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觞+番外——酒无醉
酒无醉  发于:2014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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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国与家可否共存? 情与权孰重孰轻? 他为他牺牲了什么? 他又被他设计了什么? 他有没有难过?他会不会后悔? 若早知会爱得这般纠缠? 他们 会不会有更好的开始……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情有独钟怅然若失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容,叶白,璃刃┃配角:苍歌,许明晴,许明慊等等 楔子 清晨,日将出未出,碧水湖畔,两个少年嬉笑打闹着,两人衣衫湿透,不知是早起练剑汗湿的,或是在湖中打闹溅湿的,两人嬉闹,直到白衣少年笑得没有了力气,才被身旁的墨冠少年揪着拎出了水中,“璃刃,看看你,又弄得浑身湿透,回头爹爹又要说我欺负你了,也不好好练功,尽知道上树摘果……”话未言进,少年口中已塞进一颗果子,不知其名,入口酸甜,是墨冠少年口中的璃刃最爱吃的东西。璃刃塞完果子,跑远几丈,像是怕被墨冠少年教训,调皮道:“练功做什么,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会不帮我么?” 墨冠少年无奈得只得沉默,许久才沉声道,“不会。” “那不就是了,我只要练好轻功爬树摘果子,给你解渴便好,其余的事情,我才管不了那么多呢!”说着,又跑回墨冠少年身边,脑袋挂在少年肩头,半身力气摊在少年身上,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沉下了双睑,看不清容颜,“萧容,你真的,会一直在我身边么……”呢喃的语气不像是问一旁的少年,倒像是在问自己…… 第一章 “影卫乾九,护主有功,特命其近身随侍,赐名璃刃。” 一时间王府乃至整个江南一带都议论纷纷,茗香楼的说书先生说,王爷幼时,便有一位侍读,名叫璃刃,与王爷甚是交好,当年真假太子案之时,正是十二岁的璃刃牺牲了自己保住了王府。乾九得名璃刃,那是王爷把乾九当了亲兄弟才会如此……杜康酒坊的小二说,当年的璃刃哪里是什么侍读,就是老王爷打路边捡回去的小乞丐,不想被当时的小世子也就是如今的萧王爷看中,二人可是有断袖之交的,只可惜当时皇上逼着萧王府交出太子,老王爷为保王府上下,便交出了这小乞丐,小世子当时年幼,保不住璃刃,这事儿可是萧王爷心里的一根刺儿呢!估摸着王爷许是从乾九身上看到了当年璃刃的影子,看来这乾九,必得王爷厚爱啊!听闻……只是听闻,没有人能证实。因为,听闻经历过当年王府叛变的人,已经没人能找到…… 第二章 “诶诶,听说了么,西边儿那位又出事儿了。”说话的女子身着素服,不知是哪个院的,嘴里一边嘀咕着,一边洗着厚重床帏,怕是新进不久的婢女,那边儿的事儿,但凡有些子眼力劲儿的都不敢轻易得罪了去。 “好了,别说了。”身旁同着素服的婢女不耐的打断,“若是传了出去,王爷又该说咱公子无事生非了。”想到公子素来喜静,身边就只有晴儿和自己,再就是李公公了,想来那李公公不让公子照顾他就不错了,如何照顾得了公子,心下更是烦躁。 “慊儿你说,这次明明不是咱公子的错,王爷是不是……”晴儿话未言尽,就被身旁的慊儿捂住了嘴,只见慊儿满脸焦急,紧张的望了望四周,责道,“好了,这些话也是能随口说的?万一叫王妃知道了,指不定又要寻公子的是非了,现下我们还是安分些,早些回到公子身边才是,也不知道公子今日可好……可有人伺候三餐……” 夜,灯火如豆,烛台旁男子白衣若雪,斜倚塌上,似是有些疲倦,手中不知拿着什么书,看得颇是仔细,许久也不见他翻上一页。门口一老奴已静候多时,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公子,璃公子,用些膳食吧,这慊儿晴儿去了差房,老奴不善庖厨,公子将就用些吧。” “李公公?”男子见来人心中有些讶异,忙丢下手中书本起身出去搀扶来人,“李公公切莫操劳,好生养好身子才是,璃刃只是胃口欠佳,饿了自己会做东西吃的,公公莫为璃刃操心。” 见眼前男子亲和温润,月光下白皙的皮肤略显苍白,心里有些心疼,“可是……”而男子眼中那独持的清冷,却让李公公将后面半句话咽在腹中,李公公只是叹叹气,任由少年将自己搀回房中。这样的主子……老李确实有些无奈。璃刃刚来那会儿,便是如此亲和下人,身边只有慊儿和晴儿两个丫头,院子里的下人都被打发出去了,只留下自己这老身子老骨的,想来是不想让自己去别院受累。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杂物公子都不让他插手,反而替自己诊脉养病。每日也是如此细心照料着,原本老李也诚惶诚恐不肯接受,璃刃只是微微一笑,望着满月许久才幽幽吐出一句话:“我只是想学学如何尽孝……此生,许是没有这个机会了吧。”老李自识得璃刃以来,就打心底里心疼璃刃,常与慊儿说,“公子是个苦命的孩子,好生照看公子。”明面儿上与璃刃是主仆,心里却是当儿子般疼。 待到二人行至老李住所,道别,老李看着璃刃月光下离开的背影,深深的叹了口气,那个时候,王爷对公子还很好,公子……也不曾如此消瘦。老李摇摇头,进屋。 安顿完老李的璃刃未回自己的东院,而是转身拐进了院外的荷塘,璃刃甚是喜欢着荷塘,午夜散发着幽幽的香气,荷塘中央有个湖心亭,而塘边却未见任何渡湖的船只,璃刃微微笑了笑,心想,他这是要封了这亭子么。璃刃稍稍提气,脚尖点地轻身跃起踏水而至。亭间石台上已是落了厚厚一层灰尘,那里曾经放着一把冰弦琴……曾经…… 只是,两个月前,他娶了一位北疆的公主,机缘巧合,公主行至湖心亭,机缘巧合,看中了冰弦琴,拨弄之际却被冰弦所伤……“难道这琴还认主人不成?”言语间隐不住的怒气与傲慢。璃刃闻言眉心微锁,沉声道“冰弦琴以弦温奏乐,弦音侍主,一切皆依缘分而定,若奏琴者身体温度适于琴弦,二者可奏绕梁之曲,若缘分未至,则易被弦温所伤。”言罢,璃刃掀起衣角用力一撕,扯开上好的云锦料,就着塘水涤荡片刻后,便躬下身子,用碎锦缎仔细的擦拭着琴弦上的血迹,道:“人的血温于冰弦音质有损,日后还请公主爱惜此琴……” 闹剧……这一切在萧容看来,却只是个闹剧……可笑自己一直守着这琴,也守着心底的……璃刃轻笑,那个人,他总能让璃刃觉得自己如此可笑。指尖轻轻滑过布满尘土的石台,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璃刃抬手轻轻婆娑着指尖,灰尘便簌簌的落下,随之而落的,似乎还有璃刃眼中的光华……璃刃心中万般悲凉,喉间却哽着笑,笑,他突然觉得自己如此可笑,竟是笑得双肩都发颤了,笑得连站立都没有力气了,只是扶着石台一直笑,笑到失去所有的意识…… 璃刃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然落山,原本在屋子里坐立难安的慊儿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公子你总算醒了,饿不饿?王爷说您这是连日没吃什么东西,身子虚。” “公子,就算手艺再不好,您好歹也吃些呀,再不然就让李公公做一些嘛,何必饿着自己呐。”一旁晴儿插嘴道。 璃刃斜嗔一眼,二人即安静下来,慊儿扶着璃刃坐起身,“是王爷送我回来的?”二人闻言皆是一怔,不知如何回答,晴儿撇撇嘴,心想,一个月前,王爷竟将冰弦琴赠予那北疆公主,那琴是王爷第一次亲征的战利品,听闻虽非世间绝品,却是公子心尖之物,那时候,王爷说只有公子才配的上那琴,虽说未明言赠予公子,但这些年来都只有公子才能碰那琴,可王爷居然送给那个什么公主了,还……还让公子认错,公子脾气扭起来,竟是要砸了那琴,王爷出手阻止公子,不想公子却与王爷打了起来,一旁的嘉敏公主也没闲着,满嘴念叨说王爷养了一条好狗,认着主子咬!听见这话,就连素来规行矩步的慊儿都气得上前给了那北疆公主一耳光!王爷不仅将慊儿和自己罚去差房,还……还折了公子的腿骨……公子身边素来少有人照顾,自己和慊儿又不能照料,只是老李一边照顾着……听闻公子整整烧了两天两夜,急的慊儿不知哭了多少回。好不容易得王爷召回,见到的却是被王爷从湖心亭抱回来,昏死过去的公子……这……公子和王爷……哎呀,公子这么问,让人怎么答嘛…… “王爷他……”晴儿一面拖沓语调,一面冲慊儿使劲的眨巴眼睛,她总是知道怎么糊弄公子。 第三章 璃刃微微舒了口气,似是放下了什么,看透了什么,是眼中满满的平静,“他走了,我们也走吧,你们去收拾收拾,京里也该乱了。” “京里的事有我盯着,你暂且好生养着,你这身子担不起我京城的事。”来人声音沉定霸气,不容任何人反抗。慊晴二人并不喜来人,只是微微俯身行礼便退下了。来人也不介意二人的无理,只是走到床边,居高俯视。 璃刃指间纠拧着被褥,眼睛死死的盯着双手,好像一不小心,目光就会控制不住望向他,“王爷日理万机,属下已在王府打扰多时,如今伤势痊愈,实在不该再扰了王爷和王妃的清静。” 萧容眉心微锁,甚是不快,似是被什么堵住了胸口,咳不出又咽不下,十分烦躁。“哼,你也知道君臣之道?本王当你早忘去昆仑了,既是知道,又为何冲犯王妃?” 王妃?呵…… 你既已认可她这个王妃,认可她是你的女人,又何必假惺惺的来关心我,呵! 璃刃松下身子,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倚在床沿,从萧容进来,璃刃就不曾抬头看看眼前的男人,他怕受不了那样汹涌的痛,他怕自己痛了,萧容却不知道,或者萧容知道,只是不在意罢了…… “为何要伤嘉敏公主?” “回王爷,属下不过想毁了那琴,不想公主伸手阻止,被属下误伤。”气息轻微,淡然如水。 “毁琴?为何毁琴?