 凤尘权当他是默认,继续说道:“其实,你们是由地道进山谷的,因为那是青宓教的密道。而你们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司徒吉公与前代教主项弈是莫逆之交。” 众人隐隐觉察到了司徒泠的身份,就要呼之欲出了。 萧凉依然点一点头,表示没错。 凤尘道:“当时,萧掌门并不知道米仁兴联合了无涯宫,一进入山谷,就给青宓教众人下了剧毒,而那毒药正是无涯宫的岳秀儿所赠。” 萧凉终于开了金口:“他二人,早有婚约。” 凤尘笑道:“可最终岳秀儿出家为尼,一生孤老。真是天大的笑话。” 萧凉道:“遇人不淑,莫如不嫁。” 凤尘道:“至于司徒老前辈……” 说到这里,正道众人身后传来一个叫声: “梦石庄司徒公到——” 又来了一个。 正道各派让出一条路来给司徒老爷。 他坐在一把带着木轮的座椅上,由仆人推送到萧凉身边。 而司徒泠终于有了动作。他站起身,望着那轮椅上的老人。“你来了?” 司徒吉公虽然行动不便,但气色不差,声音依然响亮。 “不错。你也知道老夫来此的目的!” 司徒泠抽剑而出,横在司徒吉公面前,道:“这二十多年以来,我时时刻刻想着找你报仇,叫众人看清你的伪善。” 司徒吉公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是要老夫这条命,我也绝不含糊!” 司徒泠却收了剑,道:“但是有人对我说,逝者不可复生,你都已经行将就木了,我何必要为难你?再说我好歹算是你养大,你也算是对得起我爹当年的信任了。” 司徒吉公不可思议地看着司徒泠。 而凤尘则在一旁,插话道:“司徒老前辈既然来了,何不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还我青宓教一个公道呢?” 第十八章 两位当事人的出现,事情就容易解释得多了。 当年的武林豪杰们,本来只是想入雪吟谷去探一探虚实。约定好了日期要一同前去,结果米仁兴却悄悄带着几个人先一步进入雪吟谷。 司徒吉公本以为他只是前去拜访,没想到米仁兴投毒谋害青宓教众人。不但如此,当他发现雪吟谷其实并没有什么财宝和神功的时候,竟然不给那些人解药,任凭他们被毒死。 那五个人中,米仁兴与陶隆的武功最高,司徒吉公与萧凉联手,即使加上岳秀儿也阻止不了他们。最终,司徒吉公被他二人打断了双腿,不能行走。 而萧凉为避免自相残杀,只得先行一步带着司徒吉公离开雪吟谷,因此打开了雪吟谷的大门机关。 岳秀儿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俩为非作歹,他二人甚至放了一把火烧了全谷。所以离开以后,她落发为尼,誓不还俗。 至于司徒泠,当时并不在雪吟谷中。司徒吉公动用身边所有关系找到他,为保护他,对外宣称是故人遗腹子。此外,又借行动不便为由,鲜在江湖行走,避免与米仁兴、陶隆接触。 至于萧凉,回到凌云派后,闭门谢客,不再多言。 而那时候待明素方丈等人,赶到雪吟谷时,已经是一片狼藉。众人以为青宓教畏惧正道各派追杀,因此以讹传讹,加之朝廷挑唆,一时之间,就将青宓教传成了魔教。 不过这样的解释,难以服众,至少星道宫的门人是不承认他们的前代掌门居然做出过这样的事情,而素来以米仁兴为正道楷模的各派精英们,也很难接受。 更何况这二人,一个五年前故去,另一个三年前也仙逝。追亡者之过,总也让人心有不忍。 于是,明素方丈做了总结性的发言,大意是说当年诸多前辈也猜想过那场浩劫中,有许多蹊跷,但事态已经过去,现在真相大白,沉冤昭雪,也是快事一桩。细细想来,其实青宓教在武林中,也没做过什么特别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是伤在人云亦云的道听途说,将许多不是青宓教所做之事泼在他们头上,反思一下,正道也有许多不对的地方云云。 总之,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家要互相和气才对,不要被小人所利用。 作为新一代武林盟主的玄夜掌门见此,不住地附和明素方丈的意思。