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知乐被逃犯老爹带着从小在森林里长大,突然就被扔去部队里“幸福生活”了。 败城被特战大队踢去新兵连,要想回去,必须帮知乐从野孩进化成一个合格的兵。 “败城傻逼!” “小崽子你给我站住!” 特种兵奶爸,教养纯野孩的军营生活,一个从野孩变精兵,一个从教官变奶爸。 本文慢热,有反攻有互攻,强强养成,JQ有爱情有友情有,文火慢炖请勿着急。 内容标签:军旅 强强 制服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败城,知乐┃配角:古建,方江,卫广,小白脸,于正┃其它:军旅,强强,互攻,特种兵 1.野孩 知乐从悬崖上看见那个绿色帐篷的时候,才傍晚时分,天空阴沉沉的,气温接近零度。他只贴身穿着一层薄棉衣,外面罩着成捆编织的枯叶,头上顶着枯草做的帽子,几乎冻成了冰坨。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打扮,并不觉得冷,站在那座帐篷后面,大声的喊了一句:“喂!” 马上,就有无数支杆子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对准了他。 知乐没有慌张,吸了吸鼻子,对这样的场景早已习以为常。跟着老爹屁股后面的他,无论对枪声还是包围都不陌生,反正最后还是要逃走的,回去老爹身边。 多少人他都不怕,这些人都是穿衣服的,只要穿衣服的,最终都会离开森林。对他来说,无论哪片森林都像家一样,从东北的山林到西南的热带雨林,他都可以游刃有余的生活下去。 穿衣服的终会离开,只有他会留下来。 “我给南默送信。”知乐含糊地说,长久不说,老爹话也少,讲话都不利索了。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想和别人讲话。 举枪的人都穿着绿花花的衣服,脸上抹得乱七八糟的,知乐觉得这种人很奇怪。 根据他那有限的知识,这些人并不是来玩的,不过,他对于玩这个概念也不太明确,到林子里来有什么好玩的?这些林子他从小“玩”到大,只觉得很普通,天天看的,有什么新鲜的? 有一只手伸过来,闪电般抢走了信,他乘机往后退了一步,躲进山崖的阴影下,习惯于隐匿的他不太喜欢暴露在这么多的眼皮子底下。他退一步,那么多根杆子也跟着移动,总是稳稳的对着他。 他知道那个玩意儿叫枪,有很多种,可是无论哪一种,都会响,会发热,会打一种铁石子。这个铁石子打死了他的小蟒,还曾经擦过他的身体,至今,他的腿上还留着一长条淡淡的疤痕。 老爹那一次很生气,他从来没有见老爹那么生气过。那一次也非常疼,疼得他忍不住哭了出来,尽管在老爹的训练下,他早已习惯了不哭,但那一次,他实在是没办法。 知乐静静地站在雪夜峭壁的阴影中,就像是一个幽灵,他的眼睛有水光泛过,清晰地看见周围的环境,耳中也听见了隐约的谈话,可是,他不理解其中的内容。 不管如何,他不想去理会这些事。他只是来送信,送完了,听完收信人的口信,他就可以去找老爹了。 与外面的冷清相比,帐篷里面很暖和。 一位中校,穿着常服,在一堆迷彩服中间格外显眼。他的脸色轻描淡写,讲出来的话却令所有迷彩服脸色难看:“你以为我想这样?我是没办法!你的脑子怎么想的?啊?你以为那人是谁?你以为你是谁?他的成绩很优秀,你却退了他?” “他太自私,这样的兵真临阵,八成会让队友去送死。我是队长,必须对我的队员负责。”站在中校对面的男人脸上只有嘴巴在动,其他五官似乎都凝固了,“兵不行,就换。” 南默挑起眉头:“败城,你觉得这样就行?你跟我说话,看什么呢!” “我们在演习中。” “演习比你的前途重要?眼光短浅!” “这是检验这批兵最好的机会。” 南默脸臭了下来:“你很会带兵是吗?” “如果不会带,你怎么让我做队长的?” “那好。”南默扬起一只手,手上正抓着刚才知乐送来的信,“你给我去带个人。” “带人?”败城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我以为你会让我复员呢。” “你才几岁?”南默淡淡地道,“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了,你以为我会让你就这么走人?我是那种做不划算买卖的人?” 败城立定站好,直视着南默的眼睛:“报告大队长,你觉得我的兵一条命值多少?” 败城的声音不大,一点也不像个兵,反而轻柔得如同温柔的歌手。他有一把好嗓子,只要不吼,总是能引人心魄。 南默挺直了腰,看着这个他一手提拔的家伙,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伸出手去拍了拍败城的肩膀,一字一句的重复道:“我是那种,做不划算买卖的人吗?” 败城也笑了,微微小小的笑意,一闪而逝,快得几乎看不见。离开“潜龙”特种大队已经是注定的了,但他知道,他会回来的。 “让我去哪里?” “111。” 败城一愣:“南京的?” “嗯。” 南京军区第一集团军,原新中国第一野战部队,历史悠久的老牌野战军,其中的第一师,水陆两栖机械化步兵师,第一团,拥有闻名全军的“硬骨头六连”,可以说是整个军区步兵中的标榜。 “连长?” “去新兵连。” 败城有些傻眼:“排长?” “你想做班长啊?” 败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很郁闷,他一个特战大队的现役少校跑去新兵连就够丢人的了,还只能当班长,他眨巴了下眼睛,讨价还价道:“好歹当个连长。” 南默瞪眼:“你以为军队你家开的?你想当什么就当什么!?” “当班长也太丢人了。”败城很快收拾了情绪,轻声回答,“现在不是新兵选班长么?” “选你个头!”南默没好气地道,“当排长去,这个兵你必须得手把手的带!” “哪个?” 一讲起这个,南默倒迟疑了,想了片刻,还是把知乐送来的信递了过去,败城迅速扫了一遍,评价道:“名字挺特别。” 南默:“……” 听过败城名字的人当然可以理解他对名字的在意,败城败城,在军队中,不管你有多大本事,起这么个名字,第一印象肯定就很差。这就是先天劣势,他想修正都没办法,也只有盯着别人的名字来解闷了。 南默清了清嗓子,道:“具体情况你也知道了,总之,我给你把人塞进去,等明年选拔,你给我带把好刀回‘潜龙’来。” 败城又盯着信看了会儿,道:“他父亲是逃犯。” “我认识他父亲。”南默说得十分坦然,并没有遮掩,“参加中越战争时才十六岁,侦察兵,后来做了我的班长,再后来……” 南默没有说下去,“逃犯”这个身份已经说明了一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如今的污点抹黑了过去的荣光,再也无法洗去。 败城的思考更为理性:“他怎么找到你的?” “来之前就联系过了。” “队长,你这样……不合规定吧?” 南默揉了揉眉心:“其他的事你别管,这个娃你得带着,他爹把娃送来是良心未泯,不想让娃儿跟着他走上绝路。而且,你想想,这个天气,这个娃穿越你们的演习区一路摸到帐篷主动现身才被发现,这样的娃,你不想要?” 败城瞬间就心动了。 军队里混的官,不要说特种部队了,哪怕是野战部队,对那些好苗子也像是狼看见了羊,年年新兵下连时,就是各位连长“会餐”的时候,无数双眼冒绿光的老狼冲上去使用一切手段,务必叼走中意的小崽子。 十六岁的娃儿,单枪匹马,没有任何制式装备,在十一月的寒夜里穿越近十公里的山地从林,不靠地图,悄无声息地摸到一片被军人包围的帐篷,这意味着什么? 天生的侦察兵啊! “人在哪?” “外面等着呢。”讲起这个,南默又头疼了,“你注意点,被骗来的,不行就逮人,唉,别逮伤了啊。” 信上讲得明明白白,知乐就是被骗来的,原“老班长”甚至还提示“必要时可以使用非常手段”,南默一想到老班长带着这娃在全中国逃亡了这么多年就想吐血,这根本就是个定时炸弹嘛! “我去看看。” 败城双眼泛绿地窜了出去,轻手轻脚地摸到帐篷后面,就见三个选训的兵端着枪,傻乎乎地对着一片漆黑的地方。他瞪大了眼睛,看了好几秒才发现那里隐隐约约有个少年的轮廓,树林里不算安静,他听见了兵们的呼吸,而那个娃儿的却没有。 凑近几步,他看清了知乐的模样:捆了一身的枝叶,头上顶着个鸟窝,正安静地伏在阴影中,瘦长瘦长的,像颗还未长成的小树苗般。 败城只打量了一秒,知乐的眼光就敏锐地看了过来,也许是错觉,他看见那孩子眼中有亮光一闪而过,如同黑夜中的野猫。 败城的心跳得很厉害,他见过许多兵苗子,多狠多厉多皮的,他都TJ过,可是像知乐这样的,还真没有。 严格来说,知乐根本不像是个人,而是个动物,生活在从林中的兽孩。 2.进城 信上非常简洁明确地介绍了知乐的情况,跟着老爹在全中国做了十六年的逃犯,小时候被捆在狗身上东奔西跑的,长大一点就趴在老爹背上,被无数刑警、特警、军人跟在屁股后面追捕,被枪打过,也打过人,也见过杀人…… 这样的娃儿,不好带啊,一边这样想,败城一边兴致勃勃的开口了:“知乐。” 知乐的眼神瞄了过来。 “你过来。”败城挥了挥手。 所有的兵们都盯着他们的“败老大”,这个冷血变态假装性脸部中风的教官,此刻就像是拿着棒棒糖引诱小女孩的怪叔叔,令人无法直视。 不为什么,知乐就觉得这男的不对劲,哪里都不对,他往前走了几步,握紧手中削尖的小树枝,小心翼翼地猫着腰,随时准备逃走。 败城看着知乐绷紧的身体,心中有些好笑,继续温柔地道:“我给你爹带句话。” 知乐站在阴影边缘,盯着败城,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种感觉他经历过,以前被围捕时,每次出现这种感觉,就意味着来了很厉害的东西,狗啦、方盒子啦、还有“夜里的小太阳”,轰隆作响的叫直升机的东西,那些,都让他吃了很大的苦。 还有一些人,就和眼前这个男人一样,每当这时候,老爹就会特别紧张。 败城见知乐戒备的模样,暗中赞了一句,往前靠了几步,道:“你过来,这话不能让别人听见。” 知乐很犹豫,老爹说务必要听到回话再回来,可是他却不想靠过去。他很紧张,有股麻麻的感觉从指尖升了起来,一直蔓延到脚跟,他的脚在发热,眼睛却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我要贴着你说,不然就被别人知道了。” 选训兵们都露出鄙夷的神色,却被败城一个冷眼扫了回去,乖乖端枪充作背景。 知乐迟疑再三,还是走出了阴影,倾着上半身靠近败城。男人眼中闪动的光芒令他不舒服,但是老爹这么说了,他也没办法,只得照做。 一步、两步、三步……败城计算着攻击距离,当知乐终于进入手臂范围时,他的手刀闪电般奔着知乐的脖子去了,这样的动作他做过成百上千次,落空的机会不多,可是这次,他不仅落空,还被一柄尖利的树枝抵住了脖子。 知乐在那一瞬间弯腰低头,手臂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刺出了树枝。 老爹说不准伤人,所以,知乐只是稳健地举着树枝,以严厉的神情盯着败城说:“骗人鼻子长!” 周围传来窃笑声,败城觉得自个儿的老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没多加考虑,一挺身,把脖子顶在树枝上,绷紧了肌肉,往前一冲,手指粗的树枝居然应声而断! 土鳖兵特有的硬气功,一般侦察兵必须掌握的技能,这时候倒是派上用场了。不过也亏得那树枝顶得稳,如果晃晃悠悠,加上点距离和动势,败城这会儿就得气管上插根树枝子等急救了。 败城瞄了眼知乐,发现这小家伙居然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后跳一步,落在树林里厚厚的枯叶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他注意到知乐的手背在腰上,似乎握着什么,显然刚才那根树枝并不是真正的武器。 中越反击战的老兵啊,还不定给儿子传了什么花招呢,败城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慢慢靠近。这时候用骗的是不行了,他压低声音道:“你过不过来!” “不!” 一片窃笑声又响起,败城扫了一圈,声音顿熄。 “你不过来,我过去!” 话音刚落,所有的兵都觉得眼前一花,阴影中一个削瘦的身板像是猴子般窜上了峭壁。 败城也不由张大了嘴,他见过许多奇人异事,但像这样的,还真是开了眼。 知乐的四肢轻松地攀上几乎是倒斜的峭壁,那些脆弱的树根、杂草,无意义的突起,被他轻轻一拉,就托着那瘦削的身体往上飞去。 对,不是爬,而是飞,那个身影就像是没有重量般,转瞬就到达了小山顶。 “我靠,这是人还是猴子!?” “废话,猴子能说话吗?” “也许是猴子王呢?” “我还孙悟空呢!” “闭嘴!”败城没好气的骂道,“给我枪!” “队长,枪?”选训队员的脸色很难看。 “麻醉枪!”败城冷眼,“另外,如果对方是个小孩子,就算要杀人,你是不是也不准备开枪?” 选训队员不吭声,败城也不多说,这时候说这些还太早。 败城举起枪时,知乐已经爬到了峭壁顶,正倒挂在峭壁尖上,四肢勾着,远看像只大蜂巢般,在天空的映衬下,明显得不行。不到五十米距离,败城要是打不中,绝对需要去看眼科了。 麻醉枪的声音很闷,一枪过去,挂着的“蜂巢”就抖了下,却还是硬撑着翻了上去。看着那身影一抖一抖的消失,败城啐了一口,无奈地绕到缓处往上爬,没办法,这个峭壁他爬是能爬,却要花不少时间,还不如绕点路。 傍晚的天空逐渐变红了,败城很快就找着了地方,却没了人影,顺着地上的痕迹摸过去,就见着知乐蜷缩在树下的身影。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盖着一些树叶,显然知乐想在昏迷前躲起来,却敌不过麻醉剂的作用,还是睡了过去。 败城拨开树叶,摸了下知乐身上单薄的衣服,皱着眉头,赶紧脱下身上的衣服把野孩子包起来。野孩子蜷在他怀里,小得跟十岁出头的孩子般,毕竟是在野外混的,长得真不好。 败城突然有股上当的感觉。 等把知乐抱回营地,一堆选训兵像是看稀奇般都凑过去,被败城一人一脚踢走了,进了帐篷,南默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信以及一句留言:带不好,你回来后,当着选训队员的面裸奔操场三十圈! 到底还是要我回去啊,败城暗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知乐醒得比预定的早得多,一睁眼,人就像猴子般从床上窜了出去,半点也没有麻醉剂后遗症。 败城早就留心着,从后面一把抱住知乐的肋,两手臂圈过去还有余的。 知乐那叫一个张牙舞爪,可惜,他的那一身“装备”全被败城扒了个精光。 可算是开了眼界了,什么尖枝啊,木弓啊,不知道什么植物编的绳啊,还有各种手工制的玩意儿。他把这些和自己的制式装备一对比,还真是齐全,当下就摇头苦笑了。 等知乐醒了,他很快就发现南默为什么特意强调要好好“教”了。 “你爹叫你跟着我!” “骗人!” “你爹信上说的!你自己看!” “不识字!” 败城如五雷轰顶:“你不识字!?” 知乐正撕巴着败城的手臂,大喊大闹:“不识!不识!不识!” 败城把知乐的脸夹在两个掌心中,严肃地问:“你进过城吗?知道城市吗?有很多人的地方。” “讨厌城!”知乐扭着脸,恼火地道,“讨厌城!讨厌铁盒子!讨厌盒子!讨厌人!” 知乐的描述令败城像被闪电劈了十几下般,他皱着眉头道:“好好说话!” “不好说话!不好说话!”知乐感觉不对劲了,拼命挣扎,“爹!爹!回家!爹!” 十几分钟后,败城终于确定了,这就是个真野孩,真得不能再真了,绝对不是“煮的”。 这种野孩子,要怎么教?文盲啊,字都不识一个,而且什么都不懂,话都说不好,沟通不能! 败城把演习交给了副队,带着知乐独自开车回驻地,他不想让自己的事影响选训的兵,他的离开,也没必要通知每个人。 第一天,败城还没在意,睡在车里,门也没锁,结果半夜一睁眼,知乐就没了,害得他像是打了鸡血般在野外摸了一天。好不容易摸到人,小东西还爬在十米多高的树上,任他狂吠乱踹死活也不下来,被骂急了,居然一个纵身跳到另一颗树上,他就跟着换颗树继续踹。 直到第四颗树,野孩子被逼急了,选了颗小树,一跳之下居然把树给扒断了,败城吓得魂飞魄散的去接,知乐在下落过程中却轻巧地一蹬树杆,落进草丛里打了几个滚,毫发无伤。 败城那是一口心头朱砂血,就染红了黑土地啊! 第二天,败城小心翼翼地带着知乐出发了。在车上,倒也看不出来什么特别的,等进了县城,他很快就见识到知乐的“本事”了。 前一天是吃干粮的,这到了县城,自然不会再委屈胃,败城带着知乐随便找了家牛肉面馆。直到坐下来,他都紧紧拉着知乐的胳膊,生怕这小子一个不注意就跑了,也特意选了靠角落的位置,还和知乐坐同一边,把野孩子堵在角落里。 面上来了,为示亲善,败城把筷子掰开,交到知乐手上。 看着知乐一付迷茫的样子,他心头一凉:这小子不是连筷子也不会用吧? 这时候,他就忍不住恨起知乐的老爹来。 养育养育,知乐的老爹根本就是光养不育,知乐和兽孩没什么两样,除了直立行走以及能说话外——说话都含糊不清! 败城一边吃一边斜眼盯着知乐,看他会做出什么夭蛾子来,想来想去,顶多也是直接用手抓,似乎也不是特别怪异,特种部队训练时这种事见得还少吗? 知乐果然把筷子一摔,瞪着面碗看了一会儿,突然一伸头,把整张脸埋进碗里去了! 败城又是一口心头朱砂血,染红了牛肉面啊! 3.后爹不好当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坐的是角落,没什么人注意到。他赶紧拉着知乐的头发提起来,就见野孩子小脸上汤汁横流,只剩一双大眼睛迷惑地盯着他,还有不时伸出来乱舔的舌尖。 拽过桌上的纸巾胡乱给野孩子擦了擦,败城像是火烧屁股般拉着知乐跑了。 他买了碗盒饭,找了家小招待所,手拿筷子,只要知乐低头就打,打得知乐额头肿起来老高,小家伙才学会用勺子——筷子还是不会! “讨厌!讨厌你!”知乐塞得一嘴饭菜,含糊不清地嚷嚷,“给饭吃,不讨厌的,现在,讨厌!” 败城心口的朱砂血已经吐不出来了,他自我安慰道:好歹吃得快嘛! 接下来的日子,知乐就没消停过。精力十足,从早闹到晚,他光是盯着知乐,就和出任务的紧张程度差不多。有时候,眼皮子眨一下,人就没了,如果他没有车,知乐早就不知道跑丢多少回了。 他唯一庆幸的,知乐听了他爹的话,不伤人,否则的话,他很怀疑自己在梦中就被割喉了。 野孩子的躲藏技能绝对是天王级别的,把他锁在车里,门窗关好,都能缩起身子骨躲在椅子下狭窄的空间里,狡猾得像什么似的。 败城非常忧虑,这个野孩子却连字都不识…… 败城一路郁闷着,到了驻地外围,更加郁闷了,因为他不敢进基地。 他不能带知乐进去,又不敢把知乐一个人扔外面,虽然衣服穿得人模人样了,但这孩子从根里就是野的,随时随地准备溜走去找“爹”。 找了家宾馆住下,特意要了大床房,把人搂实了,门窗反锁好,再在锁上加绑绳子,确认知乐没有怀揣任何利器,他才带着一颗警惕的心睡下。 第二天,早晨一醒,果不其然,还是出事了:败城发现知乐把床单撕成条,把他的手绑在床头上,骑在他胸口上,掐着他的脖子喊:“我要我爹!还我爹!” 败城居然不气,而是高兴地说:“哟,说话利索了?来,爹怎么写的?” 话一出口,败城一怔,猛地挣脱了布条,对着床头怦怦撞了几下脑袋,轻声咕哝:“妈的,我这是已经被折磨成什么样了啊!” 想想新兵连那个氛围,再看看缩在床角死瞪着他的知乐,败城只想哭! 知乐这样子,进了新兵连,还不被排挤死啊!?更何况,他能进得去吗?根本不合格啊! 想到这里,败城眼睛一亮,对啊,南默负责把人弄进去,他负责训嘛,这要是进不去,可就不是他的错了,对不对? 光是文盲一条就可以刷掉几百个知乐了! 败城顿时就轻松了,神清气爽地下床穿衣,打了个电话给南默,得到指示:“你就别回来了,省得那帮小子知道你要走了,又要闹事。在城里带带知乐,好好教教他,等十二月一到,直接拿火车票走人。” 败城放下电话,考虑了下,决定暂时不去想。他在军队招待所住下,天天把知乐关在屋里训。每天上窜下跳的抓猴子,房门真不能开,不仅不能开,还要用俘虏结打得死死的。结果,知乐居然会解,他不懂电视不懂游戏机,居然会解俘虏结! 仔细想想,也能明白,这么个跟着爹逃亡了大半个中国的野孩子,会的自然和普通孩子不一样。自此之后,败城就转变了策略,一边用一些新奇的东西吸引知乐的注意力,一边潜移默化的教他一些东西,整天就花心思怎么让野孩子安静些,记下些东西。 野孩子记忆力相当不错,给他张普通标准地图,半天时间居然能记下一百公里内所有城市的位置。可是,败城上午才说“吃饭要用勺”,中午他又开始用手抓了。 败城那朱砂血,比选训队拔苗子时吐得都多。 时间过得飞快,一个月后,败城接到了副队陈白的电话,说是送车票来。 陈白找到地方时,从窗户就看见他们“英明神武”的队长败城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面坐着那个野孩子,此时已经剃了个小平头,大眼睛瞪得像铜铃。俩人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一摊纸笔,还有几本书和报纸。 “知字怎么写?” “不会!” 啪! 败城手中卷起来的报纸砸到知乐头上:“想!” 知乐一撇嘴,仍旧咕哝着:“不会就是不会!” “不会今天不许吃饭!” 知乐眼眯了起来,牙齿磨了磨,才抓起笔,在纸上磨磨蹭蹭地写下一个字。陈白贴在窗户上一看,勉强认出来是个知字,只不过那个“口”已经变成了一个圈,矢字却像一个跳舞的大。 败城一脸欣慰的笑了:“这不是记得嘛?非要我打是不是?” 知乐一瞪眼,往后缩了缩。 “继续!乐字怎么写?” 知乐这次很爽快地写了,败城一看,立时扬起一边嘴角,这个动作看起来是在笑,但陈白却清楚得很,“败老大”火气上来了。 “你故意的是不是?啊?”败城咬了咬牙,抬起手,看着知乐警惕的眼睛,压了压气,开始唠叨,“教了你一百遍,这是我的名字,不是你的,你记不住?你肯定记住的,就是故意不写,和我闹,是不是?” 陈白蹲下身,以撤离的姿态开始顺着墙根悄步走,走了几步,蓦地反映过来——他是来找队长的啊,躲得这么远干嘛? 转身进了招待所,站在门外,陈白听见门里败城念经般的唠叨,说些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光是这声音就让他心有戚戚焉。平时,伴随着这声音的都是一些挑战人类极限的训练,但他也清楚,使出这一招来,意味着败城已经是没招了,只能当唐僧。 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停了,下一秒,陈白听见咣当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各种东西落地希里咣当的杂乱声音,其中夹杂着各种咆哮和尖叫。他一着急,摸出万能钥匙捣鼓开了门,一眼就看见野孩子正双手抓着窗户栅栏乱踹,他那“英明神武”的队长败城气急败坏地抓着知乐一条腿,俩人打得不亦乐乎。 败城下手像玩似的,但野孩子身形瘦小,灵活得很,败城捞了几下腿,不仅没被捞住,反而被踹了好几脚,有一脚差点踹到脸上。 这一下踹得败城怒从心头起,对着知乐的小腿就来了一拳,俩人硬碰硬来了一下,看得陈白倒抽了口冷气,自个儿都觉得疼,同时也觉得不可思议:十六岁大的毛孩子,用得着下这么重的手么? 不过,陈白很快就发现,还真有必要。 知乐动起手来看着像没有章法,但仔细观察,就发现他的动作灵巧而敏捷,每次都以躲避为主,但只要出手,就是奔着败城的弱点来,尽是一些眼睛、咽喉、下阴之类的地方,异常狠毒,然而,每次都在即将打中时收了势,不甘不愿地转了方向。 这个毛孩子,在留手? 陈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又看了看败城,发现自家队长似乎也留了一手。他被败城蹂躏的时候还少吗?自然一眼就看了出来。 只不过,败城似乎留手之余,又总是不轻不重地打中知乐的软肋,一些又痛又不重要的位置,打得知乐像条蛇般挂在窗户上乱扭。 最后,终于是打急了,知乐脚一蹬墙面,像只蝙蝠般从窗户上跳下来,直扑败城,四肢一圈,把败城的脑袋抱在胸口就是一阵猛打,打得毫无章法,只图快活。 败城眼前一黑,感觉拳头如雨点般打在肩膀脑袋上,赶紧用力拉着知乐的后腰,一边往后退一边试图把人扯下来。结果,后退的路线上横着沙发,他就这么直挺挺倒在了沙发上,一个翻滚,打算翻身作主人时,知乐非常敏捷地脱了手,一溜烟窜进了沙发下面不出来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几十秒间,陈白目瞪口呆的看着败城一身乱糟糟的从沙发上爬起来,面无表情地道:“你来干什么?” “给、给你送票呗。”不愧是特种部队出来的,陈白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败老,您这是做什么呢?” “做后爹!”败城没好气地道,讲完了又犹豫了几秒,压低声音道,“队里还好吧?” “嘿,不好意思,您老现在不是‘潜龙’一员,按照规定,我不得对您透露任何消息。”陈白笑眯眯地说完,乘着败城踹人之前已经脚底抹油窜了出去。 窜到门口,没感觉后面跟着人追,陈白回头一看:败城趴在地上,正撅着屁股去拉沙发下的知乐,还要集中精神,随时躲避突然打过来的拳头。 看着昔日威风队长那付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的模样,陈白流下了同情的泪水。所以,他决定给自家队长一些鼓励:“队长,你放心的去吧!粉嫩嫩的新兵就等你去蹂躏了,一定不要手下留情啊!” 4.接兵 败城哪有空去管陈白的嘲笑,看着知乐躲在沙发下对他露牙齿,心头那火是噌噌噌的往上冒。 这种时候用什么解决?唯有武力啊。 败城一怒,直接掀了沙发,看着知乐飞速往门口逃跑,他一个擒扑动作,这是军队擒拿招数中的“由后擒敌”,后面应该是前扑再加锁喉,他却没有,而是直接对着知乐背心就是一拳。 知乐果然手肘支在那儿单等前扑呢,被这一拳打得又贴回地上,开始哼哼。败城掀开野孩子的上衣,见着那一块很快泛出了青紫,又心虚又无奈。 这娃儿被他那爹TJ得简直像个刺猬,对于军队的招数非常熟悉,见招拆招,开始的时候败城大意,还真吃了不少亏。摸熟了,他就知道,对付这野孩子绝对不能按普通招数来,一定要当作老兵才行。 不过,老兵哪有这样的! 这一路上,他真的把所有的手段都试过了,刺头兵也不是没带过,感化、关怀、爱护,什么招都没用,野孩子就是个油盐不进的货,一心向爹。 败城真的内伤了,他觉得南默这个大队长就是故意用知乐来磨他。不过,他也觉得这个决定相当有创意,知乐要是真被带出来了,他就可以立地成佛了! 等把知乐关进卧室里,败城看着如同飓风过境的客厅,想起陈白,翻箱倒柜的找出那两张车票,看着看着,他就去墙角面壁了。 败城在“潜龙”的权威是无可置疑的,在队员心中,他们的队长有三大特征,“面壁、挑食、看名字”。别人郁闷时发泄,他郁闷时就是对着墙角站军姿,一站数小时,之后就云淡风清了。 只可惜,这一次他足足站了四小时,还是无法开解心头的抑郁。 几天后,当他拎着知乐踏进火车站,不禁有种“大势已去”的沧桑感。 南默真的办到了,接下来,就该他了。 招兵是个肥差,他没捞着,带新兵是个苦活儿,他捞着了。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败城一只手紧紧握着知乐的手腕,看着野娃儿大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就知道这小子开始闹心思了。 一路上连套带骗,他大概摸出了知乐的人生经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森林中渡过,偶尔也会被带去城里逛逛,不过,不是去玩,而是去接受城市隐蔽训练,搞得知乐一见城市就不喜欢,因为在城市里,知乐总是被打扮成小乞丐…… 这段时间,知乐学会了玩电脑,孩子对于游戏这种东西总是有股天然的理解力,连开关机都不会,但是他居然能在平板电脑上破了败城的扫雷记录。 火车站人来人往的,败城很担心知乐会溜掉,干脆掏出包里的平板塞过去,果然,野娃儿的注意力被切水果引走了。他乘机四下张望,很快找着了“大部队”,那一堆堆混合着兴奋与离别愁绪的人群想忽视都难,不少新兵蛋子都有父母送着,表情严厉的接兵干部们则在不断催促着。 抓着知乐的手腕凑过去,败城在一堆尉官中找着了“接头人”,南默介绍的军官只有名字和简略形容,不过形容得非常简洁有力——“一张特别方的脸”。 眼前的中尉身材修长,五官端正,一张方脸是如此醒目,下颚明显的超出了常服衬衫的领口。 “你好。” 方脸瞄了眼败城,非常俐落的立正敬礼:“首长好!” 败城心中苦笑,面容不变,道:“我是败城。” “您好。”方脸很是自然的回答,“我是于正。” 嗯,方方正正,好名字啊! 败城暗中点评了一句,道:“我先上车了。” 于正一点头:“您先走。” 败城拉着知乐往车厢走,对于正挺满意的,不卑不亢,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讶。 带兵不难,难的重点只有两个:一个是知乐的态度,另一个是他的军衔。 据他所知,“硬骨头六连”的连长目前是上尉,他的军衔是少校,把一个少校放到一个上尉的连里去做排长,这无疑是一种挑畔! 不说别的,就说两人见面时,连长就得向他先敬礼,虽然这种事在军队里也有,比如将级军官,看到六级军士还是会很敬重,但那是一种对时间的尊重。他才二十五岁,又不是学生官,而那名连长则是正儿八经直接考军校毕业的学生官,俩人简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派系,互相能看得顺眼,那才叫见鬼了。 况且,他顶着这种衔跑去当新兵连的排长,只要长眼的,都知道他肯定还会走的,干不长,自然不会花工夫和他经营关系。另一方面,不巴结他的,又难免会想他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所以才会来当这么个苦差。 总而言之,从各方面来说,大家都会觉得他是个傻逼加苦逼,谁要是和他套近乎,谁立马变出头鸟,只有楞子才会想着和他拉关系。可惜的是,军营中注重的是团结,成了所有人眼中刺的他会有好日子过才奇怪,他带的兵更是要倒霉…… 知乐也是个大麻烦。 至今,他仍然对败城有着浓重的敌意,如果给放到新兵连里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恐怕不到半天就会逃跑了。 出了逃兵,这个连就完蛋了,所有干部的考核、提干都要受影响,这还不把知乐往死里整啊。问题是,就算整,也要整得着啊,凭知乐这种背景,被逼急了,说不定会真的会做出杀人逃亡的事来,人爹是逃犯啊,他会在乎啥啊? 道德三观完全是处于负值上的! 败城先前就问过了:“你以后想干什么?” 知乐一脸迷糊:“什么想干什么?” “就是你想天天做什么?” 知乐回答得非常响亮:“吃饭睡觉。” “在哪吃饭睡觉?” “林子里。” “……” 败城唯一的成就,就是这段时间终于把知乐那不成调的讲话方式给改正常了,只要不出事,知乐表面上还是个比较正常的娃儿的,就是看起来小了点。 这不,一上征兵干部的车厢,所有人都望了过来,他和知乐,无论哪一个都在这个环境中是如此显眼,就如同黑夜中的光明,令人无法忽视。 败城又想去墙角站军姿了。 5.谁对你好? 站台上吵吵嚷嚷的,时光似乎永不停歇的驻足在分离的时刻,人声鼎沸的境况在火车拉长的鸣声中达到了顶峰,又带上了几许分离的愁绪。 冬天的南方,十一月末的季节,阴冷而潮湿,太阳都有气无力的,许多新兵蛋子的心却滚烫又火热。父母期盼而不舍的目光,带兵干部们冷硬催促的表情,还有这阴沉沉的天空,都令他们坐立不安而又难掩激动,构成了每年新兵出发的画面。 败城这个车厢基本上被带兵干部占领,剩下一小部分是新兵。这部分新兵多半都是有背景的,冷不丁就会冒出某个部队首长的公子,谁也说不准。 