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谁赢谁输?
败城一挥手,新兵们这次总算是体现出令行禁止的素质,伏在冰冷的水里一动不动。此时已经是接近浅滩,可以踩着河底走,知乐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一群人中只有他的耐寒性最好,现在还勉强能活动自如,其他人都在持续打摆子。 败城猫着腰迅速摸上岸,听了一会儿,有些迷惑的抬起头看向远方的盘山公路——不应该啊,那是拉练大部队必经之地,能出什么事? 就在特别班的头顶上,被装备压了一路的新兵们正被“枪林弹雨”洗礼着。显然,团长并不想看一场普普通通的拉练,这一届新兵有了败城这个“人物”,他就想试试这块试金石有多少份量,于是,他安排了埋伏。 新兵们懵懂无知,听见枪响还嘟囔着“哪里放鞭炮”,有些明白的则被吓得抱头鼠窜。班长们好不容易收拢了混乱的队伍,又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老兵们给一个擒拿按在了地上。领头的没了,新兵们一片茫然,有救班长的、有闷头跑的,最后无一例外都被逮了。 这其中也包括于正和捣蛋鬼,于正管不了那么多,忙着借棉袄要热水,只剩捣蛋鬼坐在路伢边生闷气。不过,想想跟着败城可能要受的处份,他也就释然了。 不断增加的“俘虏”队伍令团长脸色难看,赵斌更是坐立不安,直到他发现败城不在。 教官,你们去哪了? 此时,败城正领着小鸭子们攀登十来米的悬崖。悬崖并不是垂直的,有斜度,放在平时并不难,但此刻,经过一公里的武装泅渡,寒风再一吹,小鸭子们手脚抖得都使不上劲。 唯二还能爬的,就是败城和知乐了。 败城对知乐说:“你先上去系攀登绳。” “没有绳。” 败城捡起新兵们脱掉的贴身T恤,拿出随身的刀具割成一条条布条。军队发的T恤本就结实,此时浸透了水,拧成一股绳后,不仅重还异常结实。 知乐没有多说,把这玩意儿往腰上一捆,开始爬悬崖。等小鸭子们回过神来,他已经爬了近三分之一,动作敏捷得如履平地。 败城正催促新兵们跑动以防体温过度,见他们都张大个嘴一脸痴呆样,不由有些得意的道:“怎么样?这身本事想学吗?” “想想想想想想……”方江叫道。 “你喊毛?”小白脸拖着鼻涕喊。 “我我我我冷冷冷啊啊啊!” “……” 知乐爬到悬崖顶,把绳系在一颗粗壮的大树上再扔下来后,新兵们开始了艰难的攀登。刚才的游泳实在耗去太多的体力,此时,他们肌肉已经酸痛到麻木,双腿像是灌了铅,每抬一步都在不停的打颤,只要精神上有一丁点松懈,腿可能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体力最好的卫广第一个,爬到一半,脚下一滑,差点没摔了,只剩两只手还抱着,腿在悬崖上乱蹬。 新兵们一片惊呼,被败城一个个拍了脑袋:“闭嘴!咋咋呼呼你们是来野游?” 说实话,败城对于这帮坚持到这里的新兵们已经非常满意了,但不坚持到最后,前面吃的苦就没意义了。 卫广喘了口气,刚要继续爬,突然感觉手中的绳子动了,眨了眨眼,绳子移动的速度虽然慢,但却非常稳定,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乐乐?” 除了知乐,还能是谁呢? 卫广不敢喊大声,低头看见败城正挥手示意他赶紧上去,尽管,此时他已经毫无力气,但那一寸寸移动的绳子似乎给了他新的勇气,抬起麻木的腿,踩着没有感觉的脚尖,用那发抖的手拉住绳子,一点一点往上爬! 没有人敢喊,新兵们都不自觉的握紧拳头,咬紧牙关,死盯着几乎是蠕动的卫广。终于,卫广的身影翻了上去,崖下响起一声呼气声。新兵们放开手后,掌心全是掐紫的痕迹。 “如果你们都是这个速度,我们也不必走这条路了!”败城皱着眉头说。 看着败城严厉的面容,新兵们却没有丝毫的怯意。小白脸用力一吸气,第二个冲上去开始爬。他的速度和卫广差不多,甚至还慢一点,但依他的体力来看,这已经是拼尽全力了。接下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快,当败城最后一个上来时,发现小鸭子们并没有瘫在地上休息,而是握着枪慢慢走动。 这是知乐给他们的告诫:在体力接近极限时绝不能歇下来,一旦完全休息,体力和意志都会垮掉,再也爬不起来。 败城心中暗赞,却并没有露出欣喜的神情,只是挥手道:“走吧!” 了无人迹的崎岖山路展现在新兵们眼前,他们脚步虚浮,浑身冰冷,却仍旧握着枪,一步一个脚印机械的往前走去。静谧的林中只有粗重的呼吸,直到司马山惊呼一声:“乐乐,你的手怎么了?” 知乐把手心在身上擦了擦,轻描淡写的道:“没什么。” 那擦过的地方赫然是一片血红。 新兵们都知道为什么,但无人出声,他们被疲惫和寒冷侵蚀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走!但当他们挣扎着走完一公里山路,却面临了更大的挑战。 特别班趴在山坡顶部的土地上,居高临下的观察着公路边的“俘虏”和老兵们。 “排长,这是团长安排的埋伏?”小白脸立刻反应了过来,“团长根本没想让我们比赛?” “比赛?”败城轻哼了一声,“我们不是田径运动员!” 小白脸喘着粗气道:“那我们是不是绕过去?” “绕?”败城斜了小白脸一眼,说,“记得出发前是怎么说的吗?” 小鸭子们都是一怔,这才回忆起来,临出发前是连长赵斌发布的命令是:“我部一排于232高地遭受袭击,现命令硬骨头连下设新兵连急行军5公里,执行支援任务!” 没有人在意这个“背景设定”,更没人注意是连长下的令而不是团长。 “怎么办?” 败城打量了下小鸭子们疲惫的脸,淡定的道:“打。” 小白脸立时露出了紧张的神色:“打得过吗?” “打不过。” 旁听的方江惊了:“那还打?” 小白脸一巴掌扇到他的脑门上,咬了咬牙:“打!” 此刻,除了打,他们别无他法,这明显是团长设下的一个套,而他们已经没了退路。 败城示意新兵们跟着他猫起腰慢慢往下摸去,小鸭子们都学着他的样子端起枪,虽然枪里没子弹,但好歹手中有武器。 新兵们体力几近枯竭,下坡差不多是连滚带爬,如果不是有大批“俘虏”挡着,老兵们恐怕一早就发现了。即便这样,他们也仅仅只前进了十多米,就被敏锐的老兵发现了。 败城果断的第一个站了起来,举枪大喝:“立刻投降!” 老兵们并没有拿武器,对付新兵蛋子们,空手足以。此时见败城认真的样子,有些人不禁笑了出来,笑容还没消失,特别班哗啦一声齐刷刷冒了出来,装模作样的瞄准,一通乱喝。 “缴枪不杀!” “优待俘虏!” “放下武器,立地成佛!”喊这句的卫广洋洋得意的面对着众人火辣辣的视线。 老兵们不知所措——这要是演习,他们早被突突了,可是,眼下这不是嘛!团长倒是眼睛一亮,黑沉的脸也有了笑容,埋伏的老兵脸上挂不住了,有人要上前,败城立刻转了枪口,喝道:“这要是实战,你们早就是尸体了!” “这不是实战!”有老兵厚着脸皮喊,“你们枪里有子弹吗?” 败城刚才一边说一边在靠近,此时一听,微微一笑,突然猛扑过去,抡起枪大吼:“没子弹我一样干死你!” 说话的老兵被打了个正着,怪叫一声倒地了。老兵们懵了,小鸭子们却悟了,卫广把枪抡得跟风扇似的,小白脸直接把枪砸了过去,方江本也想学败城帅气的飞扑,结果脚下一绊,变成了“滚落”,滚得晕头转向之时,见眼前有条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抱住就喊:“没枪我一样干死你!” 新兵们声势浩大的从坡上冲下来,又窝窝囊囊的被俘了,就算体力充沛,他们也根本不是老兵的对手。只剩下败城还在和一堆老兵缠斗,但被一根枪管指着脑袋后,他也只能束手就擒。 团长这才笑眯眯的踱过来,道:“怎么样?服不服?” “服。”败城一屁股坐到地上,“输了就是输。” “好,有志气……” 败城又笑:“不过,我承认的是我输了,可是,你们却输了。” 团长一怔:“嗯?” “你是敌方最高将领,但你已经死了。”败城露出八颗森森白牙,“我们的狙击手已经把你干掉了。” 败城吹了声口哨,众人的头顶传来一声回哨,团长一抬头,就见知乐正稳稳地用腿盘着纤细的树顶,倒挂着,拉起一张简陋的弹弓对准他。 “哪怕我们没武器,他也可以用一颗小石子打中你的眼睛。”败城笑得很和蔼,“就算你不死也会暂时失去战斗力,怎么样,团长,谁赢了?” 现场寂静了几秒,突然,所有的新兵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特别班的更是趴在地上拼命捶地,似乎不这样不足以表达心中激烈的情绪! 54.我害怕,团长! 团长笑得很开心,点了点败城:“你这个小子,把你那一套搬到新兵连来了!” 败城心知肚明是什么,笑嘻嘻的道:“把我调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团长点了点头,又对知乐招了招:“小同志,下来。” 知乐已经很清楚什么是演戏什么是来真的,只是用片树叶代替石子,怕绷不住一个手滑射出去了。他像是猴子般三蹦两跳爬下来,看得团长眼睛一亮,刚要问话,又皱起眉头打量起来。 特别班此时不仅个个带伤,还都湿了一身,脸色惨白,几乎站不起来。唯一情况最好的知乐,双手掌心也是鲜血淋漓,跳下来时还有点跛,他的鞋子不合脚,崴了。他们的军靴都是于正向连里相熟的老兵借的,也幸亏如此,不然的话,作训鞋爬山路,够他们喝一壶的。 “这是怎么回事?”团长板起了脸,“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败城无视于正拼命打的眼色,站直了大声回答:“报告,有新兵落水!” “落水?”团长脸色刹时变得很难看,“全班都落了?” 败城把事情大概说了下,却没提小鸭子的自作主张,而是把责任全揽到了他头上。 团长越听脸色越黑,到最后已经是电闪雷鸣了:“你脑子怎么想的?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部队一再强调不能有训练事故,你是不是觉得你了不起,可以随心所欲!?像你这样的兵,无组织无纪律,再好也没部队要!” 一般来说,军官都不会当着小兵的面训中层干部,丢了脸面,不好带兵,但团长这是气坏了,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紧紧败城的弦,让他们知道,这种出格事不能做! 骂音刚落,刚才还“垂死挣扎”的小鸭子们猛然爬了起来,站得歪歪斜斜的喊报告。 “你们不用给他说好话!”团长喝道。 “报告!” “报什么告!” “报告!”这一次,特别班新兵们齐声喊了出来。 团长沉默了几秒,开了口:“一个一个说,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理!” “报告团长,不是排长带我们走的,是我们自作主张要走的。”一个老实的农村籍兵很快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说了出来。 团长听完,阴着脸看向了知乐:“这么说,是你主动跳下来的?” “告状”的农村兵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见团长问知乐,一愣,又想张嘴,却被团长骂了回来。知乐见所有人都盯着他,刚准备开口,败城抢白了:“他是不小心。” 团长怒了:“我问他,你插什么嘴?那么宽的路不小心,这么细的树枝怎么没不小心了?” 知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只吐出了三个字:“我错了。” 团长一付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为什么跳下去?” 知乐低下头,不吱声,团长问了两句没回答,更加气急败坏:“都反了天是不是?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幼儿园?” “报告!”司马山一看知乐那模样,急眼了。 “说!” “我们不觉得排长和陆启做错了!” 团长勃然大怒:“怎么?难道还是我错了?” 要不怎么说“不会说话比搞事还难呢”,司马山急得一脑门汗,却不知该怎么表达。他见知乐那付沮丧的样子,脑袋一热,大喊出来:“那难道我们就能抛下战友吗?不管他是因为什么掉下去的,我们都不会把他扔下!” 团长气得脸红脖子粗:“那你们就不能原地等待救援?” “报告!”这次是方江了。 “说!” “不能!”方江直白的回答把团长气得头顶冒烟,“我们不会抛下战友,但我们也不会放弃任务!” 团长急躁的踱了两步,手指点着人憋了好几分钟,一跺脚,骂道:“你们这些新兵蛋子,怎么胆就这么大!你们怎么就不知道怕!?啊?胆叫狗吃了是不是?” “不怕!”蜗时珠干脆连报告也不喊了,扯着嗓子门,“当初在洪水中救我的兵哥们也不怕!他们救我时,也就和我差不多大!” 团长干瞪了半天眼睛,硬是没憋出一句话来。 “报告团长。”小白脸终于整理好思路,深吸口气,红着眼眶小声道,“我怕死了。” 团长更怒了:“你怕还敢跳!” “可是,如果连我们这些新兵都上前线了,那就说明我们前面再也没有老兵挡着了。”小白脸用泡烂的手抹了把泪,哆哆嗦嗦的说,“如果这是实战,我们的前面是敌人,后面就是我们的家,我们退一步,我们的地和家就要暴露了。我们害怕,可是,我们不能退!”讲到这里,也不知是太累了或者这一路上担惊受怕的,他终于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团长,我好害怕,可是,我不能退啊!” 偌大的山间,只剩下小白脸哇哇的哭声,数百人的呼吸都不存在般。 片刻后,团长突然涨红了脸,暴喝一声:“哭个蛋!老兵死绝吗?你看看我是什么!我告诉你一句话,老兵不死!!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给我滚回去练,想上前线,等八百年后!” 说完,团长就踩着重脚闪了。等到了车里,他一个人坐了会儿,突然叹了口气,揉了揉眼角,喃喃自语道:“妈个巴子,差点让个新兵蛋子给忽悠了,回去非给他们处分不可!”说完,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叹了口气,“真是群新兵蛋子!” 山路上,拉练已经结束,于正安慰着特别班们的小鸭子们,把湿衣服换了,还有人端来了热水。也有人不服气小白脸刚才的话,认为是“哗众取宠”,可是,想到特别班走过的路,就算是“哗众取宠”也配的。至少,其他班新兵们对特别班的妒忌消散了,这一次,他们真心服气。 唯一迷茫的就是捣蛋鬼,在他看来特别班其他的兵都是兵痞,包括败城。可是,突然间,他发现这群“兵痞”已经悄无声息的向着那些伟大的身影靠拢了,尽管容颜稚嫩、能力不足,但这种精神,正是他所渴望与崇拜的。 怎么可能是这帮兵痞呢?讲那些话的人,难道不该是他吗?击毙敌首的,难道不该是他吗?他会比那个小白脸讲得更有英雄气概,比知乐更勇敢,比谁都做得更好! 可是,为什么不是他呢? 捣蛋鬼一遍遍的问自己,他蓦然发现,同班的战友们已经远远的甩开了他,而他,却根本不知该如何追上去。 55.人人有“分” 拉练后没几天,新兵们就授衔了。那一天,新兵连中一片喜气洋洋:发了帅气的冬常服、有了军衔,而且,很快就要进行射击训练了。相对的,特别班的气氛就不怎么好了,因为知乐和败城各得了一次处分,并且要公开检查,是团长亲自下的指示。 小鸭子们都很气愤,觉得团长骗人,败城把他们狠狠训了一通,命令他们也跟着写检查,名义是“态度不佳”,私下却对于正抱怨“怎么能只有我们爹儿俩写”。 于正无语片刻,反问败城:“其实你那天不说也就没事了。” “本来就是违反纪律。”败城奋笔疾书中,“瞒着不是事儿,况且,这确实是我管教不力。” “可是……”于正想了想,换了个话题,“要我帮你看看不?” “帮我看?”败城笑得很无耻,挥了挥手中的信纸,“你觉得我会写不出这种东西?下笔如泉涌啊,老有经验了!” 于正默默吐槽:这不是暗示你以前经常写? 败城写完了检查,转头把小白脸叫来了:“有话要说吗?” “嗯。”小白脸点了点头,“我那天说的话不好。” 败城面无表情的道:“知道为什么不好吗?” “犯了错就该罚,尤其是这种生死悠关的大事。”小白脸说得头头是道,“如果养成瞒报的习惯,以后对错误就放松了。” 败城放松了下来,点了点头:“你很聪明,但是,并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糊弄过去的。这里是部队,糊弄来糊弄去,最后吃亏的还是你。当然,你要是准备混两年就复员,当我这话没说。” 小白脸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败城的身份并没人说,但是他从知乐那儿套了一些模糊的情报,这话别人听不觉得,他却听出一丝邀请的味道来。 最初时,小白脸根本不想当兵,他是被方江强拉来的。从小到大,他就是方江身后的跟屁虫,小时候,因为身体差而被打扮成女孩养的他,总是被方江拖着,哇哇大哭得看方江和卫广打架。 那时候的小白脸觉得暴力太可恶了,但又有一丝怪异的羡慕。 他一直认为他是个软弱而无能的人,这种即定印象在败类设计的越野中被击了个粉碎。原来,他也可以这么强大,他的头脑、那些弯弯绕的细节,并不是没有用的,运用智慧,他可以管住比他强大得多的人。 小白脸陶醉了,他喜欢上了军队,刻板而枯燥的生活变得有趣起来,他沉浸于玩弄“权力”中,高兴得有些飘飘然。 然而,又一次,败城让他有了新的认识。 “军人”,这两个意味着危险,再加上“解放军”,就意味着奉献。在尚算安全的河中听见枪声时,小白脸的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果这是真的枪怎么办?他的脑中瞬间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字:逃! 战友情很重、兄弟情也很重,但是,他想活着!对团长说的那些话并不完全是假的,他确实很害怕!仅仅只是个模拟情形就能把他的胆吓破了,如果是真的呢?他会不会当个逃兵?可是,他很快意识到,就算从战场上逃走,也逃不掉良心的谴责、军事法庭的审判,他没有退路。 对团长说的话令陆启突然意识到,他选择的是一条多么艰难而危险的绝路。比起以前在学校或者家里的任性,在部队里,即使明知是死,却还是要上。 这几天,小白脸一直在反复的想,这值得吗?他应该怎样去选择未来?比同龄人更成熟的他,也有着更加缜密的心思。他可以复员,凭他的家世,就算不复员,当个文书或者警卫员都是很容易的事,又安全又舒服还有发展。 不过,在对团长的“表白”过后,小白脸察觉他的心底多了些东西,那颗幼小的苗芽虽然稚嫩,却顽强的占据了他的思维。 “我想当一个兵!一个好兵!一个真正能上战场杀敌的兵!” 就连做梦,他的脑中都是这些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像魔怔了般,整天恍恍惚惚的他忍不住对知乐抱怨,没想到却得到了意外的答案。 “乐乐,你以后想做什么?” “当兵。” “为什么?” “因为小爹要我当。” 小白脸很不满:“你不能永远做排长的跟屁虫,要有自己的想法!” 知乐考虑了片刻道,认真的说:“小爹高兴了,我就高兴,所以,我想这么做。” 小白脸怔了,然后,他的眼前浮现起在那么多人面前,对团长讲话的情形——很快活!很厉害!很自豪!很……高兴! 败城静静听完了小白脸的剖析,说:“所以,你就是为了自个儿高兴,要当一个好兵?” 小白脸郑重的点了点头:“我希望能够帮助别人,我想成为别人的依靠,做别人的希望!这种感觉很棒,虽然我的动机不纯,可我是真心的。” “你想过付出吗?”败城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你可能死了都得不到什么东西。” 小白脸笑起来:“排长,你当我是方江吗?” 败城也跟着笑了起来:“行了,回去给我写检查!” 小白脸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不安的道:“排长,你不批评我吗?” “没什么好批评的。”败城说,“每个人当兵的动机都不一样,可是,当你付出了鲜血和汗水后,渐渐就会把这份动机转变成一种信仰。现在,你能够这么想,我觉得已经够了。” 小白脸沉默片刻,窃笑起来:“排长,这些话你只会对我说。” “得了便宜还卖乖?”败城笑骂着扔了张纸球,“写检查去,顺便帮知乐也写了!” 赶走了小白脸,败城发了会儿呆,暗叹了一声:如果捣蛋鬼能够想通,也不至于这么低落了,明明是个好兵苗子,可惜了。他收拾了纸笔,刚要回寝室,知乐钻了进来:“小爹,教我写检查。” “找小白脸去。” “我不要他。”知乐溜到败城身边,缠满绷带的手环着败城的腰,仰起脸可怜巴巴的说,“小爹,你教我嘛。” 败城瞄了眼知乐,叹了口气:都被小白脸带坏了,撒娇这种事也做的得心应手,以后可怎么“抵挡”? 56.“小爹亲我了。” 不过,人都来了,姿态也放低了,败城看着知乐大眼睛里如珍珠般的反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坐吧。” 败城是在教知乐认字的房间里写检查的,这里基本上没有其他人来,被他拿来当作办公室,经常计划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比如写“怎样快速亲切提高小白脸的训练成绩计划”时,他就会躲到这里来。写完的纸就往知乐那堆练字贴中一塞,谁也看不出来,知乐看到了也无所谓,反正绝对是他这一边的。 知乐当然不可能写过检查,目前为止,他的字还处于“见不得人”的状态,鉴于这份检查还要被赵斌存档,败城决定替他写。 知乐趴在桌子上,跃过半张四方桌,伸长了脖子看败城用左手写字:“小爹,你两只手都能用?” “这可我的是独门绝技。”败城又开始得瑟了。 “我也要学。” “你学不起来。” “为什么?” “因为我本来就是左撇子,后来改右的。” 知乐沉默了几秒,道:“小爹你好坏,总是骗人。” 这话可是大大刺伤了败城的心,在他的认知中,他在知乐心中的形像应该是高大完美的,这孩子怎么会说他“好坏”!?这绝对不可能! 为“小白脸的亲切训练计划”又增添了几个“轻松”的项目后,败城镇定的道:“别瞎说,以后离小白脸远点。” “他没说你。”知乐仰着脖子以一个难受的姿势看着败城,“我自己看出来了,你其实一点也没接受我是基的事实。” 败城一用力,签字笔头啪得一声断了,他咬牙切齿的抬起头,道:“你是什么?” “我是基。” “你那叫同性恋,基这个词不好,不要用了。”败城决定练死小白脸,换了支笔继续写。 “其实用什么词无所谓,都无法改变我是异类的事实。”知乐把下巴叠在手背上,像条虫子般趴着,“小爹你不用在意。” “我不是在意这……”败城抬头看了眼,又闭上了嘴,埋头写检查。 知乐无聊的等了会儿,小心翼翼的喊:“小爹。” “干嘛?” “你生气了?” 败城含糊不清的哼了声,他不是生气,是心疼,心疼之余又有些酸楚和难言的郁闷。 “小爹,别生气。”知乐往前爬了爬,两只缠着绷带的手摸在检查上,“我以后再不说这些事了。” 败城又哼了下,抬起眼皮冷笑:“撒谎,你以后还会说的。” 知乐怔了下,撇撇嘴:“很明显吗?” “你撒谎的功力太低了。”败城重新低下了头,“说吧,这次是谁教你的?” “没有人。”知乐用手指抠着斑驳的桌面,“我就是想说,但是又怕你生气。” 败城咽下了叹息,他不想在知乐面前流露出他的无力与沮丧,尽管事实上,在这方面,他感受到的挫败与失望几乎是人生最深沉的一次。 “如果想说什么,来和我说,别随便说给别人听。” “嗯。”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只有败城笔尖在纸面上移动的轻微沙沙声。 知乐仔细端详着败城的面容:深凹下去的眼眶中,眼眸反射着微弱的光芒,就像是一口井,要把他吸进去般。败城的轮廓很立体,完全达得上刀削斧劈的标准,平时白天给人的感觉是锐利,但在这只有一个灯泡的屋子里,温暖的昏黄光芒从顶上泄下来,把他的锋利都掩藏了起来,就像是柔软的油画。 “小爹,你真好看。” 败城的笔尖停顿了一秒,又重新动了起来:“你要做什么?” “我想亲亲你。” 啪得一声,签字笔被拍到了桌面上,败城抬起头来,嘴角抿向下,黑忽忽的眼中看不清情绪。 知乐缩了缩脑袋,像是泥鳅般缩回了座位上,低下头,不吱声。 “知乐。” 这么“正式的称呼”令知乐身体一僵,背不由自主的挺得笔直,抬头挺胸,这是二个多月新兵连在他身上留下的军人印记,即使他不想,身体也条件反射的这么做了。 败城很满意知乐的反应,声音柔和了一些:“我一直把你当儿子看。我可以容忍你的许多缺点,可是,你不能用这份感情来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明白吗?” 以前,败城觉得对知乐说这“复杂的事”还太早了,可是现在,他觉得知乐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来理解他的话了。 果然,知乐认真的点了点头,有些紧张的道:“小爹,我不会做让你不高兴的事的。” 败城没有说话,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孩子。吃得饱喝得足,知乐已经没有当初那么瘦弱了,长高了,眼眉长开了,衣领内透出来的肌肉结实而流畅,眼中流露出来的不再是惶恐和惊慌,而是镇定。此刻此刻,他已经是个少年,经历了风雨与挫折,散发出普通孩子没有的坚毅光彩。 败城一时间很是感慨——亲手塑造了一个人生的感觉太美好,令他不禁有些陶醉。不过,陶醉过后,该干嘛还是干嘛——他低下头,继续与那份检查“搏斗”。 一个小时后,败城终于写完了知乐的检查。整个过程中,知乐就这么坐在他对面,以标准的军坐姿一语不发,像是没有生命的雕塑般。这股奇怪的气氛并不僵硬,充斥着温暖和谐的质感,这对“父子”面对面坐着,却都安心而平静,一点儿也不难过。 “好了。”败城扔下笔,把检查扔给了知乐,“背去!” 知乐拿过检查逐字逐句看,败城的左手字实在不怎么样,却正好符合他的水平。他正喃喃自语的念时,下巴突然被一只大手捏住,一股力量把他的脑袋往侧边扭,接着,有个温暖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乖儿子。” 知乐发愣了这刹那间,败城起身离开,等他追着转过头,门口已经空无一人。他坐回桌前,只觉得像是在做梦般,那个吻如同蜻蜓点水,却把暖和渗透进他的心里去。 知乐忍不住傻笑了几声,满足的背起了检查。 57.光明的未来 败城本是看知乐那付有模有样的军坐姿,心里一高兴就奖励了一下,另外则就是想把知乐当儿子对待,把亲情和爱情的区别开来,也好为以后的“矫正”打下基础。只不过后来,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到熄灯时,见知乐一脸志得意满的回来了,立时觉得这其中不对劲,第二天一敲打,知乐就招了,果然又是小白脸出的点子。 这个臭小子! 败城不动声色,开始用各种“亲切的训练计划”折腾小白脸,渐渐的,全班都被卷进这训练中去了,只要有人不满,立刻会被他叫去“单独谈话”。谁也没有说谈了些什么,每个谈话回来的人都是神情恍惚,面容惊悚。 知乐多次想要寻找“单独谈话”的机会,却不幸被识破,不是被打发去打扫卫生,就是去练器械。几次下来,察觉到这点的他脸拉得老长,看见败城就撇嘴,又被小白脸训了一顿,美其名曰“一点城府也没有,怎可成大事”? 在这股训练大潮中,唯一如鱼得水的居然是司马山。身材素质不出色,意志也不是特别坚毅,在“星光熠熠”的特别班从来不显眼,败城之所以会记住他,还是得益于他对知乐的“不轨之心”。他并没有做出什么混帐事来,但是败城坚信他终有一天会的,由此,他是小白脸外被败城死盯的第二人。 不幸,或者幸运的是,败城还真猜对了,司马山虽然没有明确的念头,但心中确实模模糊糊觉得知乐和别人不一样。小白脸多精一个人,绝对不会随便对人掏心掏肺的,他自然也得不到“智者”点拨,就这么把知乐当作“重要的战友”过了下去。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捣蛋鬼的转变,以前总是上窜下跳的一个人,现在却整天沉默不语。于正找他谈了几次话都没有成效,想让败城去谈谈,却被一句“谈不通”给堵了回来。 于是,当射击训练终于来临时,小鸭子们都大大的松了口气,尤其是小白脸,简直是热泪盈眶,抱着方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卫广看了,脱口而出:“老夫老妻了,别闹!”瞬间被小白脸和方江联手打至渣。 败城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门口,看了眼乱糟糟的寝室,说:“是不是觉得很轻松呀?” 新兵们立时站得笔直,大声回答:“没有!” “那很沉重喽?” “没有!”在小白脸的带领下,败城的话语陷阱越来越不管用了,“排长英明神武,训练量不多不少正正好!” 败城冷笑一声,背着手走人了。于正看着他的背影,脑中只冒出一句话来:地主老爷,您这是闹什么别扭呢? 射击训练前,败城特意把知乐叫去一边,拿出训练用95式,问:“会吗?” 知乐摇了摇头:“不会。” 败城皱了下眉,他不认为知老头会不教知乐用枪,但知乐以前的表现确实不像会的。他正苦思冥想时,于正路过,随口对跟在身边狗腿状的小白脸感叹了一句:“我们连现在新兵都用95式了,以前可是81式,你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败城突然灵光一闪,问知乐:“那你用过别的枪吗?” 知乐立时点了点头。 “用过哪些?” “64,MK9,MP5……” 知乐报了几个名字都不标准,败城猜了下才明白,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除了老式64,其他都美式德式,几乎没有中国产的,真不知道知老头怎么搞到的,而且,还全是威力小的女士枪。 中国枪械管制,枪都是供“专业人士”用的,自然是威力怎么大怎么来。国外,尤其是美式,考虑到平民,许多军火公司也会推出轻便的枪,就连军用自动武器也会出半自动平民版,倒也适合小孩子用。不然的话,以知乐的力量,给他一杆大威力自动武器,一开火,枪口就朝天了。 “狙击枪用过没?” “没。”知乐有些困惑,“什么叫狙击枪?” 这个知老头,还真是用不着的一概不教,太懒了。不过,想想对方处于逃亡中,这种能省就省的行为倒也挺正常。况且,用狙击枪?想像了下又矮又小的知乐拖着和他差不多高的狙击枪跌跌撞撞的跟在屁股后面,败城顿时就荡漾了。 “排长。”知乐犹豫的道,“你笑什么?” “关你什么事!”败城一瞪眼,随即又想到另一个问题:知乐伤过人? 从感情上来说,败城非常不希望知乐有这样的经历,可是,从现实角度来说,他不太相信知乐没有伤过人。杀人估计没有,知老头没那么狠,但伤人是绝对有的,不说别的,光是近身搏斗时那些狠招,如果以前没伤过人,不可能下得了手的。 败城收起跑远的思绪,把知乐赶回小鸭子群里,开始从武器的历史教起。说话的一个多小时间,小鸭子们一直做着俯卧撑,听到话题已经跑到“猪肉要怎么烧才好吃”上面后,都有种暗无天日的感觉。 终于,败城讲得口干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雷鸣的回答立刻出现了。 “哦?”败城点了点头,“那就开始训练,先做五十个俯卧撑。” 一片哀嚎声响起。 “不爽?平时都做一百的,今天难得减一半,还不快活?” “没有!”小鸭子们汗如雨下的大喊,“快活极了!” “好。” 败城满意了,然后,瞄准训练开始时,小鸭子们的手腕都开始抖抖抖,那枪也跟着抖抖抖,跟触电似的。 这时候,知乐那标准的瞄准姿势就如同黑暗中的明灯,看得败城又得瑟起来,而当操场边出现几个扛着上尉衔的人后,他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58.检查的作用 那几人面生得很,败城并不认识,“营队百事通”于正也不知道哪去了,他只好装作呵斥新兵们,时不时偷偷打量几眼。 军衔都不高,神情很放松,看起来不像是来传达什么命令的。人嘛,至少他这段时间没见过,反正不是“硬骨头连”的。猜来猜去,他只猜到一种可能:挖墙角的! 靠,整个南京军区都是只有我去挖别人的墙角!我就是挖墙角的祖宗!敢来我这儿挖人,关公门前耍大刀啊你们是! 默默在内心狂吼了一通,败城挤出一付笑脸,正要走过去,那几人倒率先警觉过来,一个个像是泥鳅般溜了,只留下个背影给他。他气闷了会儿,一声不吭的回来了,人都走了,他总不能追过去问吧?打草惊蛇啊! 等于正回来了,败城立刻拉长了脸:“你哪去了?” 于正一头雾水,答:“上厕所啊。” “训练的时候你上什么厕所?耽误事嘛你!” 于正很是莫名其妙,却没有回嘴,琢磨着败城这是又犯什么病了。琢磨了会儿,没头绪,他只好看向小白脸,见那小子眼斜嘴歪的直往操场外比划,还没明白过来这“暗号”是啥意思,败城倒先发现了:“小白脸啊,你这是在暗送秋波呢?要不要我给你加个5公里啊?你可以一边跑一边送!” “报告排长,不需要!”小白脸立时咆哮一声,二个多月新兵连下来,肌肉长了一层,肺活量和嗓门也涨了一圈,“我没看!谁也没看!” “没看你眨什么眼!进砂子啊!?” 整整一天,败城臭着个脸,把小鸭子们训得一个个抬不起头来。到了晚上,小鸭子们纷纷对着于正哭天抹泪,个个一脸委屈,就差抱着于正的大腿喊“于娘救我”了。 于正安抚完了新兵,左思右想,见知乐一个人蹲在上铺看书,便凑过去:“知乐。” “到!” 知乐一挺腰,条件反射想爬起来,动了一半才意识是在上铺。他的身体斜了,前面却没地,匆忙中双手抓着床杆一个翻身,从上铺翻了下来。这样的动作他一天做几遍,早就做得行云流水了,十分漂亮。 于正看着,暗中感叹了番知乐极强的身材协调性后,开门见山地问:“排长最近在生什么气呢?” 知乐眨巴下眼睛,道:“没有啊。” “怎么没有?”于正扭曲了下表情,“你看他整天那脸挂的,挂了大衣都不着地!” “小爹挺好的。”知乐认真地道,“他看我还笑呢。” 于正一听,知道这位是没救了,他满眼怜悯地摸了摸知乐的脑袋——娃呀,笑一下你就没辙了,你的要求到底有多低? “行了,看你的书去。” “是!” 知乐转身,扒着栏杆,又犹豫了下,转身道:“副班长,有件事。” “啥?” “排长把我的检查拿走了,说是要重写。” 于正一愣,想了下没想出个由头来,挥了挥手示意知乐看书去,他干脆去了败城的“办公室”。 总这样不是个事啊,兵头将尾,最忌脾气大,更何况败城这火气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都摸不出个规律! 原本空荡荡的宿舍楼里多了另外一排的两个班,热闹了不少,晚间学习和聊天讲话的声音不时传来,总算是让这个地方多了几分人气,不再像鬼屋了。 于正在“排长办公室”门口探出一个头,瞅了会儿,发现败城正埋头奋笔疾书。 他正犹豫要不要打扰间,败城突然头也不抬地道:“有屁快放,忙着呢!” “排长,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废话,听见你脚步声了。” 于正震惊了:“你们还能分出人的脚步呀?” “分个屁!”败城没好气地抬起头,“谁来我都是这么说!有事说话!” 于正尴尬地咳嗽了声,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问:“排长,你这是做啥呢?” “写检查!”一讲起这个,败城的语气好了些,他把于正招过去,一脸神秘地把检查递过去,“看看,写得怎么样?” 于正接过来匆匆扫了几眼,额头顿时冒出一汪冷汗:“排长,你可不能这么毁人啊!” “毁什么人!”败城瞪眼,“我这是实事求是!” “你是实事求是……可是,你这不是乱来吗?这哪能行啊!知乐以后还不怨死你!” “你懂个屁!”败城抢过检查,一脸朽木不可雕的表情,“你别管了,出去出去!” 于正被赶了出来,破门在他眼前怦得一声关上了。他干瞪了一会儿眼,还是觉得这事不靠谱——败城虽然一直以来都挺不“靠谱”的,可是,这事是不是有些过了啊? 他有心去和知乐通下气,可是想到这爹儿俩的关系,又决定不管了。 败城要是真把知乐卖了啊,说不定知乐还帮着数钱呢!这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他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呀?想到这里,于正不禁有些吃味:他怎么就没捞着一个这样有素质有潜力又听话长得又俊的兵呢!?这知乐要是训出来了,带出去,一提,“这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兵”,多有面子啊! 回到寝室,看着一屋子瞎吵吵的新兵蛋子,于正也火了:“吵什么吵,今天的政治学习看完了吗?” 很快,小鸭子们悲哀的发现,于娘的大腿不好抱了,败城的坏脾气把班副也给传染了!可怕的情绪风暴一直持续到败城和知乐在全连大会上做检查的日子。 败城的检查很普通,中规中矩,不过,他一个少校,在一班子尉官面前做检查,这事确实稀罕,令不少人暗爽了一把。尤其是赵斌,面沉如水,心里早就乐翻了天,盯着败城就不撒眼! 败城读完,就该知乐了。知乐一上台,说了没几句,下面就开始骚动了。 这哪里是做检查啊?这是罪行交待大会吧?这要是不知情的人来听,还以为知乐做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呢!而且,这种态度,明摆着的针锋相对吧?部队最讨厌的就是不服管,甭管你有本事没本事,不服管是大忌! “我不该无组织无纪律,我辜负了祖国和人民的期待,我对不起党对不起老百姓对不起公理对不起……” “你给我等下!”赵斌终于听不下去了,“你接下来是不是准备对不起世界和平了?” 知乐一脸莫名其妙:“是啊,连长你不是知道吗?” 赵斌差点气背过去,一把扯过稿子:“你的稿子怎么和给我的不一样?” 看了一眼,赵斌立时气得眉毛倒竖,嘴一张就要吼,败城恰好凑了过去,才说了几句,他的气就消了。沉默片刻后,他把检查往知乐手里一塞,一边呆着去了。 知乐到底读完了那篇“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的”检查。几天后,整个军区都知道六连新兵连有个叫知乐的兵,做个检查,还一付委屈的样子,完全没有半点反省的意思,听说团长还为此气得骂了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刺头儿兵,还是有名的刺头儿兵,这下子,再也没有其他连长在特别班出操时过来“观摩”了。败城爽了没几天,又被赵斌叫去“谈话”了,他本以为是教训这次检查事件,没想到,一进办公室,他就看见了南默严肃的面容。 59.家与国 败城在看见南默的那一瞬间不自觉的挺直了背。南默是他的好友、上司,也是他到这里来的原因之一。南默的出现,令他立刻联想到了许多事。赵斌知趣的出去了,看见门一关,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队长,要召我回去了?” “不是,我出来办事,经过你这里,顺便来看看。” 败城有些怀疑这说法,却没有多问。 南默把帽子拿下来缓缓地放在桌上,沉默片刻,带着几分疲倦地道:“石鹏牺牲了。” 败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一怔之后,心头立刻阴云密布。 石鹏是三队的中队长,平时和他关系不能说过命,但该有的交情一样不少。虽说他们当兵都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可是,突然听见战友离去,一时间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不过,败城到底不是以前的毛头小子了,他并没有急着问清楚,况且,南默千里迢迢跑来,也不是为了向他汇报过程的。他犹豫了下,在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丢给南默。 俩人沉默着把烟点上,抽了几口,败城才问:“怎么回事?” 一个小队在行动时通常会尽力保存指挥官,这不是因为谁的命更宝贵,而是为了提高整支小队的存活率。可是,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清,小规模的特种行动并不意味着不会死人,子弹是不分军衔的。 “救人的,他们有个兵脚崴了,钟鹏回去救,结果正好碰上了云爆弹,两个人连尸体都没来得及抢回来。” “什么任务?” 南默往屋子的门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最近局势不安稳。” 败城并不追问,“不该问的不问”,他现在不是潜龙的一员,没有资格知道这些事。 俩人的烟抽得很快,不一会儿屋里就烟雾缭绕。败城观察着南默隐藏在蓝色烟雾后的晦涩面容,鼻子发酸。 他进潜龙时,南默刚刚当上大队长,从第一线退下来,满身戾气。那时候,血气方刚的他还和南默顶了几回,输多赢少,却逐渐服了这个大队长。如今,小几年过去了,时间不长,他不再那么强硬,南默那还算年轻的面庞也悄悄爬上了皱纹,脾气变得更加内敛,外柔内刚。 这些年,南默每送走一个牺牲的队员,都会带上一瓶酒找败城喝一顿。俩人都不敢喝醉,但是在半醉不醒间,他不止一次看见南默用力搓着发红的眼角,拍着桌子“大骂”牺牲的战友。 “奶奶个熊,你不是说回来要送我纪念品的吗?你现在叫小鬼给我送啊?奶奶的,你就是个没种的!你回来给我送啊!回来啊!” 被“骂”的人每换一次名字,南默就会老上一分。他的青春与人生都奉献给了隐藏的战线,就连他的感情,也投注在手下的兵身上。每牺牲一个,就像是从他的心头挖走一块肉,即使痛,也不能痛得让人看出来,因为他是潜龙大队的最高指挥官,他必须得稳定。 “把我调回去吧。” 尽管舍不得知乐,但此刻,败城想要归去的欲望是如此的强烈。他想要回去那个地方,不仅是由于想要为南默出一份力,更是由于感情正经历着煎熬:他的兄弟在出生入死,他却在这里做“幼儿园”老师,尽管这些“小朋友”以后也会成长,但他等不及了。 “你先呆着。”南默长叹一声,把烟摁熄,道,“夏天的时候,我还等着你带知乐来见我呢。怎么样啊,那小子?” 谈起知乐,气氛总算轻松了些,南默听着败城的描述,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他们的感情就是这样,内敛而激烈,绝不会长时间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更不会到处寻求安慰,比起言语,实干更重要,“该要的债,每一分都讨回来”这句话不是用说的。 “是个好苗子!”南默感叹一句,“怎么样,我看兵的眼光还不错吧?” “得了吧您呐!”败城没好气地道,“您那眼神啊,这么多年也就看了一个我,一个知乐,其他的,啧啧,不能提啊!”引得他“下放”的兵也是南默挑来的,虽然有着关系在里面,但他还是做出一付耿耿于怀的模样,就是想分散南默的注意力。 “熊兵!你在我面前现在是越来越敢闹了啊!”南默翻了个白眼,拿起帽子戴上,“我告诉你,这次的夏季选拔知乐要是不过,我唯你是问!” 讲起这个,败城心中一动,道:“我不仅保证知乐过,还保证至少有五个人达到飞龙标准!” 南默眼里流露出精明的神色:“五个人?你这是在向我讨名额哪?” 败城笑起来:“队长,你也知道嘛,每年每个地方的名额就那么几个。与其费心去全军区挖墙角,还不如相信我的眼光,是吧?” 南默似笑非笑的道:“我怎么记得曾经有人说过,‘挖墙角也是技术活啊’!这人似乎对挖墙角很赞许嘛!” “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败城喊,“谁说的?我回去抽他!” 南默一瞪眼:“明明就是你个熊兵说的!” “没有!”败城一脸正气,“我绝对没说过!” “好,今年你们团的名额和以往一样!” “别呀,队长!”败城立刻服软了,“我说的!我说的好了吧?我回去写检查!各部之间当然要团结友爱嘛,怎么能挖墙角呢,是吧?” 看着败城那可怜兮兮讨好的表情,南默忍着笑捶了他一下,丢下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打开了门,瞪了门外做站军姿状的赵斌一眼,匆匆离开了。 赵斌立刻窜了进来,拉着败城问:“教官,怎么样,要到名额了吗?” “要什么要!”败城瞪眼,“我告诉你,我从来不干走后门的事!名额是名额,实力不行一样滚犊子!” 赵斌顿了一下,悟了:“那是当然!”悟完,还是有点不放心,“可是,有没有本事,也得看有没有表现的名额嘛不是?” 败城没好气的瞪了赵斌一眼,敬礼闪人了。 这个赵斌,连于正的精明都赶不上,怪不得被拉回来当连长了!不过,回来当连长也好,至少牺牲的危险要小许多。 想到这,败城的情绪也禁不住低落起来。 与南默的会面尽管没有什么明话,但这次会面本身就是个预警,意味着随时可能调他回去,很可能根本撑不到夏季选拔,这意味着他教导知乐的日子不会太多了。 败城不禁有些担忧:知乐能够离开他独立生活吗?没有了他,知乐会不会歪路?如果他等不到下连队,知乐会不会被别的兵欺负?万一要是没和小白脸他们分一块,知乐一个人能适应吗? 败城突然意识到,他为知乐规划了未来,可是,这个未来到底好不好呢?知乐没有分辨力,只是一味地应和他,但他为知乐选择的这条路即危险又艰辛,却根本没有给知乐任何选择的机会,他甚至觉得,正是由于他的存在才剥夺了知乐选择的权力。这样一想,他又觉得离开一段时间也许是好事。 与南默一面,令败城凭添了几许烦恼。 特别班的新兵们最近都小心翼翼的,虽然排长没有再发脾气了,但阴沉沉的脸色比先前还可怕,他们倒宁愿败城骂人。于正也问过,被败城以“我教你的都学到位了”给堵了回去,落荒而逃。 就在这阴郁沉重的气氛中,春节来了。 新兵们怕过年,许多首次离开父母的大小伙子渡过了摸爬滚打的二个多月,一碰上这种合家团圆的日子,立时就想家得厉害。这段时间连个电话都不许打,想到父母,不少新兵能马上红了眼圈,什么训练的心思都没了,就想回家。每逢这时候,带兵班长都得做足了准备,像是老妈妈般哄着这帮新兵蛋子,哄完这个哄那个,忙得不可开交,就怕有哪个新兵想不开,逃跑一个全连都完了。 幸好,部队里过节通常都挺热闹的,人多,又讲究集体行动,气氛一起来,也就想得没那么厉害了。 相比别的班,特别班的处理简直是奇葩中的奇葩。一排一班的新兵有天路过特别班寝室时,看见十个新兵坐成一个圈,挨个讲家里。这个讲完那个讲,个个哭得昏天地暗,诸如小白脸这种感情丰富型,差点没哭晕过去。 第二天,特别班的训练加倍…… 晚上又是“想家座谈会”。这一次,新兵们的劲头没那么足,因为太累了。讲到后来,居然有人坐着睡着了。 第三天,特别班的训练又加倍了,没有一个人能完成…… 晚上的座谈会新兵们都没什么印象,败城才开了个头,他们已经打起了呼噜。一听到喊结束,纷纷如蒙大赦般爬上了床。 第四天,特别班的训练内容是补前一天没完成的训练…… 到了晚上,座谈会在新兵们的“死谏”下取消了。 自此之后,特别班的新兵们每见到别的新兵红着眼圈喊想家时,脑中浮现的都是恐怖的训练量,什么想家的心思都没有。 于正对于败城的手段十分之无语。他是第二年兵,去年还哭鼻子呢,今年,他信心满满的准备了一肚子话来安慰小鸭子们,一下子全都没了用武之地,心情非常不爽。 败城得知于正的想法后,无奈的答应做一星期陪练。一陪练,青紫是免不了的,每天晚上,他都不客气指使知乐揉红花油,知乐的手法几经他指导,轻重适宜,舒服之极。除了有时候揉着揉着就四处乱摸外,其他倒也还好。 这天,败城被揉得半睡不醒,突然感觉肋骨上多了两只手,下一秒,那手就滑到胸口去了。他一把按住,翻身坐起来就敲了知乐一个头槌,问:“干什么?” 知乐捂着脑门道:“小爹,你的胸口是硬的啊?” “废话!”败城没好气的骂,“谁胸口是软的!?” “方江说女人的胸口是软的。”知乐一脸不解,“小白脸说男人要是胸大了也软,我看你胸肌挺厚的,就想摸摸看。” 败城的脸黑得不能再黑了,一转头,看见那三发小正踮着脚尖偷偷摸摸往外溜,怒吼一声:“卫广方江陆启,给我过来!” 冷静的罚了三人全副武装5公里,等他们哀嚎着走了,败城把知乐喊来,严肃的道:“以后不许再和他们谈这些乱七八糟的!” 知乐低着头:“我就是好奇。我错了,小爹。” 败城很头疼,知乐的发育以爆炸般的方式开始了,性方面正处于极端渴求的阶段,又有个明确的“目标”在身边,控制不了也是正常。偶尔的身体接触他忍了,可是,像这般明晃晃的“性骚扰”是可忍他不可忍,如果被有心人看见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乐乐,在我没答应前,我都是你的家人,明白吗?你如果再这样,就不要怪我罚你!” 知乐点了点头,片刻后,又犹豫的道:“一点也不能碰吗?” 败城干脆地道:“我可以碰你你不可以碰我!” “好吧。”知乐低了会儿头,突然问,“小爹,家是什么感觉?” 败城一下子被问住了。 60.家人 败城有个普通的家庭,父母双全,吃喝不愁富贵没有,平平静静的家。他明白家的感觉,可是,明白并不代表能表述清楚,尤其表述对像是知乐。 他苦思冥想了半天,硬着头皮道:“简单来说,家就是你没办法的时候最想回去的地方。” “没办法的时候?”知乐眨巴了下眼睛,“什么样算是没办法了?” “就是……比如,绝望的时候。” 知乐不说话了,败城却看出来,他根本没明白。 想想上次那失败的“青春期性教育”,败城觉得他在教育方面实在太差劲了,相比之下,小白脸简直是以光速在把知乐“带坏”。他叹了口气,在床铺上坐下来,仰头看了看知乐,蓦的发现有些不同的地方:“你的嘴巴怎么了?” “嘴巴?”知乐摸了摸,说,“长毛了。” 败城扑哧一下笑了,把知乐拉过来看了看,说:“长胡子了,乐乐,你是个男人了。” 知乐的嘴唇上方和下巴覆盖了一层淡青色,胡子长得很慢,平时整天摸爬滚打过后,有时候灰头土脸的就睡觉了,也看不出来。昨天星期天,败城命令所有人把内务整理好,把人和寝室都进行了场年前大扫除,这才让知乐的小胡子显了真形。 知乐不是太理解“男人”和“男孩”的分别,他现在把所有业余时间都用来看书,无论什么书都能看得津津有味,却还是经常碰上不明白的事。看书是他认字后最大的乐趣,现在的他就像海绵一样拼命吸收着各种知识,再迅速化作他的力量。 