同时,坚决地表明了立场,毫不怀疑地相信司徒老爷子和萧掌门说的事情,努力号召大家要团结一致。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经过二十多年的修生养息,青宓教俨然已有天下第一大门派的气度。眼前的这些人,恐怕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更何况,有江南凤家的支持,恐怕朝廷之中也有他们的势力。 所以当然要和和气气,称兄道弟。 没想到一场武林大事件,最终变得如此虎头蛇尾,让许多想要在此一展才华的门派精英、青年才俊都大失所望。于是,纷纷叹息离开。 至于其中有多少人是相信司徒吉公与萧凉的话,就不得而知了。 但既然当事人都承认,而且盟主与菩提院的方丈都默认了,那大家也只好当此事了结。 只有叶九,一想到司徒泠竟然有这样的过往,忍不住开始心疼起来。 原来自己这样平凡普通的小人物,每天操心着整个门派上下的大小事务,虽然平淡无奇,倒也是平安无事。 其实,这样也挺不错的。 叶九正想着,司徒泠突然走到萧凉面前。 “今日之事多谢萧掌门出面了。”司徒泠拜道,“项泠感激不敬。” 是啊,他应该是项泠,而不是司徒泠才对。叶九心里想着。 萧凉道:“理应如此。” 又对叶九道:“九儿,走了。” 叶九心里很矛盾。 他不想走,他想留在这里,留在司徒…… 留在项泠身边。 凤夜见他迟迟不动,急得大叫:“大师兄!你怎么还不回来!” 回去跟你抢下一任掌门吗?我不在不是正好让你当吗? 叶九不情不愿地抬脚,走向师父身边。 但走过项泠身边时,却被他拉住。 “萧掌门,在下有一事相求。” 叶九惊讶得不敢去看他,只是静静地听他对师父说: 项泠一字一句地说,“在下对高足叶九倾慕多时,愿结为连理,求萧掌门成全。” 凤夜听罢,冲上前来拽过叶九,对项泠道:“我大师兄,生是凌云派的人,死是凌云派的鬼,与你青宓教什么的,从来没有任何干系!” 萧凉看了叶九一眼,道一声“走”便抬脚离开。 凤夜见状,急忙想要拉走叶九。 却被项泠拦住。 “十日之后,在下会带着聘礼上天锦山求亲。”他柔声对叶九道,“请叶少侠务必耐心等我。” 说罢,松开手,目送他的离开。 第十九章 但叶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项泠的身边,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天锦山。 “我说,大师兄他这次回来以后,怎么一直都傻呆呆的呢?”小栓子不知道在山下发生的事情,而由于他的八卦能力与刮噪能力成正比,几乎没人愿意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经过他孜孜不倦的努力,他终于知道原来是因为司徒泠那惊世骇俗的举动。 “乖乖!原来他就是那个魔教教主啊,”自从了解了前因后果,小栓子的脑子里冒出了无数种可能性。“他还看上了大师兄啊!男人也会看上男人?他当时看上的不是小师妹嘛?难道说他觉得自己连三师兄都不如,就放弃了?怎么会这样呢?” 而由于他的加入,凌云派内部的八卦话题与日俱增,对于项泠会不会真的上山来求亲,门派内部下注已经到了一赔十五的地步。 因为大家都不相信项泠真的会来。所以大家觉得赌定“项泠会上山来求亲”的艾师兄这次一定会亏大了。 至于叶九,自从回到天锦山上以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 把凤夜急得快要崩溃了——此外,还要接受叶九时不时地自问自答。 比如: 叶九先是无比苦恼地说:“二师弟,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说这样话呢……” 然后,自己笑起来回答:“其实,我才不相信他会来找我。他怎么会来找我呢,对吧?” 再比如: 叶九无比惆怅地望着落日的余晖,念叨:“又过了一天啊。” 然后,一根一根地数自己的手指,叹道:“都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啊。” 