冰弦琴乃本王之物,你胆子倒是不小。” 璃刃愣滞片刻,轻笑“是属下僭越,王爷从未赠于属下,是属下误会至今,此冰弦虽非琴中至尊,亦不是世间难寻,但却是属下心尖所爱,若要其误于人手,属下定会再毁一次。”璃刃淡然望向萧容,似是告诉他自己晚膳吃什么,可萧容却知道他在怪他,那琴本是送给璃刃的,璃刃也甚是喜欢。 “你……” “我断王妃一手,王爷废我一腿,已是王爷大量,属下明白。” 璃刃直直望着萧容的眼睛,清明愉悦,脸上的笑容闪耀得足以照亮忍冬的夜,可看在萧容眼里却让他的心狠狠的拧缩,好像所有血液都在凝固。璃刃总是这样,撕开自己的伤口来演一出骗不了任何人的戏。萧容不喜欢璃刃这样的笑,这让他觉得自己明明做错了什么,却没有人责怪他,萧容害怕得想逃出璃刃的屋子。但萧容没有离开,萧容从来不可以逃,萧容,只可死,不可逃。 “呵。”萧容轻笑,“呵哈哈哈哈哈……”越笑越肆意,他从来都是这样的肆意的男人,何曾在意过他人的伤口。璃刃依旧挂着明亮温柔的笑意,染尽眸底,原来做戏,也会心痛到无法控制,就随它吧,反正,你萧容,不会在意。萧容欺身至他面前,满面温润莫名的笑意盯着璃刃,“本王教你的,你学的很好,很好,我的璃刃果真是天下最好的学生。” 璃刃顿时僵住,目光闪烁,直至萧容甩袖离开,僵住的身体才似被抽空般软了下去,只是萧容转身前阴冷的表情和那句话如何也无法散去。 “我放你走。” 我放你走…… 夜,一袭白衫,璃刃坐于窗台,望着天边的弦月,那个时候璃刃也经常和萧容吵架,常常冷战,直到月底璃刃的月银用光了,才会瘪着嘴,满脸不情愿的跟在萧容身后,但谁都不曾说要离开…… 那个时候老王爷还常常陪着萧容和璃刃在院中练剑,萧容还会牵着璃刃的手,一起溜出王府玩…… 那个时候璃刃和萧容还同饮一杯水,同榻一张床…… 后来……他们认识了一个叫叶白的少年……那个喜欢钻在璃刃与萧容中间的少年,眉宇间挡不住的锐气,却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不知是怎样富贵的人家,西域传进的洋芋只食其心,一次在一品楼吃甜汤,叶白非说一品楼的洋芋糖水用的是假洋芋,和老板执扭了许久。其实那哪里是什么假洋芋,不过是芋肉外面的部分,不比芋心脆嫩的口感罢了。这样富贵的少爷,出门却从不带银两,总是磨着他俩付钱,说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不曾带银两,变卖了身上的配饰才下到江南。璃刃甚是喜欢叶白,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事事顺着他依着他,像是宠爱亲弟一般。萧容曾问过璃刃,为何待叶白如此好,璃刃只是微笑,连自己也不知为何,看着叶白的时候,总想把自己的幸福,全部都给他…… 后来,王府骤变…… 那日,璃刃同萧容练完功回府,远远便听见兵马嘈杂,老王爷正被押解出府,府中老弱妇孺哭成一片,门口的叶白一身素衣,一行将士对其毕恭毕敬,叶白负手而立,面容澄净、果决,丝毫没有半分平日不解世事的样子。 欺骗,背叛,虚伪。满腔怒火烧得璃刃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珠子生剜出来。 萧容示意璃刃避开,璃刃不再赘言,转身离开。璃刃知道,萧容会没事,既然萧容要他回避,那他就离开,只需萧容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怎么帮他…… 璃刃不知萧容是如何处理府中的变故,璃刃只知道,如今,他要去找那个人…… 那夜本是三人约好一同去赏月饮酒的,璃刃知道,叶白一定会去,叶白不是一个逃避的人,既然决定了,必然会坦然承认,有些人,就算杀人屠城,都是一副君子的模样…… 没人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那夜以后,璃刃便没了踪迹…… 然而萧容却没有一点点时间消沉。皇恩特赦,罪不及亲子,萧容承袭王位,却被削了爵位,停了俸禄。空空一个“萧遥王”的名号,永世不得踏入京城半步。府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一些当年同老王爷一同打江山的死士和老王爷收做王府影卫的亡命之徒。王府影卫有乾坤两支,每支各三十二卫,以排序为名,乾九便是乾影居九。萧王府的影卫是没有身份没有姓名的,他们有些已经死了,有些不曾存在过,或者说在人们眼里他们已经死了,或者根本不存在……七十二隐卫平日各自易容为生,互不相识,只从萧王之命,无畏生死。这是老王爷留给萧容最后的礼物。 萧容终是一力撑起了王府,用仅存的一些银两做生意,卖过绸缎,运过私盐,开过米铺,萧王府渐渐有了起色,现今江南三成的生意暗地里都有萧容的参与。 再后来……萧容奉命带军出征,虽是捷战连连,却未曾受任何封赏,朝廷说萧容是罪臣之子,让其戴罪立功已是皇上格外开恩。 即便如此,萧容在江南却是十分受百姓拥戴,不受朝廷俸禄却常常派米散银,救民于疾苦,不似某些朝廷官员,一手拿着朝廷俸禄,一手搜刮民脂民膏。再加上萧容一表人才,虽说是戴罪之身,也收得不少少女的芳心,萧王府也秩序井然,无灾无难,只是…… 只是萧容却越来越寂寞,不知为何,乾九就是知道,萧容的寂寞,不论他在战场胜败与否,不论他笑或是他怒,乾九看见的只有萧容眼底的寂寞…… 寂寞,是失去璃刃以后,萧容最常见的样子。 那个静谧的冬夜,乾九任性的罔顾萧容的命令,罔顾一切影卫的规矩,追去后山……萧容明明不让任何人跟随,可他要陪着萧容,不可以让萧容一个人。追上萧容的时候,萧容正与一批刺客缠斗……那夜,两人挂着同样零零碎碎的伤,同样的笑,暖日将出的时候,睡意朦胧的乾九隐约听见萧容说,要为璃刃讨回山那边的江山…… “影卫乾九,护主有功,特命其近身随侍,赐名璃刃。” 再后来,萧容娶了王妃……自己要离开王府……呵……婆娑着手中的长鞭,那是八岁那年萧容和璃刃偷偷去后山,遇见山虎,二人联手才杀了那只虎,萧容将其抽筋制鞭,又为老王爷制了一件虎皮袍子…… 映着月光,璃刃举起左手端详,指节分明的手掌映着月光略显苍白,指尖结着茧,那是受训影卫的时候练出来的,璃刃不喜兵器,却独擅暗器,所以受训时重于暗器,不免双手布满厚茧,掌心倒是白嫩,只是一条骇人的疤痕从掌心蜿蜒至手肘,璃刃又将手举得更高些,映着月光,疤痕显得越发狰狞…… 第四章 “好大的胆子!给我掌嘴!”门外一阵吵嚷…… 璃刃皱眉,扬袖刺鞭,木门应声而开,嘉敏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一袭白影瞬间欺身上前,璃刃看着嘉敏包扎妥当的手臂,冷声道:“王妃请回,还有!”璃刃冷光扫过旁边扬手的嬷嬷,言语徐缓,眼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光刃,“我的人,就算是萧容,也教训不得。”璃刃不再赘言,转身掩门。 “且慢!”嘉敏抵住被璃刃闭上的门,信步进屋,“王爷娶我进府,想必你是知道原因的。” 璃刃冷哼,“原来被人利用,也值得嘉敏公主如此自得。” “你!”嘉敏怒上心头,想到今夜来此的目的,又忍道,“逞的一时嘴快又如何?你知道的,你帮不了他。”嘉敏得意的就像抢到糖的孩子,璃刃心中烦躁,面上却澄静如水,轻笑,“呵,想必王妃入府也有汗王的授命,不知他日……”璃刃拖长口吻,躬身直对嘉敏,半晌,扬声道,“不知他日汗王会不会知道公主今夜找过在下呢。” “你!” “公主,莫要怪在下不提醒你,你为何会成为萧王府的王妃!”嘉敏本是北疆汗王一个不起眼的兄弟的女儿,勉强称得上是半个公主,因其父早年徒有狼子野心,却胸无半点谋算,早在前汗王薨逝前就自掘坟墓,失了夺位的资格,不过是个不起眼的闲王,两国和亲,不过是双方各自找了个闲王牺牲,萧容便是京中牺牲的闲王。虽说和亲之事并不如表面上看得那般风光,但萧容和汗王之间,有着不言而喻的默契。 “啊!”璃刃似是突然想到些什么,面上却如饮水般泰然“……你说,如果让汗王知道,他千挑万选的公主,竟然真的爱上萧容,会如何呢?”汗王派嘉敏和亲,是为了探查窝朝情报,顺便监视萧容,以探虚实。试问汗王又怎会蠢到信任一个动了情的细作呢。 “呵,那么,如果王爷知道你的身份呢?” “哼,那你就试一试,看看汗王训练的细作究竟是蠢到了什么地步。” “你!废话少说,琴,让给你,你明日便走!” 清晨,晨日将出未出,璃刃经过的地方,家丁们一个个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摸样,愣怔得不曾向璃刃问好,璃刃依旧是璃刃,自若的璃刃,淡然的离开,和以前一样,处理完府中的事务回京。而不一样的是,今日的璃刃带走了那长鞭,缠绕在璃刃的手臂上,隐约见于广袖之下,似是司机捕食的毒蛇;不一样的是,璃刃今日一袭火红长袍,冷艳妖娆。众人眼中的璃刃公子是温润的,素净的,长衫永远是素白的,从未有人见过一身火红妖娆的璃刃。璃刃依旧淡然的走着,后面跟着慊晴二人,两人肩上背着的包袱似是比往常沉了些许,其实也并没有谁注意到,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公子这次,不会回来了……不,或许萧容知道…… 璃刃一路朝王府大门走去,挺直的腰脊,红艳的袍衫,晨光里显得尤为倔强而惨烈。璃刃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还期待萧容的话,自己就太愚蠢了,有时候爱一个人,必须学会舍弃爱过的曾经…… “慢着!” 璃刃听见萧容沉厚的声音,暗自深深吸气,待到璃刃转身与萧容相对而视的时候,璃刃已是满目澄净,不悲不喜,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萧容见璃刃一身红衣,微微皱眉,萧容不喜欢太过浮躁的颜色,更不喜欢璃刃现在的表情,他知道,璃刃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会是这种漠然的样子,不在乎一切,不留恋一切……萧容心中五味杂陈,愤怒,他不喜欢璃刃的漠视;心疼,他心疼璃刃淡漠下的孤独。