败城从柜子里翻出一把大得离奇的“刮胡刀”,拉上知乐去了厕所外面的洗漱通间。特别班的宿舍楼住得人不多,厕所相对来说也小得多。俩人挤在擦得雪亮的镜子前,他站在知乐身后,手臂环着知乐的脖子,捏着冒出青茬的下巴,说:“别动,看清楚我是怎么做的,以后学着来。” 知乐保持着立定,能闻到败城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还有不时擦过他脑袋的下巴。环绕着他的手臂有力又温暖,镜子里,他看见雪亮锋利的刀刃沿着皮肤刮过,却没有半点惊慌。 败城的手很稳,流畅的动作很快就把知乐的胡子刮了个精光,临了还摸了一把光滑的嫩皮肤,说:“随便将就一下吧,什么泡沫都是虚的,直接刮就行。刀送你,我再买个。” 知乐接过刀片看了看,说:“老爹也有个这样的刀。” 败城一怔,问:“一模一样的?” “嗯。” 这把刀并不是用来刮胡子的,而是以前潜龙发的作战刀具,虽然如今已算是退役的民用物品,特别之处被败城改了,但造型并没有变。 败城追问:“你确定一模一样?” 知乐把刀翻来覆去的看,按了按,迷惑地道:“好像不一样。老爹的刀按这里会弹出一个小起子。” 败城眉头一跳,知道这个“特别工艺”已经证明了那把刀的身份,如果真是如此,南默不可能不对他说,而且,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并不算小事…… 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对知乐说,却记下了,准备回头和南默通个气。 知乐见败城一付心事重重的模样,也没有再说什么。回到寝室,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刀仔细放好,败城给的东西他总是很珍惜。满心欢喜的把抽屉关好,看着败城坐在铺上发怔,他忍不住凑过去,道:“小爹。” “嗯?”败城答得很是漫不经心。 “我能抱抱你吗?” “不能。”败城毫不犹豫地顺口答完,又道,“干什么?” “我就是想抱抱你。”知乐脸上露出几分羞涩的表情,倒挺罕见的,“我们不是家人吗?” 败城笑了,弹了知乐额头一下:“你现在知道什么叫家人了?想用这招来骗抱抱?” “不是。”知乐委屈地摸着脑门,“我是真的分辨出来了。就像刚才,你用刀对着我的脖子我都不害怕,而且,我也不想和你洞房,这就是家人,对吧?” 败城听得哭笑不得,一方面为知乐的理解而高兴,另一方面又觉得不对:“那不一样,那应该叫作信任。” “信任也是家人的一部分啊。” “但这种信任未必就是家人专有的,就算是战友间也可以。” “有什么区别?”知乐撇了撇嘴,“只要你在我就不会害怕,没有理由的,这还不够家人的标准吗?非要分来分去做什么?” 败城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看着知乐委屈的面容,他的心头一热,站起来把知乐抱进怀里,顺着逐渐长出肌肉的背部拍了拍,用力抱紧,笑:“这么大人,还整天要抱抱。” “以前没有人抱过我。”知乐沉闷的声音响起,两只手臂也抱着紧紧的,“小爹,以后我也要这样抱你。” 败城又心酸又开心,问:“怎么抱?” “就是把你的脑袋抱在我怀里。” 败城笑了:“那你可得努力长得比我高好多才行。” 知乐把耳朵贴到败城的左胸腔上,听见心脏缓慢规律的跳动声,满足的叹道:“没关系,等你以后老得走不动了,我就够高了!” 这话说得败城极为窝心,忍不住揽住知乐的脑袋,把脸颊蹭了蹭他的额头,更加紧抱他。 “这俩人在干嘛?”寝室门外,5公里归来的方江一脸疑惑地问。 小白脸早成了小红脸,暗骂一句“不知检点的男人”,顺口答道:“人家在叙父子情,你想想,知乐以前过得多苦。” “嗯,也是。”方江想了想,道,“乐乐是挺可怜的,要不,我们过年时多照顾一下?” “干嘛要过年时?”卫广兴奋地推门而入,大吼一声,“乐乐,不要伤心,我也来抱你!” 小白脸:“……” 方江:“……” 那一晚上,大院三发小“身体力行”的了解到败城气急败坏时有多可怕。等他们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寝室时,愕然发现捣蛋鬼翻窗进来的身影。 61.我们的目标 捣蛋鬼在初入特别班确实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可惜,这印象并不是什么好印象。随着败城的手段展开,特别班的新兵们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走出去,其他新兵们看他们羡慕中又含着佩服的眼神,足以令他们抛弃那点点成见,捣蛋鬼的“宣传”就更加没有市场了。 没能当上“领导”,自视甚高的捣蛋鬼份外失落。本来,他以为凭着部队大院的背景,他有足够的实力在新兵中获得一席之地。 现在看来,论背景他不如方江;论聪明不如小白脸;论体力不如卫广。就连普通的新兵也比他有过人之处:蜗时珠的大嗓门令人印象深刻,还是实打实的重点大学生;司马山脾气敦厚,待人亲切,很有人缘,是班里的润滑剂。更不用提他的“眼中钉”知乐,在团长面前出的那次风头,使不少干部都注意到了知乐,眼看着知乐越来越厉害了,而他,却还在原地踏步。 捣蛋鬼很郁闷,也很着急,败城说的话更令他消沉不已。 其实,在老兵看来,捣蛋鬼并没有那么差,拉到别的新兵中也是一等一的好苗子。只可惜,他现在一头扎进了牛角尖,一钻就钻不出来了,直把自个儿钻到眼前一片漆黑。 捣蛋鬼还还渐渐发现,特别班的其他新兵似乎在疏远他,无论是谁,都和他说不到一处去。 这倒不是特别的孤立,只是因为经历了上次的野外跋涉,其他新兵间更为紧密,毕竟是一起“过命”的,这关系立时不一样了。捣蛋鬼呢,不仅没有跟着大家一起行动,事后还一付讨厌这种行为的态度,再加上平时他就有点自视甚高,这样一来,小鸭子们都觉得,“有些话啊,还是不要和他说了”。 这种无意识的疏远令捣蛋鬼有苦说不出,但他是个自尊心极高的人,怎么可能拉得下脸去亲近别人?可是,他不愿意和别人套近乎,别人也不会一直哄着他呗。 慢慢的,捣蛋鬼在特别班成了玻璃人。提起来大家都记得,但真论交情,谁也不愿意用热脸贴一个冷屁股! 捣蛋鬼彻底陷入了人生的迷茫中,他找不到出路,也没有人来指导他。 “你干嘛呢!?” 听见问话,捣蛋鬼身体一僵,一抬头,发觉不是败城才放下心来。 对于小白脸他们这三个大院发小,捣蛋鬼心里是怨的:本以为是一个圈里的,结果这三人直接把他给甩了,这令他有种被人背后捅一刀的感觉。 他理都不理问话的方江,爬进窗就往铺位走去。 这态度,方江哪里能看得惯——什么意思?摆脸色给谁看啊?谁欠你的啊? “你吊得一……”方江的脏话还没讲出来,已经被小白脸一脚踹开,卫广眼疾手快的捂住他的嘴。 “古建,你这会儿去洗澡已经没有热水了。” 小白脸一句话讲得古建停住了手,他把脸盆放回铺下,衣服一脱往床上一趴,还是一声不吭。 瞄了眼撕打的方江和卫广,小白脸偷偷摸摸地凑过去,小声道:“我知道你每天晚上都去开小灶。” 古建没有动,翻了个身以屁股对着小白脸。方江一看,更怒了,连踹卫广好几脚,只可惜,论体力他还真不是卫广的对手,被压得死死的,想要嗷嗷骂人,却被卫广的臭脚丫子踩脸上了,急得乱蹦乱跳的。 小白脸对古建这个态度并不在意,班里的人他都留意着,古建为什么会这样他也猜出几分原因。对于夺了古建的“权”,他还是有几分莫名内疚的,当然,大多数是得意。 “其实你也不用急,你在班里已经很好了。”小白脸安慰道,“知乐那是不一样,人家底子好,我们都是半途加入的,一时间比不上也是正常。你不经常是第二吗?第二也很厉害了。” “你是半途加入,我可不是!”捣蛋鬼终于有了反应,一翻身坐起来吼,“你知不知道我从上小学起就从来没有睡到过八点后,你知不知道我的业余时间全用来训练了!别人打游戏我跑步,别人出去玩我练队列!你以为我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是为了什么?谁想当万年第二啊?” 这话,道理是有,只是,落入小白脸耳中就有点“不上档次”了:没办法,见识广了,就不一样了。 “行了,你听不进去我就不说,只不过啊,你这样子开小灶有用吗?你一个人摸索就能摸出道道来了?你要真想学,可以多问问知乐,他的理论经验不足,但实战经验很棒的。” 小白脸说完就闪人了,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他也不乐意,拉着撕打成一团的方江和卫广走了。捣蛋鬼气呼呼躺下了,内心也不是没有触动的,此时的他,脑中渐渐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捣蛋鬼并没有把想法和别人谈,只是继续做着特别班里的“独行侠”。 知乐还是第一次过春节,对春节,他唯一的印象就是到处放鞭炮,还有老爹做的巨难吃无比的大蒜饺子。为此,知老爹难得“开恩”,给了他一巴掌后,又做了肉汤圆和鱼陷馄饨,结果,比饺子还要难吃…… 年三十晚上,特别班要选人去帮厨,败城大手一挥:“玩去吧,今天我和班副给你们露一手!” 最近,特别班的训练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有加重的趋势。败城知道自个儿随时会走,恨不得一天之内把所有的东西都填给这帮小鸭子,整天把他们训得跟狗似的,累得不行,一沾枕头就闭眼。所以,除夕,就让他们休息下吧。 知乐一听败城要去帮厨,顿时想起老爹的大蒜饺子,犹豫地道:“小爹,你会做什么?” “饺子啊。”败城精神抖擞,打算给“儿子”好好露一手,“想吃什么?” 知乐憋了半天,挤出两个字来:“不要大蒜。” “哦?”败城斜了知乐一眼,“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机会难得啊,以后可就不一定有了!” 以后,知乐要是进了潜龙……唉,再说吧! 知乐想了想,小声道:“我想吃龙。” 败城一愣:“龙?” 他问了半天,又是比划又是画图的,最后才搞明白:用面做成龙的形状,里面充馅,再定型。说起来简单,可是,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好的。 败城心里扭曲,却还嘴硬:“没问题,小爹给你做!” 话音刚落,一边偷听的新兵们一窝蜂涌过来,七嘴八舌的报着菜名。 “山药炖老母鸡架汤!” “虾饺,要透明的!” “蛋饺!” 司马山最实在:“梅菜扣肉,大块的。” 败城笑眯眯的听完,在于正铁青的脸色下,不慌不忙地道:“一个菜起价越野5公里,像小白脸的八宝饭,全副武装越野十公里,谁吃谁知道唉!” 小鸭子们顿时作鸟兽散,卫广不服气地嘀咕:“差别待遇!” “卫广,想不想来个三小时俯卧撑?” 卫广瞬间溜得没影了,败城和于正满意的闪人。 等到了厨房,败城发愁了。找炊事班长问问,人班长一瞪眼,不客气地问:“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捣乱的?!” 败城灰溜溜地拿了一陀面一边玩去了,玩了会儿,一长条带陷面团倒是做出来了,可是,雕龙的活就难了。 他借了把水果刀,捏着面团研究了许久,忙得满头大汗。好了后,他把于正拉过来,问:“怎么样?” 于正看了会儿,很是惊讶地道:“排长,不错啊!” 败城喜出望外:“真的?” “嗯!能看出是龙呢!” 能看出龙,也算行吧? 败城把“龙”上了蒸锅,成品一出来,他傻眼了——面发了,原本富有弹性的龙身塌了,昂着的龙须垂了,一片片的龙鳞变得跟刺似的,跟炸鳞的蛇似的。 于正一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败城脸色,又忍着笑小声道:“要不,你再做个?” 败城看了眼时间,一咬牙:“算了,就这么上吧!” 那小鸭子还不笑死你啊,于正心里吐槽了句。 果然,龙一上桌,新兵立时扭曲了脸,一付想笑不敢笑的表情。唯有知乐眼睛一亮,手伸过去,到了“龙”前又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排长,我能吃这个吗?” 败城瞪了其他小鸭子们一眼,笑眯眯的道:“吃吧吃吧,这个专门给你的!” 方江鄙视了知乐一眼:“乐乐,等你以后复员了,来找我,请你吃好的!” 知乐盯着那“龙”,想都不想就说:“我不会复员的。” 卫广一愣,说:“你要当一辈子兵啊?” “是啊。”知乐捏龙捏得不亦乐乎,“我要和小爹一起当一辈子兵。” 方江嗤之以鼻:“那多没意思,一辈子呆在这部队里,见识多小!” 知乐反问:“那你想做什么?” 这样一问,方江哑火了,讷讷地说出不话来。 知乐眨了眨眼睛,又问:“你们以后都想做什么?” 满桌的新兵们一下子被问住了,只有捣蛋鬼一反常态的埋头吃饭。 62.下连队 以后做什么?这个问题自从进了部队后,已经没几个人有空去想了。一方面归功于败城变态的训练安排,另一方面,未来两年至少定下来了,以后干什么,二年后再想嘛。 败城清楚,满桌的人,恐怕只有三个人心里有明确的目标:一个是知乐和小白脸,还有一个,就是捣蛋鬼。只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捣蛋鬼的想法会与他所想的相去甚远,而他当时的那一句话,也令捣蛋鬼的人生轨迹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 大年三十的晚上,部队没有守岁的惯例,吃完了饭,每个人有十分钟时间打电话回家。尽管再怎么训,这些小年青们一听见父母的声音,立时就红了眼圈,就连方江也是如此,小白脸更不用说了。败城担心知乐,跟着过去,却发现他在打电话,号码拨完,一个字没说,过了会儿就放下了。 败城正奇怪间,于正匆匆跑来,把被“没收”手机递给他:“排长,有人打你的电话。” “打给我?”败城一怔,这部手机是他个人的,部队的事也不会打到这上面,除非是几个队友的私事。 他拿起来一看,又放下了——他明白知乐刚才打给谁了。等会儿,全班被带去看表演时,他把知乐留了下来。 败城说:“去打电话。” 知乐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跑去那部被无数人握着发烫的电话,拨了那个他记在心里的号码,和刚才的空响不同,电话一下子就接通了。 “喂。” “……小爹。”知乐的眼泪一下子冒出来,他不想哭的,可就是忍不住,“是我。” “嗯。”败城的声音也有些不稳,“乐乐啊,你好吗?” “我很好。”知乐揉着眼睛,“小爹你好吗?” 败城笑起来:“我好得很。” 后来又说了什么,知乐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挂了电话后,败城把他抱在怀里温暖的感觉,就连后来的表演,他都看得心不在焉,还不时缠着小白脸问东问西的。 败城看到了,极度不爽的对于正抱怨:“为什么不来问我呢?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于正默默地啃了一口包子,道:“孩子大了,当然跟朋友亲啊。” 败城不服的嘀咕:“我就比他大……”算了一下,“九岁。” 于正不吱声,他知道排长又开始犯毛病了,这时候最好就是不搭腔。 晚上,败城睡了一半,感觉上铺一阵晃动,不一会儿,就垂下个脑袋来。 知乐本想观察一下,一看之下吓了一跳:败城正睁着眼睛盯着他。他犹豫了下,见败城对他招招手,连忙一个骨碌悄无声息地翻了下来。自从上次被打了一耳光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和败城同睡一床,这次好不容易得到允许,他乘机就拱进了暖和和的被窝里。 床就那么大,知乐也长了不少个子,俩人睡一起顿时就显得局促起来。 败城感觉半个后背都露出被子了,轻声道:“靠过来点。” 知乐扭来扭去,说:“小爹,我要碰到你了。” 败城一怔,随即弹了知乐一脑门,伸出手臂一把揽住他,抱得紧紧的。知乐睡惯了的,在败城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蜷得好好的。 败城听见知乐的呼吸逐渐平稳,似乎不会再搞什么夭蛾子了,正打算入睡,便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道:“小爹,我好高兴。” “嗯,过年好玩吧?” “不是。”知乐脑袋往败城怀里拱了拱,细声细气地道,“我有家了,小爹。” 败城没有说话,只是把知乐揽得更紧,就这么睡了过去。等到了早上,他闭着眼睛一揽手臂,却捞了个空,睁眼一看,怀里的知乐不知什么时候爬回上铺去了,不由得感到一阵失落。 唉,娃长大了啊! 春节过后没多久就该下连了,这时候也是各个连长、指导员份外繁忙的时候。尤其是今年的赵斌,不少团长有事没事就要和他聊聊,聊着聊着就聊到特别班头上了。 今年,赵斌向团长递交这个计划书时,心里确实没底。不说别的,就这个计划书能不能延续下去,也不能肯定,就算今年成功了,等以后败城走了,于正万一没学会,不是又没戏了吗?况且,不成功怎么办?损失是不大,但他以后可就难熬了。 幸好,这些万一都没发生,败城成功了,于正成没成功尚待检验,可是,私下也学了不少东西,有所长进,算是皆大欢喜。只不过,赵斌这会儿喜不起来。 “凭什么他们来要人啊?”赵斌拍着桌子和团长叫,“噢,种地时不干,现在秋收了,来打秋风啊?凭什么啊?” 团长一边笑一边欣慰:“今年只是一回试点嘛,以后还有的。” “那我不管。”赵斌拍桌子踢板凳,“要挑也是我们连先挑!团长你偏心!我不服!” 团长佯怒:“臭小子,你敢跟上级领导吹胡子瞪眼?” 赵斌梗着脖子喊:“不服不服我就不服!” 团长看着赵斌涨红的脸,无奈的摇了摇头:“行了行了,跟我这儿撒什么野!让你先挑,行了吧?” “那好,十个人我全要了。” “一边去!”团长拍了赵斌一后脑,“就给你五个名额!” 赵斌绘声绘色的讲完和团长讨价还价的过程,一脸委屈地对败城道:“教官,我尽力了啊!你也知道的,这些连长跟狗熊掰棒子似的,一来就抢,拦也拦不住啊!” 败城倒是很淡定:“连长,我知道你尽力了。” “嗯。”赵斌笑起来,“那你准备留哪几个?” 败城心里早有了数,一开口就把名字报了,赵斌听完,不禁有些吃惊:“古建你不要?” “古建?”败城喃喃自语了下,笑道,“放心,他应该有自己的打算了。” 下连,基本上左右了一个兵的军旅生涯能走多远,在什么样的连队碰上什么样的领导,会让一个人未来的命运发生很大的变化。人人都想分到一个好连队,农村籍兵想要在大城市,城市籍兵想去训练轻松的,每个人都打着如意小算盘。 特别班的新兵们没有这样的烦恼,在他们认知中,“硬骨头六连”就是他们的归宿。所以,当败城说不可能所有人都分在一个连队时,有人开始恐慌,有人提起了戒备,还有人开始偷偷摸摸想要打电话回家找关系。 败城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场“戏”,还特别留意了下知乐,小家伙十分镇定,令他份外满意。 “还是知乐好,看吧,即使离了我,他也能长成一个好兵!” 于正若有所思的想了下,突然道:“排长,你是不是要调走了?” 败城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说了好几遍没有你知乐也能好。” 败城回想一下,还真是这样,不由苦笑起来——唉,以后可得在这方面多注意一下。 于正见败城不说话,立时紧张起来:“排长,你真要走了?” “还没。”败城沉吟了下,“不过,我总会走的。” 于正沉默了片刻,道:“排长,你放心,我肯定会带好知乐的。” 败城对于这个“小徒弟”还是挺满意的,闻言一笑,拍了下于正的肩膀,道:“飞龙选训,我等着你。” 于正激动得满面红光,大喊一声:“是!” 每个人都在期待着什么,可是,当那一刻真正来临时,所有人又都觉得,也许还是不要来的好。然而,不管期待还是不期待,那一刻终究是来了。 所有新兵都集合起来,赵斌拿着一份薄薄的名单出来,这份名单,就决定了所有新兵的命运。 一个挨一个的报下来,有喜有忧,最后,只剩下特别班了。 赵斌点的第一个名字就是蜗时珠:“一团三连。” 一团三连是通信连,蜗时珠这样的大学生去倒也相当的,接下来的几个兵都分去了一团的连队,再后面连续五个名字读出来,陆启、方江、卫广、知乐、司马山,全部进了“硬骨头六连”,几个新兵都是喜形于色,就连知乐也忍不住翘起嘴角,然而,最后一个名字读出来时,包括败城在内都愣了。 “古建,南疆军区五十六军,一师‘野狼’连。” 南疆军区五十六军一师一旅三团一营五连,是建国后成立的连队,在历次战役和小规模战斗中屡建功勋,“野狼连”这个称号由此而来,同时也是在和平年代仍然面临实战可能的野战部队之一。 捣蛋鬼,居然被分去这样的连队? 63.各人的选择 “野狼”营区所在不仅环境恶劣,而且,人过去了就未必会分在大营区,万一派在某个边防哨卡,整年都未必见到一个人,天天吃罐头,忍着高原反应,受着风吹雨淋,最重要的是,极为孤独寂寞。 这样的环境,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娇宝宝怎么受得了?何况,捣蛋鬼家里不说是大官了,但把儿子分到一个容易出成绩、好提干的连队完全没问题。至不济,不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这总是应该的吧? 赵斌一念出来,大院的三个发小立刻就向着捣蛋鬼直瞪眼。方江用胳膊肘捅了捅小白脸,压低了声音问:“古建家里出事了?”在他看来,除非家里出事了,不然怎么也不会让儿子去那种地方受苦啊。 小白脸给了方江一个卫生球眼:“傻子一边去!” 方江立时噘起了嘴。自从来了部队后,小白脸越来越对他指手划脚了,每次他问起什么,小白脸总是一付“智商不够没办法”的样子,令他着实生了不少闷气。可是,每次气完了,小白脸随口那么一哄一捧,他又乖乖回来了。 在方江的心目中,他是大哥,大哥罩着小弟是应该,小弟偶尔发发脾气,做大哥的总要多包容嘛!不过,偶尔他也会觉得他这个大哥做得未免太“包容”了…… 小白脸无视闹别扭的方江,不断用眼神瞟捣蛋鬼。在他看来,这绝对是捣蛋鬼有意为之,肯定和家里打了招呼,不然的话,就算想分,南京军区的兵也不会分去南疆军区啊,这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根本没必要!说句搞笑的,没点关系本事还调不过去呢! 这小子,是准备玩大的了啊,就是不知道他以后准备怎么做,小白脸一边想着,一边往败城看去。 败城的想法和小白脸差不多,不过,他却没有什么顾虑。捣蛋鬼的决定不管初衷如何,最后的结果倒是不错,他相信在南疆的服役经历将会是一块磨刀石,把捣蛋鬼这块迷茫的赖钢磨成一柄坚实的好刀。 反正嘛,知乐分到“硬骨头连”就行了! 败城的高兴没能持续多久,赵斌就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教官,本来给你安排了一个排长位置的,可是,准备去短期进修的那个排长没能走成,你看,这一个萝卜一个坑的……” 赵斌一脸为难,败城却看出了点蹊跷:“那准备把我调到哪?回潜龙吗?” “我没接到大队长的消息啊。”赵斌摇头,“要不,这段时间您客串下指导员?” 败城立时就笑了:他是军事干部,哪有去做政治干部的道理?赵斌这是转着弯想把他留在身边啊! 说起赵斌这个人,他倒是觉得有点可惜了。可是,不一定在潜龙才是发挥最大能力的,能够带出许许多多的好兵,这也是一种才能,比起冲锋陷阵的人,一个默默奉献的人也是军队运转流畅的必需因素。 “你的指导员呢?” “进修去了。”赵斌笑得憨厚极了。 “我觉得不太好。”败城装模作样地道,“团长怎么说?” “唉呀,就是个临时职位嘛!”赵斌急着道,“临时的!临时!团长肯定会同意的!” 败城突然想到知乐,立时严肃起来:“这不行!你的指导员回来会怎么想?军事干部和政治干部不合拍,这是严重的问题哪!连长,我觉得啊……” “行了行了,教官,咳,败城,我知道了!”赵斌一看败城这付说教的架势,立时头皮发麻,赶紧道,“你别说了!这样吧,你要是不觉得委屈啊,这次的新兵正好要增列班组,你就是还当班长,于正还是你的班副,怎么样?” 败城想了想,道:“于正本来是要提班长的吧?” “怎么?你还想当班副啊?”赵斌一愣,“这个,教官啊,不是我说你,你这偷懒也偷得太明显了,新兵营就有不少排长向我反映你不管事了。” 败城没好气地道:“我手下的班长没反映就行了!” 赵斌不吱声了:“好吧,不过嘛,教官,你要知道,这个,我们连的排长啊……” 赵斌是怕败城又胡来,这次不一样,当班长,头上还有排长压着,他就算想罩,也罩不着啊! “我又不是第一年兵,低调,对吧?”败城翻了个白眼,“行了,还有事吗?” “没事了。” “好,我走了。” 等败城出了门,赵斌琢磨了会儿,突然发觉:不是说低调吗?哪有用这种口气和连长说话的?虽然我们关系不一般,但教官你也不能这样啊!被人看到,我的面子往哪搁? 有外人在时,败城还是相当给赵斌面子的,他心里也清楚,这些话只是发发牢骚。如果败城哪天真和他公事公办了,他又要纠结哪里不对劲了。这会儿,他一边牢骚着一边为这种“特别关系”沾沾自喜呢…… 败城回到寝室,特别班的新兵们都在打包,一片紧张兴奋的气氛,好几个兵围着于正问东问西。俗话说,“新兵下连,老兵过年”,狠抓了几次后,现在的风气虽然有所好转,但是欺生这种传统没那么容易消退的。所以,当败城宣布他仍然会担任班长,于正是班副后,几个分到硬骨头连的新兵同时欢呼起来,其他新兵则报以羡慕的眼神。 在小鸭子们心目中,有败城顶着,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怕的。特别班这几个月,败城领着他们干了多少“坏事”,几个大院发小是一清二楚的。有败城在,他们就不怕,尤其是知乐,笑得眼睛弯弯的,灿烂之极,看得司马山都移不开眼了。 在这片哄闹的气氛中,只有捣蛋鬼一个人面无表情的收拾着行李,没人和他搭话,他也不想和别人聊。他的未来已经和这些人不一样了,他们所要面对的是两个世界和命运,没必要再多交流。他不知道他的选择对不对,但是,这确实是他强烈要求下才达成的,为此,父子俩还冷战了好久,最终,父亲还是帮他走了这个关系。 捣蛋收拾好行李,拎起就准备走,大家都看着,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败城等捣蛋鬼走出寝室,笑着一挥手:“全体都有,列队!快!跟着我,跑步——走!” 新兵们条件反射地跟着败城身后一直跑到寝室楼门口,捣蛋鬼刚出去,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就怔了。乘着这机会,败城立刻喊道:“硬骨头连新兵连一排特别班全体都有,对自愿选择艰苦地区连队的古建同志,敬礼!” 败城敬礼的身姿如同一颗苍松,临着悬崖,显出挺拔的身姿。新兵们也跟着一起敬礼,齐刷刷的动作映在捣蛋鬼的视网膜上,居然有了几分炙热的感觉,令他的眼睛发烫。 古建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把行李往地上一扔,慌慌张张地站直了还礼。他想说些什么,那些曾经无数次在心中想过的豪言壮语,但是,他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脸涨得通红,心中是满满的骄傲与复杂的情绪。也许是气氛使然,也许是面对未知命运的紧张,他的身体里似乎有一种力量,令他无法自抑地绷紧了身体,敬着从军以来最用力的一个军礼。 捣蛋鬼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敬完礼后,背起行李就走了。当他走出这片熟悉的荒地,站在通往营区门口的大路边时,忍不住回头看向他那军旅生涯开始的小破楼——特别班的每个人都站在门口冲他挥着手,许多双手臂在晴空下挥舞着,久久不停。 捣蛋鬼的眼眶一下子热了,明明跟这些人关系一点不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未必是最愉快的,但这几个月,是他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场面,而现在,离别的场景中每个战友的面容和动作都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中,难以抹去。 那一刹那,捣蛋鬼内心有了些小小的触动。这触动就像一株幼苗,悄悄地扎下了根,真正的长成苍天大树,却是在南疆这片苍茫土地上了。 等捣蛋鬼走了,于正看着留下来的新兵,感叹道:“排长,古建这个选择真的好吗?” “你觉得不好吗?” “也不是说不好,但是……” “他需要这种经历,等以后再见时你就明白了,他需要树立起属于他的信仰。” “他的信仰?”于正不解,压低了声音,“这个信仰,不是该按政治学习上的那个?” “什么叫那个!”败城一瞪眼,“我告诉你啊,你这种态度进飞龙,政审直接就把你刷下来!” 于正默默地承受了败城的“无理取闹”,看着越来越空的寝室,想到一件事:“排长,你要走的事和知乐说了吗?” 败城犹豫了下,道:“我这不还没走吗?” 于正考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道:“排长,你以后想要知乐去飞龙吗?” “唔,应该吧。”败城模糊地答道。 “排长啊,你问过知乐的意见吗?” 败城不爽了:“我怎么没问过?” “排长你有没有想过,知乐只是因为你在才要去的。”于正认真地说,“他怕失去你,所以才要跟着你的,这和当不当兵、进不进飞龙不是一码事啊!” 败城立刻有种被戳中痛脚的感觉。 64.知乐的心 败城不是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一开始,这事不归他管,知乐是南默硬塞给他的,他没有权力也没有精力去为知乐规划未来。等到后来,感情渐渐深了,他又有了私心,不想让知乐离开,而且,知乐也“不想离开”嘛,那不是正好? 可是,于正说的没错——知乐应该有一个选择的机会,如果真是为了他好,就更应该让他决定自个儿的命运。 新兵们都陆续打好背包,赶赴自己的连队。新兵连特别班,将会成为“硬骨头六连”一排特别班,班长和班副都在这儿呢,几个新兵就不着急了。终于告别破寝室楼了,几人说说笑笑没个正形的往连队宿舍走去,在那里,其他连队选来的尖子们将会和他们组成一个新的特别班,把尖子培养的路线继续走下去。 显然,这条路不好走,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呢。可是,小鸭子们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们经历了新兵连的考验,已经积累起最基本的信心,不怕迎接困难。更何况,捣蛋鬼的选择也给了他们一个不大不小的刺激。 知乐本来兴致勃勃的跟在一堆人后面,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败城的声音:“知乐。” “到!”他条件反射地答一声,立定转身小跑步到败城面前,“排长,你喊我?” “嗯。”败城带着知乐往寝室走去,“你就这么走了?你的‘窝’倒收拾得挺干净,‘学习室’怎么不收拾了?” “学习室”就是败城教知乐读书写字的地方,后来做了他的办公室,按理这地方应该他收拾的,不过,他果断把这活派给知乐了。 知乐也没有不快,对他来说,和败城在一起干什么就是快活的。哪怕俩个人什么事也不干,就凑在一起各做各的事也舒服。他跟着败城到了“学习室”,二话不就开始收拾。 败城看着知乐麻利的动作,沉默了会儿,还是开口问:“乐乐啊,喜欢当兵吗?” “喜欢。”知乐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道。 “如果我不是当兵的呢?” 知乐正钻进一个纸箱里掏东西,那纸箱足有他半个人高,上面还残留着“坦克零件”的字样,他一钻进去,只剩个屁股挂在箱边上。听败城这样一问,他的动作停了下,抬起头来一脸奇怪地道:“你怎么会不是当兵的?” 这个问题问倒败城了,他想了下,说:“我就是问你,如果我不当兵的话,你还会喜欢当兵吗?” 知乐皱着眉头认真考虑了下,说:“如果你不当兵,我根本就不会来当兵啊。” “那可不一定,就算没有我,知老头还是会把你送来部队。” 知乐不假思索地道:“但那个人未必就是你啊,又不是谁都能当我爹的。” “这倒是!”败城立刻美滋滋地应了句,应完了又清了清嗓子,说,“别打岔!我就是问你,你自己是不是喜欢当兵?” “我自己?”败城这么一问,知乐倒是茫然了,他愁眉苦脸地道,“我不知道。” “那这么说吧。”败城忍不住有几分紧张,“我现在给你个选择,你可以不当兵。”不等知乐说话,他又补充道,“你听我说完!你如果不想当兵,二年后复员了,我出钱让你去上学。我们还是现在这样的关系……我是指父子!你可以去做想做的事,我们一辈子还是家人。” 知乐大概听出点端倪来了,道:“小爹,是不是有谁和你说了什么?” 败城赶紧摇头:“没有,我只是认为,这是你的人生,你应该有选择的。” 知乐沉默了片刻,说:“我能想想吗?” 败城松了口气:“慢慢想,不急,先收拾!” 等知乐抱着几乎把他整个人挡住的东西出了门后,败城环顾这间简陋的读书室,不由想起在这里发生的事。许多次,他在这里和知乐大吵大闹,为了一个字的用法大打出手。通常都是知乐被他按在桌子上像是活鱼般乱蹦乱跳,即使在“表白”之后,这些事也没有改变,除了他不得不时常应付突然出现的“咸猪手”。 在以“咸猪手的来历”为主题写了五百字的检查后,知乐认真地对败城抗议:“我这不算是咸猪手,方江说要摸到胸部和下半身才算。” 败城气得直哼哼,罚了方江一万米。 没过几天,知乐有了新看法:“小白脸说了,如果是男的话,只有下半身才算,胸部不算。” 败城气到七窍生烟,罚小白脸全副武装四百米障碍一次。 再没几天,知乐又说:“卫广和我说,做人呐,最重要就是开心……” 败城没听完,直接把卫广叫来罚他替全班洗袜子一个月,差不多要一直洗到下连。 临下连前,知乐兴冲冲的找到他,张嘴就是一口稚嫩的山东话:“俺嫩得……” 败城没听,冷静地罚山东籍的司马山天天晚上冲冷水澡。 一件件往事浮现在眼前,败城不由得笑出声来。再乱七八糟的事,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变成美好的回忆。等以后知乐长大了,想到这些,他会不会也觉得心中温暖呢? 以后啊……败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已经在新寝室里坐了一个小时,如果不是有小鸭子过来了,他也许会偷空面个壁。 于正看败城这付魂不守舍的样子,安慰道:“排长,你不用这么担心,没事的。” “你不懂。”败城异常虚弱地道,“知乐万一要是根本不喜欢当兵呢?” “那你二年后就给他复员呗。” 可是我不想让他就这么离开啊!那样的话,我一年还不定见上一面呢!败城心里想,嘴上说:“那太可惜了,多好的苗子。” “苗子再好,也要看他本人的意愿嘛。”于正说完,就被败城瞪了,立时善解人意地改口道,“没关系,他要不愿意,我们可以找政治干部来给他谈心,谈到他愿意!” 败城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晚上,知乐来找他时,他也不那么心虚了,只是,知乐一开口,他的心就沉进了冰水里:“小爹,我想过了,我应该不喜欢当兵。” 65.新班 这个答案就如同一盆冷水把败城从头浇到尾,一直凉到心里去。只不过,面对知乐无辜的表情,他还是镇定了下,问:“那你想做什么呢?” “没什么。”知乐似乎一下子懵了,探头探脑地看了败城一会儿,贼兮兮地问,“小爹,不生气吗?” “不生气。”败城挤啊挤,努力挤出个笑脸,“这有什么好生气了,你长大了,该有自己的想法了,这是好事。” 知乐眨巴了下眼睛,一脸的不相信:“真不生气吗?也不伤心吗?” 看着知乐探究的脸,败城逐渐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不动声色地答:“不啊,这是好事嘛。你也长大喽,以后就不和小爹亲喽,也见不到面了……” 知乐一个激零,追问:“为什么见不到面了?你不是说能见面的吗?” “因为你复员了,我回去特种大队了嘛,见是能见到,不太容易,一年几次吧。” “那我不要!”知乐一下子就露陷了,“我喜欢当兵的!我喜欢!” 败城故意安慰道:“没关系,我们还是能见面的。” “我不要一年只见几次!”知乐猛扑过来,双臂一圈,差点把败城抱岔气,吃好喝好锻炼好,现在的知乐发育迅猛极了,“我要天天和你见面!小爹,我喜欢当兵的,真的!” 败城脸一虎:“那你刚才为什么说不喜欢?” “小白脸教我的,他说你在试探我,让我装作不当兵看看你会不会还要我。”知乐可怜巴巴地把小白脸果断出卖了,“小爹,我错了,我喜欢当兵,我想和你在一起,天天24小时在一起!洗澡睡觉吃饭都在一起!” 败城心里恨得咯吱咯吱响,皮笑肉不笑地道:“别想着把错都推到小白脸头上,你不是故意的啊?骗鬼呢你!你要是不说这件事,小白脸会给你出主意?” 这话一说完,败城自个儿愣了一下——不对啊,知乐能耍得了小白脸? 没想到,知乐居然真的一脸愧疚地道:“小爹,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败城怀疑地道:“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嗯。”知乐点了点头,“因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就把这事和小白脸说了说,小白脸给我出了个主意,叫我假装不想当兵,看看你有什么反应。” 败城心中那叫一个欢喜啊:我的乐乐知道骗别人了,终于不那么傻乎乎的了! 只是,他嘴上还是批评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欺骗战友!欺骗上级!这就是你喜欢的当兵吗?啊?” “我真的知错了,小爹。”知乐头低得像只天鹅,低落了没一会儿,他又偷偷摸摸抬起头来,“可是,小爹你问我这个根本不公平!” 败城一瞪眼:“哪里不公平了?”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有别的选择的,为什么还要问我?” 败城一下子又噎住了,他愣了几秒,突然拍了下知乐的屁股,骂道:“臭小子,你连我都敢算计!” 知乐立时抱头鼠窜,被打得到处跑,喊:“小爹我错了!我错了!” 跑了没几步,他突然停了下来,败城乘机在他屁股上打了好几巴掌。打完,他却一语不发,耷拉着脑袋,败城立时奇怪了,揪住他的耳朵,问:“怎么不跑了?” 知乐一抬头,却是一边笑一边呲牙咧嘴地道:“疼!疼!小爹难得你性骚扰,我就享受一下……唉呀,疼疼!小爹,疼!” “……” 败城默默地吐了口许久未涌现的心头血,决定马上开展“春节大练兵”活动,不把那三个发小练死他就改名叫“败北”! “以后别跟小白脸瞎学东西!”败城真有几分怒了,“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整天都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有点兵样吗?” “对不起,小爹!”知乐一下子站得笔直,“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如果小爹你讨厌的话。” “我……” 要说讨厌,倒是真没有多少,知乐的做法巧妙地游走在灰色边缘,令败城并不是特别厌恶。况且,他也有过青春期,知乐这样是正常的。可是,持续下去是不可取的,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走到最后,可能不知不觉间就越过了雷池,这绝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败城很头疼,瞄了眼站得像杆标枪的知乐,无奈地道:“乐乐,我这么问你,是希望你能够选择你的人生。我不想也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出身你没法选择,但是我想为你提供更多的选择,让你以后不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知乐突然打断了败城的话,“小爹,当兵虽然会错过许多事,但我也得到了许多啊。我认识了小白脸他们,还有司马山,他们都是好人,我不想离开他们,如果我走了,他们在部队里可怎么办?” 败城一听,没好气地道:“他们不用你操心,好得很呢!他们有父母,有的还是大官呢,以后他们可以走的路比你多多了。” “那没关系,我有你呀。”知乐立时看出败城的心情,蹦过去吊着败城的脖子,笑嘻嘻地道,“我如果想走别的路,小爹你肯定会帮我的,是不是?” 败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哼了声:“你就担心他们呀?” “当然最担心的就是小爹你!”知乐非常聪明地接口道,“我想当兵,我不知道以后想不想或者后不后悔,反正我现在想。小爹,别让我复员。” “哼!”败城从鼻子里喷了口气,拉开知乐的手,丢下一句话闪人了,“你要想不复员,给我好好练!” 听见知乐在后面中气十足地答“是”,败城面无表情的脸终于绷不住了,慢慢绽开个笑容。一路走一路笑。到了寝室,见了于正,他笑容满面地道:“我就说不用担心吧?根本不用政治干部,只要有我就行了。” 于正默默地瞄了眼败城,已经不想说什么了——话太多,讲不完。 特别班补充进来的四个人都是新兵连其他班的,彼此也算是眼熟,相处起来自然很融洽,令来串门的其他新兵很是羡慕。他们虽然没受欺负,但毕竟束手束脚的,碰上老兵就像老鼠碰上猫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换了新宿舍,干净又整齐,东西齐备,小鸭子们都很高兴。 知乐在上铺窜来窜去,兴奋地道:“床是木头的!”他喜欢一切天然的东西,这似乎是从小扎下的印象,难以改变。 话没说完,知乐脚下的床突然一歪,他站立不稳,摔了下来。如果不是败城正好在旁边,伸手接了个正着,恐怕这下要摔得不轻。为此,败城把他狠狠骂了一通,骂完了,他却还是腻歪歪地粘着败城。 败城发现了,最近知乐经常会出错,也特别缠他。心知这是因为前面那次问话的原因,知乐想要从他这儿证明地位,便也乖乖配合,每次都是先骂,完了再安抚一番。 果然,时间一久,知乐的这种行为就消失了。败城自觉在带儿子的经验上又有了进展,很是得意了一番,令于正无法直视。 全新建制的班级很罕见,整个硬骨头六连都以新奇的目光盯着。本以为有什么特别之处呢,结果,第一周,特别班什么流动红旗也没拿到,在所有考核中全面败北,被老兵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就连知乐也吓了一跳,兴奋之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正看着小鸭子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心里着急,对败城道:“班长,这行不行啊?” “行。”败城淡定地道,“这帮新兵蛋子,把新兵比下去就以为天下无敌了,该好好打压打压。” 于正看着方江跟游魂似地飘过去,小声道:“其实,六连本来就是侦察连,精英连队,单兵素质一流,他们比不过很正常啊。” 败城瞄了眼于正,突然站起来,大吼一声:“全体集合!” 九只小鸭子迅速在他面前列队站好,败城却还是不满地怒吼道:“怎么这么慢!看看你们的样子,还有没有兵样了?告诉你们,硬骨头六连这次派出来的都是垫底的,你们比垫底的还不如,鼻子朝天,一出来溜就熊了,兴什么兴?了不起是不是?输成这样,了不起是不是?” “不是!”方江最先受不了,大喊起来,“我们要第一!” “要第一!”小鸭子们跟着叫了起来。 新来的小鸭子有点不适应,新兵连时的班长并不会像这样批评他们,相对来说要温柔许多,以教育为主,像败城这样“经典模式”的班长还没碰到过,一时间都是群情激愤,即恨败城又恨自己。 败城骂了好半天,直骂到他们头都抬不起来,睡都睡不着,个个都觉得胸中燃烧着一团火,烧得他们难受之极。所以,等到晚上紧急哨响时,所有人都在最短的时间内爬了起来。 66.回归 新兵营只进行了一次紧急集合,那一次,恰巧小白脸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临睡前讲鬼故事。鬼故事没吓到人,不过,知乐补充了一点“丛林历险记”,大意是讲一种蚂蚁和蜘蛛很喜欢从内部吃宿主,会在半夜悄悄冒出来钻进人身上的开口。 小鸭子们被吓得睡不着觉,败城几次起来查床,一掀被子,迎接他的都是受惊吓的眼神。他骂了几次都不管用,正要干脆把人叫起来训练,恰巧,紧急集合的哨声响了。 那一次,特别班得到了营长的大力表扬,因为只有特别班军容整齐,装备带全。之后,新兵连就再也没进行过紧急集合的训练,败城练了几次,做到不会穿错别人的裤子就没再管了。他还是有私心,知乐的睡眠一直很浅,反应敏捷,黑暗中辨识度很高,紧急集合这种事手到擒来。训练大纲的要求达到后,他就再没在这方面多加训练,而是狠抓知乐欠缺的力量方面。 这一次,特别班又撞了大运,下连之后的第一次紧急集合,正好个个激动得睡不着。哨声一起,兵们迅速穿上衣服打好装备冲了出去。当他们整齐地列好队后,操场上虽然已经响起了报到的声音,但并不多,至少,他们不是最后一个。 败城小跑至连长面前,大声道:“一排特别班,应到十一人实到十一人,请指示!” 赵斌笑盈盈的,心情很好。特别班不出成绩,他的压力也很大,听说去其他连的特别班新兵表现非常好,如果在他手下的反而闷了,那别人难免要怀疑他能力不行了。 这其中倒是有一些原因的:一来,有的连队训练稍逊一筹,“矮子”里面小鸭子们就被拔了“将军”;二来,去别的连,老兵们不会另眼相看,按新兵的标准来评比,小鸭子们自然是一顶一的好了。 在硬骨头六连,人人都觉得特别班应该一下连就像是三年老兵精英一样,那怎么可能呢?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小鸭子们也不可能一天就长成白天鹅啊! 于正开始心急,被败城说了后明白了理,可还是忍不住。这次,他看着已经有班列好了队,难免又是一阵失望,在他的想法中,特别班应该是最好的,哪怕这是一个全部由新兵组成的班级,也不能输给老兵们! 不知不觉间,于正对特别班的感情倒要超过原来的班组了,这算是败城手段的“副作用”之一。 败城等待着解散的命令,没想到,人一齐,赵斌却开始分配命令了。当他的排长命令他们和一、二、三班集合上车,他不禁有些懵,一下子明白过来:“排长,演习啊?” 赵斌给败城找了一个好排长,脾气好,性格宽容,俩人相处起来还算合拍。这排长恐怕也知道败城干不久,便没有什么敌意,言谈举止都挺和气。这一次,败城一问,他却粗声粗气地喝道:“不该问的不问,上车!” 败城被训得哭笑不得,没想到有天也会被人这么说,当下答了一句是,一挥手,领着小鸭子们上了车。车是卡车,此时还没出冬,天气冷,小鸭子们俐落地爬上车,都是一付茫然无措加冻得鼻涕直流的境地。 于正点过人数,翻了上来,一车三个班,人挤得满满当当,却连个人声都没有,除了喘气。过了没一会儿,有人憋不住了,开始向班长问东问西的。班长是将尾兵头,不是那么好当的,一个兵,无论以后在部队走得多远,带入门的始终是班长。所以,兵们通常和班长的感情都很好,有人带头,大家也陆续开始交头接耳,班长们一时间被缠得焦头烂额,恨不得多生几张嘴。 唯一没人问的就是特别班。败城该玩的时候比谁都玩得疯,正经的时候比谁都正经,他折腾起人来是不分昼夜的。其他新兵过着周休两天的日子,小鸭子们却已经习惯了特种大队“随时准备作战”的思维。现在的他们,早就学会随时随地恭候任何训练,此时,见败城一脸寒霜,小鸭子们都果断选择了闭嘴补眠。 于正也没打算问的,败城却主动凑了过来,小声道:“演习。” 于正愣了下,道:“我们也参加吗?” 演习通常不会让新兵参加,一方面新兵们会的不多,另一方面也是怕出事,虽然是教练弹,但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呢?今年新兵连最后的五发实弹,不是有人把脚射穿了吗?带兵班长脸都气绿了,直嚷嚷:“我真不知道他怎么开的枪啊!” “我们这不是已经在参加了吗?”败城反问,“只有我们,你看其他班,一个新兵也没有。” 于正一愣,扫了眼车厢,发现新兵们确实都不在。这下子他是又担忧又兴奋,想出成绩却又怕出事。特别班这几个家伙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什么事都敢做! “放心,上阵后,如果他们敢乱来,军法处置。”败城小声道,“临阵不听命令,枪毙了再说。” 于正盯着败城笑眯眯的脸,无语了片刻,道:“排……班长,你知道这是什么演习不?” “不知道。”败城干脆地道,“应该不是开春的全军区大演习,估计是团长想先预热一下,顺便检查一下我们的能力。你睡会儿,我看着。” 于正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睡去了,败城坐着发呆,不一会儿,身边就拱过来一个小脑袋,知乐靠着他的肩膀,翻着大眼睛偷偷瞅他。 知乐的眼睛又大又水盈,眼仁特别黑,太阳下就像是浸了水的黑玛瑙,昏暗处也是黑白分明,一滴溜转,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猫。所有人都很喜欢,唯一不喜欢的就是败城了。 知乐长年在昏暗的从林中生活,瞳孔为了看清总是处于放大状态,久而久之,虽然比其他人有更强的黑暗适应力,但一到阳光下经常会流泪。败城带他检查过,证实了不是永久性损伤后才松了口气,他经常命令知乐在户外活动,即使这样,知乐一到阳光下还是会不自觉地眯起眼睛,而在昏暗的地方则习惯性睁得大大的。 一见知乐这样瞅过来,败城立时斥道:“眼睛别睁那么大!有话快问,问完睡觉去!” “小爹,我们是不是要去打仗了?”知乐眯起眼睛,压着嗓子问。 败城不置可否,说:“紧张吗?” 知乐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点了点头。 