败城扫了一眼,足有十个之多,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全部分在一个地方,如果是的话,这个地方的连长八成要疯…… “关系兵”中,大部分都是准备去部队踱个金,之后不管是去读军校又或者在部队熬年头,最终还是要提干再转业的,他们的目标不在部队,更不在一线野战,所以,相比之下这部分新兵的心气劲头儿虽然比较高,精神上却比较松懈。 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他们对即将到来的纪律生活不屑一顾,又对新兵带着圈外人的鄙视。他们自认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军队式的,那些将官校官们,都是他们口中的“伯伯”、“叔叔”,自然鼻子往上翘,眼睛不着地。 也不是没有热血上脑,想要做一线实战兵的公子哥,但这是少数中的少数,凤毛麟角,万年指不定只碰上一个。 败城一眼扫下来,把新兵的种类认了个八九不离十,瞄了眼身边捧着平板切西瓜切得不亦乐乎的知乐,不禁有些发愁。 哪个兵分到哪个班,他说了不算,南默除了再三保证一定让他带知乐外,其他什么都没说。这要是在知乐的班上分上三四个大院公子,他那还不得带得眼睛都喷血啊?带好了不算,带坏了就让人看不起,虽然他知道最终还是要回“潜龙”去的,但这个脸,他拉不下。 一会儿的功夫,败城打量着别人,别人也在打量败城。 这么个少校,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那儿,一车厢的兵都矮了一头,不自觉地压低了音量。 败城坐得十分标准,双腿分开与肩同宽,腰直如松,双眼直视前方,如同一把出了鞘的刀。 别人看来——嗬!这军官在练什么呢? 换作“潜龙”的队员来看,立马就明白——队长大人碰上烦事,在神游呢! 军官都在偷偷打量着败城的军衔,一脑门子不安,猜测着他突然出现的意义。那帮子新兵则在悄悄打量知乐,看着野崽子用袖子擦口水的模样,不约而同在心里骂了句:走后门的废物点心! 懵然的知乐,就这么被归入了大院关系户里,又被当成了废物点心。 败城接收到别人不时瞄过来的视线,手一拐,便要夺走知乐手中的电脑。 知乐正玩到关键处,看着眼角一闪,身体便条件反射地有了动作,胳膊肘一张,挡住了败城的手,顺便切完最后一块。 “给我!”败城对这种事早有准备,只不过火车上,不能动手动脚只好动嘴皮子,“不许玩了!” 知乐没好气地把平板扔过去,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开始打量车里的环境。 败城见他这样子,心里有些惊,生怕他再搞出点什么事来,凑过去分散他的注意力:“坐过火车没?” “坐过。”知乐撇撇嘴,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倒映着败城的身影,像是撒了水晶珠子般,“你我傻啊?” “是‘你当我傻’,话都说不全!”败城没好气地道,“对火车有什么看法?” “不好。” 败城追问道:“哪里不好?” “出入口少,被人逮了不好逃。” “……” 败城无奈,这野崽子眼中的世界只有围捕和被围捕之分,其他都不存在。 “那如果你在火车上被人追着,怎么办?” “跳车。”知乐满不在乎的道。 “车太快呢?” “找个带孩子的阿姨叫妈。” 败城无语:“你以后长大了,还用这招?” “到时候就扮成列车员。” “列车员都是互相熟识的,你怎么扮?” 知乐噘着嘴说:“只要弄那身衣服不被人怀疑就行了!”看败城的脸色不好,他想了下又道,“再不行躲到行李间去,以前我躲过,找个箱子,掏了,躲里面,有人来就把拉链拉上。” 一瞬间,败城不禁有些心酸:这小崽子以前过的那能叫日子吗?行李箱再大,能有多大,知乐居然能整个人缩在里面,可见身体有多瘦弱。 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的刺头脑袋,败城沉默了下来。正思绪万千时,身后飘来一个声音:“首长。” 败城一转头,就看见了眼前一张大脸。 于正从后面伸个脑袋过来,像是长脖子公鸡般瞪着败城。他的眼睛又细又长,镶在那张方脸上却意外的协调,眼尾微微上扬,居然还有几分风情。 败城被这么近的距离骇得差点没抬手一拳挥过去,意识到这不是在“潜龙”,赶紧压制了动作,小声道:“什么事?” “这是您带的兵?” “啊。”败城又开始脑袋发麻,模棱两可地道。 “连长说我们这次有个少校来带新兵。” 败城更尴尬了:“是我。” “您是特战大队的吧?” “不要您不您的了。”败城摆摆手,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这个话题,“我到了新兵连就是个排长。” 于正显然是个知情知趣的人,没有追问,反而顺着败城的话题说:“排长也是个少校,以后还是要走的。” 果然如此,败城苦笑着道:“看来我已经是臭名远扬了。” 于正即不否认也不肯定,小声道:“你带的苗子挺不错。” 败城当即对于正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又一个被知乐表像所迷惑的天真娃啊! 一个好兵必须有个好身体,一付好身手,可是,一个身体素质好,能逃能打的人,却不一定是个好“兵”。 他摇了摇头,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 于正面相挺正直的,心里却精明得很,看着败城这模样,大概也明白这八成是走了背运,被下放到这里来带崽的。 招新兵是肥差,带新兵却是苦活,大家都不怎么愿意。一来,会脱离本身连里的训练,一天不练,身体就懒,二来,新兵带好了,那是万事大吉,万一带出个什么事来,那就倒霉了。 新兵伤了苦了累了,新兵班长就得像老妈子般细致照顾。现在的兵,越来越娇气,就算是农村兵,那也有富农之说,人一富,脑子就活,身子就懒,在只问军事素质的军营中,难免喊苦叫累偷奸耍滑,新兵班长和副班还不得跟在后面撵,跟赶小鸭子似的,要赶得快,还不能赶伤了。 这要是赶出事了,从上到下都要倒霉,赶好了,倒也是好事,证明自个儿的能力强啊,但是,辛辛苦苦三个月,带出来的崽子就下连队了,以后还不定能不能见到面呢。 所以,这活不是谁都愿意沾的,败城一个少校被撵来带新兵、当排长,长眼睛的都知道他是走背字,犯错误了。 于正缩回脑袋,败城转头瞄着开始抠窗户的知乐,想想,还是不放心,小声道:“我问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知乐大眼睛一转,天真无邪,纯粹得跟块玉似的,说出来话却把败城气得不轻:“傻逼。” 败城:“……” 傻逼这词知乐原本还不会,败城有次气极了,骂了一句,当下就被学了去。 败城不死心,道:“我对你不好吗?” 知乐还是挺纯真的,被这么一问,把脑中的“好事”和“坏事”对比了一下,就有些犹豫了。 实际上,败城带他的这一个月,吃得饱,穿得暖,还有游戏玩,又见识了许多新的东西,过的比以前十几年还舒服,确实不能说不好。可是,他又想老爹,脱离了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他总有股不安感,有时候半天惊醒,一睁眼,他会忍不住跳起来,毫无头绪的乱窜。 每当这时候,身边睡着的败城总是会一个骨碌爬起来,双臂像是铁条般把他紧紧箍着,按在床上,抱在怀里,不管他怎么张牙舞爪都不松手。 等他安静下来后,败城还会轻柔而有节奏地拍着他的后背,直到他慢慢睡着。 老爹从来不会这样,只会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骂:“睡!” 之后,他就得睡,不睡,第二天就没有精神,跑不动,会换来更多的责骂…… 可是,以前的生活再不好,知乐还是想老爹,想那个宽厚的背部,抱着他的有力手臂,温暖的怀抱。没有人比老爹对他更好,他相信老爹,却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想到这里,知乐一咧嘴,喊:“不好!” 6.护短 他喊的声音有点大,把全车厢的视线都吸引来了,败城转头扫了一圈,所有人又都把头低了下去。 败城那叫一个心焦啊,那叫一个不爽啊,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认为知乐不可能熬过新兵连。完全与别人没有互动的兵是不存在的,兵,本身就是以群体为力量的,知乐这种主儿,和平时期就是被开除军籍,战时肯定会被打黑枪。 而且这事还不能怪别人,是知乐本身太差劲,完全不合群,这怎么能行? 败城正犯愁着,知乐那边又闹来了:“上厕所!我要上厕所!” 败城一肘打过去,知乐灵敏地闪开,闪得几个接兵尉官的眼睛都亮了,很快又黯淡了下来——这兵看起来有底子,可是被败城拎着,明眼人也看出来了,这兵就是败城的了,谁也带不走。 人一个少校干嘛跑来带新兵,八成就是为了这个猴一样的小子吧?还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 这样一想,接兵干部们也把知乐给归入大院公子哥行列里了,在知乐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背了两重黑锅了。 知乐没好气地道:“干什么打我!” 败城揪着知乐板寸脑袋上的小耳朵,拉到眼前,小声道:“我警告你,现在你已经是新兵了,你要是敢逃跑,是要被枪毙的!” 知乐眼皮一翻,大眼睛像是一汪清水里的黑弹子般转了圈:“我才不怕!一堆人说要枪毙老爹,老爹这么多年还是好好的!” 败城凶神恶煞地道:“你老爹多本事,你算什么?逮不着你老爹还逮不着你?我告诉你,你给我安份点,不然的话我就把你给绑在火车外面!” 知乐一下子就缩了。 知乐有次不小心说漏了嘴,说以前被老爹恐吓,绑在火车顶上,虽然时间不长,可还是把第一次“坐”火车的他吓了个半死,从此,老爹就经常用“把你绑火车上”来吓唬他,毕竟是个小孩子,这话百试不爽,败城自然而然就给用上了。 知乐恨恨地瞪了败城一眼,像猴一样撑着小桌和椅背,跳过败城的腿,直奔厕所去了。 败城看着知乐的身影,莫名地长出了口,不管如何,知乐还知道上厕所,也知道解裤子。想想一开始,知乐躲在车座底下时,为了保持隐蔽,一声不吭地就撒了泡尿在车里,把他气得吐血三升! 知乐当然会上厕所,只不过为了达到目的,上厕所这种小事完全可以忽略。对他来说,三观都不存在,礼仪廉耻这种东西是什么?能吃么? 这要是选训兵,败城保不定就暗自表扬“这小子有前途”,可是落在他的车里,他是打也打不下手,骂也骂得没用!最后还是把猴崽子逮了给五花大绑在树上,听着知乐的尖嚎乱叫,拎水桶冲干净了,就算如此,好几次车里还是一股臊味! 知乐钻进火车的厕所关上门,打开车窗就开始往外撒尿! 他哪里是不知道该往坑里撒,可是以前小时候坐火车,老爹抱着他就开窗吹口哨,也就养成了他这坏毛病,等尿完,一转身,拉门,纹丝不动。 他眨巴了下眼睛,再用力一拉,还是不动,立时脑瓜子就开始转了。 火车厕所的门是向里开的,外面没有卡,贴在门框里的,除非有人在外面拉着,不然他实在想不出怎么会拉不开门。 知乐常识非常缺乏,但许多古怪的知识还是杠杠的,立时就皱起了眉头,轻轻拉了几下,门还是不动,便放弃了,转头直奔窗户而去。 不是要跳车,车开得很快,他又不是傻的,跳下去还不得断骨断筋的。 如果有人在外面,就会发现厕所的窗户里伸出一条手臂,接着,一个瘦削的孩子就钻了出来,趴在车厢壁上,两只腿别在窗户里,全靠腰力,上半身绷得笔直,像是只大壁虎般紧紧扒着火车侧面的突出处,往车顶爬去。 接兵的是普通快车,窗户上没栏杆,知乐便这么大摇大摆地爬上了车顶,火车况况往前开,寒风呼呼的吹,他裹紧了领子,缩着脖子卷成一个蛋,紧紧趴在车顶上,前后辨别了下方向,在空中仰着脸伸着鼻子闻了一会儿,他便准确地往原先的车厢爬去。 当知乐的一条脚踩上车窗时,满车厢的兵都没注意到,天寒地冻的,谁想到车厢顶上会下来一个人? 知乐扒着车厢顶边上的栏杆,过了会儿,也累啊,体力消耗也大,当下就用力踢了几脚,哐哐哐的声音终于引起了注意力。 只听车厢里一声嗷呜,惊起无数大兵,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那车窗外面的腿,个别胆子小的新兵已经扯开嗓子喊了,“死人”、“尸体”、“鬼啊”,各种称呼不绝于耳! 败城一眼就认出那是谁的腿,像是过电般跳过去,用力一抬,只听卡嚓一声,窗栓居然被拉断了,在其他尉官吃惊的眼神中把窗户刷得抬了上去! “小兔崽子,你找死啊!” 败城气得头发都要倒立了,小兔子崽子是怕什么来什么,好好的门不走走窗户,显摆是不是!?找揍是不是!?他倒不是担心小兔崽子有什么闪失,而是怕太显眼,本身就够得上刺头标准了,还这么扎眼,生怕别人不反感是么? 败城捞着知乐的腿,喊“放手”,瞅准时机一拉,小兔子崽子就这么坐到了窗户上,双手还紧紧扒着窗户上沿,小腰居然还挺得住,上半身紧贴着车窗上部。 “进来!” 败城一喝,知乐就乘着败城的拉势滑进了车窗,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把一车老兵都看愣了。 我操,这是怎么个事?猴子转世还是杂技世家啊?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败城拎着知乐的后领就吼:“你找死是不是!?有门不走走外面!?” 知乐一吸鼻子,梗着脖子喊:“门打不开。” “门怎么会打不开?” “有人在外面拉着。” 俩人对答一完,一车厢的人齐齐看向厕所方向。 厕所门口已经没人了,只有一个新兵正张着大嘴,像是雕塑般堵在连接通道那儿,手心里还有一排红印子呢,和厕所门把手大小正好! 都不是傻子,瞬间就明白了,八成是哪个大院里的公子哥看知乐不顺眼了,故意给下马威呢! 厕所的门拉不开,一般人都会用力拉,这时候突然一放手,里面猛拉的人就有苦吃了,不仅要被门板打个满脸开花,一屁股坐进坑里也是有可能的,出来以后还找不着捣蛋的,真是整人好手段! 知道归知道,大家心知肚明,可是挑出来说,一没证据二没动机的,讲不明白! 问题是,“文明人”都懂,知乐这野娃儿哪懂,看着有人站在那儿,立时就横眉怒眼,刚准备扑上去“动手动脚”,被败城伸手一拎,双脚就离了地,被甩回座位上去了! “就是他!”知乐哪里懂什么面子里子,从座位上跳起来扯开嗓子就喊,“他害我!为什么不揍他!” “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害你了,坐好,不然把你绑火车外面去!” 败城吼完,知乐就焉了,虽然还是目露凶光,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下去,牙齿却磨得吱吱响。 捣蛋鬼终于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摆出一付正直善良的模样,笑眯眯地对败城一点头:“叔叔好。” 喊完,捣蛋鬼若无其事地举步要走,却被堵了。 败城站在过道中间,动也不动,面无表情地问:“你喊我什么?” 捣蛋鬼一怔神,双脚一并,身体站得如标枪般笔直,一个标准的敬礼,大吼一声:“首长好!” 众人一看,心里就抱了几分看好戏的情形,这模样一看就是标准军人家庭里出来的,不知道是哪家根正苗红的儿子,这是仗着身家背景在示威啊。 部队的公子哥儿进部队里,嘴上一般不会讲“我家爹是谁谁谁”,这种话讲出来,就和小孩子打架输了喊“我回家告我妈妈”一样,丢人! 但是,话不讲出来,不代表现实就不存在了。 教官和干部们对这样的兵都敬而远之,如果不幸分在自己手下,只要不是大事,都会睁只眼闭只眼,除非特别混帐或者没用的。 败城看起来军衔高,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谁家公子哥会去实战的特种部队?就算不打仗,但碰上个秘密任务也是会死人会受伤的,挣军功,没必要用命拼不是? 所以,像败城这种,都知道是苦哈哈升上去的,用鲜血汗水拼出来的二毛一,真正的汉子敬佩归敬佩,但正面对上大院公子哥,大家都不怎么看好。人表面上退让了,后面再给你摆脸子,下阴手,就够喝一壶的了。 败城不是新兵,部队里的弯弯绕他也懂啊,可是,他咽不下这口气! 他是为什么被“下放”的,不就是因为护短吗? 7.好孩子 要是知乐的错,他二话不说摁着小猴崽子的头就给道歉,该怎么处份就怎么处份,实际上,他已经想出一二三四个预案,适合各种场面,就知乐这样的,犯错还不跟吃碗饭一样轻松愉快? 问题是,现在知乐没错,是别人错了,虽然没出大事,但那是知乐机灵,碰上个憨的,这会说不定早就血流满面哭开了。 知乐虽然捣蛋混帐,但这一个多月,都是败城手把手的从吃饭教起,直到会写名字,想想那些盯着小崽子反复念经的日子,真是一本血泪帐啊!比带选训兵还要累! 这样的小崽子被别人阴——哪怕没阴到——败城肯定要不爽! 你不是装老兵吗?你不是能吗?行,我让你能! 败城也不说话,就堵在那儿,慢悠悠地打量着捣蛋鬼笔直的站姿,轻飘飘地道:“军姿不错,敬礼也挺标准,看起来在家里没少受教育啊。” 捣蛋鬼顺杆爬着上,笑眯眯地道:“首长教育得好。” “嗯,你家首长教育是挺好,不容易啊,现在愿意让孩子吃苦的家长不多了。” 这话说得很温柔,捣蛋鬼立时就兴奋了,小脸潮红潮红的,一脸得意往知乐看,一边吼得震天响:“谢谢首长!” “不用谢。”败城话锋一转,人也跟着坐下了,让开了道,“这么着,你就多站一会儿,也让各位班长开开眼,挺有老兵的样子,是不?” 捣蛋鬼傻眼了:“站这儿?” 败城冷笑:“怎么着?站军姿还挑地方啊?” “呃,不……” 败城咆哮一声:“你说什么?” “报告首长,我……我还不是新兵!”捣蛋鬼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眼睛瞪得像铜铃,却还是不敢造次,恨恨地盯了几眼知乐,一转身就要走。 才一迈步,败城就吼了:“我让你走了吗?你不是想当老兵吗?你不是敬礼了吗?无组织无纪律!你走一步看看!” 捣蛋鬼脸一青,腿收了回来,立在走道那儿开始站军姿。别说,军姿站得还真挺标准的,只是,这儿陌生人走来走去,还有列车员,难免多看两眼,那眼神里都是不解加好笑,把捣蛋鬼臊得不行,却不得不硬挺着。 他也就是在家里小练一下,站了十几分钟,开始腿抖腰弯了。再说,这是在火车上,火车摇摇晃晃的,站的时候就得特别使力,还没法平衡,更加的累。 满车的尉官都不吱声。 谁会和败城对着干,更何况捣蛋鬼做的这事也不怎么地道,便都当作没看见。 接近一个小时后,败城站起来打水,像是突然发现了新大陆般,对在过道中的捣蛋鬼吼:“站在这儿干什么?好狗不挡道,回你的位置去!” 捣蛋鬼这才得以解脱,气咻咻地跑回座位,想诉诉苦,却发现刚才还谈得火热的几个公子哥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大院公子哥虽然有派头,傲气看不起人,但还是佩服真刀真枪的男子汉。知乐刚才那手把他们震得不轻,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相比之下,捣蛋鬼这手就太不上道了,跟个混混似的,阴人都翻沟了,太寒碜了! 捣蛋鬼倒也不是心性坏,就是大院出来,从小受教育太硬,觉得大院子弟本来就被人看轻了,知乐还一付没骨头的样子蜷在座位上,捧着个平板电脑玩玩玩,一点儿男人样也没有! 他是真心看不惯,所以才想出手教训的,这下子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自己孤立了,更是气得不行,当即就把知乐和败城一起记恨上了。 一车厢里安静得像是没人似的,新兵们、军官们,各自在心里盘算着。军营相对社会来说纯粹一些,但这不代表当兵的都傻,像今天这事,不少人就琢磨了不少事情出来。 知乐不简单。 这年头,哪有娃敢在寒冬腊月爬上开动的火车顶,再爬下来,还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 老兵估摸着也行,但那是部队里锻炼出来了啊,你让个新兵蛋子,打死也不敢!而且,部队里的兵眼利,看着知乐那目露凶光的样子,就感觉有股戾气,不像新兵。 相比之下,败城就比较简单了,就是带着这个崽子来磨的呗。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居然被这么下放,不过,这么一来,他们倒是对败城多了几分同情。这知乐一看就是个以牙还牙的主儿,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呢,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败城? 不过,这样一来,本来觉得知乐很特别的教官们也打定了主意,知乐这烫手山芋肯定要留给败城的,傻子才接! 火车继续开,窗外寒风呼啸,不少人开始闭上眼睛打瞌睡,败城仍旧坐得笔直,游神天外,一会儿想着“潜龙”的事,一会儿想着知乐的事,定不下心来。不一会儿,肩膀一沉,知乐的热脑袋就靠过来了,侧眼一看,知乐把腿全缩上来,蜷在座位上,倚着他,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他动了动,猴崽子立刻睁开了眼睛,警惕地四下张望,这付本事确实不错,可是落在一个和平时期刚十六岁的孩子身上,败城只觉得心酸。 “睡吧。”他张开手臂,把知乐揽进怀里,小声道,“到地方我叫你。” 知乐这段时间都是和败城睡的,早习惯了他的怀抱,不仅没有避开,还伸手拽住败城的衣服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眨巴几下眼睛,打了个呵欠,反而不睡了,睁着大眼睛看窗户。 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随着火车的节奏微微摇晃着身体,没几分钟,知乐突然道:“你好。” 败城呆了下,道:“什么你好?” “你对我好。”知乐沉思了下,一字一句地道,“你和老爹一样。” 听到这句话,败城心里那叫一个五味陈杂啊,说不上开心,可也不是难过,而是一股酸酸涩涩,像是发酵了的酒般的感觉,即醇厚又绵长,一抿之下,微微有些陶醉,又忍不住回味再三。 小崽子终于开窍,知道亲人了,败城抑制住笑脸,面无表情地说:“知道我的好了?” 知乐点点头:“你护着我的。” “看出来了?” “刚才,你罚那个人。”知乐眼神瞟了眼那边的捣蛋鬼,倒是平静得很,他不记仇,有过就罚,罚过就算,这是他老爹的教诲,“你对我好,和老爹一样。” 败城心里颇有些激动的,他的军龄不短,但年纪放出去,根本就是个小年轻。只是为了“工作需要”,逼着自己往沉稳睿智上整,以前,他也是个妥妥的热血青年,不然也不会削尖了脑袋往特种部队里面钻了,还一干就干到了中队长的位置。 看着满车新兵蛋子打瞌睡的样子,败城禁不住在心里感叹:时光如梭啊。 接下来的旅程,知乐安份了许多,不说话,乖乖坐在位置上,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发呆。一夜中不断有尉官去叫醒新兵,带着下车了,车厢越来越空,于正倒还是坐着,显然是和败城一个地方了。 一师的营区就设在南京,经过一夜的行进,到天亮时,车厢里已经不剩下多少尉官了,只有于正和另一个中尉,公子兵也走了不少,好死不死,捣蛋鬼居然还在。 败城正祈祷着捣蛋鬼不要分到一个地方时,车上响起了终点站即将到达的广播,一车子兵呼啦一下全站了起来。他哀叹一声,发现捣蛋鬼一边收拾随身物品一边不时斜过眼来的模样,只得当作没看见。 下了车,败城还是紧紧拉着知乐的手,生怕这小崽子乘他一个不注意溜了,走了没几步,握着的手挣扎起来,他扭头一看,知乐定定地望着他。 “要上厕所?” 知乐犹豫了下,说:“我不会跑了,别拉着我。” 败城意外地挑起眉毛:“怎么?知道我的好啦?” 这本是句调侃,没想到小崽子居然真的点了点头:“你和老爹一样对我好的,你要我参军,我就参。” 败城怔了会儿,忽地笑起来,松开了知乐的手,看着小家伙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左右张望,好笑之余又有些担忧。 知乐这么多年都是听着别人的命令过活的,现在一下子放手,他知道该怎么做吗? 败城的担忧是正确的,知乐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他走,知乐也走,他停,知乐也停。他没办法了,指着一个听于正指挥的新兵蛋子小声道:“去,跟着他,他做什么你做什么!” 知乐点点头,一溜烟就跑了过去,像小尾巴一样站在了那个新兵屁股后面。 8.连长 被败城指中的新兵蛋子一脸老相,看起来足有二十多,浓眉大眼厚唇,面相非常老实,这也是败城挑了他的原因。这会儿,他正听着于正的呼喝站列队,才一站好,就发觉所有人都在看他身后。 他一转头,就见到知乐正站在身后。见他望过来,居然也不躲闪,就这么睁着大眼睛仰头望着他。 这一望,把新兵蛋子望着居然有些恍惚,那眼睛又大又圆,还闪着漂亮的水光,就是阳光下,满满一盆水里淹着的玻璃弹子,他从小到大看过的人中就没有这样的,一时间就这么扭着身子望呆了。 “司马山,望什么呢?” 于正一声怒吼,把司马山的魂唤了回来,他涨红了脸扭过身,正想辩解,于正又冲着他身后吼:“知乐,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知乐眨巴眨巴眼睛,也不说话,仍旧固执地站在司马山身后。 于正一头雾水,迅速地瞄了一眼败城,见败城没动静,便走过去要抓知乐,没想到,这一抓却落了空,知乐像是滑鱼般肩膀一扭,躲过了他的“抓捕”。 于正一愣,又瞄向败城。 败城其实从头到尾都看着呢,于正先前那一眼他就“接收”到了,不仅是于正,新兵队里还有好几个人在看他,有捣蛋鬼、干部车厢里好几个大院公子哥儿,真是令他有苦说不出。 眼看着知乐又要犯混,他赶紧走过来,对着一排新兵吼:“知乐,听教官的命令!” 败城的声音很磁性,温柔得起吼得了人,做了两年教官,也练出来,中气又足,一吼出来,近距离能让一般人头晕目眩,队员们都戏称“潜龙狮子吼”。 离得近的新兵蛋子被吼得懵了,知乐听了一个多月,早听惯了,乘这机会一溜烟跑到于正面前,仰起脸盯着于正。 于正是老兵了,被吼得还少嘛,就没当回事,一低头,看见知乐这付模样,虽然没有像司马山一样愣住,但也闪了下神,才大声道:“知乐,回你的队列里去!” 知乐哪里懂什么队列啊,他那老爹是当兵出身不假,但老爹本身就是反组织反纪律的存在了,还会教儿子这些? 他那大眼睛忽闪了几下,看了看新兵蛋子站成的队列,又转过头盯着于正。 于正倒没生气,只是一脑门子雾水:这是怎么个事儿啊?说是示威吧,又不像,说是傻吧,有这么傻吗? 败城看得尴尬得不行,凑到于正身边嘀咕:“这娃大山里出来的,什么都不懂。” 于正不动声色,站到队列前面开吼:“站成一条直线,从矮到高,最矮的站最边上!” 知乐也不傻,一听就明白了,跑到队列前面看了看,站到了队列边上。 队列里顿时一阵骚动,笑声连成一片——知乐站到了最高的那边! 败城脸上那叫一个火烧啊,顺着笑声望过去,又是那几张熟脸,都是先前招兵干部车厢里的。这帮子公子哥儿倒是站得有模有样的,十分标准,捣蛋鬼也在其中,正夹着眼皮子瞪着他,一付得意洋洋的表情。 于正对败城抛了个无奈的眼神,明明白白写成“不是我不帮你啊”,指挥着知乐站去了队首。 败城站在一边,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不管怎么说,知乐没一下车就飞奔逃走,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站台上这会儿有不少接兵干部,各种口令和怒吼不时响起,于正这一波好不容易列好了队,败城、于正,还有一个尉官就开始赶小鸭了。 小鸭子们一路上东张西望地,不时还议论几声,一些小地方出来的对大城市好奇得不行,上了接兵车后,还是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恨不得跳下车看个够。大城市的相对来说要装逼一些,低声谈笑着,一堆吱吱喳喳的新兵中,只有司马山和知乐两人埋着头,一语不发。 知乐是习惯了于隐匿,能不和别人说话就不说,他总是坐在阴影中,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环境。这种生活非常辛苦,但他的大脑早就熟悉了这种模式,一旦脱离,他反而会茫然不知所措,就像败城让他多睡会儿,他却更加不安,怎么也睡不着。 司马山的原因就更简单了,从刚才起,他满脑子就是知乐的那双眼睛,就像是化成了水,钻进了他的心里,让他的小心脏莫名其妙咚咚直跳。现在,知乐就坐在他旁边呢,他的屁股上顿时就像扎了针般难受。 接兵的是几辆大卡,接兵干部不放心,跟着坐在里面。败城扫了一眼,就看出来这帮子兵中有几个公子哥、几个城镇兵、几个农村兵,暗中挑剔着要谁不要谁。 “硬骨头六连”的作风硬朗,军事素质也是一流,在这样的队伍中,知乐应该能得到最好的锻炼,不过,他担忧的始终不是知乐的本事,而是性格。 那个叫司马山的兵,从刚才起就一直时不时瞄一眼知乐,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早就惹得知乐警惕起来。 看着知乐握着紧紧的拳头,败城不禁暗叹一声:要什么时候小崽子才会明白,这世上并不是除了老爹之外的都是坏人? 嗯,我也不是坏人,败城沾沾自喜的在心中补了句。 等车子停下时,已近中午,冬天难得的艳阳高照,一车小子跳下来后还没看清周围是哪,就被一连串的口令喊懵了头。接兵干部们也不管小鸭子们的心情,对著名单开始点名,许多一起来的伙伴这时候就被打散了,从此走上不同的命运。 败城也左右张望,他不是在看兵,是在看“硬骨头六连”的连长有没有来,有些事他想提前打个招呼,也不知南默给整了多少关系,给他留下余地有多少。 连长没来,只来了另两个中尉。 败城过了热血的年纪,人情世故也不是不懂,凑上去递根烟,几个军官凑在一起嘀咕了会儿,他便大概搞清,这次单就六连的新兵居然招了非常可怕的六个排,是往年的一倍。机械化步兵部队通常不会招太多,一个连顶多一百人左右,这次突然招这么多,他只觉得心里的疑团像是发酵般不断扩大。 他还知道了一营驻地不在南京,而是在周围县城,不过他印象中“硬骨头六连”确实在南京的啊,怎么回事? 南默这个大队长,不会是知道了什么,故意把我丢下来的吧? 败城越想越觉得头疼,干脆抛诸脑后,专心应付眼前的麻烦。 新兵们按照所属新兵连队上了不同的车,败城跟着于正上了同一辆,眼睛一扫,就发现那几个重点关注人物都在,不禁暗中长叹:天要亡我啊! 车子开动,开车的兵也不知是炫耀还是真有急事,一路上急刹、急拐、点刹,所有的花样都玩了个遍。败城和于正默默地拉紧安全杠,一车的新兵蛋子拉了安全杠都不行,随着车身左转右转,像是洗衣机里的衣服般歪来倒去,车厢里不时响起尖叫和轰笑。 知乐在最初的冲撞到来前就跳了出来,连滚带爬地跑到败城身边,紧紧抱着他的胳膊,任凭身体怎么晃也不撒手。 含着不同情绪的视线看过来,败城也只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到达目的地是四小时后了,大城市的风景消失无踪,周围是一片乡村风光。野战部队不会设在城市里,通常是小县小镇,荒无人烟才好搞训练,况且,城市里地皮也贵不是? 于正一下车就扯开嗓子喊,新兵们一阵混乱,总算站好了队,败城看见知乐非常安份乖巧地站在第一排第一个,几乎要老泪纵横了,但很快,他笑不出来了。 “全体都有,稍息,立正!” 所有人不管真懂假懂,看着别人也会了,知乐也看着,可是,他就像根木头般立在那儿,动也不动。 于正眼睛都不带偏一下的,就好像没看见,直接下令全体开跑。 败城看在眼里,顿时感激零涕:部队里靠什么,不就是靠兄弟么! 下车点已经在军区里了,四周都是绿化,面对一幢小楼,看起来有点像是礼堂。一般来说应该就在这儿由新兵连各班班长领人的,结果,于正领着一堆人却是越跑越深,败城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时,眼前突然开阔了起来,出现了个大操场,黑压压一片人头,放眼望去,居然全是新兵。 败城一愣:这是怎么个事? 