又或者: 叶九半夜做着奇怪的美梦,笑嘻嘻地道:“司徒公子……你来了啊……” 然后,忽然又哭了起来,委委屈屈地不知道在念什么东西。 对此,凤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更让他苦恼的是,他找不到人说自己的心事。 他不能忘记,那天,司徒泠将大师兄的信交给他时,看他的眼神。 “平安,勿念。” 司徒泠从来都没用正眼看过他凤夜,或者说,他连轻蔑的眼神都懒得给他。 因为他的眼中只有大师兄啊。 凤夜觉得心痛起来。大师兄不善言辞,却抄了那么一首诗给司徒泠。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凤夜阴暗地想,果然扔掉是明智的,否则以司徒泠的嘴脸,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自从大师兄叶九疯傻了以后,艾华就顺理成章地接过了他所有的工作,包括每天早上带着众位师兄弟们打百韧掌。 所以,凌云派的整个人事变动,倒也不明显,大家依然各司其职。 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 除了被艾华强行压迫的小栓子,因为叶九不在,缺少人手,所以他非常光荣地接过了艾华的活。 直到十天以后,项泠真的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艾华正在和师兄弟们在饭堂里吃午饭。 小栓子急惊风似地冲进饭堂,大叫一声:“来……来了!” 艾华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饭,才开口问道:“小栓子,算算我们能赢多少?” 小栓子气还没喘够,转了转眼睛,道:“应、应该、应该是二、二十四两、八钱、六分!!!” 艾华点点头,无视身边一片哀嚎遍野。心想:不愧是大师兄推荐的人,算起账来果然好用得很。 第二十章 项泠是一个人上山的。 艾华认为他怎么也应该带着几车的彩礼才对,居然什么都没带,对此表示了极大的失望与不满。 不过,有人先他一步表达了不满,还堵在在了大门口,试图想要阻止项泠。 凤夜提剑站在凌云派的大门前。 绝佳的地理位置,终于让项泠不得不抬头正眼看了凤夜一次,仔细地看了看他眼中的杀气。 然后,项泠毫不客气地抽剑,砍断了大门口的试剑石石柱。 那根石柱,大约一尺宽,一丈高。上面布满了各种刀剑劈砍的痕迹。 项泠拦腰砍断石柱后,回身收剑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凤夜自始至终没有抽出剑来,但气势却着实弱了大半。 艾华与众师兄弟们,一同站在大门后,围观全部过程。 随后,他上前迎接,道:“项教主似乎……来晚了?” 项泠收起一身森然之气,客客气气回道:“没有叶少侠陪伴,在下独自一人上山,确实不太方便,因此耽搁了些许时候。请问,萧掌门何在?” 于是,他再一次来到了凌云派的大堂上。不同的是,上一次他是路过天锦山的梦石庄司徒泠,这一次他是上山求亲的青宓教教主项泠。 萧凉此前在武林众人面前坦白了自己二十多年前的“污点”,因此回来以后,多次想要退下掌门之位,但他的两位师兄却不同意。 笑话……现在谁敢得罪项泠,要是他来这里发现掌门换人了,会不会把凌云派灭了还是个问题。 所以萧凉继续以掌门之尊,接见了青宓教教主项泠。 对于他的来意,已经毫无疑问。因此,当萧凉发现大堂上找不到叶九的身影,他转头问艾华:“九儿呢?” 艾华立刻转头怒视小栓子。 小栓子吓得拔腿就跑。 原来所有人都怀揣着各种心情来看热闹了,居然没人想到去通知叶九。 当叶九姗姗来迟的时候,大堂内外或明或暗或隐或现都是人。 艾华的声音回荡在大堂上:“……项教主,试剑石是我派师祖所留,岂能让你说砍断就砍断了。” 啥?门口那根破石头被项泠砍断了? 叶九心下欢呼雀跃,因为他小时候经常撞到那根破石柱。 项泠非常讨好地回答道:“在下也就是试一试剑锋,不想真的砍断了。若得罪了贵派,我教定当赔礼。说来也巧,我教正好有一块同等大小的黄玉石,不如送来给贵派当做抵用之物可好?” 这么大一块黄玉石就随随便便送出去了!