败城猜测道:“有我在所以就不紧张了?” “你不是说过,打仗就是和老爹在一起时一样吗?我不怕。”知乐不安地抱紧败城的胳膊,“可是,我怕你会出事。” 败城一怔,好笑又窝心,握住知乐的手,问:“你觉得我不如你老爹?” 这倒是给知乐出了个难题,他想得眉毛打成结,却还是一语不发。 败城不快活了,故意逗他:“行啊,我教你这么久,你居然都不信任我!” “不是的!不是的!”知乐赶紧道,一脸惶恐,“你和老爹不一样。老爹要是受伤了,我会很伤心,可是我不害怕,因……因为老爹早就说过,总有一天我要自己一个人走的,他不会也不能陪我一辈子。”顿了顿,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以前不明白,现在懂了。” 败城想起知老头的身份和“教育”知乐的方法,不由有些理解了这个孤独的“逃兵”,小声道:“别想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知乐几乎以哀求的语气道:“小爹你和老爹不一样的,你要是死了,我会受不了。你教了我很多东西,让我变成一个真正的人,有了家。我不能失去你,你不能出事!你保证你不出事的!” 败城愧疚地安抚了知乐好一阵子,当知乐在他怀里睡着后,心底的阴云才浮现了出来:知乐看重他很好,可是,如果失去了他知乐就不能活下去,这绝对不是好事。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牺牲,战场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将来,他带着知乐去出任务了,一旦牺牲,知乐要怎么办?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败城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卡车停了,兵们被赶了下来。极目望去,四周全是连绵的山脉,一条浅江在山中穿行而过,薄雾笼罩其间,令人心旷神怡。大气而幽远的景致引起几只小鸭子们的惊叹,老兵们则没有过多表示,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于正对着小鸭子们笑了下:“漂亮吧?”小鸭子们直点头,他又说,“等你们用脚走过去后,就知道哪里最漂亮了。” 小鸭子们的脸一下子绿了,小白脸咕哝:“我们不是机械化侦察连么?” “机械化不代表要丢掉解放军硬脚板的传统!”于正一瞪眼,“而且,这山上你给我机械化一个看看呢?飞机空投啊?空投的条件都没有!” 败城叹了口气:“这是要看我们的底牌啊,都是你们这帮小鸭子害的。” 于正也跟着叹气:“是啊,以往都是在平原地区,突然到这里,肯定是为了看看这帮小鸭子的训练程度。” 新来的小鸭子们一头雾水,问司马山:“谁是小鸭子?” 司马山老实地指了指自己:“我们。” “你们?” 司马山又指指问的人:“也包括你们。” “准确来说,班长带的兵都是他的小鸭子。”小白脸叹道,“小鸭子就小鸭子吧,无所谓。问题是,班副都被班长带坏了,跟着班长一起损我们!” 一时间,小鸭子们纷纷附和,叹息声此起彼伏。败城听得好笑,正要训斥几句,有人匆匆跑来,问:“哪位是败首长?” 败城对这个称呼一愣,应道:“我是!” “首长好!”来人先敬了个礼,“请跟我走,赵连长找您!” 败城来不及多问,嘱咐于正带好小鸭子们,就跟着那兵上了车,绕过曲曲折折的盘山道到了附近一个小山村。刚一下车,就有兵等着,火急火燎地拉着他往一间屋子飞奔。进了屋,气还没喘均,赵斌把电台塞到他手上,道:“南大队长!” 败城心里一惊,接起来,南默头一句话就是:“你随时做好回来的准备!” 67.“纪念品” 败城知道电话里许多事不能说,赶紧道:“我现在就回来吧。” “不用,你等我消息。” “我在演习,通讯不方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很快有了决定:“给你24小时。” “是!” 挂了电话,败城对赵斌挤出个难看的笑容,敬了个礼,道:“赵连长,感谢您这段时间对我工作的支持!” 这话一说,赵斌就明白了。他还了个礼,放下后轻声道:“教官,你什么时候走?” “24小时后。” 赵斌点点头:“要不要和知乐说下?” 败城愣了:“为什么要和知乐说?” “不说吗?”赵斌有些意外,“至少打个招呼吧。” “他也不应该知道我去哪,何必说?说了他又要闹。” 赵斌还是一个劲儿地劝:“说下吧!” 败城被念了好几遍,随口应了下,别别扭扭地走了。一路上他都在想该怎么和知乐说,想着想着,他又不乐意了。 知乐如果离了他就不行,那算是什么事?这样的知乐根本就不是一个好兵,甚至不算是一个独立的人!他培养出来的儿子就是这样吗? 到了营地,见到忙着搭帐篷的小鸭子,败城的心情还是莫名的差。当知乐凑过来时,他立刻觉得烦躁无比,一转头找于正去了。 “班长,是什么事?”一见败城回来,于正赶紧问。 “我准备回去了。” 于正一愣:“现在?” “还有24小时。” 于正明显地松了口气:“那好,你和知乐说下吧。” 败城这次是真的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你们都要我和知乐说?” 于正不明白了:“你难道不和知乐说就走人?” “为什么不可以?”败城没好气地道,“有什么规定我的行踪必须向知乐交待?” 于正被败城的火气冲得一愣,讷讷地道:“知乐那么亲你,你突然失踪,他还不得疯掉啊。” “这点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败城才更不快,“知乐太依赖我了,这样不好。” 于正知道败城又开始发“毛病”了,无奈地道:“他还小。” “他已经是个兵了。”败城一瞪眼,瞪完了又愁,“你说我假死怎么样?” 于正无语了:“教官,你能不要想这种糟点子吗?你当演戏呢?知乐又不是傻子,你要怎么演出死的效果来?知乐绝对会守着你的尸体不动的。你能憋气多久?气能憋,你心跳也能停啊?”他越讲越生气,大声道,“教官,你和知乐告个别那么难吗?我知道你望他成龙,可是他现在才这么点大,刚刚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你待他好点不行吗?好好说不行吗?你非得刺激他干嘛?讲理不行吗?啊?” 败城火了,心里话一下子讲了出来:“那我在战场上也能告别啊?以后要是我们一起出任务,我如果死了,是不是死之前还和他来个预告啊!?” 于正没料到败城是这么想的,沉默了片刻后,突然勃然大怒:“战场是战场,以后的事!现在他还是个孩子,你是他爹!你给我去告别!你去不去?” 于娘火了,败城被骂懵了,灰溜溜地果断闪人,任由于正跟在屁股后面撵也不管。 夜晚降临后败城还是躲躲闪闪的,这下,连知乐都察觉出不对劲了。他没事就在败城身边晃悠,每次一出现,败城立刻拔脚闪人,几次之后,他决定找小爹好好“谈谈”。 败城躲去一颗树后,打量了下周围,掏烟准备平复下烦躁的心情。烟还没点上,冷不防一声大叫响起,他听出是知乐的嗓音,条件反射地顺声摸了过去,就见知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心头一惊,冲过去抱起知乐,没想到刚一接触到,知乐双手一伸,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压低了声音道:“小爹,你干什么躲我?” 败城身体一僵,要拉开知乐,没想到知乐却缠得极紧,他拉了几次没拉开,只拉得知乐胳膊咯咯作响。他不敢再用力,严厉地喝道:“放手!” “你在躲我吗?” “没有。” “你有。” “没有!” 知乐不说话了,死死趴着败城的脖子。败城气急了,拳头抵着他的肚子,威胁道:“放不放?不放我揍你!” “你揍好了!” 败城也不含糊,直接一拳就下去了,虽然只用了二分力,却还是打得知乐闷哼一声,弓起了腰,毕竟,腹部是人体最柔软的部分。 “放手!” 知乐敏锐地察觉到一丝特别的味道,在他被老爹叫去给南默送信时也曾经有过相同的味道,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败城那一拳打得他又疼又急,不由得脱口而出:“小爹,你是不是要走了?” 败城的拳头就这么僵在了知乐的腹部,他沉默了会儿,松开拳头在知乐腹部轻轻揉着,小声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样子,和老爹叫我去给你送信时一模一样。” 败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知乐很少表现出敏感的个性,但他清楚,知乐不说并不代表感受不到,恰恰相反,知乐什么都明白,只把一切都隐藏在了沉默中。 “我……可能要走了。”败城到底还是没忍住,说完之后,他立时紧张地等待着知乐的反应。 知乐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揽住了败城的脖子,半晌后才细声细气地问:“你不回来了吗?” 知乐的口气轻飘飘的,仿佛说重一点败城就会消失般。他听了,心里柔软得不行,拍了拍知乐的背,说:“我不来找你,你可以来找我。我们那儿叫特种作战大队,今年有选拔的,你参加,通过了,就能找到我了。”见知乐不说话,他赶紧又补充,“就算你通不过,等我有空也会来找你。你如果有什么大事要来找我,也可以让于正帮你。千万不要乱来,明白吗?” 败城很害怕知乐会大哭大闹,又怕知乐会受不了,更担忧知乐会胡闹。令他意外的是,知乐抱了一会儿,突然松开手,笑了下,说:“小爹你放心,我懂事,不会乱来的,以后我会去找你的。” “好!”败城心里一松,又隐约有些失落,“等你来找我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好不好?” 这话只是安慰,败城清楚,他们在一起之间还有许多障碍。复员、伤病、牺牲、前途,每一样都可能让他们分开,但不管如何,父子情份是不会变的,这一辈子,他们恐怕是真的永远分不开了! 知乐笑得很灿烂,笑完了,眼珠一转,又道:“小爹,你要走了,能不能给我留个纪念?” 败城立时从别离的情绪中惊醒过来,警惕地道:“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知乐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就是亲下。” 败城狐疑地道:“亲脸颊?” “亲嘴!” 败城脸一虎:“不行!” “就嘴唇碰下,就一下!”知乐死缠烂打地又凑上来,“就一下,一下!我见过电视上妈妈也这样亲孩子的!” 败城一脑门黑线:“我是你妈啊!?” “你是我爹嘛!”知乐彻底执行了小白脸“厚脸皮”三字真经,撒娇卖萌装可怜,无所不用之极,他还掀起衣服,“小爹,你打得我好疼!” 这话真是击中了败城的软肋,他瞄了眼知乐肚子上一片青紫,心虚了半天,又特别检查了下地形,确认不会有人看到后,无奈地道:“就一下!” “好!”知乐立时兴奋不已,特地把败城拉起来,“这样这样!你要站着,我要踮脚!” 败城不解:“踮脚干什么?” 知乐兴奋得不行,立马说漏嘴了:“小白脸说情侣都是这样接吻的!” 败城一听,顿时黑了脸,对要回去这件事事马上遗憾起来。知乐眼见着他的脸沉下来了,赶紧强调:“你答应的!” “行!”败城深吸口气,道,“来吧!” 知乐看败城一付壮士断腕的模样,有些不满:“你别这么紧张嘛,小爹,放松放松!” 被知乐这么一说,败城只感觉生无可恋——居然被一个毛孩子教育亲吻?我混得有这么惨吗? 冷不防,知乐突然踮起了脚,仰起脖子,轻轻吻了上去。败城正好一低头,俩人的嘴唇就粘在了一起。知乐的嘴唇又软又嫩,巧克力色皮肤在月光下闪着细腻动人的光芒,眉眼之间满是青涩。 败城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知乐整天喊着什么情侣情侣,毕竟还是小孩子,死皮赖脸抢来的一个吻,居然就这么乖乖地闭着眼睛,抿着嘴唇,一动也不动。他亲了会儿,见知乐的眼珠在眼皮下开始转动,猜测这小子乱动心思了,就抬起嘴,不等知乐反应过来,突然又转个弯,在光滑饱满的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知乐睁开眼睛,愣了一会儿,突然脸红了。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抓了抓头发,一付不知所措的样子。大眼睛一直用余光瞄败城,瞄啊瞄的,最后,终于低着头跑走了。 败城看着知乐的背影笑了半天,可是,当他第二天一早准备走时,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68.再会 小鸭子们都来送行了。 大院三发小都是一脸坦然,小白脸早就分析过了,他们知道败城不可能久呆。方江和卫广好奇地打听着败城的部队,小白脸则是若有所思,显然在考虑着未来了。对这三个赵斌硬塞来的公子兵,败城还真有点舍不得了,看着他们一点点从“公子哥儿”成为“好苗子”,他觉得很欣慰。 知乐也来了,即没有哭闹也没有乱来,这令败城自觉一番心血没有白费。想到昨晚脸红的知乐,他不禁有些好笑——小家伙终于也知道什么叫羞涩了。至于其他诸如司马山之类,他直接忽略了,要不是拉不下脸,他可能还会叫知乐离“心怀不轨”的司马山远点。 于正对于败城的从善如流非常高兴,恢复了正常的尊敬态度,说:“班长,时间到了吧?” “马上。”败城看了下表,站在扎营地不动,“不急。” “不急?”于正奇怪地道,“这盘山路要走好久呢。” “不急。”败城还是这句话,眼神直瞄知乐。 知乐抿紧了嘴唇,小脸绷着,站在那儿像块木头。逐渐的,他的嘴唇开始颤抖,大眼睛红了一圈,眉毛皱得像毛毛虫。他拼命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那付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被遗弃的幼兽。 败城心里难受,却什么也不能说,这时候无论说什么,只要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了。他只能装作看不见,把视线移往别处。他们不说话,别人也不好说,一时间,这个送行的局面变得悄无声息。 知乐就这么憋着,憋着憋着,眼泪还是没忍住,晶莹的泪珠溢出眼眶一直滑到下巴上。这段时间养得好,他的尖下巴终于长出点肉来,此时,那小圆下巴正绷成一团,一抽一抽的。然而,无论眼泪涌得怎么凶,他始终压着嗓子,一声不吭。 败城看着,眼圈也热了。他扭过头去,呆了片刻,尽一切努力保持沉默。当天空中传来直升机巨大的噪音后,他心底反而出现了一丝轻松。 没关系,等到夏天,小崽子就要来了。没关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天空中运7直升机轰鸣降下,败城来的时候几乎没带东西,走的时候也没什么好带的,他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知乐。 运7稳稳地落地,螺旋浆吹起的风令所有人都不自觉地侧过身。在新兵们兴奋地议论声中,败城快步往直升机走去,临上机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差点把他拉了下来。 知乐哭得眼眶通红,脸上一道道泪痕,嘴唇几乎咬破了,双手握得紧紧的,浑身颤抖,用力闭着眼睛站在那儿,似乎生怕看一眼就会忍不住般。 败城忍了又忍,还是开口了:“乐乐。” 直升机的声音极吵,但是知乐仿佛听见了般,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被泪水泡得亮晶晶的眼睛盯住败城,像是绷断的线般,拔腿就跑了过去。 卫广眼疾手快地扑过去,一拉之下居然没拉住,小白脸和方江一起动手,几个人手拉脚按的把知乐压在地上。他挣扎不休,撕心裂肺地喊着什么,却全部被掩盖在巨大的轰鸣声中。 败城深吸口气,一躬身钻进了机里。直升机迅速拉高,他透过窗户,看见知乐挣脱了几人,跑到直升机下,仰起脸边哭边冲他拼尽了全身力气的喊。他再也忍不住,眼泪滑了下来,赶紧用手一抹,死死盯着下面,下定主意以后再见到知乐时,一定要好好补偿这个小家伙。 几小时后败城就回到潜龙基地,一进办公室后,南默看着他就笑了:“舍不得你儿子啊?” “队长!”败城苦笑了下,“没办法,乐乐太让人心疼了。” “选训时你可别放水哦!”南默的笑容很快黯淡了下来,“闲话不多说,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营救陈白。”顿了下,他的声音低落下来,“陈白能不能安全回来,就看你的了。” 陈白是败城的副队长,他不在的时间里应该暂代了中队长一职。败城立时收敛了心神,聆听南默的作战报告。几天后他就出发了,没有时间伤感,甚至没空想想知乐,只有偶尔在夜晚惊醒时,一伸手,空空的臂弯里似乎还有个温暖而瘦削的孩子。 时光飞逝,天气逐渐温暖起来时,败城带回了受重伤的陈白,虽然命保住了,却不得不面临退役。他又忙着拉关系安置陈白,好不容易把陈白安排到队里枪械库,才有空想起别的事,想起知乐。 外勤人员给了他一大叠信,全是知乐的。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满信都是知乐稚嫩的笔迹,尽写一些琐事,吃学穿行,三发小又犯错了,字里行间能看出知乐平稳的心态,有些信的末尾还画了画,有时是猪、有时是羊,活灵活现的,看得他吃吃直笑。 败城正看到有趣处,一只手猛然从身后伸过来,抢过信就跑。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败城毫不犹豫一脚踹过去。听见手下队员的惨叫,他施施然抢回信,冷笑一声:“再敢抢,八十公里越野等着你。” “老大你不能这样!”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抱着败城的腿打滚,“有儿子你就不要兄弟了,没人性!” 败城一脚踩上大汉的胳膊,狰狞地碾了几脚,道:“你再说一句?下次任务不想参加了是吧?来人哪,小黑屋侍候!” 立时有队员憋着笑扑过来,拖起人往外走。大汉像条拖把般在地上滑行,声歇力嘶地吼:“老大你不能这样!老大——!” 等出了屋,大汉不叫了,往地上一赖,哭丧着脸道:“老大也太狠了,信上我啥也没看到呢!” “不懂了吧?”一个白白净净,长相标致的男人蹲下身,比出小拇指,“那信哪,是老大心尖尖写的,你啊,顶多就是这个,明白了吗?” 大汉嘴一歪:“选训时我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敢迷惑老大!” “听说是个可爱的小孩子。” “能有我可爱吗!?” “庄元龙你想死是不是?” 败城一封一封看完,只恨不得立时奔回知乐身边,抱抱小家伙。不过,也只能想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提笔写信。信写得老长,厚厚一叠,回信也老长,比他的还厚。打开一看,信上满是泪痕,开头写得凌乱不已,满纸都是责怪他不回信。 败城即愧疚又担忧,一再安抚夏天就好了。这样你来我往好几趟,好不容易盼到夏天了,南默却通知今年潜龙选训取消。几乎全部队员都有任务,前段时间又复员了好几个,人手排不开。 败城一听就急了,和南默吵了许久,最终还是听从了命令。他是军人,没有选择的余地,更何况是为了私事。无奈之下,他只得写信安抚知乐,还不能说出真实原因。没想到,他的信却如同泥牛入海。他想要继续打听,又有了任务,一走就是几个月。 好不容易回来了,败城迫不及待地问外勤人员,却一封信也没有。 败城有些慌了。 知乐不会逃走了吧?还是犯了什么错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七拐八拐地打听,南默带回的消息是“知乐好得很,还当了训练标兵”,他就越发不解。 当秋天来临时,南默问他:“今年单独选训是来不及了,和飞龙一起怎么样?” 败城怎么可能反对? 他当下就托南默给赵斌带话,务必让知乐报名。南默笑眯眯地走了,却沉着脸回来了,一付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国庆节结束后,败城去了定好的选训场地。今年的选训计划是他亲自制订的,上面的老大们看后,都是一边笑一边摇头一边签了字。飞龙的选训干部看完,默默比了个拇指。 对于这些败城都不在乎,他只是心急火燎地等着。终于,硬骨头六连的选训兵来了,他躲在车里,在几个兵中寻找着。小白脸来了,方江来了,卫广来了,就是没有知乐! “找谁呢?”接兵的飞龙选训干部跑上车来,好奇地问,“有好苗子?” 败城警惕了下,还是没忍住,问:“硬骨头六连有个叫知乐的,没来?” “来了啊。”那干部翻著名单指向人群中一个兵,“不是那个嘛!” 败城一看之下,完全呆住了。 69.迷雾 接兵干部所指的兵刚一下车,败城其实就注意到了。 那个兵长得很秀气,同时又充满了锐意,在人群中异常显眼。败城远远的看了,第一眼就以为是知乐,但是细一看,身高首先就不符合。这兵太高了,估摸着快有180了,和他印象中瘦瘦小小的知乐相差太远。另外,这兵的气质也和知乐完全不同 在败城的印象中,知乐是只可爱的幼豹,在没有遇见他前,只能孤独地游离在人群之外,警惕而紧张的生活。在遇见他,进入了部队之后,这只小豹子有了窝,有了地盘,不再惶惶不安,食饱吃足后会警惕地趴在阴凉处护卫着地盘,即不残暴也不慌张,充满了力量而又富于美感。 然而,败城现在所见的这个兵则像只受伤的黑豹,冷漠的双眼中满是抗拒,不和任何人亲近,也不接受任何人的关怀,一点点小小的风吹草动仿佛都会引起他疯狂的反扑。下车后,这个兵没有和小白脸他们有任何的互动,一直都站在人群之外,冷漠的观察着四周,这也是败城认为他不是知乐的最大原因。 “是不是搞错了?”败城犹豫地问。 “怎么会?”接兵干部把名册给他看,“喏,还有照片呢。” 败城一看,确实如此,照片上的知乐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依稀还能看出“他的知乐”的影子。 怎么会?知乐怎么会变成这样? 败城焦躁不安地从车里不断张望车外的知乐。看多了几眼,立时引起了知乐的警觉,那双仍旧漂亮的大眼睛利剑般往车子看了过来。知乐对目光很敏感,这点他知道,但此时的这双眼睛里充满了不安,一点也没有以前的清澈平和。 知乐终于和小白脸说话了,神态还算亲密,败城的心也稍微放下来了一点。 好歹,知乐还是有朋友的。 可是,这并不能挥去他心中的阴影。他向接兵干部要来履历表看了起来。履历非常好看,“训练标兵”、“格斗优秀士兵”、“射击标兵”,一项项的荣誉显示这个一年兵有多么的优秀。可是,他注意到,几乎所有的头衔都是夏天过后才获得的,在夏天之前则是一片空白。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会以为是新兵还不熟悉部队,但败城知道不是。 他的心瞬间漏了一拍——知乐,你是在怪我吗? 败城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他只能黯然坐在车里,偷偷摸摸地看着外面的知乐。很快,知乐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从警惕变成了怒气,最终又归于冷漠,转过身去,谁也不理。 小白脸他们似乎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径自几个人凑在一起小声聊着天,甚至连后来跟着另一批兵出现的司马山也没有去理知乐。 从背后看,知乐壮了,上臂有了小山包般的肌肉,但到底还是少年,身形偏瘦,就像是春天抽条的枝芽,柔软而又坚韧。那身体绷得紧紧的,肌肉的线条分明,显然,他是在紧张着什么。 看着知乐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外,败城心里难受得不行,这会儿,他宁愿司马山“心怀不轨”,至少,别让知乐一个人。知乐最怕的就是孤独,好不容易习惯了集体,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首长,人到齐了。”最后一批接兵干部上车来,“是不是准备开始了?” “等下。” 接兵干部没说什么,他们都是飞龙的人,对于这位“空降”的选训教官从一开始的抵触,到现在服气,也是有个过程的。在部队里,有实力的人总是能最快地得到认同,败城拿出来的选训计划令他们佩服之余,又暗自祈求以后千万不要落在这位教官的手上。 败城看啊看,却总是看不够。他很想下车去,把知乐抱进怀里不撒手,可是,他不能,不仅不能,接下来的十几天中,他还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些兵逼到极限。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揪得不行,但再难受,他也得做该做的事。 “五分钟后开始。”败城沉声道,“确定小鸭子们没有武器?” “没有。”干部们精神一振,“来之前都搜过身了。” “好。”败城点了点头,犹豫了下,又指着知乐道,“注意那个兵。” 干部们没有多问,点了点头就离开去准备了。 不一会儿,跟着败城的选训官开口了:“首长,还有一分钟,撤离吧。” 败城坐的这辆车也要爆破,他只得最后看了一眼知乐,恋恋不舍地下了车。 兵们集合的地点是一处无人区和山脉交接地的小盆地,一边是千里无人的荒漠,另一边是山高水长的崇山峻岭。盆地的集合点是一大片水泥场,咋一眼看去,会以为是什么旅游区的停车场,再加上停了好几辆旅游大巴在这里,错认也不奇怪。 这里是败城为选训兵们定的“抓捕地”,这一片地区,就是检验每一个兵各方面素质的囚笼。他事先带人把这一片地区都检查过了,确认没有老百姓后才选定。可以说,这里每一个出现的人都是他们另有目的安排的,就看小鸭子们能不能辨别出来了。 选训官们偷偷摸摸地溜走了,当现场只剩下小鸭子们后,气氛悄悄地改变了。 知乐最先嗅到危险的味道,他皱起眉头四下打量,很快发现这里的地形几乎是口锅,选训兵就像锅底的肉。再仔细观察,蓦然发现教官们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选训兵们在交头接耳。 知乐考虑了下,悄无声息地往隐蔽处移动,一边走一边轻轻吹了声口哨,见小白脸转过脸点了点头,脚下就加快了速度。可是,还不等他走到最近的建筑物,巨响突然震住了每个人的耳朵——停在操场上的一辆大巴爆炸,瞬间陷入了火海之中,之后,密集的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时间,整个盆地似乎陷入了枪林弹雨之中。 有的兵慌了,有的兵条件反射地卧倒,还有的四处找掩蔽物,一路狂奔向最近的建筑。知乐先放低了身体,缩小目标,很快就发觉,除了一开始爆炸的热浪之外,并没有曳光弹,无法判断射击点。 教练弹? 知乐瞄了眼小白脸,发觉他们四个人,包括司马山在内,正拼命往最近树林边缘跑去。他放下心来,刚要抬腿走人,几个东西咣里咣当地砸进了兵群中,接着,一阵烟雾弥漫了开来,兵们立时涕泪横流,四肢发软,很快就倒在地上没力气了。 知乐判断了一下风向,装作往上风方向的森林跑,跑的时候“不小心”路过烟雾边缘,慢慢脸朝下倒在地上。小白脸几个人此时已经跑到森林边缘,却又被顶着脑袋逼了回来。卫广还想反抗,对方直接一拳头过来,不用烟雾,他直接倒了。 等空场上倒了一地的兵后,陆续有人从森林中出来了。这些人穿着便装,手里拿着制式武器,不少人还叼着烟,一脸痞相。他们零零散散的,似乎散漫无章地往空场走去,一边走一边检查躺倒的兵。 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一个装晕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操起手中的枪对着那兵后脑就是一枪,鲜红的血和脑浆一起迸了出来,溅得老高,之后,似乎还不够泄恨,又连开了四五枪。回荡的枪声中,装晕的兵开始瑟瑟发抖,开枪的人吐出口中的烟,对着天上就是一梭子子弹,大喊:“还有没有装晕的?再不起来,可就和这个人一样了!” 好几个兵坐了起来,脸色发青。知乐没有动,躺在地上不断斜眼盯着那具的“尸体”,想看出个究竟来,只可惜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楚,但空气中的血腥味却非常明显。 “怎么样?我就说能成功吧?”杀人的大笑起来,“告诉你们,这批都是选出来的精英苗子,部队肯定不会舍得放弃的!而且,这里面还有好几个高官的儿子,放心,肯定换得到钱!” “庄元龙,你这样要倒大霉了吧?”有人问。 “何止倒霉!?”姓庄的男人斜了一眼,“不就是上军事法庭吗?老子把头都提裤腰带上了,怕个吊!有怕的现在退出,回去找老娘哭!赶紧踢醒他们,难不成还要我们把他们搬上车啊?” 一阵呼喝和击打声后,兵们都醒了过来,身体却还是软绵绵的。知乐也被踢了一脚,不动声色地装作刚醒过来,费力地往兵们中走去。 等所有的兵都坐成一团了,庄元龙站在前面,耀武扬威的说:“在等什么呀?是不是在等你们的教官?告诉你们,老子就是你们的教官,这期的训练内容就是怎么直接下地狱,明白了吗?” 听见这话,兵们还算是冷静,很多人还处于怀疑中。没想到,庄元龙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般,问:“认为是演习的人举手!” 零零散散有几个兵举起了手,庄元龙笑了,看了看表,道:“也差不多了吧?” 猛然间,山顶上响起了零星的枪声和呼喝声,之后,突然间又沉默了。所有人屏息静气地等待着,树林中一阵喧哗,几个人影冲了出来。兵们一看,正是刚才接他们的干部,有人忍不住叫了出来:“首长!” 知乐也紧张地看过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般。 70.演习?实战? 话音刚落,庄元龙懒懒散散地举起手中的枪,一击命中了最前面人的额头。那人往后一仰,怦得一声砸在地上,抽搐几下后不动了。后面的兵立刻还击,无奈人数太少,很快,所有的教官都倒在了地上,有没打中要害的,正不住挣扎着,哀嚎声响彻空旷的山谷。 选训兵们呆了。 那个没死的胳膊被打飞了半截,如果是演习,怎么也不可能为此牺牲一只胳膊吧?很快,有人过去踩着那兵补了一枪,哀嚎声顿时停止了,选训兵的噩梦却刚刚开始。 “小崽子们,告诉你们,我就是这次选训的教官之一,你们要进的飞龙现役成员!不过,老子不想干了!老子拼了命,流了血流了汗,提干没有我的份,送死就是我的命!我的提干名额凭什么被那些头上有人的兵顶替?这公平吗?不公平!所以老子不爽了!老子要钱!要女人!要好日子!所以,臭小子们,老老实实等部队把你们换回去,明白了吗?” 兵们面面相觑,谁也料不到居然碰上这种事,在他们的想像中,他们不去惹别人就算好的了,居然还有人敢惹他们? 其实,仔细想想就能发现许多漏洞,诸如这个兵是怎么拉拢了这么多人混进来的?武器又是从哪里来的?只可惜,经历了刚才的场面,没几个人还能够冷静的思考——这其中不包括知乐。确认了小白脸四人没事后,他就一直观察着那个被打中后脑的兵,直到发现那个兵居然还有微微起伏的呼吸后才放下心来。 只是个测试,太好了……太好了。 知乐慢慢收拾了情绪,看向站在前方的庄元龙,越看越多破绽,最重要的,他从一开始就感觉不到杀意。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人不明白,但他能感觉得出来,比起杀意,这些“绑匪”们更多的是挑剔。 庄元龙咆哮着:“有没有要说的?” 有个兵颤抖着举起手,小声说:“报、报告。” 庄元龙一听,大笑起来,以戏谑的口气道:“首长准你说!” “我、我家里有钱,可以给你钱……” “哦?”庄元龙眯起眼睛,走了几步到那兵面前,问,“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那兵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地说:“当、当兵的……” 话音一落,庄元龙一脚就踹了过去,一边踹一边骂:“老子的提干就是被你们这种人顶了!你还敢提?我叫你提!叫你提!” 没几分钟,求饶的兵就没了声音,像块死肉般瘫在地上。庄元龙恨恨地吐了口唾沫,环视一圈,问:“还有没有人想要给我钱啊?” 兵们噤若寒蝉,却无人露出屈服的神情。教官的牺牲和战友的求饶激起了他们的血性,不少人眼中都露出了怒火,拳头握得紧紧的,似乎随时准备动手般。 庄元龙笑了笑,围着选训兵们绕了一圈,说:“别跟我耍滑头,你们想干什么我一清二楚!我就是飞龙的兵,就是本来要教你们的人,飞龙会做什么,你们会做什么,我都知道!如果想试试的,尽管可以来嘛!有觉得这还是演习的,欢迎你们用你们的身体来检验,我保证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操场上静悄悄的,不少兵都低下了头去,而在山的另一面,一辆军车上,败城和几个选训教官看着监控画面,都捏了一把冷汗。 这时候要是有愣头兵发难,教官肯定要下重手,万一要是出事,那就是大事。选训有伤亡指标,但这并不代表兵们的健康与生命不值钱,如果有可能,没人希望出事。 实际上,败城的这个计划一送上去就受到了不少批评,指责他“乱来,罔顾人命”。不过,最终还是批下来了,一方面是组织对他的信任,另一方面也是一个考验。南默说过,如果出事或者这批兵选得不成功,恐怕,他的军旅生涯也到此为止了。他目前还是以借调之名安排在潜龙,半年多了,至今也没完全调过去,这种事闻所未闻,可见上次他得罪的人势力之顽强。 败城不在乎,他一心只想着知乐,而现在,他担忧的更是知乐。 千万别动手!知乐,别动手! 令败城庆幸的是,知乐乖乖坐在地上,一语不发。直到兵们被驱赶着上车了,车里的教官们才松了口气。 通话器响了,有声音说:“首长,第二考场一切顺利。” 不一会儿,又是一条:“首长,第一考场顺利,选训兵已上车。” 选训分为三个考场,因为怕兵太多,教官控制不住。败城在传来的第二考场名单上已经发现了于正和捣蛋鬼的名字,而他在这里,也是特别问了知乐会在哪一个,才巴巴地赶来,只为了能亲眼看看。 很快,通话器里传来了庄元龙兴奋的声音:“第三考场大胜!老大,我演得怎么样?帅不帅?你出气了吗?” “我出什么气?”知道败城事的人都认为他这个计划是一种嘲讽,他也不辩解,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他身正不怕影子歪。 “矮油,老大,我们是什么关系!”庄元龙精神振奋地道,“放心吧!我肯定把这帮小崽子训成狗!对了,你那个儿……” 败城果断关掉了通话器,几秒后若无其事地打开,庄元龙正在嚷嚷:“老大!老大!不行啊,孙治啊,你给看看是不是坏了?” 有个稍微年轻的声音响起:“你通信课干嘛了?坏没坏你不知道啊?” “我怎么知道!” 败城看见旁边飞龙的教官都面容扭曲,一付想笑不敢笑的样子,黑着脸对通话器道:“庄元龙,下次任务你留守。” “老大!老大你不能这样!”通话器里立刻传来了哀嚎,“老大,我是真心为你,我……” 撕打声传来,不一会儿,孙治的声音响起:“老大,选训兵都已经上车了。” “路上注意他们逃亡或者动手。” “晓得。”孙治道,停顿了下,又说,“有些兵可能已经看穿了。” 败城并不意外,有些期待地问:“你觉得有哪几个?” “一个小白脸,还有个长得挺好看,挺小的那个。” 孙治比庄元龙要聪明多了,自然不会直接提名字。小白脸的特征很明显,在一堆黑老爷们里真是如同黑夜明月,那张怎么晒也晒不黑的脸着实凭添了不少烦恼,也成了一大标志。知乐的长相也是,再怎么壮实,别人还是能一眼看出他是个孩子,毕竟才17岁。 败城彻底放下心来:知乐明白了,那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了。遗憾的是,他很快就认识到这个想法有多错误,并且为此后悔了许久。 选训兵被塞进一辆军卡里,那车还挂着军牌,车厢和驾驶座上满是鲜血,车身上有不少弹孔,显然这儿曾经有一场激战。到这里,大部分兵们都已经相信这并不是演习,有人提出疑问,却被一句“演习会把胳膊打飞吗”给堵住了。 小白脸拉着几个硬骨头连的兵坐到一起,司马山一见知乐,立时担忧地道:“知乐,你没事吧?” 知乐摇了摇头,虽然疏离,却也没有不理人。他这付态度,司马山倒也习惯了。 从夏天过后就是这样了,不止一个人提起过,“如果排长还在就好了”。大家都认为,就是因为败城的离开,才会让知乐变成这付生人勿近的样子,只有一个人知道这其中还另有原因。 小白脸凑到知乐身边,小声道:“你怎么看?” 知乐压低了声音回答:“我们中有叛徒。” 小白脸一怔,眼睛亮起来:“你是说死的那个兵是假的?” “看见他呼吸了。” “会不会还没死。” 知乐斜了小白脸一眼:“你见过打中后脑还不死的?” “也只有你敢盯着看。”小白脸嘿嘿一笑,贼兮兮压低了声音,说,“马上就能见到你小爹了,开心吗?” 知乐的表情一僵,又变得冷漠起来:“这有什么开心的,我本来就不想来的。” 小白脸无奈地道:“别这样,乐乐,我想排长肯定是有苦衷的,他不是故意骗你。” 知乐转过头来,死死盯着小白脸,从牙缝里迸出三个字来:“烦不烦?” 小白脸默默地退下了,他觉得知乐倔得不可理喻,可是有时候见知乐孤零零的样子,他又忍不住心疼。 说来说去,都是某个败类不好!妈的,我要给知乐另外介绍男人! 小白脸的好意知乐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在败城离开后,他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接受别人好意的能力。他隐隐的有些害怕,那种拥有后又失去的感觉是如此可怕,甚至比从未拥有过更难受。 卡车似乎故意开得很快,在山路上左拐右拐,满车的兵就跟着车子来回摇晃,不少人撞在车壁上,疼得呲牙咧嘴。不少人开始抱怨,但当车子停下后,车厢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 71.风雨中的相会 庄元龙停的地方是个浅湾,胆大的可以直接跳下去,顺水正好能到达一个浅滩。目前天气还不热,下水倒也不是太危险,这是选训组给兵们设计的一条逃亡路线,一路上早就布好了暗哨。他故意停了好几分钟,不下车,盯着车厢里的监视画面好一会儿,也不见人走,不禁失望地道:“这批兵不行啊,胆子太小。” 孙治接话道:“主要也是今年的选训做得太逼真,南队长都说花钱太多了。” “是真的不是更应该溜走吗?留下来等死啊?”庄元龙轻蔑地说了句,在身上摸了摸,“我怎样?要不要叼根烟增加点匪气?” 孙治瞄了庄元龙一眼,说:“不用叼烟。” “很好!”庄元龙兴致勃勃地下了车,几分钟后又钻了回来,“靠,孙子你说我匪气!” 孙治抬头盯着庄元龙,也不吱声。庄元龙自己就先怂了,骂骂咧咧地往后车厢走去,不耐烦地敲了下车栏,刚要大吼,眼睛就挨了一下。这下来得又急又重,他知道有兵要逃了,也不吭声,忍着疼架住了下一拳,抓着偷袭者手腕一拉一带,把人直接扯出了车厢。 一转身,先逃离车厢,躲过接下来的偷袭,庄元龙泪眼朦胧中对着偷袭脑袋地方哐哐就是两拳。偷袭者一下子软了,他掐着那人脖子拎起来,大吼一声:“你们走走看,老子把这小子皮给扒了!” 脚步声停了下来,庄元龙扫了一圈,立刻发现少了一个兵。 偷袭只是电光火石的时间,等孙治拿着枪过来后,局面已经被庄元龙控制住了,代价是肿了一只充血的眼睛。 “孙子,跑了一个!”庄元龙大吼道,“快追!” 前后车上的人陆续赶来,兵们又被赶回了车上,不少兵还挨了拳头,一付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偷袭的是卫广,庄元龙那几记重拳够他受的,小白脸和方江把他拉回来,紧张地检查着。 庄元龙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这点拳头都挨不了当什么兵,回家奶孩子去!” 等上了车,庄元龙立时变了脸,紧张地道:“这批兵有没有练过硬气功啊?不是侦察连出来的吗?我靠,我不会把人打死了吧?” 孙治盯着监视器画面,头也不抬地道:“怕打死人你还下重手?” “我这不是被打急了嘛。”庄元龙噘着嘴,一脸委屈,“那小子下手真狠,我这只眼睛好疼的!” 孙治这才抬起头来,扒着庄元龙的眼睛看了看:“没事,没瞎。” “废话么!”庄元龙疼得嗷嗷叫,却又不敢反抗,捂着眼睛没好气地道,“瞎没瞎我不知道吗?” “行了,人醒了。”孙治把监视画面给庄元龙看,暗中也松了口气,“这批兵还行了,你那拳头是一般人受得了的吗?这家伙吃了你好几拳这么短时间就醒,平时应该不错了。” 庄元龙盯着画面上的卫广,又怒又欣慰地道:“这小子要是进队了,老子不操死他!” 通话器响了:“老庄,人没找着。” 庄元龙抓着通话器用力喊:“我靠!你们干什么吃的,一个小兵居然都抓不住!” “这家伙不像新兵,一点痕迹也没有,而且还布了个陷阱,差点把我们抓了。” 这么一说,孙治来了兴趣:“你觉得怎么样?” “不错。”通话器那边停顿了几秒,又重复,“相当不错,应该不是部队里学的本事,这家伙估计有点儿背景。” 孙治和庄元龙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监视画面,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车厢里早就因为刚才庄元龙吼的那一嗓子而沸腾了,硬骨头六连的兵都一脸振奋。论起在山里的逃亡,有谁能比得上知乐?只要知乐逃出去了,他们就有希望了。 “一个人有什么用!”有兵不屑地说,“这里几百里都是无人区,他就算能跑出去,没有水没有吃的,他能跑多远?” 方江一听马上要急眼,脏话还没出口就被小白脸按着脸贴到车壁上去了。 小白脸冲那泼冷水的兵笑了笑,道:“你不懂,对知乐来说,进了大山和丛林就是回了家。” 那兵还想说什么,车厢猛地被敲了一下,庄元龙的咆哮从驾驶座传来:“小崽子们,有没有想跳车的?想跳赶紧跳,等会儿开起来,再跳就死定了!明白吗?” 这是怕有愣头兵跳车出事啊,小白脸心想,不由得有些好笑,却还是憋住嘴,装作正经的模样。很快,车子重新启动,兵们带着惶惶不安的心情上路了。 知乐看着车子开走才离开,他很怕有人跟着过来,被逮回去还好,万一真跑走了,他肯定要去照应一下,反而多了个累赘。此时,只剩他一个人了,倒是正好了。他辨别了一下方向,决定先找到江,空气中的湿度和隐约的水声告诉他那条江离这里并不远,沿江走,至少有随时可以饮用的水以及无法辨别方向时的恒定标志。 一个小时后,他就找着了那条不认识的江,江面并不宽,流动倒是挺急。他先喝了水,再看看日头和地势,开始沿江前进。他并不着急,反正也不是真的出事,一时间,他似乎回到了以前的生活,自由自在却又空虚无比。 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生活已经大变样了。知乐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两相对比一下,他突然一下子迷茫了。现在的生活快乐吗?他也不知道,更重要的,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把这条路走下去。 走走停停,偶尔察觉有人活动的迹像,知乐就先一步躲了起来。他躲藏的地方都十分巧妙,虽然现在长大了,再也藏不到树洞这些地方,但脱了衣服,在身上抹了泥和草叶,再顺着枝干的位置摆放好肢体,倒也瞒过了不少人。对空着手进入森林的他来说,这也是无奈之举。 等到了傍晚时,知乐察觉出不对来了:空气中十分潮湿,天色压得极低,云层的形状令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要下暴雨了吗?他看了看两边的山形,皱起眉头,加快了脚步。 另一边,败城看着追踪器上代表知乐的亮点,焦急万分地喊:“周围有没有人?” “没有。”一边的教官也急了,“他走得太快了,神出鬼没的,没人跟得上。有时候明明看跟踪器是在附近,就是看不见人!” “飞龙的兵现在就是这素质?连个毛孩子也找不着,要你们有什么用!”败城看着天气预报,气急败坏地骂道,“准备组搞的什么?今天有暴雨为什么不提早说!?” “气象台那边也不能肯定,刚刚才传来的消息……” “我不管!”败城打断了教官的话,“给我找!” 败城一直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风雨欲来的气息连他都感觉到了,被吹起的断枝和小石子打在军车上,仿佛敲在所有教官的心头。 当发现知乐加速往森林深处移动时,败城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说:“我去找他!” “首长,你……” “闭嘴!”败城是真急了,“确认所有教官和选训兵的安全!” 败城怕的不是雨,而是暴雨带来的泥石流,在山里,泥石流的发生毫无征兆,那些看起来结实的山崖可能一瞬间就消失了,更不用提还有落石和树倒的危险。 他带着追踪器,一路往亮点奔去,唯一幸运的是,知乐选择的前进方向和他们选择的驻扎地很近。当他好不容易找到地方时,天已经开始飘雨了,几分钟内就转成了瓢泼大雨,砸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他看了下追踪器,亮点已经停住不动了,离他顶多只有五分钟的路程。 败城紧走了一刻钟,远远地看见了一座断裂的坡崖。他的心一紧,奔过去后,发现那崖应该不是泥石流形成的,有些年头了。他确认了追踪器的位置,尝试顺着陡峭的坡路往上爬,边爬边喊:“知乐!乐乐——!” 无论他怎么喊,耳中始终只有风雨的呼啸声。这场景不禁令他联想起离开的那天,直升机的轰鸣声中,知乐也是这样拼命的喊吧?然而,无论怎么喊,他也没有回应,就如同今天这样。 败城不相信宿命,当兵的大多都不会有宗教信仰,因为很容易陷入自我暗示的不良循环,但是多多少少都有些小迷信。比如,每次出任务前,败城队里的人都不会吃红烧肉。 声歇力嘶地吼了五六分钟后,败城的心慢慢沉浸进了冰水里,从未如此害怕过。当绝望几乎支配他时,一声隐约的应答传入耳中:“小爹?” 72.雨夜的拒绝 知乐当然明白下暴雨的山林有多可怕,他很有经验,比这更大的暴雨都遇过,他早就有了主意,并不害怕。他本来已经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钻进去就等着雨过天晴了,没想到,就在要睡不睡的时候,败城的声音遥遥传来了。 一开始,知乐以为是幻觉。 怎么可能!?小爹怎么可能在这里?然而,当那喊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后,他终于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那一刻,知乐激动得差点直接奔出去! 只是,在最初的激动过后,知乐停下了脚步——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败城。 尽管在这段时间里,他无数次的想像过见面后要怎么“敲诈”小爹,要怎么抱着不松手,怎么撒娇胡闹。可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过后,他的幻想渐渐也消失了。 为什么明明没有希望,却老让我等呢?为什么明知道我去不了,还是劝我不要急?你明明不想见我了,小爹,就连你的离开都那么突然,明明说过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你走的时候,我都那么努力不拖累你。我相信你的话,只要夏天就可以再见。可是,你无视了我那么久,接着又一再许下无法实现的承诺。小爹,你真的还需要我吗? 知乐找不到答案,即使小白脸和于正一再为败城辩解,但是在现实面前,再巧的话都是如此苍白。他等了,一次又一次,等来的却只有失望。 “知乐,你的想法就是错误的!排长又不是去渡假,他是一个兵,当他有任务时,难道你只会抱怨他不陪你?万一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这样怨气连天的,对得起他吗?他首先是一个兵,之后才是你的爹!” 于正的教训令知乐真的明白了,于是,他害怕了。 我是小爹的累赘吗?是个没用的人?没有我,小爹是不是会过得更好? 所以,南默来时,知乐明确地表达出不想进入特战大队的意向。哪怕南默走后,于正和赵斌骂了他一顿,也不改变主意。而这次飞龙选训,他更是拒绝参加,无论于正怎么劝,他始终不松口。 最终,还是小白脸说动了他:“乐乐,你要复员我不拦你,出去后你三个哥哥罩你,包你吃香的喝辣的。但是,你想走,也要和你小爹说一声吧?败城走的时候,不也特意和你打招呼了吗?错过这次机会,你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你真不去?” 知乐心动了,犹豫了好几天,还是报名了。可是,真正能见到败城时,他又胆怯了。他即害怕又愤怒,还满是伤心,恨不得立刻跑得远远的。不知道是演习时,当他看见教官被“射杀”时,小心脏吓得乱跳,差点直接扑了出去。他死死盯那几个教官,生怕里面出现败城的脸,幸运的是,最终这一切被证实都是演习。 那一刻,知乐心中的所有委屈与怒气都不翼而飞,想的只是:太好了,小爹没事! 此时,败城却突然出现了,知乐往外面跑了几步,又缩了回去。他忧心冲冲地看着外面,甚至捂上耳朵不想听那喊声。可是,当败城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后,他终于坐不住了,几步跨到洞口,张了几次嘴,最后还是怯怯地喊:“小爹?” 败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微弱的声音,手电筒的光柱准确地照了过来,知乐眯起了大眼睛,没几秒,眼前多了一片黑影,他还来不及说话,就落入了一个湿漉漉的怀抱。 