新兵是分批到达的,地方远近,来得自然也有早迟。可是看眼前这场景,这个连长把新兵给集中到一起,搞什么夭蛾子? 整个操场只有主席台方位有个简易看台,上面站着几人,时不时交头接耳。离得太远,败城看不清军衔,不过,按理这种场面,连营团的干部都来也不奇怪。等渐渐走近了,他眯起眼睛迎着阳光看过去,当认出台上人时,差点没一个跟头跌倒在地! 赵斌,一年前曾经参加“潜龙”选拔,却被败城认定不合格,退回原部队。此时,这人挂着上尉的军衔站在那儿,八成就是“硬骨头连”的连长! 9.“我的个连长啊!” 如果冤家路窄还不能形容这样的场景,败城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词适合了。“硬骨头连”连长的名字他是早知道的,但是由于赵斌这个名字太过普通,他没在意。 妈的,又吃名字的亏!败城在心里无奈地骂了句。 赵斌在一次行动中突发恐慌而懵住了,幸好还处于选训中,没有造成人员伤亡。由此,赵斌被认为心理素质不合格,退回原部队。 退赵斌时,败城还犹豫了下,说实话,第一次行动懵了兵不是没有,有时候老手带着,吼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了,但是那次,他对赵斌期待太高,落差也越发明显,同时也认为赵斌有战斗经验,不该如此。一怒之下,就退了回去,同时也期待着来年赵斌再参加选训,没想到,第二年赵斌却没有出现,令他失望之极。 赵斌自从参加选训,各方面成绩都是尖兵,没想到会栽在心理素质上面。今年选训名单未见赵斌,败城还颇为感慨了下,时隔一年,他们却在异地相逢,还是这么个尴尬的境地。 不过,再尴尬,也要迎头而上! 知乐被裹在新兵中,按照于正的指点站进了队列里。小崽子不时东张西望的,幸好,新兵们也和他差不多,嗡嗡的低语一直在操场上空盘旋着。 败城跟着于正走上看台,一堆军官扫了一遍,依军衔猜测,应该只有连营两级。有军衔比他高的人在,他反而比较自在,敬礼之后,抢先大声道:“硬骨头六连新兵连排长败城报到,请指示!” 有反应的果然是赵斌。 他脸色阴沉,板着脸回礼:“欢迎加入硬骨头六连,败城少校!”说完,他紧走了几步,凑过来小声道,“我等您好久了。” 来者不善啊。 败城有苦说不出啊,只得装出一付笑脸,小声道:“连长,什么事?” 赵斌的脸色晦涩不清,干脆地说:“败城,今天我要做一些创新。” 败城心里愣了下,道:“什么?” “新兵也要选,选出来最好的马驹子,就要配上最好的伯乐!” 这句话一说出来,败城就变了脸色:怎么个回事,这是要搞什么? 败城正暗自琢磨着时,赵斌已经凑过来小声说:“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的本事,平时我们没这个机会,但是现在有了,所以,我希望这一届你能够带最好的新兵!明年,能从我这儿送一个排的人去参加潜龙选拔!” 败城脸青了。 南京军区的特种部队名为“飞龙”,对外展示以及承担公开任务,相对的“潜龙”则大多执行秘密任务。这部队本来就不该说出来,赵斌被退回时应该也学过保密条令,现在却这么大肆张扬,这小子是不是活腻了? 看着败城的脸色,赵斌也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说错了,去‘飞龙’大队。” 败城挑挑眉,轻声道:“连长,新兵连就是新兵连。” 言下之意,新兵中良莠不齐,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拔苗助长”的。有些人,可能两年义务兵后就走人了,弄什么特别训练也没意义。 赵斌似乎早就考虑了,脸颊透出一丝红霞,兴奋地道:“所以,才要筛选。你们是最后一波新兵,所有新兵已经到齐,我们来个简单测试吧!这么多年,新兵连也应该跟上时代,推陈出新!” 败城瞪大了眼睛,半晌后明白过来,这家伙,是想利用他这个教官身份,在部队里选拔好苗子给他磨,磨出来后,明年哪怕不送进“潜龙”,就是“飞龙”,能有整整一个排,也是件非常光荣的事,“练兵有方”这四个字是少不了的。 败城想吐血,只是血在教育知乐这段时间里吐得太多了,现在有点干涸。 他真想喊一句,特种兵选训和新兵训练不是一回事啊,大哥! 特种兵选训是剔掉不合格的,你就算给我一个排最好的新兵,我也不可能保证这些新兵全部合格啊!更何况还要考虑个人意愿等因素,哪有那么巧刚好一个排全合格又全愿意进的?一个排,30来人,搞屁啊! “连长,你这样做……打过报告没?” 赵斌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对身边的营长笑了下:“团长批示,放手去干!” 妈的,这个团的团长是不是脑袋进水了?特种兵退下来当团长的多呢,也没见他们用特种兵的方法来训兵啊!比知乐的情商还低! 在败城心中,知乐的情商是负值…… 骂归骂,败城还是只能一脸淡定接过新兵名单,埋头苦看。只可惜,这一届新兵名单都挺普通的,他本来想按名字来挑人,挑一些比他更倒霉的名字,比如“史珍香”之类,现在看来,这已经是白日梦了。 翻啊翻啊翻,不经意看见知乐的名字,后面写着“体育特招”四个字,他咽了咽唾沫,一口血翻腾在喉头,又咽了回去。 一群干部在台上嘀嘀咕咕时,操场上一堆新兵连的苦力教官声歇力嘶的吼着,好不容易把一堆新兵蛋子给排整齐了,等待营长连长训话。 营长是个中年人,头发倒有点少年白,不过一付身材真当得上虎背熊腰,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保持得好。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打量败城,这会儿往前面一站,拉开了嗓子吼道:“都站好了,新兵蛋子!” 败城听了几句,不过是官话,便没再注意。营长讲完连长讲,他在后面捧著名单,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想把南默揪出来打一架。抬头看看赵斌讲到新兵选拔那激动自豪的脸面,真有些搞不明白:这到底是在气他,还是在崇拜他呢? 赵斌说完了,下面稀稀拉拉喊起一阵“是”、“到”、“知道了”,教官们又是一齐咆哮,这才响起稍微整齐的“是”。 “怎么样,败城!”赵斌双颊潮红,兴奋得像是十八岁小子一样,“一万米,五百米障碍,单双杠各一百个,怎么样?” 败城眼角一抽,把手中的名单拍回赵斌手中:“疯啦?一万米完还有几个能站着的!还五百米障碍,有几个能爬过墙的!?”讲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在选训,赵斌不是选训队员,放软了语气道,“咳,连长,五公里,看看体能就差不多了吧?” 赵斌有些不服气,张嘴,却又闭上,点了点头道:“那就五公里吧。” 败城挠挠脑袋,有些摸不清赵斌的想法,却也顾不上了,乘着教官们把新兵们编队等待测试时,他偷偷对着知乐招了招手。 小猴崽子非常机灵地窜了过来,眼睛亮亮的:“要走了吗?” 败城一怔:“走去哪?” “当兵啊。” 败城一瞪眼:“这不就是当兵了!你以为当兵是怎样的?” 知乐立时耷拉了脑袋:“我以为和老爹一样。” 我操,全军要是都和你爹一样,世界早就大乱了! 10.新兵也要比 败城默默地想,道:“别管这些,我现在和你说的记好了。马上你要和其他人比赛跑步,这个跑步是计时的,你给我有多快跑多快!” 知乐眨巴下眼睛,脆生生地道:“好!” “回队里去,听于正的命令,知道不?” 点了点头,知乐一溜烟又回去了。 败城看着那蹦蹦跳跳的背影,欣慰之余,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念头:知乐只知道听话,他认定了谁,就听谁的话,没有独立思维的人,能当特种兵吗?再说了,如果一个坏人对他好,那他不就…… 想到这里,他想不下去了,有些事,还是不能深思啊,越想越麻烦。 随着选拔的进行,操场上很快就充满了半死不活的新兵,个个叉着叉腰肌,气喘吁吁地迈着腿,个别开始跑时猛表现的此刻已经要吐了,几乎是爬着前进。 不要说败城了,几个教官都看得直摇头。 都说黄鼠狼下崽,一窝不如一窝,这新兵也是一年不如一年,生活一富庶,谁还来当兵?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哪个新兵开始时不是一付熊样,部队本身就是个大熔炉,好铁炼成钢,下脚料就变成灰。 一波接一波,操场边上很快就聚集了大批坐在地上喘气的新兵,有个别比较好的,也是脸色潮红,呼吸像拉风箱般。只有极少数,五公里跑下来仍然活蹦乱跳的,只是脸色红得可怕,其中一个自个儿跑完了,还在场边大声给人加油,在一堆瘫地上的新兵中显眼之极。 败城远远地瞄了眼,发现居然是捣蛋鬼,顿时苦笑了起来——妈的,要是把这家伙分进来,那真是要鸡飞狗跳了! 苦笑归苦笑,他还是去问了下捣蛋鬼的成绩,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21分47秒,军校兵五公里的优秀标准也不过21分钟,远超23分的及格标准。他不禁感叹了下,不愧是军人家庭出来了,身体素质就是过硬,也不知练到什么程度了,如果好好削削,说不定真成是个好兵呢。 转念一想,瞎想个啥啊,就算好他也不想要,捣蛋鬼还不定怎么恨他呢!要真分来,肯定是极尽捣蛋之能事,他就等着跟在后面擦屁股吧! “知乐,站这边来!” 于正的喊声把败城飘远的思絮拉了回来,他看着知乐站在起跑点了,东张西望的,一付警惕的模样,颇为好笑。 人站齐了,教官也不拖延,一声怒吼:“跑!” 所有人都箭一般窜了出去,知乐却回头看于正,操场边上笑成一片。 “……” 败城琢磨着以后得教知乐灵活点,于正却是很“灵活”,见知乐望自己,立时大吼一声:“向前跑!”停了下,又赶紧补充,“绕着圈子跑,看看别人是怎么跑的!” 知乐这才跑了出去,学着别人的样子,跑得倒也对,但是,与其他已经跑了半圈的人相比,他是那么悠闲,不慌不忙的,仿佛在散步似的。不少人已经开始指指点点,教官们却都盯紧了,像是看见了什么稀罕物。 败城虽然对小猴崽子非常无奈,但是好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此时看别的教官都注意了,顿时就暗中得意了起来。瞄了眼赵斌,正好赵斌也在看他,俩人目光一触即分,跟作贼似的。 他正想着该找时间和赵斌好好聊聊,操场上已经响起了吱吱喳喳的声音,知乐一边跑一边大喊:“爹,什么时候停?爹!爹!” 败城满脸通红地挤到场边咆哮:“谁是你爹!” 知乐正好路过,一边摆出个笑脸一边丢下句袅袅的“你啊——”,拐过弯了。 败城立刻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面红耳赤的分辨:“不是我儿子!大山里的孩子,不懂事!” “谁知道呢!”不远处,捣蛋鬼不阴不阳的来了句,“现在的兵,私生活乱得很!” 败城懒得去理,焦急地看向于正。 于正真是够体贴够兄弟,立时心领神会地喊:“知乐,我喊你停就停!” 知乐一边欢乐地喊着“知道了”,一边开始加速。 此时,刚才猛跑的人已经差不多慢了下来,个个欲死欲仙的,还有人翻了白眼,知乐却是越跑越轻松,步伐丝毫不乱,气息稳健,逐渐把人一个个超过。 教官和干部们渐渐都有些期待,就连败城都凑到计时教官身边,看着计时器上面的数字。 “知乐,还有一圈!”于正喊道。 “知乐,冲刺!能跑多快就多快!”败城也跟着喊。 知乐眨巴下眼睛,突然微微弯腰,脱了身上的选训服甩了出去,像只猎豹般窜了出去,他的手腿修长,摆动起来姿势很可笑,速度却是实实在在的提了上去。瘦削的胳膊上肌肉紧绷,额头的汗水直淌下来,喘气的声音却仍然那般轻,按照节奏,丝毫不乱。 当知乐冲过终点线时,不少人都涌到计时教官身边,看着计时器上的数字:21分37! 教官和干部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以一个新兵来说,这个数字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知乐全程跑得都很轻松,开始还耽误了点时间,不然成绩可以更进一步。 就算是知道内情的败城也有些吃惊,知乐的年龄才十六岁,随着营养的加强和锻炼的晋级,未来的他能够走到哪步,不可限量。 看着计时上面的数字,败城也不禁有些热血沸腾了,只是,这沸腾的血在知乐凑过来的问话后瞬间熄灭了:“爹,没人追我啊?” 败城一巴掌打在知乐脑门上:“谁是你爹!叫排长!” “排长。”知乐委屈地摸摸脑袋,“没人追我啊?” “谁追你?” 知乐一脸天真:“没人追我为什么要跑?” 周围人都愣住了,这个问题还真从来没有人问过。知乐眨巴下眼睛,又说:“累死了,以后没人追我才不跑,你们都骗我。” “……” 11.见鬼的住宿 有人扑哧一声笑开了,顿时笑成一片,败城尴尬的把知乐推开,无奈地认识到,未来的路还很漫长…… 于正不知从哪里跑过来,小声道:“排长,知乐练过田径?” 败城摇了摇头,于正有些不相信:“他那姿势和呼吸方式明显是练过的,不是体育特长生吗?” 败城拍了下知乐:“谁教你这样跑的?” “爹啊。” 败城看向于正,道:“他的情况有些特殊,不过,他这一身本事确实是他爹教出来的,他爹也是部队的……退役了。” “一身本事?”于正立刻敏锐地抓到了重点,“他还会什么?” 想到先前知乐那些稀奇古怪的逃跑方式,败城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哪!” 于正忽略了败城的感慨,道:“排长,放心吧,知乐肯定会成器的。” “但愿吧。”败城答完,又似笑非笑地盯着于正,“怎么,你也想带?” 于正一脸淡定地道:“我已经向赵连申请做你的副班,愿意收我这个学生吗?” 这是偷师来了啊? 败城哭笑不得的道:“我不是排长吗?你怎么是我的副班?” 于正把败城拉到偏僻处,小声道:“连长已经说了,这次的新兵苗子任你挑,你任一排长兼特别班班长,” 败城更头疼了:“这不合规定吧?” 于正居然一个立正,像模像样的说:“报告排长,我们硬骨头六连已经被团长定为新制度试点连,赵连做了新规划!” 败城看了眼台上的赵斌,只想拿把重机枪都突突了。 赵斌,你这是温柔的要我命啊! 知乐引起的骚动很快过去了,接下来的新兵们似乎有了目标,一个赛一个的拼命,等全部新兵跑完,居然有不少都跑进了22分,个别甚至还有达到21的。 不过,败城就是觉得,这些人都没能像知乐那样轻松,跑完之后很快就恢复了轻轻的呼吸,无声无息的,一付没事人样子。看看那些兵,啧啧,站都站不稳…… 不知不觉间,败城已经把知乐视为自己的小鸭子了,别人的小鸭子也许羽毛漂亮黄澄澄的,招人喜爱,但他就是喜欢自家小鸭子那傻不拉叽的纯真眼神。 成绩一统计出来,一部分新兵就被陌生的干部带走了。败城注意到那些人走的方向不同,便凑到于正身边道:“那些是我们连的?” 于正对败城这声“我们连”十分有好感,轻声道:“那是其他连的干部。” 败城一愣:“怎么?这里是整个营的新兵?” “整个团!” 败城头皮一下子就炸了:“整个团由我们挑?其他营能甘心?” “团长发话的。”于正成熟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些激动,“我们是‘硬骨头’啊,我们是顶尖的!” 这句“顶尖的”里面包含了多少骄傲与自负,败城已经能够估摸出来,而把他按进这个地方,上面恐怕也有让这里更上一步的意愿。南默还不知道诈了什么好处,却把他扔出来当筹码。 败城暗叹一声,即是骄傲又有些担忧,他也曾经是个热血青年,虽然后来逐渐往“疯子教官”方向发展,但心里那一丝血,却始终没有降温。 “败城!” 赵斌的喊声传来,败城条件反射地应了声“到”,往高台跑去。路过那些被领走的新兵时,不出意外的看见领兵干部难看的脸色,一想到等会儿“硬骨头”其他的新兵排长也会用同样的眼神盯着他,他就觉得头疼脑热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连长?” 赵斌递过来一张名单,上面勾勾划划的,直接把成绩在前面的人都挑了出来。 败城看得头皮发麻,小声道:“一个排,人太多了。” “不是一个排,特别班,你自己定人数,一个排到一个班都可以!” 败城一愣,看向赵斌,却只见到眼中闪动的兴奋:“连长,这样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败城,服从命令!”赵斌还真端起架子了,大喝一声,引得不少干部看了过来。 败城只得立正站好,干脆地回道:“是!” 就这样,半小时后,新兵中的佼佼者全部站在了败城面前。他左挑右挑,有心把部队大院的全给筛了,但捣蛋鬼那成绩实在扎眼,差不多的他可以用什么“心理素质”、“其他条件”之类的给换了,但捣蛋鬼还真是没办法忽略。 在一众排长仿佛带着毒气的眼神中,败城把名单交了上去。赵斌看了下,勾了几个名字又送了回来,败城一看,一路上和捣蛋鬼勾肩结伴的大院公子哥又全被划了回来。 他一脸疑惑,赵斌看了,主动上来解释:“这几个都是军人家庭出来的,他们的长辈已经打了招呼,务必要锻炼一下,如果以后有机会,会要求进实战部队。他们本身的基础也很好,你也看到成绩了,从小练到大的。” 败城似笑非笑的:“赵连,你可想好了,这些兵训出来,人家说转业就转业了,你的功夫就白费了。” 赵斌沉默了几秒,说:“我知道。”见败城脸色不好,他又补充道,“有什么难处你说。” “如果您硬要这几个兵让我管,那……”败城划掉了好几个,“这些我就不要了。” 赵斌看了眼,有些失望:“六个?一个班都不满员!” “正好两个战斗小组,赵连。” “你至少带一个班,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我觉得这个就不要了吧?” “那你换这个!” 所有的新兵和干部们就见连长和败城俩人在看台上,对着一张名单勾勾划划,嘴里还一直在碎碎念,讨价还价的仿佛菜贩和家庭主妇,不由的心生不满:才来,就和连长感情这么好?架子真大! 还不等他们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争论终于告一段落,赵连抬起头来,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咆哮:“吵什么!吵吵闹闹的,你们是来郊游的啊!?” 从团长到营长到连长,一个脾气,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败城感叹道。 赵斌开始点名,当点到知乐时,败城看见小崽子一付不知所措的样子,先是伸头往看台上找他,找不着,又转头去看于正。等于正指挥知乐站进队列里时,他的眼神才移开。 “刚才点到的新兵,进入六连新兵连特别班,其他人,各排排长按名单领回!” 一瞬间,新兵排长们都以灼热的眼神看向败城,他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却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台,对几人喊:“看什么看!跟……于正走,他是你们的班副!” 这下子,又是数道目光打在背上,败城就知道了,于正恐怕在连内的本事不小。挖苗子,又挖骨干,这真是自掘坟墓啊,连队一天都还没呆呢,已经快成公敌了。 败城跟在于正后面往宿舍走去,一边走一边流泪,当他看见宿舍的那一瞬间,几乎肯定赵斌是在整他,以牙还牙选训时的仇。 那哪个宿舍啊,叫鬼屋还差不多。不仅位处整个营区的偏僻之地,前面是一大块菜园子,后面是营地围墙,墙头上拉着电网嵌着碎玻璃,外临马路,一幢两层小楼孤零零地立在一片空地上,楼附近两三颗光秃秃的小树,伸展着扭曲的枝杈。 就不说那破破烂烂的外表了,新兵们进去一看,一半屋子都没有门,走廊上十几间屋里所有的东西拼拼凑凑,都找不到一套齐全的住宿用品。 所有新兵都傻了眼。 整个特别班只有九人,除了知乐,五个城镇兵,三个农村兵。 人总是喜欢抱团,兵中也会有这种现像,只是一般不会严重到互相使绊子,在作战时给战友使绊友,就是在给自己套绞绳。只不过,新兵一开始共同生活时,总是会以各种背景划分成不同的阵营。 城镇兵和农村兵一般泾渭分明,败城觉得司马这小子应该会比较容易接纳知乐,成绩也不差,所以要了来。 捣蛋鬼和三个大院公子兵此刻正在指手划脚,点评江山,完全一付自己人的派头。剩下三人中,二个农村兵聚在一起行李旁边,有些紧张地打量着周围。只有一个普通城镇兵,独自一人站在人群外围,却丝毫没有胆怯孤独的样子,反而气定神闲的在各个屋子间绕来绕去。 观察着这无组织无纪律的各个阵营,败城暗叹一声,要把这帮兵的刺头拔了,再拧成一股绳,那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心血。 他也不催,就这么等着,不一会儿,等所有新兵回来后才开口。 “我是新兵连一排排长,兼任特别班班长,你们叫我排长就行,不许带姓。”败城熟门熟路地说道,“于正是你们副班长,找不着我,找他。如果连他也找不着,就给我回寝室老实呆着。敢在我们不在的情况下犯错,惩罚加倍,明白了吗?” 败城的声音轻描淡写的,一个恍神,就听不见了。这帮子新兵这会儿正震惊于宿舍的破败,哪有空听班长的话,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看着一摇就要散架的床发怔。 除了一个人,知乐。 12.“敌人!” 知乐对眼前的“困境”似乎完全没感觉,把左右上下的环境摸了个透后,走到败城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说:“排长。” 败城眉头一跳,大声道:“说话之前喊报告!” 知乐反应极快,当下就大喊一声:“报告!” “说!” “今天住这里?” “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知乐对于这样的环境非常满意——没有蛇,没有蚂蚁和马蜂窝,头上还有天花板,多么理想的休息地! 无视其他人,他就径自乐颠颠地跑出去找房间住了。 屋子里本就不大,又空旷,败城和知乐这么一答一部的,吼得于正都差点背过气去。 几个新兵回过神来,都是一脸铁青。 捣蛋鬼首先就开炮了:“喊那么大声干什么?聋子啊!” 败城眼角一甩,捣蛋鬼气息一窒,转瞬又挺起胸膛,一付“我就是说了怎么样”的表情。 败城也不生气,只是笑,不出声,光咧嘴角。 一屋子新兵蛋子就看着他们的班长一直笑,直笑得他们心头发毛,头皮发麻。 捣蛋鬼渗得慌,很快就移开了眼神,一边在心里骂着“神经病”一边岔开话题:“我说,今天晚上就住这里啊?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老百姓每年纳的税都到哪里去了?我们住的呢?吃的呢?部队这是虐待新兵吧!” 于正望败城,败城悠闲得很,在屋里踱了几步,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出门了。 所有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领头的出了门,连于正都是一脑门子迷惑,说了声“赶紧打扫一下”就追了出去,跟上败城小声道:“排长,不管他们?” “这帮子兵那么多大院出来的,光听家里的事就知道不少了,都等着我们来下马威呢。”败城不慌不忙地道,“让他们闹去。” 于正一怔,问:“如果闹出事来怎么办?” “开除,转排,随便。”一讲起这个,败城就有些郁闷,想起要和赵斌谈谈的计划,他便道,“你去看着他们,如果他们不听话,别管,反正你只管下令就行。” “排长你去哪?” “我去找你们连长叙叙旧。”这句话败城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恨完了,又道,“对了,知乐你随便管,他很听话。”走出几步,又退了回来,“你们连长住哪?” 知乐看着败城和于正俩人结伴走了出去,他缩在屋子里,躲在破窗户后,看着败城越走越走,于正又返回来了,才慢慢安下心来。 他不喜欢窗户,老爹总是告诫他,“在房子里想死就站窗口,想死得快点就晚上点灯然后站在窗户边”,搞得他大白天也喜欢拉窗帘。像这样连窗户都不存在的屋子是他的最爱,跳的时候方便,也不会有影子。 知乐蹲在窗户下面,把眼睛露出点,打量着外面陌生的环境。看了一会儿,大概计划了几个逃生路线后,他缩了回来,看着窗户下面墙皮上的划痕发呆。 老爹到底去哪里了? 在知乐的概念中,“不要他”这句话是不存在的。 老爹怎么可能不要他?他做得很好啊,无论什么事都达到老爹的标准了,为什么老爹会不要他?虽然他走的时候老爹受了点伤,但以前也受过,没什么大不了啊,这次,和以前那无数次也没有不同。 是嘛,老爹? 不知道为什么,知乐觉得身上发冷,他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没几秒又变成了半蹲,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可以蓄力的状态,这是老爹反复耳提面命的话。 老爹,你在哪啊?我好想你,老爹,为什么你不来找我?这个叫败城的人还不错,和你的味道很像,有时候,他也会用和你一样的眼神望着我,我不懂,那个眼神让我心里酸酸的。他和你真的好像,每次我说真话时他都会瞪眼睛,他瞪眼睛可傻了,哦,对了,我还学到一个新词,“傻逼”,但是我一说,败城就会唬我…… 老爹,你什么时候才会来接我? 我想见你,我想和你在一起,这个地方不好玩,我都不认识那些人。人好多,我害怕,我看不过来,如果有人要害我怎么办? 败城又不管我了,老爹,还是你好,总是陪着我。 老爹,我再也不犯错了,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想着想着,知乐就流下泪来,长长的睫毛随着大眼睛的眨动而上下翻飞,却一丁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哭的时候不准出声!” 老爹这样说,他就这样做了,他是个听话的孩子,却在陌生的土地上茫然无措。 知乐抬起头,从狭窄的窗户洞上仰望天空。老爹教过他依靠星座来辨别方向,可是,一路上走来,那些地方天空没有树林里的黑,星星却也跟着不亮了,一点都看不清。 他的恐慌不断累积,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只能依靠回忆来保持冷静。当身后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时,他立刻握紧了手心的石子,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不是败城,败城的脚步很轻,即使穿着鞋子,在寂静的房间中,也时常会消失。 也不是于正,于正的脚步方方正正的,非常规律,每一步迈出去的间隔都差不多。 即不是败城,也不是于正,那肯定是敌人! 知乐更加紧张,换作败城来看,立刻就能发现他紧绷的肩膀和随时准备暴起的身躯,但出现在这里的是司马山。 司马山是农村兵,和同样出身的几个人抱怨了会儿当兵生涯的糟糕开始后,他才发现知乐不见了。 对知乐,司马山充满了好奇。他今年十九岁,高中刚上完就被父母撵来当兵了。抱着节省家里一付碗筷的念头,他拼了命的想在部队表现,如果能吃上公家粮,那是再好不过了,村里头说出去,给他说媳妇的人绝对会踏破门槛。到时候,可得要好好挑一挑,就以前对他翻白眼的,他都不稀罕呢…… 可是,在见到知乐后,司马山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飞了,满脑袋都是知乐仰着头看他的神情。那大眼睛中好像有个漩涡,把他的全付心思都被吸进去了。他站着也想、坐着也想、跑步时也想,好不容易和同班的新兵聊上两句,又开始想了。 知乐呢? 他不敢问别人,他不是傻子,看得出来那几个聚在一起的城镇兵看知乐的眼神不善,便装作好奇的样子溜了出去,在阴铡铡的房子里四处寻找。当他终于在一片不起眼的阴影中发现知乐小小的背影时,脑袋一热,也没多想,就靠了过去。 结果,还没接近呢,那团阴影猛的变了形状! 知乐乘着身后的脚步一停,猛地以脚力撑地,蹲着转了个圈,对着身后人挥出了握着的石头。他的身高本就比较矮,蹲姿可以躲过一般成年男性的攻击,正好可以攻击到胯间要害。 这一下打得漂亮极了——司马山惨嚎一声,直接捂着命根子倒在了地上,不断抽搐!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知乐辨别了下,至少有四五个人。 “当敌人的数量远超你时,就算对方装备不如你,正面对抗也是愚蠢的,寻找有利地形逐个击破!” 知乐非常完美地诠释了老爹的教诲,撑着窗台一个翻身,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房间里。等捣蛋鬼和一帮子公子兵急匆匆跑进来时,房间里只剩一个蜷成虾子状蠕动的司马山,几人面面相觑了会儿,都有些莫名其妙。 搞什么?自己打了自己的“鸟”? 一个面善的新兵正准备仔细检查一下,猛的一块石子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准确地砸在脑门上,如果不是他正好有个低头的动作,这个石子直接能打瞎他的眼睛! 就算如此,以脑门碰石头,他也是大叫一声,捂着脑袋蹲下了。 身后的三人吃了一惊,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前面“倒下”的俩人,只觉得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我操,这屋子不会是闹鬼吧?”三人中的一个“小白脸”发话了。 说他是小白脸真不是冤枉,那皮肤在一堆各种深浅巧克力色的男娃中,就像是万绿从中一点红,衬得他越发的白里透红了。 “火说波道!”小白脸身边的人一开口就是满嘴南京腔普通话,“光天化日的,日毛鬼!” “方江,你胆子大,你过去!”小白脸缩了缩脖子,躲到南京普通话身后。 “就是,你过去啊!”捣蛋鬼乘机说道,“看看是不是鬼!” 这样一说,方江反而有点憟了,瞪了小白脸一眼,对捣蛋鬼喊:“你怎么不过去?” 三个大院公子兵是一拨发小,捣蛋鬼是半途杀进来的程咬金,见好友倒地上直哼哼,这个外来人又在这儿瞎哔哔,南普和小白脸立时不快了。 方江说:“你刚才跑的成绩最好,到时候有什么事你也跑得掉包!” 小白脸道:“你不是从小就戴你爸的二毛四么?上啊,二毛四得有表率作用!” 捣蛋鬼被俩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火起,他本就是个直脾气,当下就梗着脖子逞起了英雄:“看好了,老子是怎么当二毛四的!” 讲完,捣蛋鬼大喝一声——趴地上了,然后,开始匍匐前进。 13.特别班满员 只可惜,他的匍匐前进根本没练过,就是按印象装个样,脸贴着地,眼睛往上翻得快进眼皮里了,屁股撅得老高,一扭一摆的,看得身后俩人吃吃直笑。 知乐在外面墙下,把一枚小镜子绑在枯枝上,伸过头顶,屋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那些随身自制的各种“武器”一开始给败城搜走,他又偷偷摸了几样回来,带在身上,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石子不能提供足够的杀伤力,这些人又太多,知乐犹豫再三,还是明智的决定撤退。万一要是被包围了,他可没信心一对三,尤其地上那两个又没完全倒下。 如果有弹弓就好了,一边想着这句话,知乐一边消失在墙角。 等于正顺着地上灰尘里的脚印摸过来时,就见到三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咋咋呼呼的说这屋里有鬼,并且拿先前要去救助司马山,结果反被砸伤了额头的老好人作证据。 于正看了看伤员的伤口,扒在窗台上观察了下,有了决定,才不紧不慢地说:“有鬼?行,我们今天就在鬼屋过了。” “鬼层”里顿时发出一阵哀嚎。 于正是第三年兵了,带过两届新兵,成绩斐然,如果不是赵斌一直不放人,他早就被调走了。