其实,萧容知道,璃刃害怕一个人,害怕一个人决定他人的生死,也害怕一个人面对绝美的风景。可是璃刃是萧容的影卫,是萧容的虎将,是不允许害怕的……萧容心里隐隐的作痛,似是被冰碴儿扎进心里,冰凉刺骨…… “不知萧王爷有何指教?”璃刃清冷的声音,听在萧容耳中却是满腔的倔强,这是璃刃一直不曾改变的倔强,熟悉的感觉甚至让萧容有了将璃刃留下来的冲动……可话到嘴边,却是成了另一番景象…… “萧王府只有死人,没有叛徒,你可考虑清楚。” 萧容的话听在璃刃心中寒过三九严冬,寒气瞬间凝在他褐栗色的眼眸中,冷声道:“王爷要杀要剐尽管来便是,若璃刃就这般死了,那便真是死有余辜了!”呵,璃刃啊璃刃,你还是这般倔强,萧容脸上似是融了冰雪一般,温和了下来。 “你……” “王爷,”萧容咽在嘴边的“留下来”被看似适时缓和二人僵局的嘉敏截住,“王爷,璃公子临行在即,切莫误了时辰”,说着微微转身,给身后的顺子递了个眼色,道:“璃公子,前些日子是嘉敏不懂事,损了公子的琴,嘉敏在这给公子赔不是,将这琴还与公子。”说罢,俯首欠身行了个礼。 璃刃并未理睬嘉敏,也不曾看一眼冰弦琴,却是死死的盯着萧容,道,“敢问王爷,这琴如今可是璃刃的了?” 萧容眉间紧锁,虽不知其意,但深知必无好事。 “王妃既是赠与你,那便是你……” “铮!” 萧容话音未了,璃刃长鞭已然出,直劈冰弦,琴身在悲鸣中断成两节,顺子捧琴的手经的瑟瑟颤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的求饶:“奴才该死,求王爷饶命,求王妃饶命,求公子饶命……” 萧容心中盛怒,嘉敏一个公主都已经退而求全,璃刃居然把他亲手做的琴毁了!虽然从未提及是自己亲手所做,但萧容赐的东西,璃刃向来是视若珍宝的,如今却将这琴……简直不可理喻! 然而,萧容盛怒未消,璃刃的悠然声音却如同冰水一般泼得萧容满身寒意…… “可惜,这琴,已经死了……” 可惜,这情,已经死了…… 第五章 青林午后,三人三马闲步其间,前方男子红衣胜火,单手执缰,右手一壶清酒,双睑,似是有些醉意,本应是潇洒红尘之景,然男子执饮之间,嘴角的笑意竟有言说不明的伤愁,是些落寞,更有些荒唐,随马颠簸的样子失去了男子应有的挺拔。 “噗嘶,噗嘶……”跟在璃刃半个马身后面的晴儿可劲儿的冲慊儿使眼色,“公子定是非常伤心,都没说我们要去哪儿,就这么胡乱走,公子从来不做没有目标的事情的,你快去哄哄公子嘛,快去快去嘛!” 慊儿无奈的翻翻眼,心道“这个笨蛋许明晴,当公子是聋子么!”果不其然,前方传来公子清亮的声音,“晴儿,你何时便成小蛇精了,嘶嘶个不停,再说,我何曾需要人来哄了,莫不是在你眼里,我还是个三岁孩童不成?”璃刃言语间音色饱满,哪里有丝毫醉意。 晴儿扁扁嘴,嘟囔,“亏晴儿还担心公子,公子却拿晴儿来取笑,哼,公子最会欺负人了。” 慊儿本以为公子又要逗晴儿了,璃刃却沉默许久,半晌方开口,“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我与萧容本就于世难容,如今不过是借个理由让自己放下罢了。过去是萧容纵我太甚,我才忘了身份,忘了人言,如今梦醒了,也无谓再纠缠,况且……”况且许多事情,已经回不到他们期望的那个样子了。 璃刃虽让他们不必忧心,但……看着璃刃一身火烧般的红衫,“那……”晴儿犹豫片刻,不知该不该问,又望了望慊儿,寻思着想必慊儿也是很想一探究竟的,便一鼓作气问了去,“那公子的红衣又是何故?平日公子只着素色衣衫的,都不知公子何来如此红艳的衣裳。” “那是萧容喜欢素色,他说素色沉稳,做大事不宜浮躁。而我素来是中意鲜活之色的,当初在王府也就罢了,如今离开王府,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璃刃一副挣脱枷锁的语气,却没人能从他眼中看见释然和欣喜。相反,更多的是在缅怀,在挣扎,在痛…… “公子,人孰无情,你就别逞强了,我和慊儿又不是外人。” 璃刃无奈,笑道。“你又知我在逞强?” 晴儿满脸得意,似是得了头彩一般,“我当然知道了,昨晚那个女人过来,那手,就那只手,至于么,公子就这么轻轻碰一碰,这都俩月了,还包的跟个打狗棒似的,公子被王爷打折的腿都好了,公子却没发现她诈病,还说不是情伤伤得性情大变!” 闻言,璃刃扑哧笑出声来,“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晴儿啊晴儿,要不要诈病是她的事,要不要上当是萧容的事,我管这么多作甚,再说,人家怎么说也是个弱不禁风的公主,怎么能跟你比,壮得跟头牛似的。” 一旁的慊儿也是满眼笑意的看着晴儿,晴儿不服气嘟嘴道,“许明慊!你笑什么笑,我是牛,你就是牛妹妹!公子损你呢,亏你还笑,真是蠢钝如猪!”这回连璃刃也大笑起来,晴儿一时不查,等反应过来时,那二人的笑声已传遍了整个树林。 待追上璃刃,晴儿懊恼得憋红了脸,嘴上却一副大度容人的样子“公子高兴就好,当回猪姐姐又如何,被公子笑笑又如何,我才没有公子那么小气呢!哼!”转念又朝着慊儿狠狠地瞪了一眼,“许明慊,不许笑!” “好好好,是我小气,我小气!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一点做姐姐的样子都没有呢……” “哼,我就知道公子心疼慊儿多一点,我才不吃醋呢!”说着一脸醋劲的抽了两鞭子马儿,可怜的马儿嘶鸣一声,朝前小跑…… 见璃刃心情好些,慊儿轻夹马腹,马儿小跑几步与璃刃并肩而行,“公子,我们这是去哪?” “北疆。”璃刃直望前方,心中又是伤怀,北疆……即便离开王府,我也放不下你萧容……呵……萧容…… 北疆,便是嘉敏公主的家乡。自古强国多横行,南征北伐报功频。然而这征讨而来的是他人的家乡,试问有几个君主是甘愿归顺?又有多少人愿与人为奴?北疆便是这不愿归顺的一族,王府没落之际汗王却肯派嘉敏公主前来联姻,司马昭之心,谁人不知呢。璃刃此次前去北疆,正是为了请汗王出兵,助萧容一臂之力。璃刃一生都不会忘记,那日远望江山的萧容,那个说要为自己夺回江山的萧容…… “北疆?!”倒是晴儿,听闻要去北疆两只眼睛就直放光,又死死拉了拉缰绳,马儿眼里噙着泪放慢了脚步,旁边两匹马深切的投之以同情的目光…… “公子公子,北疆是不是有很特别的发饰?听说京里都时兴着呐!”晴儿咋呼道。 “呵,有。”女儿家就是女儿家,璃刃宠溺的笑着。 “那那那,有没有很漂亮的布料,我想给琉璃雪多做几件衣裳!”琉璃雪是慊晴在京中养的流浪狗,说是要给这狗改命格,得取个贵气些的名字。 “有。”璃刃嘴角含笑,自从王爷娶了嘉敏公主,慊儿就没见过公子这般自然的笑意,自己也不禁嘴角微扬。 “那我要吃北疆名吃,公子你付账!” “好!” “要不,再买只北疆狗给小雪生狗崽子?” “随你。” …… …… “公子,前面就是常俞村了,今晚就在村里住下吧,明日便可入北疆觐见汗王。”慊儿道。 “嗯。” 晴儿闻言兴奋得险些从马上摔下来,“好了!今晚终于有张软床睡了!”晴儿嘟着嘴抱怨“公子就知道日夜赶路,害得人家都睡不饱觉。” 见晴儿如此兴奋,璃刃不禁起心逗他“呵,我可听说常俞村地处偏僻,常年受朝廷援粮,想必不是个富足的村子。” 晴儿虽说糊涂,可也并非这么容易就让璃刃得逞,转言:“有张床也凑合,哼!” “好好好。”说笑间三人已行至常俞村的小路,确实不是个富足的村子,只是村路上气氛有些压抑,原本唧唧叫的晴儿也不觉静言警惕…… 三人行至常俞村客栈前,气息肃杀,璃刃眉间微锁,转瞬却恢复往日的淡漠,只有眼中肃沉的光,微而不漏。 “公子……”慊儿心知客栈有异,忧道。 璃刃不语,走进客栈,堂厅很宽敞,门窗却非常残破,常年未曾修容过,堂厅中几桌客人都闲散的吃着酒菜,一眼扫过,西北角是一些江湖侠士,靠近掌柜的地方坐着四个武夫,这些人怕都是为了璃刃的赏金来的。萧王府悬赏璃刃,凡能将璃刃带回萧王府的,赏金一万两,生死不论。璃刃淡笑不语,这一路走来,打发走的三教九流已不在少数,真是重赏之下必有“死”夫啊。楼梯下方的角落倒是坐着个模样斯文的青年,腰间一管的墨玉长箫,执杯饮酒,气宇轩昂,只可惜,双目灰暗,竟是个瞎子。微侧的面庞,像是在仔细听着周围的一切。 璃刃挑了瞎子旁边的位置坐下,小二殷勤的上前斟茶,“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两间上房,几个小……”璃刃执杯之际,对面几桌骤然从桌底抽出武器直向璃刃,慊晴二人早有防范,几枚骨瓷针夺臂而出,剩下几个未中针的也不敢怠慢,互相使了个眼色便举刀扑来,几招之后,宵小之徒见情势不妙皆落荒而逃,唯有饮酒的瞎子依然饮酒,恭敬的小二依然恭敬,只是……恭敬的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罢了。璃刃淡然的扫了一眼小二,执起方才的茶盏,闻了闻四溢的茶香,半晌才幽然地说,“别怕,这种场面不是你该怕的。我虽然不曾见过你,可别忘了,我也是影卫。”言语间璃刃已然出手,滚烫的茶水并未让易装小二的影卫退缩,反而伸手发出三支袖箭,破风而过。客栈瞬时多了十余个影卫,璃刃一行人被团团围住,双方僵持半晌,忽闻楼梯方向箫声骤起,短暂的几个音符过后,十余影卫皆收起兵器,齐声见礼“苍先生。” 苍歌是萧王府的军师,因王爷于他有救命之恩,故长年为王府办事,鞠躬尽瘁。璃刃曾因任务失利,被人刺瞎的双眼,是苍歌用自己的眼睛以目换目。苍歌因此在王府尊享无上地位。 只见苍歌将墨玉箫收入袖中,“璃刃是王爷命我找的人,你们回去复命罢。”闻言,影卫皆面面相觑。追杀璃刃,不得让其进北疆见汗王,是王爷给他们的死命,如今为何又让苍先生……“不知苍先生可有王爷令牌?” 苍歌冷哼,“在萧王府,苍某的曲便是令牌!” “没有令牌……”隐卫眼寒光乍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上!”挥手间,十余个影卫已尽数攻向璃刃。 影卫中,璃刃功夫并不算好,尤其不擅近战,苍歌深知影卫虽受命击杀璃刃,却不敢伤及自己,故而挡在三人前方,与多数影卫缠斗。