败城抱得极紧,紧到知乐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他听见败城急促的心跳声,莫名的焦躁都融化了。 “知乐!乐乐!乐乐你没事吧?” 败城一迭声的问话令知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用力推开了败城,在对方讶异的眼神中呆了一会儿,转身走开了。 知乐找的是悬崖上一个凹陷,并不深,很浅,四周却全是岩石,里面的地势偏高。他是顺着植被密度找来的,隐蔽性好又可以躲避风雨。 败城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雨衣根本挡不了这样的暴雨,更何况还是在黑夜里越山,几乎是一一步三滑,还得不时注意掉落的石头和树枝,即使是他,也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的。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得到的却是这样一番冷冰冰的对待,哪怕对方是知乐,他的怒火也一下子升了起来。 “你怎么乱跑?” 知乐本来就心情复杂,委屈、生气、心酸又掺杂着担心、害怕,此时败城这么一骂,他的怒气也起来了,硬梆梆地回道:“我被抓了,难道不该跑吗?” “有你这样往深山跑的吗?”败城气急败坏地道,“我教你这么久的东西都给狗吃了?” 知乐更气了:“我本来就是野孩子,不像你们这么厉害,行了吗?如果看不起我,那我走好了!我不当什么兵了,这里才是我生存的地方!这样你满意了吗?” 败城被顶得噎住,想了半天,也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知乐。他印象里的知乐不是这样浑身长刺,更不会把背对着他,不理不睬,联想到先前南默的态度,他不禁有些心凉。 养了半天,还是养不熟这个野孩子吗? 败城嘴唇颤抖了下,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一句字也没吐出来。他想走,可是看了看外面的暴雨,还是叹了口气,把外衣脱下来绞干,坐到了地上休息。等心情稍稍平静后,他打量了下这个藏身处,才发现还真不错,结合周围的环境,他不得不承认,知乐的选择是正确的。只是,他不太明白,知乐怎么就笃定这里不会出现泥石流? 败城脑中正翻腾着各种念头时,冷不防眼前多了一阵东西,他定晴一看,是知乐的外套和外裤。 选训兵来时穿的都是常服,衬衫、领带加外套。他抬头一看,发现知乐居然只穿着衬衫,下面光溜溜的露着两条腿。 败城当时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知乐顿时就撑不住了,面红耳赤地把衣服和裤子要收回去,他赶紧拉住:“给我!给我!” 知乐丢下衣服裤子,撇着嘴返回了洞穴深处,尽量离败城远远的。还好这个天没冷到极致,只要身上是干的,倒也能受得住。 败城穿好了衣服,回头瞄了一眼,见知乐蜷成一团的身形,那么小,看起来就和以前一样,他的心立时软了。无论怎么强硬坚毅,在知乐面前,他始终没办法做到和面对别人时一样。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暗叹一声,败城对知乐招了招手,道:“过来。” 知乐大眼睛快速转了一下,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败城板起脸,严肃地道:“你现在是兵,我军衔比你高,你这个兵就要听我这个干部的话!我现在命令你,过来!” 知乐一脸的不乐意,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又委委屈屈地蹲在了败城的胳膊下。不一会儿,冷风一吹,他不自觉地缩得更紧,上半身整个钻进败城怀里去了。 败城揽着知乐的肩膀,才发现他还是这么瘦,捏了捏他的肩膀,感叹道:“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肉呢?” “长肉了。”知乐小声嘀咕,“我快一百四了。” 败城一怔,习惯性摸着知乐毛糙糙的头发,说:“头发也长了,有空小爹给你剪。” 这句话一出口,败城感觉胳膊下的身体一僵。他低头一看,知乐偏过脸,似乎在哭般。他犹豫了许久,小心翼翼地问:“乐乐,你是不是生小爹的气了?” 73.小爹,我们洞房吧! 知乐没吱声,头越摆越低,就像是在认罪般。败城越看越是可疑,偷偷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出其不意地一扭——本来以为是在偷哭,却发现他满脸怒容,一付恼火的模样。 败城有些出乎意料,脱口而出:“你在和谁斗气呢?” 一听这话,知乐更生气了,用力一甩头。败城恰好一松手,他那劲就使大了,安静的洞穴中只听卡嗒一声,他的脖子顿时就僵了。 败城的笑立时就憋不住了——再怎么装模作样,归根就底还是个孩子! 知乐脸臊得通红,还是硬生生地别着脖子,不肯看人。败城见他这付样子,什么火气也没有,揽着他的肩膀想了会儿,随口聊着:“乐乐,我走了后一直在想你。我怕你不适应部队的生活,万一你要是和谁起了冲突怎么办?小白脸有没有照顾好你?你有没有听于正的话?我宁愿你和于正多接近,小白脸这家伙太奸诈,不适合你。” “怎么不适合!”知乐忍不住为朋友辩解,“小白脸很聪明的,他教了我许多事。” 撬开了知乐的嘴,败城马上接口:“他的点子就一定适合你呀?你和他又不是一样的人。” “我怎么和他不同了?”这一下似乎是踩到雷点了,知乐用力耸耸肩膀,拱开败城的胳膊,“我就知道你觉得我不如他!我没他聪明!我没上过学!我不如他好,行了吧?” 败城听着听着,听出点蹊跷来了:乐乐这是在自卑?靠,谁给他灌输了这些东西? “谁说你不如他了?” “大家都这么说。”知乐噘着嘴,蹲在败城身边,双手放在膝盖上盯着地面,“大家都喜欢小白脸,没人喜欢我……” 败城在心里骂了小白脸一顿,嘴上赶紧说:“我喜欢你的。” “你?”知乐用眼角瞥了败城一眼,哼了声,“你又不在!” “我现在不是来了吗?” 这次知乐不说话了,盯着地面,一脸浓重的失落与沮丧。 “于班说了,你是厉害的人,我不能永远和你在一起的。”想起于正当时的话,知乐的心里就像是灌了冰水,几乎无法呼吸,“我不能拖累你,不然大家都会怪我的。” 败城把要算帐的名单又加了个于正,安慰道:“你也可以和我做一样的事,这样我们不就可以在一起了?” 知乐又不吱声了,败城期待了许久,忍不住着急地道:“乐乐,你觉得好不好?” 几分钟,两个硬梆梆的字砸了过来:“不好。” 知乐慢慢转过脸来,表情冰冷,眉眼之间尽是败城陌生的疏离神色,他面无表情地轻声道:“首长,你不会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孩子吧?我也会长大的。你不用再哄我的,我知道我没办法和你一样。我来参加这次选拔,就是为了和你说一句,两年后我就复员了,小白脸他们会帮我的。”停顿了下,他都不敢看败城的表情,咬着牙说,“我会去读书的,你不用担心我走老爹的歪路。我不需要你照顾了,你就安心当兵吧,不用管我了!” 知乐说完,也不看败城,低着头缩去了另外的角落,背对着败城。他恨不得捂起耳朵,把接下来的责骂和谴责全部拒之耳外。 小爹肯定讨厌我了!小爹再也不会理我了!小爹,这次八成是真的不要我了! 知乐鼻子发酸,却不敢哭出来。他用力蜷成一团,胳膊捂在脑袋上,把头埋进膝盖里,试图什么也不听。洞穴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他心存一丝微弱的希望期待了好久,败城却仍旧一语不发。 小爹…… 知乐的眼泪正要掉出来,沉闷的轰隆声突然响起,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头顶般。他抬起头,正辨认这声音时,后领突然一紧,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把他拖向了洞口。 知乐抓着地面,试图停下身体,但那股力量却太过强硬,充满了不允许拒绝的意味。他一脑子的莫名其妙,不由得有些慌张,正要喊,拉他的力量停了。 他仰起头,看见败城一手拉着他的衣领,皱着眉头探出洞观察。 “小爹?” 败城缩了回来,疑惑地道:“不是泥石流?” “这里不会有泥石流的。”知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解释道,“我选的这里地势高,而且是岩石型山体,浮土上有杂草,今年春天的雨一下,该落的土都落完了。” 拉着后领的力量消失了,知乐一屁股坐到地上,心脏怦怦直跳。 小爹还是要我的!小爹还是关心我的!在关键时候,他还是会保护我的! 知乐心里涌出一阵喜悦,回过神后,败城已经站在面前了。他抬头看去,败城的身材如此高大,居高临下的角度令他不禁有些害怕,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败城面无表情地附下身,问:“怕了?” “没、没有……” “没有?” 知乐慢慢恢复了镇定,梗着脖子喊:“就没有!” 败城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知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往后退,立马就听见了一声轻笑。 知乐恼羞成怒得一脑门汗:“小爹你又耍我!” “谁叫你和我闹的?”败城哼哼着说,“你要复员?你以前怎么和我说的?什么一辈子都是假的,谎话?你就这么对我啊?亏我还拼命想把你弄进来!我这是为了什么?啊?你那时候说的那么漂亮,现在呢?什么狗屁感情,都是假话!” “不是!不是的!”败城说了没几句,知乐的眼圈就红了,听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喊了起来,“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没说谎!我没有!” “你不是要复员吗?你不是不参加选训吗?”败城把身上衣服脱下来,对着知乐披头盖脸的抽过去,“你现在胆子大了,敢和我闹了?翅膀硬了能飞了是不是!?” 知乐终于大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那是因为于班说我要照顾你,我要听话!说你是干大事的,我不能拖累你!我是真喜欢你的!不是我想复员的!我、我找不到你,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听到这里,败城终于明白了原委,大大地松了口气,把衣服抖开包住知乐。知乐长高了,已经快到他的眉毛了,那张脸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哭得通红通红,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落。他一边笑一边心疼,卷起衣袖擦了擦知乐的脸,说:“你啊,就会让我操心!” 知乐泪眼朦胧地抽泣道:“小爹,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你这时候怎么不精明了?”败城捏着知乐的鼻子晃了晃他的脸,“我怎么可能不要你?我不是说过,一辈子就和你在一起了!” “但你总是说话不算话。”知乐揉着眼睛,“你说夏天的就让我来见你,结果夏天根本没消息。你说经常给我写信,但好几个月没消息。你还说是来接我的,却还要选拔,我要是选不上怎么办?小白脸说这是唯一的机会,错过这次,我以后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败城默默地决定额外给小白脸和于正设置难关,嘴上却说:“乐乐,你才十七岁,今年不过还有明年,明年不过还有后年,谁和你说就一次机会你踹谁去!你看看其他人,都比你大上三四岁,你急什么?再说了,我如果认为你过不了,会叫你来吗?”他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凑近知乐,“这次的选拔,我有给你放水。” 实际上,整个人选拔计划就是一个大型逃亡计划,更接近实战,对知乐来说当然是如鱼得水。这要说是一种“放水”,确实是,但是在普通兵的眼里,倒是更严厉艰难了。所以,败城这话只是一种安慰。 知乐瞪大了眼睛:“真的?” “真的。” 知乐眨巴了下眼睛,迟疑地道:“还是不要吧,这样不公平。” 这话说得败城高兴,咧了咧嘴,拍拍知乐的脸:“行了,你就别管我的闲事了。” 知乐的脸颊潮红,眼圈都染了红色,长长的睫毛湿润润的,大眼睛眨动时仿佛随时会溢出水珠来般。败城捧着他的脸看了会儿,叹道:“你啊,也就这张脸最可爱,人就像只小豹子,动不动就给我来一爪子,你真是恨不得让你小爹我疼死哟!” 知乐瘪着嘴,小声道:“谁叫你不和我说明白。” 败城拉着知乐走到洞里干燥的地方,坐下来和他搂在一起,沉默了会儿,认真地说:“乐乐,我要和你说清楚。不管我们的关系是什么,首先,我们是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我们有保密条令,所以,哪怕我再喜欢你也不能说,明白吗?我知道你伤心,你难过,我也难过,可我还是不能说。你如果来了我这儿,也要做到和我一样,如果你做不到,我宁愿你不要来,因为你最后还是会违反纪律的。军法无情,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用人情来算的,如果你真的违反纪律,哪怕我再伤心,也会亲手处理你!” 停顿了下,败城叹了口气:“乐乐,我有许多事身不由己,所以,你的委屈我只能从别的方面弥补你,明白吗?” 知乐脱口而出:“所以给我放水吗?” 败城拍了知乐一巴掌:“你觉得我像是这种人吗?” 知乐一撇嘴:“就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你说什么?” “没有!” 败城拍了知乐屁股一巴掌,俩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知乐把脸埋进败城的怀里,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小爹。” “嗯?” “我害怕。” “我在呢。” “我就是害怕你不在。”知乐直起身,犹豫的口气消失不见,坚定地直视着败城道,“小爹,我要你给我一个保证。” 败城狐疑地道:“保证?” “保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一辈子!” 败城笑着说:“我保证愿意……” “不是这种!” “哪种?” 知乐的眼睛一亮,压低了声音说:“小爹,我们洞房吧!” 74.不一样的亲亲 败城的脸立刻黑得堪比外面下着暴风雨的夜晚。 “你说什么?”他指着知乐的鼻尖,“你再说一遍?” 知乐被指得一缩脖子,强作镇定地说:“我、我们洞房吧……” 败城巴掌都扬起来了,看着知乐脸上一道道刚刚干掉的泪痕,还是没打下手去。他把知乐从怀里推出去,怒气冲冲地道:“你整天脑袋里就想着这些事啊?你就不能想想正事?” “人类繁衍不是正事啊?”知乐不服气地嘴硬,“再说了,你拿什么来保证啊?空口无凭的!” “我说的话还不成?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见知乐要开口,他赶紧补充,“就算不算数,也是有客观原因,我本人没想那样!” “就是因为有客观原因,所以才要你给我点什么啊!”知乐见败城的语气软了,顿时气也壮了,话也利索了,“我们在一起做些什么,有了特殊的秘密,我就不怕了!你不在我也不担心,因为我们是有共同秘密的,关系不一样!洞房不是很好吗?又不是违法犯罪,又不损害别人的利益,而且也是很舒服的事啊!怎么不行了?” 败城气急:“那你也得让我喜欢上你啊,哪有用这种事来威胁别人的?再说,我喜欢的是女人!” “我怎么威胁了?你喜欢女人为什么要亲我?”知乐也气,“你说过要和我一辈子的,难道你说的一辈子和我不是一个意思?你骗我!” “我……” 败城算是知道什么叫自所掘坟墓了,他的本意当然是哄住知乐,以亲情替换爱情。没想到知乐却用这话来将他,他也不好说“我以前是骗你的”,不管怎样,“一辈子”这话他是放出去了,至于怎么解释,显然他和知乐的想法完全是南辕北辙。 “小爹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没!” “那就洞房!” “不行!” “你上次还亲我呢?洞房和亲亲有什么区别?以前的人亲亲就要结婚的!” “区别大了!”败城被噎得额头青筋毕露,果断岔开话题,“这些是不是小白脸教你的?” “不是!” 这回答来得太快,败城更加肯定了:“一定是他教你的!你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知乐立刻斜着眼仁看过来了,一脸警惕,“我不可能这么聪明?” 败城及时改了口:“不可能这么坏!” 知乐瘪着嘴,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厚着脸皮凑了过去,被败城推开,再粘过去,又被败城推开。 “你怎么跟我的队员一样,别粘粘糊糊的!” 败城终于感觉出知乐那些搂搂抱抱之外的深意了,说实话,初始确实有几分毛骨悚然,但一想到对像是知乐,这种负面感顿时就好了许多。 没想到,知乐一听这话,眼中立时凶光毕露,问:“你什么队员?” 败城还不知道踩了雷区,随口道:“就是像你一样的兵。” “像我一样粘着你?” 想到庄元龙的个性,败城就是一阵脑仁疼:“比你还粘!” 下一秒,败城眼角瞄见知乐就扑了过来,他伸出胳膊反射性一挡,却被紧紧抱住。知乐就像是一只小豹子般用柔软却坚韧的身体紧紧压着他,恶声恶气地说:“只有我能粘你!只有我能亲你!你不许和别人好!” 败城这才知道触到知乐逆鳞了,刚要辩解,知乐已经有了动作。 知乐认真“学习”过——不如说,小白脸认真灌输过他“正确的性知识”——现在,他觉得实践的机会来了! 败城只觉得嘴唇上一暖,一只冰凉的手同时顺着他的胸口就摸了下去。覆在嘴上的唇仍旧那么稚嫩,即没有动作,也没有挑逗,这让他大大松了口气。他最害怕的就是知乐在部队随便拉个人乱搞,那对他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知乐能够老老实实的“碰嘴唇”,他很欣慰,但那只越摸越下的手却令他极为不爽。 他一把抓住知乐那只乱摸的手,扳着拇指一扭,压着他的嘴立时一咬,正好咬在他的唇上。他闷哼了一声,屈起膝盖一蹬地面,利用身体的力量侧翻过去,把知乐压在地上,抬起身怒道:“乐乐,不要乱来!” 没想到,知乐这次却绝不退缩,冷着脸道:“我不管!你今天一定要和我洞房!” “你这是犯罪!” “那你逮我好了!”知乐一边说一边又扑了上来,动作迅猛。 败城无奈之下只好出手,拳头过去,知乐敏捷的一歪头,根本不防御,两只手就去拉败城的裤子。知乐只穿着短裤,败城虽然换了裤子,但身上湿的,干裤子穿上也跟着湿漉漉的。此时,他无比庆幸这个难受的状态,军布湿了,摩擦力大增,知乐拉了几下都没拉下来,急了眼,撑起上半身想要抱他。他狠狠心,对着知乐的脑袋就是一拳。 没想到,“小豹子”结结实实吃了一拳,晃了晃脑袋,又再攻了过来。 部队里的格斗不像武术比赛,讲究一击必杀,知乐挨的这一下,要是真正的战斗,早就被KO了。可是,这毕竟不是,知乐铁了心不躲不闪,败城也不敢下重手,只好起身后退。他这一躲,知乐简直像是得了圣旨,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就扑! 败城瞄了眼地面,迅速对着知乐的小腿踹了一脚。知乐果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一倒,却用手在地上撑了下,就地一滚,翻到了败城的身后。刚要起身,下巴又挨了一脚,他忍着痛爬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败城:“我今天一定要洞房!” 俩人分立两边,紧张兮兮地大眼瞪小眼片刻,败城认输了,一边戒备一边劝:“以后。以后好不好?等你以后长大了,到时候你成年了,就可以懂得……” “你又哄我!”知乐委屈地叫,“你总是这样!” 败城被看穿,尴尬地道:“这事不能勉强啊,性向是天生的,没法改的。” “那你可以把我当女的啊!”知乐脱口而出。 败城一怔:“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小白脸说了,我还小,你可以把我当女的!” 败城眼角一抽,立时满脸怒气:“我就知道是小白脸教你的!” 败城是真的生气了。 把乐乐教成女的?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同性恋他忍了,但在这种事上诱导乐乐做女人,这他妈简直是不可理喻!败城杀人的心都有了! 知乐一看败城的脸色,知道闯大祸了,也不敢嚷着要洞房了,赶紧解释道:“是我问小白脸的!我、我有时候想你就想得要尿床,小白脸就告诉我该怎么办,还有受不了该怎么办。他说的这个女的只是比喻,我不会觉得我是女人的,我是男的,我知道!” “你当然是男的!”败城的脸色稍微好了些,怒道,“还有,我说了那不是尿床!” “我知道不是。”知乐刚咕哝了一句,就被败城瞪得不敢说话了,等败城的火气小了点,他才怯怯地道,“小爹,我、我有打过飞机的。” 一句话说得败城的脸又黑了,知乐一看,马上补充:“不多的!不过,如果没有小白脸告诉我,我会觉得我……很不正常。我那时候好害怕,你又不在,我连个说的人都没有……” 败城的火气慢慢消失了,看着知乐那付可怜巴巴的样子,他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本来,这个引导的任务该由他来做的,知乐的背景性向特殊,和其他人说不合适。可是,偏偏他不在,知乐的个性又偏激,如果没有小白脸的开导,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这样一想,败城的心里好受了不少,小白脸的“死罪”也就被免了。 知乐打量着败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喊:“小爹。” “嗯?” “我不和你洞房了。” 败城一听,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不过,我还是要保证。”知乐见败城的脸色阴晴不定,小心地说,“小爹你自己说给我什么,我要那种情侣的、最亲密的那种!有了这次秘密,我以后就再不勉强你了。真的,我说话算数!我会很乖的!” 败城还是不言不语,知乐的表情越来越可怜:“小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脏?小白脸说了,你们直男都讨厌我这样的,觉得我恶心……” “别胡说!”败城听不下去了,“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 “我都不要洞房了,你就牺牲这一次不行吗?我都答应赔一辈子呢!” 这下轮到败城为难了,他左想右想,犹犹豫豫地道:“亲亲?” “不要。”知乐不满地道,“我亲过了。” 败城咬了咬牙:“不一样的亲亲。” 知乐眼睛滴溜了几圈,有些怀疑:“怎么个不一样法?” 败城的脸有些臊:“就是,咳,像情侣一样的亲亲。” 知乐眼睛张大了:“我们以前的亲亲不是像情侣一样吗?” “不是。”越讲败城越臊得慌,“你亲不亲?” “亲!” 败城把知乐拉过来,捧着他的脸,看见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立时心虚得不行,喝道:“闭上眼!” 知乐噘起嘴:“那样我看不见怎么亲的了。” “不用看,快点!” 知乐不情不愿地闭上眼,等好一会儿也没有下文,刚要睁眼,就感觉唇上一热。他乖乖感受了一会儿,只觉得还和原来一样。正要指责小爹骗人,上唇冷不丁突然被败城含住了。他不自觉地张开嘴,刚要喊,一个柔软的东西就钻进了他嘴里。 怪异的感觉让知乐想往后退,可是败城一只手搂着他的后脑,他一退就被按回来。他只觉得嘴里那东西顺着牙齿和牙龈一路滑过去,又软又湿。到这时,他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当他的舌头被压住时,一阵酥麻的战栗感突然从舌根一直窜到后脑。 他颤抖了一下,移开嘴喊道:“有……” 后面那个“电”字还没出口,败城又已经吻了上来。吮着他的嘴唇,纠缠着他的舌头,当他的上颚被轻轻刷过时,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无意识地抱住败城,把下半身靠了过去。 败城敏锐地感觉出了什么,立刻放开了知乐,就看见一张哭丧的脸。 “小、小爹,我好像有、有反应了……” 败城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老老实实亲完了。 75.“纯洁”的帮忙 知乐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败城:“小爹,我难受。” “忍着!”败城赶紧推开知乐,这会儿还搂着那叫没心眼。 “小爹。”知乐蹲在一边,大眼睛不时溜向败城,“小爹,你、你能不能帮下我?” 性方面,土鳖的传统原则是严防死守,绝不许越雷池一步。就算是结婚也要打报告的,更不用提在部队里出现性行为了。不能说你犯罪,但如果被人发现了,绝对不是件事值得津津乐道的事,影响以后的前程是肯定的。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有个副作用:谁也不会把事情往性方面联想。败城就在战友有反应打过趣,一起洗澡时,还发生过追着看谁抬头了,并且大肆嘲笑一番的事,大家都只当糗事来说,并不会多想。 此时,知乐提出这要求,败城倒没有感到多恶心,只是……不知所措。 给别人打灰机?这种事绝对是闻所未闻,更何况对像还是他的“儿子”。一想到知乐曾经和别人如此亲密过,他就气得不行。 “谁教你这种事的!?又是小白脸?”败城严厉地喝道。 “是!”知乐被败城的怒气吓了一跳,瞪着眼睛老老实实地说,“有时候我太难受了,小白脸就会陪我说话,他说分散注意力就好了。” 败城一听,这才放下心来:还好还好,他的知乐还是纯洁的。 知乐被败城的怒气吓得不知所措,低着头不敢说话。十几分钟过去了,他就像怀里揣了一只刺猬般扭来扭去,一会儿换腿一会儿站起一会儿蹲下,坐立不安的。 “你是怎么回事?”败城也觉得疑惑了,想要去拉知乐,却被利索地躲了过去,他的手捞了个,满不是滋味地停在了空中,“躲什么?” “我不要你讨厌我。”知乐干脆转过身面壁,蹲在墙角缩成一只“蘑菇”,“你肯定会恶心的,不要看!” 败城一脸寒霜:“谁说的!” “小白脸说这种事直男都恶心……” 败城顿时大怒:“整天小白脸小白脸,他说的比我说的还管用是不是?” 知乐把头埋到膝盖上,缩成一个蛋,闷气闷声地咕哝:“你别管我,我在忍呢。” 败城气了好一会儿,看着知乐在衬衫下露出来的两条光腿,冷风一吹,立时颤抖到肉眼可见,不禁有些心疼。 奶奶个熊,这种心态以后可不能再有了,对这小子心太软!败城在心里骂了一句,迟疑再三,还是走了过去。 知乐正拼命想着腊肉炒蒜苗有多好吃,冷不防背上多了一只手。这个地方还能是谁?他的专注立刻被打断了,只觉得身下一热,更加难受了,他用力一拱肩膀,没好气地道:“别碰我!” 身后没有回答,知乐更气了,说:“我会乱想的,别碰!软不下去不舒服!” 后背的那只手离开了,知乐赶紧在心里反复念叨“吃肉吃肉吃肉”以求得解脱,刚念到第十七遍,一个温暖的怀抱整个从背后覆盖了上来。 知乐浑身一哆嗦,鼻子里嗅到熟悉的气息,激得他血气翻腾,他欲哭无泪地说:“小爹,你别碰我,不舒的服……”后面的话全部断了,因为一只冰凉的手绕过腰间,向下摸上了他的胯间。 知乐僵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呆呆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败城的手灵活地摸上他的腿间,犹豫了下,隔着他的短裤慢慢揉搓起来,轻重适宜的力道立时令他的呼吸加快,浑身的血液都向下半身涌去。 “小爹,别……” “闭上眼。” 粗声粗气的话带着热气喷在耳后,知乐的身体开始颤抖,呜咽卡在嗓子眼里,他拼命抑制着,手想要抓什么,空抓了几下却反被败城抓住了。他整个人缩在败城怀里,后背的温度和冰凉的手交相刺激下,不一会儿就达到了最高峰。 “小……唔!” 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喘息,知乐不自觉地弯下腰,把脑袋倾向胸口。从败城的角度看去,修长的后颈那处细腻的皮肤布满了汗水,反射着战术电筒黯淡的光芒,能够清晰地看出呼吸的节奏,与他手中握着的东西有着相同的颤动频率。 败城抓着的知乐手在一次颤抖的紧抓之后,彻底放松了下来,身体也往后依偎进了他的怀里。他叹息了一声,一方面觉得不安,另一方面又觉得愧疚,心里的罪恶感与怜惜混合在一起,令他一时间也有些茫然无措。 “知乐。” 知乐喘了几秒,黯哑的应了一声:“嗯?” “不要想太多。”败城轻声说,“这件事是我们的秘密,知道吗?谁也不能说,包括小白脸!” “嗯。”知乐的声音里透着满足和慵懒,还有浓浓的倦意,“小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知道你不喜欢做这种事……” 败城下意识地蹭了下知乐的脸颊,却感觉怀里的身体一僵,赶紧离开。站起来后,他看着坐在地上的知乐,觉得很不舍,却不敢再靠近。知乐的感情变成了他们之间的隔阂,令他无时无刻不得不克制自身,以免刺激到对方。 这并非他所愿,却是今后一段时间内不可避免的趋势,直到将来某一天,这段感情随着知乐的长大而消融。至于他能不能真的放下,或者会不会发生别的转变,现在的他无法预测,只能顺其自然。 “知乐,你不用管我。你是……”“我儿子”那三个字突然再也说不出口,败城眉头打成了结,心里像堵了湿棉花般难受,“我已经达成我的承诺了,我希望你也能。” “我知道。”沉默了几秒,知乐才开口,“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小爹。” 觉得刚才的话说得太硬,败城想说几句软话,可是,尴尬与难堪挥之不去,他没办法再和以前一样说话。亲密无间的安逸感一瞬间消失了,他有点后悔了。 知乐似乎也有些茫然,坐在那儿,满脸的不安。败城几次瞄见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犹豫了半晌,还是低头盯着地面,似乎要看出一朵花来般。 这一夜,败城没有睡好。天蒙蒙亮时,雨停了,他在朦胧中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洞外微弱的光亮。他瞄了眼知乐,看见这个孩子蜷缩在角落,离他远远的,双手抱着腿,把脑袋埋在膝盖上。 知乐似乎非常习惯这个姿势,只要没有床,睡觉时都这样。败城每次一见到,就会想起知乐以前颠沛流离的生活,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总是会被触动。 昨夜的尴尬随着太阳的升高逐渐消融了,败城决定把昨夜忘记。 败城才一动腿,鞋底微弱的摩擦声立时令知乐颤动了下睫毛,睁开了眼睛。他一时间仿佛无法分辨身处何地,迷蒙着眼睛茫然四顾,两只手却已经握成了拳头,放在膝盖上,护着胸口,似乎随时准备攻击任何胆敢偷袭的人。 败城只觉得知乐这付刚睡醒的警惕模样实在太可爱,清了清嗓子,说:“知乐,你该走了。” 知乐这时候才清醒过来,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刚要站起来,腿却一软——麻了。 败城皱了皱眉头,道:“以后别这样睡,醒了后会麻。” 知乐一边点头一边窜起来活动手脚,败城等他动完,问:“好了。” “嗯。” “你准备走了?” “嗯。”知乐自信满满的点头,“小爹,你放心,我会找到救援的……” 知乐没能把话说完,因为败城突然跨前一步,一拳打在他的胃部。他被打得弯下腰,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已经被扭到了背后,按到了岩壁上。 “你是逃跑的对吗?”败城的声音冷冰冰的,“我也是匪徒一员,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俘虏了。” 知乐傻了一下,扭头看向败城,却发现他的小爹一脸寒霜,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76.选拔方式 “小爹?” “什么小爹!”败城低喝一声,“你当在玩游戏哪?这是部队,不是幼儿园!” 知乐不吱声了,垂下眼帘轻声道:“小爹,你要抓我回去吗?” 败城冷冷地道:“你们都是肉票,你要逃,我难道还不抓吗?” “那你昨晚还那么急来找我?” “‘肉票’逃了我怎么能不急?”败城瞪了知乐一眼,“你再敢装糊涂试试!” 知乐吐了吐舌头,笑了起来。他很清楚,败城在正事上说一不二,这时候,哪怕他撒娇到死,也不能改变一点儿败城的态度。 知乐曾经为了搏击训练的事和败城大吵一架,他是野路子,只奔着人体弱点去,对于败城那一套路数非常不在乎,认为是多此一举。败城可不管,他不想学,硬是逼着他学,直学到他闭上眼睛也能按照相应路数反应为止。 为此,他三天没和败城说话——原本打算一星期的,但是在败城拿着亲手烧的粉蒸肉做诱饵后,他还是提前“投降”了——没办法,谁叫粉蒸肉太香! 知乐放松了身体,脆生生地道:“首长,我投降。” 败城眼角一抽,强烈的失望立时从心里涌了出来。 他开始反省:是不是平时太娇惯知乐,以至于小孩子变成了娇宝宝,只会撒娇卖萌,这可不是好兆头!看来,这次选训要好好给这小兔崽子上上弦了! 败城松开了知乐的手,往后退一步,他并不怕知乐的反扑,在近身搏斗这项上他有绝对的自信在任何情况下战胜知乐。知乐似乎天生不擅长力量项目,更倾向于敏捷类型,这一点他很是遗憾,却绝对不会手软放过这个弱点。 “知乐,你……” 一眨眼间,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败城,他怔了下,眼前出现知乐狡黠的笑容:“首长,你都没发现我带着枪吗?” 败城瞪了会儿眼睛,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伸出手去道:“乐乐,我和你开玩笑呢。你哪里来的枪?抢教官的?” “别动!”知乐退后一步,“你再动我就开枪了!” 败城站定了,嘴着笑意道:“你敢开枪?” “这是演习的教练弹,我为什么不敢?”知乐镇定地回应,“我看出来这是演习了,首长,你们的计划失败了。” “看出来只是第一关。”败城满足了,他教出来的到底是只野豹,不是家猫,“后面还有另外的难关要你们闯呢,把枪给我,知乐。” 知乐见败城靠近,立时大喊起来:“不要过来!” 败城往前跨了一大步,气定神闲地道:“教练弹五米内还是有杀伤力,你敢开枪吗?” 知乐迟疑了下,就这么不到半秒的时间,败城的手已经闪电般捏上了他的枪,扳着枪口一扭,眼看着就要扑过来了,他果断地放了手,往旁边一滚,消失在了洞口处! 败城大惊失色,赶紧扑了过去,一眼看见悬崖下面有个身影正在爬起来,抱着两条光溜溜的腿直跳。他忍不住笑了下,把知乐的干裤子脱下来扔了过去,见小崽子手忙脚乱地把罩在脑袋上的裤子扒下来,装模作样地大吼一声:“小兔崽子别跑!” 果然,知乐被吓得一哆嗦,跌跌撞撞地套上裤子,跑了没几步又返回来,冲着他抛了个飞吻。 看得出来,知乐想抛飞吻是蓄谋已久了,动作做得那叫一个标准流畅。只可惜,可能是过于激动,一开始贴上嘴的动作过大,变贴为砸了,抛完吻,他一边疼得呲牙咧嘴一边跑掉了。 败城在上面看得直乐,又颇为满足。回味了会儿知乐那付傻样,笑了会,他才套上湿裤子,慢悠悠地打开了通话器。 “老大!我的老大喂哟!你去哪了喂——!老——大——!老——哦大哥,大哥大哥你好吗?” 庄元龙喊着喊着,后面居然唱了起来。败城一脸黑线,几次张嘴都被那豪放的歌声给憋了回去,终于,当庄元龙走调到直入云宵后,他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一声:“庄元龙,老子回去就关你禁闭!” “啊,老大!”庄元龙惊喜得喊了起来,“老大你在哪?怎么样?有没有事?有没有逮着你儿……嗷!” 撕打声响起,不一会儿,孙治的声音响了起来:“队长,你还好吧?” “没事。” “逮着那个兵了吗?” “逮着了。”提起知乐,败城的脸上就有了笑意,“不过又让他溜了,小崽子滑溜得很,不知道哪里来的枪。” “我们派出去逮他的人有个被偷了枪,一直到晚上才发现。”孙治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隐隐的怒火,“一年兵,还在学习中没入队,这次来做助手,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败城听出来,孙治这是丢了面子,火了。 孙治是败城手下的第三小队队长,负责第三考场。他为人温和圆滑,对谁都是彬彬有礼的,有什么事不轻易和人说。这样一个人,居然和庄元龙那个大喇叭玩到一块儿,队里人都很惊讶。 败城却是知道的,孙治心思缜密,为人非常严厉,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己要求都很严格,本事是有的,但嘴巴太坏,大家虽然服气却没人敢亲近他,也只有庄元龙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格才敢不顾他的冷脸缠人。 这俩人相处起来,常常是庄元龙在前面笑着捅娄子,孙治跟在后面骂着补洞,绝对是一对欢喜冤家。 孙治生气了,知乐可有苦头吃了。败城听孙治这么一说,立时就想替知乐说两句好话。不过,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回去。知乐不能一辈子在他的羽翼下活着,他也该摆正心态,知乐现在不是他带的兵,而是正在接受检验的选训士兵。 南默说得还真对,只要事关知乐,我就无法冷静的思考。 败城苦笑了下,对着通话器说:“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我估计那小子回去救同伴了。三个考场怎么样了?” “第一、第二考场都很顺利,全部选训兵已经进入监狱。”停顿了下,孙治不屑地道,“现在的兵越来越没血性了,路上安排了好几个机会,居然没一个敢跑的,老老实实得像一批待宰的猪。队长,我觉得没必要再选了,我们又不是养猪场,杀了卖肉都嫌腥。” 孙治的口气轻柔平静,可是比起庄元龙的大鸣大放,他这话却更狠。和他一起呆车里的飞龙教官听得直皱眉头,只觉得这个年轻人讲话难听,反而那个一直吵吵骂着找队长的庄元龙更直爽豪放,讨人喜欢。 败城知道孙治鸡蛋里头挑骨头的毛病又来了,无奈地道:“今年的兵普遍年纪小,还需要多锻炼,你不就是一块磨刀的好石吗?” “但愿如此吧。”孙治轻声说,“第三考场除了逃掉的那个兵外,一切正常。” “这个兵叫知乐。”败城补充了句,“你要小心他。” “是。”孙治沉默了片刻,又道,“队长,你现在回来吗?” “嗯。” “那我走了。” “好。你那有几个不错的苗子,注意一下。” “是。” 孙治应了声,关了通话器,对庄元龙道:“走吧。” “走啥啊!我要等队长回来!” “我不是你队长啊?” “你是小队长嘛!老大是中队长,比你大啊!” 面对这种没心没肺的话,孙治很淡定地瞥了庄元龙一眼,问:“你走不走?” “不走!” “不走是吧?” 孙治也没什么动作,只是前进了一小步,庄元龙顿时退了一大步,退到车角落里,像只猴子般撑着车顶,憋了一会儿,小声道:“走就走嘛,你瞪什么瞪。” 孙治默默地下了车,扔下一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回过头看了眼庄元龙,轻描淡写地又补了句,“你连猴子都不是,还想称王称霸?” 庄元龙脸臊得像什么似的,抓着板寸下车了。等到了“关押”选训兵的地方,他的“气焰”立时嚣张了起来,用警棍敲着墙壁大吼:“起来了,猪仔!”这话还是刚才和孙治现学的,看着选训兵们气愤的眼神,他顿时觉得舒爽极了,“怎么?不服?你们这多人,这里又没有栅栏,居然一个都不敢跑,我呸!一群怂货!还当兵呢!还当特种兵呢!回家找你们妈妈要奶喝去!” 关押选训兵的是一处废弃的村庄,屋子都是泥坏房,低矮破旧,二十几个选训兵一塞进去,连转个身都难。晚上又是暴雨连连,屋外大雨,屋里小雨,兵们一夜都没睡好,都在期盼着救兵出现。有些年纪小的,半夜睡不着,都忍不住偷偷流泪,在不明真相的他们看来,这可是生死关头。 知道“真相”的只有硬骨头六连的几个兵。小白脸也在盼,不过,他盼的不是“救兵”,而是知乐来救他们。一开始,他就没让知乐去找救兵,而是摸清“匪徒”们的数目和武器。他相信知乐的追踪能力,一路上虽然开了很久的车,却一直在山路上绕来绕去,如果单兵直线翻越,绝对能赶得上。 不是等人救,而是要“自救”,这就是这次选训的选拔方式。 此时,看着庄元龙挥着柄95式,站在屋门口耀武扬威的大骂兵们孬种,小白脸不禁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知乐怎么还不来啊……” 话音刚落,庄元龙似乎有顺风耳般,一指小白脸:“你,出来!” 77.声东击西? 小白脸镇定的和庄元龙走了,出了屋,往地上一戳,高大的身材跟截树似的。 庄元龙一看就不高兴了:“电线杆啊你!吃什么长大的?” 小白脸再怎么聪明,也被问得一头雾水,老老实实地回答:“饭。” “好好的吃什么饭!”庄元龙是东北人,开始无理取闹,“是男人就该吃馒头,明白吗?” 小白脸很是无语,觉得这人和卫广有点像,只不过更暴躁直接。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出来,笑容还没消失,肩膀上就挨了一枪托! 庄元龙嚣张的骂道:“笑屁啊你?你还笑得出来?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是吧?我现在就让你看看我敢做什么!” 庄元龙抄起别在腰间的警棍,对着小白脸劈头盖脸就一顿抽。每一棍都精确标准,虽然不致命,但痛得要死。小白脸再怎么锻炼,也没法不怕疼啊,立时被抽得直掉眼泪,一边躲一边哭哭啼啼的,庄元龙都看傻眼了。 “我靠!就你这样还当特种兵哪?老子打死也不会让你入……” 孙治捡起块石头就砸了过去,正中庄元龙额头,他嗷得一声,捂着脑袋四下打量:“谁他妈砸我?” “我。”孙治冰着脸说,“你有意见?” “没、没有。”庄元龙立马委屈了,揉着脑袋退到一边,“这小子乱说乱动,我教训一下。” 这确实是一环检验,孙治气的是庄元龙差点说漏了嘴。他靠到屋边,立时看见司马山和卫广正抱着不断挣扎的方江,估计是在阻拦。他转头看向抹眼泪的小白脸,不由皱了皱眉头:“回去。” 小白脸爬起来,恨恨地瞥了庄元龙,小声咕哝道:“胆大无脑!” 这个评价孙治还是非常赞同,不过,事关手下的面子,他也不得不开口:“你说什么?” “报告!”小白脸一个立正,喊得超大声。 孙治推了小白脸一把,把他推得远远的,才道:“说。” “你们这是体罚!” “就体罚了,怎么样?” 小白脸撇了撇嘴:“这种选拔方式早就落伍了。” 孙治并不意外,笑了下:“看出来了啊?” “早就看出来了。”小白脸不屑地道。 “什么时候?” “我们中那个兵死的时候。”那时是知乐看出来的,小白脸只是在怀疑。 孙治点了点头:“眼力不错,你们中有多少人知道了?” “就我们连的几个。”小白脸颇有几分得意,“逃走的也是我们连的。” “硬骨头六连是吧?”孙治面无表情地道,“有胆量有眼力,不过,差了点脑力。” 小白脸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孙治已经抽出了把92式对准了他的眉心:“我现在只要扣下扳机,你就出局了。你是不是觉得看出来了,我就放你过关了?错了。你明明看出来了,却什么也没做,不淘汰你淘汰哪个?来年再来吧,小子!” 小白脸慌张了一下,突然扯开嗓子大喊一声,惊恐地看向孙治身后。庄元龙想也不想就闻声看去,孙治迟疑了下,立刻就被钻了空子! 小白脸的身体一矮,埋头就往孙治怀里撞去!经过一年的锻炼后,他的身体素质已经有了极大的进步,在力量方面相当不错,“梨花带雨力折工兵铲”的事被蜗时珠编成段子在连中传唱一时。 俩人本就离得近,小白脸这一发狠,立时撞得孙治一阵反胃。他对着小白脸后心就是一肘,同时喊了声庄元龙。没想到,庄元龙却理也不理,像个疯子般冲向了树林! “乐乐,干掉他!”小白脸一见这架势,不管是真是假就扯开嗓子喊。 “庄元龙,你个傻逼!”孙治被小白脸抱得死死的,无法离开,几次差点双腿离地,忍不住怒骂道。 “狙击手!”庄元龙远远应了声,一头钻进矮林里不见了。 孙治努力稳住下盘,对小白脸喝道:“这要是实战,你早挂了!” “这要……是实战!”小白脸咬牙切齿地说,“我不会这么干!” “你就该把这当成实战!” “能够分辨什么是实战什么是演习也是种能力!” 小白脸猛地大吼一声,双腿发力,像头小牛犊般把孙治拱了起来。只可惜,他的火候还不够,半途力歇,没能一气呵成。孙治乘机双腿一分,夹住他的腰,稳住身体,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他只觉得脑袋嗡得一声,眼前一黑,手就松了。 孙治一下地,就把小白脸掀翻按倒,骑在他的胸口上,用枪抵着他的额头冷冷地道:“这样你是不是服气了?” 小白脸鼻血流了一地,却咧着嘴笑:“我们曾经有个败类排长,他教我们的第一个战术就是面对比你强大的敌人时怎么声东击西!” 安份只是一种假像,小白脸那句“乐乐,干掉他”就是暗号,兵们就在这时候偷偷溜了出去。那破泥坯屋四面都是漏洞,窗户房顶无处不可逃。他们猫着腰,放轻脚步,往匪徒的房间摸去。在环境所逼下,兵们最先学会的就是隐藏自己。 孙治心中一凛,暗叫不好时,临近几间“匪徒”的房间里已经响起了枪声和呼喝。很快,熟悉的声音占据了主流,他这才松了口气,起身把小白脸拎起来,冷笑着对他说:“声东击西?鸡蛋碰石头吧!?” 小白脸定晴一看,从房子里被押出来的不是教官,而是兵们。方江和卫广反绑着手还在挣扎,被两个教官分别一左一右挟着。方江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在用南京话骂得欢实,其他不明真相的兵大多一脸悲壮。 一个五大三粗的教官撑着方江的脑门,笑嘻嘻地看着他嗷嗷叫却又够不着的滑稽模样,说:“看样子还是有点血性的猪仔。” “你们他妈才是猪仔!”兵中有广东人,一听就炸毛了,“其走被你地发生枚瑟!” 见其他人一脸莫名其妙,孙治一边把小白脸踢去兵中间,一边解释道:“清末时广东那边有许多人被卖到国外做苦力,就被叫猪仔。” 那教官立时一脸吃了中药的表情。他这个词也是从庄元龙那儿学的,谁知道庄元龙是学的孙治这张毒嘴啊。他没想到的是,孙治居然还火上浇油:“叫你们猪仔不服气是吗?猪仔至少局限于当时的时局,没有文化才受骗。你们呢?新兵也在下连一年了吧?战术学了吧?射击学了吧?体能锻炼了吧?高中文化吧?结果呢?面对我们,你们比猪仔还不如。猪仔还知道反抗呢,你们知道真相都不敢动,真是丢光了中国军人的脸。” 兵们被骂懵了,不明真相地茫然四顾,知道真相的低下了头。只有小白脸一抹鼻血,不慌不忙地道:“我们双方本来就有着相当大的差距。你们是配合惯的队友,我们是临时组合。你们有武器,我们赤手空拳。你们有吃有喝,我们昨天中午到现在连口水都是老天赏的。这样要是我们还能赢,你们也可以回家去带孩子了。” 孙治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镇定的小白脸,嘴上道:“所以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有想过会赢?” “当然要赢,只不过,这事需要运气。”小白脸的眼神不断扫视着树林,“可惜,今天运气不属于我们。” “你们也可以选择逃走。” “大规模的逃亡不可取,尤其是在你们有武器的条件下。”小白脸瞄了眼停在空地上的军车,“跳车更是愚蠢,在没有装备没有补给的情况下,除了知乐,没几个人能逃出这大山。” 提起知乐,孙治不由自地主皱起眉头,看向树从。他早就听说过知乐的大名,每次看见败城露出温暖的笑容,不用说,肯定是在想关于“干儿子”的事了。至于知乐的本事,他是半信半疑,这一半的信,还是来自于对败城的了解。在他看来,一个半大小子,能有多少本事? 这次,他不由得有些心急,喊了一声,树林里却还是死寂一片。 知乐正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进入圈套,如果是和小爹的队友,那他绝对需要拼尽全力才行。 离开了那个洞穴后,他就往当初跳车的地方直冲了过去。车厢没有封闭,沿途该有小白脸扔下的标记,只可惜,一场暴雨把什么都冲得干干净净,他只好目测公路的方向,一路翻山越岭,赶紧赶慢,到达时,正好看见小白脸撞向孙治。 他没有冒冒失失地冲出去,不仅没意义还会暴露目标,他拿出路上做的弹弓,果断对站在一旁的“傻大个”出手了。 “傻大个”果然冲了过来,闯进树林后,那莽撞的姿态却一下子消失了,“傻大个”悄无声息地掩藏起了身形。知乐咋了下舌,更加谨慎地前进,当他听见身后轻微的响声时,攻击也同时到来! 一力降十巧,这话说得没错。知乐最缺的就是力量,他深知这项弱点,总是避免和敌人正面交火。此时,他没有回头看,而是直接往前冲去。 知乐的躲避动作在庄元龙看来不值一提,眼看着就要够着这个“狙击手”了,一张大网却从天而降,早有防备的他就地一滚,躲过的同时脚腕却是一紧,接着,他就头下脚上的被吊了起来! 78.