就算如此,赵斌也是把他当宝贝一样捂着,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天就被哪里的部队看中,挖走了。 相比之下,败城就舒服多了,和赵斌这个“被挖墙角”的不同,一般来说他都是扮演“挖墙角”的一方。 此时,“挖墙角的”站在“被挖墙角”的门外,听见里面一阵接一阵的咆哮。 “我不服!我就是不服!凭什么那人一来就带最好的苗子带最好的班副骨干!?军衔高了不起啊!就算是命令,您也太偏心了,还任他挑!给他几个好苗子就行了,凭什么全给他啊?你看他那样子,还一付不高兴的表情,好像我们求着他一样!” 败城心里正猜测这是谁呢,另一阵更大的咆哮响了起来。 “你不服?你有什么不服的?人家的水准你达得到吗?够得上吗?什么时候你比人家强了什么时候再来和我讲条件!小兔崽子,你不服个屁!” 败城一听,不由感叹道:赵斌还真是个火爆脾气,以前在选训队里就敢和他对着干,印象真是太深刻了。不过,也正因此,赵斌不再参训就尤其令他失望。 想想,真是世事无常啊。 败城这还没感叹完呢,门猛的被拉来了,一个年轻少尉冲了出来,双眼一瞪,像是刀子般剜他一眼,径自摔门走了。他把头探进屋内,就见到赵斌一脸苦笑的示意他进来。 “报告!”败城十分有规矩的立定喊了声。 赵斌眼中露出古怪的神情,说:“进来。” 败城进了屋,才把门带上,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了。他瞄了眼赵斌慢慢红起来的脸,暗叫一声不好,正准备说些什么,赵斌突然一个猛扑,过来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红着眼圈喊了声:“教官!” 这声“教官”叫得败城心里也酸酸的。 年年选训,年年都有失败者,尤其是那些差不多已经合格了,却又因为这些那些的原因,不得不离开的兵们。每次他签下退训表时,总觉得像是毁了亲手栽种的小树,虽然这些兵回了原部队未必不会有更好的发展,可是,毕竟不是在他手底下了。 普通人可能很难理解军队中兵们之间的这种感觉,出生入死,谁救了谁几次,谁又连累了谁几次,这些都算不清。光是那种互相鼓励着,拼命着,熬过像是扒皮抽筋的选训,就令他们之间会生出深厚的牵绊。 比友情更醇厚,比爱情更牢固,比亲情更激烈。 当然,这些话,从整个人类的角度来说有失偏颇,但是他们却固执的这样认为。 有什么比你身边端着枪,守卫着你身体每一个细胞、每一根头发、每一块皮肤的战友更亲密?有什么比让你的队友全身而退、能跑能走更重要? 败城曾经是个热血小毛头,历练之后更加稳重。他为赵斌庆幸,又为赵斌难过,这种感情很难说得清楚。 “好了,这么大人了,哭个屁!”不知不觉,败城又端出教官的架子,拍了赵斌的背后两下,“你都是个连长了,还好意思叫我教官!” 赵斌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说:“可惜我没能叫一声队长。” 讲起这个,败城就来火,冷笑道:“我还以为你第二年还会来和我捣蛋呢,结果,退回去就怂了!” 赵斌脸涨得通红,大声辩解:“不是我不想去,是因为我这边的排长转业了,老连长点名让我提干,我……” “行了,不用说了,逗逗你就当真了。”败城口是心非的说,内心感叹,确实,这种情况下,换作他也不可能拒绝。 赵斌被耍了,也不生气,嘻皮笑脸的道:“不过,我不去,教官你这不是来了吗?我不去就你,你来就我也是一样的啊!我特别说非你不可,南大队长答应时我还怀疑,没想真是你啊!” 败城一口血咽了回去,南默果然“出卖”了他,妈的,真是不做亏本买卖的人! 吐血归吐血,事情还是得做的。 俩人叙了叙旧,话题很快转到这一波新兵身上,赵斌一脸得意地道:“怎么样?我给你们找的住宿好吧?比我们当年选训时还破呢!” “……” 败城相当无语:“没必要吧?” “不!”赵斌激动地道,“必须得从一开始就给他们竖立实战的概念!” “实战等于破房子?” “你当年不是这么做的么?” “……” 败城果断地转换了话题:“你有没有看上眼的苗子?” “那个叫知乐的不错。” 败城并不吃惊,甚至还抱持着几分得意:“你这样想?” 赵斌立时起了兴趣:“教官,他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他父亲是个退役老兵,我不知道是什么级别,但是他一个人带着知乐,逃了十几年了也没被抓住。” 赵斌一怔,表情严肃了起来:“十几年还没被抓住?有这么厉害吗?真是武警军队的耻辱……” “大队长和我透露了点,这个家伙对追捕的人并没有下狠手,所以追捕他的级别就一直没有提高。如果真是重点通缉犯,这家伙也不可能逃得掉。”败城轻声说,“不过,能逃了十几年,也不是简单人物了,搞得知乐也学得一身歪本事。” 赵斌说:“本事就是本事,要看用的地方嘛!” “问题就在于知乐不懂,你看!”败城指了指左眼,眼皮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红痕,“他是被他老爹骗来的,一路上先是想着逃跑,逃跑不成就开始对我下手,这就是他的杰作。” 赵斌瞪圆了眼睛:“他还伤得了你?偷袭?” “正面袭击。”败城没好气地道,“一想到他要和那些新兵蛋子做格斗训练我就心慌,出手太狠,专门奔着弱点去,而且还滑溜,你都逮不着他。换作你和他打,我都不放心。” 败城这么一说,赵斌立刻就端起了架子,一脸的不屑:“我让他一只手都行!” “行了行了。”败城拐了赵斌一下,“跟十六岁孩子比你好意思么?” 赵斌还是嘟嘟囔囔的,一脸不服气。 败城赶紧乘热打铁:“反正这个小鸭子就是麻烦,他一个我都头疼,你不如把我班里的尖子分点给别的排?” 赵斌一听,头脑立刻冷静了下来,撇着嘴:“不行,教……不,败城!这是任务!”见败城一脸的不高兴,他又被了句,“这是连长的命令!” “是——连——长。”败城见没忽悠成功,懒洋洋地拉长了声音,毫无尊敬之意。 赵斌也不介意,马上又活蹦乱跳了:“教官,你还是喜欢叫我们小鸭子。小鸭子有什么好的,换个呗,像什么鹰啊豹啊龙的,鸭子鸭子的,多难听……” 败城一瞪眼,用力戳着赵斌的额头:“你就是个老鸭子,走路都打摆子!” “我好歹是个鹅啊!”赵斌捂着额头躲来躲去,步伐灵活,“教官你不能这么埋汰我!” 败城正在开口继续损人以泄胸中怒火,外面传来一声大喊:“报告!” 这里的兵都是大嗓门啊,败城条件反射地往里面挪了一步,站直了身体面无表情的想。 “进来。” 人进来了,败城一看,下午操场上还见过,面熟得很,最后领新兵时,这人瞪他的眼神最为凶狠。 “赵连,我不要这个兵!”见到败城,来人愣了下,随即嘟起了嘴,往桌上扔了张纸,“这就是个傻子,凭什么又是我带啊!去年你就给我一个怂货,今年变成傻子,连长你偏心!” 赵斌立时把小排长拉到一边去谈心了,败城往桌前一凑,看着桌上的资历表。老规矩,当然第一眼就瞄到名字,瞄完之后,他就开口了:“连长。” “嗯?” “这个兵我要了吧。” 赵斌和那个排长一起望了过来,都是一脸不解,赵斌更是迷惑:“你要啊?那……”他瞄了眼身边猛点头的排长,说,“那就给你了。” 等败城要走时,赵斌拉着他奇怪地道:“教官,你要这个兵干什么?” 败城一脸严肃的道:“我看他有潜力!” 赵斌等败城的人影不见了,赶紧翻出那个新兵的资料,左看右看,也没看出闪光点,唯有名字令人印象深刻,记忆犹新。 另一边,于正怎么也找不着知乐,好不容易把八个新兵蛋子训在了一个房间里,他立刻飞奔出去找败城。出了“鬼屋”还没几分钟,就和败城撞了个正着,还没开口,一张纸就丢了过来:“班里加个人,正好满员。” 于正就着夕阳前最后一点光亮低头一看,简历很普通,名字很特别:蜗时珠。 14.有鬼! 败城进了那鬼屋后,只听到一阵阵大声谈话的声音从右边楼道传来,正是那帮新兵蛋子。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只剩下黄昏的余晖。“鬼屋”建的年代已经很久了,楼道里本身就采光不足,此时更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再加上杂乱不堪,路面上不时就踢到块砖头、踩到个罐头,恐怖气氛十足。 特别班九个人,除了知乐不知所踪外还剩下七个,最小十八岁,最大二十一,都是毛头小伙子。个个嘴上虽然喊着“谁怕啊”,但却不敢离开屋子一步,再加上七个人中已经伤了两个,随着天色渐黑,一个个讲话声音越发大了,似乎这样就能够赶走恐惧般。 司马山的“伤处”十分杯具,被于正扶到屋里后,就缩在墙角默默伤感。他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天真可爱的知乐居然下手如此之狠,而且还这么绝情,对他一点也没有“战友情”,说动手就动手! 最先去查看司马山的新兵叫卫广,大院三公子兵之一,发小们送外号“好人”。他一直在不停的叫唤,拉着方江直哼哼,强烈要求帮着揉伤口,越揉越哼哼。哼哼到最后,方江烦了,揪着好人的脸颊往两边用力一拉,世界清净了。 不过,好人之所以是好人,就是在于心软,自己不怎么疼了,看着司马山缩在角落里,他又赶过去嘘寒问暖,结果却惹来一双白眼。挨了白眼,他也不生气,还是凑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的罗嗦着废话,没神经到极点。 剩下六个人,各自惴惴不安地凑在一起聊天。 聊着聊着,小白脸听见走廊上轻微的“咣当”一声,立时跳了起来:“有人!” 新兵蛋子们都炸了毛,全部跳起来,手里握着地上随便捡的断铁管、碎砖头作武器,瞪大了眼睛盯着门口。 “谁!?”有农村兵大着胆子喊了一句,当然没有回音。 “你幻听了吧?”方江脸色急速向小白脸靠拢,腿直颤,小声问,“哪有人?” “真的!”小白脸急惶惶的辩解,“确实是有人踩了罐头的声音!” “可是……”一直以来都保持沉默,单独行动的城镇兵最镇定,小声说,“没有脚步声。” 所有人顿时觉得浑毛都竖了起来,支起耳朵一听,果然,只有无边的寂静。 营区所在地并不是荒郊野外,可是周围都处于军事禁区,人迹不多,不要说人了,连鸟虫飞兽的声音都没有。 几个小子都有点毛,直愣愣地盯着门口,完全没有意识到没有玻璃的窗外探出了一个脑袋。 知乐瞪大了眼睛看着里面人毛茸茸的后脑勺,庆幸着“敌人们”的毫无防备。他握紧了手里的石子,正准备投出去,耳中突然听见一声砖头摩擦地面的短促声音,就像有人走动时不小心踢到了砖头般。 他立刻半蹲下身,紧贴在窗台上,那身迷彩绿的作训服是最好的掩护,没有灯光,大略一看,根本辨别不出来这里有个人。 知乐警惕,屋里几个小子可都怕了——没有脚步声,踢着东西的声音却不断靠近。 “不会是鬼吧?”小白脸已经变成了小青脸,大冬天的,额头上满是冷汗。 “鬼会踢着东西吗?”孤身的城镇兵很镇定,握着铁管的手微微颤抖着,“别瞎说!” “可、可是鬼也有法术吧……什么厉鬼啊之类的,是、是不是啊?”方江的普通话更不标准了,南京腔冒了出来,“沃是的,不、不会这么巧包?活见鬼了。” “怎么可能嘛!” 没神经的好人终于停止了对司马山的“慰问”,环顾了下面无人色的发小,哈哈一笑,提步往前走去。他探出头,左右一看,什么人也没有,顿时就得瑟了,转过身,叉着腰站门那儿,得意地道:“哪有人嘛,看你们吓的,真是没用!” 好人随即放声大笑,一连串“啊哈哈哈”笑完,低头一看,就发现所有人正以惊恐的表情望着他身后。他浑身一僵,缓缓的、缓缓地转过身,只觉得眼前一黑,脑门上的伤口一痛,立时“英雄”变“狗熊”,哇哇叫着闷头往后退。 “干什么呢,大呼小叫的?”败城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一身墨绿色冬常服似乎融进了黑暗里般,语气轻柔得像是雨雾,“害怕吗?” 新兵们怔了好几秒,突然齐齐爆发出一阵呼气声,个别胆小的诸如小白脸,已经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捣蛋鬼在整个过程中一直握着根烂木棒,瞪圆了眼睛抿着嘴一语不发,其实也吓得不轻。这会儿心放下来了,深呼吸几下后,他把木棒往地上一扔,大骂起来:“你什么意思?故意吓我们!?啊?我告诉你,我要向上级反应!我要检举你公报私仇!你不仅克扣我们的粮晌,还虐待新兵!你、我、我要告你!你要你上军事法庭!” 败城笑眯眯的听着,捣蛋鬼见无人响应,越说声音越低,最后讷讷的住了嘴,却仍旧倔强地盯着他。他也不急,慢悠悠地往屋里迈了一步,新兵收蛋子们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像是碰上了怪物般。 败城对捣蛋鬼一笑,道:“名词学得不错啊,知道得不少。那我问你,关于不准打骂新兵的文件全名叫什么啊?” 捣蛋鬼被问得一愣,皱起了眉头,闭上了嘴。他哪里答得出来啊,不要说文件了,他连文件名字都没听过,这些都是从他的大校老爸那儿听来的,来之前,他可是打听了不少,打定主意,绝不受老兵的欺负。 败城在屋里转了一圈,打量了下,笑得很爽朗:“条件不错啊,同志们!有没有觉得很幸福?” 小白脸、方江和卫广是部队大院里出来的发小,对军队很熟悉,当下就不快活地噘起嘴。 方江嚷嚷道:“排长,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也太过分了,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啊。”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败城连连叹气,感慨道,“我刚才就是去和连长反映了!” 新兵们顿时连问“怎么样”,败城长叹一声,仰望窗外,一付虎落平阳的悲凉之意:“连长说,你们都是尖子,好马得用快鞭,所以,要给你们多加磨炼!从衣食住行开始,全部都要以一个兵的标准来要求。” “哈?” 新兵蛋子们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会儿,又齐齐嚷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说什么都有。 捣蛋鬼叫得最响,暴跳如雷:“胡说八道!我们都吃不饱,穿不暖,怎么当兵!当兵没饭吃算什么!” 妈的,我不知道啊?你们跟我嚷什么,跟赵斌那个家伙说去啊! 败城等所有人嚷完了,这才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没办法,连长说,这也不是没办法住,修理修理,勉强过得去。” 小白脸晃了晃床架,只听得一阵吱嘎吱嘎的声音,没好气地道:“排长,这还有修理的价值么?” 没有,败城心中想,嘴上答:“怎么没有,慢慢修嘛。” 卫广提出最实际的问题:“那我们今天晚上住哪?” 败城挥了挥手,驱散一帮小兵,慢悠悠地走到窗口,说:“知乐,你晚上住哪?” 知乐的脑袋从窗外露了半个出来,大眼睛笑弯了,指了指屋后道:“我在楼后面挖了个坑。” “哦?”败城一撑手,跳了出去,“带我去看看。” 一屋子新兵蛋子眼睁睁看着俩人走没了影,互相瞄了瞄。 方江说:“那个小炮子子,不会一直蹲在我们窗外包?” 小白脸浑身抖得和筛糠一样:“他是人是鬼?” 捣蛋鬼气得不轻:“屁个鬼,我们不是一起坐火车过来的吗?” 另俩人才稍微放下心来,不过,卫广一句话又把所有人的心提了起来:“排长过来时,怎么会没有脚步声啊?”似乎觉得战友的脸色还不够青,又补充道,“而且,这个小子也是一样,走动起来都没声音,你们记得不,我们这屋子外面窗底下是野草唉,你们有听到脚步声不?” 所有人开始狂咽唾沫,小白脸骂道:“操,你就不能说点儿好话?” “没办法,这俩人太邪乎啊!”卫广大大咧咧地说,又开始走门口探脑袋,刚一探出去,就撞上了个硬梆梆、热乎乎的东西,顿时大叫一声,蒙着眼往屋里跑。 他这一喊,屋里所有人也跟着喊了起来,直到于正的咆哮响起:“喊什么喊,有病是不是!?” 所有人回头一看,于正立在门口,瞪着眼睛望着他们。 15.挑畔 新兵到了军营后,往往接触的第一个上级就是正副班长,依班长的严厉以及性格不同,新兵们对班长的服从度也不同,有的亲近,有的害怕,有的看不起,有的讨厌之极。 败城的表现,绝对是害怕加看不起加讨厌,相比之下,于正倒是令特别班的新兵们别有好感。不说别的,于正表现得就像一个老兵的样子,行得正站得直,不卑不亢,表情严厉中又不失温和,在排长的“败类”形像衬托下,新兵顿时觉得“班副好棒”! 经历了刚才败城的惊吓,新兵蛋子们围到于正身边吱吱喳喳地开始诉苦,他只觉得耳边像有一千只鸭子在吵吵,忍不住大吼一声:“闭嘴,都给我立正站好!” 几个大院公子兵条件反射地站好,剩下的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只是看别人做,自己也跟着做了,一眼望上去,居然还挺整齐的。 于正一见,心里也挺满意的,这个班确实比其他乱七八糟的看起来顺眼多了,依他带过兵的眼光来看,还真不错。 赵连诚不欺我也! 于正指挥着一帮被排长“恐吓”了幼小心灵的小鸭子开始收拾房间,把可以用的家具整理出来,一一搬到宿舍去。一帮子人在楼里带着怨气,把活干得丁丁当当直响,败城带着知乐俩人埋伏在窗外,看着他们干活,笑得像个狐狸。 笑完了,大手一挥:“带我去看看你挖的坑!” 知乐蹦蹦跳跳地领路走了,等到了地头一看,败城顿时要哭了。 标准潜伏式单兵掩体,加掩了枯枝和石子,周围的脚印清扫得干干净净,选择的位置极佳,可观察小楼出入口以及广阔前方,虽然太靠近垃圾堆是个缺点,但也是最好的掩护。如果不是知乐指出来,他差点都没看出来。 知老爹,你到底要干嘛!把知乐教成这样,你是要怎样啊!? 败城扶着墙默默地郁闷了会儿,等回过头,对知乐那一脸“求表扬”的神情,清了清嗓子,道:“我们不住这儿。” 知乐一脸茫然:“我挖得不好么?” 败城发现,知乐在亲近他后,只要他否定了什么,总问“我做得不好吗?我做错了吗?”,却从来没质疑过他的决定。 以一个兵来说,这是好事,可是,他又觉得这样的娃走不远,没有独立思考能力,没有自主思维,不过是一件工具罢了。 这样的小鸭子好教是好教,却令他觉得不舒服。 “不,你挖得很好。”败城摸了摸知乐毛绒绒的脑袋,说,“不过,我们要和你的战友住在一起。” “战友?”知乐望了望楼里,“那些人吗?” “嗯。”败城说,“他们是你的战友,你该和他们一起行动。” “为什么?”知乐眨巴下眼睛,“他们什么都不懂。” “但是他们懂你不懂的事。”败城托着知乐的后脑往屋里走,“所以,你们要互相交流,你就学会他们懂的,他们也学会你懂的,你们就一起厉害了。” 知乐一付懵懵懂懂的表情,犹豫的点了点头,跟着败城一起进了屋。才一进屋,所有人看过来的视线就像是刀子般,令他立时紧张了起来,戒备得像个刺猬。 败城一脸的无所谓,笑眯眯地道:“怎么样?整理好了吗?” 捣蛋鬼呛了败城好几次,不见败城回击,胆子越来越大,首先跳了出来喊:“整理不整理关你什么事啊!你要睡床,自己整理去!” 哪有兵敢这样对自己的班长说话的? 于正一听,眉头一皱,当即就要训斥,败城却一拍他的肩膀,笑得像个佛般说:“没关系,你不整理,有人整理。特别班全体,有没有人整理的床是我的呀?” 几秒的沉默后,有个农村兵犹犹豫豫地走了出来,说:“排长,我、我替你整理了……” 此话一出,除了捣蛋鬼和公子兵们之外,其他人陆陆续续开了口。败城慢悠悠地走到最先开口的新兵那儿,看了看床铺,拍了拍新兵的肩膀,一脸和蔼的在床上坐了下来,望着捣蛋鬼笑。 捣蛋鬼快要气爆了。 他本来是打定主意,如果碰上个爱欺负人的班长,绝对要当个刺头,让这个班长再也不能小瞧新兵。败城在火车上的表现就令他瞧不上眼了,不幸又成为他的“班长”,还顶着二毛一做“败类”的事,站没站样,坐没坐样,走后门,没骨气,所有的缺点都占了! 捣蛋鬼早就打定主意要和败城抗争到底,他就等着败城发火呢。等啊等啊等,等了半天,败城居然一丁点下马威的兆头也没有,反而笑嘻嘻的,一付可欺的样子,更可气的是,居然一点儿正事也不教新兵,完全的放任自流,根本不负责任! 刚才正副班长都不在的时候,捣蛋鬼忙不迭的给战友们打“预防针”:“你们要小心了,等会儿他回来,看我们不干活,肯定要骂我们,还会说我们根本不配当兵,什么什么的,到时候,反正我们就咬死是他的错!哪有这样的整人的,这里根本没法住!” 三个大院公子兵连声附和,其他人却都冷眼旁观,捣蛋鬼也不急,就等着看战友们的笑话。结果,败城不仅把他们吓了一通,还不轻不重地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靠,这算什么!这个班长根本不合格! “我抗议!”捣蛋鬼跳脚,指着败城大喊,“我、我要向连长反映,撤你的职!” 败城立时激动了:“连长就够了?于正!” 于正喊:“到!” “把营长团长的宿舍都告诉他。” 于正连个愣也不打,一口气报完了地址,全班的人都开始看捣蛋鬼。 捣蛋鬼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忽地跳起来,指着败城结结巴巴地喊:“你、你等着!”说完,就冲了出去。 看着捣蛋鬼冲了出去,于正有些不安地看向败城,败城却毫不介意,下令其他人继续整理,自个儿踱到外面去了。 走廊上黑漆漆的,惨淡的月光从没有门的屋里洒出来,令这场景更加渗人。败城摸出一根烟,刚叼上嘴,一小丛火苗便跳了起来。 他不用看就知道是于正,燃了烟,美滋滋的抽了一口,吐了个烟圈,才道:“有话说?” “排长,你对古建太放纵了。”即使在黑暗中,于正的站姿仍旧挺如松,标准的军姿。 古建就是捣蛋鬼。 特别班除了败城,其他人的名字都十分普通,个别人的名字还挺好听,如同知乐这般姓比较少见的,起的名也不错,知乐老爹看来对这个儿子也不是没有期盼。 拿着特别班名单一看,败城就不爽了,他那名字就像是黑暗中的荧火,怎么看怎么显眼。此时听于正一提,他更是不快。不过,这不快其中大部分还是因为这个不合他心意的班,和于正无关,他压抑住心绪,小声说:“你知道古建现在盼什么吗?” “盼什么?”于正眨巴下眼睛,“盼我们对他好吧?” “他在盼我们训他。”败城轻笑了下,“他在等着新兵的下马威呢。” 于正更不解了:“不会吧?” “你越压他,他越不服。他知道自己在新兵中是尖子,自然有些傲气,所以你按着他的头喝水,他就越不喝,这时候,你怎么办?” 于正脱口而出:“以关怀感动他。” 败城僵了下:“你觉得好好说就行?” “人心也是肉长的。”于正不解,“有什么不行?” “怎么说呢……”败城悠悠地道,“如果说一开始我出现在古建面前的形象比较高大,可能也好办点了,俗话说得好,偶像的力量是无穷的。可是呢,我在他面前一开始的形象,呃,不太高大,所以,他肯定是不服我的。而且,我还有点别的原因……” 于正一听,不禁有些着急:“我去说他!” “唉,急什么!”败城赶忙拉住于正,“你就唱白脸吧,黑脸我都当了,再不来个白脸,这帮小鸭子该造反了。” 于正想了想,同意了:“嗯,也对,严父慈母嘛。” 话一出口,于正又觉得不对,看着败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瞬间明白过来,红着脸装淡定。 俩人聊了几句闲话,里面小鸭子开始闹腾了,刚要回去,外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报告!” 这声音又醇厚又低沉,像个炸雷在空中炸了般,甚至盖过了小鸭子们的嘻闹。败城和于正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外面又噼里叭里一阵吼:“蜗时珠来了!” 这下该轮到小鸭子们炸了,不少人都跑到窗口试图一睹这位新人的风采。败城十分欣喜,这位同志多么有自知之明,有“蜗时珠”在,他这名字也不怎么样了嘛。 他刚要出去迎接这位自己钦点的新兵,人已经进来了,步子踏着震天响。没想到,进门后才踏一步,就被震天的灰尘呛得直咳嗽,他一边咳嗽一边顽强地过来了,拐了个弯,直奔败城和于正而来,往俩人面前一忤,张开大嘴就要喊,败城连忙说:“闭嘴,立正!” 蜗时珠立定了,败城一扫,发觉他的腿中间好大一片空,敢情是个严重O型腿! 靠,这到底是怎么通过体检的? “你就是‘你是猪’啊?” “报告,我叫蜗时珠!” “……嗯,我知道了。”败城假咳了下,还是掩盖不住笑意,“行了,进去吧,整理内务。” “是!”蜗时珠走了几步,又回来了,立定,抬头挺胸,下巴冲天开始喊,“班长!” “说。” “我要做一个好兵!” “啊?” “嗬——”蜗时珠双臂一举,做了个健美比赛的动作,只是麻杆般的身材实在不太相称。 “……” 正副班长都还没反应过来,蜗时珠已经一溜烟进了屋,里面一阵起哄,嘻闹声一浪接一浪,简直像是游乐场。 于正眉头直皱,正要进去训斥,外面又传来一声喊:“报告!” 败城示意于正进屋,他出去一看,两个游动哨夹着满面通红的捣蛋鬼,顿时就笑了。 16.探“敌” 新兵营的晚上不许外出,军营更是不准随便乱逛的,不然为什么要设哨? 也没几个新兵第一天晚上到处乱跑的,都忙着熟悉班上的战友、整理内务、熟悉宿舍,而且还坐了那么久的车,个个都疲倦得很,哪还有心思出去乱晃? 流动哨对败城敬礼,问:“首长,这是你们班的兵吗?” “是。”败城笑着点点头,“他怎么了?” “他在营区瞎绕。” “谁瞎绕了?你才瞎绕!”捣蛋鬼满面通红,却还是死鸭子嘴硬,梗着脖子乱喊,“我是去反映情况!我要找连长!找团长!” 流动哨都皱起了眉头,显然是没见过这么嚣张的新兵,其中一个大喝一声:“喊什么!越级上报你还有理了?” “我没有喊!” 捣蛋鬼还想开口,冷不防败城过来拎着他的领口一拉,摇晃两下,顿时摇得他头嗡得一声,晕了。 乘这难得的沉默,败城对两个哨兵点点头,道:“我带回班去了。” 流动哨查清了“可疑人员”身份,干脆的敬礼走人。 捣蛋鬼在最初的迷茫过后,猛的甩开败城的手,往后跳了一步,大吼:“你干什么?打人啊?来啊!你来啊!” 败城松开手,像是没听见捣蛋鬼般的挑畔般,转身就往屋里走去。捣蛋鬼在外面孤零零的摆了半天姿势,寒风那叫一个吹啊,气温那叫一个冷啊,不一会儿,他的鼻子下面就挂了两撇清鼻涕,哼哼了几声,想再去“告状”,看了看黑黝黝的营区,不甘不愿地进楼了。 于正在角落看着捣蛋鬼过来了,轻着脚步跑回败城身边,说:“真回来了。” “他不回来能去哪儿啊。”败城笑,“你看他火气大,这小子精得很,从来不肯吃亏。连长团长又不是以后看不到了,明天白天再告状就是了。” 于正愁得很:“这样下去不行啊,他肯定不会服气的,也不会愿意安心搞训练。” “没事,他不愿意就不愿意呗,我不强留人。” 于正盯着败城,迟疑了下,还是道:“排长,你不能把这当特战选训啊。” 败城笑得呵呵的:“听你连长说的?” “嗯。”于正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明年打算去参加,连长说你会来,让我跟你学学。” 败城的真笑变苦笑:这个赵斌,真是无时不刻在压榨他的剩余价值啊,指望着他抱窝下蛋呢。部队里的军官都有这样的想法,有一个尖子就藏在怀里,盼着一个尖子带出十个骨干,十个骨干再带出一百个好兵。 “我知道新兵训不好,带的人要倒霉,不像我们特战选训,不想留下就闪人,教官没压力。”败城解释道,“你放心,捣蛋鬼迟早会听话的。他不会走的,他只会想办法把我搞走,只要你们连长还在,我想走也走不了啊。” 于正将信将疑,过了会儿,又吞吞吐吐地问:“那,排长,你能不能教我些东西。” 败城瞄了于正一眼,道:“记得知乐吗?” “记得啊。” “文化素质我不谈,军事素质上你能够完全压制他,你就够格入选了。” “他?”于正没有一丝轻蔑,表情反而更加凝重,“我知道了。” 败城暗中赞许,不愧是赵斌看中的,不骄不躁,知进退懂轻重,还真是个好苗子。 此时,捣蛋鬼已经走到俩人前,恨恨地瞪了败城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进了屋。 营区那么大,他怎么可能就凭着地址找到团长营长的宿舍,又是第一次来,偌大的军营就像是座迷宫,走了没多久,他就晕头转向了,只能凭着直觉乱摸,就像是游动哨说的:瞎绕。 夜晚的军营静悄悄,寒风呼啸,不时刮出奇怪的哨音。杭州的天气又阴冷又潮湿,他很快就觉得袜子似乎都湿透了,脚冷得没感觉。当游动哨发现他时,他激动得像是看见亲人般,差点没泪流满面。 此时,捣蛋鬼带着一身寒气回来,却发现不是“英雄荣归”,宿舍里除了三个大院公子兵之外,其他人都态度冷淡。 新兵们都觉得败城也没什么,挺和气的,还笑眯眯的,反而是捣蛋鬼一直缠着败城无理取闹,像是替排长整个床什么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排长还说谢谢了呢! 新兵们此刻正围着不停摆姿势的蜗时珠,这家伙的名字和大大咧咧的态度那么有趣,在这没有娱乐的夜晚,着实令他们有了不少欢乐。 司马山身体上的创伤好了些,但一动还是夹着腿,虽然离知乐远远的,但眼睛却不时瞟过去。 最孤僻的就要数知乐了,一个人选了最里面的床铺,坐在床边看着其他人,一语不发。司马山不时的“偷窥”他早注意到了,但因为败城说的话,没有动作,只是保持戒备。 战友,什么是战友?就是像老爹一样的人吗?为什么这些人要对他像老爹一样呢? 败城是因为老爹拜托过他,可是这些人都是陌生人,老爹也和他们不认识啊,为什么会和老爹一样呢? 知乐不明白,但是败城这么说了,他也没有反对,只是游离于人群之外,慢慢观察着。 这一夜注定是个噪动的夜晚,整个军营里到处都是陌生的人影,天南海北的口音在各个宿舍里响起,就连“鬼屋”这里也是一片欢声笑语。 当然,除了小白脸、方江、卫广,以及“捣蛋鬼”古建。 这四个家伙缩成一团,以不屑的目光看着其他的新兵们。 方江拍了捣蛋鬼一下,安慰道:“没事,那个‘败类’迟早露出马脚!到时候不要我们说,这帮子兵就要去投诉了!” 败类是他们给败城起的新绰号,还别说,正中红心,败城从小到大的外号十分单一,几乎都叫“败类”。 “他好像很有背景啊,连长都让他挑新兵。”小白脸忧虑地道,“我感觉他不会这么容易被调走。” “我们给他盖几个帽子,再有本事,虐待新兵,打骂新兵,这是原则性错误!”捣蛋鬼咬牙切齿地道,“就算他不走,也肯定会被调离,到时候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其实吧,他应该有点真本事。”小白脸愁眉苦脸地道,“你们看,我们整个班的人,哪个不是成绩顶尖的。都是院里出来的,谁不知道啊,尖子都是要被狠盯的,像我们这样集成一个班,怎么也不可能弄一个怂人来教我们吧?败类是少校,我估计啊,他很可能是哪个一线部队过来的,八成是背了处份,但是有真本事,上面的人舍不得,就把他放到新兵连来培育尖兵了。” 隔壁,败城和于正猥琐地把耳朵贴在墙上。听到这里,败城一挑眉,轻声道:“这小子很敏锐,分析逻辑能力不错,叫什么来着?” “陆启,他能当头?”于正问。 “这要看他那胆小的毛病改不改得掉。”败城摇了摇头,“胆小加上心思重,那就是杞人忧天,什么事都要有个度。” 陆启的话当然不能令捣蛋鬼满意,他斜着眼,没好气地道:“你怕啦!?他有个屁本事,就是个走后门的,还不知道闯了什么祸呢!肯定是下放过来意思意思惩罚一下!” 小白脸被捣蛋鬼这么一骂,顿时就缩了,委委屈屈地轻声道:“那、那就按你说的做嘛。” 这么一听,败城不由轻笑了声,于正叹了一声,颇有些惋惜。 方江跟着捣蛋鬼嚷嚷,冷不丁的,一直默不作声的卫广问道:“你们在说谁?” “我操,你的耳朵干什么吃的!排长啊,那个败类!”方江骂道。 “哦?我觉得他挺好啊!”卫广好人性格又发作了,惊讶地道,“他做了什么?” 卫广的没神经令其他三人直翻白眼,干脆岔开话题,说起别的来。 败城这才离开了墙,拍了拍沾上灰的脑袋,对于正说:“差不多了,过去吧。” “不听听其他人吗?” “又不是顺风耳。”败城说,“你在这里能听到屋子另一边人的说话啊?” 于正一怔,不好意思地道:“我以为你们特战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可以听到。” 败城哭笑不得:“你把我们想成超人啊?”知道于正是想偷师,他干脆地道,“你要真想吃小灶,放心,冲着你们赵连对我的‘照顾’,我也会让你吃小灶吃到吐,到时候你会跪在地上哭着对我唱征服,放心吧。” 