青宓教也太土豪了! 叶九站在大堂的门口,默默地望着他们二人。 “那么,”艾华道:“项教主,我大师兄乃是掌门最得意的弟子,平时帮助师父协调打理门派内务事宜,是师父最贴心不过的人。何况凌云派上下也离不开大师兄的管教,要是因为你这么随口一句就要把人带走,你可清楚我凌云派有多大的损失吗?” 喂喂喂,没我在的时候,你们不也一样活得生龙活虎乱蹦乱跳的吗? 对着艾华一切的挑剔与刁难,项泠全都唯唯诺诺。 “在下也知道叶少侠对凌云派有极大的作用,只是在下不能没有叶少侠。因为教内事务凡在,此番前来仓促,尚未备足薄礼。不过在下回去之后,一定努力操办,绝不含糊。” 艾华叹气,道:“其实薄礼厚礼什么的都是虚的,东西搬来搬去也辛苦。比如……这个数吧?” 叶九瞪大了眼睛看着艾华伸出的五根手指。 师弟……你、你……你怎么能就这么把师兄我当做筹码讨价还价了? 叶九开始反省平时对艾华缺少道德修养的引导教育,导致今天自毁长城。 而周围的师兄弟们都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们的大师兄,仿佛他身上闪烁着万道金光。 项泠似乎有些为难。最终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艾华。 “在下考虑不周,只带一张十万两的银票……” 艾华顿时腿软了,连一张薄薄的银票都拿不起来。 他身后的小栓子正在努力地想要把这位威严的四师兄撑起来。 叶九不禁扼腕叹息:艾华刚才说的肯定只有五千两而已…… 一直静坐在大堂上的萧掌门,此时抬起头看着门口的叶九,示意他过去。 但他眼神中,有太多叶九不能理解的含义。 顺着他的目光方向,项泠回头也望到了叶九,脸上终于出现了亲切可爱的笑容。 叶九不敢造次,只点了一点头,算是给项泠打招呼了。 让项泠脸上的笑意更浓。 浓得晕红了叶九的双颊。他低下头,走到堂上,拜见师父。 萧凉细细地注视着他,轻声问道:“九儿,可喜欢他?” 叶九涨红了脸,回答:“……不知道。” 萧凉又问:“想跟他走吗?” 叶九张了张口,想说话的时候,已经点了头。 萧凉见他点头,就留下一句:“那就去吧。” “师父……” 抬头望着师父离开的身影,叶九的双眼噙满了泪水。 师父果然…… 果然是不需要他啊! 命运不好、又毫无练武天分的徒弟,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一个身体把他拉入了自己的怀抱中。 那个身体的主人,发出了无比喜悦的声音:“多谢萧掌门成全!” 第二十一章 “项教主!” 凤夜的声音中,难掩怒气。 项泠转头看着凤夜,忽而笑得灿若春风。 “凤少侠,承让。” 凤夜紧紧捏着自己的宝剑,含恨看着他怀中的叶九。 项泠又道:“凤少侠,令兄托在下给你捎句话,无论你是想留在凌云派,还是想游历天下,凤家总归是你的家,你随时都可以回去。此外,在下有一样东西想给你看看。” 说到这里,项泠又从怀中拿出叶九曾经写给他的那封书信。 凤夜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不要随便把别人的书信给扔掉啊。” 按照项泠的希望,当然是越快上路越好。不过即使如此,还是得让叶九整理一下要带走的东西。 “师兄……” 叶九茫然地理着自己的包裹,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身后的艾华。 “师兄!” “……嗯、嗯?” 艾华取出一张银票,道:“师兄,其实我之所以对着项泠狮子大开口,全都是为了你。这银票,还是你拿着吧。若有一天……或许你用得到。”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项泠所给的那张银票。 叶九沉默了很久,道:“天地之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本来以为凌云派就是我的家,现在看来,师父根本不要我。若蒙项公子不弃,我兴许还有苟活之意,若是哪一天,项公子也不要我了,白白地拿着这些银子,于我来说,还有什么用途》” 他把银票塞回艾华手中,道:“好好收着吧,说不定将来有用得到的地方。” 