孤狼 庄元龙似乎没看见偷袭的知乐,一个引体向上,躲过了紧接而至的棍子。 知乐怔了下,没料到庄元龙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所反应,手腕一转,木棍就奔着他的脑袋去了。庄元龙咬着牙,一只手拉着腿借力,上半身几乎贴着下半身,腹肌紧绷,维持着这样艰难的姿势一把握住了那木棍! 知乐是真傻了。 败城和他在一起时,总是会手下留情,也没有特别显露出什么。庄元龙这一手强硬中带着柔软,即使落入陷井,仍然冷静应对,着实令他大开眼界。 不过,眼界开是开了,倒霉也来了。庄元龙一手握着木棍,另一只手抽出靴子中的战术刀,迅速割断了知乐用布条与藤草搓成了粗陋绳子,落地过程中居然还能死死握着那木棍,知乐抽了几次都没成功。 眼看着庄元龙落地了,知乐放弃木棍,对着地上的庄元龙就踹了过去。这一脚他用尽了全力,没有半点留情——如果再搞不倒庄元龙,他基本上只有被俘的命了。 庄元龙不躲不避,硬接了知乐这一脚,手腕握着脚腕一扭,他的冷汗刷得就下来了。两人间的力量差距不是一两点,此时,他想抽身也晚了,庄元龙如同猛虎下山般扑了过来,完全是毫不畏惧地硬碰硬! 知乐是被庄元龙扛在肩膀上出来的。他搓出来的绳子反而给“敌人”提供了方便,嘴里一道手上一道脚上一道,庄元龙把他捆得像猪蹄似的。临走前,还在他屁股上拍了巴掌,得意洋洋说:“小子,和我玩丛林战?太嫩了!不过,逃跑的功夫确实不错,就是力量差了点!” 知乐嘴巴被勒着,说不出话来,只得恼火地哼了一声。 庄元龙一钻出丛林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他把知乐往兵们身上一扔,对孙治骄傲地抬起下巴道:“怎么样?我的身手还不错吧?” 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捆成粽子的知乐,心里止不住的发凉。当他们被驱赶到空地中央时,有些兵以为要被杀,吓得脸色苍白,浑身打颤。也有兵感觉出了不对劲,狐疑地打量着教官们。 当知乐被解救出来后,孙治扬声道:“至今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向前一步!” 七八个兵犹犹豫豫地站了出来,孙治也不客气,直接说:“你们被淘汰了!” 被淘汰的兵面面相觑了下,有兵迟疑地喊:“到底怎么回事啊?” “喊报告!”孙治皱起眉头,“你们正在参加飞龙特种大队的选训,目前,还没有发现这是选训的人都被淘汰了。” 兵们都是一付恍然大悟的表情,还有反应迟钝的问:“选训?这是选训啊?” “当然!”庄元龙像是炫耀肌肉般围着兵们转了一圈,“小子们,我们就是这次选训的教官!到现在还不明白的,你们该补脑子了!” 在最初的迷茫后,被淘汰的兵都露出了愤怒的神情,有兵高喊:“这算什么选训!说都不说一声,我们还没准备好呢!” “打仗还有准备的时候?”孙治轻描淡写地道,“是不是开战前你还要求敌人下个战书什么的?作为一个兵,你们即没有看出真相的头脑,也没有从陌生人那里得知真相的亲和力,更没有单独作战的勇气,你说你们和普通的兵有什么区别?” 那兵嘴硬:“总有迹像的吧?” “你。”孙治指着接口的兵,“你除了智商不够外,不服管教,顶撞教官,违反纪律,这些将写进你的报告。要不要我继续说下去?” 那兵脸色涨得跟红枣似的,哼哼了两声闭上了嘴。 “还有没有要反抗的?”孙治的口气温和,换来无数怒目相视,他笑了笑,道,“被淘汰的赶紧走人,我们时间紧迫,还要继续挑猪仔呢!” “报告!”先前反抗的广东兵怒了,“你这是侮辱人!” “我还会继续侮辱下去,要不要参加随便你。”孙治道,“你可以和被淘汰的一起走。” “我一定会投诉你!” “随便。”孙治不屑地道,“想投诉,你也得先找到投诉的地方,我可不归你们那里管。” 广东兵气得面色通红,却不敢还嘴,生怕孙治给他安个违反纪律的名头。淘汰的兵被赶上大卡离开后,现场的气氛紧张了起来,兵们死死盯着教官们,都在猜测接下来还有什么花样。 “自己看出是演习的,出列。” 小白脸和知乐互相瞄了一眼,站了出去,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三个兵。 “站左边。”孙治道,“直到刚才才明白的,出列,站右边。” 又有七个兵站了出来。 “剩下的是不是都是别人告诉你们的?” “是!”兵们齐齐应和。 “好,剩下的……” 兵们都提起了心,害怕孙治又说出一句“你们被淘汰了”。没想到,孙治微微一笑,道:“我给你们复活战的机会。” 兵们的疑惑没有持续很久,不一会儿,另外两辆军卡开了进来,几十个兵被赶下了车。小白眼尖,立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压低了声音道:“于班!” 于正在败城走后“荣升”特别班班长,带着一班愣头青在六连里硬是闯出了名气,这次,他来参加选训,除了赵斌外,团长往下的干部都不开心,感觉像是心头肉被挖走了。 硬骨头六连特别班的兵们看过去,立时发现了于正的面容,除了有些疲倦外,看起来还算是正常。只不过,他身边那兵的模样就吓人了:一只眼肿得只剩一条缝,嘴角破了,鼻梁上青紫一片,一只脚还拖着,一瘸一拐地走着。 “操,这是动真格的了?”方江打了个寒颤,咕哝道。 卫广皱着眉头打量了片刻:“我怎么觉得这兵好眼熟?” 小白脸看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我靠,这不是古建吗?” 几人都是一阵恍惚。 捣蛋鬼自从去了南疆后就如同驾鹤归去,杳无音讯。卫广特意写了信过去,一封回信也没收着,反复了三四回后,也没人再想起他了。这会儿突然出现,还是这么一付模样,几人都有些认不出来。 “这家伙不会是和教官硬来了吧?”方江感叹道,“到哪里都一付刺头样,没救了!” “你好到哪里去?”小白脸给了发小一个卫生球,接着又感叹,“这家伙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真是浪费了他家老头子从小的教育。” 知乐端详着捣蛋鬼,突然说:“有的。” “啥?” “他有进步的。” 话音刚落,捣蛋鬼正好在于正的指点下看了过来,除了知乐外,几人都不由自主地一哆嗦——这眼神太渗人了!跟狼似的,还是那种受了伤准备拼死一搏的孤狼! 79.逃与追 捣蛋鬼以前虽然孤傲了一点,但到底就是个年轻人,没什么城府,顶多是掺了点沙子的清水。现在,简直就像是烧红的碳水。当他和于正走过来,平静地说“你们也来了”时,几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捣蛋鬼怎么可能这么普通的说话?不是该鼻孔朝天,一付看不起人的样子吗? 于正看着手下几个兵的神色,以为他们还记恨捣蛋鬼,一脚踹上方江,骂道:“发什么呆?” “啊?啊!啊啊……” 方江一脸茫然,卫广倒是秉承了一惯的没神经,脱口而出:“你被教官打了啊?” “没事。”捣蛋鬼抹了把鼻血,只说了两个字,又不开口了。 几人还想再问,孙治已经抄了个大喇叭,喊:“听别人说才知道是演习的,过来集合!” 一群兵呼啦啦跑过去,队列成行,站得笔直。 “你们本来是要被淘汰的,我大发慈悲,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孙治开门见山地道,“二十七人,一个名额,五分钟,还站着的就能获得这个名额!没有规则,没有武器!开始!” 兵们都没动,一脸茫然,有人高声喊:“这样乱打,出了事怎么办?谁负责?” “我负责!”孙治说,“十秒了。还有你,不服上级命令,出局!” 话音刚落,有人哀嚎一声,几乎是平飞了出去。知乐定晴一看,摔倒的不认识,打人的是捣蛋鬼。不用孙治再催促,战火瞬间燃烧了起来,兵们就算不想打的也被卷了进去。渐渐的,都打起了火气,兵们赤手空拳,逮着一个人就是一通乱揍,每个人都是敌人,不管是谁,先打倒了再说。 很快,地面上开始洒下斑斑血迹,有兵躺了,军医就会闯进去收人。有的兵倒了还大喊着要回去,却拗不过强硬的军医,再闹的麻醉针侍候,爬不起来的一律收走。很快,场上站着的越来越少,剩下的兵无一不是满身伤痕,摇摇晃晃。 这其中就有捣蛋鬼。 小白脸看着这血肉横飞的场面,脸色发青地咕哝:“这哪里是选训,根本就是俘虏营!” 方江悄悄问于正:“班长,古建吃炸药了?这么凶!” 于正阴着脸:“他说一定要通过选拔。” 小白脸好奇地追问:“怎么回事?” 于正犹豫了下,小声道:“听说他一去南疆那边就分到了山上边哨。” “被整傻了?”卫广插嘴。 于正瞪了卫广一眼,没好气地骂道:“别瞎说!那边本来就缺人,正好有个空位,他就过去了。他过去后表现不错,有名气的很,因为一去他就宣布以后要进特种大队,边哨的兵都知道。他那个班我打听过,朴实得很,看他年纪小,又是主动过去的,都对他很照顾。只不过……” 方江见于正闭了嘴,急了:“唉呀,班长你能不能一次说完?急死人老!” “就你急!”于正拍了方江一巴掌,沉默片刻,轻声道,“也是他运气不好,他和班长巡逻时遇上了雪崩,他俩一起被埋了。他班长牺牲了,他活了下来。” 几个小兵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下子愣了。战友牺牲这种事讲起来能接受,但轮到自己真正碰上,谁能够平静视之? 于正叹了口气,道:“这次选训,我们被逮了后他逃跑了好几次。我劝他不要急,他说一定要逃出去。我后来告诉了他这是选拔,他说更要逃了。” 这次没有人再接口,只有于正慢慢地道:“他夜里睡了一会儿,直说梦话,‘班长,我会进的’,说啊说的就醒了。醒了后又捂着肚子满头大汗,问他他说疼,我本来想让他退训的,他求我不要说,说他对他的班长说了的,一定要进特种大队,不然他对不起班长。” 于正的眉头紧皱,看着场中踉踉跄跄地和另一个兵缠斗的捣蛋鬼,无奈地道:“他那个症状很像阑尾炎,这样硬撑下去不是办法啊。” “班长,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小白脸面容一肃,在场边站直了,如同敬礼般看着场中的捣蛋鬼。 谁也没有再说话,有什么话能比生命更重? 不一会儿,场中只剩下捣蛋鬼一个人。他喘着粗气,根本没办法站直,满脸挂彩,却还是勉强着说:“报告教官,我赢了!” 孙治一声不吭,半晌后,才慢悠悠地喊:“知乐。” 知乐一怔,条件反射地小跑出去,立正站好:“到!” “你是唯一逃跑成功的兵。”孙治不慌不忙地道,“你和古建,我只留一个人下来。” 这话立时激起了兵们的怒气,报告声不绝于耳。孙治也不急,等声音平息了,他才看着不动的知乐说:“不愿意是吗?不愿意的话,你俩一起淘汰。” 知乐面无表情地问:“报告教官,请问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你逃得没用,即没有带救兵来,也没有配合其他人反击,白白浪费了一次大好机会。”孙治瞥了知乐一眼,道,“你一开始就看出来这是演习,却什么也没做。我觉得你对部队没什么用,我们飞龙不收吃干饭的,你和他只留一个。” 这话说得不少教官都皱起了眉头。败城为了避嫌,制订了计划后,就把现场指挥权交给了孙治,只要不超过计划,谁也不能对孙治说什么。 知乐没有再争辩,他走上了场,站在捣蛋鬼面前。 俩人沉默地对视了几秒,捣蛋鬼轻声说:“我死也不会输的!” 知乐在人群中搜索了一番,才看向捣蛋鬼道:“你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 “败城吗?” 事隔一年,再提起这个名字,捣蛋鬼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班长牺牲后,他才模模糊糊地理解了败城那些被他认定是“假大空”的话,而自己原先所想的那些“正确路线”,却变得那么苍白无力。 知乐盯着捣蛋鬼,没有回答,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败城的关系,小心翼翼是必须的,他不再是那个不知轻重的孩子了。 “来吧。”捣蛋鬼深吸口气,忍住腹部的一阵剧痛,“别废话了。” 知乐摆出架势,眼角突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侧了下头,立刻看见败城混在教官中的面容。就这么一秒分神,听到风声再转头,捣蛋鬼的拳头已经到了眼前! 败城本来不想来的。他知道路线,比知乐回来得还早,正好赶上那场“声东击西”,看完全场他勉强满意。知乐被庄元龙扛出来时,他还和其他教官笑话了小豹子一下。然而,当孙治点了知乐的名后,他开始坐立不安,虽然反复下决心不要出去,可是,当知乐站上场后,他还是忍不住跑了出去。 知乐开始得非常糟糕,被捣蛋鬼的拳头打了个正着。那拳头又硬又重,似乎带着雪山上的冰冷气息。他连忙后退,躲过接下来的组合攻击。一年的磨砺,捣蛋鬼原本规规矩矩的军体拳套路不见了,总是能找到漏洞,一击中的。 遗憾的是,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 知乐完好无损,捣蛋鬼已经遍体鳞伤,更不用提他的肚子,换作一般人,早疼得在地上的打滚了,他还能站着就是一个奇迹。 知乐几次想要打晕捣蛋鬼都没有成功,他似乎意识到了知乐的意图,拼命周旋着。渐渐的,他的脚步开始虚浮,一只眼睛肿到一条缝,在所剩无几的狭窄视野中,知乐却变成了好几个。 然而,他们都还着着,因为,他们都有不能认输的理由。 兵们沉默了,他们无法为任何一边加油,对他们来说,这是一场不需要分出胜负的比试。 “认输吧。”知乐皱着眉头,“你赢不了。” 捣蛋鬼向地上吐了口血唾沫,一边喘得像拉风箱一边大喊:“报告教官,是不是我不倒下,你就不算我输?” 孙治看了眼场边的败城,答:“是!你站着哪怕死了,我也算你通过!” 捣蛋鬼突然向着知乐冲了过去,他连退了好几步也没躲过,被一把抱住了腰。他急了,用力擂了捣蛋鬼的背好几下,然而,那胳膊像是生了根般,紧紧箍在他的腰上,怎么都扳不开。 “知乐,你三十秒内不能让他倒下,我就算你淘汰!”孙治大喊。 知乐瞄了眼人群,在看见败城转身离开时,他的心顿时慌了。恨恨地瞪了眼孙治,咬了咬,他准备去卸捣蛋鬼的胳膊,这还是败城教他的,只是从来没机会实践! “不许动。”一声大喊响起,孙治慢悠悠地转过头去,看见举枪对准他的小白脸,“命令你们的人全部撤退。” 孙治不慌不忙地说:“干什么?造反啊?” “我们在逃出俘虏营。”小白脸笑了笑,“这场测试从来没有改变主题,我们现在还在测试中,你们是匪徒,不是教官。” 孙治板了会脸,露出一丝笑意:“哪来的枪?你看出什么了?” “声东击西时偷的。”小白脸耸耸肩膀,露齿一笑,“而且,我什么也没看出来,我只是想找个理由毙了你!” 说完,小白脸就果断开了枪,孙治的头上立刻冒出了代表死亡的红烟。 小白脸大喜过望,振臂一呼:“教官们还带着接收器,演习!这是演习,毙了这帮匪徒!” 兵们早就憋着一口气,此时借着这个理由,不管信不信,纷纷如同饿虎出笼扑了上去。教官们站的队型本就散,人数少站得又近,被这么一冲,瞬间乱成一团。枪没法用了,差不多三个打一个的局面,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教官被“击毙”四个,“重伤”三个,剩下的作鸟兽散,瞬间钻进丛林不见了踪影。孙治气定神闲地看完全场,等小白脸来了,笑了笑:“你果然是最滑头的。” 小白脸撇了撇嘴:“就知道你们骗人!” “真没看出什么?” “一点点吧。”小白脸说,“你虽然喊着淘汰了,可是兵们都是自愿走的,除了军医拖走的,没人押他们。还有教官的站位,太容易攻击了,简直像是为我们创造攻击机会一样。让我们对打根本没意义,你只是在逼我们反击。反正你根本没证据证明你不是匪徒,光凭几句话我才不信。” 实际上,小白脸只是看不下去了,捣蛋鬼和知乐无论谁胜,对另一方都是严重的打击。他是在赌,赌错了,被枪毙也不为过,赌对了,万事大吉。幸运的是,他成功了。 孙治点点头:“大体上对了。” “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们被叛变军人俘虏了,之后,直到逃回大本营为止,整个逃亡过程就是你们的选训。只要你们还在这一片无人区,就是在选训中,最终的目标只有一个,到达大本营。” 卫广不屑地道:“这种做法有什么意义?” “特种作战经常在敌占区,需要分辨危险以及识破骗局的能力。”孙治一反刚才的强硬,耐心地解释,“这只是第一步。” “大本营在哪?” 孙治一笑:“你见过死人会回答问题的吗?” 方江气结,冲上来抬腿就踢,被孙治一胳膊挡了回去,疼得呲牙咧嘴。俗话说,胳膊扭不过大腿,到他这里就是小腿挡不过胳膊了,不过看看孙治比他腿还粗的胳膊,他只能咽下这口气。大家都有长进,他也不是一年前追着知乐打的那个新兵了。 孙治看都不看方江一眼,道:“你们还不走?” 于正一听,脸色一变,冲着场上喊:“搜索战场,立刻撤离!” 兵们茫然了一下,有些军衔高的干部反唇相讥:“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挥了!” 于正还想要劝,小白脸一把拉住他喊:“班长,别管他们,我们走!” 于正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往知乐跑去。 捣蛋鬼已经彻底晕过去了,却还是死死抱着知乐不撒手。他无奈地坐在地上,见于正过来,大喊道:“班长,我不敢拉他的手!” 于正用力掐了下捣蛋鬼的手肘外侧,那手顿时就松了。他一把抱起捣蛋鬼刚要走,孙治赶了过来:“把他给我吧。” 小白脸立时戒备地道:“他没被淘汰!” 孙治笑了下,道:“就算不淘汰,他这付样子,你们要带着他逃?没找到大本营他就挂了,你们真要他死啊?” 小白脸犹豫了下,遇上这种事,他总是会不自觉地优柔寡断,太聪明就意味着想太多。相比之下,倒是于正更果断一些:“他交给你了,我想首长们应该明白他是个怎样的兵了。” 孙治点点头,接过捣蛋鬼往救护车走去。许多车被兵们开走了,只剩下救护车。等捣蛋鬼躺上了救护床,他忍不住拍了拍捣蛋鬼的脑袋,笑着咕哝:“小鬼,算你占便宜了。”再往车外一探头,空场上只剩下几个干部,领着一些兵不知在商议什么,他冷笑着掏出通话器,道,“可以扫地了。” 知乐一行没跑多久就听见身后哒哒哒的枪声,方江缩了下脑袋,嘀咕道:“又玩什么花样?” “俘虏营炸营了,有些匪徒跑了,干嘛去了?当然是搬救兵啊!另外两辆开来的卡车每车只有两个人,你再想想我们是被多少人逮到的?”小白脸解释道,“不走的话就等着被淘汰吧,这次肯定是上来就枪毙,没有翻身的机会喽。” 方江问:“先前被淘汰的呢?” “如果他们看出了什么,敢逃走的话,估计还有翻身的机会。不过,我觉得够呛。”小白脸撇撇嘴,“这个计划太阴险了,谁制订的啊!” 除了败城还能是谁?于正在心里默默地想,却没有讲出来破坏他心目中偶像的形像。 一行人跟着知乐走走停停,没多久,知乐突然停下脚步,指了指身后。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于正小声道:“追兵?” 知乐点点头,指着前方:“你们跟着太阳走,我等。” 几人都知道知乐的本事,也不多话,抢先逃走。知乐找了处草木茂盛的地方,把身体像是海底的鱼扭动着埋了进去,再在脸上抹上泥灰,悄悄的潜伏了下来。没多久,他就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辨别了一下,嘴角不由得扬了起来。 小爹! 80.逮着你了! 选训兵的鞋子里被动了手脚,可以追踪每个人的位置。另外,每个人还有个教官跟在身后,一方面是“追杀考核”,另一方面也是保护选训兵们,万一有哪个兵真走不出去了或者碰上危险了,也好及时救助。 目前逃亡中的兵一共31名,一人一个教官算是大场面了,上面不止一次说过败城这个选训计划太浪费人力物力,却被南默扛了下来。败城心里也清楚,更加不敢大意,先不论选出来的兵素质如何,绝对不能出事是底线,目前为止除了捣蛋鬼确认阑尾炎外,其他都还算进行顺利。 小白脸一行六人集体行动,败城看了,带着五个教官亲自追了上去。一方面他是想检验一下这帮小鸭子的长进,另一方面,他也是想看看知乐,这一点上,他骗不了自己。 刚才的那一场打斗他看得很清楚,知乐确实有所长进,力量方面比一年前好多了,却没有失去野性。他欣慰之余还是有点惴惴的——看小豹子那动作,最后是急得准备卸捣蛋鬼的胳膊了,这是不是好事,他还真有点拿捏不准。 六个人的痕迹很明显,没多久,败城就发现了痕迹的变化。他暗笑一声,指挥几个教官追上去,他倒潜伏了下来,慢慢地摸索过去。 果然,教官们都平安无事地追了过去,碰上几个陷阱也破除了,并没有碰上什么伏击。败城悄悄摸在教官们的身后,仔细搜索着附近的环境。这里的植被很茂盛,天气还不到冬季,植物都没落叶,潜伏一个身穿迷彩的人太容易不过了。 败城慢下了脚步。 知乐有些着急了,他看着五个教官路过,却没有败城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怀疑起来了。他的嗅觉以前非常灵敏,老爹也很认同,但是,经过一年的“懈怠”,他不确定是不是闻错了。 败城身上一般不会有什么味道,可是,昨晚和他在洞穴里呆了一整晚,淡淡的烟味混合着洞穴里菌类生物被碾碎的味道,他记得特别清楚。此时,他占据下风,这味道顺风而来,飘忽不定,虽然淡但确实有。 在哪?小爹,你在哪? 半小时后,知乐有些坐不住了。如果只有他单独一人,潜伏个二、三天也无所谓,可是眼下,前面还有人在等着他呢,如果他老是不过去,也许前面的人又会回来找他。刚才还有几声叫喊,似乎是司马山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知乐缓缓从隐蔽处站了出来,像是幽灵般浮出了土面。 败城一眼就发现了。那细微的动作,如同动物般,总是快速细碎的几个动作再接一个长长的停顿,如果注意力稍微迟钝一点,几乎没办法发现。他扬起嘴角,学着知乐的动作往那边摸了过去,他也不是傻子,养了这小豹子这么久,有实用的东西为什么不学? 知乐慢慢溜着步伐,耳中听见了许多声音,就是没有人动作的声音。 小爹没来?我闻错了? 这个怀疑的念头刚划过脑际,知乐就听见身后传来细碎声音,他没有回头看,直接往前一扑,就地打了一个滚。回头一看,败城果然在后面扑了一个空,正带着笑看向他。 知乐嘿嘿一笑:“抓不着吧?” 败城笑着站起身就追了过来。知乐放弃了潜伏,像是猴子般在树林中穿梭。只可惜,他发现现在跑起来确实没有以前那么顺畅了,那些树枝总是不时打他一下。叹了口气,他干脆扒着一颗树,噌噌噌地爬上了树干。 低头看了眼下面仰头张望的败城,知乐总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败城心中也觉得好笑,当初,知乐刚交到他手上时,也是这样爬树钻地得不亦乐乎。他踹了脚树,喝道:“下不下来?” 知乐冲下面做了个鬼脸,继续往上爬。败城也不急,就这么看着他爬到顶了,才笑眯眯地喊:“你就这么在上面呆着了?” “被你逮着是不是算失败了?”知乐伸着脖子冲下面喊。 “当然。”败城笑着,眼中却没有一丝开玩笑的神情,“这可不是玩游戏!” 知乐揪根树枝扔下去,道:“走着瞧!” 在败城看来,知乐这行为就跟撒娇似的。他好笑又好气,正准备教训两句,突然一阵哗啦响,头顶上树叶纷飞,还夹杂着细细的树干。他躲过去,仔细一看,知乐正在拼命摇晃着树顶,把一颗树晃荡得像撑杆似的。当树晃到最低点,反弹过去时,他就借着这力道跳了出去,一下子窜到十多米外的一颗树上。 “小兔崽子!”败城笑骂了一声,拔腿就追。这片树林人迹罕至,在地面上根本跑不快,没多久,他就看不清知乐的身影了,不得不掏出追踪器“作弊”了下,这才遁着直线追了过去。 知乐跳了一阵子,看了眼下面,败城的身影基本上已经看不见了。他又看看前面,并没有发现有人活动的迹像,作训服的迷彩在树林中根本无法从远处分辨。他犹豫了下,开始往下落去。 一进入树林,浓烈的雨后腐叶味道就冲入脑中,他皱了皱眉,这里的植被已经有了变化。不少树落了叶,笔直的树杆下是厚厚的落叶和还未枯黄的灌木。他刚一落地,就听见一声低沉的命令:“别动。” 知乐身体一僵,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很快,他的后脑就顶了个硬梆梆的东西,败城熟悉的味道萦绕在他的鼻尖:“小兔崽子,一样的花招你一年前就没逃掉,这次还想成功?举起手来!” 知乐撇了撇嘴,慢慢转过身,见败城笑眯眯地举着一……柄树杆,抵着他后脑的是树干的断截面。他怔了下,立时叫了起来:“你们没枪?” “我没有。”败城本来不属于追击人员,临时上阵走得匆忙,没带枪,“服气不?” “不服!”知乐话音一落,一脚就踹了过去。 败城不躲不让,一伸胳膊,就夹住了知乐的腿,他往后急退,知乐就不得不跟着往前大劈叉,等人到了面前,他对着那毛绒绒的脑袋就挥过去一拳! 81.小爹的怀抱 知乐躲避的动作很不敏捷,而当他看见败城头顶上垂下来的东西后,瞬间就改变了躲避的主意。他硬吃了败城这一拳,顶着嗡嗡作响的耳朵不退反进,一下子贴到败城怀里,努力伸出胳膊一把抓住了那条细细长长的蛇! 蛇很细,知乐奔着七寸去的,一抓一个准。只是,败城却并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见他凑过来,以为有什么猫腻,警惕地用胳膊挡在胸前,一用力,正好砸在他脸上! 知乐被撞得眼前一黑,身体往后倒去,手却还是紧紧抓着那蛇。没想到,他手上不自觉地一用力,那蛇恐怕是吃了痛,细长的身体一弓,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一口咬住他的手掌!他叫了一声,胳膊一抡,用力把蛇甩了出去! 败城这才看见知乐抓着的东西,一下子青了脸,他接住倒下的知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急声道:“别动!” 知乐的眩晕好了不少,眨巴了下眼睛,小声道:“没事。” “没事个屁!”败城急了,捏过知乐的手看了下,两个深深的牙印赫然出现在蜜色的皮肤上,“疼不疼?” “不疼。” “真的不疼?” “真不疼。” 败城心脏停了一拍——双牙印并且有麻木感,八成是毒蛇。他四下张望了会儿,那蛇早就不见影子了,赶紧问:“看清是什么蛇了吗?” “看清了。”知乐满不在乎的道,他也不是没被咬过,有经验,他递给败城从俘虏营逃跑时顺的绳子,“金环蛇吧?” “吧!?吧什么吧!”败城怒,“你疯了,直接用手去捏?嫌命长啊!” 知乐有些委屈地辩解:“那个蛇离你太近了,如果咬到你面部很麻烦的。” 败城又怒又气,但见知乐镇定的模样,逼着他冷静下来。用绳子扎住知乐的胳膊上方,扎得十分用力,勒得知乐直哼哼:“小爹,好紧。” “把你这条手废了就得了!”败城没好气地骂,“就会给我闯祸!” 知乐紧张起来:“小爹,我被淘汰了吗?” “是!”败城毫不客气地说,“你现在这样,还逃得了?” 知乐撇了撇嘴,垂下眼帘。败城说过的,他以后还有机会,可是,一想到还要和败城分别一年,他就有些受不了。想着想着,他的眼圈就红了起来,低头用力抿着嘴,吸了吸鼻子,努力保持着冷静,但脑中还是乱成了一团。 败城见知乐这付可怜兮兮的样子,叹了口气:“行了,跟我去救护站吧。” 知乐条件反射地喊:“我不去!” 败城一听这话,虎了脸骂:“干嘛?你还准备死在这里啊?威胁我是不是?我告诉你,别和我来这套!” 知乐张了张嘴,又低下了头:“对不起,小爹,我就是觉得淘汰得太冤枉。” 你没有被淘汰,笨蛋,快想想! 败城差点把这句话脱口而出,忍了又忍,还是憋了回去。他蹲下身,恶声恶气地说:“快点上来!动作慢点啊!” 这前后矛盾的命令让知乐暗笑了下,慢吞吞地趴上去,感觉屁股上就多了两条坚实的手臂。身下的背宽厚又结实,即像是以前老爹的背,又带着年轻的锐气,他用胳膊环住败城的脖子,把下巴放在败城的肩窝里,挨着败城的脸,憋出个笑脸道:“小爹,你这一年有没有想我?” 败城正在担忧蛇毒的事,没好气地呛道:“不想!” 知乐唔了一声,搂紧了败城的脖子,表情黯淡了下来。败城用眼角瞄了眼知乐近在咫尺的脸,细嫩的皮肤不时碰到他,触感就像是丝一般,他的心又软了,小声道:“行了,别气馁,你以后还有机会的。” 傻乐乐,你还有机会的,千万别放弃啊! 知乐不自觉地蹭了蹭败城的脸颊,没有吱声。微妙的隔阂与尴尬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有看不见的线把他们的心融合到一块儿。 败城的手很稳,背着知乐在树林中稳步前进。金环蛇是神经毒类蛇,从刚才的体型来看,八成不是成年蛇。他只能祈求进入血液的毒素量不多,这类蛇毒的发作时间比较迟,要1-6小时,救护站离这里只有45分钟的距离,只要路上不出什么事,绝对来得及! 败城选的路当然是直线前进,一路上不时掏出指南针看。知乐趴在他肩膀上,无聊地看着,忍不住插嘴道:“小爹,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怎么就找不到你了?”败城的口气温和了许多,“你真当你是隐形人啊!” “连老爹都经常找不到我。”知乐哼了声,“前面我主动现身的不算,后来再找着我那次,你肯定有其他的追踪方式!” 败城笑了笑:“我就是有,怎么样?” 知乐把腮帮子一鼓,对着败城就是一串“噗噗噗”喷唾沫! 败城大叫了一声,扭脑袋去蹭知乐的脸,惹得知乐也大叫着动来动去的,他立时骂道:“动什么动!趴好!” 知乐哼了一声,又趴回败城背上。 “哪学来的毛病!”败城笑骂道,“你现在是越来越坏了!” “小白脸他们都这么玩。” 败城想了想几个半大小子互相喷口水的场面,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们啊,讲起来是大人了,都还是孩子,什么经历也没有。” 知乐沉默了几秒,搂紧了败城的胳膊,轻声说:“小爹,古建好像一下子变了。” 败城也知道捣蛋鬼的事,每个兵的履历以及相关调查他们在事先都看过,以了解情况。他叹了口气,把知乐往上托了托,说:“这种成长宁愿不要,代价太大。” “小爹。”知乐用力搂紧胳膊,又怕败城勒得慌,赶紧松手,“你千万别出事!你要出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败城没有吱声,许久之后才轻声道:“我会努力的,我还等着你给我养老呢。” 知乐笑了下,感觉手麻了,想动动,一动之下他的脸色就变了,犹豫了下,在败城耳边小声说:“小爹,我的手没感觉了。” 败城低头一看,知乐手上的伤口已经肿了起来,五根手指都肿得像萝卜似的。他心脏瞬间狂跳起来,掐了下,问:“有感觉吗?” “没。” 神经毒素主要是以麻痹为主,感觉衰退、麻木,最终呼吸衰歇死亡。败城不再搭话,加快了脚步,恨不得一下子飞到救护站。然而,事与愿违,不一会儿,他就听见耳侧传来微弱的声音:“小……爹,我不舒服。” 神经毒质一旦发作,病情发展极为迅速。败城把知乐小心翼翼地放下来,把他搂在怀里,看着他潮红的脸颊和逐渐加重的呼吸,急得快要发疯了。败城改背为抱,让他能够尽量平躺,向着救护站狂奔而去。 知乐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像是被蒙着口鼻般喘不过气来,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然而,无论怎样,他都盯着脸上方败城的方向,就算是死,他也想看着败城死。 知乐毕竟还是有重量的,败城抱着他一口气狂奔了一公里多,也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令他高兴的是,直起身已经能看见救护站的白色十字旗。知乐的身体逐渐软了下来,几乎是瘫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当眼前出现一道泥石流冲出的坝时,败城一下子陷入了绝望里! 82.承诺 那道坝足有两人高,他抱着知乐试了下,根本没办法过去。绕路的话,途中有一座山和河,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空降,先不说最近的机场离这里的距离,光是联系,再飞过来,等真到了,知乐未必挺得到那时候。最后,就算来了,也根本没有降落条件,只能把知乐吊上去,可是,剧烈的动作无疑会加剧毒素发作。 败城把知乐搂在怀里,抱着一丝希望掏出通话器:“孙治回话!” “在呢。”孙治有些懒洋洋地应道,他已经“阵亡”了,在给挂水的捣蛋鬼做陪护,无聊得很,“队长,什么事?” “你在救护站?” “是。”孙治听出败城话语中的焦急,不禁紧张了起来,“怎么了队长?” “给我拿蛇毒血清,神经性的,离救护站南方直线500米距离,越快越好!” 通话器那边瞬间没了声音,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败城一屁股地坐在坝下,让知乐坐在怀里,用力搂着。知乐的眼睛还睁着,不断淌出泪水,像是在向他哭诉般。明知道金环蛇毒的病理是麻痹和呼吸困难,但他就是觉得知乐在喊疼,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败城以为他已经够铁石心肠了。他见过战友前一秒还笑着,下一秒就脑浆爆开,失去生命。他见过拼命想要逃出生天的战友,明明已经死了,还维持着逃命的姿势。他见过太多的死亡与无奈,可是,像今天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苦,还是第一次。 “乐乐,别怕别怕,很快就没事了。”败城把知乐的脑袋靠肩膀上,用颤抖的手合上知乐的眼睛,擦去溢出来的泪水,“小爹在这里,小爹一直陪着你。无论你要做什么,小爹都答应你!乐乐,坚持,千万别有事!你还有那么好的前途呢,还有许多事没做呢,对不对!乐乐,别死!别死!” 知乐朦胧中似乎听见淡薄而遥远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仿佛是一缕柔韧的丝线,拉着他飘摇的意识。他想动动身体,可是眩晕和疲惫正在把他不断压进黑暗的水底。他从来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被蛇咬以前也有过,只要保持镇定,打了血清之后通常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了,这也是他为什么直接空手去抓,不当一回事的原因。 大意了啊,以后可不能这样……他一边想着,一边靠近那个温暖的怀抱。败城的手臂是如此有力,他不用睁眼就能清楚地分辨出来。当败城的声音清晰起来后,他勉力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一片朦胧的光芒,在光芒的尽头似乎有个熟悉的人影。 “乐乐!知乐!”败城看见知乐的瞳孔开始放大,全身的血都要结冰了,“别睡!乐乐别睡!小爹求你!小爹什么都答应你!别睡别睡!” 活蹦乱跳的躯体毫无生气地躺在怀里,败城几乎要崩溃了,他歇斯底里地喊:“孙治,你再不来我枪毙你!” “队长!” 败城猛然抬头,孙治正从泥坝顶一路滑下来。他拎着一个箱子,一落地,就迅速奔到知乐身边,麻利地开瓶抽药推针。一针下去,知乐短促的呼吸有了明显的好转,逐渐平静了下来,软软地躺在败城怀里。 “应该没事了。”孙治检验了知乐的脉搏一会儿,等那跳动逐渐平缓了下来,轻声道,“伤口不大。” “伤口大不大要你来和我说!”败城暴怒地喊了一句,喊完之后,他怔了好一会儿,愧疚地道,“对不起,我这会儿有些乱。” “没事。”孙治理解地道,“队长,我们先去救护站吧。” 败城点了点头,孙治要去接知乐,他却不给,独自把知乐抱在怀里,宁愿艰难地慢慢走,也不愿意给孙治抱。俩人绕着泥坝转了个大圈,二个多小时后才到达救护站。这会儿已经到了中午,他看着知乐被医生安排上病床,开始治疗,才察觉身上一阵酸痛,精疲力竭地去休息室。 刚喝了口水,孙治神出鬼没地坐到了旁边,败城一见,问道:“古建怎么样?” “没事,挂水呢,说不定晚上就又能捣乱了。”孙治答道,犹豫了下,补充道,“知乐也没事的,队长你不要着急。” 败城看着孙治的脸色,苦笑了下:“有什么话直说吧。” “队长,知乐到底是你什么人?” 败城是个合格的领导者。孙治几乎和败城同时进的大队,几年间,无论什么事,他越来越冷静内敛,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都保持了一个领导者的模样,率领全队走出困境。今天这样,实在是“有失水准”。 “我……儿子。” 孙治瞄了败城一眼:“你九岁生的他啊?” 败城差点呛到水,没好气地道:“我拿他当儿子一样看!” “儿子也没你这么护短的。”孙治直白地道,“队长,你太看重他了。” 败城一瞪眼:“每一个兵我都看重!” “可是他不同。”孙治轻声道,“你对他太心软了,这不是好事。” 败城有些疑惑,很怕孙治看出了点什么。可是,孙治能看出什么呢?他问心无愧。想了想,他说:“今天他是为了救我,我有这种反应很奇怪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队长,你太宠他了。我们是士兵,是武器,不是供人观赏的艺术品,你对待知乐的态度就像是怕他摔了伤了一样……” “行了,你见过他几回?”败城不耐烦地斥道,“他的资料你也看过,他以前吃的苦头不够多吗?我现在对他好点儿不行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队长。”孙治不依不饶的道,“队里这么多人,谁没吃过苦头,他的童年是特殊了点,可是也没那么不得了。队里也有从小家里穷,一天走十几里路上学,回来再下地干活,这种人还少吗?也没见你那么疼过!” 败城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他盯着孙治问:“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就是希望你摆正心态,别对知乐太心软!”孙治见败城烦了,也不再罗嗦,“你这样,他就算是颗好苗子也毁了!”而且,他会成为你的弱点,这一句,他没有说出口。 “我记住了,行了吧?”败城无奈地道,“一定对他严格要求!” 孙治点了点头,站起来了,又问:“你没告诉他没被淘汰这件事吧?” “没有!”败城这次是真恼了,拉长了声音道,“孙治你反天了你!我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吗?” 赶走孙治,败城呆了一会儿,长长地叹口气,在椅子上坐立不安了几分钟。想去看知乐,却又按捺了下来,硬生生坐了二个多钟头,这才实在忍不住,偷偷摸摸地溜去了病房。 知乐睡得很熟,缩在床单下面,似乎还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败城凑过去端详着那稚嫩的面容:头发长长了,毛绒绒的脑袋像颗大栗子般。他亲了亲知乐光洁的额头,唠叨道:“乐乐啊,你真是让你小爹烦死。你进队吧,我烦,你不进队吧,我也烦。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小崽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折腾出多少事,受多少伤,你倒是不在乎的,尽让我给你擦屁股。” “小……爹……”黯哑虚弱的声音响起,“我都说……了,是我……救你的……” 败城惊了一下,连忙高喊医生。当医生检查过后,宣布知乐脱离危险期时,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落回胸腔,捏着知乐的鼻子晃了下,苦笑着道:“知道知道,是你救我的,给你个小功,可以吧?” 知乐眨巴了下眼睛,狡黠地道:“那……不要淘汰我?” 败城脑中浮现出孙治的话,张口答道:“你已经被淘汰了。” 知乐一下子泄气了,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使劲揉着身下的床单。他有心扭过头去不理败城,可是,仔细回忆了下刚才,似乎听见了什么特别重要的话? “小爹,我昏迷时,你是不是说了什么?” 败城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 “我明明听见的……” 知乐的咕哝刚结束,败城已经严肃地道:“真没有!再说你那时候都昏迷了,还能听见我说话?” 知乐皱着眉头,仔细回想,却始终想不起来,只得可怜巴巴地对败城道:“你真没有说过什么?小爹你不要骗我。” 败城后背的冷汗已经下来了,却还是咬着牙硬撑:“绝对没有。”反正当时没有第三个人,他决定死不认帐。不然的话,万一知乐又提出什么“胡闹”要求怎么办? 不过,看着知乐发青的脸色,他犹豫再三,还是轻声道:“什么时候你进飞龙了,我就把今天的事全部告诉你,怎么样?”他估摸着,就算这次知乐通过了,真正补进战斗单位,至少也要一年多以后了,到时候知乐也早过十八岁,有权力做出自己的选择。 知乐脑袋还有些乱,听败城的话,虽然直觉不对,却眼前一亮。能得到这样的答复他已经很满足了,既然已经答应不再逼败城去做不愿意的事,他就会信守诺言。他们是亲密的人,不应该互相威胁的。 想是这样想,知乐还是小声嘀咕:“我总觉得是很重要的……” “想什么呢!睡觉!”败城拍了下知乐的脑袋,“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知乐应了声,缩回被窝里。等败城走了,他又睁开眼睛观察了下,确定没有人后想爬起来,却又力不从心地跌回床上。暗骂了一句,正准备再接再厉,房门突然开了,捣蛋鬼的脸探了进来,俩人打了一个照面,都是一愣。 83.小爹,做我的人质吧! 捣蛋鬼上了救护床就醒了,第一反应是逃跑,却痛得直不起腰。他也不是超人,肾上腺素勃发的那一刻过去后,马上痛得在床上打滚。孙治就坐在床边闲闲地看着,笑得很开心。 救护站没有开刀条件,军医先给捣蛋鬼做了紧急处理,不一会儿,肚子不痛了,他也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临睡前他记得孙治坐在床边看书,再一睁眼,一个人都没了。他躺在床上,也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被淘汰,心里七上八下的,孙治一回来,他赶紧追问结果。 孙治一边把人按回床上一边骂:“你都这样了,还想着不淘汰?做梦呢你!” 捣蛋鬼刹时觉得生无可恋,那种冲击和失落感实在太强了,他忍不住蜷缩在床上哭了起来。哭完了,他还是胸闷气短,却也无可奈何。不了一会儿,他就躺不住了,想去找孙治问个清楚。 救护站不大,是临时搭的,每个房间的样子都差不多。捣蛋鬼沿着房间一路摸过去,孙治没找着,倒是找着了知乐。 知乐一见捣蛋鬼,立时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会儿,问:“你好啦?” “差不多吧。”捣蛋鬼见知乐也躺着,奇怪地问,“你也被淘汰了?” “是啊。”知乐大声说着话,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对捣蛋鬼召了召手,“我在路上被蛇咬了,被逮了,就淘汰了。” 捣蛋鬼见知乐这付样子,心里动了下,看了看外面的走廊,也大声道:“活该!谁叫你和我争的!”一边说,一边悄悄溜进了房间,靠近床边。 知乐装出一付愤怒的腔调:“这帮教官太过份了,他们就是想故意淘汰我们全部人!” “就是!” 俩人嘴上骂着,手里比划着写字。 「我们还没有被淘汰。」 「你怎么知道?」 「孙治对小白脸说过,整个选训计划就是逃亡,只要我们还在无人区,就在选训中。」 捣蛋鬼眼睛一亮,比划道:「你确定?」 「我觉得是。」知乐其实也不太肯定,不过,他不想就这么坐以待毙,一年的等待时光他受不了,「我们逃吧。」 「怎么逃?」 「先不急……」 知乐这句话还没有比划完,门外就响起了叫喊声。俩人还没听出个甲乙丙丁来,房门就被推开了,孙治几步窜进来,一把揪住捣蛋鬼的后领:“臭小子,你还敢跑?” 孙治的反应令捣蛋鬼心中安定了几分:既然如此紧张,那正如知乐所说,他们八成还在选训中。简而言之,他还有希望! “我哪里跑了!”捣蛋鬼嘴硬,“我来看看老战友,不行啊!” 孙治一听这话,细长的眯眯眼在俩个小家伙身上来回看了看,笑:“在讨论什么鬼点子?” “鬼点子那是你们!”捣蛋鬼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教官,论起这方面,我们是甘拜下风哪!” 孙治不耍嘴皮子,拎起捣蛋鬼就扔了出去,自有大发雷霆的军医把人揪回去。关上门,他转过身看向床上的知乐。 知乐从孙治进来后就是一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嘴角向下,紧紧抿成一条线,大眼睛中满是冷漠。 “怎么?不说话了?在队长面前倒是挺活泼的啊?”孙治并没有实际看过,他是猜的。不过,从平时败城谈起知乐的神情来看,也是八九不离十。 知乐还是不吱声。 “不说点什么吗?”孙治走过来,俯下身凑近知乐的脸,居高临下地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我,你早去见阎王了!” 知乐盯着孙治,张开嘴,一字一句地说:“将来在战场上,我会看着你的。” 孙治一皱眉:“怎么?你还敢威胁我?” “不是威胁。”知乐干脆地翻过身,留个背给孙治,“将来我们成了战友,我会特别关照你,我欠你一条命。” 孙治瞪着知乐的后脑勺半晌,才翘着嘴角直起了身。他溜出救护战,去了旁边的树林,那里一溜排停着好几辆车。上了其中一辆指挥车,他对败城就笑了出来:“队长,你养了一只会伸爪子的猫啊。” 问了事情经过,败城淡定地道:“知乐不止有爪子,他还有好牙,小心咬你一口。” 孙治不屑地哼了下:“他想咬我,再过个几年吧。” 败城也不分辨,微微一笑:“我们走着瞧。” 孙治走了,知乐也睡着了,捣蛋鬼被军医折腾得惨叫连连也没吵醒他,这一觉就睡到了晚上,再睁开眼,天都黑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试着动了动,身体的麻痹感已经恢复了不少,被咬伤的手也好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 他悄悄爬起来,踮着脚尖走到门口,打开一条门缝,正好看见送饭来的教官。知乐一溜烟爬回床上,刚钻进被窝,门就被推开了。 送饭的是庄元龙,他早就想看看知乐了,这次终于有了机会,他主动要求送饭。刚一进门,把饭往床头柜上一放,他就以最大嗓门喊:“起来了,兔崽子!” 知乐慢腾腾地转过身,瞄瞄庄元龙的脸,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接过饭盒就吃。 庄元龙看着低头扒饭的,怎么看怎么不爽。他想像中,败城的干儿子啊,那得一头小狮子才成,张牙舞爪的,像现在这样闷着头,一付软蛋窝囊相,他可看不惯。知乐吃了多久,他就说了多久,从败城怎么好,到知乐怎么无能,他一样一样说了个遍,说到口干舌燥为止。 “哼,队长就不该给你做这饭!” 知乐只顾吃饭,全程无视,听到这话才动了动耳朵,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似乎要把每一粒米都嚼出神仙味道来般。 这种被忽视的姿态对庄元龙来说绝对是一种严重挑畔,他咽了口唾沫,哼了声,用力戳了下知乐的额头。见对方终于抬起头来了,他才笑眯眯地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打一场啊?” 看着庄元龙比自个儿大腿还粗的胳膊,知乐一脸鄙视地举起被蛇咬的手晃了晃,把空饭盒扔回给庄元龙,一翻身又钻进被窝睡去了。 庄元龙气哼哼地走了,再见到败城后不由得大吐苦水:“队长,你这个儿子太讨厌了!他那个眼神,活像孙治和你生气时的结合体!我说他,他不理,我骂他,他也不理,我就差打他了!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这只小鸭子一点也不活泼!” 败城问过庄元龙做了什么后,也不快地哼了声:“他不理你是应该的!我回去就要立个队规,叫所有人都不和你说话!多大人了,你怎么还这么幼稚!?” 庄元龙垂头丧气的走了,败城的脸色也随之垮了下来。 知乐是在为淘汰而沮丧?还是这一年间养成的脾气,对谁都一付冷冰冰的?或者说,知乐还是不舒服? 败城万万没想到,知乐此时正在和捣蛋鬼策划着逃跑事件。反正已经被“淘汰”了,那么,去找个老战友“聊一聊”不也是正常的事嘛。他大摇大摆地穿过走廊,找到了捣蛋鬼。俩人缩在床上,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子。不一会儿,他溜回房,果断上床睡觉养精神。 选训指挥部24小时有人执勤,就近监视救护站。今夜值班的本该是孙治和庄元龙,由于孙治“阵亡”,败城正好又在,就顺便顶上了。他百无聊赖地坐在车里,听着庄元龙像个小姑娘般吱吱喳喳的说着八卦,打了个呵欠,正准备偷空睡一觉,救护站里突然传来尖叫。 败城一个激零爬起来就冲出了指挥车,庄元龙跟在他后面。俩人顺着声音跑进去,就见到医生办公室里地上倒着一个军医,小护士正花容失色地尖叫。 “叫什么叫!”败城大喝一声,止住了可怖的尖叫,“见到生人了吗?” “外、外面去了……”小护士哆嗦着指着窗口,结结巴巴地道,“有、有鬼啊?” 话音未落,庄元龙立时翻窗追了出去,败城差点没气笑了,叫人把胆小的护士和晕倒的军医带走后,门一关,不慌不忙地道:“出来吧。” 医生办公室里仍旧是一片寂静,败城站在中间,继续说:“这地方就这么大,别以为躲得过我。知乐,出来!” 一人多高的药品柜动了动,后面飘出来一“片”人影,知乐穿着病号服,笑眯眯地道:“首长,你真厉害,我一想逃跑,你就知道了。” 知乐应该是明白了,败城心里想着,忍住笑意,板着脸道:“还有一个呢?” “没了,就我一个。”知乐一脸天真。 败城又开始担忧了:“瞎说,你要跑会不带那个捣蛋的?” “小爹嘿。”知乐一反在庄元龙面前的冷漠,得意洋洋的道,“你要找古建啊?他呀,说不定现在已经上了救护车,给送去大本营了。” 