然而,片刻功夫,慊晴二人身上已是伤痕累累,璃刃的额角也渗着细密的汗珠,腿脚处隐隐作痛,怕是腿伤未愈。“璃刃小心!”苍歌虽目盲,耳力却是极好,璃刃转身之际,晴儿已然倒在他怀里,鲜红的血沿着晴儿眉心中央的银色丝线一滴,一滴,滴在璃刃的火红的袍衫上晕一片出墨黑的渍迹。电光火石间,璃刃单手起掌劈断身旁的桌腿,顺着掌劲直取偷袭晴儿的影卫,桌腿穿透心脏,入壁三分。待璃刃安置好晴儿,影卫看见的是盛怒的璃刃,若再看仔细些,也许会看见从左睑正中而下未干透的泪痕。 璃刃一个箭步与苍歌并肩,几个利落的转手,缴了两个影卫的兵刀,接着反手双刀斜切而下,两颗人头应声而落。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了手,客栈寂静得如同深夜的黄泉,只听见滚动的头颅发出黏腻的血肉声。那一刻的璃刃,是苍歌从未见过的璃刃。恨,他眼中的恨极冷,极冽。璃刃本是淡然的,甚至杀人时,都是波澜不惊的。璃刃常说,杀手的心必须是自己的,每重视一个人,就如同分了一滴心血,心血流尽了,杀手便死了。所以除了萧容,没有人能分走他的那滴心血,苍歌曾说过,许多人已然默默的分走了璃刃的心,只希望璃刃永远也不要知道,因为待他发现的时候,他的心已然被撕裂…… “回去告诉萧容,今日的死伤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第六章 九月,北疆的郊野秋意肃杀。那年,北疆商市间流传着一个公子,一袭红衣长衫,面容澄净,似是庙里供奉的佛像,既无悲喜也无哀乐。这位公子买尽了城中所有的发饰,布匹和酒。是夜城郊火光通天,有人说,第二日有人无意间在城郊的灰烬中认出了那日卖出的锦缎…… 北疆九月,荒凉的城郊,风沙四起,璃刃火红的长袍狂乱的飞扬在凌冽的风中,发出沉闷的声响,璃刃倚着晴儿的墓冢迎风饮酒,一壶接着一壶,呜咽的箫声陪着,直到箫声也有了醉意,璃刃从酒壶中倒干最后一滴,瘫倒在地上。 慊儿引着抱着璃刃的苍歌回到客栈,周身酒气的二人,引得堂厅中的客人纷纷四散,苍歌并不在意,抱着璃刃回房将他安置妥当。遣退了慊儿,苍歌坐在璃刃的床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放心了些许。却不料璃刃突然起身,整个下巴已经赖在了苍歌肩上,因多番翻动,璃刃的胸膛几乎全都露在外面,苍歌几乎能感觉到璃刃冰凉的胸膛隔着自己衣袖传来的温度。苍歌甚至能想象到璃刃带着醉意的脸靠在自己肩头的样子。听见璃刃在耳边说着什么,气息在苍歌耳边游弋甚至调皮地钻进了苍歌的耳蜗。 璃刃的带着醉意的语气,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轻柔,“我常跟萧容说,春药总比迷药好使……看来……不对,呵呵呵,这酒……才……才是最好用的……”说着便伸长脖子在苍歌脸上啾了一口,继而似是身形略有不稳,直直倒了下去,还不忘揪住苍歌的领口,好在苍歌身手敏捷,不至于压断璃刃的肋骨。只是慌乱间,被璃刃揪得无法起身,只好撑着。二人鼻尖相抵,若是苍歌可以看见,大概可以看到璃刃白净的脸上泛着酒晕,微闭的双睑,不停的说着半醉半醒的胡话:“苍歌……你是喜欢我的吧,不然为何你的眼睛会在我的脸上……” “我……”苍歌正欲说些什么却被璃刃的拦下,“嘘……”璃刃半睁着双眼,伸出左手抚摸着苍歌的双睑,手上突起的疤痕蹭在苍歌脸上,微痒。苍歌一个不查,被璃刃揪着朝他扑去,璃刃微仰迎上双唇…… “公主,探子回报,王爷的影卫已撤回,死伤不少。”莲砜是嘉敏从小就贴身的丫头,平日与嘉敏感情甚好,见嘉敏坐立不安,便知她在焦急等着探子的消息,一收到消息便来通报公主了。 “蠢货!那些影卫皆是死士,死伤又算了得了什么。” “可是……” “可是什么?少在那吞吞吐吐的!”嘉敏心烦意乱,总想知道些什么,却又不清楚自己究竟想知道什么,傻傻的派人盯着影卫,像是生怕萧容其实是让影卫去接那个人回来一样,莲砜的磕巴更让嘉敏怒从中来。 “可是璃刃让影卫给王爷带回了一句话。” “说!”嘉敏挥手扫清了地上,茶具叮啷摔了一地。 “今日的死伤,都是萧容造成的。” “今日的死伤,都是萧容造成的。”…… 萧容站在门口,第二次听见这样的话,脑海中璃刃的口讯与莲砜的话同时而出,一字不差,像是能从莲砜的话中听见璃刃恨怒的声音。 原来他知道,原来他都记得,萧容曾说过,影卫是父亲留给他的礼物,是他这几年打天下的主力,每个影卫都不能轻易放弃……原来……他都还记得…… 嘉敏有探子出入王府萧容并不是不知,只是嘉敏毕竟是和亲公主,况且小探并不影响大局,萧容才决定静观其变,正欲敲门与嘉敏寒暄一番,却听见…… “苍……苍先生……和璃刃……交……交……交……” “交什么!说!”嘉敏已经无力再和莲砜对话了。 “交……交好了。”莲砜终是鼓足了劲说了出来…… 嘉敏又怒又气“苍歌和璃刃交好是整个王府都知道的,尽说废话!”说着躺上长榻,端起茶几上的茶水…… “不……不是!公主,是那……种交好,男人和女人的交好……鱼水之欢的那种……” “噗……”口中茶水尚未下咽,已被嘉敏尽数喷了出来…… 门口已没有任何人…… …… 嘉敏呆坐良久,终是痴痴地说,“莲砜,你说王爷知不知道?……连我们都知道了的事,王爷必然知道了吧……莲砜,王爷那么喜欢璃刃……你说他会不会难过……我……我想去陪陪他……” 待到璃刃起身,苍歌已然衣整衫齐的喝着茶。 “你……要走了么?”璃刃看似若无其事的走向洗漱盆架,站在刚好背对苍歌的角落。昨夜发生的,若是要赖酒醉,并不全然,若是真要喝,璃刃喝三日三夜都未必会醉,只是…… “嗯,隐卫的事,有些蹊跷,我要去查一查。” “你要回王府?”璃刃一个激灵,转身问道。昨夜之事若是萧容知道了……恐怕苍歌……不论萧容或是璃刃,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背叛。 “嗯。” “不行!你不能回去!” “若不回去,王爷怕是会中小人之计。” “……” “你先回京,放心,我会回来,我会陪你走。” 我会陪你走…… 苍歌是个瞎子,却能看透人心…… 他知道,不论慊儿多忠心,她姐姐终究是为璃刃而死的,璃刃不会再留慊儿在身边,是为了他自己,也为了慊儿。他可以杀千万人,可他不愿有人为他而死,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不配…… 可璃刃又是这样害怕孤独的人,现在,他甚至连为萧容做事的借口都没有了,甚至不知明日要如何去生活……一切好像一日之间失去了所有的意义。苍歌知道,昨晚,是璃刃乞求他留下来的方式,因为璃刃不知道苍歌会不会为了他背叛王府,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得苍歌这么做。所以才用这种方式……就像拼死抓住一块浮木的溺水之人…… 第七章 京城有家驰名远近的茶楼,醉茗楼,醉茗楼里有京城最奇妙的酿酒,和最醇甘的茶。而今的醉茗楼,比这酒茶更为出名的,是公子璃刃。 醉茗楼坐落京城十余年,素以酒香茶醇闻名,而醉茗楼的老板却十分低调,甚少人识得其人,只听闻这醉茗楼十余年不曾易主。如今老板璃刃不但出门迎客,更是一手妙琴引得各方权贵慕名而来。更令人寻味的则是璃刃的脾性,听闻公子璃刃虽弹得一手好琴,却有砸琴的怪癖,若是哪张琴得璃刃赏识,他便会重金买下,继而砸毁,听人说公子璃刃是惜琴之人,为了避免绝好的琴被庸人所误,才如此这般,他说,真正的好琴,若是遇上了绝好的琴师,哪怕只弹奏一次,也必然流芳百世。不想此举却引得不少琴匠纷纷献琴,璃刃便日日在这醉茗楼试琴…… 醉茗楼珠帘之内,璃刃一身鲜红的广袖袍衫宽松的搭在璃刃肩头,长发未束,随意落在胸前,七分英气,三分慵懒,说不出的妖娆…… 琴音轻扬,似有美人绕梁起舞;琴色雄浑,仿若雄师踏驰而过;弦曲凄清,如诉衷肠,黯然销魂…… “铮!”璃刃的琴音戛然而止,断在了一个极不和谐的音节,如梦初醒。台下悉索一片,只见一小厮双手奉琴立于珠帘外,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一探究竟,不知是何琴,不知此琴是出自哪为琴匠之手…… 半晌,众人的脖子都僵直了,也不见公子璃刃有任何动静,客人们渐渐放下了好奇,继续饮酒谈笑,又是一阵喧嚷…… “铮!”又是惊梦般的弦音,不同的是,伴随着琴身断裂的闷响。楼中上下一阵肃静。 “方才献琴的公子,想必与在下有些交情,请公子移步内庭。” 待璃刃离开前厅,堂下片刻便开始悉索,讨论,张望,“不知是哪位巧匠出得如此好琴,连璃刃这样的琴师都不敢亵渎……” “去,你就知道了,指不定是什么次品惹怒了公子呢。” 倾许,随着一位白衣公子朝西方向的步伐,哄闹声渐渐平息,此人行至之处,座下之人无不噤声打量。直到白衣人离开堂厅,醉茗楼又是一番喧闹谈论。 内庭,夕阳斜照,映在璃刃的脸上,微暖的日光,伴着璃刃的琴音,映出一片惬意。 “不知公子高姓大名,与璃刃有何渊源,怎会带来冰弦琴?”璃刃抚着琴,一副专注的模样将方才初见冰弦时慌乱,疼痛,仇恨的心情统统都藏得滴水不漏。 “醉茗楼的昆仑觞乃酒中妙品,能寻得北魏的酿酒工艺,确是难得。我时常来此饮酒,不过,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到醉茗楼的老板。”白衣人自顾自话,像是真的来品酒的酒客, “公子……” “可惜这君山银针,普通了些许。”此人端起手中的茶盏把玩片刻,继而又言,像是铁了心要自说自话到天明。 君山银针乃洞庭湖进贡的名茶,饮用时,将茶叶放入琉璃杯内,以沸水冲泡,芽竖悬汤中冲升水面,徐徐下沉,再升再沉,这三起三落之势,军人视之谓“刀枪林立”,文人赞叹如“雨后春笋”,艺人赞说是“金菊怒放”,蔚成趣观。茶汁杏黄,香气清鲜,叶底明亮,人称“琼浆玉液,此人竟说普通……说起来倒是让璃刃想起了一个人…… “……” “……” “……”璃刃不语,专注地抚着琴,若叶白继续顾左右而言他,璃刃必然是不会再理会他的。 “叶白。” “叮……”璃刃琴音略顿,不知是曲谱本就有的停顿,还是因为这个名字。但,也就只是小小的一个停顿,悠扬的琴声依旧悠扬。