于正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分:赵连诚不欺我,这家伙果然是个“败类”! 走在前面的败城突然转过身来,说:“是不是在心里骂我败类呢?” 于正一怔,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败城亲切地拍了拍于正的肩膀,用湖南口音说:“太嫩啊,小鬼,一诈就诈出来了!” 于正不说话,装淡定。 17.铁腕知乐 班长们一前一后进了屋,满房间吱吱喳喳的声音顿时就没了。败城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于正面容严肃,一进门就喊:“集合!” 一堆人挤挤攘攘的往门口挤,四个刺头兵互相递着眼色,磨磨蹭蹭一付不情愿的样子,故意落在后面。 于正哪能容忍,骂道:“干什么磨磨蹭蹭的,腿上长疮是不是!?” 捣蛋鬼立刻显出了刺头本色,一指知乐,冲锋在前:“他比我们还慢呢!” 知乐完全没反应,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捣蛋鬼,捣蛋鬼则倔强地望着败城。 败城轻笑一声,说:“知乐。” 知乐也不说话,一溜小跑到败城面前站好。 “以后我和于正喊你,你要回答到,明白了吗?”败城好脾气地说。 “噢。” “问你明白不明白,要回答是。” “是。”知乐机灵地说。 “于正说集合,你就要和这些人站在一起,就和前面一样,从矮到高站。” “是。”知乐脸上露出迷惑,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 “还有问题吗?” 知乐看了看队伍,又看看败城:“没有。” 败城点点头,对队伍一挪下巴:“进去吧。” 知乐刚要往队伍里走,冷眼旁观的捣蛋鬼立时大叫起来:“这就算了?不服从班长命令,也不惩罚?你带的兵就可以走后门啊?” 三个大院兵也跟着起哄,方江帮腔得最凶,小白脸一脸胆怯,跟在后面意思意思叫两声,卫广声音大是大,但却叫得完全不着边际,尽是些“为什么一定要从矮到高排”之类的。 败城还是笑得像招财猫一样,道:“那你们也不服从,是不是也要惩罚啊?” 捣蛋鬼一愣,和三人对视一眼后,一咬牙,喊:“罚就罚!” “任我罚?” 这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捣蛋鬼却还是跟着叫:“当然。” “知乐。” 知乐脆生生的回答:“到!” 败城十分满意,笑道:“你如果犯错误,嗯,一点小错,你爹会怎么罚你啊?” “负重十公里。” 这话一出,四个刺头立时变了脸色,不要说负重十公里了,十公里就要人命了! “换个在小范围里的。” “5分钟50个俯卧撑。” 刺头们的脸色恢复正常了,这个还算是比较普通,甚至挺差的。 败城也心觉奇怪,居然这么普通?他表面上不动声色,道:“那就50个俯卧撑吧。” 知乐二话不说,立刻开做。 所有人就见他走到墙边,双手一撑,倒立竖起,再用手臂一个转身,双脚搭在墙上,面朝墙,开始做“俯卧撑”。 刺头们张大了嘴,看着知乐手臂上绷出的肌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败城一看差点没喷出来,心中向知老爹比了个拇指,瞥了四人一眼,悠闲地道:“怎么?不想受罚?” 刺头们此时已经是面无人色,你推我我挤你的走过去,面面相觑了会儿,还是捣蛋鬼咽不下这口气,大吼一声:“上!” 声音喊得响亮,但动作却拖泥带水的,光是脚上墙这个动作,四个人就做了半天,却没有一个成功的。 方江的柔韧性最好,腰一弓,上墙了,但却是反的,脸冲外,整个人是背对着墙的,扭了半天也没扭成功,反而跌了好几回。其他人更是不堪入目,一时间宿舍里窃笑声、闷哼声和叫骂声混成一片,热闹极了。 知乐很快做完了“惩罚”,站起来后看着那四人还在墙边折腾,只觉得莫名其妙。 败城不知何时凑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说:“生气吗?” 知乐眨巴着大眼睛,完全不明所以:“为什么生气?” “我罚你啊。” “不会。”知乐摇了摇头,“老爹罚我都是有好处的,当时罚得累,但是后来就会发现是好事。” 败城心里一酸,揉了揉毛绒绒的脑袋:“你觉得我是你老爹啊?” 知乐认真地想了会儿,说:“你是小爹。” “……叫排长!”败城没好气的一推知乐的脑袋,看着那边几人还在唉哟唉哟的叫唤,便坏心眼的道,“你去指点他们一下。” “啊?” “他们都做不好,你做得好,所以你去告诉他们怎么做才能做得好。”见知乐一脸迷惑,败城便道,“战友就应该这样,他们做得不好,你就去帮他们做好,你做得不好,他们也会来帮你。你们是一起战斗的朋友,如果不互相帮助,就是在帮你们的敌人,明白吗?” 这话不仅是说给知乐听的,也是说给其他几个新兵听的,半大小子们听得清楚,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只有四个还在折腾的刺头满脸不屑,不过,此时他们没空表达什么,折腾来折腾去,半天也没成功,不仅面子大失,也累得不轻。 捣蛋鬼见知乐走了过来,一怒之下,翻身坐了起来,大吼道:“凭什么罚我们!我们又没有做错,我来站队了,他根本动都没动!动作慢也要受罚啊,你这是虐待新兵!我要上报!” 这话于正听得心头火大,新兵蛋子,本事没有,屁也不懂,学了一口官僚语气,整天上报上报的,这还得了!?他也是新兵过来的,想想自己那时候拼命训练的心情,再看看捣蛋鬼那付有恃无孔的样子,他越发恼火,刚要开口,败城又抢先了:“不想受罚,是吗?” “我本来就不应该受罚!”捣蛋鬼嘴硬。 “好,那你就不罚了。”败城又对其他刺头道,“你们还有谁不想要受罚的?” 方江当下就坐了起来,站到捣蛋鬼身边,一付同仇敌忾的样子。 小白脸犹犹豫豫地坐起来,看了看败城和于正,愁眉苦脸地小声道:“我、我不是不想做,我做不起来……” 捣蛋鬼和方江立刻怒目而视,小白脸往旁边缩了缩,眼睛都不敢望一下,却仍旧嘀咕道:“不、不受罚,不太好……” 败城笑:“没关系,我让知乐教你。”顿了顿,道,“还有人要退出吗?” “退出什么?”卫广满头大汗的站起来,无视旁边俩人的眼色,对败城道,“排长,这个怎么做,教教我,我怎么都竖不起来啊。” 败城差点没笑喷,假装清了清嗓子,道:“不做的就回自己铺位去,其他人,立正。” 等队伍站好了,他道:“整理内务,被子都发了吧?洗手间打扫下,外面的走廊清理出一条道来。于正,这个点还有饭吗?” 于正看了看手表,有些为难:“这会儿再过去已经迟了。” “你带一个人去找炊事班长要饭。”败城眼一扫,“是猪,出列!” 蜗时珠非常灵俐地往前一跨步,大吼一声:“到!” 这一声震得墙皮嗽嗽直下,所有人都出现不同程度的眩晕。 “很好,以后我传你佛门狮子吼。”败城掏了掏耳朵,说,“现在,你跟班副去要饭,要病号饭,要有热情、诚心,明白吗?” “明白!” 于正小声道:“病号饭要不到吧……” “是猪,会唱歌吗?” “会!” “会唱什么?” “国际歌!” “如果要不到,你就跟踪炊事班长,一直唱,用尽全力唱,明白了吗?” “是!” “饥寒交迫要特别唱得响亮。” “是!” 满意的送走了表情扭曲的于正和“是猪”,败城笑眯眯地转头看向小鸭子们,驱散了不相干人员,他对小白脸和卫广说:“还练吗?” 小白脸说:“练、练吧……” 卫广说:“练!快教我!” 知乐超不明白的,许多事他都不懂,但是败城似乎很聪明,对任何事都很了解,所以,他觉得听败城的话没错。现在不明白,以后就明白了吧? “知乐,我们一人一个。陆启、卫广,准备,倒立!” 俩人憋红了脸,用力一翻,双腿就被扶住了。听着败城的口令,用双手慢慢转个圈,面向墙壁,就听败城道:“准备,一!二!” 这样的“俯卧撑”当然比普通的更累,没做几个,俩人就手抖腿抖全身都抖,脑袋充血的状况更令他们眼前一片模糊,汗水和充血的眼睛阻碍了视线,连喊都喊不出来。 “累吗?” “累——”俩人同时扯开嗓子喊。 “想想红军二万五。”败城咯咯笑着,“苦吗?” “不苦——”俩人愤怒的喊。 “那再加十五个!” “不要——” 俩人同时大叫起来,想要翻身下来,不想腿上一紧,败城早就料到,用力拉紧了俩人的腿,让他们想下却下不来。 小白脸是个大个子,十八岁却足有184,知乐的身高只到小白脸的肩膀,小白脸一挣扎,他双手一提,一脚就对小白脸的胸口踢了过去! 这一脚踢得不重,却把胆小的小白脸吓得不轻,惨嚎一声,顿时引得一直关注着情况的方江和捣蛋鬼跳了起来。 “干什么?打人啊!教官打人!” “我操,放开我兄弟!” 知乐却很淡定,仍旧拎着小白脸的腿,用力一抖,小白脸连惨叫都抖出波来了。 他平静的道:“不做完,不许下。” 败城不禁感叹道:知老爹的铁腕风范真是传承有方啊! 18.“啊哈哈啊哈哈哈” 小白脸可不是知乐,这一脚踢过去,他那高大雄伟的身躯立马成了葬花的林黛玉,整个人哭得三魂丢了二魂,抽抽噎噎、乱叫乱嚎的。这么一来,他的手臂自然是撑不住了,就算是知乐踮起脚尖拼命拉着,也还是软软的倒了下来。 知乐再怎么有力气,也不可能拉得住一个184的汉子,但是,他可不会说放弃就放弃,他绝对听从败城的命令,如果左边的路走不通,换一条右边的走走呗。 以前,“老爹总是对的,老爹不对的时候,世界就毁灭了”,现在,顺理成章就把“败城”替换了“老爹”的位置,至于于正,自然就是找不着败城时的顶替品。要是败城和于正起冲突,他是肯定站在败城一边的。 说时迟那是快呀,知乐看着小白脸软绵绵地就要往上躺,步子一跨,转到小白脸身前,抬脚一踹,一脚正中小白脸的屁股,小白脸那面条般的身体就奇迹般的又往墙上倒“飞”了回去,叭唧一声粘在了墙上。 可惜,小白脸那手臂哪里能撑得住,就算借了知乐的一把劲,还是顺着墙慢慢地滑了下来,像块年糕般趴在了地上。 刚才那一脚没看清,这一脚可看得非常清楚了。 捣蛋鬼眼睛一亮:“打人!排长打人!” 方江则是瞬间就爆种了,怒气冲冲地喊:“我操,小炮炮子,有本丝奶找我干!”随即后面就跟上大串脏话,语速之快、用词之脏,就连败城这“老兵”也叹为观止。 知乐一脸戒备地盯着虎视眈眈的另两人,对趴地上的小白脸威胁道:“完不成,不给吃饭!” 小白脸嗷呜一声,在地上扭着蠕动了几步,一把抱住败城的大腿,哭了开来:“排长,排长我错了,你别不让我吃饭!我真做不成!脑袋要爆了!你看你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吧?排长,你换个方法罚我吧,我做不成啊!呜啊,妈啊,你儿子要死啦!妈!” 败城心里快笑翻天了。 他带兵的届数不多,早早就入了“潜龙”特战大队,之后的选训兵里更不会有这种哭包类型的兵。在他那遥远的新兵连记忆中,动不动喊妈哭闹也只属于一些年纪比较小的战士,稍微大点的,在这雄性激素爆棚的兵营里,也会死命憋住,不肯示弱。 看着哭得惊天动地的小白脸,败城板着脸,做出一付无所谓的表情道:“再哭晚上没饭吃。” 哭声立止。 小白脸焉了,方江不干了,一个猛扑就冲了上去,目标知乐,距离五米,中间障碍物“小白脸”一只。他的眼中只有知乐一人,其他都不管——踢他的兄弟,天王老子都不行! 败城没动,等着看南普吃瘪,他前段时间可没少在知乐手里吃亏,此时居然有人主动向知乐发起挑战,那敢情好啊! 知乐早就一直在戒备着方江和捣蛋鬼,见方江冲过来,并不急着动,等到了眼前,才错步一迈,刚好跨过小白脸站到败城身边,问道:“排长,我可以打他吗?” “不行,战友之间应该团结友爱。”败城闲闲地道。 知乐想了下,非常心领神会的让过方江的另一个冲锋,又是一脚,重重踹在了他的屁股上! 方江只觉得屁股像是被根铁棍拍了下般,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扑,跌了个狗吃“小白脸”! 小白脸本来在地上装柔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准备起身,被方江这么一压,顿时又倒了,在地上混作一团,哼哼唧唧,气若游丝。 方江已经快气疯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张牙舞爪的又向知乐扑了过去,气势惊人! 不过,那是其他新兵眼中,在知乐眼中,方江两臂高举,胸腹大开,脚下发软,同时还大喊大叫消耗肺活量,漏洞百出。 对他来说,当然是对方江的“命根子”一击必杀非常美好,插眼睛、戳咽喉、打太阳穴其实也甚美,不过败城说不可伤人,他就选择了一矮身,下蹲扭身,又是一拳打在方江的屁股上! 方江的屁股连续被蹂躏,气急败坏也不能形容万分之一。 不能说方江是什么霸王皇帝,但也是大院里同年龄的领头人了,小白脸和好人都是跟他混的,这次来当兵也是他的主意。 一来,三家家长都有这意思,他们正好可以让父母高兴下,二来,他觉得当兵确实能学到点真本事,有老爹罩着,再去部队拼一拼训练,只要不是真上战场,以后肯定是又有面子又有里子,谁要是再说他是“爸爸手心的宝贝”,他就打烂谁的嘴! 遗憾的是,新兵连第一天,他就被一个看不出来历的后门小子给连打了两次屁股,妈的,翻天了啊! 这会儿,什么败城啊、当兵啊、光荣啊,全部被他丢到爪哇国去了,他满脑子都是“怎么被打的,怎么打回去”! 一个追,一个躲,一个大喊大叫,一个冷静沉着,俩人就在宽敞的大屋里开始玩起“啊哈哈啊哈哈哈,你来追我呀”的游戏。幸亏这破楼的房间够大,家具又少,荒郊野外也没有哨兵,这么鬼哭狼嚎的,居然没人来干涉。 罪魁祸首的小白脸早就不哭了,一边铺床一边不时愁眉苦脸地说两句:“你们别打了……别打了嘛……累不累啊?” 另一边,败城拎着拼死拼活的卫广终于做完了五十个“立卧撑”。 站起来后,晃晃脑袋,卫广气喘如牛,等不喘了,他动动手脚扭扭脖子,一脸严肃的考虑了片刻,张嘴道:“排长,要不,再来十五个让我熟悉下?” “……” 败城真心觉得这个特别班无愧于“特别”班的称号,奇葩云集,变态齐聚,简直就像梁山聚义,人人都有一刷子啊! 败城问:“你不累啊?” 卫广叉着叉腰肌,容光焕发:“我体力可好了,吃得也多!” “你这话前后有联系吗?” “有啊。”卫广振振有词,“吃得多,所以体力好呀。” 败城放弃和卫广讲逻辑,对这家伙来说,逻辑就是手里的包子,一口吞了都不带放气儿的! 于正和蜗时珠带着饭回来时,宿舍里已经自发变成了三拨人。 方江有气无力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哑着嗓子喊:“你……别……跑,我、我杀、杀了你……” 知乐跑两步歇一下,不断地问败城:“排长,我能打晕他吗?那我能把他捆起来吗?” 败城把其他新兵拢在一起,坐在床上,指着知乐津津乐道:“这是一场小型的室内格斗,双方都没有热兵器,徒手搏斗。方江同学的水平过于差劲,只有街头混混程度,但牺牲精神可嘉,你们注意知乐是怎么在不伤害目标的情况下利用地形逃避追捕的,等会儿我让知乐制住方江,你们要看仔细了。” 门口的墙边,卫广正摇摇晃晃做着不知第几个“倒立撑”…… 于正的脸黑了,还没进门就大吼一声:“这是干什么?第一天来就打架,你们把兵营当什么?街头混混窝吗?都给我住手!” 整个寝室的风气顿时肃然一新。 帮拿饭的帮拿饭,假装铺床的铺床,知乐也在败城的示意下停了脚步。 方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上气不接上气地被小白脸扶到床铺上,嘶着嗓子喊:“你、你放心,哥……哥一定替、替你报、报仇……” 小白脸又快哭了:“哥啊,你先歇歇再说吧。” 卫广捧着病号饭吃得香极了,看方江干呕不吃,窜过去说:“你不吃啊?分我一半呗!” “滚!”方江骂得有气无力。 各人捧着饭开吃,房间里一片饭香味。于正怒气冲冲的瞪着败城,却没有说话,败城则瞄了眼捣蛋鬼,这个家伙从头到尾都一语不发,即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煽风点火,更没有跳起来喊什么“告状告状”,只是静静地看着。 有阴谋啊…… 19.反其道而行之 于正凑到败城身边,小声嘀咕:“排长,出来下。” “干嘛?”败城嚼着饭,斜眼看着捣蛋鬼。 “排长!” 这声音里多了几分咬牙切齿,败城扭头一看,就发现于正的脸快贴过来了,声音都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表情扭曲,极力压抑着什么。 败城心中一寒,乖乖跟着于正出去了。 到了外面,把门带上,于正立刻怒道:“排长,我是没有立场来批评你,可是让这帮小子闹成这样,是不是太过份了!?” “没有啊。”败城老神在在,淡定地说,“他们想打,就打呗。” 于正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恨恨地踱了几步,又回来,压低了声音喊:“排长,你这是偏袒知乐!” 这话说得败城一怔:“我偏袒知乐?” “你明知道方江不可能打得过知乐!” “他要打,我就让他打。”败城冷笑下,“要撞南墙,那就撞呗,撞疼了就知道退了。” “你这样不是制造战友矛盾吗?” 败城眯起眼睛,笑:“你是不是又想用思考教育的方法?” 于正严肃地道:“你觉得不对吗?” “那种方法当然是对的。”败城赶紧说,“但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啊,与其用那种见效慢的方法,不如用见效快的。” “可是,他们以后是要合作的!他们是战友!这样子,别说一起打仗了,互相之间就和仇人差不多了!” 败城闲闲地道:“所以,他们应该庆幸现在没打仗。” “排长!” “知道知道。”见于正真发火了,败城赶紧道,“才第一天呢,你别急嘛,我保证,明天那三只小鸭子就听话了。” 于正狐疑地道:“三个?” “大院里那三个发小。” 于正无法相信,但还是保持了沉默,毕竟败城是正,他是副,而且这活还是他自请的,他可做不出转身就向赵连告状这种事来。 这天晚上,特别班的新兵都睡得像死猪般,尤其是方江,睡梦中还在喃喃自语“别跑、别跑”,惊醒了知乐好几回。 又一次从梦中查来后,他溜下了床,像是幽灵般在方江床前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一只袜子砸中他的后脑。回过头,败城正在床上冲他勾手指,一跑过去就被拍了下:“睡觉!” 知乐犹豫了下,破天荒的没有服从,而是小声道:“睡不着。” “怎么睡不着?” “不知道。” 观察了会儿知乐的表情,应该是真话。败城考虑了下,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套在枕头上,塞过去说:“抱着这个睡。” 知乐一头雾水地带着枕头爬回上铺,说也奇怪,带着败城体温的枕头抱在怀里,他很快就安稳地睡着了。 第二天,天没亮,起床哨没响,特别班的寝室里就有了动静。 方江一早就醒了,侧过脑袋盯着知乐的床板,恨不得把眼睛化成激光枪在板上刺出十个八个洞。他全身的肌肉都酸痛无比,像是被人捏揉过般,难受极了。 知乐在方江的目光望过来时就醒了,长年的逃亡生涯令他对视线极为敏感,哪怕是在背后,也能有奇妙的感觉。他睁开眼睛环视一圈,没动,装睡。虽然不太明白“战友”的概念,但不管怎么说,估且认为这些人不会威胁他的生命吧,就像昨晚,败城也不许他威胁别人的生命。 这算是一种互相牵制行为吗? 知乐还没想明白,下铺的败城有了动作,从知乐的角度看见败城露出一个脑袋来,悄悄伸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醒了没?” 知乐点了点头。 “醒了就起来吧,我们去开小灶,你得是班里最棒的,不要输给别人,别给我丢脸啊!”这句话败城说得特别响。 知乐不明所以:不是战友吗?为什么又要比高下了? 不过,他没有多问,一骨碌爬起来。 败城这才发现知乐的被子里露出枕头的一角,上面还裹着他的衣服,不由笑了起来,伸出手弹了下知乐的脑门子,放小了声音:“以前也抱着你老爹的衣服睡觉啊?” 知乐歪着头,说:“小时候有过,后来我长大了,就不要了。” “那昨晚怎么睡不着啊?” 知乐也很茫然,眉头紧皱:“不知道。” “没关系,不知道就不要去想了,你还小。”顿了顿,听见南普铺上有声,败城又笑得很银荡,“所以,绝对不能输给班里的其他哥哥,明白吗?” 知乐一脸迷惑:“他们不是战友吗?” “打个比方,你和老爹也是战友,但是你们平时不也有较量吗?” 知乐恍然大悟:“把他们全当爹啊?” 败城正在整理床铺,闻言急速起身,一头撞上了床板,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道:“他们顶多算你哥!” “那你是我爹吗?” 败城怒:“你为什么就这么执着于认个爹?” 知乐撇嘴,垂下眼帘,长睫毛颤动着。 败城无奈地搔了搔脑袋,道:“是是是,小祖宗,我是你爹。” 知乐嘴撇得更厉害了:“老爹是我爹,你是小爹。” “行行行,我是小爹,不过,只有我们俩人时你才能这么叫,明白吗?” 知乐这才转悲为喜,一口小牙在巧克力皮肤的衬托下份外洁白。 “快起床,我们去开小灶!” 知乐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小灶是什么?” “就是……” 话音未落,嘶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不公平,排长,你偏心!” 败城收起邪恶的笑容,转过身,一脸淡定地道:“我哪里偏心了?” 方江咬牙切齿地道:“你凭什么只给他开小灶?” “你不会以为我们去吃加餐吧?我们去锻炼的!”败城装作一脸惊讶,“你要跟着去吃苦啊?这寒风腊月的,让你多睡点还不好?你没病吧?” “你才有病!”方江立刻口出恶言,“你是希望我一辈子打不过他是吧?你故意的!我告诉你,你要敢单独给他开小灶,我就……” “你就怎么样?” 方江瞪着眼睛,张着嘴巴,憋得脸红脖子粗才挤出话来:“我、我就去告状!” 话一出口,他脸更红了。 他们那院里的孩子总是拿“爸爸的宝贝蛋”这话来嘲笑他,因为他小时候总是说“我告我爸去”。后来,被嘲笑了几次,这话便成了他的禁句,任何“告状”有关的字眼他都不屑。此时,败城把他逼得居然亲口说告状了,可见昨晚那场“追逐战”有多刺激人。 “向谁告?” “你别管,总之你带不带吧!” 败城佯作叹息,说:“行行,怕了你了,要来就来呗,走!” “等下,可不能把我兄弟拉下!” 方江还真讲义气,把小白脸和卫广一起叫醒,还叫了捣蛋鬼。 小白脸早醒了,在床上把俩人的对话听得明明白白。他可不是方江,心里早明白是败城故意刺激人。但方江这么一叫,他又不敢违抗,噘着嘴一脸不情愿地爬起来了,哆嗦着穿衣服。 好人则是简单直白:“开小灶?什么小灶?好像很有趣,我也来!” 捣蛋鬼脸冲里,一付睡着极沉的模样,方江摇了几下,不见他醒,便也放弃了。 败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干脆扯开嗓子喊:“排长开小灶加练啊,有没有人要来的?包教包会,包你顶尖啊!” 方江毫不客气的对“电视购物”广告语吐槽了两句,小白脸愁眉苦脸的干笑了几声,只有卫广精神奕奕地配合:“排长,来一份!” 一时间,寝室人都醒了。 第一天训练,新兵蛋子们都不敢怠慢,也不懂什么开小灶,既然排长发话了,那就起来呗。一片忙碌中,只有捣蛋鬼睡得巍然不动,扎眼之极。 谈话声早就惊醒了警觉的于正,他可是聪明人,一听就听出其中玄机,暗中好笑。兵都醒了,他这班副也睡不安,便也跟着起来了。 不一会儿,空荡荡的寝室就只剩下捣蛋鬼一人,颇有些清冷。他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看了眼其他空了的铺位,恨恨地骂了一句,把被子一拉,缩进去闭上眼睛。 20.我要成为你! 一群人吱吱喳喳地往外走,也亏得他们的宿舍附近没人,不然的话,早有哨兵过来看了。 正副班走在最后面,看着前面像是郊游般的人群,立时就皱起了眉头。在他眼前,这帮子新兵昨晚就闹得不像话,今天还是一付小孩子的样子,实在是丢脸之极,这要是被其他的带兵干部看见,指不定把他笑话成“孩子王”呢! 于正刚想说话,败城撞了他的肩膀一下:“算了,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好过,让他们抓紧最后的时光放松一下吧。” 于正眉头皱得更紧,却还是闭上了嘴。 一行人出了宿舍,来到小楼前的空地上,稀薄的白雾笼罩了一切,潮湿阴冷的感觉令所有人都不自觉缩了缩脖子。这里本来是军区的菜地,后来军区有了大棚,这里就废弃了,作为人质救援的一个训练场地,现在,则是“新兵连特别班”的宿舍了。 “围着楼50圈,给我先跑个热身!” 小楼一圈大概100米左右,50圈就是5公里,也不算特别过份。 小鸭子们扯着嗓子哀嚎,但是知乐一跑,方江立马就苦大仇深地跟了上去,小白脸苦哈哈、卫广笑嘻嘻,其他的人默不作声,踢嗒踢嗒地拖着脚步开跑。 稀稀拉拉的队伍开始绕圈,败城却毫无正形地靠在楼门口,于正在一边,标准背姿,军人气质表露无遗。 双方一比较,就像流氓和军人。 盯着小鸭子们拖拉着脚步在眼前跑过,败城开口说:“是不是觉得昨晚我太胡闹了?” 于正没有说话,专注地看着地面。 “军队里对刺头自有一套整治方法,大棒加蜜枣,确实非常有效。但是,我不能用这种方法。”败城不以为意,继续说。 “为什么?”于正终于开口了。 败城转过身,笑眯眯地道:“理我啦?” 于正扭头,继续装深沉。 “三个月新兵连,体能、队列和内务,下连后,系统军事训练。”败城顿了下,问,“各特战大队是几月份选拔?” 于正一怔,道:“明年秋天。” “你们赵连野心不小,一开始还要求我送一个排进飞龙呢。”败城感叹道,“只给我八个多月啊!” 心里又想了句:“潜龙”选拔是夏天,时间更短。 “有必要这样吗?”于正理解了败城的意思,“这些新兵都还是孩子,和他们好好说,他们会理解的。” “都是小屁孩,理解个鬼!”败城无奈地道,“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你的方法比我这种也更有效,以后,他们会越来越亲近你,对将来下连后的工作展开也非常有好处。但是,你忽略了一点,你考虑的是以后带他们下连,你已经把他们当成手下的兵了,我却不是。这话不应该说,但你也明白,我只是临时的教官,时间紧,任务重,我必须用尽一切手段让他们尽快成为一个合格的士兵。我在他们前面吊块肉,后面再加个鞭子,再不跑,我就踢着他们的屁股。这时候,我可没心情和他们讲道理,玩温柔。” 于正眉头又皱成毛毛虫了:“排长,你这不还是在选训吗?” 败城叹道:“我也没办法。” 于正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问:“飞龙选训时也是这样吗?” 败城扭过脑袋,意味深长地道:“违规啊你这是。” 于正假装清了清嗓子,低下头。 “一般特战队选训时是不会顾及你什么自尊,只是不顾一切压迫,把人逼到极限。”教训完,败城也开始“违规”,“不过,这都是为了将来战斗。无论选训时教官怎么凶神恶煞,将来战场上,当你的教官挺身而出为你挡子弹时,把你放在安全的地方,自己面临危险时,作为一个各大队选拔出来的合格尖兵,你还会记恨选训时的事吗?” 于正沉默了。 “参加选训的士兵都是老兵了,而这些家伙,还是些孩子啊。”败城又叹上了,“你的赵连是要我的命哟。” 于正看着败城愁眉苦脸的样子,道:“其实,赵连也是好说话的,你说说看,也许可以减点数。” 败城笑了笑,转身立定站好,说:“我是谁?” 于正莫名其妙:“败城?” “我是什么人?” “排长?” 败城提高了声音:“我是什么人?” 于正想了想,说:“特种兵?” “我是什么人!?”这一次,败城的声音把跑得稀里哗啦的小鸭子们都吸引了过来。 于正被一喝,不假思索的大声答道:“中国人民解放军!” “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于正想也没想就说:“服从命令!” 败城喊:“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并且保证完成任务!” 于正看着在面前站得笔直的败城,一瞬间,心里似乎被点了一把火。 无论有多困难,都必须完成任务!没有借口! 此时,火红的太阳在地平线下散发出威力,驱散了冬日清晨的薄雾,洒在小楼的入口处。知乐看着败城那挺拔的背影,绷紧的身体就像一柄利剑,刺破了昏暗,直达到他的心里。 知乐停下了脚步,新兵们也跟着停了下来,不自觉地盯着那个身着作训服的身影。此时的他们并不明白那个身影所凝具的锐利感是什么,但他们确实深深地被吸引,移不开视线。 “看什么?还不跑!” 败城突然大喝一声,吓得小鸭子们哆嗦着直往前冲。知乐走了几步,又张嘴大喊:“报告!” “说!”败城转过身,又恢复了没骨头一样,倚在门框上,看得于正一阵恍惚。 “你也是兵吗?” 败城笑了:“我是。” “那我也要和你一样!” 败城笑得更开心了:“跑你的步!” 21.细节 一转头,他便认真地对于正道:“话是这样说,不过送一个排去选训这种事还是不可能!” 于正很是无语了一阵子,感觉内心深处那高大的形像顿时出现了几丝裂缝。不过,败城既然提到这个,他便凑过来小声问道:“排长,这一班人你看好哪几个?” 败城嘻皮笑脸地道:“怎么?挖墙角哪?” “排长,看你说的!” 败城反问:“你觉得呢?” “知乐当然是尖子。”于正说,“我觉得方江不错,脾气虽然大,但有毅力,敢拼。陆启,你说过的,头脑好感觉敏锐,也不错。剩下的……除了体能之外,我还没看出来。” “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败城沉吟了片刻,说,“要说这个队里,有欲望有能力进特战队的,只有一个。” “谁?” “古建。” 于正一愣:“那个捣蛋鬼?” “想不到吧?”败城嘿嘿一笑,“那三个大院公子哥,体能确实还行,但也只是还行。方江当兵的目的就是混资历,如果好好TJ倒也是个好兵,可是,脾气差,功利性又重,想教好不容易。陆启头脑虽然敏锐,观察入微,但是胆儿实在太小,这和娇气不同,要想改变必须得下重药。剩下的那个一直笑呵呵的,根本就是个傻冒,啥也不懂跟着瞎凑热闹,心还软,体力倒是很棒。” 于正很是奇怪:“你怎么看出来的?” “什么?” “比如卫广心软之类的事。” “昨晚吃饭时,方江和陆启把不喜欢的菜全挑给卫广吃。司马山被打了,第一个去察看的也是卫广。后来知道是知乐打的,他也不在意,还跑去和知乐说话。他要么是别有用心,要么就是个心软的傻冒,你觉得他是哪种?” 话音刚落,“好人”卫广就哇哇叫着从俩位班长面前跑过去了,南普拿着一根烂棒鎚跟在后面撵。 “我哪知道那是牛屎啊,你踩了为什么打我!” “谁叫你笑的,站住!” 于正:“应该是傻冒吧。” 败城:“嗯,我也这么觉得。” “……” 于正觉得很有趣,有些意犹未尽,追问:“那你为什么觉得那个捣蛋鬼是唯一能进特战的?” “他不是唯一能进的,我的意思是,他是唯一即想进又能进的,别的人,要么是能进不想进,要么是想进不能进,只有他两者合一。”败城想起捣蛋鬼就笑,“古建和方江本质上是一样的,你压一压,他们就反弹,但你仔细想想俩人采取的手段。” 于正回忆了下:“古建采取的是上报,属于常规手段,方江就是直接打回去,非常规。” “还记得古建在火车上找知乐的麻烦吗?”见于正点头,败城继续说,“我看过古建的档案,他的父亲是大校,因为某次纪律问题升不上去了。古建习惯了军事化生活,昨晚他吃饭最快,是唯一一个洗饭盒并且收好的,睡觉时把衣服套在手臂上,这是防备紧急集合呢!他反抗我,从头到尾有违反纪律吗?除了新兵夜晚不许出宿舍外,估计这个他是不知道。他始终选择了体制内的方法,比如,向赵连投诉。他不会像方江一样直接动手,因为这违反纪律,到了军营里后,他已经自认为是一个兵了。” 败城这么一提,种种细节才浮现在于正脑中,他越发觉得有趣,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想进特战队的?” “他穿的什么袜子?” 于正回忆了半天:“不就是发的袜子吗?” “很像,但不是,那是外面军品店卖的,袜口上有一个标志。” “标志?” 于正本就没有注意,这时候怎么可能想得起来,连连摇头。 “最近那部关于特种兵的电视剧你看过没?” 于正一愣:“看过。” “里面主角穿的袜子就是那样的。”败城一拍于正的肩膀,“特意买这种袜子偷偷穿来,你觉得他想不想进?