败城一怔,道:“刚才那个军医?” “一年不见,你认不出来了吧?”知乐像个恳求表扬的孩子,眼睛闪亮的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认得出我,不然的话,我也这样逃了。” 败城笑了笑,道:“你这是牺牲自己了?” “才不是。”知乐看见败城靠近,连忙退了一步,“首长,别靠近哦,你再靠近我就开枪了。” 扫了眼知乐拿在手上的枪,败城笑道:“这次不举在前面了?不瞄准吗?” “我可不会被你夺第二次枪。”知乐咧嘴笑得很开心,“小爹,你现在是我的人质了!” 84.败城的陷阱 败城眼神在室内找了一圈,问:“军医呢?” 知乐踢了脚医疗柜,一个被剥得只剩内衣裤的汉子从柜子后面走出来,一脸愠色地道:“要不是大意了,也不会栽你们这几个毛孩子!” 败城上下打量了军医会儿,笑:“怎么死的?枪怎么没声音?” “不是枪。”知乐得意地道,“我们又不是傻子。” 这次救护站的军医都是少数有过战地经验的高级人才,败城特意挖了墙角借调来的,就是为了尽力营造真正战争的气氛。军医们临时配着枪,救护站也设有岗哨,气氛相当紧张。 捣蛋鬼先在房间里假作肚子痛,打着滚大吵大闹,等军医来了,毫无戒心地施救时,知乐在后面偷袭,一掌砍上去——军医翻了,没晕。 两只小鸭子怔了下,齐齐扑上去捂着军医的嘴翻滚了一圈,最后还是捣蛋鬼摸过温度计打碎了抵在军医的咽喉上,道:“这次你该死了吧?” 军医是个湖南汉子,闻言一翻身坐起来,气咻咻地指着两个小崽子,还没骂出声呢,捣蛋鬼就扑上去扒衣服了。最后,“军医尸体”被藏在了医疗柜后面,知乐也躲了起来,捣蛋鬼忐忑不安地面朝下躺在地上。小护士是新手,第一次参加演习,年龄小,进来后啥也没看见,听见外面有声响,就觉得有人逃出去了,其实,那不过是知乐扔的东西。 败城听知乐三言两语说完,心里乐呵着,看着军医的臭脸,也不好表现出现,板着脸道:“那你现在准备干嘛?” “别过来!”知乐对上次败城夺枪的场面记忆犹新,一见败城靠近,立马往后退,连声喊,“站好!把床单撕了,自己捆自己的手。” 败城瞄了眼知乐,道:“那我要是不愿意呢?你敢开枪啊?” “我怎么不敢?” 败城往前踏了一步:“你开呀。” 知乐退后一步,严肃起来:“不许过来!” “你只要一开枪,立马一堆人包围你!” 知乐想了想,突然对败城的胳膊就是一枪! 败城带着接收器,头上立时冒出了黄烟,他也不急,悠闲地道:“你还真敢开枪。” 知乐哼了声,又对着败城的另一条胳膊开了一枪,这才开口:“转身!” 败城乖乖转身,就感觉身后一阵碎步,后脑上低了一个硬物。 “真狠心啊,你这可是虐俘。” “你们又不是战俘,是绑匪,而且还是临阵脱逃叛变的现役军人,我是有处置权的!站好!”知乐说得头头是道,没看见前面败城高兴的表情,他看了眼军医,虚踢了一脚,“一边去,别挡路,不然你就去柜子后面。” 湖南汉子怒气冲冲地出去时,庄元龙从窗户外面翻了进来,一看这形势,还没开口,马上掏出了枪。知乐没败城高,隐在败城身后几乎看不见,他只好瞄准败城,问:“老大,你没事吧?” “胳膊被打废了。”败城板着脸训斥道,“你是猪啊,这么久没人还不回来?” “我以为你儿子跑得快嘛。”庄元龙委屈地道,随即又勃然大怒,“臭小子,你敢挟持你爹!我劝你赶紧投降,我军优待俘虏,不然的……” 知乐乘着庄元龙滔滔不绝时突然把枪口挪了开来,想要打死这张“嘴巴”,没想到,一秒前还喷着口水的庄元龙突然一矮身,脚下发力,像是一发炮弹般往他冲来。一直按兵不动的败城也突然转头,张嘴就去咬他持枪的手。 知乐心里吓了一跳,敏捷地后退一步。败城咬了个空,庄元龙还没来得及冲到,那枪已经重新抵在了败城的后脑上。 “再过来一步我就开枪!” 庄元龙像是中了定身术般,僵在那儿,慢慢地直起身,沉下脸道:“小崽子,你玩真的?” “我们现在是敌人!”知乐毫不相让,“走开!” “你知不知道教练弹五米内也有杀伤力?” 知乐犹豫了下,道:“这是实战!走开!不然我开枪了!” 庄元龙露出着急的神色,怒气冲冲地喊:“没良心的小崽子……” “庄元龙!”败城喝止了急眼的队员,“你搞什么?过家家啊?” 庄元龙着急地道:“队长,你小心枪走火。” 知乐看着庄元龙唠唠叨叨地说着废话,若有所思了几秒,随即敲了下败城的后脑,道:“叫你的人出去!” 庄元龙还想争辩,败城轻飘飘地道:“你要是想动手就动手,不想动手就听命令,别在这儿磨矶。” 看着庄元龙恋恋不舍地出了窗,知乐用受伤的手碰了下败城的背心,道:“小爹,那个就是特别粘你的队员?” 连乐乐都看出来了,庄元龙你真是越混越回去了!败城心里想着,没好气地嗯了声。 知乐一听,立时噘起了嘴,后悔刚才没把庄元龙“杀”了。 败城感觉身后没声音了,问:“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你们有车的吧?车在哪?” “我如果不说呢?” 知乐怔了下,说:“你是贪恋富贵的绑匪嘛,不可能不说的!” 败城只觉得好笑,随口道:“这你也想得到?” “这是你们设计的嘛!”和其他时候的冷漠不同,一到了败城面前,知乐就变成了孩子,明明是威胁的话,却拖长了声音像是撒娇般,“我不管!你走不走?” “好,我走。”知乐的推论并没有问题,况且,就算是军人,也不会明知道有活命的机会还故意送死。 知乐押着败城往门外走。捣蛋鬼的逃走没有惊动太多人,那个小护士被绑在救护站外面,好不容易挣脱了扎在嘴上的绳子后,又哭又闹地叫了哨兵去“追杀”捣蛋鬼了。由此,整个救护站成了空巢,给知乐创造了一个大方便。 知乐贴着败城,枪夹在两个人中间,抵着败城的腰。俩人一路往前,顺利通过了门口的岗哨,往指挥车走去。眼看着就要进入从林,他突然抵前一步,轻声道:“站住。” 败城停下脚步,笑道:“反应过来了?” 知乐一愣,顺着败城的说法思索了下去,猛然发现了问题:他不开会车,败城两只手被他打“废”了,谁来开车? 他一下子急了:“你骗我!” 败城并没有意识到是他提醒了知乐,笑了:“我哪里骗你了?是你自己要开车的。” 知乐想了想,干脆地一推败城:“走!” “去哪?” “你们车上总有地图吧?” 败城一听,又是忧心又是高兴,知乐的脑筋越来越灵活了,这是好事。可是,他一个总指挥被当人质,实在是有些不甘心啊。要不要再治治小鸭子?他倒不是故意放水,知乐目前为止做得毫无破绽,就因为是演习他还能作作弊,如果是实战,他会更谨慎。庄元龙应该跟在附近,他看不见人影,也不敢轻举妄动。 俩人直到上车都没有碰到教官。一来人手不足,教官们都撒出去盯梢了,一个兵一个教官已经是大手笔了;二来此时是夜班,值班人员正是庄元龙和败城。 上了车,知乐反手一关车门,背靠角落,谨慎地道:“把地图给我。” 败城嗤之以鼻:“我手都废了,打不开!” 知乐转了下眼珠,笑得很坏心:“那你咬过来!” 败城瞪了小鸭子一眼,还是翻出了地图,在手上掂了掂,突然砸向知乐! 知乐身体小幅度一侧,躲了过去,任由地图落到脚前,又一脚踢了回去,不忿地道:“你手明明不能用的!” “我手也不能拿地图的。”败城凉凉地道。 知乐哼了声,说:“打开!” 败城摇了摇头,弯腰捡起地图,对着知乐打开。他握紧枪,不时扫一眼地图,又赶紧盯回败城,就这么分几次扫完,他才笑了:“我知道大本营在哪了!” 败城挑了挑眉,把地图翻过来看了眼。他们用的地图上标记都是自制的,绝不会大刺刺的写上“大本营”三个字,以防泄露情报。知乐居然说知道了,他有些不信:“你怎么看出来的?” 知乐对这方面很敏感,一瞪眼:“我又不笨,为什么看不出来?” “我们可没有写大本营什么的。” “那个圈加四个叉不就是吗?” 败城问:“你为什么会认为这是?” “因为老爹就是这么标集合地点的。” 败城一愣,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每次任务都会重新制订各种联络、标式方法,这次演习因为和飞龙合并,出于潜龙的保密原则,他抽了飞龙多年前一次作战任务做蓝本,这套标示方法也就顺应用上了。 知老头是飞龙的兵吗?有这么巧吗?回来后,败城拜托南默去查过知老头,却毫无结果,他虽然有所怀疑,却也得放下。 “我们走吧!”知乐没注意到败城的脸色,他这会儿只想赶紧到达大本营,获得通过资格。 “我也走?” “你不走我怎么走?” 败城笑了:“你真要带我走啊?可别后悔。” 知乐犹豫了下,还是坚定地道:“走!” 车门一开,败城刚要往外走,被知乐一把拉住:“车顶上的,下来!”寂静无声,知乐又喝,“不下来我开枪了啊!” 几秒后,庄元龙一脸恼火地跳了下来,刚一落地,还没开口就是怦得一声,死了——他没冒烟,因为没戴头盔。 庄元龙气得鼻孔都大了,喊:“小崽子你太心狠手辣了!” 这倒不是说知乐做得不对,而是一般没见过血的选训兵,都不会这么干脆俐落的“杀人”。有些没受过射击训练的,可能开枪都闭眼,胆大的,开枪时也会犹豫一点。像知乐这样毫不拖泥带水的,就好像等着杀他的还真没有。 “你死了!”知乐生怕庄元龙赖帐,大声提醒,“走开!” 庄元龙看看败城阴沉的脸色,不干了,往地上一倒:“死人不会走!” 知乐无语,推着败城往前走,刚要路过庄元龙,败城突然也一倒,压得庄元龙嗷了一声,笑嘻嘻地道:“你从刚才起一直没给我包扎,有快十分钟了吧?唉哟,失血过多晕倒了。” 俩个大男人一起趴在地上,望着知乐咧着嘴笑。他怎么也没想到败城在这里等着呢,听到救护所里开始有人声,顿时傻眼了。 85.逃亡之路 败城这样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体重当然不会特别夸张,但一身结实的肌肉也不可能是随随便便就背得起来的。知乐听见救护所里的声音越来越近了,顾不上那么多,一咬牙,抄起败城的肋下,低下头用力把败城拱上了背——顺便再踹上庄元龙几脚。 庄元龙一个驴打滚闪开,怒道:“你虐待战俘啊!?” 知乐哼了一声,说了和庄元龙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我这是鞭尸。” 庄元龙气咻咻地看着知乐背着败城,摇摇晃晃地往林子里奔去了。败城抬起头来,对他使了个眼色,他正想打手势,俩人已经消失不见。他站在原地怔了会儿,摸了下鼻子,小声咕哝:“老大你到底啥意思啊?我又不是孙子,你不说我不明白啊。” 败城的所托非人给了知乐逃出生天的机会,他背着败城在从林中腾挪奔跑,不一会儿后背就全湿了。败城伏在他肩膀上,感觉到他激烈的呼吸,又心疼又欣慰——看来,他不在这段时间里,小豹子并没有回去从前,他不再计较仔细,不会不敢拼命,而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越来越有兵样了。 知乐憋着一口气冲刺了一公里多,浑身上下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拉风箱般急喘气。没多久,他的两条腿开始打结,颤得跟面条似的,终于冲不动了。他把败城往地上一扔,扶着树开始干呕。 败城坐着没动,看知乐扶着树半天直不起腰来,笑了起来:“不行了吧?” “我……可以。”知乐困难地咽了口唾沫,嗓子眼里一阵铁锈味直冲鼻孔,知道那是肺部的毛细血管破了。经过麻痹的身体刚刚恢复,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他平时的锻炼量非常大,远超六连其他的兵,但这时候,他才察觉这些锻炼是多么不够看。 “不行就把我丢下。”败城引诱道,“你还打算带着我去大本营啊?” “我要带着你!”知乐想都不想就道。 “为什么?” 这个问题令知乐卡壳了,他想了想,说:“你是绑匪头目,我有义务把你逮捕归案!” “还归案呢,你当你是稽查啊?”败城笑起来,“行了,你没办法带着我一起走的,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我告诉你,我可不会配合你的,我会一直处于晕倒状态,一根手指头也不动,你看着办吧!” 知乐哼了声,沉默地蹲在一边。没一会儿,他偷偷摸摸转过身,滴溜溜的眼珠子在斑驳的月光下像是黑弹子儿般在眼眶里乱转,那股神情,就像是看见糖的孩子。 败城被知乐看得心头发毛,正想着这小鸭子是不是又犯浑病时,知乐突然挤出个笑脸,兴奋地道:“小爹,你这样还是第一次呢!” 败城一怔:“啥样?” “没用的样子。” 知乐这形容让败城有股熟悉的吐血感,瞬时觉得怀念无比。 “因为你以前总是很厉害的样子。”知乐看败城脸色不对,赶紧补充,“像现在这样,唔,我不好形容,就是像死鱼……呃,像,呃呃,我说不好。反正就是,我就想摸摸你,不是那种摸,就是那种摸。” 败城明白知乐的意思,暗笑了下,不说话。知乐看着他的样子不像是反对,咧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蹲在地上挪过去,用手指戳了戳他小山般凸起的胳膊肌肉,一脸兴奋的表情。看着知乐这样,败城不禁有些心酸。知乐就像是柔韧的小草,只需要一点点雨露和阳光,就会高兴得不行,拼命成长。 知乐要的从来都不多,败城却没法给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败城忍不住叹了口气,知乐一惊,缩回了手。他看了看败城的脸,猛然反应了过来,干脆地脱下衣服,不等败城发问,他又脱了T恤,撕成一条条的绷带,蹲下身扯过“假作受伤”的胳膊包扎。 败城看着知乐用一只手和嘴合作,娴熟的一圈圈绕绷带,暗中赞许,嘴上还是淡淡地道:“你战场救护得了几分?” “满分!”知乐扬起笑意,“除了政治学习我都是优秀。” 败城早就知道了,却还是问:“政治学习为什么是差?” “好多字认不得。”知乐的骄傲没了,低头咕哝道,“你走了,没人有耐心教我了……” “少在我这儿装可怜!”败城一瞪眼,“于正说了,他要教你你不要,对不对?” 知乐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可是他们教得确实没你有耐心啊,于班太唠叨了,小白脸教急了会骂我,方江每次教到最后都打起来,卫广是傻逼。” “唉!”败城轻轻扇了知乐一巴掌,“怎么讲话呢!?” “你用手了!作弊!”知乐立刻露着白牙喊。 “你管得了我!”败城戳了知乐的额头一下,“你蛇毒还没清,居然还敢逃,不要命了!” 知乐把仍旧肿成馒头的手晃了晃,笑嘻嘻地道:“不疼了。小爹,我就知道你心疼我。” “滚边!”败城没好气地骂,却还是小心翼翼地让过知乐的手,“反正我不会给你任何帮助的,后面你看着办!” “我会带你走的!”知乐把绷带打个结,坚定地道,“无论你是敌人还是战友,你都是我的小爹,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无论在哪里!” 败城心里感动,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一分一毫。有些话没必要说出来,他们以后还有很久的日子呢。感动完了,低头一看,他看见两胳膊上两个大大的蝴蝶结,还是军绿色的,顿时黑了脸:“谁教你打这种结的!?” “没人教。”知乐一脸“求表扬”的神色,“我看杂志上有人这样扎,好看吧?” “好看你个头!”败城骂,“给我按包扎要求重新打!” 知乐立刻焉了,刚要伸手去解,突然反应过来:“你是绑匪,还指挥我?切!” 知乐还想唠叨两句,一年不见,他有无数的话想和败城说,一夜怎么能够?十夜都不够!可是,一声轻微的树枝断裂声传入了他的耳中。他停住动作,机警地四下张望了会儿,没有犹豫,穿上衣服背起败城重新踏上了“逃亡”之路。他不断地走,走到受不了就歇一会儿。没多久,他的腿就开始发颤,肩膀和腰酸痛不已,被毒蛇咬的手也从麻木中逐渐复苏过来,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咬般,又痒又疼,他不敢蹭,只得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败城身上。 “小爹,你好重。” “小爹,你的胳膊好硬。” “小爹,你的手上全是茧子。” 败城全程一语不发,只是看着知乐后颈上密布的汗珠。 这是他的兵,他的儿子,他一手培养的男子汉。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血脉相连的感觉却如此清晰而甜美,他几乎忍不住想跳下来把知乐搂在怀里安慰一番。但是,职责使得他必须保持沉默,扮演好一个“受伤的俘虏”。 茂密的树林挡住了皎洁的月光,知乐没有工具,只能草草辨认下方向,再凭着对树林熟悉的感觉走。他不敢停下,身后有追兵,尽管非常小心翼翼了,却始终甩不掉。他怀疑身上被做了手脚,可是,他不知道是在哪里。 走,往前走, 终于,在天色逐渐泛白后,背着败城走了一夜的知乐到达了体力的极限。背后的败城重得几乎像座山,压得他一步也走不动。他的手再也托不住了,慢慢松开,当脚下出现一根小树枝时,他没能抬起脚。一绊之下,脑中虽然划过一句“不好”,却还是双腿一软,一头栽倒在地上,趴在柔软的落叶上直喘气。 恰在此时,细碎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86.人呢? 不止一个人……脚步好轻……他们在包围过来……不行,我得起来……得起来……小爹……小爹,快跑……小爹…… 脑中虽然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话,知乐却还是在疲劳与伤痛的压制下慢慢闭上了眼睛,半睡半昏迷了过去。败城赶紧凑过去,确认知乐的呼吸和心脏正常后地才松了口气,接着就盘腿坐在一边等着庄元龙出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另一批人。 “排长?” 这个称呼钻入败城耳中,他愣了下,回头看去,愕然发现来的人居然是小白脸一行。他心里骂了庄元龙一句,脸上却笑着道:“你们居然逃掉了?” “那是当然,我是什么人啊!” 方江得意地道,边说边往败城走来,却被小白脸一把拉住。他举起手中的枪瞄准了败城,嘿嘿一笑:“教官,你这是在干嘛呢?” “没干嘛。” 败城淡定的答道,他坐的方向正好挡住了知乐,乘着几人都没看见,他的手慢慢往知乐身上的枪摸了过去。没想到,他刚接触到金属感,小白脸就跨前一步,严厉地道:“别动!教官,把你的手慢慢地放到我们看得见的地方。”他笑眯眯地补充道,“要慢慢的,你不慢,我就开枪了!” “你干掉了孙治,不错,有长进。”败城缓缓地把手抽出来,知乐的枪捏在他的手上,冲着天,“现在警惕性高多了。” “谢谢教官夸奖!”小白脸大声道,“真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一天哪!把枪扔过来!” 几人一起笑了起来,虽然是敌对双方,但当时相处的那几个月确实让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现在重逢,都有种别扭的欢乐感。 卫广这才看见躺在地上的知乐,立时惊了一下,大叫道:“乐乐怎么了?” 于正一巴掌抽上卫广的脑袋:“叫什么叫,生怕别人找不到你啊?这里有排……首长在呢,你还怕乐乐出事?” 这话讲得在理,败城听了,心里却被触动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却没有抓住。在枪口的“威胁”下,他被赶去一边,看着一堆选训兵挤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议论着什么,正猜测时,耳中突然响起一串猫头鹰的叫声。 他立时认出这是队里的交流信号,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小白脸警觉地看了败城一眼,见他只是活动一下脚,看了几眼就没再注意。 “走吧。”虽然没看出点什么,小白脸的直觉还是一阵不安,他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不过看不出来,“这里不能呆。” “往哪走?”于正眉头紧皱,“你确定走的方向对吗?” 小白脸一行自然也遭到了伏击,教官们组成的老练追击队在知乐离开后不久就追上了他们。没了知乐的指引,就连于正也没受过丛林训练,两眼一抹黑,直接落入了教官们的陷阱,被伏了个准。 两道95式形成的交叉火力压制从前方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他们不得不迅速后退时,枪声一停,一片寂静的树林中突然扑出来数个教官,从背后偷袭了他们。这一年间,几个新兵的训练量要超过一般侦察兵,只是,这点水平在教官们眼中看起来就如同儿戏一般。唯一逃过一劫的是受过败城指点的于正,他刚拔出枪,就被两个教官同时盯上,饿虎扑食般冲了过来。 当于正被两个人扑倒在地上时,小白脸终于挣脱了一压二教官的钳制,艰难地抽出在逃亡时顺的教练手榴弹,拉开保险,直接扔了出去。人群太过靠拢,就算是教练弹,如果离树枝太近,断枝也有可能造成意外伤害。一瞬间,教官们都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翻滚动作,小白脸几人却立时跳了起来,疯了一般四散逃窜。 几秒后,什么声音也没出现,教官们抬起头,疑惑地面面相觑了下。有人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捡起哑弹一看,立时发现是做过手脚的,保险不过是个幌子。教官们顿时勃然大怒,往着兵们逃跑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小白脸们早就讲好了,如果碰上伏击,不正面硬抗,教官们的身体素质实在不是盖的,比他们腿还粗的胳膊,没人敢碰。先努力形成混战,迫使教官们不敢用枪,再分散逃跑,并且早就约定了集合地点和路线。 几人嗑嗑碰碰地按照约定到了集合地点,但在这无边从林中,他们就像是茫然无知的孩童,那个传说中的大本营还不知道在哪。于正想了想,决定先找到水源,再顺江而下。 他们走了整整一天,屁股后面不时出现追兵,时不时昏暗处就扑出来一个教官,像是鬼般把他们中的某个人拖进树从里去了。这种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煎熬确实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百般防备,司马山还是被拉走了,没了踪迹。小白脸也几次差点着了道,被方江拼命抢了回来,为此,方江腿上还挨了一枪,虽然是教练弹,还是让他呲牙咧嘴了好半天。 到夜里,如同惊弓之鸟的他们实在熬不住了,就按照知乐教过的法子,一个个爬上树杈,勉勉强强地睡着了。 知乐走的方向和小白脸一行一致,正好路过他们休息的树下。夜里又黑,树上的几人被惊醒了,根本分辨不出下面是谁,只当是“追杀”的教官们,顿时都生出要好好出一口恶气的想法,就悄悄摸了下来形成了包围圈。如果不是知乐太疲倦,也不会忽略树上的人,这下子正好让败城成了一个“大战利品”。 听完卫广的“友情解释”,败城笑了起来:“怪不得你们少了一个人。而且,你们就剩一枝枪也敢下来?如果真是我的队员,空手就能把你们全埋在这树林里!” 卫广赔着笑道:“教官,那不一样嘛。再说,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老被人追着,这心理上真受不了。” “这就受不了啦?”败城跺了跺脚,打趣道,“你们还真是少爷兵,这点儿苦头都吃不了,你们还当什么特种兵啊,回老部队去享福吧。” 卫广嘴笨,这一年被小白脸骂惯了,傻乎乎地赔着笑。方江这暴脾气听不下去了,一脚踹在卫广的屁股上,嚣张地叫道:“败大首长,你现在都是俘虏了,居然还有脸说我们?你是头目吧?抓住你是大功一件吧?” 败城笑了笑:“怎么?你想抓我啊?” 方江还想说什么,小白脸学着他刚才的模样,一脚踹到他的屁股上,骂道:“闪边!首长,乐乐好不容易把你带到这儿,肯定是拿你当人质吧?他背你过来的对不对?你是不是有受伤的地方?首长,都是用的教练弹,我们也看不出来,你也不说,作弊啊这是!” 败城见瞒不住了,笑了下,道:“我两只手各中一枪。” “靠,首长,那你刚才还开枪!”小白脸立时跳脚了,“你太过份了!” “在危险境地下我激发了人体潜能,不行啊?”败城跺了下脚,鄙视地道,“我看你们倒是逍遥得很嘛,一点儿也没到极限,是吗?” 几个兵都露出不服气的神情,小白脸却注视着败城的脚发起了怔,怀疑地问:“首长,你老总是跺脚干什么?冷吗?” 败城没有回答,片刻后,小白脸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一变,压低了声音喊:“快走!” “想走,没门!”败城笑得十分得意,“元龙,动手!” 话音刚落,一阵白光就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小白脸没料到对付他们这几个残兵败将,教官们居然还各种手段齐上,连声大骂教官卑鄙,赶紧往地上一趴。刚一趴下,就感觉双腿一紧,那种熟悉的拖拽感出现了,他连声大喊:“方江!方——江!” “卫广,去救小白!” “于班,你在哪!” “卫广,救小白!救小白!嗷!我和你们拼了!” “方——江!” 各种呼喝声响起,却只有小白脸一行的声音,教官们就像是幽灵般,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不久后,当闪光和硝烟散去,林中很快恢复了死寂。 知乐是在熟悉亲切的鸟声中醒来的,他看了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包括败城也不在了。他站起来,活动了下身体,虽然还有些酸痛,比昨天却好了许多,只是肚子有点饿而已。他茫然地环顾四周,除了熟悉的从林外,人都不见了。 “小爹?”他低低地唤了声,只有鸟儿回答他。 小爹,你们人呢? 87.第一轮结束! 知乐只记得睡前似乎要被包围了,可是,现在,四周却空无一人。 他低喊了几声,只惊起了几声鸟叫。他低下头,看见一堆杂乱的脚印和痕迹,看起来像是这里曾经有一场搏斗,却没有一具“尸体”或者一个“活人”。他四下张望了会儿,心里慢慢升起了异样的感觉,就像是全世界的人都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般。 以前,他也曾经在森林中一个人生活上几个月,风餐露宿,漫无目的四处游荡,与小动物们嬉戏,从一个窝转移到下一个窝。那时候,他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也不觉得孤独。可是如今,看着仍旧熟悉的丛林,他却只有茫然无措,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最重要的,小爹呢?我的小爹呢?他没事吧? 一年的集体生活,尽管知乐并不是个人缘极好的人,可是,他的血管里却已经有了集体的印记,脱离了这样的印记,他一时间不由得迷惑了。他试着在四周转转,很快就发现了令他惊恐的东西——血迹。 他按捺住不安,顺着血迹一直找下去,越走越快,当他越过一从茂密的灌木后,视野中立刻被红色塞满了——大片的血迹,遍布几平方米的范围,一阵阵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嗅觉,令他头皮发麻。血迹他不是没遇过,以前,在丛林中生活时,他也杀过动物,吃过生肉,满嘴鲜血什么的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是,这个场面却令知乐的心里冰凉凉的,似乎有个声音在对他说着不详的预言,不断催促着他。他伏下身闻了半天,却还是辨别不出这是人血还是动物血。更令他恐惧的是,血迹周围清晰地布着数个解放鞋印。选训兵穿的是常服,皮鞋,许多兵逃跑时恨死皮鞋,可惜脱了鞋更不行,只好忍着。教官们穿的都是作训服,轻便的解放鞋,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知乐毫不犹豫地顺着血迹追了过去,没多久,血迹越变越少,断断续续的,当他看见那件染了血的作训服时,眼睛都直了。他快步跑过去,抓起衣服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却还是无法分辨这是不是败城的衣服。 小爹没事的!小爹不应该有事的!冷静!冷静一点! 尽管不断在心中这样自我安慰,知乐还是觉得全身的汗毛都张开了,冷气一阵一阵的往心里灌。他在原地转着圈,表情恍惚。这付模样,全落进远远看着他的孙治眼里。 看着知乐停下来,孙治打开了通话器,道:“队长,知乐不动了。” “表现得怎么样?” “魂都丢了。”孙治的声音里带着戏谑,片刻后,又正色道,“队长,你真要给他安排这一环特别考验?他要是通不过怎么办?” 通话器里许久才传来声音:“那就退回原部队。” “你舍得?” “我不能让他这样跟我入队。”败城的声音里满是苦涩,“他的能力足够,这从林对他来说根本不算是考验。但是,如果上了战场一心只盯着我,那只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太严苛了吧,队长。”孙治在望远镜里看了看,“他急得都开始刨地了。” “不管他。”败城闷闷地道,“他这会儿的任务应该是迅速去大本营,而不是盯着我的下落。” “他担心你嘛……” “孙子,你幸灾乐祸个屁!”败城没好气地骂道,“被新兵一枪崩了你还有脸笑?” “报告队长,我没有!”孙治一下子收起笑容,“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忍心。” “不忍心什么?他控制不了自己,就不能上战场。盯紧点,丢了我找你麻烦!” “是!” 挂断通话器,败城看着代表知乐的亮点,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一直怀疑知乐与他的关系是否会阻碍执行任务,昨天,他们被小白脸包围时,于正说的话终于触动了他。 不能再这样下去,如果知乐不能控制好心情,那么,他也不能放这个麻烦进队。 这一场考核已经逐渐接近终点,第一个兵已经顺着教官在树林里留下蛛丝马迹摸到了大本或,许多兵也正在往大本营的路上。原本,知乐是最近的第一集团,他看了地图,知道地点,如果不是背着败城,绝对是第一名。 可是,正因为他硬要带着败城,才落到了淘汰边缘。孙治并没有讲实话,这一场选训当然有时间限制,如果在今晚六点前还到达不了大本营,那么,就将被真正淘汰。 知乐完全没必要带着败城,脱离救护站范围后就可以杀了或者扔下“人质”,虽然他讲的那些道理看起来说得通,但败城知道,他选择了如此危险而又没必要的方式,只有一个原因——他们的关系。 现在他们互为“敌人”都这样,如果是“战友”呢,他出了什么事,知乐能保持冷静吗? 所以,败城设了这个局,如果知乐能够保持冷静,自然通过这一关。可是,如果知乐不能,那他就绝不能让这样的知乐入队,他要对队员的生命负责,而不是把这当作一场游戏。 跟踪器上的亮点开始移动,败城注视着那光亮,只能在心里不断默默祈祷:乐乐,往前走,去大本营! 知乐快急疯了,他想不通:如果昨晚来的人是选训兵一方,败城被“杀”,那他应该和选训兵在一起;如果昨晚来的是教官,那为什么不把他一起抓走? 他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觉得不安,更何况这么大一片血迹,他越看越是心惊肉跳,败城倒在这里,直至死去的画面在脑中不断出现,惊得他一身冷汗。 终于,他忍不住了,扯开嗓子喊:“小爹!小爹!小爹你在哪!?小爹你回答我啊!” 看着知乐顺着血迹,与大本营相反的方向越跑越远,孙治叹了口气。对知乐,他谈不上有好感,败城的这个计划他也是赞同的,只是,因为与教官的感情太好而被淘汰,这在选训队史上还是头一回。 知乐的喊声很快引来了游荡的教官“猎人”,处于惊慌中的他失去了警觉性,跑动的声音又是那么显眼,很快,他就被教官堵了个正着,眼前出现一杆黑洞洞的枪口。 “不许动!” 这声威胁却像是个信号,知乐丝毫没有惊慌,反而眼前一亮,直往教官扑了过去。 听见一声枪响后,孙治叹了口气,正要抽身走人却又听到了第二声枪响。他惊讶了下,赶忙举起望远镜,愕然发现知乐正缠着那教官,嘴里不知在喊着什么。 如果孙治在附近,就会听见知乐正不断问着:“败城呢?败城有没有事?他在哪?” 教官当然早就得到风声,不得透露败城的行踪,闻言只是喝道:“你还想着别人,关心一下你自己吧?你现在受两处枪伤,早就该躺了!” 知乐大喊:“你告诉我败城有没有事,你说了我立刻躺!” “我不说你也要躺!”教官怒了,直接动上了手。 知乐一边躲一边哀求,什么招都使了,却被逼得走投无路,被迫还击。一套军体拳没打完呢,就被教官一拳打中腰侧,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这教官可不是败城,不会留手,只要人没打死就不算事。他昨天受的蛇毒虽然打了血清,但一只手不灵活,身体的状态也不好,这一下够他受的。 那教官怒气冲冲地道:“你就躺在这儿吧!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你是来选训的还是来叙旧的?你……操!” 知乐突然一翻身,躺在地上就踹得教官小腿一阵生疼,怒气冲脑。他拎起知乐的领口对着那张脸就是一拳:“你是真不要命是不是?教练弹你不服是不是?你非要我动拳头?非要和我打?” “败城在哪?”知乐不仅没有退缩,反而一把抱住拎着他的手臂,吐出一口血水,喊道,“你告诉我!” “我就不告诉你,你能怎么样?”教官气笑了,“你要和我拼命啊?” “你告诉我败城在哪?” 知乐两只手伸过去想掐那教官的脖子,可怜手太短,教官往后一仰就让了过去,反手对着他的肚子又是一拳:“服不服?” “告诉我败城在哪?” 又是一拳下去:“服不服?” “败城有没有事?” “服不服?” “你告诉我!” 慢慢的,教官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摇了摇肿成猪头的知乐,问:“你在这里输了,值得吗?你明知道这是演习还担心什么?” “告诉我……败城有没有事?”知乐吐出口血沫,艰难地问道,“你告诉我。” “我告诉你,你就宁愿退出选训?”教官提醒道,“一年可只有这一次机会,你要放弃?” “告诉我……” 话说到这份上,教官也没辙了,无奈地举起拳头,道:“这可是你逼我的,你……嗷!” 知乐张开嘴,一口咬上了教官的手。这一下发大狠了,教官被咬得痛叫一声,对着他颈侧就是一掌,把人打晕过去后,赶紧抱着手察看。 全程观看的孙治这时候才钻出来,笑眯眯地道:“葛兵,小崽子牙利吗?” “操,这谁养出来的,太狠了!”那教官的手上出现一圈齐齐的牙印,血肉模糊,时间再长一点,恐怕一块肉就没了。 “中队长养的呗。” 名为葛兵的教官噢了声:“这就是那个知乐啊?” “不然谁还会这么关心队长的下落。” “队长也太狠了。” “非也非也!”孙治意外地没板着脸,而是拉长了声音戏谑地道,“这俩人的关系可不一般。”他正想八卦一下,通话器响了,“队长?” “知乐呢?” “晕了。”见葛兵又挥手又摇头,孙治笑了笑,道,“葛兵打的。” “操,你这孙子!”葛兵拿出自己的通话器,道,“队长,你这儿子太狠了,我手都被他咬破了。” 通话器那头沉默了许久才响起声音:“他还赶得及吗?” 俩人知道败城指的是选训截止,对视了一眼,葛兵小声道:“这下够他受的,估计……赶不及了。” “行了,你们都回来吧。” 收了通话器刚要走,孙治看了看地上的知乐,感叹道:“可惜了,是个好苗子。身体素质好,反应敏捷。你知道不,他是离大本营最近的一批,昨天还被毒蛇咬了,今天就恢复成这样,一点看不出来吧?” 葛兵瞪大了眼睛:“不能吧?”他犹豫了下,道,“就这么淘汰有点可惜啊,他也是担心队长嘛。” “那你准备怎么办?” 葛兵嘿嘿一笑:“我给他一个小小的提示,不算作弊吧?” 知乐再醒来时,已经是夕阳满天。葛兵那一下倒不至于这么狠,只是又累又饿的他体力本就没恢复多少,一旦失去意识,他的身体就再也无法作主。他一骨碌爬起来,紧张地四下张望,人没看见,却发现地上的用石子划出来歪歪扭扭的白痕。 「敌人在哪?」 知乐的脑子此时清醒了许多,看见这字,猛然惊醒了过来,关键处一想通,自然都明白了。他猛地跳起来,想要跑,却两腿发软,又一头栽回地上,看着大本营的方向,他的心里掠过一阵慌张。 此时,在大本营的操场上,许多兵已经到达了。经历了三天两夜的丛林跋涉,即使到达的兵们也是歪歪倒倒的,瘫在地上喝水。完成“护送”的教官也在吃东西,只有败城阴着脸站在门口。 小白脸一行在经历了被揍、绑树上、以及各种偷袭与反偷袭之后,于下午四点左右到达大本营。司马山至今没有消息,恐怕是被淘汰了,问题是,知乐也不见身影。 孙治慢悠悠地踱过来,看见小白脸脖子伸老长,笑道:“等谁呢?别等了,知乐来不了了。” “不可能!”方江跳起来,“知乐不可能来不了!” “那他为什么不来啊?” 于正坐不住了,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往败城走去,想问问消息。没想到,他刚走了几步,败城却走了回来,大吼道:“还有一分钟!准备关门!” “知乐还没来呢!” 硬骨头六连的兵都喊了起来,败城却一瞪眼:“他到不了,就说明他达不到我们的要求!优胜劣汰,不行的都给我滚蛋!” 操场上一片静默,于正却突然叫了起来:“别关门!别关!” 败城本来心情就不好,此时更怒了:“你说不关不关啊!” “不是!”于正激动地指着门口,“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啊!别关!” 败城迅速地转过身,就见到通往大门的路上有两个身影,正艰难地往大门一步步挪过来。他跑近,仔细一看,心里忍不住一阵激动——捣蛋鬼正架着知乐,拼命跑过来! “还有三十秒,准备关门!”孙治却在此时扯开嗓子喊道。 88.重新出发! 知乐和捣蛋鬼都是一身泥泞,伤痕累累。捣蛋鬼架着他,每走一步都瘸一下,脚显然是受了伤,他却是全身无力,全靠捣蛋鬼架着他的胳膊,才能够勉强往前走。 许多兵都挪到门口,尽力大声喊着为他们加油。尽管来之前他们素不相识,但此时,经历了三天两夜地狱般的逃亡与折磨,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同舟共济的感情。对于眼看着就要通过的战友,他们发自内心地希望俩人能成功。 败城也是一阵激动,知乐通过了他的考验,这正是他所期盼的,想到知乐能够进入队里,成为他手下的兵,他就无法不高兴。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如他所想像的那样:当知乐和捣蛋鬼走到门口,再跨一步就可以合格时,知乐停了下来。 败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脸上有着笑容,似乎很高兴——知乐看见的却不是这些——他看见败城毫发无伤的站在那里,似乎对他的迟到没有任何疑问。他不是个傻瓜,小白脸一年的“教育”足以让他学会怎么思考。此时,他明白了,丛林中的鲜血并不是真的,那是一个“陷阱”,而他,没能通过考验。 “知乐?”捣蛋鬼往前拽了几下,知乐却纹丝不动,他的体力也差不多了,要拖着一个没有前进意愿的人实在是有心无力,只得催促道,“走啊,时间不多了。” “还有二十秒!”孙治的声音响彻操场上空,许多兵都开始焦急的催促。 “小爹。”知乐直视着败城的眼睛,问,“林中那些血是你弄的吗?” “是!”败城并不知道葛兵做的事,他以为知乐明白了过来,心里正高兴着,口气也精神了许多,“你能明白我很高兴!” “那你……有没有写字?” 败城疑惑地道:“写字?什么字?” 知乐看了看败城,又看了看败城身后的战友们,眼圈慢慢地红了,头低了下去,一付炫然欲泣的表情。败城一头雾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向捣蛋鬼,捣蛋鬼却是一脸焦急,不断拉扯着知乐要往门里走。 “还有十秒!”孙治大喊。 “你要干什么!?快啊!”捣蛋鬼急得不行,抓着知乐的松了又握,握了又松,犹豫不决,“再不进就来不及了!” 知乐把架在捣蛋鬼肩上的手抽了回来,摇了摇头:“你去吧。” “什么?” “你搞什么?”败城以为知乐闹脾气,当下就怒了,“你是来开玩笑的吗?” “小爹,我……我没通过考验。”讲到这句话,知乐的泪就掉了下来,“有人给我写了字,我才过来的。” 败城一愣:“什么?” 捣蛋鬼不管不顾地咆哮道:“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扔下你了啊!我走……啊!” 知乐出其不意地把捣蛋鬼推进了门里,孙治也在同一时间吼出了关门的命令。当两扇栅栏门关上时,知乐看见败城脸上绝望的神情,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即愧疚又高兴:愧疚是因为他辜负了败城的期望,高兴则是他看出来,败城对他并不是没有感情的。 同时,知乐也意识到,他还不够强大,他所想的“保护小爹”还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愿望。他想要变强,真正的强大,而不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的那种。他要成为一个男子汉,能够保护他所喜欢的人。 “你到底搞什么?”败城擂了栅栏门一下,大声骂道,“你故意的啊?你如果故意不来就给我滚回原部队!我告诉你,特种大队永远不欢迎你这样的兵!” “不是的!不是的,小爹!”知乐慌张地分辨,“我没通过你的考验,我、我失败了!” “你在胡说什么?你已经站在这里了,说什么失败?” 败城恼怒不已,他第一次生出把知乐揪过来狠狠揍一顿的欲望,直到葛兵凑过来小声道:“队长,我、我给他了一个提示。” 败城惊讶地转过身,死死盯着葛兵:“你说什么?” “我、我看他是个好苗子,就这样淘汰有点太可惜了,我就给了他一个提示……”在败城越来越严厉的视线下,葛兵声音越来越小,苦着一张脸道,“队长,我是不是做错了?” 葛兵是刚从幼龙补进作战值班岗位的新兵,分在孙治队中,此时,他涨红了脸,满心不安。 听完葛兵的叙述,败城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了下去。这事讲起来只是“留了行小字”,可是,如果认真计较,这是作弊。在选训中,有时候教官抬抬手,这个兵就可以过关,但是,一想到将来这些“抬手”有可能会让一条生命消失,教官们总是会从严把关,败城尤其如此。 无论如何,第一轮选拔结束了。共有31名兵踏上逃亡之路,最终,只有14名抵达大本营,淘汰率超过一半。然而,这并不是主要问题,主要的问题是,作弊。 败城在事后叫来了孙治,暴怒地吼道:“葛兵是新兵,你也是啊?你是小队长,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不懂吗?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那颗教练弹把你的脑袋打坏了是不是?” 孙治不慌不忙地答道:“队长,我就直说了,我不想让知乐入队。” 败城按捺住打人的欲望,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对他的感情不正常。” 一瞬间,败城的心冰凉冰凉的,他自认已经隐藏得很好——不对,他们之间只是父子之情,有什么好隐藏的? “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过的,你太关心知乐了。”孙治冷淡的神情与败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要事关知乐,你就无法保持冷静。你担心知乐进队后不能在你受伤的情况下保持冷静,那队长我问你,如果知乐受伤了,你能保持冷静吗?” 孙治的一句话,问得败城呆住了。他站在那儿,往事慢慢浮上心头,只觉得血管都像被冻住了。 从什么时候起,他把知乐看得越来越重,甚至要重过自己? 从什么时候起,他会为知乐的事暴跳如雷,又因为知乐的微笑而转怒为喜? 许多种感情都能够令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去死,可是对知乐,败城却不一样。他很难清楚地描述这种感情,但的的确确存在着,并且越来越清晰,进尔严重地影响着他。 败城决定把作弊事件上报,尽管葛兵一再强调要承担责任,但他却知道,这件事究根到底是他的原因。如果不是他总提起知乐,如果不是他总一付“知乐是我儿子”的态度,谁又会给知乐放水呢?谁又会在意一个选训兵过不过关呢?本来各部队送来的就都是尖子,哪个兵不是好苗子?哪个兵淘汰了不可惜? 面对败城交上来的报告,南默一脸阴沉。 “你确定要这样写?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你这报告要是上去的,我告诉你,有可能我都保不了你。”南默严厉地道,“你有可能直接被开除军籍你明不明白?” 败城苦笑了一下:“走后门这种事又不是没有过。” “人家走后门没写进报告里去!”南默气急败坏地吼,“你脑子怎么还是这么死?这件事是大事吗?不是,但你写进去就是大事了!” “队长,我……我需要冷静一下。”败城说出心里的想法,“我害怕我再也没办法上战场了。” 南默皱着眉头:“就因为知乐?” “是我的错,没把知乐教好。” 南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现在真后悔把知乐交给你,我没想到,你没毁了他,他却把你毁了。” 败城强撑出笑容:“队长,结论还没定呢。” 南默的眼神里满是忧虑,考虑半晌后才开口:“你这次如果再被调走,我可能再也没能力调你回来了。” 败城知道,这是南默的警告,他必须做出选择。深呼吸一口,他站直了身体,坚定地道:“队长,这是关于这次选训的报告!” 南默没有再说什么,收下了报告。一星期后,败城得到调令,因为严重错误,调任南京军区第一集团军第一师第一团第三连连长,降衔一级为上尉。能够有这样一个结果,并且恰好调任这里,恐怕也是南默极力周旋的结果,不然的话,他绝对会被开除军籍。 这个处置对于一个军官来说,几乎意味着军旅生涯走到了尽头。对败城来说,则意味着他恐怕再也不能返回潜龙。看着调任上的名字,他最终长叹一声,对着南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最后临别的时候,败城没有和队里的任何人打招呼,当他走出大楼时,却意外地发现门外齐齐站着他手下的所有队员。孙治站在最前面,尽管表情平静,还是掩不住他眼中的后悔。 “队长,如果我知道会是这样,我绝不会让葛兵……” 败城拍了拍孙治的肩膀:“和你无关,是我的错。” “不公平!”庄元龙气得不行,“往年那么多走后门的,来捞军功的,凭什么我们放个好苗子就算严重错误!我操!这不公平!” “庄元龙!”败城大吼一声,“这是我最后一次骂你,给我闭嘴!”他看着眼前的男子汉们,只觉得心中一阵翻腾,稳定了下情绪,他开口道,“我走了,这不代表什么,潜龙年年都有人退伍,有人受伤,有人离开!可是,潜龙的精神永远不会走!只要还有一个兵,潜龙就是一条龙!哪怕潜到深海,受了伤,满身泥,你们还是龙!龙不是用来骂人的,不是耍嘴皮子的!你们的嘴是用来撕裂敌人的!是用来喷火的!明白了吗?” “是!”雄壮整齐的声音响彻上空,不少兵的眼圈都红了,强忍着热泪。 孙治小声道:“队长,你还会回来吗?” 败城心里一阵酸楚,轻声道:“也许吧。”实际上,这个也许渺茫得几乎不存在。 “我等你!”孙治伸出了拳头。 败城慢慢地覆上那拳头,鼻子发酸,当越来越多的手伸了过来,一声声“我们等你”响起,他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知乐在落选后就被送到医院隔离了,名义是接受审查。他不知道败城写了报告,不明所以,只得老老实实的呆着。伤很快好了,他却始终不能出院。他越来越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般。突然有一天,他被通知可以出院了,得到的命令是“因选训不合格,退回原部队”,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败城。 陆启、方江、卫广、于正、古建都进入选训,知乐和司马山落选,一同回原部队。他问了司马山,司马山也完全不知道败城的下落。他只当败城在进行选训,压下失落的心情,去了火车站。 来的时候有人接,回去就只有一张火车票。知乐站在火车站台上,感受着略带暖意的深秋阳光,总觉得好像过了一辈子。去年的深秋,他也是在火车站,被败城带着上了火车,在火车上,他遇见了古建,还有许多人…… “那个列兵!” 知乐条件反射的一个立定,往声音来源方向一转,答道:“是!” 答完,知乐就瞪大了眼睛,怔住了——败城正拎着行李,站在不远处,笑眯眯地望着他。一瞬间,时间似乎倒退了一年前,而他们,却不再是一年前的那两个人了。 89.近水楼台不得月 知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站在那儿手足无措的,直到败城走过来,敲了他的脑门一下:“发什么呆?看见我不高兴啊?” “不、不是……”知乐连头都忘了捂,呆呆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你一起走。” 知乐还是一头雾水:“什么叫一起走?” “就是一起走的意思。”败城用力敲了下知乐的脑袋,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傻了吧你?” “不是。”知乐急忙道,“你不是在……那什么吗?你怎么会来这里?你要去哪啊?” 败城并不回答,对着远处乱瞟眼的司马山喊:“司马山,过来,上车了!” 败城的是软卧,知乐和司马山是硬卧。他替俩只小鸭子补了钱,换成了软卧,剩下一个位的汉子一进来,见三军人齐齐盯着他,立时头皮发麻,行李一丢带着包去餐车了,车厢就成了他们的“包场”。 知乐围着败城问来问去,吱吱喳喳个不停,他担忧得不行,生怕败城出了什么事。可是,无论他怎么问,败城始终一声不吭,只从包里往外掏吃的,很快就摆了满满一桌,跟百宝袋似的。 “小爹,你和我说啊!”知乐急眼了,揪着败城的胳膊摇晃,“你到底……唔!” 败城准确地把一只面包塞到知乐嘴里,随口道:“吃你的东西!” 知乐用力张大嘴,拼命把面包咽下去,好不容易咽完了,败城手一转,又是一个面包塞他嘴里了。他咬着面包,瞪大了眼睛,一脸恼火。牙一咬,面包一分两段,他扯着那截面包像是仇人般揉捏,转过身不理人了。 败城乐得知乐不理他,径自换了拖鞋,把快餐面打开去泡了热水,看了几分钟手机,就着香喷喷的味道吃了起来。 知乐那叫一个气啊,看败城吃得异常投入,他气呼呼地把面包直接塞进快餐面碗里,用力搅几下,汤汤水水的再拿出来,一口咬下去,眉毛皱成了毛毛虫——又咸又甜,还带着奇怪的辣味。 败城笑眯眯地看着知乐像是吞盐般吃快餐面味的面包,心里笑翻了天,离别的愁绪也淡了一些。笑完了,又慢慢不安了起来:怎么处理对知乐的感情?怎么和知乐相处?继续这样下去吗?南默把他调到知乐身边,他很感激,但是,一想到以后得和知乐日夜相对了,他又觉得头疼。 说白了,败城无法理清他的感情,自然也无法处理好和知乐的关系。 司马山眼色还是有的,放了行李就学同厢的汉子,上厕所一去不回。知乐看着败城那碗面都快吃完了,越来越急,身上像爬满了蚂蚁般难受,扭扭捏捏地凑过去,拉着败城的袖子小声咕哝:“小爹,你就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来了?” 败城转过头去,看着知乐那张脸,突然说:“你笑个。” “啊?” “笑个给我看看。” 知乐一头雾水,迟疑地咧开嘴挤出个假笑,他就见到败城慢慢的、慢慢的扬起嘴角,像是看见什么好玩的事般吃吃的笑,笑得他恼羞成怒,用力摇晃着败城喊:“你倒是说话啊!小爹,你搞什么啊?” “没事。”败城的心情正在高兴与失落间来回游荡,“我呀,又来带新兵了。” “啊?”知乐疑惑地道,“你又来带新兵啊?” “是啊。”败城答道,“我这次可不是排长,连长了,很好吧?” 知乐下意识地瞄了眼败城的肩章,一看之下就愣了,瞪大了眼睛喊:“小爹你怎么降衔了?你又犯错了?为什么?” 败城不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知乐说,他明白,知乐肯定会心中不安,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可是,现在看来,他想瞒也瞒不住了,知乐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那些拙劣的谎言也无法再蒙混过关,无奈之下,他只得避重就轻地说。 知乐听完败城轻描淡写的描述,脸色越来越黑,坐在位子上,直愣愣地看着地面,许久都不说话。 败城看着他这付模样,有些担心地用肩膀杠了知乐一下,问:“想什么呢?” “没有。”知乐抬起眼睛,眨巴了下,说,“小爹,我还能考特种大队吗?” 败城想了想,说:“能。” “那,我有没有可能在进队后,把你再调进去呢?” 败城扑哧一下笑开了:“等你坐上能调人的位子,我恐怕已经老得上不了一线了。” 知乐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般,却还是一声都没憋出来,只是蠕动了下嘴唇,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他的大眼睛里逐渐充满了水气,皱着鼻子,像是寒风中的小动物般打着哆嗦。 败城理解知乐现在的心情,他的那些苦闷与失落在知乐的这个表情中渐渐融化了。别人都会说他傻,放弃大好前程,故意往“枪口”上撞,丝毫不考虑将来的事,只为了一个捡来的野孩子,这值得吗?如果以前的他,也会说“不值得”,可是,如今的他根本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感情是不可量化的。 我也变得越来越不理智了,败城如此想着。 他的笑容里满是苦涩,伸出胳膊,揽上知乐的肩膀,靠过去碰了碰脑袋,小声道:“没事,小爹以后就陪着你。等你以后有出息了,小爹就高兴了。” 知乐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死死按捺住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憋出字眼来:“小……爹,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败城鼻子发酸,用力把知乐揽进怀里,怀的孩子长大了,他两只手都揽不过来了。 “小爹,我会努力的。”知乐在败城的领口蹭了把泪,摆出一付严肃的脸,说,“我明年还去参加选训!我会通过,然后,我就退出!” 前面听着还挺高兴,听到最后一句,败城的脸拉下来了,一个暴栗敲过去:“说什么胡话!” “明明不是你的错,凭什么赶走你!凭什么降你的军衔!”知乐倔强地喊,“这不公平!这种地方我才不要呆!” “你怎么和庄元龙一样?”败城没好气地戳着知乐的额头,“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 “肉!”知乐梗着脖子喊,“再说,我比那个庄元龙聪明多了!” 败城斜了知乐一眼,哼了声:“半斤八两!” 知乐撇了撇嘴不说话,看着败城开始收拾快餐面的残局,他干脆地往败城的铺位一倒。想着败城所受的遭遇,一时觉得委屈,一时又觉得难受,想着想着,他突然灵光一闪,扯开嗓子喊:“小爹!小爹!” “来了来了!”败城在外面走廊抽烟,一听知乐喊得凄厉,以为有什么事,赶紧摁息了烟钻进车厢,“干什么?” “你是调到哪里?” “你们团三连。” “三连?”知乐眼睛立时亮得像打了光的宝石,“把我调去三连吧!” “一边玩去!”急慌慌喊回来就为了这事,败城顿时没好气地骂道,“没事你调什么连,让别人知道会怎么想?还以为我搞小团体呢!”团内部调连倒不是特别大的事,连长团长同意就行了,但他不想让知乐成为他的跟屁虫,要让知乐独立,就得学会放手。 知乐一听败城这口气,知道没有余地,呼啦一声又躺了回去,脸冲着里面不说话。等司马山和败城回来,他已经把被子抖开,躲在被窝里,任凭败城怎么捏他后颈的肉都不动。 司马山尴尬地看了眼败城,刚想说什么,败城摇了摇头:“算了,让他睡吧。”又提高了声音,“还有两天,我看他能睡多长时间!” 司马山憋着笑道:“首长你对知乐真好!” “是吗?”不止一人这样说过,败城也习惯了,“我是不是太宠他了?” “是啊!”司马山也是个老实人,一五一十地道,“您对知乐真是没得说,好到骨子里去了!” 败城犹豫了下,问:“你有没有觉得好过了?” “过了?”司马山犹豫了下,“不至于,该严厉的时候您还是挺严的。我觉得这样挺好,现在不都要求高素质嘛,打骂那一套早过时了。我是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他好,他心里清楚,肯定更有表现的动力了。” 败城好笑地道:“行啊,一年不见,你嘴皮子倒是利索了,一套一套的。” 司马山嘿嘿笑了下:“我想当班长呢。” 这个回答令败城一怔,随即想到件事:如果让知乐当了班副,是不是能够令他更快的成长起来? 败城这一想就想入神了,一翻身爬上知乐的铺去想心思了。下铺,知乐根本没睡,只是脸冲着墙闹别扭。本来,他一听败城是三连连长,理所当然的认为他肯定要去三连了,没想到败城干脆俐落地拒绝了他,心里老大不痛快。 他知道调连不是大事,败城却如此不讲情面,他立时就想到,会不会是因为怕他在感情上再胡搅蛮缠?可是,以后俩人都是在一幢宿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他不是更想得厉害了? 知乐一下子有些后悔答应过败城的“承诺”了。 90.“我们可以试一试。” 火车上二天不到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知乐从头到尾烂睡如泥,令期待他半夜睡不着的败城非常失望。最后下车时,他精神奕奕的,败城倒是挂着两个黑眼圈,直感叹廉颇老矣。 三人到达部队驻地时,只有赵斌一个人伸长了脖子在门口接人。司马山羞羞答答的,毕竟,选训失败不是什么光彩事,知乐和败城倒是光棍得很,敬完礼后就笑了开来,一付久别重逢的气氛。 赵斌当然接到了通知,对于司马山安慰一番后,看了看知乐,就把败城拉到一边急切地问:“教官,你是怎么回事?知乐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一起来了?你怎么调到三连去了?教官,你倒是说话啊!” 败城被问得头晕脑涨,张口就喊:“听命令!” 赵斌条件反射地立定站好,俩人面面相觑了一眼,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败城考虑了片刻,把能说的部分挑重点说了遍,见赵斌听完一付唏嘘不已的神情,他便乘机道:“和你说件事。” “是要把知乐调去三连吗?”赵斌立刻道,“没问题!” “不是!”败城无奈地道,“你看,知乐能不能当班副?” 赵斌一怔,露出为难的神情:“如果于正还在倒可以,他也是一年兵了,军事素质顶尖,当个班副没问题。但是,教官哪,你要明白,知乐那个性不是谁都能处得了的。有你在,他能服哪个班长啊?” 败城脸色一肃:“话不能这么说!这是部队,不是他家,哪能由着他性子来!” “知道知道。”赵斌赔着笑脸,“可是嘛,实情怎么样,教官你也不是不知道。” 败城泄气了。 实情就是,要找一个能和知乐融洽相处,又能够接受他性格,还能引导他的班长不是那么容易的。于正是由于一开始有败城带着,又恰好碰上知乐懵懵懂懂的时候,自然比较方便。 这件事败城也就先放下了,他还有一大堆急需解决的事。去而复返,再度回到这里,这一次,人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鄙视者有之,疑惑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不管如何,他是要做好在这里扎根,在这里送走知乐,并且养老的准备了。 一辈子的归宿,就在这里了啊! 老连长老上尉,败城以前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头上会顶着这么个称号直到退伍。此时,现实已经如此了,即使再怎么乐观,他也无法不失落。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中,办办手续,认识认识连里的兵,和其他连长打打交道,一转眼间,平平静静的一周过去了。 不管暗地里怎么波涛汹涌,表面上还是各安其所,新一年的征兵工作即将结束,一团又将迎来一批粉嫩嫩的新兵。败城的调适也基本上结束,迅速进入到连长的角色中。这时候,他才有空把麻木的大脑重新唤醒,想一想知乐。 知乐仍旧回到了特别班,当一个普通的列兵。 特别班多了一位班长代理,暂时空着位置,等待新兵补入。一个班有三个人进入选训,这本身就是一种成功,特别班自然免去了撤裁的命运。团长非常高兴,在团会上当着败城的面要求推广重点培养的精英模式。败城嘴上答应,心里却连连苦笑,似乎无论他走到哪里,总是会惹来一身不必要的注意。 以前,败城会觉得这种“注目”是荣誉,现在,他已经不这么想了。 知乐对于“政治层面”的风云变幻完全不知,整天往三连跑。六连和三连本来就是楼临着楼,对他来说,这点距离就像不存在般。败城白天通常都不在,也不知是躲着还是真忙,他却并不气馁,白天逮不着人就晚上去,一逮一个准。哪怕是临熄灯前见一见面,他也心满意足了,要是哪一天见不着,他的脸就挂得老长,连班代也不敢惹他。 知乐在火车上就想通了,他会信守承诺,绝对不逼着败城承认“爱情”,也不会用亲情去威胁,但是他绝不会就此放下。他放不下,也无法放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败城更好,哪怕只是些小事。 败城不是傻瓜,他清楚地感觉到了,但是知乐什么也没说,做,也只是给他个鸡蛋,把苹果削成小熊献宝似的留在他的寝室,又或者是把他的衣服偷偷洗了,这能算什么呢?难道为了这把知乐赶走,从此不见面吗? 整个团整个旅都知道,知乐是败城的干儿子,俩人感情好得不得了。这种事,就算他口头否认,别人也会认为他矫情。 败城不想矫情,所以只能平静的接受。只是,他也在想,对知乐的这份感情要怎么培养才正确?也许,根本就没有正确的路,只有比较差和差两个选项。 败城考虑了许久,找了个周末把知乐给叫了出来。名义上是知识学习,但一见到知乐,看见他像是发光的脸盘时,还是把知识学习这件事给扔在了脑后。 他带知乐去了驻地的一个角落,那里是个土包,临近养猪场,不少人嫌臭不愿意去,他却看中清净,而且正好可以俯览墙外的风景。知乐嘛,能够半年不洗澡的人,对于什么味道都毫无压力的。 “爷儿”俩并排坐在土包上,望着外面正在秋收的田,安静地靠着。 “乐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知乐想开几句玩笑,看见败城面无表情的脸,把到嘴的玩笑又咽了回去,“小爹,你呢?” “我啊,估计就是在这里养老喽。”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句话说出来后,败城还是忍不住失落了起来,“在这里也挺好的。” 知乐看了看败城的眼色,道:“那我也在这里。” “不考飞龙啦?” “嗯。”知乐点了点头,“我考进去又怎么样?你又不在那里了。” 败城苦笑了下,摸了摸知乐毛绒绒的脑袋,问:“乐乐,你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 “你的人生就这么被我影响了。”败城轻轻地说,“你本来可以有很多选择,你很优秀,可以达到别人达不到的高度。” 知乐这次没迅速回答,犹豫了下,问:“小爹,你曾经和我说过要有信仰。” “嗯。” “那你会为你的信仰后悔吗?因为你的人生,不也是被信仰所左右吗?” 败城没想到知乐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被噎住了。他左思右想了会儿,努力辩驳道:“那不一样。我的信仰是由我自己选择的,我却不是你选择的。” “其实是一样的。”知乐不慌不忙地道,“你的信仰不也是由于你所经历的事才形成的吗?你所经历的,你也不能完全控制吧?我虽然一直被别人引导,但现在我也可以选择了呀,我却仍然选择了你,因为你就是我的信仰。” 败城一听,乐了:“没听说过要和信仰谈恋爱的。” “我就要!” “给个理由?” “没有理由,我就要!” 车轱辘般重复了几回合后,当“爹”的败下阵来,岔开话题道:“你选择了我,以后呢?” “你在哪我在哪啊。”知乐很快地答道,“你如果一辈子在这里,我也要努力留在这里!” “那如果你留不下来呢?” 知乐眉毛皱起来:“那我也可以在附近嘛。” “在附近干嘛?” “可以去种地。”知乐看了眼墙外的农田,“到时候我就在外面种地,你就可以在这里看到我。” 败城笑了起来:种地这种事怎么可能那么简单?更何况,种的地哪来呢?到底还是个天真的孩子,也许有所长进,但终究是个孩子。 他的思绪越飘越远,摸着知乐脑袋的手停了。等回过神来时,感觉手下的脑袋动了动,他转头一看,知乐正在用脑袋拱他的手。 “干嘛?” “替我挠挠嘛。” 败城笑骂道:“你是猫啊?这么喜欢人挠你脑袋!” “我才不让别人挠呢!”知乐一脸不屑,“只有你才能挠!” “小白脸也不能?” “不能!” 败城的笑容渐渐变得温和起来,当知乐感到不安时,他突然问:“你多大了?” “十七。” “过完年该十八了吧?” “嗯。”知乐有些朦胧的预感,紧张地问,“怎么了?” “我在想。”败城感觉心底有一阵冲动,他抵抗了会儿,还是艰涩地讲了出来,“如果你到了十八岁,还是想和我在一起,我……可以试试看。” 败城本以为知乐一听就该兴奋地跳起来,没想到,他讲完了,知乐却像个呆子般瞪着大眼睛望着他。他不禁有些忐忑,问:“你不高兴?” “不是。”知乐迟疑了,“小爹,你不是在试我吧?我答应过绝不会逼你的。我说话算数!” 败城哭笑不得地道:“不是,这次是真的。” 知乐更加不安了:“小爹,你是不是又要消失了?还是你准备做什么我不愿意的事?” 这话说得败城一阵心疼,用力摸了摸知乐的后颈,道:“不是,都不是。” “那你为什么突然就答应了?” “也不是突然吧。”败城叹了口气,“一方面我是觉得,你离了我该怎么活啊,这么傻。”感觉手下的脑袋晃了晃,他笑起来,用力按了下,“另一方面,你还年轻,有胡来的资本,就算后悔了也来得及,找我……总比陌生人好。我不想拖你许多年,拖到最后你受不了了,才急匆匆去选择其他的路。” 败城想的是,少年人,受到压制时往往越发逆反,不让他怎样就越要怎样,那还不如在他的“眼皮子”下,更好控制一点。 “但是,有几个注意事项你得答应我。” 知乐这会已经兴奋得浑身发颤抖,拳头都握得紧紧的。 “第一,我们俩的事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小白脸,而且也不能做任何让别人看出来的动作。能做到吗?” 知乐都说不出话来了,拼命点头。 “第二,我得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是爱情,至少现在不是。我可以接受你搂搂抱抱,亲亲嘴什么的,但进一步的不行。”败城看着知乐的神情不变,知道他并不失望,这才放下心来,“也许将来有一天可以,但现在绝对不行。这方面我希望你克制,明白吗?” “明白明白!”知乐终于找回了声音,“还有还有呢?” “第三,如果将来,你有了新的选择,你要告诉我。不要顾虑我的想法,也不要怕我受不了。”讲到这里时,败城的内心不禁有些惆怅,“我们的事就当作你年少的一个梦,完了就完了,而且,你必须把这件事永远埋在心底。” “不会的!”听到这里,知乐才弹了起来,“不会是梦的!绝不会!小爹,我保证不会的!” 败城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 无论找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无法掩盖他内心的私欲。离开战友离开潜龙,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也许,他根本就是在利用知乐抚慰内心的空洞,表面上却说什么为了知乐好。 真是够无耻,败城默默地想道。 知乐却全然不知,他这会儿正处于强烈的兴奋中,一会儿跳起来一会儿坐下,浑身充满了劲儿却不知该往何处撒。 “小爹小爹,以后我不叫你小爹了!” “嗯?” “我叫你小败好不好?” “……不许。” “那,败败?” “不许!” “小城?” “你哪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再说你现在才十七,十八再说!” “就几个月啦几个月!”知乐抱着败城的手撒娇,“我们要是那、那什么,叫你小爹好奇怪。” 败城想想俩人的关系,再想想这称呼,也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犹豫了下,他说:“叫哥吧。” “好,哥哥——” 知乐这拖长了尾调的叫声令着实败城哆嗦了下,他没好气地道:“别这样叫!” “知道知道,我先练习下,找找感觉!” 败城怎么也没料到,知乐迅速找到了称呼的正确使用方法:要亲亲了,叫哥;闹别扭了,立刻换成小爹。他不止一次后悔过,还不如小败呢! 91.班副的“条件” 败城一直严防死守的,这么突然一松口,对知乐来说就像是终于有了枪,手立时痒得不行,就想着开一枪看看。可是,败城答应是答应了,下了山包,转头就跟没事人一样,该怎样就怎样,白天还是找不到人。知乐送个水果泡个茶洗个衣服吧,淡定的收下,什么表示也没有。 特别班少了四个人,而且都是与知乐最要好的,他一下子少了“说知心话的”、“对练的”、“提问题的”,寂寞得很。面对败城这样的“冷淡”态度,一开始他还能装模作样一下,几天后就忍不住了。 这天的训练结束后,知乐跑去三连,没逮着败城,逮着了三连的指导员姚永元。 姚永元三十出头,提干后读了军校,算是正统的军旅生涯。为人挺圆滑,和败城处得不错。对知乐熟得不能再熟——“训练尖子,脾气古怪”,而且有败城这个“大后台”——他每次见到知乐都是笑眯眯的,一点儿架子也没有。 “又来找连长?” “嗯。”知乐点点头,东张西望的,“败连呢?” 败连,也只有你敢这样叫他,姚永元默默地吐了句槽,脸上笑着:“去见营长了,你有事儿啊?” “没……”知乐吱吱唔唔地道,“败连他吃晚饭了吗?” “没,估计回来也来不及了。”姚永元一下子就明白知乐的心思了,笑咪咪地道,“你去给连长打个饭吧,他回来差不多正好。” 知乐连招呼都没打一声拔腿就跑,姚永元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太不懂人情事故了,迟早得罪人。 不一会儿,败城回来了,姚永元和他说完了公事,随口道:“你儿子得好好教教,以后他要是想留部队,这个脾气可不行。” 败城心里清楚,但是,知乐要那么容易就能被扭过来,那也不是知乐了。他知道姚永元是好意,苦笑了下,道:“我多注意下,这小子从小野惯了,缺管教。” 姚永元还想说什么,办公室门突然被撞开了,知乐手里像是玩杂技般垒着四个饭盒,嘴上还叼着一袋子水果,站在门外维持着一个踢门的姿势。 姚永元张了张嘴,看了眼败城,一脸无奈地拍了拍搭档的肩膀,知趣地出去了。败城看着知乐像是泥鳅般钻进来,还不忘把门一脚踢上,心里又好笑又好气。他接过知乐嘴上的水果袋,看着他把饭盒一个个放在桌上,笑道:“打这么多,你吃得掉吗?” “吃得掉。”知乐一咧嘴,“炊事班长不给我打了,非说我浪费粮食,我才不会呢!” 看着知乐唠唠叨叨地说着琐碎的小事,把筷子和饭都规规矩矩的分成两份,败城心里发酸又很高兴。 知乐也会照顾人了,会用筷子了,再不和以前一样用手抓。如果能够改掉内向的脾气,懂了人情事故,到那一天,知乐也不再需要我了吧?败城这样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发起呆来。 “哥,你想什么呢?” 这时候,败城还没总结出知乐不同称呼间的“奥妙”,丝毫没有戒心地答道:“想你呢。” 这句话就像是火上浇油,知乐瞬间就爆了,兴致勃勃地道:“真的?想我什么呢?” “想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过了年我就十八了,成年了嘛。” 败城笑了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知乐埋头吃肉,干脆地道,“老爹没告诉过我。” 败城皱了皱眉头:“一次也没说过吗?” 知乐塞了满嘴肉,摇了摇头。 “那我给你个生日好不好?”败城犹豫了下才说,见知乐一愣,他赶紧道,“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就是说说而已。” “没啊!”知乐把嘴里的肉死活咽下去,干巴巴地道,“我愿意的,哥你说哪天好?” 败城想了下,说:“就你和我见面的那天吧。” “见面?”知乐皱起眉头,“哪天?” “十月三十。”败城回忆着当时的情形,笑了起来,“你啊,当时就是个野猴子,我还给了你一枪。” 知乐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啊”了一声,不自觉地摸了摸屁股。摸完了,看着败城,眼珠一转,挤出笑脸凑过去道:“哥。” 这声喊得实在太过粘腻,败城不自觉地抖了下,看了眼知乐,立时明白了——小崽子又发情了。他第一反应是左右环顾,确认没人后才假装正经地道:“干嘛?” “哥——”知乐拖长了尾音,把椅子拖到败城身边,嘿嘿笑着蹭了下他的肩膀,“我喜欢你。” 败城埋头吃饭,“嗯”了一声以作应答。 “我超喜欢你的。” “嗯。” “非常非常喜欢。没法说的喜欢。”到这里,知乐停了下,才小心翼翼地道,“哥,让我亲亲你吧?” 来了。 败城心里说着,脸上却不动声色,含糊地道:“我在吃饭,等下。” 没有当场被拒绝,知乐就已经高兴得不行了,双手摆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坐在败城身边,等着。他并不催促,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败城一口一口把晚饭吃完。 当兵的吃饭都快,训练出来的,败城也是如此。像现在这样一顿饭吃上十五分钟,对他来说差不多是在一粒一粒的数米了,即使这样,饭还是会吃完的,他也不得不正面应对知乐了。他放下筷子,侧过头看了眼知乐,见小崽子那付正襟危坐的样子,笑着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想了很久了?” 知乐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用力摇头:“没有没有,不长,就从上次你答应我完开始。” “那你为什么当时没说?” 知乐沉默了下,抓了抓裤子,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不想逼你。” 败城意外了下,提醒道:“我答应了你的。” “可是我喜欢你啊。”知乐理所当然的道,“我想让你高兴。”停了几秒,他低下头去,“至少不要不高兴。” 败城无法不对这样的话动心。 知乐也许根本不懂什么叫爱,但确实是一心一意的对他好,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这么对另一个人好?至少他所知道的人中就没有过。这种“好法”已经把知乐的感情从战友情、亲情之间挑了出来,直白得如此纯粹,简直像是洪水般兜头浇下来。就是喜欢就是爱,再也没有别的解释。 败城伸出手,揉着知乐的脑袋,凑过去亲在了他的脸颊上。尽管总是风吹雨淋的,他的脸颊仍然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嫩滑。不一会儿,败城就顺着那片光滑的皮肤一路往下,轻轻吮上了带着红烧肉味的嘴唇。 这个吻夹杂在酱油和饭香之间,炊事班长偏好重酱,每次烧肉都是红嗵嗵的,这个吻也是这么红嗵嗵的,充满了血气与热度。 “小爹……” 一听这声音,败城顿时像是触了电般松开了口,他直起身,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在知乐还没有清醒过来时,他已经想到了什么:“知乐。” “嗯?”知乐还在回味这个酱油吻,晕乎乎地哼了声。 “以后你不亲我,我就不主动亲你了。” 知乐一怔:“为什么?” “因为我是大人。”败城无奈地道,有些不知该如何启齿,“你严格来说还是个孩子……” “我马上就要十八了!” “还是个孩子。”败城的语气严厉了些,“我不应该对一个孩子做这些事。” “这是我要求的,不是你逼我的!”知乐明白了些什么,“这是我要的!” 败城有些郁闷。那天一时冲动答应了,随之而来的是各种麻烦。面对知乐时,他总有一种莫名的愧疚,强烈的补偿心理,他想要为知乐做点什么,但往往应知乐要求做出来的事又会加重他的愧疚心理。他曾经考虑过反悔,但他也知道,这时候就算反悔了,知乐也不会认同,反而会进一步胡闹,万一知乐要是头脑一热做出什么事来,他可以承受,但知乐不可以! “知乐,你要明白,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改变的。”败城苦口婆心地说,“我们必须得适应现实,光凭我们俩个人是没办法改变一切的。” 知乐的眉头打了结,慢慢地又放松了下来,抓起败城的手认真地道:“没关系,小爹,我明白的。我们就慢慢相处,就我们俩知道,谁也不说。我会很小心注意的,如果被人发现,我就说我强迫你的!” 败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好气地拍了下知乐的后脑:“你强迫我?你连我胳膊都打不过!” 知乐不服气地哼了声:“那来比比啊!” “比比就比比!”败城随口应道,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我和赵斌说好了,这次带新兵,你给我去新兵营做班副。” 知乐正用手拎着条鱼尾巴要往嘴里放,闻言一怔:“做你的班副啊?” “我去新兵营像什么话,我现在可是连长了。”败城故意说,“你给我安份的去!” 知乐把鱼尾巴在嘴里一抿,拖出一条鱼骨,咂巴两下嘴,俐落地道:“不干!” 败城也不意外,说:“你如果带出成绩来,我给你奖励。” 知乐眼睛滴溜转了一圈,说:“那奖励得我选!” 败城这才警惕起来,斜着知乐问:“你要什么奖励?” 败城觉得知乐应该会进一步提出身体上的要求,正组织着拒绝的话,知乐却笑眯眯地道:“哥,和我约会好吗?” 92.二度新兵营 “约会”这个词倒是挺新鲜,在败城的记忆中,这还是他当兵前跟小女生面前说不出口的话。印象里,好像就是找家小吃店,买点水啊吃点饼之类的。他把这印象移植到知乐头上,越想越好笑。不管如何,“约会”也比“洞房”要好,他没多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好。你准备怎么约会啊?” “我想想。”知乐也笑眯眯地道,“到时候告诉你。” 败城乐了:“行啊。” 知乐也乐:“好。” 俩人互相看着嘿嘿嘿傻笑了一会儿,一转头,败城就想,“这小子有问题”;知乐想,“小爹察觉到了”,再转过去,俩人又一付没事人般的笑。 有了奖励,知乐自然乖乖地去新兵连当班副了。对于这件事,赵斌非常担心,没事就拉着败城长吁短叹,叹得败城一头包:“你跟我在这儿感叹个蛋啊!” 败城在赵斌心中实在积威太深,这么一骂,他马上立正,委委屈屈地道:“知乐那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就不担心啊?教官,你想想知乐刚进新兵营时,第一天他就和方江打得你死我活,后来又把古建打进了医院,这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省油的灯不亮!”败城没好气地顶回去,“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你就在这里嘀嘀咕咕的,要是真出事了,你怎么办?” “你说得好听。”赵斌嘀嘀咕咕道,“又不是你连里的兵,出什么事又不要你负责。” 败城耳尖,听得一清二楚,果断装作没听见。下新兵连前,知乐整天钻他这儿,逮着没人的时候就一把拉着他的脑袋亲来亲去的,从耳朵亲到眼睛,再从眼睛亲到嘴,那个粘乎劲儿让他都快腻死了! 削个苹果就削吧,非得削成心形,那心形还是削在核上,把果肉给全削了,他一口下去就咬了半个核,还得在知乐期盼的目光下咯吱咯吱咬碎了吞进肚里。洗衣服就洗吧,洗完了还把他裤子给压在褥子下面,压得跟烫过似的,害得他的小勤务兵以为位置要被抢了,哭着鼻子向他检讨,还和知乐为了抢脏衣服差点打起来。打个饭就打吧,打个千张烧肉,居然在白饭上把千张排得地毯一样,再把红烧肉切成豆腐块正好填满一个饭盒。 “你弄成这样干什么?” “好看不?” “……好看?” “是啊,你不是很讲究军容军纪吗?”知乐一脸得意地说,“这,就是我们军人的风采!” 军人的风采就体现在这上面啊? “这肉怎么这么小块?切下来的红烧肉呢?” “吃了。” 败城忍无可忍,当着勤务兵和指导员的面把知乐轰了出去,并且给哨兵下了令“严禁知乐进三连宿舍”。结果,下令当天的深更半夜,知乐爬墙翻了进来,把他吓了一跳。 “你来做什么?”败城已经睡了,在被子里伸出头来骂道。 “小爹,你生气了?”知乐趴在床前,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的道,“我就是想让你高兴。” 败城翻个身面壁,不一会儿,后颈上那火辣辣的视线又让他转了过来,严肃地问:“你那摆菜的招跟谁学的?” 知乐往下缩了缩:“没谁,我自己想的。” “你骗谁?” 知乐又缩了缩:“以前我们搞军容军纪月,卫广这么干过,当时我们全班都乐死了,他还上了军报呢。” 败城无奈地了,捏住知乐的鼻子说:“以后不许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记住不?我有勤务兵!你要做什么?做我的影子啊?下次我上个厕所你是不是还给我送纸啊?” 知乐被捏着鼻子仰着脑袋哼哼:“勤务兵算什么!他能给你送纸,那能给你擦屁股吗?” 败城爆怒:“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让你给我擦过屁股!” “那我们以后洞房了,不就可以互相擦屁股了吗?”知乐见败城眼神变了,立时赶紧改口,“小白脸说的!小白脸说的!不关我的事!” 第二天知乐被赵斌在早操点名批评,当着六连全体战友的面在操场中央蹲了半小时的马步。 败城以前也不是没谈过恋爱,只不过在部队,一来不方便,二来也没时间,都是谈没几月就崩了,程度也就到吃个饭,写个信,打个电话之类。像知乐这种,恨不得一天24小时挂在他身上的,那简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知乐让这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现在,知乐去新兵营了,时间少了许多,没空缠人了,败城一下子觉得又轻松又失落,对于赵斌的抱怨就当耳旁风,听过就算。没想到,很快,这风就刮到他头上来了。 知乐是在那幢极有纪念意义的破房子接到了特别班的新兵,看着那些一脸好奇的“大哥哥”们伸头探脑的左看右看,他觉得又新鲜又不爽。他也不说话,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盯着新兵们,看着看着,有个新兵兴奋了! 没办法,谁叫知乐的眼神太水灵,一点儿杀气也没有呢?相处久了,行动言语上能知道他不是个好接触的人,但这才见面,新兵又不会看军衔,谁知道这个长得一脸嫩相的兵是怎么回事啊? 那个新兵笑眯眯的凑上来,叼根烟,一胳膊揽住知乐的脖子,捏了把他的脸,说:“小弟弟,你也是新兵?” 知乐立时爆了。 第一天,知乐就被投诉到了,理由是“打骂新兵”。赵斌匆匆赶去一看,新兵脸颊上一个拳头印,泪流满面的喊“我要回家”,他一问来龙去脉,知乐理直气壮地来了句“他调戏我”,他当场就笑喷了。新兵更气了,大哭大闹的,哭得他焦头烂额。 赵斌向败城诉苦,败城也喷了,把知乐叫来一问,小崽子还委屈地辩解:“小白脸就是这么说的,要是哪个男的捏我脸,那就是调戏!” 看着知乐那嫩样,赵斌和败城笑得不行,最后还是教育下“不能打人”了事。这种事讲出去也不光彩,那新兵被调去别的班,说了几回都被人笑,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第五天,知乐在一个站不直的新兵身边跺了脚,把新兵吓得双腿一软,跪地上了。赵斌接到告状,十分不解,新兵气呼呼地说:“我知道班副第一天就把一个不服的新兵打进医院了,太吓人了!我强烈要求调班!” 赵斌无语,把新兵骂了一顿。骂完了又把知乐招来,嘱咐他一定要温柔一点。 第六天,有新兵一进门就抱着赵斌喊:“班副太可怕,他一天都在笑!一边笑一边骂我们!连长!这是精神折磨!我抗议!” 赵斌几乎天天都要“被告状”,处理吧,有些新兵确实不像话,告状的理由那叫什么事啊!不处理吧,新兵又嚷嚷他不作为,要去旅部闹! 赵斌哪能没脾气?一听这话,怒了,把新兵集合起来,让知乐和他们练了一个下午,把新兵练得半死不活,再指着面不改色的知乐道:“你们不服他?他比你们还小,一只手指头就能把你们练趴下!你们算是男人吗?不想当兵,过了这三个月,给我去养猪场、农场、炊事班,我就当这届新兵白招了!” 新兵们这下子是焉了,安份了没多久,又有人偷偷摸摸地告状了。这次不再是嚣张了,个个都走悲情路线,一上来就哭诉:“连长,不是我们闹,这次是真没活路了!我们已经练出骨膜炎了啊!” 骨膜炎俗称新兵病,算是职业病,赵斌就没当回事。没过多久,告状的越来越多,内容越来越惊悚,他也奇怪了,把知乐喊来一问一听,如同晴天霹雳般。 “你把六连特别的训练计划照搬?你是要练死他们啊!” 知乐站得笔挺,硬梆梆的呛声:“我当初也没练死!” “你班长呢!?” “他同意我的计划!” 赵斌知道,这个班长耳根子软,原本是看中他不容易和知乐起冲突,没想到却把特别班变成了知乐的一言堂。他左说右说,知乐就是不松口,没辙了,把败城拉来做工作。 败城非常不想管这趟混水,他的连虽然没有新兵任务,但也在准备着开春大演习这件大事呢,而且,听说今年还有一些特别情况。他正四处打听着,忙得一头包,看见知乐,劈头就说:“你想想你刚当兵时,总要循序渐进啊!” “我刚当兵时也没这么怂!” “嗯,也是。”败城转头对赵斌道,“我没办法了,你自己处理。” 赵斌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败城像是屁股后面跟着导弹般跑了,他和知乐大眼瞪小眼的片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句:“别练出人命来,知道吗?” 知乐点了点头,也跑了。没多久,告状的人越来越少,赵斌担心新兵们已经被练得连告状的力气都没了,偷偷跑去一看,发现新兵们像是众星捧月般跟着知乐,眼中满是崇拜之情。一问,原来知乐和新兵们打了场演习,一个人毫发无伤地干掉了九个。 “妈的,一群小鬼,早知道不管你们了!”赵斌气咻咻地走了。 三个月新兵连一晃而过,大年二十九的晚上,知乐特意跑去三连连部——寝室他进不了,哨兵都知道“见知乐必拦”——探头进去,就见到败城正在值班。他忽啦一下冲进去,趴在那张大桌上,把脸凑到败城鼻子底下说:“哥,我准备好了,你哪天有空去约会啊?” 93.“印记” 败城头也不抬,淡定地道:“好,哪天?不对啊,新年我有假,你没假吧?” 这样的回答有些出乎知乐意料之外。 在他的印象中,只要关乎俩人谈恋爱的事,败城永远是推三阻四,拖拖拉拉的。这段时间,他逮着机会就亲热,败城虽然没有拒绝,但总是敷衍得很,有时候他这边都从耳朵一路亲到嘴了,败城的眼睛还斜在文件上。他要是眼珠子一转,败城立马一只手拍到文件上,甩出一句“不该看的不看”,一付生怕他犯错误的态度。 有次,知乐气急了,一口咬到败城的耳朵上。他立时感觉到横在他腰上的手臂一僵,蕴含着的强大力量眼看着就要爆发出来,下一秒又轻轻伏了下来,容忍地任他咬着耳朵。他的怒气一瞬间就飞了,改咬为舔,抱着败城的脑袋,轻轻地舔了那咬红的耳朵好几下,直舔到他有些控制不住,才像是犯了错误般跑掉。 咬耳朵后那几天,败城没事就戴帽子,努力遮住有牙印的耳朵。知乐一遇上,就不自觉地心里发虚,躲躲闪闪的不敢看败城的耳朵。 今天,知乐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败城却这么爽快,似乎早就料到了般,令他顿时心生警惕。 “你知道啦?” “知道什么?”败城一愣,随即露出怀疑的表情,“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没有!”知乐赶紧否认,“我们不是早就说好的嘛,我去新兵营,你和我约会。” “嗯。”败城点点头,“你没假,怎么去?” “我向赵斌请假了。”知乐笑嘻嘻地道,“他准了我半天。” “过年时居然准你假?你不要和新兵在一起吗?”败城又皱起了眉头,“你没说和我出去的吧?” 新兵们年纪小,又是刚进入军营,过年时,通常都会和班长们在一起,一方面是防止出现逃兵,另一方面也是加强团结。干部们如果一到放假就闪人,战士们总会有种被抛弃的感觉,部队就是这样,像家人般的感觉不是凭空掉下来的,而是处出来的。 “当然没有!”知乐信誓旦旦地道,几秒后,又扭扭捏捏地道,“不过,我一说,赵斌就猜出来我要和你一起出去了。” 败城无奈地用笔敲了敲知乐的脑袋:“别赵斌赵斌的,叫赵连长。” “当着面我当然不会说。”眼看着话题越岔越远,知乐急了,“你别岔远啊,初三怎么样?你有没有空?” “有——”败城拖长了声音,“我早准备好了。” “你怎么准备好的?”知乐警惕了起来,“你又不知道哪天,怎么准备?” “战备值班节后就解除了,我可以请假啊。”败城装出一脸凶样,“你怎么还不知道规矩?” “我就过了一个年嘛。记得,初三啊!”知乐要到了想要的答案,一阵风就窜了出去。 败城看着甩上的门发了一会儿怔,揣测着知乐刚才那句话,想了一会儿,猛然清醒了过来:我想这些干什么? 知乐不是个什么心事都往外掏的人——没必要的不说,会让败城不高兴的不说,烦恼不说,剩下的也就是一些鸡毛蒜皮,又或者力求表现的事。这样一来,败城就养成了个习惯,知乐说什么都要猜一猜,有没有什么深意,又或者是有什么拐弯的暗示。 其实,知乐要么说,要么不说,暗示之类那是不可能的,他还没进化到那一步。小白脸在的时候,他还能借借小白脸的脑子,如今,小白脸不在了,这事他又没有商量的人,也就是只有直来直去,顶多前面讲两句好话铺垫一下。 败城叹了口气,他发现要把知乐从脑中赶走越来越难了,谈恋爱这事就像有瘾般,就算一开始不在意,谈着谈着,他就忍不住整天想了。知乐去新兵营那段时间比较忙,出现得少,他还真有点不习惯。每次门被撞开了,他总是急急去看,但推门进来的不是姚永元就是文书。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看我啊?”终于,姚永元忍不住了,说。 “我怎么看你了?” “你那个样子啊,就像是在脸上写了两个字,失望!”姚永元一脸戏谑地道,“我天天看,都快看出毛病来了。你要是想你儿子,别让他去新兵营嘛,打肿脸撑胖子……” “唉唉唉!唉!你罗嗦个啥?”败城没好气地道,“你很闲啊?” “我不就是说说。”姚永元笑着溜走了,溜出门,看见小文书,拦了下来,“别进去,连长这会儿心情不好。” “谁心情不好!”房里传来了吼声,房外,指导员带着小文书迅速逃走了。 姚永元是对的。 知乐一出现,败城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大年三十整整一天,他都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见人就笑。 “连长,有什么喜事啊?”姚永元故意问。 “过年嘛。”败城好脾气的回答道,“过年大家心情好。” 姚永元还想调戏两句,知乐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伸出的三个手指头还在前面呢,嘴巴已经比出“初”的口型了,一见姚永元,立时硬生生地改了口:“戳……连!” 姚永元扑哧一下子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闪人。知乐低着头,站在败城面前,一直到姚永元走远了,才怯怯地抬起头来,小声道:“我没走漏风声吧?” “没。”败城哭笑不得地道,“你又来干什么?” “提醒你。”一说起这个,知乐精神一振,“我怕你忘了。” “行了行了,就你这么一天一提醒的,我想忘都难。”败城绝不会承认他也在期待,岔开话题道,“新兵怎么样?还安份吗?” “好得很!”提起这个,知乐骄傲地挺起胸膛,春节前的连内新兵比武,他的班全员都在前十名,大出风头,“他们可崇拜我了!” 败城干笑了几声,习惯性伸手摸了摸知乐的脑袋,摸着摸着,问:“你怎么还没剪头?” “排队呢,懒得去。” “我来给你剪吧。” 败城主动提出,知乐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欢天喜地的跟着败城去了寝室。连长单独一间,他也来过,一进门就像是小野猪般拱来拱去,不一会儿就把败城藏起来的零食全部翻了出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的食欲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好,似乎要把童年缺的全补回来般。 败城拿出剃头工具,一看知乐已经吃得腮帮子鼓得像个小球般,笑骂道:“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说是这样说,但他晓得知乐爱吃,办公室和寝室都摆满了零食,还总是藏起来,就爱看知乐四处翻找的模样。他还偷偷拍过一张,放在手机里,没事就拿出来看看。 “饿嘛——” 知乐撒娇的功底越来越高,喊得败城浑身汗毛直竖,摇了摇头,喝道:“坐过来!别吃了……算了算了,你拿过来,一边剪一边吃。” 推发剪卡嚓卡嚓的声音和薯片卡嘣卡嘣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在安静的房间里引起轻轻的回响。知乐很快吃完了一袋,又开了另一袋,继续吃,爷儿俩谁也不说话。败城像是雕花般在知乐头上“作业”,一个半小时后,左看右看,终于满意了。 知乐跳起来,冲进厕所把脑袋伸进水龙头下冲了下,再在镜子里看了看,也就是普通的板寸嘛。他不知道为什么败城理了这么长时间,自动把这当成“爱护”,美得不行。 败城见知乐笑着跑出来,拿起衣服就要往外冲,赶紧喊:“等下,回来!” 知乐不明所以地跑回来,刚到败城面前,就被捧住脑袋,用力在头顶亲了一下。他得了吻,兴冲冲地问:“哥,你有没有更喜欢我呀?” 败城笑着道:“有啊。” 知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 “嗯。” “那要记得多喜欢我一点。” “行了,得寸进尺,赶紧滚回新兵连去!” 败城笑骂着把知乐赶走,站在楼梯间看着一蹦一跳往下跑的小崽子。那剃得短短的板寸头顶却像是狗啃般参差不齐。等离远了,他眯起眼睛仔细看,就看见那一片形成了个模糊的猫科动物脑袋,即像猫又像豹。 这就是败城一个半小时的杰作,即隐秘又极有标志性——同时也代表着他的心进一步的沦陷。 94.“约会” 除夕那天晚上,新兵照例打电话回家时,败城也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只有嘿嘿嘿的笑声,他一听就知道那边是谁,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压低了声音说:“发什么傻!” “我想你。”那头也传来压低了的声音,像是做贼般道,“想得不得了。” 败城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去去去,我可一点也不想你!” “你怎么能这样!?”那边提高喊了一句,随即又压低了下来,“骗人!” 败城笑了下:“行了,我也想,挂吧。” 电话没挂,倒是哼了一声。 败城奇怪地道:“干嘛?要亲亲啊?” 电话还是不挂,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败城好笑得不行,抬眼扫了一圈,确认没有人后,才对着手机响亮的吧唧了一口。果然,吧唧完了,电话就挂了。他盯着手机笑了几秒,一转身,就看见姚永元在身后一脸的意味深长。 败城那叫一个吓啊,差点就一个箭步上去把姚永元的脖子给扭断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 “连长,你在这儿干嘛呢?”姚永元笑得很内涵,“打给谁呢?” “你管我呢!” 败城没好气地敷衍了句就要走,却听见身后姚永元扯开了嗓子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这种事不能说,越描越黑! 败城果断逃走了,一连几天都躲着姚永元,但这么躲也不是个办法啊!初三的时候,他请假外出时,故意对姚永元道:“我出去约会了噢,你要不要跟着?” “什么约会!”姚永元一脸不屑,“以为我不知道你带儿子出去玩啊!我说啊,你得管管你儿子,不然的话,你怎么娶老婆?哪个姑娘愿意给你做后妈啊?好歹你也是高级干部,婚姻这事啊……” 败城迅速逃走了,确认姚永元没有想到知乐头上,他就放心了。 连长有配公车,但公车私用这种事他可不敢。和知乐暗挫挫地接了头,换便服出了军营,挤上公交就去市区了。 败城兵龄当然比知乐长,但是,敌后侦察这种事是必修项目,他的行为举止在需要的时候会有当兵的“范儿”,不需要的时候自然就让人看不出来了。知乐就不同了,一年的高强度集中训练,他已经形成了习惯,走在街上还是标准摆臂45度,步伐均匀,以普通人眼光看去,奇怪得很。 败城跟在知乐后面走,看着他这付样子心中好笑,见已经有人开始注意他了,赶紧一步上去揽住他的肩膀,轻声道:“放松!” 知乐的动作顿时慢了下来,身体却还是绷得紧紧的,败城捏了几下都觉得那肩膀的肉硬得像石头。他拍了下知乐的背,奇怪地道:“你紧张什么?” 知乐深吸口气,以微微颤抖的声音道:“好久没到人多的地方了。” 初三,不少人都出来逛街了,街道上挤得像是蚂蚁般密密麻麻的。知乐以前来城里,总是以“伪装躲藏”为目的,所有人都是敌人。进入部队后,虽然是集体生活,但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人民海洋”,现在猛然身处其中,当时的“敌后”生涯不自觉又浮上心头。 听完知乐的解释,败城哭笑不得之余又心疼得很,摸了摸知乐的脑袋,感觉到那片长短不一的“刺毛”,暗笑了下,道:“没事,有我在呢。” 知乐瞄了眼败城,渐渐的放松了下来,开始四处张望,一脸新鲜。败城没在杭州呆过,这次出来前也做了点功课,就等着看知乐的花样。没想到,走着走着,他发现,他们俩就是在瞎逛,哪儿热闹往哪儿钻,一点计划也没有。 “你打算去哪?” “没打算啊,随便走走。” 知乐的回答令败城大出意外,他拍了下知乐的后脑,道:“不是带我出来约会?结果你就带我瞎转啊?” 知乐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道:“我本来想要带你去个地方的,不过,我们又没车,走过去太累了。我现在带兵了,才发觉带兵是件多累的事,我想让你休息休息。小爹,你以前带我时是不是特别累啊?” 一想起教育知乐的事,败城心头立时浮起了熟悉的呕心沥血感,他言不由衷的感叹道:“你……还好,嗯,还好还好。” 知乐一脸怀疑:“真的?” “嗯。”败城悄悄把心头血咽了回去,“还不错。你想去哪就去,我不累。” 知乐咧嘴笑了,一拉败城的手,飞快地往公交站跑去。