只是掌心的疤痕似是渗着血,渗入血脉,渗入胸口,一阵阵隐约的暗痛,像是在提醒璃刃些什么…… “世间本无叶白,公子何故做个名字欺瞒在下。”叶白,萧容派璃刃入京的目的便是叶白,与萧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然而,十余年来,璃刃几乎将整个京城倒翻了一遍,也不曾有此人的消息,哪怕一个同名同姓之人,都没有。璃刃此次高调迎客,亦是有心引叶白前来。当年一案,斩草未除根,必定是对方心里的一根刺,何不顺水推舟,引人自投罗网。 “在下是不是叶白,公子自然清楚,不过……不过在下听闻,如今被萧遥王逐出麾下的璃刃……”叶白扬起语调,拖长半刻,“不过是个赝品!”,语气果决狠厉。 璃刃却未恼怒,依旧悠然地扶着琴,“璃刃便是璃刃,即便同名,亦无谓谁是谁的赝品,公子说,是与不是?” “璃公子自在逍遥,乐得糊涂,在下却是锱铢必较之人,万事定要求个明白!”说着突然起身,夺过璃刃抚琴的左手,因手臂被提起,火红的衣袖滑至璃刃肩头,修长的手臂之上狰狞的疤痕显露无遗…… “他不该这么对你……如果他知道……” “他不该知道。”叶白想说什么,璃刃心知肚明,那夜的事他们都藏了十几年…… 那夜本是三人约好一同去赏月饮酒,璃刃知道,叶白一定会去,有些人,就算杀人屠城,都是一副君子的模样…… 是夜,月冷风清,叶白端坐停内,独自饮酒,似是在等人,眉眼间却不见期盼,好似知道有些人,一定会来,只是饮酒,饮酒,饮酒,没有人看得见他的神色,如果走近些,或许能察觉独饮人的寂寥…… “为何?”白衣少年悄然立于叶白身后,广袖中暗运掌气,璃刃只是想知道叶白为何要处心积虑接近他们,但不管为何,叶白今夜都必须死。只要叶白开口,他言尽之时就是其气绝之刻。刹那间,凉亭周围顿起杀伐…… “不饮一杯?”叶白泰然地执着酒杯,好似真的在赏月对饮,同时周围杀气尽敛,璃刃收了掌风,夺步走到叶白身前,执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为何!” “你和他,有一个是先帝钦定的太子。”叶白眼底骤起冷光,只是瞬间,便闭目又饮下一杯。 璃刃目光几番流转,最后恢复澄净,施施然坐下,好似要与人对饮。执起酒杯,悠然把玩,仿佛叶白说的,不过是甜汤糖水的琐事。 “所以这几个月,你故意接近我们,确定谁才是太子。” 当年先帝钟情皇贵妃,皇贵妃生二皇子之时先皇根基未定,时政动荡,不宜定立太子,便封了个亲王。先帝许诺皇贵妃,未来若皇贵妃再诞龙子,定封为太子,独享江山。然,后宫的斗争波谲云诡,皇贵妃深知,这个得天独厚的太子必定不能平安降世。皇贵妃便起一策金蝉脱壳之计,偷换太子,将自己的亲儿托付与老王爷,对外则称皇贵妃难产,母子不保。天下都道皇贵妃是难产而亡,谁曾想,当年皇贵妃实乃为保爱子,自尽身亡……这是宫廷秘史,擅传者死。然而帝王天家,最没有的,就是秘密。 “那么,我们谁才是皇室太子?” 叶白饮尽最后一杯酒,良久,“其实,谁是太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想夺这江山。” “也是,若是天下人知道此事,妄夺江山者必不在少,不过是寻个诛伐天子的借口罢了。” “太子不可留。”叶白的声音果决狠厉,璃刃说的不错,前太子的存在,即使有心人造反的借口,“太子”不可留于世。 “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派了人去杀他?”璃刃继续把弄这流光浮动的酒杯,仿佛适才谈论的并非自己的生死,“又或者……是分开我们,逐个击破?” 叶白不答,只是继续他刚才的话,“太子,亦不可杀。”可太子也不能杀,为保王座屠亲弑兄,必为天下人所不齿,这太子,不曾存在,也不能存在。 “呵。”璃刃浅笑,拂拂衣摆,起身欲走,像是听完茶馆说书先生的故事,精彩的开始,烂俗的结局,兴味索然,“到头来,你还是不知道谁才是太子。” “你不是。”叶白渐渐眉头微锁,言语简短,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神色是多忐忑,若不是月色昏暗,大概会被璃刃发现吧。 “我不是?”璃刃欺身上前,二人鼻尖只是一指的距离,几乎能感受对方的呼吸,璃刃双目透着说不出的妖异,看着叶白垂下的双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三分邪恶,六分妖娆,还有一分说不出的诡异,少许,璃刃闪身于叶白身后,俯下身,在其耳边轻言,“还是,你不希望我是……” 璃刃的气息还停留在耳畔,鼻尖隐有暗香,叶白狠狠的闭上眼,仿佛在用力冷静什么情绪…… 璃刃浅薄的双唇越发靠近叶白耳畔,“如果我不是,萧容更不能是。我们,谁都不可以死!”璃刃手中白刃骤起,直刺叶白后腰,叶白从容闪身,退出几丈,抽出腰间宝剑直指璃刃,周围侍卫顿时蜂拥而起,璃刃不能缠斗,左手握住长剑的剑身,一个暗劲,顿时血染白刃,转眼间之间叶白的长剑深深穿透璃刃肩胛,叶白不曾想璃刃竟如此狠绝,罔顾伤处,不退反进,欺身上前,匕首直夺叶白胸口,当所有侍卫都在暗喜救了叶白,抓到璃刃,立下大功之时,只有叶白看见璃刃却在最后一刻的迟疑…… 那夜,璃刃在衣袖中藏了离情香,那是只能用在男人之间的春香,此香需以人血为引,以气味致命,即时毒发,若无意外,十二个时辰内不与引毒人交好并以其精血为解药,叶白必死。所以,璃刃常说,春总比迷药好用些。 可叶白没死…… 璃刃趁天亮前挣扎着出了客栈,他一生都不会忘记那日在王府门口,萧容见到自己时的表情,愤怒,自责,疼惜……萧容只是一把抱起璃刃,将璃刃抱回房中,命人烧好一桶热水,摒退所有人后独自离去…… 自始至终萧容没说过一句话,也没问过璃刃一个字…… 第八章 “你不恨我?我以为你引我来的目的,便是要杀了我。”叶白浅浅地抿了口茶,泰然问道,似乎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 “恨?”自嘲般的,璃刃轻轻弯了弯嘴角,“我本也以为自己恨绝了你。” “为何却不杀我?” 修长的指尖依旧拨弄着琴弦,白皙的肤色映着夕阳,略显红润,璃刃扬袖轻拢琴弦,不答反问,“明知自寻死路,为何又要来?莫不是来斩草除根的?” “你想回家么?”家…… “铮!” 琴弦骤然断成了两截,璃刃闪身上前,将叶白压倒在地,方才抚琴的指尖已经死死抵在叶白咽喉,面目狰狞的璃刃,与方才抚琴弄曲之时,判若两人,“你怎么敢跟我提起家?你不记得了么,你看不见了么,你双手沾满的,正是我家人的鲜血!” “你娘……”叶白艰难的从被紧紧扼住的咽喉中挤出两个字。 “你说什么?” 叶白大喘了几口气,“我想带你回家……” 八月的月色总是分外柔和,映着璃刃的窗棂铺满一地银霜,璃刃提笔扬墨,一笔一画十分认真,却也万分犹疑。 “我想带你回家”…… 叶白的话萦绕在璃刃思绪里,一遍一遍,挥之不去。 “青山隐隐水茫茫,时节登高却异乡。孤城孤客孤舟上,铁石人也断肠,泪涟涟断送了秋光。黄花梦,一夜香,过了重阳。 夕阳西下水东流,一事无成两鬓秋。伤心人比黄花瘦,怯重阳九月九。强登临情思悠悠,望故国三千里,倚秋风十二楼。没来由惹起闲愁。 常记的离筵饮泣饯行时,折尽青青杨柳枝。欲拈斑管书心事,无那可乾坤天样般纸。意悬悬诉不尽相思,谩写下鸳鸯字,空吟就花月词,凭何人付与娇姿。 一春鱼雁杳无闻,千里关山劳梦魂。数归期屈指春纤困,结灯花犹未准。叹芳年已过三旬,退莲脸消了红晕。压春山长出皱纹,虚度了青春。” 待到来人幽幽念完璃刃写下的曲辞,璃刃才入梦初醒,一蒙面客已然越窗而入,还偷看了自己的曲辞,更大胆的是,蒙面客居然揽上了璃刃的腰身。 “你!”璃刃大惊,他怎么敢来京城!虽然来人蒙面,然而这身形,这声音,分明是…… “嘘……”蒙面客悠长而暧昧地截住了大惊失色的璃刃,左手依旧从后搂着璃刃,右手握起璃刃执笔的手,悠然的在纸上写下了“苍歌”二字,璃刃窝在来人怀里,像刚学写字的孩子,只是璃刃着实是个害羞的孩子,满面绯红,更听见来人嘲弄道,“鸳鸯二字都写了别字,你可要当心月老不给你牵这红线!”说着,璃刃面上更是红如烙铁,煞是一番逗趣的样子。 “王爷……”璃刃迟疑片刻,转过身,望着来人,几分期许几分忧,“他还好么?” “王爷很好,我回去禀告了王爷北疆之事,王爷亦说此番必是有人从中作梗,特让我来帮你,且嘱咐你万事小心。” “你……好么?” “……”苍歌沉默许久,“好。” “来,我再教你几个字。”说着,苍歌继而提了提握着璃刃的手,布阵图…… 璃刃面露忧色,却被苍歌截住了话头,“走,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一马悠悠闲步了许久,璃刃已然就着苍歌宽厚的胸膛沉沉睡去,直到天边翻出微微的日光,苍歌轻扯缰绳,“到了?”璃刃揉了揉迷糊的双眼。 “嗯,醒了?”苍歌下马,继而将璃刃也接了下来。璃刃被带到了一片视野宽阔的山顶,山那边是气势恢宏的皇城,巍峨的宫殿染着初日的金黄,如同曝露在世人眼下的宝藏,熠熠生辉。 “再过不久,那里便是我们的家……” 家…… 当璃刃拿着叶白的令牌行于红墙之下,一身娇红的衣衫,仿佛是融进了这皇城的血脉。 璃刃被人一路带至勤政殿,途中所有太监宫女皆退避行礼,对璃刃毕恭毕敬,一时间,璃刃想起了多年前,在萧王府,叶白也是这般独享尊荣,想来叶白大概也是当今帝王的宠臣…… 璃刃还来不及想,叶白已然高坐眼前,引路的太监已然十分谨慎的关上了殿门,璃刃甚至能听见空旷的大殿内回荡着那夜的银靡之音…… 红袖之下,璃刃紧握双拳,强压着怒气,转身离开。 “四弟!”璃刃怔住,四弟……这大概是有家人才会拥有的称呼吧……只是,璃刃现下却希望这口口声声唤自己四弟的人,是个素未谋面的路人…… “四弟!”叶白绕过书案,行至璃刃背后,或许因为看不见璃刃的表情,叶白依旧满面欣喜,“我等了你好久,我以为你不会来……我以为……算了,不说这么多了,我带你去逛逛……”叶白顾自说着,牵起璃刃的手边朝外走,“来……”沉浸在欣喜之中的叶白如同十几年前的孩子,牵着璃刃的手不肯松开,直到被僵直的璃刃拖住前行的步伐方才转身,看见怒不可遏的璃刃…… “很好玩吗?”