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他违反纪律或者偷懒不训练,起床哨一响,他立马就出现了。” 于正连连点头:“排长,我服了。” “没什么,只是观察而已。” 于正又道:“排长,你也看那片啊?” 败城哼了声:“才不看。” “那你怎么知道的?” 败城忽然神情闪烁,于正跟在后面问,问急了,他说:“我有个队员很喜欢,整天在娱乐室占着电视。他看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挑毛病,挑得他火了,就不看了。”看着于正表情越来越扭曲,他清了清嗓子,道,“我这也是,那什么,纠正队员不良思想嘛,电视看多了对眼睛不好。” 于正扭过了脸去,不一会儿又扭了回来:“排长,知乐不能进吗?” 讲起这个,败城的笑脸没了,叹了口气:“知乐啊,论单兵军事素质,他绝对可以免试,但是,如果他参加选训,第一关就会被刷下来。” 于正一头雾水:“为什么?” 败城直起身,整了整作训服,笑眯眯地道:“违规了啊,该出早糙了。” 话音一落,嘹亮的起床哨在军区上空响了起来。 果然如同败城所预料的,宿舍里响起清脆的脚步声,于正回头一看,捣蛋鬼已经穿好全套作训服,小跑出来站在了宿舍大门口。只是,从头到尾他的眼神都没有瞄败城一眼,只是盯着于正看。 于正暗叹一声,放开嗓子喊:“特别班,过来集合!” 败城定下的50圈无人完成,大部分成员一直处于半睡不醒的状态,知乐倒是不急不忙的,但是他跑动的脚步却慢吞吞的,反正败城也没规定时间,他也不急。他一慢,后面跟着的人也慢了,除了你追我打的方江和好人外,其他人有的连汗都没冒。 “全体都有,稍息,立正!”于正开始交待这些新兵一日生活,“以后,每天早操号时就得起床,着作训服,武装带……” 败城也丢弃了软骨头一样的姿势,背姿站在于正身边静静听着,他巡视着这帮青涩的小鸭子,总觉得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一转眼就是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战友们也遍布天涯,难以见面。 不知不觉他的思绪就飘远了,回过神来,就发现有一道炙热的目光正盯着他,看过去,是知乐。 知乐能够对他产生崇敬感是好事,可是,他却对这份“感情”不太抱有希望,十六年艰难生活打磨的价值观会那么容易被消磨吗? 他不敢肯定。 22.眼中刺 “全体队友,向右——转!” 随着于正的口令,新兵们笨拙地转过了身,跟着于正的口令摆起手臂走了起来。比起败城,于正更像一个通常意义上的班长,跟在新兵身边跑前跑去,细心纠正着他们的姿势,就像一个修理工,努力把这些胚料修剪成合格的零件。 特别班的前进很顺利,小鸭子们虽然走得摇摇摆摆但很听话,当他们遇见第一队其他队伍时,平静被打破了。 “看什么看!再看我他妈抽你啊!” 南普第一个发难,在被其他班的新兵瞪了好几分钟后,按捺不住叫了起来。在败城看来这不奇怪,如果一堆人围着他指指点点,一付看稀奇的眼神,他也会戒备,更何况是南普这个爆脾气。 “你这个兵怎么说话呢!”另一班的班长立刻出来护犊子了,“有你这么和战友说话的吗?嘴脏要洗是不是!?” 于正也跟着骂道:“方江,你说谁呢?” “他看我!”南普气急败坏的说。 “你是大姑娘啊,不能看?”于正瞪眼,“看你一下少块肉?你再说一句脏话试试!” “可、可是……”南普不带脏字就讲不出人话来了,立时结巴了起来,“我、我……” “方江的意思是这些人在笑我们。”小白脸耳尖,立刻出来解围了,“他们还说我们的坏话,我都听见了!他们说我们是走后门的窝囊废!” 于正看向另个班长,俩个班长眼神在空中交汇还不到一秒,什么意思都没读出来呢,那边又起了一阵惊叫。 败城一眼扫过去,就发现知乐正扭着一个哀哀惨叫的新兵胳膊,还和那个新兵的班长对视着。 “你放手!” “你敢过来我就扭断他的胳膊!” 败城在心里欣慰得泪流满面:妈的,小兔崽子到底还是野性难驯啊! “知乐,放手!” 知乐怔了下,看了眼败城,犹豫地道:“排长,他也是战友吗?” “是。”败城干脆地道,“在这里的全是你战友,明白了吗?” 这一次,知乐没有再立刻理解,而是露出一付迷惑的神情,慢慢放开了手。被扭着胳膊的新兵立马跑去向自己的班长哭诉了,那班长也是气得横眉竖眼,对着败城就开炮了:“你是怎么带兵的!?你的这些兵就会对着战友下毒手吗?” 果然,我们这个特别班从官到兵,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赵斌啊赵斌,你真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败城默默地吐了句槽,对着那开火的班长敬了个礼,赔着笑道:“小孩子不懂事,第一天来还没交待清楚,回去后我肯定处分他!” 败城低声下气的,那班长也不好太过计较,恨恨地瞪了知乐一眼,转身带队走了。等两个班的队伍渐渐没了身影,特别班的刺头们立时闹了起来,个个一脸不服气。于正边安抚边镇压,骂完了再揉两巴掌,忙得不亦乐乎。 知乐一语不发的听着,等于正不说了,他喊:“报告!” 败城刚想阻止,于正已经答道:“说。” “排长说那些人也是战友,可是,为什么他们看我们像敌人一样?” 这话立时令特别班的新兵们都面露不忿,眼巴巴地望着于正。 于正叹了口气,看败城扭着脑袋“专注”地望草皮,只得耐心解释:“因为部队里也有竞争!我问你,我们是不是最棒的!?” “是!”这声歇力嘶的回答是捣蛋鬼喊出来的。 “所以,他们拿我们当目标,当假想敌!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就像敌人一样,但是,这是在训练中,在战场上,他们还是我们的战友!”于正说完,又特别冲知乐喊,“明白了吗?” “不明白!”知乐回答得响亮极了。 “废物!”捣蛋鬼这句话也说得不低。 知乐瞄了捣蛋鬼一眼,仍是满脸迷惑的看向败城。 战友不是应该对我好吗?如果不对我好,为什么还能被叫作战友?为什么你只叫我对他们好,却不管他们不对我好呢? 在知乐短暂的人生中,接触最多的是老爹,除了老爹之外的都是“敌人”。“敌人”追捕他们,伤害他们,攻击他们,和眼前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败城把知乐的迷惑看在眼里,却没有解释。对知乐来说,语言是苍白的,只有亲身体验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都给我闭嘴!列队!齐步走!一、二、一、二!手臂摆起来,你们的膀子断了是不是?” 队伍越走越像样,几个大院公子兵功不可没,有他们做榜样,几个农村兵也机灵得很,很快学会了,做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于正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觉得这一届新兵肯定能带出几个尖子来。 特别班到操场时,操场上整个六连的新兵齐集得差不多了。如同败城所预料的那样,每个班都偷偷摸摸地盯着他们,不时瞟上一眼,有些心性狠的,不时露个胳膊,比个手指,一付挑畔的样子。 显然,昨天的新兵选拔把其他班长刺激得不轻,回去后肯定对班里的新兵拼命“动员”,也算是树立了一个刺激新兵的好靶子。 于正也看出来了,从他的角度看,特别班此时是四面楚歌,外忧内患,领导人物还一付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样子,虽然知道败城肯定心中有计划,但他还是忍不住忧心冲冲。 “报告排长!新兵连一排一班/三班应到十人,实到十人,请指示!”败城带的另两个班长报告。 败城还礼点头:“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两个班长答得响亮,心情却很矛盾。 一方面,他们认为跟着“败城”这么个有来头的家伙不错,另一方面,他们又觉得和特别班太亲近不好,惹火烧身啊! 败城和两个班长聊了几句,向连值班员报告后,赵斌宣布早操正式开始。 早操半小时,新兵很简单,3公里加队列训练。不过,许多新兵光是跑3公里就花了不少时间,剩下的队列训练时间少得可怜。 唯一完成了全部训练的就是特别班。 大院兵们对于这一套非常熟悉,小时候经常看着“大哥哥们”做,现在自己做了,虽然还是累得喘不过气来,但好歹是完成了。全程保持轻松的是知乐和捣蛋鬼古建,俩人一路领先,显眼之极。 败城在一边看着,当他看到捣蛋鬼到终点后,又跑回去跟在落后的战友身边鼓劲,而知乐却只是在终点冷眼旁观,不由地叹了口气。 23.大哥哥 队列训练知乐完全不懂,他站在队伍中发着呆,不时瞄一眼败城,试图寻找到这样做的意义。 一群人站在一起,一会儿转右一会儿转左,干什么?吃饱了撑的? 老爹教会知乐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必要的动作不要做,任何时候都要保存体力,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敌人”就会出现,更不知道下一餐什么时候才会有! 所以,除了必要的动作外,知乐总是能不动就不动,若论保持静止,他能潜伏上三天三夜。最长一次,老爹一走七天,他就呆在掩体里,吃喝拉撒睡全在小小的几平方米里解决。 “队列”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抱着这样的迷惑,知乐勉强地跟着队列走来走去,等到站军姿的时候,他更不理解了。 为什么要站得这么笔直的?当靶子吗? 幸好,整个队列里没几个人站得标准,他也不那么扎眼,早操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败城看得心中直叹,嘴上没说什么。于正倒是乐观得很,领着一帮小鸭子志得意满地回去了。 早操之后各班带回,整理内务,新兵除了洗漱、打扫之外,就是学叠被子了,这活儿是土鳖军的经典了。 特别班的十只小鸭子忙得满头大汗,各出奇招,有跪在被子上的、有用力摔打被子的、还有人把被子放地上,拼命沿着边用力蹦跳。 于正忙得一头汗,叠好自己的还要手把手教新兵。 败城这个班长悠闲地先去名下的一排一、三班巡视了一遍,回来后大肆感叹了下一三班的住宿条件有多好,惹来一通白眼。 之后,他就跑去教知乐了。 知乐已经被特别班的其他新兵视为班长的跟屁虫了,看败城不顺眼的看他也不顺眼,想讨好败城的也想着顺便讨好他。可惜,他对这些一概不理,别人说了几句,自讨没趣,也就不理他了。 别人忙着整理内务,知乐就站在床边,看着其他人的动作一头雾水。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叠被子,也不理解叠被子的意义,就像刚才的队列和军姿,他怎么想也想不理解。 “知乐,为什么不叠?” “为什么要叠?”知乐迷惑地道,“被子的作用不就是保暖吗?又不会因为叠得方就暖和啊。” 宿舍里响起一片轻笑和嘲弄,败城叹了口气,一边帮知乐叠被子一边说:“是不是有很多事不明白?” “嗯。” “军队就是这样的。”败城叠了一半,示意知乐用另一半试试手,“你不是想当兵吗?像我这样的兵,都是做这些事做出来的。” “这样的事?”知乐摆弄了几下,不要说直线了,连个形都没有,他直起身,打量着被子说,“不明白,我觉得你和老爹很像,可是,老爹从来不做这些事。” 败城坐在床沿,拍了下知乐的背,叹道:“你老爹呀,这辈子可能最想的就是能够重新做这些事。” 知老头是为什么成为逃犯的?档案上没有,下次得问问南默。 败城心里想着,嘴上还是催促道:“不管怎么样,一个兵,就必须得听军官的命令,明白吗?现在,作为你的排长,我命令你叠被子,立刻,马上!” “是!”知乐非常机灵地答了句,也开始学着别人侍候被子。 败城背着手开始在宿舍里溜达,一付无所事事的样子,于正看在眼里,颇有些吐血的冲动。 班长明明是败城,却又悠闲又能发话,太不公平了!不公平,也只能不公平了,谁叫他是主动请缨要来跟着败城的呢? 几个刺头兵看着知乐在那儿折腾被子,捣蛋鬼对方江使了个眼色,凑过去讲了几句。方江吃吃的笑,正准备溜过去,被小白脸和卫广拉住了。 “你干什么?” “我去帮那个新兵蛋子。” “怎么帮?” 方江做了个洒水的动作,小白脸皱起眉头:“少干这种缺德事!那小子有排长做后台,本身又是个厉害角色。再说了……”他瞄了眼在一边暗笑的捣蛋鬼,凑近了方江道,“你跟着古建身后混什么?给他当枪使,你傻啊你?” 卫广心软,也跟着劝:“就是,你欺负小孩子干什么?那小子瘦得跟猴似的,又矮又黑,你都快二十了,高高壮壮的,好意思啊?” 方江被发小这么一说,顿时有些脸红,不过,想到昨晚知乐踢他屁股的场景,他又恼怒的辩解道:“不算是当枪使吧,互相利用。我又不是去打架,你们怕什么!就这一次,一次!不整知乐一次我不甘心!” “总之,你别过份啊!”小白脸说不动,无奈地拉着嘟嘟囔囔的卫广去一边了。 司马山把一切看在眼里,一想就明白了,怒气冲冲地想上去说两句,被其他的农村兵拉住了。 方江有些不安,可是,在看见捣蛋鬼期待的眼神后,他还是走了过去,对知乐说:“喂,知乐是吧?叠不好吧,教你个好方法,一叠就叠好了!” 知乐眨巴下眼睛,找了找败城和于正,俩人正巧在外面。他想了想战友的意义,便点头道:“什么办法?” 方江嘿嘿一笑,道:“你洒点水,棉花硬了就好叠了。” 知乐考虑了片刻,真去接了点水洒上去,果然,他很快就叠出了一个豆腐块。 宿舍里响起一片窃笑声,直到班长们回来检查内务。 俩人挨个检查,于正不时点评两句,对于新兵们的水准,他们还是十分满意的,正准备夸几句时,就看见了知乐那个“豆腐块”。 败城一怔,摸了摸知乐的被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问:“你怎么想到这个方法的?” “他教我的。”知乐记不住名字,一指方江。 败城脸上的笑顿时没了,他扭头看向方江,见毛头小子态度没那么梗,低着头,躲躲闪闪的不敢看他,便暂时没计较,转头问知乐道:“你这样子怎么睡?不动脑子啊你!” “没关系。”知乐满不在乎地说,“一样可以睡。” 败城一怔:“你睡过?” “没有。”知乐说,“不过以前跟着老爹时也没有被子,把树叶堆起来钻进去。要是实在冷得睡不着就起来跑步,再说这房间里也不冷,挺好的。” 所有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知乐的眼中顿时多了几分同情。方江吭哧吭哧,脸涨得通红,死撑着装作没事人般。 败城和于正对视一眼,冷着脸走了出去。 一出门,于正就往外走,败城拉住他:“干什么去?” “我去给知乐拿床新被子。” “不用,等等。” 败城对门里抬了抬下巴,于正偷偷摸摸看进去,发现方江抱起自己的被子往知乐床上一扔,拎起湿被子飞也似地逃回自己的铺位。没一会儿,见知乐又要洒水,他怒气冲冲地骂了句脏话,把知乐赶走,跑去帮知乐把被子小心翼翼地叠成了豆腐块,叠完了又不放心,大声嘱咐“不要再洒水”了,这才歇下来。 于正一咧嘴:“这小子人不坏。” “讲义气,重感情,是大哥哥类型,可惜脾气暴,而且脑子僵了点,不然的话,是块军官的好料子啊。” 于正跟着笑:“排长,其实你心里最喜欢的还是知乐嘛,别人你都挑得出毛病,就知乐最好。” 败城苦笑,一拍于正的肩膀,叹道:“你以后就明白了。” 24.不理解 “我去给方江抱床新被子。” “不用。”败城一挑眉梢,“明天再给他换。” 于正一愣:“不用这样吧?” “你认为他是真心实意打算睡湿被子吗?” 败城这么一问,于正心里一动,从门缝里瞄了过去,发现方江坐在床上,不时往门口瞄一眼,似乎在期盼着什么般。 “你是说,他故意的?” “他应该想不到。”败城摸出一包烟,想了想,又塞了回去,“不过,他身边有能想到的人。你觉不觉得这三个大院公子兵挺有趣的,方江是霸王,把没头脑和不高兴全占了,陆启是狗头军师,卫广就是冲锋陷阵的二货,好玩吧?” 于正翻了个白眼:“排长,湿被子睡一晚,睡出毛病来怎么办?” “睡出毛病来关我什么事?”败城一付不负责任的口气,“又不是我叫他们洒水的。” “可是……” “行了。”败城比了比手腕上的表,“该吃饭了。” 军队里总是有许多知乐不明白的事,比如,到了吃饭时间,他们不是直接去吃饭,而是站在一个叫作“食堂”的门口,开始唱歌。 吃饭为什么要唱歌?而且以谁唱歌声音响谁就先去吃?完全无逻辑啊!难以理解!士兵,不就是应该战斗的吗?像老爹那样是战斗,可是像现在这样,算什么战斗?唱歌也算是战斗?战什么? 知乐拉着脸站在食堂门口,盯着败城在一边站得笔直的身影,期待着“小爹”来解释,可惜,他等来的只是于正的命令。 “军中之军,准备——” “等下。”败城终于发话了,他看了看食堂里面,问,“是猪,昨晚你唱了吗?” “唱了!”蜗时珠的声音在这个嘶嚎声此起彼伏的场合仍然非常有震撼力。 “炊事长的反应怎么样?” “他说以后我别想再吃到热饭!” “非常好!”败城志得意满,“你昨晚唱的是国际歌吧?” “是!” “于正,国际歌,开始吧!”败城从兜里不知摸了什么东西出来,塞进耳朵里,大声道,“唱出气势,谁要是唱不出来,我让‘是猪’今天给你单独开一晚上演唱会!” “报告!”这声来自终于忍不住的捣蛋鬼,看着一个好好的经典传统被糟蹋成这样,他的内心里怒火在熊熊燃烧。 败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直接无视,喊:“国际歌,预备——唱!” 惊人的嚎叫出现在了食堂门口,不少新兵们被吓得腿一软,个别“久经沙场”的老兵也是一愣。离特别班比较近的几个班只觉得一股强而有力的音波攻击扑面而来,震得他们耳朵嗡嗡作响,不约而同的都往后退了一步,捂起耳朵。 这股震撼人心的“力量”很快引来了食堂里的人,有些老兵和炊事兵都跑了出来,炊事班长戴着白帽子,舞着大勺直接杀了出来,暴跳如雷:“又是你这个小兔崽子!昨晚唱得老子连洗个碗都不安生!我靠,你还唱……” 遗憾的是,炊事班长的怒骂完全被覆盖在音波攻击之下,根本没人听到。 一曲国际歌很快唱完了,特别班的十名新兵,包括知乐在内,除了蜗时珠,其他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眩晕。 败城慢悠悠地从耳朵里掏出两卷卫生纸,对于正道:“怎么样?” 于正非常淡定的回答:“我们可以去吃饭了。” 败城惊奇地打量了于正一下:“你没塞纸?” 于正的白眼翻得越来越熟练了:“没有。” 败城举出一个大拇指:“强!是猪这小子的嗓子分贝绝对该去参加骂人大会。” 于正斜了败城一眼,只觉得这家伙似乎见识很多,可是,为什么总是些奇怪的知识? 他说:“排长,你就为了这把蜗时珠招进来的?” “不是。”败城举步向前走,“我是为了他的名字招进来的。” “名字?” “嗯。”败城认真地说,“你不觉得有他在,我的名字就没那么显眼了吗?” “……” 于正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句:可是,你的名字是在排长和班长那一栏啊,比一个新兵显眼多了。 于正非常乖巧地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特别班在一堆羡慕加鄙视的眼神中进军食堂,知乐在坐下之前,还是觉得刚才他们这些兵的所作所为都像傻逼一样。 等到每个人面前一盒饭,拿起筷子开始吃了,知乐左右看了看,没勺子,果断伸出“魔爪”。 “啪!” 败城非常迅速地伸出筷子打在了知乐的手上,严厉地道:“用筷子!” 知乐唔了一声,撇了撇嘴,笨拙地拿起筷子。可惜,筷子功夫不是一日之功,他试了半天,手指快扭出麻花来了,还是没办法完成这“高难度”的工作,最终,他只得苦着脸盯着败城。 败城装作没看到,反正让小崽子饿一顿也无所谓。 于正看不下去了,问:“知乐,为什么不吃饭?” “不会用筷子。” 于正怔了下,说:“勺子会呢?” “会。”知乐可怜巴巴地说,“可是没有勺子。” 于正扫了一眼,赫然发现败城的盘子里有两把勺子。 “排长。” “他又不能一辈子拿勺子吃饭。” “这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 于正一瞪眼,要去拿勺子,败城却用手拢着,躲来躲去,坚决不给。无奈之下,他把自己的勺子给了知乐。 有了勺子,知乐眼前的饭菜以疯狂的速度减少中。 败城的“阴谋”没能得逞,不开心,想了几秒,吼了一嗓子:“特别班全体,你们的吃饭时间还剩下三十秒!谁吃不完,操课前先跑个3公里!” 新兵们一听,碗筷声立时变得急促起来。 知乐非常干脆,端起碗张开嘴仰着头往里面倒,一阵唏里哗啦后,舔舔掉脸上的饭粒,结束战斗! 特别班出名了。 所有新兵都知道,特别班是一群奇葩。 一顿饭的工夫,他们见识了“大嗓门的猪”,“没喉咙的猴”,有个一口方言的家伙吃个饭和别的新兵吵了三回架,一手比中指一手扒饭,脸特别白的那个哭了一回,还有个傻逼光明正大的偷吃别人的菜,被逮了还冲人笑! 剩下的成员,居然都是一付见怪不怪的表情,埋头吃饭,一语不发。 最重要的是,因为特别班那个班长下的命令,其他班长也跟着下令,时间一个比一个短,害得其他新兵上操前大部分被迫跑了一个1公里。更可恶的是,作为罪魁祸首,特别班没有一个人加跑的,因为他们全部在三十秒内吃完了。 新兵们都埋怨自己的班长:人家三十秒是吃了不少了,我们才开始吃你也三十秒,割了头直接倒时间也不够啊! 相对的,班长们心情平衡了些:特别班根本就是刺头班,一群难搞的家伙都塞进去,倒也挺好的,让那个外来的少校烦恼去吧,我们还是带乖宝比较好。 早操、内务、吃饭,三项极富特色的“活动”过后,知乐对于这个兵营已经产生了浓重的抵触感。 太多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无法理解的事情,这里与他所想像的不一样。老爹不是这样做的,他也从来没见过那些厉害的人做这些事。 做这些事,怎么能变得厉害呢? 在接下来的课操中,知乐的疑惑到达了顶点。 新兵们的课操,第一次,毫无疑问就是站队列了。 所有人站一条直线,看齐,稍息,立定,然后目视前方,站直。 于正走来走去,不时提醒着变形的动作。看到蜗时珠那圆满的“O”形腿,他非常熟练地摸出个木板条,用布条一圈圈地捆在蜗时珠的腿间,用力之大到蜗时珠不时发出惨叫,覆盖了整个操场。 一个农村兵脚外八,两边放上砖头。 卫广呵背,木板条绑胸。 方江歪头,领口别图钉。 于正看着败城别上图针,小声道:“有必要吗?” 败城瞄了于正一眼,喊:“方江!” “到!” “想赢过知乐吗?” “想!”方江喊得很大声。 “想所有方面都赢过吗?” “想!” “好。”败城又多扎了几个图钉。 不一会儿,方江就连续被扎了两回,下巴出了两个小血孔,不过,他不仅没叫痛,反而一付自豪的样子。 败城对于正道:“看吧,半大小子就是这样,倔得很。” 于正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去看其他人,蓦地发现队伍边上,知乐正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 呵着腰,驼着背,脖子向前伸,双手往下垂在腰间,眼睛盯着前方,膝盖还打弯,整个人就像是要往前冲出去般。 “排长。”于正向败城使了个眼色。 败城顺着看过去,一眼看见了知乐那奇怪的动作。他走过去,严厉而缓慢地道:“站直!” 知乐站直了,没几分钟,又恢复了奇怪的姿势。 败城仍旧轻声道:“知乐,站直。” 知乐皱了皱眉头,说:“报告。” “说。” “站直不舒服。” “你不站直,就长不高。”败城用哄孩子的口气道,“而且,你是一个兵,你在站队列,必须站直!” “我不想。”知乐鼓了鼓嘴,很是不快,“太显眼。” “这时候不是显眼的问题,而是服从命令的问题。”败城提高了声音,“你们是不是在想,为什么站队列?” 没人说话,十双眼睛一起看向败城。 “古建,解释一下为什么要站队列!” 捣蛋鬼一愣,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在他看来,败城根本就是个兵痞,肯定是连为什么站队列都不知道,所以才让他来解释! 25.第一天 “队列训练是为了令战士们结成集体战斗力……” 捣蛋鬼滔滔不绝的讲了一通,所有的队员听得云里雾里。讲完了,他看着败城,等着这家伙挑毛病,没想到,败城居然就这么点点头,说:“讲得不错!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站好!” 捣蛋鬼看着败城一付“小鬼有一套”的表情,冷笑一声,也不顶撞,心里已经计划着什么时候去见连长,揭穿这个“败类”的真面目! 败城喊完了,凑到于正身边,问:“来,给我讲讲为什么要做队列训练。” 于正瞄了眼败城的脸,说:“为了让士兵们形成服从命令的条件反射。” “不错。”败城笑眯眯,“没和古建一样背书背傻了。” 于正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小声道:“排长,你就让他们这么闹腾下去啊?” “什么闹腾?” “你看他们吃饭时闹的。”于正皱着眉头,“别的班都看我们笑话,他们哪里还像个兵?一个个连点兵样都没有!” “没关系,军事素质好就行了。”败城满不在乎地道。 “那也不能这样啊。”于正的说话声大了点,引得小鸭子们都好奇地看过来,“看什么看,站好!” 败城赔了个笑脸:“消消气,消消气。只要他们不闹出大事来,军事素质过硬,其他方面的纪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于正叹了口气,软声道:“我不是质疑你的训练方法,排长。但是,你不给这帮小子上上紧箍咒是不行的,本来就是无法无天的年纪,不管得紧点,他们越闹越大,最后肯定会出事!” 败城嘿嘿一笑:“出事我负责。” 未来会不会出事,于正不知道,但是眼下毕竟没有出事,他也就没有再继续罗嗦下去。 操课结束后吃午饭,又是一通疯狂的举动,各连各班早有准备,拉歌前就离特别班得远远的,炊事长这次耳塞纸卷,十分淡定,就是讲话声音大了许多。下午各新兵班级组织学习,把文件都学习学习,营里的规定知道知道,诸如“晚上不要出去乱跑”这句话败城讲得欢乐极了,捣蛋鬼脸色难看之极。 吃过晚饭,新兵们第一天军营生活基本就结束了。 对特别班的新兵们来说,这样的生活还算有趣。几个农村籍兵都很满足,有吃有喝有住,家里省了钱还有补贴拿,挺好。城里的孩子在最初的兴奋过后,越来越觉得无聊,想想未来这样的枯燥生活还要一过两年,其间还要吃无数苦头,个个都像是霜打了叶子,焉了。 各人有各人的烦恼,就连知乐也坐在床铺上,怔怔地看着墙角发呆。 “知乐。”败城说,“过来。” 知乐扭过头,看着败城在对他招手,连忙跑了过去。 一大一小出去了,寝室里立刻涌出一阵低语,每人眼中的神情不同,却没有几个正面情绪,就连司马山也是一付疑虑重重的表情。 败城带着知乐去了小楼其他的房间,把一张短了一条腿的桌子扶正,弄了两把椅子,打扫干净,又把房间里的杂物收拾好。等忙完,即使是冬夜里,俩人也已经都是满头大汗。 败城很庆幸小楼所有的房间都通着电,灯一打开,打扫干净,还算是个能呆人的地方。就是所有的窗户都没有玻璃,风一吹,冷得人受不了。 “坐好。”败城不知从哪里摸来几张纸和两支笔,“你以为来了这里就可以不学字了吗?” 知乐低低的唔了一声,大眼睛看着地面,一付别扭的样子。 败城拍了一下他的大脑门,喝道:“别想着偷懒!” “我是当兵的!” “当兵的也要学!”败城没好气地说,“我也是当兵的,你爹也是当兵的,我们不识字吗?” 知乐有些没底气:“老爹字识不全。” “我还会说外国话呢!”败城一瞪眼,把笔扔过去,道,“默写!我上次怎么教你的?” 知乐磨磨蹭蹭地拾起笔,一边写一边咕哝:“学了也没用。” 败城看他这付不开心的样子,想了想,把手腕上的表脱下来,递过来说:“会看密位吗?” 败城的表是国外订购的,比不上制式物品,但对驴友之类的野外生存来说已经很适用了。 知乐伸过脑袋看了看,说:“会。” “那你会看这个吗?” 知乐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上面的字不认识。” 那只是简单的英文方向标记。 败城叹了口气,道:“你看,你没有文化,所以连军队的东西都不会用。现在有很多枪,新得很,你看不懂,怎么用?难道说让我一直跟在你屁股后面教吗?你要我做你一辈子的保姆啊?还有好多好多新武器,到时候,你捡了敌人的电脑,结果,敌人电脑里有什么你都不知道,你怎么算是个兵啊?你这个兵,怎么完成上……呃,你老爹的任务?” 知乐不安地抠了抠手指,小声说:“我会学的。” 败城满意地点了点头,暗叹一句:偶像的力量就是无穷的啊,不怕你有欲望,就怕你什么也不想干! 这一晚上的教学异常顺利,败城几乎说一个字,知乐就能记一个字,一个晚上就学了近五十个字。知乐会说,只要把记住的字和说的话对应起来,意思倒是不用再特别解释了。 败城毕竟也不是专业的语文老师,只能先这么教着,把说话和字面意思对上再说。 等于正来通知他们要熄灯时,知乐还毫无倦意,嚷着再学几个。 败城摸了下知乐的脑袋:“早睡早起身体好,你还能长个子呢!” 知乐摸了摸脑门:“老爹说个子高不好,枪打出头鸟。” “那你和别人对打时,没对方高没对方壮,打不过怎么办?” 知乐先护着脑门,道:“老爹说以后是高科技战争,肉搏少。” 败城喷了一口气:“你老爹还知道是高科技战争哪?知道还不教你识字!” 知乐撇着嘴,斜着眼看败城:“不准说老爹坏话!” 小白眼狼! 败城气得直哼哼,领着知乐回寝室后,发现方江的被子已经换过了。瞄了眼于正,被反瞄了回来,他顿时又不开心了,极度想晚上来个紧急集合。不过料想于正不会同意,还是只能作罢了。 这一晚,整个军营沉浸在安静中,什么事也没发生,包括特别班。 26.冲突 当兵的日子,不外乎枯燥、苦累、无聊,无论在家里当娇宝宝,还是在家里当一份苦劳力,在这里,就都是一个普通的兵。 知乐对于这样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满,白天训练晚上识字,日子过得嗖嗖的。转眼间,一星期已经过去了,特别班除了偶尔爆出点争吵,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一闹外,其他时候都是风平浪静的,谁也没闹出点什么事来。 于正吊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看着这帮小兵崽子从开始的鸡手鸭走,到能走出像模像样的队列来,他心里的欢喜劲别提了。 捣蛋鬼似乎暗中投诉过了,但于正和败城谁也没被赵斌拉去“谈话”,谁也就没去主动问。在他们看来,捣蛋鬼日益恼怒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他的失败。每次训练,他斜着眼睛看向败城的视线中含着越来越多的不满,却一次次的压抑了下去。 斗不过败城,他就开始把怒气往别的地方发泄,知乐无疑是最好的目标。 可惜的是,捣蛋鬼几次挑畔,不仅没有收到效果,身边反而越来越孤单。其他新兵察觉到他的叛逆,但无论是从身份还是意图来说,谁也不愿意跟着他与班长作对。知乐则是个小孩子,一群人联合起来欺负,更重要的知乐根本又不在乎,时间久了,大家也觉得没趣了。 三个大院的发小仍旧在班里呼风唤雨的,小团体的壁垒似乎越发坚实,败城一付不在乎的样子,于正试着调解了几次,却毫无成效,只能暂时放下。 “看着好了,他忍不了多久的。” 败城的断言令于正后背有些发凉:“排长,你注意点啊,别让他闹大了!” “闹大了就打晕丢到宿舍绑起来。” “排长,你太胡闹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眼看着“于娘”又要开始唠叨,败城忙不迭地逃走了。 相处得熟了,于正在败城面前胆子也越来越大了,经常缠着他问东问西,总是找机会要和他比试一下。败城一段时间没训练,身子骨懒得发痒,一直寻思着哪天是不是和于正练练。 不过,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知乐总是站不好军姿。 