他显然早有准备,直奔河坊街去了,一下车,很快就融入了滚滚人流之中,在他看来,两边那些小店和小摊好玩得不得了。 败城看出几眼就没了兴趣,问:“好玩啊?” “好玩。” “你没玩过?” “没。” “不会吧?”败城怀疑地道,“我记得以前你也来过城市啊。” “但那时候我是趴在店门口乞讨,没进去过。”知乐兴致勃勃地道,“哥,我们进去看看吧!” 败城能说不好吗? 俩人从一个店出来从另一个店进去,买了一手吃的,吃得知乐两手流油。败城一点儿没感受到约会的气氛,反而真像是带儿子出来玩的,不过他也乐得如此,带着知乐玩得不亦乐乎,这种感觉一直持续那个算命摊子前。 “哥,哥!”知乐叫得像喊魂般。 “来了来了!”败城从人群中挤出来,满头大汗地捏着一串水果糖葫芦递给了知乐,“给!” 知乐接过来一口叼在嘴里,拉着败城就往算命摊子跑。到了面前,败城抬头一看,“电脑算命”四个大字熠熠生辉,他问:“你要算这个啊?” “算嘛算嘛!”知乐一付感兴趣的样子,“我以前就想算,可惜没机会。” 败城斜着眼睛:“你老爹不准啊?” “老爹说这个是狗屎。”知乐压低了声音道。 败城差点笑出来,强作平静地问:“狗屎你还去算?” “好玩嘛!”知乐伸手讨钱,“十块!给我十块!” 败城初到三连时,知乐送了他一柄古藏刀,那刀一看就是假的,惊奇之余,他急忙追问这是哪来的。知乐一开始还扭扭捏捏的不肯说,结果后来被问急了,才坦白是从军区门口的小店一条街买的。 败城无语之余,问:“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我以为你喜欢啊。”知乐极为失落,“小白脸都说追人要送礼物,说你肯定喜欢有男子气概的礼物。这藏刀不好吗?见过血杀过人的呢!” “多少钱?” “5598。” “……” 败城收下了藏刀,同时没收了知乐剩下的402块津贴和军人卡,知乐要花钱了就来问他要。对于这件事知乐很高兴,因为小白脸说过,只有媳妇才会替人管工资卡。当然,败城至今不知道这个“美丽的误会”。 “你真要算?”败城一边慢吞吞地掏钱一边问,“有必要吗?” “有必要有必要!”知乐一把夺过败城的钱窜了过去,冲着管电脑的小丫头道,“算命!” “算什么?” “蒋缘!” “姻缘!”败城表情抽搐地拍了知乐后脑一巴掌,“你有没有认真读书?认的字都还给小白脸了?” 小丫头二话不说开始操作,结果出来后,知乐傻眼了:“什么意思?” 那四句话似诗非诗,不仅知乐不懂,败城看了一遍也不懂,俩人一齐看向小丫头。小丫头只瞄了一眼,就以铁口直断的气势道:“你会早婚!” 败城直跳的眉毛还没消失,小丫头又道:“会离,然后二婚!”败城刚要插嘴,小丫头又续道,“还有三婚,放心,这次你不离了。” 败城彻底不想说话了。知乐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把那条算命纸揉成一团扔了过去,怒气冲冲地喊:“我才不会结婚呢!” 小丫头也怒了:“你不信来算什么命!” 一个毛头小子,一个小丫头,年纪相近,你一句我一句就吵了起来。败城眼看着要被围观了,拉起知乐就跑。等跑到周围人都不认识了,他一甩知乐的手,骂道:“你吵什么?当兵的跑来算命你还得意了!还冲老百姓发火?你有什么立场发火?” 知乐低着头,噘着嘴,半晌后才怯怯地抬起头来,拉了拉败城的手,道:“哥。” 败城最担忧知乐那付坏脾气,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也不妥协,冷着脸道:“说!” 没想到,知乐说出口的话却是:“哥,我不会结婚的。” “啊?” 知乐一脸严肃:“我喜欢你,我不会结婚的。我要和你在一起,哪怕不结婚,没有孩子,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败城一下子沉默了,半晌后才道:“你瞎说什么呢?” “小白脸和我分析过许多。”知乐认真地道,“坏处我都知道。” 坏处都知道,你还要这么做?你就这么喜欢我吗?你想的有多远?一辈子? 这些问题,败城没有问出口。人来人往中,他只是用力揉了揉知乐的脑袋,试图以这种方法把感情传递过去。当知乐笑起来时,他心中的乌云似乎也散去了。 如果时间能够停在这一刻的话,该有多好,败城心中不由有了这样的念头。 95.我十八了,小爹! 败城带着知乐在城里乱逛了好一会儿,过年的时候,大家都是笑容满面的,知乐很快忘了那个算命的小丫头,一路吃过去,再也没发生不愉快的事情。回去的路上,他东张西望的,一脸焦急的神色,看得败城疑心大起:“你在等什么?” “小爹,你说我们会不会遇上小偷抢劫?” 败城一头雾水:“为什么会遇上小偷抢劫?” “这地方人多啊。”知乐眼睛闪亮亮的,跟探照灯似的,“我听说如果见义勇为了,有表扬信,履历表会好看点。” 败城皱了皱眉头,拍了知乐脑袋一下:“想什么呢?整天想着升官发财了是吧?” “没有啊。”知乐晃了晃脑袋,“小爹,我也是想提干啊,总不能你呆在部队里,我两年后复员吧?再说了,我想啊,明年,不对,今年我要是再参加选训,到时候履历表好看点也有优势吧。” “未必。”败城冷笑了下,“光履历表好看有什么用,你以为是进去后再……”他蓦然住了口,看见知乐的耳朵微微动了动,他猛然醒悟过来,又拍了下知乐的脑袋,“臭小子,连你小爹也敢骗!” 知乐捂着脑袋转过头来,可怜兮兮地赔着笑:“小爹,你警惕性真高。” 败城没好气地凑过去,揪着知乐的耳朵骂:“你还真是有预谋的?敢骗我?你耳朵会动啊?动给我看!你动不了我今天让你好看!” “小爹,疼疼疼……” 初三那天,知乐觉得从生下来起就没这么快活过。拉着败城的手,自由自在地吃饱肚子,对他来说已经像是做梦般,虽然时不时还要躲避别人的视线,但至少不像在军营里那般紧张。 回去后,新兵们发现他们的“冷面班副”一反常态笑呵呵的,无论别人问什么都有问必答,和气得不得了。有新兵开始得寸进尺,开始撩“虎须”,结果就是被狠狠教训,这件事倒是意外了。 随着春节结束,新兵们被分配至各部,新兵连也结束了。知乐终于能够回归到骚扰败城的生活中。现在,他骚扰的手段又“升级”了。因为,这是新的一年,他有了新的“借口”:“小爹,我十八了。” “嗯。” “我十八了!”知乐努力把脑袋扭到败城脸前,挡住文件笑呵呵地说,“十八岁了,小爹。” “唔。”败城把知乐的脸拨开,“别挡。” “小爹,我今晚来找你啊。” “不行。”败城非常清醒地一票否决,“现在是关键时刻。” “什么关键时刻?”知乐眨巴下眼睛,继续锲而不舍地把脸递到败城的视野中,“没关系,就一个晚上,小爹,你陪陪我嘛。许多事我都学习了!我还练习了呢!” 败城终于有了反应,视线从文件转到知乐脸上:“你练习了?” 知乐听见败城的语气像是高台跳水般一下子低沉了好多,不自觉地一哆嗦,讷讷地道:“就是偶尔练习一下……” “偶尔?”败城把笔往文件上一拍,额头青筋直冒,“练习?什么练习?怎么练习?不是说好这种事要告诉我的吗?为什么不说?” 知乐彻底心虚了,眼珠子转啊转,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姚永元进来时,就见到知乐像是做瑜珈一样,靠着桌子弯成个奇葩的90度姿势,被败城死死盯着,动也不敢动。 “爷俩儿在说什么悄悄话?让我也来听听?”姚永元笑道,“你们这对父子兵老是亲亲热热的,什么时候上个阵让我们开开眼啊?” “有上阵的时候!”败城突然两手一夹知乐的脸,夹着他站直了,恶狠狠地道,“再让我知道你不学好,我要你好看!记住了吗?” “纸、纸道了。” 知乐飞一般的跑掉了,看着他的背影,姚永元摇摇头,刚要开始发青长篇大论,败城及时堵住了他的嘴:“开春演习要来了。” “你还记得这件事啊?”姚永元笑道,“我还以为你最近就知道逗儿子呢。” 败城翻了个白眼,随即又严肃了起来:“我听说了,这次演习不简单。” 姚永元来了兴趣:“有什么内部消息?” “说是这次军委分别派了观察组,抵近观察各军区演习成果。” 姚永元皱起了眉头:“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 “谁知道。”败城的口气倒是轻松一些,“不过,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姚永元没有说话,和败城相视一笑。看着指导员若有所思的脸,败城想的是,要不要提醒一下知乐?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天半夜,一个风大得匪夷所思的夜晚,刺耳的集合警报响彻营区上空。 知乐一骨碌爬起来,一边催促着班里新补充来的新兵,一边把装备往身上挂。等他下了楼集合后,发现不止是他们连,整个军区都在沸腾,一排排兵们如同蚂蚁般汇成了黑色的方块列队。他往隔壁楼前方空地瞄了眼,败城矫健的身影如同一杆标枪般站在最前方,正和姚永元说着什么。 看见败城在,知乐的心立刻就安定了下来。新兵营回来后,赵斌顺水推舟地把他正式调任“暂代”特别班班长,十八岁的班长,虽然有“暂代”二字,但在全连也算是史无前例了。由于他的特殊背景,特别班的老兵倒也挺服,他却有些心虚,时不时去请教败城一些带兵的技巧,顺便吃豆腐。 无论何时,只要败城在,知乐心里就踏实。 兵们分为战斗班组上车,知乐的班目前一共七人,不满员,塞进一个侦察车还算富裕。他探出头去伸长了脖子看了看,败城的三连不是侦察连,相对来说装备也就差了一些。看着败城还在下令,他太想凑过去问问,却只得在战士的喊声中钻进车里。 “班长,怎么了?”一个刚补进来的新兵摸着钢盔,一脸迷糊地问,“紧急集合?” “演习。”知乐服役第二年,也算是老兵了,因为特别班的身份,开春和秋季演习他都参加了,虽然没出什么成绩,经验倒是足了。 新兵瞪圆了眼睛:“这就演习了?” 知乐斜了新兵一眼,不吱声,新兵焉了,也不敢问,车子在沉默中随着六连其他车辆一路前进。赵斌的命令不断通过电台下达过来,他对比着地图,越看眉头越紧。去年这时候,于正和他说了,开春演习新兵是不参加的,去年他们参加是为了检验特别班的成效,今年,怎么又让新兵参加了? “赵连,新兵也跟着?” “废话!都上车了你还问?”赵斌豪放的吼声回荡在整个侦察连的频道中,“哪个白痴问的?” “报告,特别班知乐。” 赵斌的声音降了一度:“今年比较特别,所有新兵都参加。所以,你们这些小鸭子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年有情况!” “什么情况?”有人接嘴。 “问你家爹去!” “连长,我不是知乐。” “……” 频道里响起一阵窃笑声,伴随着车子隆隆前进的噪音,紧张的气氛减淡了不少。知乐没吱声,盯着地图上的行进路线,脑中却想着三连。机械化步兵师和侦察连不一样,相对来说“表现”的机会要少一些,可是,他相信败城并不会因此就毫无作为。 最重要的,好想亲亲小爹啊! 知乐觉得他病了,得了“一秒不见败城就浑身不得劲”的病。他无论干什么都是心神不定的,没几秒心思就全转到败城身上去了。 败城的身材很好,每次,知乐刚扑上去时虽然肌肉都绷得硬梆梆的,但很快,那充满力量的身体就放松了下来,任由他怎么抱都不反抗。尤其是摸到皮肤时,干燥而又温暖,他摸着摸着就会起反应。所以,他基本上不怎么敢直接贴身骚扰败城,骚扰到最后,他总是会在败城瞪视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知乐还试图和败城一起洗澡,成功了一次,然后,就没然后了。因为刚好是洗澡时间,满澡堂都是人,到处都是白花花的,他的眼神还没转过来,败城已经洗好了。以后,他再提出一起洗澡,败城总是答应得很爽快,然后捡洗澡时间去,他也就不再尝试了。 按照知乐的想法,过完年,十八了,败城这时候就该让他洗白白,再教教他一些“舒服的青春期知识”啊!结果,败城还是像没事人一样,该干啥干啥,让他郁闷得很。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一大早醒来后,他会想像着败城的模样偷偷摸摸抚慰一下自己。 只是,在幻想中,败城永远是背对着他的,顶多露出一边的耳朵,他始终看不见败城的表情。也许,他只是无法想像那时候的败城会是什么表情,对于性这件事,他就像是隔着纱看戏——只有响没有脸。 终于,六连按上级命令,准点到达了驻扎高地,一下车,各班排长就被叫了过去。人还没齐,赵斌拿着一叠蓝军袖章匆匆跑了过来,一边往知乐手里塞一边道:“刚接到求援信号,一营三连指挥部于441阵地受到伏击,我命令,硬骨头连一排立刻赶赴441,进行支援!” 知乐眼前一亮:可以见到小爹了! 96.“故友”重逢 几十个兵下了车没多久,又呼啦啦跳上车往441开去。知乐一边发着蓝军袖章一边看地图,忙得不亦乐乎。这时候,他才感觉当一个将头兵尾有多难,光是应付一帮小鸭子吱吱喳喳的提问他都快头疼死了。 幸好,特别班都知道“班代”性格“冷淡”,一帮子新兵都扯着老兵问东问西,老兵也乐得被人请教。终于,有人把问题引到知乐头上了:“班长,你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 知乐瞄了眼问话的司马山,挤出一个音来:“嗯?” 这一年的相处,司马山对知乐的喜爱是有增无减。他倒从来没有如败城怀疑的那般,想到别的方面去,对他来说,知乐就是个“可爱的弟弟”。对这个弟弟,他可以掏心掏肺的好,但为什么这么好,他想不出原因来,就非常爽利地不去想了。 所以,尽管知乐的性格越来越冷淡,司马山还是热情不减,成了特别班里唯一敢和知乐有话直说的人。对于这点,赵斌大为欣慰,还私下偷偷表扬了他一番,他对知乐更“热情”了。 “三连连长。”司马山自认为压低了声音,基本上和吼差不多,在侦察车的轰鸣声中,实在没什么耳语的可能,“他没和你说什么?” “他要是和我说了什么,还会被伏击吗?” 知乐这话说得呛极了,其他人都是一缩头,司马山却感叹上了:“是啊,也不知道连长逃没逃出来。” 这话说得知乐不高兴了:“什么逃不逃的,他肯定能反败为胜的。” “唉,那倒未必。”有胆大的接话了,“他名字里有个败字嘛,反败不就是反自己?” 那兵笑了一阵,不笑了,发现其他人都是眼含怜悯,正奇怪中,就见到“班代”一付恶狠狠的表情,仿佛随时扑上来要撕了他般。 “班、班长……” 知乐忍了又忍,硬生生把头扭了过去。司马山在耳边嘀嘀咕咕的,全都没听见,脑子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能生气”,以免给败城惹麻烦。 侦察车接近441阵地时,枪炮声已经非常明显了,排长下令停止前进,知乐立刻扑到观侦镜前,只可惜,远处441地正好是盆地,他们这么远的位置还看不见什么。三连是机械化步兵连,如今,连步兵战车的影子都看不见,他立时开始心中打鼓。 “排长,我上去看看。” “你看毛看!”六连的干部都继承了赵斌的火爆脾气,当下就骂道,“你去送人头啊?” “排长,班长已经去了。” “靠!” 知乐那不是问话,只是通知。一讲完他就钻出车,一溜烟往441冲刺,一千多米的距离对他来说只是眨眼间。当他趴在盆地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一看,顿时愣住了:盆地里不要说步兵战车了,连火力都没有。大白天的,只有一个帐篷,只闻枪响不见人影,看着他心里直冒凉气。 怎么回事? 刚想完,他的心头就是一跳,来不及多想,立时往左边一翻,眼角瞄到右手边的草皮一阵耸动,扑向他原先趴的地方。他握紧了枪刚瞄准,“草皮”发话了:“举起手来!” 双方僵持了几秒,对面见知乐握着枪不动,突然咦了一声:“你是蓝军?” 知乐一怔,看了看对方的蓝色臂章,道:“你也是?” “草皮”半蹲着,似乎放松了下来,枪口也偏过去,问:“你们怎么会来的?” 知乐仍然端着枪,问:“你们是三连?” “是啊。” 知乐立时喝道:“口令!” “草皮”笑了下,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道:“你是几连的?” “口令。”知乐冷冷地道,“我给你三秒。” “我要是不说,你真敢开枪?我们可是战友,你……” 怦——! “草皮”瞠目结舌地看了眼胳膊,当他看见眼前飘下黄烟后,怒了:“你还真敢开枪啊?” “口令!” “没有!”“草皮”大喝一声,“动手!” 知乐没有犹豫,一抠手把草皮打冒了红烟,再就地翻滚,他原先站的地方立时被子弹洗礼了一遍,泥草乱飞。教练弹看不见射击点,他爬起来就没命地往来路跑去,一边跑一边瞄了眼“草皮”,正好看见“草皮”撕下了蓝军臂章,见他在偷看,悄悄比了个拇指。 中圈套了! 几个字划过知乐的脑中,他往周围一扫,发现这里是一片平原,除了那个低矮的盆地,毫无遮挡。刚开春,草木不丰,躲无可躲,他不太理解对方怎么会在这里设伏。 以知乐的脚力,没几分钟就看见自家排的侦察车。他远远停下,观察了会儿,并没有发现明显的敌人,可是,三辆车都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没见到有人活动。 这地方,逃都没地儿逃,知乐伏低了,徘徊在攻击边缘,学了声乌鸦叫。他这一叫,果然,里面就钻出人来,刚露个头,又被拉了回去。远远的,他听见了叫骂声,也不知说了什么。他想了想,突然抬手对侦察车打了个点射。 侦察车的射击孔立时沸腾了,枪鸣声响后,知乐没有犹豫,拔腿就跑。他还没有脑抽,能够不声不响拿下整个排的队伍,不是他一个人抵抗得了的,这时候上去就是送死。 “兔子养的吧?跑这么快!”侦察车上钻出人来,却不是一排的兵,而是个陌生面孔,肩膀上扛着中尉军衔,一脸好笑地看着知乐的背影,“队长,要追吗?” “你别追,有人去了。”车里传来了回答,带着湖南口音,“一个小虾米,翻不起多少浪,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耽误军情要去军事法庭哦,亲爱的。” 司马山恨恨地看着两个粘着红色臂章的兵,没好气地道:“你们这叫作弊!” “作什么弊?”中尉哼了声,“我们这次是红军,红军打你们蓝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一个排被我们一个班消灭,还好意思说呢!要脸不要脸啊?” “你们是飞龙的!你们特种大队!”司马山脸涨得通红,“特种兵来打普通兵,本来就不公平!” “小伙子有眼力啊!”中尉笑眯眯地揽住司马山的肩膀,“怎么认出来的?” “我去选训过,你们这体形一看就认出来了!” 司马山在选训时被飞龙的教官暗中拖进从林,一直绑在树上到选训结束。对方捂着他嘴的那只手像是铁做的般,怎么掰都掰不开,这一点他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哦,我明白了,被淘汰了是吧?”中尉笑得更开心了,“所以怀恨在心是不是?” “你才怀恨在心!” “那你泼什么脏水?谁告诉你特种大队不能参战的?我告诉你,这一次演习,不仅红方有特种大队,蓝方也有!栽在我们手里算你们不冤!”中尉脸上笑眯眯的,语气里满是骄傲,“这是战争!打仗还讲理,傻了吧你?你说我们作弊,我还说你作弊呢!刚才你都死了,怎么还能爬出去说话?” 司马山憋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祈望知乐顺利逃出。他并不知道,知乐此时正被追得在一片草场上疯跑,屁股后面,一个红军的兵也以不输给他的速度渐渐赶上,甚至逐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有败城做参照物,知乐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是什么水平,能够赶上他的,普通士兵达不到。他没空回头去看,当他冲刺了千把米后,肺里已经烧得像锅炉了,眼前一片模糊,他知道,这是缺氧,撑不了多久了。好不容易看见前面出现一块大石,可惜,大石前面还有斜坡,这时候往上爬,简直像是当靶子。无奈之下,他只得翻滚转身,还没来得及瞄准,一枪就擦着他的肩膀落在了身侧。 追兵也是人,这会儿也直喘,呼哧呼哧的声音知乐都能听见。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端枪瞄准,虽然打偏了,也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他试着举了举枪,视野中抖成一片,开枪的手都直哆嗦。 “真他妈……能跑!”追兵说话了,知乐只觉得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投……降不?” “滚!”比起对方上气不接下气的话,知乐简洁的回答就有力多了。话音一落,他就扣了扳机,只可惜,准头早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臭小……子!” 知乐又抬手射出几枪,根本没办法瞄准。眼看着对方的枪口越来越稳,他想着干脆缩短距离时,头顶上响起了重机枪的吼声。他抬头一看,一条火龙直扑向追兵……的身边。 头顶上有人发话了:“想死还是想被俘啊!” 重机枪演习时不用教练弹,当然不能往人身上打。这个情况下,追兵死亡也是顺理成章的了。 一片笑声响起,追兵气呼呼地摘下头盔往地上一摔,指着知乐头顶喊:“算你们狠!” 知乐这才听了出来,疑惑地问:“古建?” “你才看出来啊?”追兵那脸画得乱七八糟,还是能看出捣蛋鬼的模样,“追了你这么久,白追了!” 知乐呆了呆,刚要答话,头顶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赶紧转移,红军看不到兵回去,肯定要摸过来了!” 知乐抬头一看,败城正冲他笑呢。 97.“洞房”的承诺 山坡上一堆人呼啦啦地站了起来,都冲着下面笑。知乐一头雾水地爬上坡,这才发现高坡后面接连着山区,差不多整个三连正在这片地方忙碌着,所有的步兵战车正在逐渐离开。他讶异地道:“你们在这里啊?” “我们不在这里在哪里?”败城也奇了,“你是怎么回事?” 双方把情报一对,败城乐了,冲捣蛋鬼点点头:“电子战打得不错啊,居然把我们的指挥频道都给端了。不过,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口令的?” 捣蛋鬼一翻白眼,嵌在花花绿绿的脸上像两个卫生球,恶声恶气地道:“死人不会说话!” “你是被俘的,还没死呢。”败城笑,“怎么?不服气啊?” “你们是瞎猫碰上死老鼠!”捣蛋鬼说话还带着虚劲儿,像是拉风箱般,“知乐如果不是往这边跑,他早死了!” “未必。”知乐已经恢复正常了,斜了捣蛋鬼一眼,“至少我可以和你同归于尽。” “得了吧!”捣蛋鬼语气刚高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又憋了回去,低声咕哝,“我不和你废话。” 捣蛋鬼这付作派让知乐有些迷惑,败城却不觉得奇怪。选训过去也近四个多月了,能留下来的基本上已经是内定进队,再接下来就是一年多的强化训练以及半年的预备队适应期。此时的捣蛋鬼应该初步具备特种兵的素质,至少心理素质上要比普通兵强上一截,毛毛躁躁可不行。 知乐凑到败城身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像古建说的,我们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老鼠了。”败城呲了一口白牙,“我们是路过,收到消息,七连在411受到伏击,请求援兵。到这里时,我觉得不太对劲,就没有直接过去,正准备侦察一下,你就过来了。” 知乐琢磨了下,露出几丝惊讶:“这是哪的部队啊?居然敢同时引两个连队过来?” “还能是谁,看见古建你还不明白啊?他们也不是自大,你们一个排他们还没放在眼里,估计没料到我这边是一个连。”败城笑道,“他们是想打一个时间差,把前一个干掉了,正好第二个来了,去救援前一个。这帮人胆子太大,真当我们普通部队是软脚虾了!” 知乐瞄瞄败城的表情,知道小爹这是暗中动真火了,咽了口唾沫,轻声道:“小……败连,我这边一排全军覆没了,就我逃出来了,暂时跟着你行动吧?” 败城似笑非笑地瞥了眼知乐,看得他一阵头皮发麻后,才慢悠悠地道:“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啊?” “故意让你们排被消灭,好跟着我。” 知乐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一拳捶到败城手臂上,怒道:“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你当我是什么人!” 败城是故意这么说的,试试知乐。胳膊上挨了一拳,不仅不生气,反而颇为欣慰,说:“知道知道,我错了,行不?” 知乐气呼呼地扭过头,干脆去找姚永元说话了。败城看着小崽子的背影,不自觉地摸了下鼻子,有些心虚。 试过了,小崽子蹶蹄了,败城心想。 一路上,作为“幸存者”,知乐有幸和败城同坐一辆步兵战车,捣蛋鬼作为“俘虏”也跟车。姚永元和捣蛋鬼就看着败城涎着脸讨好知乐,好话说了一萝筐,知乐还是扭着个头抱着枪不理不睬,看得姚永元连声叹息:“这哪是兵,这就是祖宗啊!” “本来就是祖宗。”捣蛋鬼随口接道,“他们不是父子吗?” “哟?你怎么知道的?”姚永元不认识捣蛋鬼,好奇地问。 捣蛋鬼哼了声:“基本的情报工作。” “得了吧,还情报工作呢!”败城在知乐那儿碰了一鼻子灰,转头撒“气”了,“这小子新兵连时是我带的,和知乐一个班的,在这儿故弄玄虚呢。” “你让他得瑟一会儿,说不定我还能多套点消息出来。”姚永元一脸的云淡风清,“世界尽在我掌握”的表情,“小崽子,经验还嫩点。” “但是有闯劲啊。” 姚永元不屑地道:“有闯劲没用,没脑子,一个人追个溃兵居然跑这么远,想当奥特曼啊?” 一个连长一个指导员,俩人你一句我一句把捣蛋鬼损得头顶冒烟,他正忍不住要回嘴,姚永元又说了:“红军有飞龙,我们的特种大队呢?飞龙一分两半,红蓝两军各家一半?” “我有消息。” 败城瞄了眼捣蛋鬼,凑近姚永元耳边说了几句,说得姚永元眼睛越瞪越大:“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我是那种人吗?” 俩个大男人,一脸猥琐地躲在那边嘿嘿直笑,笑得捣蛋鬼心头发毛。知乐打量了下败城那付样子,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想及小白脸平时的教诲,大眼睛就眯了起来。 有鬼。 车子停下来时,几个人的脸色都和上车时大不同了。捣蛋鬼一下车就四处张望,当他被推进一个临时俘虏营时,脸色已经差得不能再差。知乐站在铁丝网外观察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飞龙里面是什么样的?” 捣蛋鬼已经入选,自然知道飞龙和潜龙的区别,他看了眼知乐,说:“就那样呗,比你小爹整人还狠。” 知乐沉默了下,问:“那你怎么撑下来的?” “每次我一想到放弃这两字,背就疼得慌。”捣蛋鬼指了指天上,“我的班长在看着我呢!” 知乐有些不甘心:“我也可以通过的。” 捣蛋鬼笑了起来:“你可以今年再来,我在飞龙等你!” 知乐怔了下,点了点头,临走前,犹豫了下,又说:“你变了。” 捣蛋鬼咧了咧嘴:“人总是要长大的。” 等知乐一走,捣蛋鬼往地上一坐,眼睛就开始四处乱溜。远远的,姚永元从帐篷缝里看着,对身边同样姿势偷窥的败城嘀咕:“你这办法行不行啊?” “怎么不行?”败城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他这一回去,肯定要说我们的话,可是吧,他能说出什么来呢?什么也说不出来。要是他们瞎猜,好啊,就算没猜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可是打乱一下他们的思维也是好的嘛。要是不瞎猜,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再说了,可以试试看摸他的尾巴,说不定能摸着老巢呢。” “这个家伙就这么放回去啦?” “杀一个小兵有什么用,军区级的演习是一个小兵能左右的吗?一个连都不够看!” 姚永元想想也是这个理,就没有再多话。不一会儿,他们看见俘虏营里空空的了,捣蛋鬼一转眼就没了踪影,当外面呼喝着开始追人时,俩人却暗挫挫的相视一笑。 知乐刚进来时,看见的就是俩大男人“深情对视”的场面。他皱了皱眉头,硬是挤进俩人中间,大声喊:“报告!” 姚永元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人。知乐盯着败城,又喊了一声“报告”。 败城心情好,一边喝茶一边笑眯眯地道:“说。” “我请求,尽快和你洞房!” 败城一口喷出了嘴里的茶。 知乐好久没提这个词儿了,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还有这码事。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猛然一提,他顿时有种荒谬的感觉。 “你胡闹什么?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你既然答应了我,就该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知乐理直气壮地说,壮完了,又慢慢低下了头,“而且,我知道,你可能又要走了。” 败城一怔,慢慢放下了茶杯,问:“怎么回事?” “去年的两次演习,特种大队都是没参加。”知乐一脸纠结地道,“我问过于班,以前特种大队不参加的,偶尔参加也是小规模的,只用于一方。这一次,却是红蓝军都有特种大队参加,我觉得,上面可能在进行什么实验或者筛选。又或者,我们要打仗了。” 败城听到这里,见知乐沉默了下来,催促道:“继续说。” “不管是哪一种,我都认为你会受人注意的。”知乐的语气越发低沉,“也许,你呆不久又要走了。我不知道这次你要走多久,去哪里,可是,我……我希望你能够和我在一起。”见败城的脸色晦暗不明,他赶紧道,“真正的在一起!只要一次就好!” 败城摸着茶杯把,暗叹一声:“我早就和你申明过的吧?” “是,你是说过!”知乐急急地道,“可是,你就绝对不会改变吗?就算从此你可能和我一辈子不见面,你也绝不会答应!?” 败城面无表情地道:“你说的这些全都是推测。” “那如果我说的这些成为现实时,你会答应吗?” 败城犹豫了,看着知乐认真的表情,他岔开话题:“那你就不能和我一起走吗?” “你说过的,许多事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也想去,可是,这是我想去就能去吗?”知乐说得顺溜极了,显然是考虑过了,“我就问,如果这次再有变动,你愿不愿意和我洞房!我不要你做女方,我来做!” 败城看着知乐一付“豁出去”的表情,考虑了许久,虽然有一种强烈的落入陷阱感,却还是抗拒不了内心的感情,极慢极慢地点了点头:“如果真发生你说的情况,那我答应你。” 98.战后 败城以为知乐会一蹦三尺高,高兴地凑上来又亲又抱,然而,知乐只是点了点头,深吸口气,整理了下表情,认认真真地敬了个礼之后就出去了。 一点也不像乐乐了。 败城脑中冒出来这句话时,心头不禁涌起一片惆怅。他无力阻止这样的变化,却也无法转变,他只能站在一边,看着知乐一点点长大,一点点脱离他的控制,甚至反过来影响他。 捣蛋鬼逃走的消息上报之后,很快,上面的命令就下达了,要求三连攻占210地区。当败城带着部队到达目标地之后,吓了一跳——眼前驻立着一座空城,从周边的房屋来看,有些地方还残留着明显的生活痕迹,似乎不久前刚有人从这里匆匆撤走般。 “连长,你怎么看?”姚永元凑过来,语气沉重,“上面这是准备干什么?” “城市战嘛。”败城一脸淡定,在特种大队时这不是陌生的项目,可是对普通陆军来说并不熟悉,“没玩过?” “知道,没练过。”姚永元老老实实的道,随即又露出狡猾的神情,“你有经验吧?” “有也没用。”败城一脸不负责任的表情,“我一个会,又不代表就能让全连都会。城市战需要多兵种配合,没有演练,你当我是神啊?” 姚永元的眉毛皱了起来:“那怎么办?” “找地方扎营等天黑,和老团说,我们要坦克连支援!” 天色擦黑时,另一支坦克连堪堪抵达。寻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驻扎后,两连干部开会,败城把知乐叫来了。 “给你个任务。” 连级干部都在,知乐一本正经地道:“是!” “去城里看看。” 败城这话一说,三连干部们的脸色都不对了。 坦克连不谈,三连也是步兵连啊,虽说知乐是侦察兵,但现在主战的是三连,难道三连就找不出个有侦察能力的兵了?演习中,这种侦察任务通常都是立功表现的好机会,人人争取的。再说了,六连的兵,排没了,不回去六连老跟着三连叫什么事?又不是全连覆灭了! 心里这样想,但干部们也都知道知乐和败城的关系,脸上不高兴,但也不好说什么。没想到,败城又另外点了几个排长,要求他们安排人手和知乐一起去侦察,干部们的脸色这才好了点。 “如果有无人机就好了。”姚永元呲着牙,一脸遗憾,“人家是用机器,我们还在用人。” 有干部不服气了,说:“人有时候比机器好用!” “机器坏了可以再做,人坏了,你再做一个?”败城开口道,“这是演习,你们抢着上,如果是实战呢?” 干部们瞬间就爆了,一个个脸涨得通红,表述请战!败城见安抚效果到了,心里才松了口气。散会后,人都走了,不自觉地又瞄向帐篷外面。 现在是演习,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派知乐去做最合适的任务,哪怕这个任务是最危险的,如果这是实战呢?他能够就这么把知乐送上火线吗? 如今,败城已经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令人遗憾而又惆怅的是,答案是否定的。 他做不到。硬逼着可能会,但这一定是个着撕心裂肺、痛苦不已的决定。哪怕知乐平安归来,他也会为此愧疚不已。 侦察小队乘着夜色出发了,败城睡不着,就这么干坐在帐篷中。短短几个小时,却像是几天般那么漫长,当哨兵匆匆跑来,告诉他侦察小队回来了,他差点直接窜了出去。 很快,知乐跑了进来,带着一身秋露,完好无损的。 败城压住内心的激动,问:“没事吧?” “没事。”有外人在,知乐也只能板着个脸。 “都回来了?” 知乐眨巴下眼睛,不说话,和他一起去的侦察兵都进来了,败城眼一扫,发现少了三个人。一共五个人去,只有二个回来了,这战损比实在是让人肉疼。 三连的干部们都不吱声,低着头臊眉搭眼的。一起去的兵把经过都讲了,如果不是知乐一力阻止,恐怕一个人也回不来,急于立功,侦察能力又不足的他们差点捅了马蜂窝。 败城没空多说,听完报告后和干部们一起开了大半夜的会。天色蒙蒙亮时,他才有空问勤务兵:“知乐睡了?” “没呢。”勤务兵道,“他要和你说话,一直等着呢。” “你叫他来见我。” 知乐进了帐篷,敬完礼,就见败城面无表情的招了招手。他奇怪地走过去,还没站定,就被败城一把抱进了怀里。败城抱得是如此之紧,紧到他几乎无法呼吸,可是,他却全然不在乎,展开手臂把败城反抱住。 “小爹?” “这次演习后,不管我走不走,我都会和你在一起。”败城在知乐的耳边轻声道,“真正的在一起,绝不食言。” 知乐慢慢地放开败城,一脸怀疑地问:“为什么?” 败城有些脸臊,粗声粗气地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突然愿意了?” 败城想了会儿,艰涩地说:“大概是因为我们可能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吧。” 这句令像是一盆冰水把知乐从头浇到了尾,他站在那儿,都感觉不到自己了。 “我会想办法带你走。”话虽然这么说,败城也没什么把握,更何况,事情的发展也只是他的猜测,“放心,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不要这么悲观。唉……我说你哭什么啊!这么大人了,都快和我一样高了,你还哭!” 知乐抿着嘴,泪珠子一串串往下掉,死活不出声,那付样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败城左哄右哄,无奈了,听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没人后,他一只手抬起知乐的下巴,闪电般在他的唇上吻了下,再轻轻舔去知乐脸颊上的泪珠,把小崽子拥进怀里,轻声安慰道:“不哭了,我不还在这儿吗?” “别再消失了,小爹。”知乐死命抱住败城的腰,“别突然就走了,你走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嗯。”败城顺着知乐的背,几乎要把他揉进怀里般,“不会的。” 真的不会吗?败城无暇去顾及这些事,他只想享受这一刻。 团圆总是短暂的。第二天的进攻开始后,即使是演习,知乐也深刻见识了战争机器的残酷。在坦克的掩护下,步兵乘坐步战车冲进城里,展开激烈的街道战,却在一转眼间被楼上的攻击打残,一车的步兵全部阵亡。之后,坦克的火力瞬间就覆盖楼上的偷袭点。单兵偷袭落单的步战车,被随车步兵打成筛子。当武直的巨大噪音传来时,步兵们在凄厉的呼喊声中疯狂的寻找掩体,却还是抵不过轰炸。 这一切,只是演习。无声的,有导演员居中判断。被炸掉的坦克,驾驶员还能爬出来骂人。被打死的士兵,还能摔头盔。轰炸中,没有墙倒下,没有鲜血四溅。 然而,如果这是实战呢? 知乐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他坐在步战车中,面容冷静,只仍然能清晰地体会到内心的波动,新兵面色惨白,老兵也寂静无声,这样的阵仗他们也是第一次经历。只是一秒间,十几个人就全部灰飞烟灭。钢铁洪流下,血肉之躯什么都不是。 中午时分,蓝方三个机械化步兵营和两个坦克连同时到达,投入城中展开激烈的巷战。傍晚,210终于掌握在了蓝军的手中。知乐临时加入的班里,只剩下三个人还“活”着,蓝军两个团“伤亡率”高达五成。红军则在这里“阵亡”了近一个大队的特种兵,甚至被打下来一架武直,所有红军都战斗至死。清扫战场时,蓝军才知道,这里被设定成“生产核武器重要零部件的兵工厂”,所以,无论付出多大的牺牲必须拿下。 这只是演习,人还活着,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句话。 夜晚降临,枪声熄灭,知乐得到了这天的第一顿饭,他却吃不下去。炊事班的士兵劝着活着回来的兵们,凝重的气氛悄悄蔓延,“幸存”士兵们都觉得食不下咽。 哨兵来时,知乐希翼的抬起头,看见哨兵对他挥手后,把饭菜往桌上一放,飞也似的跑向指挥所。这会儿,他只想见一个人。一进帐篷,他不管不顾地直接扑到败城怀里,紧紧抱着那温暖的躯体,他的心才放了下来。 败城尴尬地对姚永元笑了笑,姚永元理解的点点头:“估计是吓坏了,知道怕好啊,不像有些新兵,演习时傻大胆,真参加战斗就怂了。行了,我走了,你安慰安慰他。” 姚永元出去后,知乐立时说:“我现在就要!” “哈?”败城呆了下,“你要什么?” “我要洞房!”一边说,知乐一边就推着败城往床边走。 败城一巴掌拍到知乐脑门上,压低了声音怒道:“你发什么疯!要不要脸了?” “我不要脸!我要你!”知乐抱着败城的腰不撒手,“反正我本来就不懂你们的规矩!” 败城两手掐着知乐的胳膊,瞪了他半晌,忽然松下劲来:“现在不行!” “那什么时候行?” “明天。” 知乐怔了下:“明天?” “我刚得到消息。”败城脸上露出几分苦笑,“我们全部阵亡了。” 知乐吓了一跳:“啊?” 败城揉了揉眉头:“导弹直接把这个城移为平地了,一个也没活下来。” 知乐傻了一会儿,坚定地道:“我想你要我,小爹。” 败城理解知乐的心情,犹豫了下,道:“我们从现在起正式退出演习,必须返回驻地。回去后,你来找我。” 99.×× 撤退时,知乐发现了小白脸的身影,同行的还有于正和卫广。三人都是一脸菜色,一见到他,立时像兔子般窜了过来,笑嘻嘻地抱成了团。他发现,比起适应性,特战大队的兵大多能够保持良好的心态,而普通战士相对来说则要差了点。 “我就说你在这里!”卫广直嚷嚷,“队长说了,这是败老大的风格,败老大在,你肯定也在!” “不该说的不说!” 于正一边说一边拍了下卫广的脑袋,虽然现在都是战友了,但于正在几人中间还是有一定威信的,新入队的一批兵中,他被队里的领导最看好。 看着昔日的战友,知乐心头也不禁涌起几分怀念。不过,这会儿他还是最惦念的还是败城承诺。与几人匆匆告别之后,他爬上运兵车,颠簸急行,到营地后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一路上,同车的兵呼噜震天,他却根本睡不着,心急如焚,下了车就直窜去三连的宿舍。他本来应该先返回六连,但六连还在激战中,离他十万八千里远,败城打了招呼,也就不费那个事了。 一推门,没推开。知乐傻眼了,他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败城不在。他想了想,干脆把行李往地上一放,倚着门开始等。等着等着,他的眼皮往下掉,等脚步声传来时,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不甘不愿的沉入了梦乡。 败城一上楼,就看见知乐在门前,那么大个人,却像是什么小动物般,坐在行李上蜷缩成一团,歪着脑袋睡得正香。 姚永元一看就笑了:“你这个儿子养得太划算了,才养一年就这么粘你,以后啊,你就算不结婚,也不愁没人养老喽。” 败城尴尬极了,一拱姚永元的肩膀,没好气地道:“瞎吵吵什么!” “我哪里瞎吵吵了!”姚永元猛然一怔,笑得极诡秘,“哦,你是怕吵醒你宝贝儿子是吧?行行,我是外人。我走,我走行了吧?” 冲着跑走的姚永元笑骂了两句,败城走到知乐面前,蹲下身,和他面对面,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脸:“乐乐,醒醒。” 知乐迷糊地应了声,微微睁开眼睛,见到是败城,软着声音呓语了一句,又闭上眼睛继续睡。败城无奈了,刚要伸手去抱他,他却猛然一转头,瞪了几秒,呼啦一下站了起来。 “小爹,你回来了!?” “是啊,我不回来干什么?”败城好笑地道,“起来,进去睡。” 知乐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就这么瞪着败城,瞪着瞪着,莫名其妙的红了脸——即使是晒成巧克力的肤色,也无法掩盖的红晕。 败城一眼就看穿了知乐的想法,也不点破,推着人进了门,看见地上的行李,他忍不住取笑道:“你急得连行李都来不及放?你是不是准备连裤子都不脱啊?” “不会!”知乐紧张地喊了起来,“不脱裤子没法做!” 败城直接把脱下来的外衣砸了过去:“小声点!” 知乐红着脸把败城的衣服从脑袋上拉下来,羞涩地道:“对不起,小……哥。” 败城摆摆手:“洗澡去!” 把知乐推进洗澡间,败城打开手机,开始上网查资料。 查什么?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查查男人和男人怎么做,败城以前查同性恋的起因,可没详细查过这方面的事。查着查着,他的眼就直了,说明白点,他被雷焦了。 说到底,败城对于接受知乐,更多的还是一种补偿与牵挂。对知乐来说,情爱是一种本能和寻求安全感,而对败城来说,则是表达安全感的一种手法。这样的关系,注定了这次上床研究的气氛要多过欲望的宣泄,更为冷静与理智。所以,在从各种地方搜罗各式各样的资料时,败城被雷了。 “哥,我洗好了。” 听见这声音,败城身体不由得一僵。在心里鼓了几下劲后,才慢慢地转过头看过去。 知乐穿了T恤,下面套了条内裤,湿淋淋的板寸头上面沾满了湿气,大眼睛里满是水光,脸颊被蒸气熏得红嗵嗵的,巧克力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耀着丝绸般的光芒。 败城心里的戒备一下子全都不翼而飞,放松了下来。看着知乐使劲眨巴眼睛的迷糊劲儿,他笑了笑,道:“床上趴着去。” 知乐显然想歪了,脸红红的,什么也没说,乖乖钻床上去了。躺着躺着,他的眼皮就撑不住了。他没想到,败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确认知乐真是睡着了,败城打电话开始处理连里的事务,又和勤务说好到明天为止不要打扰,安排好一切,锁了门后,他才起身去洗澡。之后,从包里摸出回程路上偷买的保险套,捏在手里左看右看,忍不住暗叹一声:这算是老牛吃嫩草呢,还是嫩牛吃老草啊? 洗完了澡,把保险套放床头,败城也一骨碌钻进被窝里——睡觉!人又不是铁打的,一路上都在和干部讨论,忙着处理连队的事,一夜没合眼,比起性来,还是瞌睡虫更强大一点。 知乐睡得迷糊中,非常自然地转过身,钻入了败城的怀抱,就像以前一样。一张单人床塞得满满当当的,俩人的身体几乎是紧紧贴着,不一会儿,在暖乎乎的被窝里就一起睡过去了。 败城是在下腹部的骚动中醒来的,他闭着眼,一把握住在他腿间摸来摸去的毛手。睁开眼,对上知乐无辜的脸,还没来得及开口,知乐就抢先道:“哥,你骗人!” “我骗什么人了?” “你说回来和我洞房的。” 败城玩心大起:“这不是在洞房吗?” “这不算!”知乐眉头皱成了毛毛虫,“我们没有那个!” “哪个?” “就是那个啊!” “哪个?”败城一边说一边慢慢压过去,一只手环过知乐的肩膀,贴着他的嘴,轻声笑着,“你说是哪个?” 知乐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并没有惊慌,反而是松了口气,他四肢摆了个大字,欣喜地道:“来吧!” 败城瞪了几秒,扑哧一声笑得在床上滚成一团。知乐被笑了个大红脸,转身压在他身上恼羞成怒地道:“干什么!笑什么啊!” “你这是洞房还是受刑啊?”败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哪有你这样的?” 在这方面,知乐唯一的经验来自于观察丛林中动物交配,当下就没辙了,可怜兮兮地道:“那该怎么做?” 败城的经验嘛,说实话,也没那么足。以前上学时成绩不好,带着一帮小萝卜头拉帮结派充老大时,倒也交过几个女朋友,偷吃禁果这种事有,但玩花样搞气氛真不会。他算是个奇葩,精力都奉献在打架事业上了,被冷落的女朋友爽快地踹了他,另结新欢。 只不过,败城和知乐不同,他不可能请教别人。再说了,他也不能在十八岁的娃面前示弱吧?在这方面,大概只有知乐不在乎输赢。 他想了想,道:“你先躺下。”知乐乖乖躺下后,他又道,“转过去,面对着墙。” 躺没一会儿,知乐开始迷糊了,眼睛要闭不闭时,身体的温度从背后覆盖了上去,一只手顺着他的腹部往下摸去。他一下子清醒了,刚要动,耳边响起败城的低语:“别动。” 败城的手一直往下,摸进他的内裤里,很快握住了命根子,轻柔的从根部一直抚摸至顶端。粗糙的老茧抚过柔嫩的粘膜时就像是过电般,摸得他身体一颤,全身的血开始往下涌。 “哥……” 知乐能感觉到败城从他的颈后一直吻下去,轻轻的啃咬就令他不自觉小幅度的磨蹭着身后健壮的身躯,当臀部碰到一根又硬又热的东西时,背后气息突然没了。 小白脸没敢教知乐太多事,但是,一堆活力无限的男娃儿在一起,偶尔聊聊黄暴的话题再正常不过了。他至少知道,在洞房时,不管小鸟大鸟都要变粗变大才算是正常。他往后撅了下屁股,就感觉那“大鸟”顺着股沟滑进了他的腿间,又热又滑,硬梆梆的横在他的大腿根间。 他不禁有些好奇,试着夹紧了下腿,立时感觉身后的败城呼吸急促了起来,随即一只胳膊从颈下伸过来,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转了过去。 败城吻着知乐的时候,脑子里已经逐渐呈现出空白的趋势。啾啾的接吻声和知乐闭上眼睛全然放心的表情,令他的心里即有罪恶感又忍不住欲望弥漫。他怎么也没想到,知乐那侧躺着的身体,圆翘的臀部,就像是某种微妙的催情剂,唤醒了他身体里沉睡的渴望。 在特战大队时,打灰机这种事是允许的,如果长久没有发泄,心理医生还会关切一番。当然,出于中国人普通的心理,这种事队员都不乐意讲,搞得医生们总是没事就问“最近有没有打首枪”,弄得队员看见心理医生就想跑。 败城已经很久没有发泄了。一方面是忙,另一方面,他在打灰机时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知乐。这种事发生过一次后,他宁愿拼命压抑,也不想再做。 现在,怀里这具属于雄性性别、硬梆梆的身体居然令他起立竖旗了,罪恶感泛滥的同时,又带来心理上强烈的愉悦。 “哥……” 知乐的呢喃被败城吞下了肚,像是野兽般的撕咬令他忍不住翻过身来,抱住败城的脑袋,以更为激烈的方式回应过去。唇舌交缠之时,两具赤裸的身体紧贴得毫无缝隙,每寸肌肤,每个脆弱的要害,就这么毫无掩护的坦露出来。这种没有任何遮挡的亲密接触令习惯于防备的他们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处于兴奋状态,不自觉地开始把胯往前送,让充血状态的分身互相摩擦。 当败城在知乐眼前晃着保险套时,他还一付懵懂的表情:“什么东西?” 小崽子,果然是银枪蜡样头,什么都不懂! 败城苦笑着把保险套塞进知乐手里:“润滑的,你不用这个插不进去。” 知乐坐起来,一脸疑惑把包装袋撕开,看见了一个圈。他苦思冥想了片刻,猛然醒悟过来:“保险套啊?” 败城无奈了,爬起来把保险套撕开,握住知乐乱晃的“小鸟”,以不熟练的手法替他戴上。顺着那精神万分的东西往下套时,他的脑中开始胡思乱想,尽是些异常血腥的画面。套完后,他一咬牙,道:“来吧。” 然后,他听见知乐说:“你不戴啊?” 靠,没听说过陪人上床还包教包会的! “我为什么要戴?”败城忍着吐血感,反问,“我又不插你!” 知乐眼睛瞪大,呆了一会儿,突然捏着保险套就要脱。败城赶紧阻止,骂道:“你准备直接干啊?操,我又不是女人,插不进去的!” 知乐撇着嘴,道:“我要你!” 败城急了:“我这不是给你了吗?” 知乐也急了:“我的意思是,我要你插我!” 败城一愣:“你要我上你?” “不是上,是插屁股。”知乐拍了拍屁股,认真地说,“你的鸟,插我屁股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