璃刃淡薄的语气却掩盖不住盛怒的颤抖。 “四弟……” “别叫我四弟!我不是你弟弟!我只是个叛臣贼子,被人睡过的叛臣贼子!”璃刃咆哮着,颤抖着,声嘶力竭……踉跄地退了几步,撞到桌台,沿着大理石的台壁滑下,最终坐在由乌金砖铺成的地面上疯笑,“你说好不好笑,哥哥睡了弟弟,还若无其事的叫我四弟!呵呵呵,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是不是?” 叶白不语,平静地看着璃刃,倾许,叶白走到璃刃跟前,单膝跪蹲,手肘搭于膝盖上,“三岁的时候,我亲眼看见贵妃娘娘为了保住自己的幼子将匕首插进了自己胸口;五岁,目睹额娘杀死了我最喜欢的姨娘;六岁,被亲兄弟雇凶暗杀;八岁,甚至连拿起金玺的力气都不够,却登基称帝;十岁,出巡时被劫匪掳走,被五个劫匪轮番欺凌了一整夜;十二岁,下诏赐死了谋反的兄弟;十五岁……睡了自己的亲弟弟;十八岁赐死了心爱的女子……”叶白细数着过往,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像是在讲一个索然无味的故事。璃刃听着,不曾言语,只是缓缓的伸出手,他想摸摸叶白的脸,这样明澈的面庞,自幼经历了生离死别,走过了勾心斗角,面对了背叛疏离,太多的坎坷烙在他的脸上,一层层的伤痂为他附上了厚实的面具,叶白翻身坐下,和璃刃一般靠着桌台,“永远不要被自己束缚,只要活着,便赢了苍天。” “好一个只要活着,便赢了苍天……如果死了呢?”璃刃仰着头,望着屋顶精美的雕艺和画饰,“那日在醉茗楼,如果我动手杀了你呢?你华丽的宫殿,无上尊荣,生杀予夺的权利,将统统化为虚有,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险?” “我愿意。” “愿意?”简略而坚定的答复引得璃刃转头望去,似乎再等待叶白接下来的解释。 “我愿意,我愿意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愿意,因为在江南的时候,是我的心最温暖的日子,我愿意,因为我知道我们都期待一个家,一个普通的家,没有背叛欺骗和离弃的家。璃刃,我们相融的血脉让我愿意相信你。” “可你是帝王!”璃刃似是有些责怪叶白,帝王肩负苍生,怎可如此任性。 “帝王偶尔也可以任性一下。”叶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耸了耸肩,和多年前告诉璃刃逃家出走之时一模一样,好像还是多年前跟在璃刃身后跑的孩子。 “走吧,”叶白起身,伸出手拉起璃刃,“让帝王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洋芋糖水……” 第九章 京城天子脚下日日车水马龙,一片繁盛之景。皇城之内亦是搭台起锣,歌舞升平。人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鳏寡孤独皆有所依。只是……除了叶白……璃刃坐在隔间内的膳桌旁,一边饮酒,一边看着烛火旁批奏折的叶白。近来几日叶白下了朝便批奏折,日日披到深夜才就寝,叶白不说,璃刃也不问,叶白从未因政事烦扰璃刃,璃刃亦从不在叶白处理政务之时借故亲近。璃刃白日去醉茗楼打点打点,傍晚便回宫等叶白一起用晚膳。这是他们的默契,原本便是被权利分开的两人,无谓再因权利起隔阂。 正因如此,叶白也不曾提过萧容挥兵北上之事,事实上,萧容的大军一路北上,已于城外八百里安营扎寨,不日将举兵潼城,潼城若被攻下,直取皇城便如探囊取物……今日苍歌来醉茗楼便是催促潼城布阵图一事…… “唉,看来我这昆仑觞还是倒回黄河去好了。”说着,璃刃便将手中的酒杯朝后一扬,醇香的酒便越过璃刃的肩头,撒了出去。 叶白见状,批完手中的奏折,便起身抖了抖衣衫,接过璃刃的酒杯斟满酒,仰头饮尽,笑道“你知不知道,两年前黄河一带疫症闹得凶,昆仑觞许久未曾出酿,可馋坏了京城的酒客,如今啊,他们个个谁不顾个几坛子存着呢,要是知道你这般浪费,定是不会饶过你的。” 璃刃一脸不以为意的模样,“这与我何干,便是我着人去黄河取了水来酿酒,谁人有那熊胆饮这酒?我可亏不起这本钱!”璃刃一副钻进钱眼子里去的样子,逗得叶白哈哈大笑,璃刃见叶白笑得开心,更是鼓起腮帮子,怨道“哪有人做皇帝做成你这样的,成天下了朝就批折子,批完折子又上朝,吃不上一顿热膳,睡不了一个饱觉,口口声声说喜欢的酒,也不能让你放下那支笔,倒是户部那个侍郎大人,成天就泡在醉茗楼喝酒,吃里爬外的酒,要它何用!”说着便执起酒壶,作势要将其砸了,索性被叶白拦下,救得一壶好酒,戏谑道“若是苍歌知道你就这么砸了这酒,保不齐他以为这酒得罪了你,回头把醉茗楼的酒窖倒了个空,你可就等着折大本咯!” 璃刃闻言,横了叶白一眼,叶白识趣的收声,“好好好,不笑你,不笑你,用膳!用膳!” 二人饮着酒,时而低语,时而高笑,璃刃亦一会儿疯笑,一会儿气恼,一会儿抱怨这个大人寻欢作乐,一会儿揭穿那个大人三妻四妾…… 这一个月,叶白看到了太多不一样的璃刃,谈起官吏享乐会抱怨,说到贪官污吏会气恼,提起苍歌会羞涩,在自己面前会任性……璃刃的嬉笑怒骂的样子无一不在叶白脑中铭刻,当然……也有那个执拗,淡漠的璃刃。 其实早在一年前璃刃回到京城时,叶白就收到消息,叶白也时常坐在醉茗楼的角落看着璃刃抚琴,璃刃红衣丹染,却不尝悲喜的模样,就像是一把利刃刺在叶白胸口最柔软的地方……他看着璃刃被追杀,被驱逐,被遗弃,却依旧挺直着背脊,纵然心里万般孤寂,也不曾软弱,就像和自己扭劲的孩子,说什么都不肯放过自己……世人眼中的公子璃刃永远是最潇洒自在的,饮最好的酒,品最好的茶,抚最好的曲。 “璃刃……” “嗯?”叶白看着大快朵颐的璃刃舍不得放下碗筷,眨巴这眼睛望着自己,犹疑着是否要带他去那个地方,当初是用这个理由让璃刃进宫,可进宫后,他们谁都没提这件事,叶白不确定璃刃是否准备好去面对……百般思量之后,叶白似乎觉得时机未到,便准备搪塞而过,“哦,没什么,想说明日便是重阳了,要不要出去登高赏菊饮酒?” “好。”璃刃应的十分爽快,下一句却让叶白愣怔了半晌,“不过我想先去看看我娘……”那本是叶白想说的…… 当璃刃置身于承乾宫的时候,璃刃似乎有些明白萧容对于江山的执着……原来他一心要夺回的,不仅仅是江山……更是璃刃的家,一个不曾舍弃璃刃的家……融着璃刃血脉的琉璃瓦,有着整个家族的历史,见证着他父母刻骨铭心的爱情,以及父母对他的爱……整个承乾宫纤尘不染,壁上挂满了皇太妃的画像,年少时梅林望雪的皇太妃,与先帝对弈蹙眉的皇太妃,还有身怀六甲的皇太妃……璃刃停在一幅画前,那时的皇太妃大腹便便,身子看起来像是八九个月的样子,太妃躺在卧榻之上温柔的摸着肚子,神态慈爱,似是在与腹中胎儿说些什么,先帝坐在一旁,怀中抱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皇子,叶白说,那是二皇子,先帝一手抱着二皇子,一手抚摸着太妃的肚子,笑着与太妃说些什么,或许在为这腹中皇子取个好名字吧……璃刃不禁伸出颤抖的手去抚摸画中人的面容,看着画中人满目期待的样子,璃刃嘴角弯出了从未有过的弧度,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叶白走进内阁,在一个角落的画卷堆里翻出了一幅画,那是幼时纠缠叶白许久的梦,梦里皇太妃一把尖锐的利刃,一刀入腹,叶白正好去找刚出世的小弟弟玩,却不想目睹了这样一幕,嬷嬷们赶忙捂紧了叶白的眼睛,将叶白带回寝宫,不停的告诉他,千万不能把之前所见告诉任何人!年幼的叶白乖巧的点点头,可叶白眼前总是能看见那日四溅的血光……那卷画是叶白十四岁的时候凭记忆画出来的。璃刃抱着叶白给他的画深深的跪在了大殿冰冷的地面…… 是夜,璃刃拿着叶白的令牌离开了皇宫,一路直奔醉茗楼。这个时辰皇城已经落锁,没有叶白的令牌谁也不能离开,叶白给他令牌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明日登高,我等你……” 璃刃泪眼朦胧的一路策马狂奔,到了醉茗楼直上客房,一见到在那里等着他的苍歌便扑进了他怀里,“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不要这江山好不好?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想给我什么,我知道你在为我争取什么,我不要了,统统都不要了,我们回江南好不好……”看到那幅画的一瞬间,对璃刃而言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回江南,太可怕的宫廷,太可怕的权术,牺牲自己性命才能保住亲子,要怎么样才能在这样的地方保全自己,要样的心智才能驾驭这皇城……那一刻,璃刃对叶白深深恐惧让璃刃只想逃离,隐约有种声音在告诫他要远离叶白,脑海里总有萧容被叶白一剑刺死的景象…… 虽然事后细想,叶白并非那么阴狠毒辣之人,只是那幅画……总让璃刃觉得毛骨悚然…… 第十章 璃刃精神有些恍惚,面容有些不自然的僵硬,便拍了拍双颊,让自己脸色显得更为红润自然些。待璃刃进到勤政殿时,各位将军一时间突然缄默,叶白停了停,见璃刃面带憔悴,示意他们退下,璃刃自嘲般笑笑,若是在平日,叶白会示意婢女送上些糕点,继续与官员们谈论政务,而今次,镇远、镇南、护国三位将军悉数到场,想必是商议讨伐萧容一事…… 璃刃淡淡一笑,“三哥……” 闻言,叶白愣怔了半晌,等回过神时,自己已然走下案台陪璃刃落座饮茶,“怎么这时候来?没去醉茗楼?” “唉?不是说今日重阳去登高饮酒的么?”看着叶白恍然大悟的表情,璃刃打个呵欠道,“亏我还起个大早,原来有人早就忘了,罢了罢了,还是去睡个回笼觉好了。”说着,起身就朝屋外走去…… 不知是不是那句“三哥”的缘故,叶白心情格外好,见璃刃意兴阑珊的样子,忙拉起璃刃道,“去!怎么不去!这就去!走!” “唉!你就打算这么去?”璃刃打量着叶白这一身皇袍,打趣道,“你想当观音菩萨,我可不想做善财童子。” “你等等,我这就去换身衣裳!”