无论他怎么努力,站着站着,他就变回原来的怪姿势,抬头挺胸永远也学不会。 “反正我学不会。”练了好久,知乐也来火气,别扭地道,“学这个也没用!” 面对这种不合作的态度,败城很果断地采用了“残酷的连坐”方法。 “你站不好,今天全班就一起站。其他人站对面,看着他,动作一变形你们就说,什么时候我说停什么时候才准停!到饭点还站不好全班饿着!” 新兵们都露出不快的神色,对他们来说,一个后门兵还这么拖累全班,更何况是站军姿这样“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怎么样也高兴不起来。 吃饭这件事是特别班的自豪之一,他们每次都能挣到热饭,而且还享受其他排班“羡慕妒忌恨”的眼神,一帮小鸭子们心情一边扭曲一边得意,对蜗时珠也份外和气。 相应的,知乐就让他们很不高兴了,不仅冷冰冰,谁也不理会的一付高傲脾气,还什么都不懂的乡下样。比他懂得少的嫌他不亲切,比他懂得多的嫌他摆脸色。司马山本来有心接近,但在几个农村籍兵的劝说下,还是保持了距离,只是那偷看的毛病却改不了。 知乐被一群人瞪着,毫不客气地反瞪回去。在他看来,这帮人一点用也没有,不仅没有警惕性,还总是勾搭在一起处处针对他,更重要的,作为兵来说,这些人根本不合格! 为什么败城要让他和这些人打好关系?如果不行,就抛弃好了,没有用的东西不需要留着啊,老爹就是这么说的。 “老爹老爹……”知乐每次这么一说,败城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现在你只有小爹了,明白吗?老爹把你交给小爹我了,你就得听我的,知道了吗?” 知乐听了,沉默了半天,才气鼓鼓地说了句:“知道了,小爹。” “嗯,儿子乖。”败城点了点头,很有点当便宜老爹的得瑟劲。 时间静悄悄的过去,知乐的姿势不知不觉又开始变形。 捣蛋鬼盯得最认真,当时就叫了起来:“你的腿打不直啊,站好!” 知乐一惊,绷直了腿。不一会儿,那腿又弯了下来,像是抽了筋般慢慢慢慢地变了。 捣蛋鬼看得清楚,当下就一声不吭地伸出腿踢了过去。 可惜的是,捣蛋鬼快,知乐更快,双腿一分一夹,把捣蛋鬼的腿夹在了膝盖中间。后面应该接的拳头没有出现,他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捣蛋鬼,准备捣蛋鬼一有动作就拳头侍候。 这段时间,方江挑战了知乐几回,回回大败而归。新兵们也都知道了,知乐绝不能硬碰,你要是不战他,他也不会来主动战你。他啥都不懂,但打架真是厉害,几乎没人能打得到他,新兵们也都知趣的远离了。 捣蛋鬼一条腿被夹着,抽了好几次都没抽出来,前进不得,后退不行,一只脚站得颤颤巍巍的,怎么都没办法脱身。一急之下,气红了眼,脱下头上的帽子就扔了过去! 知乐一侧脸,帽子从旁边飞出去了,好死不死的,帽檐的一角已经破损,露出来的坚硬物在他脸上划出一道红痕。 这几乎不能称之为伤,知乐只觉得有点辣而已,可是,捣蛋鬼的这种行为激动了他。一再的忍让换来的就是不断的攻击行为,他难以忍受这种挑畔,哪怕是败城一再的耳提面命在此时全都成了屁话! 什么战友!战友根本不会这样对他! 知乐双膝分错往前一跪,两个膝盖正好压在捣蛋鬼的小腿骨中间,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点,顿时压得捣蛋鬼惨叫一声。 捣蛋鬼只觉得腿像是要断了般,一边不由自主地往前大跨步一边痛得大喊大叫,下一秒,惨叫没了,因为他的腮上挨了重重一拳,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其他新兵们都懵了。等败城奔过来阻止时,捣蛋鬼的脑袋已经挨了好几拳,知乐正掐着捣蛋鬼的脖子,一付要杀人的样子! 27.受罚 败城从后面以一只胳膊揽住知乐的脖子,另一只用力一掐知乐手肘处的麻筋,大喝一声:“松手!” 知乐被掐得右手一麻,不自觉地松了手,被败城拖着脑袋拉开了。 捣蛋鬼很快清醒过来,倒在地上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直着腿一边打滚一边大喊:“腿断了!断了!” 于正忙着查看捣蛋鬼的伤势,败城见怀中的知乐还要挣扎,两手一圈,抱着知乐的腰就把他摔了出去。 知乐被摔得天施地转,却毫无怯意,一个翻滚爬了起来。刚要再上,眼前一黑,败城就挡在了他眼前,怒喝道:“你干什么?打战友本事是不是!?” “他不是我战友!”知乐怒气冲冲的大喊,“他一直找我的麻烦!” “他找你麻烦是因为你不行,你给别人添麻烦了!” “我没有!”知乐气得小脸通红,“这些人根本什么都不会,他们哪里算得上是士兵,他们连老爹的一点本事都不会!” 败城心里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冷静得很,嘴上却还是骂道:“你能?你能得连个军姿都站不好!” “军姿有什么用!?”知乐毫不犹豫地顶嘴,“这些东西都没有用!没有用!” “有没有用不是你说了算的!”败城的声音冷得像是冰,“就算你老爹,也是从这些学起来的!你比你老爹更有本事是不是?” “我不管!我不懂!这些不对!就是不对!”知乐今天是气爆了,忍耐达到极限,他才不管那些道理,败城无论说什么他都能顶回去。 “对不对论不到你来说!”败城伸手想抓知乐,不想却被躲了过去,他眉梢一竖,怒道,“过来!” “我不!”知乐眼中蓄起了泪水,扯着嗓门大喊,“我不当兵!我不要当这种兵!这种不是兵!和你不一样,和老爹不一样,都不一样!” 败城脸色一沉:“你再说一遍?” 知乐不自觉的一抖,这段时间一直被败城治着,心底不知不觉的有了些畏惧,被这么一喝,立时有些缩了。可是看着其他新兵射过来的厌恶眼神,他心里的火苗又窜了起来,大喊:“我不当……” 兵字还没出口,败城就一巴掌扇了上去! 败城的这巴掌不轻不重,却迅捷无比。知乐被扇得脑袋一歪,眼泪飞了出来,脑中嗡得一声,血气立时全部涌上了头,大吼一声,挥着拳头就上去了! 狂怒之际,知乐的招数仍然没有乱,总是奔着败城的弱点而去,招招毒得很,挖眼踹裆打鼻子,无所不用。只可惜,他的脑袋一懵,弱点就显出来了,躲避迟钝,被败城逮准机会,乘着他冲上来之际,出其不间的一胳膊横在他的胸前,把他直接拦了个仰面凌空后倒,后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下摔得不轻,围观的新兵们听见那声音都觉得疼,不自觉的龇牙咧嘴起来。 知乐在地上晕忽了好一会儿,硬是爬了起来,半跪在地上,睁着血红的双眼盯着败城,居然还试图反扑。 “我告诉你,进了这个军营,你就是个兵!你的命,你的未来,你做的所有事都是我说了算!明白吗?”败城的怒喝像是刀子般刮得所有人耳膜生疼,“别以为你和我熟,我就会给你网开一面,所有的规矩你都必须守,而且要守得比别人更好!所有的训练你都要比别人做得好,即使你认为没有用的!你想走,没门!你再出手,我就再敢打回去,你试试!” 知乐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扭曲着表情,一语不发,像是只受伤的小豹子。 “起来!”败城吼,“给我站起来!” 新兵们都露出胆怯的神色,就连一直嚎个不停的捣蛋鬼都被吓懵了,愣愣地望着俩人。 “站起来!”败城拉长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吼,“你给我站起来!” 知乐站起来后身体还有些摇晃,却咬着牙死死盯着败城,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 “你给我在这儿站军姿,我什么时候说停你才能走!你要是敢跑,信不信我再揍你?其他人回宿舍!”败城说完,一扭头往于正走去。 见败城过来了,停了嘴的捣蛋鬼立时又开始嚎,一边嚎一边打滚,一付疼得受不了的样子。 败城对于正一使眼色,问:“怎么样?” “没事。”于正按了按捣蛋鬼的腿,道,“淤伤跑不了的,骨头没事。” “怎么没事!?”捣蛋鬼一听就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我的腿断了!我要告他!” 败城斜着瞄了捣蛋鬼一眼,眼中闪过几分不屑,对于正道:“你送他去医务室检查,如果骨头受伤了就去医院。” 于正眼中满是担忧,见败城摇了摇头,便也没说什么,带着捣蛋鬼走了。新兵们一声不吭的回了宿舍,偌大的野地里只剩下知乐一个人。 败城走回宿舍小楼,躲进门里,看着外面沙地上知乐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暗叹一声。 也亏得特别班的训练是在宿舍楼前的荒地,没人哨也少,孤僻得很,不然的话,知乐这种行为还不知道引起多少非议。就算如此,这件事也瞒不住,捣蛋鬼必然会大作文章,整个连队肯定会知道的,到时候赵斌就算再怎么想护着特别班,多少也要“意思意思”一下。 更何况,捣蛋鬼的父亲毕竟也是个现役大校啊,这上头有人,到时候要是有人给穿小鞋那就烦了。再说,他这个班长打新兵,已经是犯了纪律,可是,那时候他要是不出手,知乐真能甩手就翻墙跑人,怎么说也拦不住,要是让知乐跑了,那就是逃兵,更麻烦。 他还是有点高估知乐的忍耐力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再怎么心性沉稳,也没办法和大人比的。捣蛋鬼的眼力也超乎他的想像,这小子摸清了知乐的脾气,处处针对,鸡蛋里挑骨头,知乐也确实积了不少怨气。 真是烦啊,还不如回去“潜龙”拼命。 败城偷偷往门外瞄了一眼,知乐矮小瘦削的身影在荒地上越发显得瘦弱,垂着的脑袋一动不动,像是一块木头桩子般。 败城越看越心疼,毕竟平时一口一个“小爹”的叫着,刚才那下子他稍稍重了手,换作其他新兵,这会儿恐怕已经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也就知乐这样从小摔打到大的受得了。 知乐啊,你就盼着赵斌赶紧来吧,他来了,你就能解放了。 败城就是在用苦肉计。 这事没法善了,作为排长,他必须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新兵们从宿舍的窗户望过去,个个面目凝重。 “真要治他?他不是排长的干儿子吗?”方江嘀咕着。 “排长还是挺有原则的。”小白脸看事情比较清,“这种大事他不会护着,护着反而是害了他。” “就你懂!”方江不服气了,却又有些后怕,“这个知乐还真是个不怕死的主儿,被打成那样还敢动手。” “这下知道厉害了吧?”卫广笑嘻嘻地挪揄。 “一边去!”小白脸不耐烦地说,“我说啊,这事没完,古建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呢!新兵打战友,排长打新兵,闹大喽!” 败城不一会儿回来了,命令新兵整理内务。等一干人忙完,天色已经暗了,往窗外一看,知乐还站在那儿呢! 败城隔几分钟就往窗外瞄,心里难受死了,面上却一点儿也不表露出来。 等赵斌赶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稀疏的月光下,知乐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28.罚归罚 知乐的脸已经冻麻了,十二月的杭州,即阴冷又潮湿,荒地里没遮没挡,惨淡的月光下,冷风一吹,他只觉得从内脏到衣服都结了冰。 他哭得又委屈又害怕。 以前无论老爹怎么罚,他都不怕,因为老爹是为他好,不管再怎么罚,老爹永远是老爹,最终还是会原谅他的,把他抱在怀里摸摸他的脑袋。现在,老爹把他交给了小爹,他有种感觉,老爹不会再露面了,他剩下的人生必须和小爹一起过。 可是,小爹现在也不要他了,只对别人好,他要怎么办? 知乐再也不想当兵了。 这些兵和老爹、小爹都不一样,明明是不一样的,小爹硬说是一样的,还非说是他不对。 他有哪里不对?他做的明明很好,老爹以前都表扬他,为什么换作小爹就行不通了? 那个古建一直在挑他的毛病,看他的眼神和以前那些追捕的人一模一样,不,比以前那些人还讨厌,可是小爹就护着古建!他要学不喜欢的字,要用筷子,还得受陌生人的气! 这些人都欺负我!老爹,他们都欺负我! 知乐脸上的泪被冷风一吹,干成了一道道的痕迹,泪水淌过的皮肤很快就没了知觉。他不敢动,生怕败城再动手,败城的手比老爹要轻,但他就是觉得比老爹打得疼! 忍了再忍,他还是轻声哭了出来,小声嘀咕:“老爹,他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赵斌来之前已经从于正那里把整件事听过一遍了。 于正是什么性格他最清楚,绝不会弄虚作假,他还是第一次见于正对一个新兵评价如此之低,那个古建能把于正都得罪了,还真不容易。 不过,知乐是败城带来的,赵斌就准备来拿捏拿捏某“败类”的软肋,顺便讨点便宜。 结果,到地头一看,罪魁祸首在医务室吹空调,受欺负的反而在野地里吹冷风。他奇怪地凑过去,就见知乐小脸冻得惨白,脸上一道道泪痕,嘴里还在不断嘀咕着“老爹老爹”什么的。 赵斌顿时就有些心疼。 知乐的资料他看过,十六岁的小孩子,成绩却是拔尖的,据于正反映,还很听话,这样的兵,放在哪里都是干部的心头肉。 在这种天气让一个小孩子站在这里,除了那个“败类”还能有谁?在他的印象里,败城虽然有真本事,但练起兵来也绝对不留情,变着法子整,还整得让兵找不出理来,不然怎么会被叫“败类”呢? “知乐!” 赵斌喊得声音挺大,但知乐却完全没听见,他哭得眼睛都肿了,脑袋嗡嗡作响,哪里还听得见别人的话。 “知乐!”赵斌上去拍了下知乐的肩膀,没想到一拍之下,知乐就像个没根的人般直接往地上倒了下去。 赵斌吓了一跳,一把捞住知乐软软的身体,对着宿舍楼里亮着的房间就吼了起来:“教官!教官!” 败城早就在门洞里盯着呢,看见知乐倒下去也吓了一跳,直接就窜了出来,迎上抱着知乐的赵斌连声问:“怎么了?” “败城,你疯啦!”赵斌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为刚才自己的大惊失色而脸红,摆出连长的架子厉声喝斥,“新兵冻出个三长两短来,你想脱军装是不是?” “报告连长。”败城一看赵斌的架势,也收了“私下身份”,大声道,“新兵知乐无故殴打战友,军姿站不好,我罚他在这里反省是正常的!连长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报告你,这个知乐……” “滚蛋!”赵斌的性子急,脾气一上来什么都不顾了,当下就瞪眼骂道,“我不分清红皂白吗?是古建先动手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嗯,我这不就是怕你不知道嘛,败城在心里说了句,嘴上还是严肃地道:“不管怎么样,知乐打伤战友都是他的错!” “让开!”赵斌想往里面走,左跨右跨都没躲过败城,手里抱个大活人,一急就把知乐把败城怀里一塞,喊,“新兵连一排排长败城,我命令你,赶紧把知乐照顾好,他要是出事,我让你滚蛋!” “是!”败城答得威风凛凛,把知乐在怀里搂着紧紧的,一转身往宿舍里奔去,奔到门口,他又转过身来喊,“连长,我们宿舍的玻璃窗什么时候来?天冷得受不了,光有窗帘不顶事!” “明天就给你们买!”赵斌暴跳如雷,“给我滚进去,还在外面呆什么!?” 败城答得响亮极了,一转身钻进宿舍里去了。赵斌在外面荒地上吹了会儿冷风,头脑冷静下来后,蓦地觉得不对劲了。 我是来干什么的?怎么变成讲玻璃窗的事了?我靠,教官你又坑我! 看了看宿舍房间里人影窜动,败城呼喝着那帮新兵蛋子打热水的打热水、铺被的铺被,一付比他还焦急的样子,顿时明白了过来。 明白了是明白,但这会儿再进去训人,赵斌也拉不下脸了,毕竟刚才是他命令败城进去照顾人的。 教官,行啊你,在我手下还能坑到我!哼哼哼,死败类,你等着,看我怎么治你…… 赵斌心情复杂的回去了,败城这会儿却在装孙子。 知乐只是一瞬间失去意识,在赵斌怀里就清醒了过来,就是挺着脸装晕。等败城把他抱回床上,用被子裹上后,他干脆就床一滚,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个茧,对着墙面壁,任谁说话都一声不吭。 在他看来,这些家伙都不是好人,包括败城和于正,都是坏蛋! 知乐决定今晚就逃走,再也不当这个倒霉兵了,败城总有不在的时候,他肯定能找到机会。 没想到,败城就这么坐在他床边,他刚动一动腿,败城就说话了:“醒了?” 知乐不说话,盯着墙上的小细缝发懵。 “生气了?” 见知乐不理,败城干脆自说自话:“饿吗?不冷了吧?脚冷吗?我摸摸……” 败城的手一伸进被子里,知乐就飞快地踹了他一脚,碰触到脚丫子滚烫烫的,他才放下心来,笑眯眯地道:“不冷了啊?嗯,我家知乐的体质就是好,这要是换作其他人,肯定就感冒发烧了,哪像我家知乐,就是厉害!” 那些废物本来就不能和我比! 知乐在心里喊了一句,眼泪又开始扑嗽嗽的往下掉。 败城伸长脖子瞄了眼,见知乐又开始哭,心里好笑,嘴上还是不露声色的说:“我就知道,知乐怎么能和那个不懂事的捣蛋鬼比呢?那人动不动就打人,知乐比那小子厉害多了,可是从来不乱打人,对不对?” “我本来就不乱打人的!”知乐一滚,翻了过来,睁着哭肿的眼睛大喊,“他打我,我为什么不能打他!” “可是他没伤到你啊,你伤到他了!” “他打不过我是他活该!打不过人还敢瞎嚷嚷!森林里的小动物要是像他一样只知道叫没本事,早就死光了!” “嗯,你说的对。”败城把“被茧子”往身前拉了拉,绞了热毛巾替知乐擦了把大花脸,轻声说,“可是,我们是动物吗?” 知乐不说话了,噘着嘴扭过身去,留下背影给败城。 败城把板凳往前搬了搬,说:“知乐,你小时候肯定也跑不动走不快吧?你老爹为什么没把你扔了呢?” 知乐大喊:“我是他儿子!” “你是他儿子,他就该对你好呀,谁规定的?” 知乐说不出理来,方江在一边小声嘀咕“法律规定的”,被败城瞪了一眼,悻悻地躲到发小身边去了。 “虎毒不食子!”知乐狡尽脑汁挖出来一个词,赶紧扔了出来。 败城一乐:“虎毒不食子,嗯,说得不错,你会写吗?毒字怎么写?” “我怎么不会写,三横一……”知乐转过身喊了一半,蓦地明白过来,又扭了过去,继续面壁。 败城憋着笑,继续道:“人和动物不一样,人要结成伴,互相照顾。这个世界上这么多人,总有好有坏,对吧?你就为了古建一个人,连我都不要了呀?我是你小爹,我对你不好吗?” “你偏袒那个坏蛋!”一讲到这,知乐的眼圈又红了。 “对,我是偏袒他了,因为这是部队的规定,不能打伤战友。有规定就要守,你老爹不是也给你订过规定吗?而且我事先也跟你交待过了,你不守,就要罚!”败城继续道,“你看,古建对你不好,但是这屋里的这么多人,给你打水,给你铺被子,还给你拿吃的,难道你觉得他们也是坏人吗?” 知乐想反驳,但他拐不过弯来,撇着嘴保持沉默。 “古建如果是坏人,他讨厌你,可是,他敢打你吗?你别以为他打不过你,他要是真拼命,下黑手,你就一定能赢?不见得!他也是守规定,你是他战友,所以,虽然他看你不顺眼但却不会打伤你。” 败城说中重点了,知乐低下头,他心里承认,古建是这些人里面他唯一认为有些威胁的,自然,他平时看古建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戒备。 “你不守规矩,我罚你,有错吗?”败城见知乐低下了头,继续说道,“罚过了,你还是这个班的兵,还是我们的战友,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顿了顿,他又凑过去,小声嘀咕,“我一直是你小爹,就算你犯错了也永远不会变。” 知乐眨巴眨巴眼睛,眼泪又出来了,可是那心,却安安稳稳的落回了肚子里。 29.捣蛋鬼的反击 晚上这么一闹,新兵们倒是对知乐多了几分亲切。败城的策略非常成功,等于正回来后,班上的气氛已经好了许多,新兵们看知乐的眼神至少不再是厌恶的。 司马山对这种情况最欣慰,他早就想亲近知乐了,每天看着知乐一个人,总觉得心疼,但是屈于小集体的势力,他又不敢做得出格,生怕自己也被孤立了。他可没知乐那样的毅力和本事,能一个人在集体中生存下去。 现在可好,败城和于正去外面说话了,司马山立刻窜到了知乐床铺边上,小声道:“你没事吧?” 知乐瞄了司马山一眼,把头扭过去不理会。败城的话他只承认一部分——关于“规则”。从林中也有规则,只有遵守的人才能生存下去,那么,这里也有规则,他需要的就是摸清楚,再也不犯相同的错误。 司马山在知乐眼中,即没有对他示好过,也没有帮助过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陌生人。况且,司马山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无论从情感上还是理智上,他都不想理这样的人。 司马山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返回了熟识的人身边,被嘲笑了一通想攀高枝,干笑了几声,心里却仍旧记挂着一定要找时间和知乐交个朋友。 外面的走廊上,于正瞄了眼平静的寝室,道:“看起来其他人都是支持知乐的。” “话说得太早,以后再看吧。”败城道,“我只是在教知乐这里的规则,至少不能让他再觉得除了我之外的全是敌人。” “也是。”于正理解的点了点头,“排长,您辛苦了。” “是啊,我容易嘛我。”败城长叹一声,道,“我还得教会他帮助别人,教他识字,教他用筷子,洗衣服,我真是难死了!” “小孩子嘛,慢慢教。” 败城一笑,问道:“古建怎么样?” 一提起这碴,于正就皱起了眉头,一脸怒气:“军医说没事,但他坚持自己的腿断了,非要去医院。我叫军医送他去了,自个儿回来了,看见他就心烦!” 败城轻蔑地笑了声:“他这是准备利用这件事把我扳倒呢。” 于正眉头皱得更紧了:“排长,你……” “没事,不用担心。”败城一脸的无所谓,“这件事有赵斌……咳,连长压着。他要是敢越级上报,我也敢越级上报。” “他的父亲是大校……” “又不是我们这儿的直属上级,大校有什么用?”败城满不在乎地说,“一片管一片,军队里就是这样。再说了,只要古建不是腿真断了,他父亲不会为了他来搅混水的。你别忘了,他父亲就是因为纪律问题没升上去的。” 于正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排长,新兵的家庭背景按理说你不应该知道的……” 败城居然笑眯眯从兜里摸出个手机,道:“那你是不是准备举报我啊?我还带着手机呢。” 于正被噎得不轻,没好气地道一把夺过败城的手机:“排长!” “我错了!”败城赶紧道,“给你保管了。不过,他父亲的事也不是我打探的,是他自己有次和别人聊天无意说漏嘴,我偷听到的。” 于正对这个犯了无数纪律的排长真没办法,只得装作什么事也不知道,招呼新兵们去吃饭。败城跟去,顺便替知乐带了份病号饭回来。 知乐还坐在床上,裹成一个茧,见到热饭立刻迫不及待地伸出了爪子,被败城一巴掌拍了回去:“用筷子!” 知乐的嘴立刻撇下去了,可怜巴巴地望着败城不说话。 “你总有天要学会用筷子的。”败城叹了口气,“要是没勺子怎么办?” “直接吃。” “……也是。”败城苦笑起来,“算了,今天不逼你了,没拿勺子,我用筷子喂你。” 知乐吃得贼快,败城的筷子使得像飞似的都不够,干脆把饭盒托着,让知乐把脸埋进去吃,吃完一擦脸,真是方便快捷。 吃完,败城一边感叹自己也“堕落”了,一边看了看左右无人,凑到知乐面前小声道:“你记住,在部队里是不许打架的。但是呢,如果有人打你,你有两个选择,一个,跑,而且要往有大官的地方跑,看。”他指着肩章,“这里的横杠越多,官就越大,记住了吗?” 知乐点了点头,败城继续道:“第二,如果是在没人的地方,你可以打回去,但是,不能伤人,只是为了让对方不能继续打你。如果不幸被人发现了,你就说你们在切蹉格斗技术。” 部队中少有因为打架就“告状”的,干部们都喜欢有冲劲的兵,兵们之间打个小架什么的太正常了,动不动就报告“谁谁打了谁”,掉脸份!而且,就算报上去了,八成也是双方都被关禁闭,谁也讨不了好,通常的做法是怎么被“格斗训练”了,怎么“格斗训练”回去。 古建这样的政治干部们喜欢,军事干部们特看不起,觉得官气迂腐。 有了白天的教训,知乐听得狠狠点头。 交待完,看着知乐似乎很明白的样子,败城还有些不放心,问:“好比现在,我要打你,你怎么办?” 知乐眨巴下眼睛,突然一伸头,在败城的脸颊上重重的亲了一口。 败城一怔,脸涨得通红,抹了把口水,疾言厉色的道:“你干什么?” 知乐一脸迷惑:“不对吗?每次老爹要打我,只要这样做他就不打我了。” “……” 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句知乐老爹,败城干咳了声,道:“总之,你要记住,一,不准逃跑,二,不准伤人,三,不准偷东西。”说完,想了想,又觉得似乎少说了,干脆道,“你要做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时,一定要事先报告我,我同意了再做,记住了吗?” 知乐立刻问道:“什么算不同寻常的事?” “比如今天你和古建这样的!” 知乐噘起嘴:“那时候哪有空和你说话啊?” “你可以跑!”败城拍了下知乐的脑袋,“总之,记住了!还有,从现在起,你面前只要有人就给我笑!” “是!”知乐脆生生的答道。 新兵回来后,就看见知乐坐在床上,包着被子,冲他们咧着嘴笑。 方江路过,知乐笑。小白脸路过,知乐笑。卫广路过,知乐也笑。司马山兴冲冲的跑过去,问东问西的,知乐光笑不答话。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新兵们一脸惶恐,纷纷拉着于正问“知乐是不是被打傻了”。知乐向败城抱怨“脸好酸”。无奈的败城最终撤走了这条命令,知乐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知乐的队列还是站不好,但至少,小白脸看着他做的时候不再那么戒备。他一柔和,就有不少人怀着各种想法接近,一时间,特别班里一片其乐融融的假像。 中午吃完饭,赵斌带来了新的窗玻璃,还有一条坏消息:“古建小腿骨折,要求严查打人者。” 败城一怔,问:“确定是骨折?” 赵斌没答,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军医说不像,但古建已经住院了,医生说是粉碎性的,有可能致残。” “没可能。”听到这,败城倒放松起来,“粉碎性绝对不可能,肯定是假的。” “我也觉得。”赵斌点头,“直接把小腿骨踢成粉碎性骨折,这不扯蛋吗?可是,他有片子啊,军医看了,说片子没错。” 败城沉吟了会儿,道:“送的哪家医院?” “军区医院。” “古建要求去那儿的?” 赵斌斜眼:“你怎么知道的?” “不怕他说,就怕他不说啊。”败城冷笑起来,“这事您先担待着,我来想办法。” “嗯。”赵斌又道,“不过,这个知乐你可得给我训好了啊!” “没问题。”败城道,“连长,我们连有三面流动红旗吧?” “是啊。” “要不要再增加一面?” 赵斌一怔,问:“哪一面?” “军事训练分成两部分,单兵和集体。”败城轻轻一笑,“其他的我不敢打包票,这两面我要定了。” 30.捣蛋鬼的选择 败城发愁的时候,捣蛋鬼正在军区医院里吹着空调,玩着手机抽着烟。 捣蛋鬼要到这儿来的原因很简单:在兵营里,不能抽烟,吃大锅饭,没有隐私,这一切让他都不舒服。他确实是被父亲训练得军事样样熟,但这并不代表他热衷集体生活,不说别的,单说在部队没法上网,就让他的网瘾大得受不了。 在部队,捣蛋鬼绝不会违纪,绝对以最高标准要求自己,因为他要为他爸争口气!可是,毕竟才十八岁,时间一长,那绷紧的弦慢慢就松了,这次知乐“不知好歹”,真是让他气得不轻,乘机就跑来医院休养了。 在这里什么也不用顾忌,当然是玩个痛快! “小建。” 捣蛋鬼迅速掐了烟收起手机,才一藏好,又放松了下来——进来的人是他小舅——这也是他为什么强烈要求来这里的原因。有熟人,好办事,这才能住单人病房,玩手机啊! “舅舅。”捣蛋鬼拉长了声音撒娇,“你怎么来了?” 古建妈妈娘家兄弟五个,只有一个女儿,受宠得很,连带他这个外侄子在几个舅舅眼中也宝贝得很。 古舅舅穿着白大褂,正是捣蛋鬼的主治大夫,一听这声就笑了:“怎么样,在舅舅这儿爽吧?” “爽死了!”捣蛋鬼立时眉开眼笑的,“我都憋死了。” “你爸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送你去当兵,你成绩那么好,当兵不是浪费嘛!” 眼看着舅舅又要开始长篇大论,捣蛋鬼赶紧岔开话题:“舅舅,你给我请好病假了吗?” “我给你个大假!”古舅舅一脸得意,“粉碎性骨折,有片子,保证那些军医挑不出毛病!我叫你教官把打人的开除,给你出出气!部队怎么了?部队就能乱打人啊?” 捣蛋鬼一下子愣住了,败城恐怕怎么也没料到,这事还真不是他的主意。 捣蛋鬼傻怔了一会儿,蓦地急眼了,喊道:“舅舅,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了?”古舅舅被喊得莫名其妙,“我这是给你出气!” 捣蛋鬼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语无伦次的:“我、我的腿粉碎性骨折,我还当什么兵啊!” “不当就不当,回来上大学!” “不要!”捣蛋鬼一急,干脆翻身跳下了床,胡乱穿起衣服,“我要去特战大队!我要当特种兵的!” 古舅舅看着捣蛋鬼要走,赶紧拉住他:“你干什么?你要回去啊?你怎么回去啊?你们那军营又不在市区,又没有车去!你给我回来!小建!古建!” 捣蛋鬼这会儿已经慌了,他虽然看不顺眼知乐,可是舅舅的这种手段他更看不顺眼。小小年纪,被他爹教得一腔报国热血,最讨厌的就是那种用权势压人走后门的。一想到他也“沦落”到这个地步,他顿时就好像全身爬满了虱子,恨不得跳个江洗个清白! 一营是野战部队,驻扎在杭州市郊,下了最近的公共交通还有十几公里的路。捣蛋鬼冲动之下跑出了医院,腿上隐隐作痛也顾不上了,只想着最快回去。招了出租车后,刚要上车,一摸口袋,这才想起这会儿他是身无分文。 捣蛋鬼脑袋一热,拔腿就跑,才跑了几步胳膊就被拉住了,身后传来古舅舅的骂声:“你脑袋长坑啦?干嘛去!?” 捣蛋鬼梗着脖子吼:“回部队去!” “走回去啊?” “就走回去!” “你……”古舅舅气得不行,骂了几句,塞给他几百块钱,“打车过去!” 捣蛋鬼气舅舅搞的鬼,接过钱一声不吭就跑了,古舅舅跟在后面喊都没听见,气得直骂臭小子没良心。 捣蛋鬼这会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败城把他认成那种搬弄是非的小人!他是堂堂正正的兵,就算要扳倒败城,也是光明正大的扳倒! 出租车开得多快也不够捣蛋鬼急的,司机大叔被催得不行,眼看着越开越荒凉,周围连个人烟也没有,他瞄了眼后座“凶神恶煞”的“小兵”,心里顿时凉气直冒,无论捣蛋鬼给多少钱都不愿意再往前走了。 捣蛋鬼一下车,司机一踩油门没了车影,他孤零零的站在公路上,左右看看,完全不认识,心里也直发毛。可是,这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还能怎么样? 跑呗! 败城一下午都心神不宁的,站在宿舍门口发呆。“于娘”指挥着新兵蛋子爬高上低的装玻璃窗,一会儿是城镇兵不会装玻璃,一会儿是农村兵不会用电钻,把他忙得一头汗。等好不容易寝室里焕然一新,窗明几近,阳光灿烂了,他扫了一圈,发现败城这个排长又没人影了。 暗叹一声,认命地跑出来找人,在门口就遇上了。 “排长。” “嗯。”败城懒洋洋地应了声,“忙完了?” “嗯。” “太好了,晚上睡觉真是冷死我了。” 于正咧了咧嘴:“你也怕冷啊?” “我为什么不能怕冷?”败城没好气的道,“说了多少回了,特种兵不是超人,吃喝拉撒睡哪一样我不占啊。” 于正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神乎得很。” “行了行了。”败城伸了个懒腰,一付没精神的样子。 于正试探道:“你还在想古建的事啊?” “只是有点遗憾看走眼了。”