艾华收下银票。 “师兄,若有一日,项泠那个家伙不要你了,你就回来。只要我艾华还在凌云派,就不会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叶九淡淡一笑,望着艾华,眼前浮现出若干年前的景象。 那时候,小师叔刚刚离开。艾华年幼,常常被几个年长的师兄们欺负。他一边接过小师叔留下的账本,一边管理着师兄弟们日常习武,还要一边照顾小师妹,一边教着艾华写字读书。 “虽然小师叔走了,但现在你也算是掌门的弟子了,我是你的大师兄,只要有我在,就不要怕别人欺负你!” 艾华什么时候都长到这么大了?叶九有些迷糊了起来,仿佛越要离开天锦山,山上的一幕一幕的情形,越是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就这么一直迷糊着,被项泠带着离开了凌云派。 走在下山的路上,叶九的心头浮出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虽然自己经常下山,但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下山了吧? 直到在半山上,遇到了师父。 叶九以为自己看到的幻觉,师父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 还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 待他回神,萧凉已经走到他的面前。 “九儿,去跟师娘告别。” 第二十二章 师娘的坟,其实就在不远处。 因为她曾留下遗言,说要把自己葬在半山腰的地方,这样每当门派内有学成的弟子离开的时候,她就可以看见他们。 跪在师娘的坟前,叶九有许多想说,却说不出的话。 倒是项泠,在一旁祭拜了先人。 叶九心想,或许师娘已经都知道了,所以不需要他说什么了。 偷偷地抬头,望着师父。他正默默站立在一旁,看着墓碑。 “婉儿,你把他带回来的时候,才这么大。” 师父开了口,把叶九吓了一大跳。 而项泠却听得无比认真。 “婉儿,你最喜欢小孩子了。”萧凉说得无比缓慢。“他那时候小小的,最黏你,那时候的你顶顶喜欢他了。” 叶九掩面,泣不成声。 “婉儿,他一直是个好孩子,就像你希望的那样。”萧凉道,“但他现在长大了,他要走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婉儿,你会难受吗?” 萧凉的话,犹如一只看不见的手,温暖着叶九的心,剥离他压在心头的那座山。 师父就站在那里,但叶九跪在师娘的坟前,不敢靠近。 不同于师父的淡漠,师娘总是满脸笑容地望着所有人。所以,当年师娘走的时候,叶九以为再也不会有人会像师娘那样,那么疼他了。 但,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叶九抬头,师父的眼神中满是柔情。 “项教主,今后我把他交给你了。”萧凉对项泠道,“九儿是好孩子,你莫要害了他。” 项泠在萧凉面前跪下,极为恭敬地给岳丈大人磕了一个头,又恭敬地给墓碑磕了头。 叶九看着这一切,什么也说不出来。 项泠起身,轻声对叶九道:“九儿,尊师或有其他嘱咐,我在此地多有不便,不如你在这里留一留,我去前头等你,可好?” 叶九已经哭得咽喉生疼,不便开口说话,只点了点头,目送项泠走远。 不过,项泠走后,萧凉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催促叶九快些上路。 叶九起身,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恋恋不舍地转头望着独自立在师娘坟前的师父。 突然他看到,当师父看着师娘的墓碑时,眼底有一份他从未见过的柔情。 但那份柔情,不正是平日里,项泠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中的那份温柔与深情吗? 