璃刃目送着兴奋的叶白进内庭,待确认叶白不会再出来之后,璃刃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向桌案,似是在犹豫着什么,耳旁一直萦绕着苍歌最后的话,“王爷等你回家……”家……璃刃几乎要把自己撕裂成两半,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被萧容和叶白束缚在同一个理由中,不得两全…… 终于璃刃行至桌案前,缓缓的将铺于案台的布阵图卷起,归入一旁的奏折,使整个案台看起来井井有条。待叶白出来,二人便出了皇城…… 九月的风微凉,叶微红,人微醉,璃刃二人相谈甚欢,只是这酒,虽说是琼浆御贡,却怎的都不如昆仑觞来的醉人,下山后,二人不谋而合,直奔醉茗楼,正当璃刃争辩着说叶白偷步多下一子,叶白却以帝王身份自居,说什么一代帝王不打诳语之时,二人身旁的小厮皆上前耳语……璃刃顿时抽身离去,纵身上马,脑子里只剩下方才小厮的传话,“萧王爷兵临城下,苍歌慊儿被挂军旗之上,生死未卜……” 方才叶白收到的,必定是同样的消息…… 待璃刃站在潼城城墙上时,叶白与三位将军已然严阵以待,而璃刃看见萧容军阵前高挂的二人,顿时失了全身的气力,摇晃的身形险些从城墙上摔落。苍歌与慊儿,于叶白而言不过是两个无关紧要之人……思及此处,璃刃的心顿时拧紧,满目焦急的望向叶白,“皇上……”这是璃刃第一次以帝王的尊称唤叶白。叶白心知璃刃的矛盾,一方面心系苍歌二人,却不能当着众臣的面左右自己的决定的焦虑;一方面璃刃又提醒叶白,他不仅仅是璃刃的兄长,更是君临天下的帝王,现下需要的是帝王的果决与睿智。 “放心。”叶白拍了拍璃刃的肩头,转身下令,“带上来!” 一名将士得令而去,倾许便五花大绑带来了一名蓬头垢面的女子,璃刃不明所以,叶白伸手,用手中的剑柄托起女子的下巴,女子周身残破的衣物,污黑的面庞,却挡不住她锐利的目光,“嘉敏!”璃刃惊呼!怎么会是她? “哼,”叶白剑柄横扫,嘉敏的面庞被重重摔向了一侧,看见对面军阵前方稳驭战马,面如修罗的萧容时,却露出一次柔情,叶白冷哼,“愚蠢至极的女人,还妄想回北疆给萧容搬援兵,你可是汗王亲手先上礼物啊!他能舍弃你一次,便能舍弃你第二次!你不过是叛王之女,你所有的尊荣,不过是做与我们看的表象,否则就凭你,如何嫁入我泱泱天朝!说白了,你不过是最廉价的牺牲品!” 嘉敏静默地看着叶白,许久,才低沉的笑了出声,“汗王懦夫,怎当我萧王万一!我萧王天命所归,必福泽苍生!萧王万……” “嗖”一声长箭破风而过,穿透嘉敏的胸口,温热的血液溅在璃刃的鲜红的袍衫,溅在璃刃的面庞,溅入璃刃的唇齿,丝丝腥甜…… 九月的风吹得分外萧瑟,冰凉的触感,像极了人心…… 营帐内,朦胧的月光隔着帐布透射昏暗的光,璃刃与萧容争执不休。 “她是你的妻子,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爱你,爱到背弃了自己的国家和臣民!” “所以我成全她的爱……” “那苍歌呢?慊儿呢!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怎么,心疼了?”萧容冷哼,“我便是要弄死苍歌,你又奈得我何?不怕告诉你,苍歌已服下汤药,终生不能人道。” “你怎么可以这么狠毒!” “狠毒?!我狠毒?!”萧容仿佛难以置信,璃刃居然会这样指责自己,“是!我从来都是这样狠毒的人!一直都是!” “布阵图给你,只请你放过苍歌……”璃刃扬袖甩下图卷转身便走。璃刃的果决却让萧容顿时抽紧了心脏,璃刃的样子,他那个样子,分明就是绝望了,分明就是放下了,不爱了…… “你要回去?”萧容扫了一眼璃刃留下的图卷,道。 “是。” “你不能回去!他今日能把嘉敏挂上城墙,明日便能将你挂上去!” 璃刃冷笑,淡然的语气却带着谁都能听出的愤怒,“萧王爷今日能将王妃一箭毙命,明日便不能刺穿我璃刃的胸膛么?” “你……你就这么恨我?” “是。”璃刃冷淡的模样,让萧容想起了璃刃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明明害怕的双手都在颤抖,却硬生生的收起了心,不去感受恐惧,孤独,和内疚。 是要把心收回去了么?萧容自嘲般的笑了笑,自以为一直在一起便一生都不会分离,却敌不过一个叶白,“你以为叶白有多好?叶白就不残忍?就不狠毒?他算好了你会留下李泉海,是李泉海告诉我十几年前你用了离情香叶白却没死,因为你对他有情!” “老李?”璃刃猛然抬起头,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曾经那样照顾自己的人,曾经想要成为亲人的人……居然…… “是他有心将苍歌之事让莲砜知道的,我派影卫去截你,是因为李泉海给了我一封你劝汗王退兵的书信,杀许明晴的,并非影卫,是叶白的人!叶白谋定了莲砜会提议嘉敏回北疆再请援兵,他早已免了北疆十年贡赋,他料定汗王不会出兵,只是我没想到汗王竟如此不念亲情……” “够了!”璃刃不想再听,再也不想知道,叶白不是这样的,只不过是因为身为帝王,有不得已的取舍而已……是这样的,一定是的……“他是这样的。”说完,逃一般的转身离开,隐约间只听见萧容歇斯底里的喊着,“璃刃!这世上最没有资格说我狠毒的便是你!” 是啊,除了他璃刃,还有谁能更冷血,更无情,多年前,璃刃便是这样杀尽了王府旧臣,所有知道璃刃身世之人,无论是管家、婢女,甚至是亲手将他们抚养长大的乳娘,无一幸免。萧容的话生生将璃刃的心撕成两半,这是璃刃一世都不愿想起的,便是那时开始,璃刃便冷漠得可怕,因为那些人皆是璃刃视若至亲之人,弑杀亲人乃常人不可承受之痛。那以后,璃刃便不再亲近谁,他不知道谁会是他下一个目标,甚至是慊晴姐妹,璃刃都不曾过于亲近,或者,他以为,不曾亲近……晴儿之死,璃刃甚至不曾想过自己会这般悲痛,原来自己建筑的围墙,早已有人悄然入境…… 营帐中,萧容彻夜醉饮,时而微笑,时而泣诉,不变的是他口中不断念唤之人,“璃刃,璃刃……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璃刃,你说我残忍?狠毒?哈哈哈哈哈,谁人又能比你更残忍,你要离开,你逼我放你走,用这样的方式!呵呵,璃刃……谁又能比你更残忍……璃刃……” 第十一章 自那日回来之后,璃刃便时常借故避开叶白,没人知道璃刃是如何从敌方带回两个人质的,璃刃总是一人在房里,苍歌时而会与其对饮,二人不知谈论些什么…… “苍歌,你说这幅画究竟是哪里不妥了?那日见过萧容后,我便一直想着这画,也不知哪里不妥,可就是寒得慌……”璃刃上下打量着画作,反复思量,却找不的任何头绪,苍歌饮茶不语。璃刃细致的抚摸着画卷的每一个角落,半晌,才想起苍歌许久不曾言语,等璃刃转身,才发现苍歌微笑着望向自己,只是眼里没有半分神采,淡淡的,和他的微笑一样,璃刃这才想起,苍歌,是苍歌…… 苍歌也不避讳,只是维持着方才淡雅的笑容,问道,“画中是如何一番景象?” 心知苍歌不会计较这些琐事,璃刃便再次将注意转到了画上,言语因思考而缓慢,“太妃躺在长榻之上,周围的嬷嬷们面色恐慌,门口站着叶白,被宫人蒙住双眼,并没什么不妥之处……” “太妃周围有何人?” “没人。”璃刃仔细研究着画卷,似是感觉有什么不妥,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妥。 “没人?那太妃神情如何?” “太妃的神情……”璃刃一面嘴里重复着苍歌的话,一面在画上探寻,突然间一声惊呼,“啊!太妃惊愕的看着一侧的书柜!” “书柜?” “可……”璃刃犹疑着,“又不太像看着书柜,好像再近些……” 正当璃刃和苍歌研究着,慊儿一身狼狈的躲了进来,不停的抖落着身上的尘土,嘴里低咒着,“杀千刀的野娃子,真该提他娘好好教训他才是!” “你这是怎么了?”璃刃看着慊儿,她甚少这般恼怒,现下这样子,倒是让人想起了晴儿…… “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死孩子,往我腰间塞了个肉包子,引得一条野狗就这么扑过来了,要不是我身手快,早就被那野狗叼了去!”慊儿一脸忿忿不平的样子,继而道,“本想回头教训下那野小子,哪知待我回到那处时,当时在那的孩子到是都在那,只是一世情急,便忘了那死小子的样貌,真是气死我了!” 闻言,璃刃顿时拍案而起,似是通晓了什么,望了望苍歌,苍歌不动声色,只是仰头饮尽茶水,璃刃知道苍歌这是认同自己的想法,如若真是这般……那…… 璃刃二话不说,卷起画便朝叶白的书房走去,不想却被侍卫拦住,“皇上正在与三位将军商讨军机,请公子稍后!” “我要见叶白!”璃刃冰冷的眼色煞得侍卫顿时失言,璃刃掀开侍卫拦在身前的手边朝书房走去,正欲推门而入,忽闻护国将军粗野的吼声,“我看那厮对那个小白脸挺有意思的,何不将那小子挂上城墙,总能有所牵制!” 小白脸?想必就是自己吧,璃刃不动声色,推门而入,“都下去,我有事要跟皇上单独商议。”三位将军皆愣怔了半晌,还从来没有谁敢在皇上面前下令,这璃刃真是…… “大胆……”镇远将军正欲呵斥璃刃,却被叶白拦了下来。 “三位将军且去阵前坐镇,朕稍后便到。” “是,属下告退!”三人齐齐退出书房后,璃刃望着叶白许久,一身炙热的红衣衬着璃刃的怒气像是要将璃刃点燃…… “你说你三岁时亲眼见到我娘自尽?”璃刃淡然的口气却不带丝毫愠怒。 “……”叶白不语,静静的看着璃刃,沉稳泰然,悠哉的模样似乎永远能预知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你说你五岁目睹你额娘杀了你的姨娘?”依然淡然。 “……” 璃刃扬袖将手中画卷甩了出去,画卷滚落一点点展开在叶白脚下…… 璃刃深深的吐了口气,“你的画艺着实不错,你看,太妃的神色,宫人的样貌,甚至衣着服饰都画得惟妙惟肖……”细致入微,这不该是个三岁的孩子能观察到的,更遑论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一切都太精细,太精细了,精细的像一场事先设计好的骗局,可是这个骗局却得到了先帝的信任,终是追封了叶白的额娘桐妃……皇贵太妃当年的血案,有太多的供证指向桐妃,先帝盛怒,直到桐妃临终也不再看她一眼,本该就此掩埋的陈年旧事,被年幼的叶白掀翻,桐妃死后两年,叶白夜夜梦魇缠身,太医们束手无策,直到有一日,叶白执笔画出了这幅画卷,说是日夜纠缠他的梦,这才能睡个踏实觉,太医说这是心结得解,梦魇已破,真相大白……当时大殿里跪满了太医,不断地高呼“万岁”。 先皇抱着久病缠身的叶白,满是心疼,加之叶白告知先帝,桐妃当年是如何痴情,如何与人为善,先帝方才放下疑心,后悔当初错怪良人,便追封了桐妃为孝仁皇后…… “你果然天生便是帝王之才,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长远周全的谋划……” “是,你娘是我娘杀的……你便是来报仇的么?”叶白总是这般君子泰然的模样,像是吃定了璃刃不会杀他一般,悠哉的任由泛着银光的匕首抵住咽喉,命悬一线,“你娘不是我杀的,你不是我,你也不是有母债子偿这般迂腐思想之人,弑杀亲兄之事你下不去手,你若是要杀我娘,现下该去皇陵。”叶白正如同捕快破案般抽丝剥茧,镇远将军带军情来报,见到叶白正被璃刃用匕首抵着,正欲上前拿下璃刃,却被叶白拦住,“无妨,将军且报。” 镇远将军得令不再赘言,直报军情,“皇上英明,萧容大军果然直冲西北角,现下被困于关隘,不出三日,必定全军覆没!” 叶白不语,只是抬着头微微避开璃刃的匕首。“怎么会这样……布阵图!”璃刃惊呼,“布阵图是假的!” 叶白依旧一副泰然君子的样子,戏谑的神情似乎在说“我从未设计陷害过你……” 布阵图是叶白有意让璃刃看到的,当日璃刃为保叶白,有意将原本有重兵驻守处和无人镇守的空营处对调,那本是璃刃留给叶白的生门,如今却变成萧容的死穴…… “你知道我会改布阵图?”渐渐有呜咽般的笑声从璃刃咽喉处溢出,“呵呵呵,哈哈哈哈,我一次一次的说服自己相信你,你便是这般利用我的!” “你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我?”叶白反问,“苍歌本是目盲,又如何与你在醉茗楼吟诗赏词?你与萧容暗度陈仓,又何尝不是欺骗我?你入宫的目的真是想与我兄弟团聚么?别傻了璃刃,我们的出世,便是一场阴谋,我们这样的人,从来就没有信任,没有家,更没有心……想想你杀死乳娘时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是不是很痛快?哈哈哈哈哈!” 叶白肆意的笑着,笑得坦荡,笑得踏实,笑得这般心安理得,半晌才微微避过咽喉间的匕首,探出颈项,在璃刃耳边轻言,“别做傻事,你的一举一动皆在朕的掌控之中,何况……” 璃刃仿佛能听见战旗迎着九月肃杀的风发出沉闷而刚劲的声响,战鼓喧天,硝烟弥漫,几乎看见萧容被万箭穿心……璃刃再也没有力气去想叶白的话,一心只想回到萧容身边,是自己太蠢,是自己错怪萧容,那个笨蛋,一定很伤心吧……呵,他一定以为自己要将他置于死地…… 战火硝烟,两军士兵的战吼声响绝寰宇,璃刃远远便望见被困的萧容,萧容被数百名将士团团围住,一个个都绷紧了背脊…… 待到璃刃破军杀出一条血路,来到萧容面前,二人皆释然而笑,不过也就是瞬间罢了…… 叶白居高临下,站在萧容对面的山崖上,澄净的面容犹如十年前肃清萧王府那般,萧容的将士果然个个勇猛,若是如此缠斗下去,怕是三日都不足以拿下萧容一干人等…… “射杀璃刃!”叶白一道令下,已有数十至利箭破风而出…… 就在璃刃二人眼神交汇的瞬间,萧容看见璃刃身后密密麻麻的利箭,一个纵身跃出人群反身揽过璃刃,生生用自己的背夹挡住了一根根闪着银光的箭头,璃刃感觉揽住自己的手瞬间失了气力,重重的摔在黄土之上,萧容背后的弓箭更因方才的摔落,一支支穿透了萧容的胸膛…… 他们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璃刃甚至来不及道歉…… “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会不帮我么?” “不会……” “这个月就剩这么多月银了……你别再跟着我了!月银都让你花光了!” “我究竟哪里欺负叶白了,你这般不讲理,处处维护他,你又不是他娘……” “影卫是你最好的藏身之处,影卫本就没有身份,便无人查得到你的身份。” “影卫乾九,护主有功,特命其近身随侍,赐名璃刃。” “还是璃刃好听,乾九乾九的,听着像赌鬼……我便就是要将这名字还你了,你奈我何?” “我放你走。” “鸳鸯二字都写了别字,你可要当心月老不给你牵这红线!” “璃刃!这世上最没有资格说我狠毒的便是你!”…… 璃刃抱着萧容瘫坐在黄土上,四周已然失去了征战的喧嚣,只剩下叶白一步一步走来的声响……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杀了我!”璃刃抱紧了萧容,声嘶力竭地哭喊,将头埋在萧容依旧温热的颈项,哪怕只能多感受一刻萧容的气息,璃刃也不愿放手。 “我说过,太子不能杀……” 璃刃轻轻的哽咽,似乎记得,多年前有那么一个泰然优雅的白衣少年说过,“太子不可杀……太子亦不可留……” “况且……”叶白俯下身,在璃刃耳旁轻言,“况且,我的目的,从来都是你……”叶白的目的……从来……都是璃刃…… 其实早在十年前,叶白便知道璃刃的太子身份,他便是要璃刃与萧容受难,便是要他们相依为命,便是要将他们绑得更紧……绑得越紧……扯开的时候就越痛……璃刃说的没错,叶白便是这样精于谋算人心之人,他给他们十年时间去纠缠去铭刻,继而用最凶残的手段将他们撕裂,如此这般,方能毁掉璃刃这样的人,即便不杀,此人也不再活着…… 正如佳酿昆仑觞,越是用与黄河交融透彻的水,饮用时就越是清冽慑人…… 雄狮铁骑踏着千万尸首挥兵而去,卷起一阵尘土,一场红尘过后,唯剩红衣男子颓败的容颜…… “三位贵人请留步!” 集市上老道人叫住了路过的三位少年,中央的白衣少年对着老道人打趣道,“老道士,你倒是说说看,我们都值几两银子?怎么个贵法?” “额……那个……”老道士来回打量了三个少年半晌,又支支吾吾了半晌,终究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遂忙赔礼,“是老道眼拙,老道眼拙,三位公子打扰了……”说着便弓着腰做了个了请的手势,示意三人可以走了…… 待到三人行远,老道身旁的小道童揪着老道的衣摆问道,“师傅师傅,方才那三人分明命有玄机,为何不点破他们?” 老道摸着腮下的胡子,叹道,“此三人命格皆贵不可言,却不合命理,左边的少年命带紫薇,乃天子之相,却又不在紫薇命路之上……右边那位墨冠少年本是将相之才,却红鸾入命,难成大事……至于中间那位……贵是贵的在条在理,却恰巧是贵不可及,孤星相随啊……三人若是各安天涯便可安享一世,若是命有纠缠,怕是在劫难逃哇……” “那师傅为何不帮他们渡过此劫?” 老道未答,只是捋着花白的胡须摇摇头…… ——正文完—— 番外之文章问答环节 主持人:璃刃 嘉宾:萧容、苍歌、酒无醉等 1.璃刃:好的,像所有访谈一样,我们的访谈也从比较温和的问题问起。第一题是问作者酒酒的,请问酒酒,一开始下笔的时候请问框架有已经脑内完成了么? 酒:恩,整体是完结了的。 璃刃:那么最终成文会不会有与原文有出入呢? 酒:恩,肯定有出入的。尤其是萧容的死,当然,如果你想萧容死第二次的话,你可以问我当初预想萧容怎么死的。(犀利的冷光射向璃刃) 璃刃(冷汗):作者大人心情还好么? 酒:这还是第一题的节奏么? 2.璃刃:请问作者……当初形成这个构想的时候是什么激发了你的想法呢? 酒(犀利的冷光又一次射向璃刃):不是说温和的开始么,怎么突然这么犀利!你不如直接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写的好了! 璃刃:好,那请问酒殿是什么时候开始《昆仑觞》的? 酒(犀利的冷光再次射向璃刃):太久了,不记得了,璃刃想死你就直说! 3.璃刃:恩这个问题是问苍歌的:请问苍歌,那个……喝那个什么药的时候会不会很难受? 苍歌:不难受,因为我是配角,配角不会难受…… 酒(咬手绢):仓仓,不要介么悲情好不好QAQ 4.璃刃:下一题,请问……(害羞)请……问苍歌,那天……那……那天…… 苍歌:? 璃刃(抓狂):这谁问的,谁上谁下有关系么,好像告诉你体位就能分清攻受一样,别傻了!!!!! 苍歌:我上…… 璃刃:没有人问这样的问题啦!!苍歌你不要乱回答!!!! (某人黑线沉默) 5.璃刃:好,我们接着昨天继续提问。 酒:喂!!!!不要随便暴露我的效率问题!!! 璃刃:请问酒,这篇文最难处理的地方是哪里? (某人继续黑线沉默) 酒:开始故事问题,故事经过问题,和故事完结问题(>_<) 璃刃(不屑斜视):也就是说全过程都很难? 酒(抓狂):你没生过儿子当然不知道难!!!!!下部一定让你生一打胖小子! 6.璃刃:还有下部? (某人继续黑线沉默) 酒:下部你妹!萧容都挂了,你还想跟谁CP! (某人黑粗线沉默) 7.璃刃:请问萧王爷……这谁问的,还想活不想!这题跳过 (某人黑粗线×10沉默×100) 8.酒:璃小受……那个……你最好……注意下……王爷的情 璃刃:啊咧?王爷怎么了么?(扭头问)王爷你怎么了? (某人黑粗线×20沉默×200) 璃刃:没事就好,我们继续下一题,听说酒你要去睡觉了,你确定要保持一天四题的节奏么? 酒:恩,没关系,反正没人再期待,本酒很放心 9.璃刃:请问酒殿最喜欢文中那个角色呢? 酒:说到喜欢的角色,还有有一个非常喜欢的,勉强来说它也算是一个非常重要角色啦,虽然它的命途多舛,单所幸还是坚强的活了下来,(某刃期待的星星眼(w)),琉璃雪,来,酒妈给你吃饼干~ (某刃黑线沉默) 酒(啃狗饼干ing):都说那不是错别字了,你还老在那自作多情(﹁“﹁)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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