叶九转身在山路中,四处找寻项泠。 果然,看到他时,项泠正在用同样的眼神望着自己。 原来,是和我一样吗? 真是太好了。 叶九心里翻腾起巨浪一般的激动心情,奔向了项泠的怀中。 ——正文完—— 后记:心中那份微小而强烈的爱情 《大师兄》是一篇练手的短文,三万多的字数,没花多久写完的。我只是每天一篇一篇的发而已。不过对写手来说,完结就是王道啊! 总体来说,我个人觉得这是一篇非常精致的小短文。主角的许多关系我应该都写的蛮清楚的吧?无论是他的长辈、同辈,或者是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重视他的和漠视他的,似乎每个人物都代表了一种独特的社会关系。我用或多或少或明或暗的笔墨去介绍了一遍,最终的目的是为了使主要角色的形象丰满起来。 为会想到要写这么一篇小记呢?因为我觉得写文不应该仅仅只是为了满足于个人YY,虽然只是一篇短短的小说,但小说也可以是一种饱含着作者想法的载体。所以这篇小说的目的,旨在阐述每个人对于爱情的不同看法与做法。当然,主角CP则必然展示了我个人对于爱情的看法:“爱情,应该给我们的人生带来快乐,使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圆满,让彼此相爱的两个人更优秀。而这样的爱情,必须是双方努力,或者至少有一方在努力引导的,积极的争取。” 作为一个名门正派的首席大弟子,叶九应该有一种自豪与骄傲感,好比名校的学生会长这样的角色。但他就是有着一种患得患失的心理,他一直都有“可能会被人抛弃”的危机感。这是缘于他从小被人领养的缘故,他总是下意识地感到自己的卑微。更何况,他还有个强势的二师弟。 如果不是因为配角的缘故,凤夜应该是个有着强烈存在感的角色。一表人才,又出身名门,个人能力显然也非常突出。这样的人物放在许多作品中,自然是众星拱月的男一号。因此他的存在,对叶九来说有一种天然的威胁。 行文中可以看出叶九虽然整日闷骚吐槽,但很少会用语言表露出来。这不是他的善良,而是他的胆小与怯懦,是他的不敢。他不敢对师父有所抱怨,因为师父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不敢对二师弟凤夜有所抱怨,因为凤夜太过于耀眼,让他有自卑;他也不敢对其他师兄弟们有所抱怨,因为他们在他背后传了太多了风言风语,甚至有意无意的孤立和仇视他;他唯一敢当面抱怨的人,只有艾华,而只有艾华,在司徒泠出现以前,是最关心他的人。 叶九之所以会选择艾华,也不是因为他善良与爱心,而是因为艾华与他的境况非常相似,甚至比他还惨。好比一个弱者选择照顾一个更弱小的对象,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弱者。 艾华,名义上是掌门的弟子,但其实他是被他的师父,叶九他们的小师叔,无缘无故地抛弃了,至于原因,谁都不知道。所以艾华的心理有一种破碎以后再重建的过程,他看起来比叶九强势,是因为在他心底,有时候他比叶九还自卑。艾华表现出来的性格是嫉恶如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有时候一个人为善,并不是他天然有着为善的需要,而是他无法为恶。对叶九来说,他如果为恶,他会失去眼下的所有一切,这是他所不希望见到的。因此他不能为恶,不敢争夺,他要保持一种低调的善意,固守自己已经得到的一切。而他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则是在门派中做了许多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尽管这些事情或许别人做更合适(比如后文特意出现的小栓子),但对叶九来说,这些就是他在门派里存在的全部意义。 以上都是这两人潜意识中的性格阴暗面。每个人的性格总有阴暗的地方,但未必会表现得很明显。当然他们性格中也还是有阳光的一面,比如叶九对于武学钻研,艾华为了叶九去讹司徒之类的,既然在文中都展现了出来,大家能看懂,也就略过不提。 叶九是个既怯懦又自卑,但即使如此,他也有被爱的需要,也有追求爱情的权力。不过,长久以来的性格缺陷,使他对自己极端的不自信。或许他也意识到司徒泠对自己或明或暗的追求,但因为极端的不自信,导致他不敢承认和接受。他不敢妄想司徒泠是喜欢他的,借着替师妹询问的理由,小心地打探对方的想法,甚至自欺欺人地借着为别人高兴而掩饰自己的喜悦心情(见“叶九觉得自己真心为三师弟高兴。”一句)。 司徒泠同样是被人收养的孩子,在这个背景上,叶九对他有一种心理上的自然认同感。这就明显区别于凤夜了。因此,在司徒泠努力接近他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对司徒泠的好感,不自觉地表达出自己对司徒泠的“特别关照”——因为,爱一个人的心情,是无法掩饰的,更何况叶九这算是初恋。 而司徒泠则与叶九完全不同。他一直都在积极努力的争取自己的爱情,他从不会退缩和刻意掩饰自己的追求,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叶九还纠结对方是否喜欢自己这种问题的时候,司徒泠早就已经在有条不紊地着手安排未来的一切了,并且脚踏实地地执行。这或许因为他霸道和蛮横的性格。司徒泠未必是个坏人,但一定不能算是个好人。他并不像他表面上那么温文尔雅,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巧取豪夺。这可以从他最后对凤夜的那句“承认”可以看出来,他并不是个心胸宽大的人。 至于凤夜,可以这样说,即使没有司徒泠的出现,他也不会和叶九在一起。首先,叶九不会接受他,因为和他太完美了,除了经常会闯祸以外,和他在一起,叶九会有强烈的自卑感。这种自卑感已经强烈到了连叶九自己都麻木的程度(他希望凤夜当下一任掌门,直接放弃与凤夜的竞争)。其次,他自以为在这个环境中,没有人与竞争,叶九必然是他的掌中之物,因此他不仅忽略了叶九心里的感受,他对叶九还不够努力争取。尽管在照顾叶九个人的许多细节上,他做的游刃有余,但由于他忽略了最关键的这点,而且他那么不努力,甚至他认为叶九与自己的一切都应该是顺理成章的,结果没有居安思危,导致司徒泠的乘虚而入。他虽然有一些个人魅力,但仅仅在师兄弟之间有影响,面对外界的人际环境,他就跟弱智一样,全然不是司徒泠的对手。他又骄傲、又不谙世事,这必然导致了他在爱情上的失败。 我并不赞同在爱情中不使用一些手段,但我也不赞同在爱情中使用阴谋诡计。起码像凤夜这样,原本具有如此良好的条件,最后输的一败涂地,这一定不全是客观的因素造成的结果。他与叶九一起长大,朝夕相处,甚至夜夜同宿,彼此非常了解,在这种情况下,他都没有能够让叶九喜欢上他,这不正是他最大的败笔吗? 爱情不是一种施舍。凤夜给叶九的关心,对叶九来说是一种施舍,他认为自己默默的守护就是一种关心,甚至他不求叶九对他的关心,以至于叶九与他之间的很多行为仅仅只是一种习惯性的动作行为(比如叶九为凤夜按摩),而非亲密的动作行为(叶九不会认为他为凤夜按摩是一种表达关心和爱意的做法)。而司徒泠则不同,他既关心叶九,同时也强烈的表达出“你也要关心我”的信号(比如叶九说不让他吃辣的东西,他故意表现出的委屈)。爱情应该互相平等的。尽管司徒泠有着非凡的地位,但当他与叶九二人面对面的时候,他其实是把自己放到了一个很低的位置上去讨好对方,虽然显得有些做作,但这种做作显然温暖了叶九的心——这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真正用心的体现,他知道对方需要什么,他也告诉对方自己需要什么。 也许不会有人有兴趣看这段作者自己的评价。但我觉得,如果一篇作品能够表达出作者的思想,应该就有希望成为一篇优秀的作品,而作者的水平也会一步一步的提高,我就希望自己可以在这样一步一步的进步中,成为一个出色的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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