败城懒洋洋地说,“原本以为是个好苗子呢,没想到居然给我来这一套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算啦,我们到时候求赵连把他调去别的班。”于正安慰道,“他成绩好,肯定有人要的。” 俩人聊了几句今后的训练方向,正说到知乐头上,有个兵远远的跑了过来。他们这里离主营区远,一般不会有人来,来了就是找他们的。 败城远远的看了,立刻挺直了背,站好军姿。在班里怎么无赖,在外人面前也不能丢脸是不? “报告首长!”来人是个哨兵,跑得气喘吁吁的,敬了个礼道,“门口有个兵要进来,说是你们班的。” “我们班的?”败城和于正对视了一眼,“叫什么名字?” “古建。” 败城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虎着脸拉住要去的于正道:“你别去,我去看看,这小子必须得好好教训下。” 于正看着面无表情的败城暗中摇了摇头,心道:明明很高兴嘛。 31.互相帮助 捣蛋鬼看见败城出来时,心就是一沉。在他看来,这个吊儿郎当没有个人形的家伙完全是个走后门来受罚的军二代,一想到这样的人代表着他们这些军二代的形像,他就觉得心里像有把火在烧。 可是,不管怎样,这次是他的错——原本不是他的错,现在也是了! 捣蛋鬼咬了咬牙,对败城一个立正,大吼道:“报告排长,硬骨头六连新兵连特别班新兵古建,请求归队!” 败城正和那个传话的哨兵讨论要不要在特别班专门装一个电话,闻言只是用眼角瞄了眼古建,就好像没看见般。 哨兵对这种事见多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钻进哨岗里离得远远的。 败城这才慢悠悠地背着手,一付很无聊的表情走到捣蛋鬼面前,说:“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 “报告排长!”捣蛋鬼的血全都冲上了头顶,声音几乎喊破天,“特别班新兵古建,请求归队!” “我们班没有叫古建的。”败城的话令捣蛋鬼的血几乎都冻住了,“我们班只有一个新兵腿折了,在医院呢。” “报告排长,我的腿没折!” “我看不出来啊。” 捣蛋鬼气得要爆炸,喊得更响:“报告排长,我是跑回来的!我的腿没折!” 败城仔细打量了下捣蛋鬼,发现他腿脚上的尘泥时,才微微一笑,道:“从军区医院跑过来的啊?” “不是!” “从哪里?” “不知道哪里,司机开到一半不开了,不识地方。” “那你怎么过来的?” “只有一条路!” “跑了多久?” “三小时!” 败城估算了下时间,心里乐得很,嘴上却一付很厌烦的口气:“那你的腿是怎么回事?有片子呢,我听说那医生还帮你说话,要严查打人者呢?” 说起这个,捣蛋鬼更急了,语无伦次的喊:“那是我舅舅自作主张,是假的,我腿没折!排长,我错了!” 败城不说话,围着捣蛋鬼转了一圈,看了会儿地面,道:“我不能再要你了。” 捣蛋鬼立时变了脸,愤怒的喊:“排长,我已经认错了!” “错在哪?” “不该造假!” “其他没错是吗?” “是!”这一声捣蛋鬼喊得最响。 “我可不是这么想的。”败城站定,他比捣蛋鬼高半个头,居高临下的望着,就像一片阴影,“首先,你不该用踢的去纠正战友的错误,先动手是你不对。其次,你闹着去医院偷懒。第三,只因为你舅舅做得不合你心意,就毫不留情的把你舅舅送上军事法庭,简直是无耻!” 捣蛋鬼完全懵了,脸色惨白的辩解:“我没有!” “怎么没有?向部队造假,这是什么行为?该不该上军事法庭?而你,明明可以说是搞错了,偏说你舅舅造假,这是什么行为?” “可、可是……” 捣蛋鬼转不过弯来了,他刚才只想着讲明事实,完全没想到其他,不自觉地就把真话讲出来了。再说,讲真话不好吗? “你以为帮助其他战友,就很无私了?”败城冷笑,“那你为什么不帮知乐呢?因为你讨厌知乐。你整天喊着投诉,要扳倒我,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我不好,就因为你看我不顺眼,所以要扳倒我!我真做了什么错事吗?你舅舅呢,我想应该为了你好吧,可是,你就这么把他推到上了军事法庭。我讲的有哪一点是错的?” 捣蛋鬼说不出话来。 “你所有的行为都是出于私心,简单来说,顺你者昌,逆你者亡。” 捣蛋鬼的眼中仍然闪着倔强的光芒,头却已经低了下来。 败城举步就走,捣蛋鬼一看,急眼了,跳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角喊:“排长!” 败城侧头瞄了眼,捣蛋鬼闪电般缩回了手,立正站好,大喊:“排长,你、你帮帮我!” “凭什么啊?”败城懒洋洋地说,“你看我又不顺眼,我为什么要帮你啊?其他班挺好的,我这特别班又破又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我……”捣蛋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不想去其他班!我知道特别班都是尖子!我不要去别的班!”讲着讲着,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讲出来了,“我、我知道你肯定是有本事的,不然连长不会让你来带特别班的!” 败城爽了。 装模作样的考虑了片刻,才慢条斯理地道:“要回来,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排长你说!” “你和知乐结成一对‘共进步’吧。” 捣蛋鬼傻了:“啥?” “互相帮助的对子。”败城笑得很灿烂,“简单来说,他不理你,你要对他好。他不理你,你还要对他好。” 捣蛋鬼气得脸色五彩缤纷的:“你这是以权谋私!” “怎么,我让新兵结成一对‘共进步’还以权谋私了?”败城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好,我们去让连长评评理,走吧!” 捣蛋鬼这才反应过来,败城在他的眼中顿时变得面目可憎一万倍,他深刻地认识到,败城这家伙的城府简直像是江湖河海,深不可测,十个他都抵挡不了。 “我答应!排长,我答应!” “你答应?我求你啊?” 捣蛋鬼啪得一个立定,喊:“谢谢排长教导!” “好。”败城点了点头,“走吧,回去先帮知乐学学内务。” 捣蛋鬼憋着一肚子气跟上,走了没几步,又感觉前面飘过来一片阴影,抬头一看,败城正盯着他。 “腿疼啊?” “不疼!” “哦?不疼不准一瘸一拐的。” “报告排长,疼!” “那你刚才是在撒谎?” “……不、不疼了。” “很好。” 捣蛋鬼算是结结实实知道了什么叫嘴贱,他打定主意,以后对败城一定要谨言慎行。同时,他也不由得在心底反省——我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吗? 捣蛋鬼一踏入特别班,其乐融融的气氛顿时就没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的行动,看见他走到知乐铺前时,更是露出紧张的神情。 捣蛋鬼深呼吸了好几回,才像蚊子哼般开口:“我教你叠被子吧。” 知乐眨巴了下大眼睛,认真的考虑了起来:小爹说战友该互相帮助,即使是打架,也一定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是在打架,所以,接受古建的请求……算是我在帮他?于是,我这算是帮助他了吧? “好。” 知乐的回答令寝室里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于正溜到走廊上的败城面前,问道:“排长,你用的什么办法?” “说服教育。”败城一身正气的说。 于正高兴了:“果然还是老办法好吧!” “嗯,人心都是肉长的嘛。”败城笑得很爽朗。 看着井然有序的寝室,败城志得意满的走进去,在各种复杂的目光中大声道:“同志们辛苦了!” 只有捣蛋鬼蹦起来喊:“为人民服务!” 他这一蹦,有笑的,有呆的,另三个大院公子兵也跟着反应过来,跳起来跟着喊。 败城笑呵呵的道:“不要笑,只有古建做对了。刚才笑的,等会儿出操前多跑一个800米。” 寝室里顿时一片哀嚎。 这段时间特别班已经养成了习惯,只要出错必有惩罚。这个笑呵呵的排长没有官架子,罚起人来总是有理有据。谁要是不想受罚,可以,背书。各种文件背上一圈,第二天抽查,背不出,就得替全班战友洗臭袜子一周。 有人三样都不想做,排长总是笑眯眯地道:“你看,我给你那么多机会,你都不愿意,事不过三,总不好只罚别人不罚你,是吧?” 每当这时候,被罚的只能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虽然总觉得各种不对——连长明明强调不允许体罚虐待新兵,不允许出小操啊? 有人把这话对败城说了,得到的回答是:“跑步是体罚?背书是虐待?洗袜子是出小操?” 问的人无言以对,只好争取下次不受罚。总体来说,大家还是觉得这个排长挺好,他们的训练量也没有比别的班大多少,人也很和气。 “同志们,我们新兵连有四面流动红旗,分别是内务训练、政治学习、单兵训练和军事训练。”败城特意顿了顿,道,“单兵就让知乐去拿了,他的训练量大,你们恐怕不行。” 这话一说,方江立刻跳了起来:“凭什么不行!我也要加练!” “你也要?唉呀,这可不好,我的精力是有限的,哪带着了那么多人哪。”败城皱着眉头不快地道,“再说了,你这不是找苦吃吗?” “我不管!”方江又吼又叫的,“你不能偏心!” “好吧。”败城勉为其难的道,“反正方江你是想争取留在六连的,多练练也好,其他人就随便吧。” 这话一说,新兵们全都不忿地嚷了起来:谁不想留六连啊,留六连提干机会多,以后的发展机会大,除了想混日子的小白脸,其他人都强烈要求加练。 “你们俩也要跟上啊!”方江拍着小白脸和卫广的肩膀,“可不能掉队,我们说好要一起的!” 卫广兴高采烈的喊:“当然啦!” 小白脸郁闷:“方江你这个傻逼。” 败城又转头对知乐说:“知乐,这次你和古建的事学到了什么吗?” “学到了。”知乐大声回答,“要帮助战友。” 败城很是惊讶,追问:“怎么帮助?” “让他帮我叠被子!” “……” 很快,新兵连的其他班都发现,特别班的新兵们“发疯”了,而知乐却发现,捣蛋鬼也“发疯了”! 32.“尿床” 知乐最近压力很大,捣蛋鬼无时无刻的紧迫盯人总让他浑身汗毛直竖,恨不得背后也长一双眼睛。 新兵们练了一天,晚上九点熄灯哨一响,个个都睡得像是猪。除了一个人,知乐最近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现在的训练量对知乐来说就是毛毛雨,整天站着不动,无聊死了。相对的,每天晚上的识字功课才是他最头疼的,败城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堆书,他只要写错一划,就得背一页书。那书上被败城密密麻麻的标好了拼音,他得按着不熟悉的拼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去背,第二天还要被检查。 最郁闷的是,那些书都是些什么《论游击战》之类的理论书籍,看得知乐一个头两个大,只得死记硬背。 所以,用脑过度的下场就是晚上失眠。 败城最近很累,忙着管新兵蛋子的衣食住行训练进度,不仅要管特别班,还要管一排。其他两个班长嘴上没说什么,但名义上他还是排长,总不能真什么也不管。管完这些,他还得替知乐标音标。知乐怕看,他也怕标,一篇下来,标得他头晕眼花,更郁闷的是,他发现自己经常标错,还得拿本字典在身边,就怕误人子弟。 这样繁忙的日子里,他是一沾枕头就闭眼,睡得人事不知。 当兵当习惯了,睡觉也睁着一只眼。败城躺下没几分钟,就感觉床前有动静,一睁眼,发现知乐居然只穿着内裤在往门外走。 败城举起枕头就砸了过去! 知乐被砸了个正着,回过头机警地四下张望,那付鬼鬼祟祟的神情看得败城又好气又笑,挥手示意他过来,一拍他的屁股,低声骂道:“裤子呢?” 知乐躲躲闪闪的,败城仔细看了下他的内裤,意外地发现是条新的。 论起不讲卫生,这班里知乐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本来,半大小子们就没几个是讲卫生的,一双袜子能穿立起来,知乐更是厉害,袜子不仅能站起来,还能把人薰晕过去——小白脸就不幸中招,在给知乐洗袜子时,洗着洗着就翻白眼了。 这知乐,深更半夜不睡觉爬起来换内裤?搞什么夭蛾子? 败城毕竟是过来人,稍一想就明白了,憋出一脸坏笑道:“尿床了吧?” 知乐脸涨得通红,迅速抱头蹲下说:“我错了,别打我!” 败城一怔,有些尴尬地把知乐拉起来,爬到上铺一看就明白了:根本不是尿床,小知乐长大了! 他笑眯眯地爬下来,看知乐还抱头对着床头柜面壁,立时有些不忍心了,把知乐拉起来道:“老爹以前打你啊?” 知乐点点头,还是躲躲闪闪的,似乎怕突然就挨一巴掌般:“老爹说我这么大人还尿床不应该。” 败城把知乐拉过来,道:“那不是尿床。” “不是?”知乐眨巴下眼睛,放松了警惕,“那是什么?” 败城顿时卡壳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了半天,一脑门子死结,只得哄道:“明天我再告诉你,现在睡觉!” “是!” 知乐一骨碌就要往上铺爬,被败城拉了下来:“都潮了,你睡个屁!下来跟我睡!” 来军营前就一直是一起睡的,知乐当即就进了败城被窝。败城钻进来,抱着知乐冰凉的身体抖了抖,感叹一句“小孩子就是火旺,这都不冷”,这才睡去。 说也奇怪,只要一抱着败城,知乐很快就睡着了,一整夜都不醒,大腿还翘到败城腿上,像是八爪鱼般缠得紧紧的。清晨时,他还能乘着别人没醒时偷偷摸摸溜回上铺去。第二天,他就把问“尿床”的事给忘了,被子一晒去训练了。等到下一次再“尿床”时,他干脆就换了内裤直接钻进败城被窝里。 败城一开始被惊得直接对钻进怀里的冰凉物体来个锁喉,把知乐吓得够呛。后来习惯了,干脆一伸胳膊,把知乐抱进怀里直接呼呼大睡。直到有一次知乐把他的床也“尿”了,这才哭笑不得的在班里多备了一床被胎被子,知乐要是半夜“尿床了”,自个儿把床铺换了再睡。 知乐知道后,颇有些闷闷不乐的,败城问他为什么,他答“抱着你睡得香”,被没好气的败城一巴掌扇在脑后,骂了一顿,这才作罢。 新兵连头两个月主要是基础体能和队列训练,就两字:枯燥! 体能怎么提升?练! 队列怎么站好?练! 每次出早操,新兵们按理说应该是齐步齐跑,口令喊着,歌唱着,一班一班的扎堆跑。 特别班呢?两字,我不! 十个新兵像是疯了般嗷嗷叫着往前冲刺,一冲就是800米,个个冲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死要活的。队形呢?哪里还有什么队形!跑着跑着就开始“拉面条”,队伍拖得老长。等累得不行了,就进入缓跑,好不容易慢慢把队伍整齐了,不知谁一声发喊,又开始冲刺跑,又开始“嗷嗷嗷”的拉面条。 连值班员跟在特别班屁股后面骂得他们狗血淋头都没用,一帮子新兵还是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每次骂了没几声,败城就笑嘻嘻的跑过来,对着连值班员低头哈腰的装孙子,等所有人五公里跑完了,再装模作样的训上一通,再罚个800米! 其他班新兵早操3公里,特别班新兵早操是5公里变速跑加800米加速跑。一开始跑完时,新兵们看着几乎是爬进食堂的特别班就笑,都觉得他们有病。渐渐的,特别班习惯了,拉歌时又开始扯嗓子震人了,早操时,居然能一边跑一边嘻嘻哈哈的,看得别的班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连值班员不止一次打特别班的小报告,赵斌每次都把败城叫去训一顿,然后门一关,私下摆出笑脸“教官教官”的一通叫。 说起来,这件事还真不怪败城。 知乐总是时刻牢记“要比别人强”的话,于是,跑着跑着,他就开始变速冲刺。 他一领先,方江就坐不住了,大吼一声也开始冲刺,一边冲还一边催促卫广和小白脸快点,不然事后算帐!两发小也没办法,跟着往前冲!这四个人冲了,捣蛋鬼怎么还能坐得住,也一声不吭的发疯,拼死跟上。这五个人上了,剩下的人中农村兵占大多数,自然是不服气的,觉得城镇兵是看不起他们,也嗷嗷叫着往前跑。 一个班,不怕冒头的,就怕联合起来一起偷懒。出一个尖兵,剩下都是十八九岁的小兔崽子,谁服气谁啊?尤其是特别班这个名头,走出去,别的班看他们的眼神虽然多有挑畔,却也含着羡慕与妒忌,小兔崽子们个个被看得下巴朝天,在班里更是不愿意输一头了。 新兵们天天胡来,终于是把风刮到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败城头上了。 33.信任 “凭什么你们特别班就能不守纪律?”其他连干部拍着桌子吼,不大的会议室满是烟雾,抽得人影都快看不见了,“你们三头六臂啊?别的班都老老实实的跑,就你们不!臭显摆什么!” 赵斌一脸严肃,问:“败城,你解释一下!” “不是我的错。”败城满脸无辜地说,“又不是我叫他们跑的!要我说啊,这些新兵就是有病,不要舒服,就要吃苦!没办法,我的兵就是爱训练,怕丢面子啊!” 其他连干部肺都要气炸了! 这话不就跟“我穷得只剩钱了”一个意思吗?不就和指着别的干部鼻子说“你们尽丢脸”一样吗? 赵斌嘴角一抽一抽的,想笑又不敢笑,虎着脸拍桌子喊:“败城!无组织无纪律你还有理了?” “是!”败城一挺身站了起来,“我治兵不严,责任我负!可是,我认为我的兵没错!他们有更强的潜力,只跑3公里是一种浪费!他们没有占用其他的资源,没有多要一颗子弹,没有多要一块地,他们只需要一个操场!有哪个新兵进军营后是自己刷墙的?是零下睡在没有窗户的屋子里的?他们现在只要求早操时能够变速跑!这就是无组织无纪律?我服,我的兵不服!” 连干部们个个黑着脸,赵斌也尴尬得清了清嗓子,柔声道:“早操是一种集体活动,如果有加练,你可以用别的时间嘛。” “报告连长,其他时间都安排满了!”败城吼得很响,像是故意震别人的耳朵,“我的兵不是来吃干饭的!” “我的兵就是来吃干饭的啊!”终于有干部受不了了,拍着桌子叫板,“败城你什么意思!” 败城轻描淡写地说:“那你也叫你的兵这样跑啊,跑完了你再看看他们还能干什么。” “跑就跑!” “败城你别挑拨战友关系!” “行了!”赵斌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败城,这件事是你不对!” “是!” “其他人也不要闹,我们成立特别班就是要选拔尖子。你们不服?行,打败这些尖子,你们就是特别班!” “行啊,再过一个月就要授衔了,到时候再比一次嘛。”败城不怕死的火上浇油。 “就这么定了。”赵斌当场拍板。 知乐觉得捣蛋鬼很不正常,无论什么时候捣蛋鬼都盯着他,那眼神,说是敌意吧,似乎也不是,说是友好吧,好像也不是。他跑800米,捣蛋鬼非要跑1000米,他跑20分钟,捣蛋鬼就要跑进20分钟内。但是,一转头,又经常缠着他要求“帮助”,从叠被子到洗衣服,无一不帮。 知乐不理解,乘晚上识字时对败城诉苦:“古建不正常。” “怎么不正常了?”败城翻着书,“正常怎么写?” 知乐叭啦叭啦写完了,又问:“他整天盯着我。” “怎么个盯法?正字少一画。” 知乐低头改完,说:“就这样。” 说完,知乐就开始瞪大眼睛盯着败城,那眼珠子里映着灯泡的光,像是水晶弹珠子似的。败城看了会儿,突然伸出手揪着知乐的脸颊,捏了几下,感叹道:“终于有点肉了,不错。” 知乐被捏着脸颊,瓮声瓮气地道:“小爹,我觉得他不对劲!” 败城一笑:“你忘了我说过战友要互相帮助的吗?” “没忘啊。” “他这么盯着你,是因为他老帮助你,你却不帮助他。” 知乐瞪大了眼睛,一付恍然大悟的表情:“是这样吗?” 败城郑重的点头:“是的。” “噢,那我也要多帮助他是吧?” “对!帮助怎么写?” 知乐低头开始写字。 第二天,捣蛋鬼一睁眼,就发现知乐站在床前,认真地盯着他说:“我来帮你叠被子吧!” “……” 那一天于正检查,只有捣蛋鬼的内务不合格。他咬牙切齿的看向知乐,却发现知乐正冲他笑。之后的早操,知乐跑得特别带劲,平时他偶尔还能超过知乐一下,但今天,全程他只能跟在知乐身后吃灰。 于正看得奇怪,问:“排长,知乐今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平时他都留手的,今天似乎没留。” “噢,大概昨晚吃坏了肚子吧。” “……排长。” “我真没干什么啊!”败城委屈的叫,“我就叫知乐要多帮助别人!” “可是,我怎么觉得不像?” “你想多了。”败城随口应句,说完,又叹了口气,“不过,也该是治治知乐这个不帮人的毛病了。在新兵比武前,一定要给他训好了。” “嗯?” 几天后,下午训练时,新兵们队列站得无聊之极时,败城突然笑眯眯的说:“累了吗?我们来玩游戏吧!” 新后们都以疑惑的眼神望着败城,在他们眼中,败城和气归和气,但在训练上总是花样百出,玩得他们目不暇接。而且,越是笑得和气,“玩”起来就越可怕! 这种时候,“不怕死的”当然是知乐了。 “报告!” “说!”看着知乐越来越标准的立正姿势,败城笑眯眯地道。 “我想知道是什么游戏?” “不难,你肯定喜欢。” 知乐满脸疑惑,于正也凑了上来,问:“排长,你要做什么?” “玩游戏嘛。”败城对于班副的不信任十分伤心,“难道你觉得我会折腾他们吗?” “是!” “于正啊,你不是还要跟我学东西吗?”败城语重心长的拍着于正的肩膀,“小鬼,要机灵点。” “……” 阻止败类的最后一道防线“于娘”也败退了,可怜巴巴的新兵蛋子看着笑得阳光灿烂的败城,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竖。 败城正颇有些伤感时,知乐跑了过来,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他喊:“报告!” “说。” 知乐左右望了望,凑近了,小声说:“我知道小爹是为我好的。” 败城一怔,伸手在知乐头上拍了下,暗自感叹: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小爹没白疼你! 34.孤立 在知乐短短十七岁不到的人生中,世界是非黑即白的。 对老爹和他好的是朋友,不好的是敌人。朋友应该善待,敌人应该消灭,就这么简单。 后来,小爹来了。 小爹长得很好看,比老爹更高、更年轻,却和老爹一样厉害,懂许多老爹不知道的事。小爹和老爹不一样,对知乐很严厉,但是时不时的,小爹也会对他笑,笑得的时候比不笑还要好看。 自从和小爹在一起生活后,知乐懂了许多以前不懂的事,那些新奇的机器,好大好大的城市,还有好多好吃的。 小爹会在晚上他睡不着时抱着他唱歌,老爹只会拍他的脑袋,这一点上,他觉得小爹胜过老爹了。 小爹唱歌可好听了,唱的都是军歌,他却能听睡着,因为小爹的声音可温柔可轻,就像是冬天晒了一整天太阳的棉被盖在身上,又轻又软和,小爹的怀抱也很暖和,比棉被还暖和,大手拍在他背上时,令他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再也不害怕了。 这样的小爹教给了知乐一种全新的关系,叫作“战友”。 小爹说战友要互相帮助,却又要互相竞争。 知乐不明白,为什么又互相帮助又互相竞争?但是他知道小爹对他好,所以他乖乖按照小爹说的去做了。只要听话,小爹就会永远和他在一起。不,不对,小爹说过,就算不听话,他们也会永远在一起。 小爹说的游戏可简单了,就是跑步嘛。 跑步知乐一点也不怕,有时候拼起命来,他可以跑上一天,只要有原因。来了军营后,许多时候莫名其妙的也要跑步,不过小爹说这是为了以后需要跑步时能跑得动,这个理由他可以理解。 不过,今天这场跑步知乐有些不理解。 十个人,分成两个队,每个队五人,以每个队的最后一名来算成绩,输的队要给赢的队洗衣服。小爹还特别强调“要把这个当作逃亡,就像有许多人在后面追着你们”,这个知乐太熟悉了,这一次,还特别穿上了许多东西,重了许多,可是和以前知乐的生活更像了。 知乐不喜欢洗衣服,觉得好麻烦,衣服脏了就扔掉换新的,要是没有新的,就不穿。军营里总是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规矩,小爹说这就是人类,知乐觉得不对,因为他以前也是人,老爹也是人,却从来没有这些奇怪的规矩。 每当说起这些,小爹总是会笑得一点也不好看。 小爹太复杂了,知乐不懂。不过,小爹会永远对他好,这就够了。 所以,知乐跑得可快了,他拼命的跑,这样一来,小爹应该很高兴吧?可是,小爹不仅不高兴,还非常生气的命令他回去带着最后一名一起跑。 知乐所在的队有“最讨厌的战友”、“总是打不过我的战友”、“没用的战友”、“傻瓜战友”,这些人中,那个“没用的战友”果然很快就不行了,越跑越慢,拖在后面直喘气,嚷嚷着要死了。 为什么要帮这个人? 知乐皱着眉头,对小爹喊:“这是在打仗,我不要这个人做战友了!” 小爹非常生气,他从来没见小爹生过这么大的气,比上次他打捣蛋鬼还生气! “这是部队,他们是你的战友!真到打仗的时候,你就这么把最后的战友扔下?” “没用的人就应该扔下!”知乐大声回道,“老爹就是这么说的!他跑不动和我又没关系!” 小爹的眼都气红了,瞪着知乐咆哮:“那你跑不动时呢?我不是说战友要互相帮助!?” “那是平时,打仗时怎么帮?我自己也要努力啊!他不努力凭什么要我来帮忙!?”知乐不服气的喊,“我如果跑不动了,只怪我没用!我去帮他,我可能也会死!” 小爹似乎气极了,指着操场喊:“那些人都是帮你打过饭、铺过床,关心过你的人!你就为了可能会出事,放任他们去死!?你看着!你给我看着!” 操场上,小白脸已经完全迈不开步子了,尽管有了一段时间的训练,但全副武装和空载是完全不一样的。十二月的天,他却从里汗湿到外,眼前直冒金星,气都喘不均。 架着他跑的是方江和卫广,捣蛋鬼拿着他的装备。这三个人也好不哪里去,都跑得踉踉跄跄,脚步虚浮,却还是挣扎着往前。在他们旁边,另一组的五人虽然同样处于崩溃边缘,可是他们多了一个人,这多出来的一个人,一点点把优势的砝码加了上去。 知乐早就到达了终点,站在那儿,和败城大声争吵着。 “是你说这是在逃亡中的!我不应该救他们!” “那你就让他们死?”败城气得浑身颤抖,他本以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教育,知乐的世界观应该有所改进,没想到却还是这么一付冷漠的态度,“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你就让他们死!” “他们没死!” “如果这是真的战场,他们就死了!” “他们死了又不是我害的!”知乐不明白败城的怒气缘由,他觉得很委屈,“我如果帮他们,我也会死!为什么我可以活下来却故意送死,这不公平!” “你!”败城觉得他的心脏病都要气出来了,“你如果出事了,他们也会来帮你的!” “我不需要!”知乐梗着脖子喊,“我死了是我没用!” 败城抿着嘴不说话了,他的心肝肺都要气炸了!可是,他又找不到办法来改变知乐的观念,软的硬的,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就做了,再继续下去,除非弄个实境来,不然他真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再说,就算弄个实境来,知乐也很有可能直接把受伤的战友丢下闪人! 这一刻,他就恨极了知乐的父亲,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他是要造一个冷血怪物吗?就不怕知乐连爹也不管吗? 败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收敛了怒气,强作镇定地问:“我问你,如果你老爹受伤了呢?” 知乐一下子就阴沉了脸,说:“老爹不会受伤的!” “总有受伤的时候吧?” 犹豫了许久,知乐才道:“他叫我不管他。” 败城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芒:“你不管了吗?” “我走了。”知乐的脑袋低了下去,又迅速抬了起来,“后来我又回去了!老爹和战友不一样的!” 败城意味深长的看了知乐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 那天的比赛,知乐所在的队以微弱的劣势输掉,他在特别班再次被孤立。 35.训练计划 于正把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在他看来,特别班这十个新兵都是好苗子,放在别的班肯定也是拔尖的,如果在他手里毁掉一个,他肯定会愧疚不已。 他想了许多办法来缓和特别班的紧张气氛,一一找知乐当时的队友单独谈话,但是方江他们的态度很简单:“我们要死了,他看都不看一眼,这算什么战友?要是换作班副你,你愿意和他一起打仗啊?” “知乐太小,他不懂事!” “什么不懂?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要是对我们有一点感情也不会这样做!”小白脸气哼哼的说,“他就是没良心!” 于正无话可说,急得对败城发怒:“排长,是你点的火,你总得负责灭吧!” 败城一付智珠在握的样子,淡定地说:“等着。” “你真的有做什么吗?” “有啊!” 败城确实有,他在等赵斌的批复。 他的训练计划上报一周了,赵斌那儿还是丁点反应也没有。于正催得紧,作为当事人,知乐倒是一付无所谓的样子,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又一周后,败城也有些急了,新兵授衔比武越来越近,别的班都练得热火朝天,特别班却天天冷战不休。最后,他还是没忍住,去找了赵斌。到了连部,他一进屋就收了一个卫生眼,赶忙退出去,喊了声报告,听见声音再进去。 “败城,不是我说,这可不是特种大队选训,你这个训练计划太危险了,我都不敢批。上报团长,结果团长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是瞎找事。”赵斌发泄完了,又苦逼的垮下脸,“教官,不是我不帮你啊,这个实在没办法,风险太大了,万一要是出事了,上至团长下至你,通通要倒霉的。” 败城也知道这事硬来恐怕不成,他想了想,说:“要不,我修改一下?” “修改?”赵斌狐疑地说。 败城抓过赵斌桌上的笔刷刷划掉了好几条,再一看,就是个普通的野外越野拉练了。 赵斌有点不相信败城居然会这么爽快的把核心计划给改了,迟疑地看了会儿,说:“那我就……再送送看吧。” 第二天,败城得知计划被批复,很高兴的拿着铁锹出去了。于正心宁不神的等到晚上,见他一身泥的回来,神采飞扬的,顿时更加不安起来。 “排长,你干啥去了?” “没啥。”败城一句话就糊弄过去了,“明天带小鸭子们出去春游。” “春游?春节还没过呢。” “那就冬游!” 知乐对于小爹的担忧毫无所知,他觉得最近一段时间烦人的“帮助战友”没有了,其他人也不再老盯着他,小爹也不唠叨了,虽然还是要识字学筷子,但比前段时间自由了许多。 一个人呆着也很舒服,特别班的宿舍就是幢鬼楼,除了他们之外根本没人。他在二楼找了个房间,里面有许多杂物,没事的时候就缩在里面,又暖和又有安全感,让他想起以前的生活。 所以,当败城说出营区拉练时,闷死了的其他人都一反常态欢呼雀跃的,只有他不开心——好不容易习惯了新“巢穴”,不想再随便离开。 这次拉练从败城的说明来看很普通,但等新兵们到地头了,左右一看,心里顿时凉了一半。 这地方左右什么都没有,不要说人家和公路了,就连普通人踩出来的小径都没有,真可谓是“无径人踪灭,千山鸟飞绝。” 新兵们都没有过野外生存经验,这么一看,个个都是面如菜色。这要换作于正来,他们倒也不怕,于正绝不会把他们扔在野外的,但眼下带着他们的是败城,于正据说在终点接应。败城这是什么人,在新兵们眼中,败城似乎是无所不能、无所不干的,一个不好,真把他们扔野外了。 新兵看向败城的眼神立马就变得可怜巴巴,像是一群被抛弃的孩子。败城心里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有人学过野外测距吗?” 知乐举起了手。 败城又拿出一个指北针:“有人会看密位记复步吗?” 又是知乐一枝独秀。 知乐本人没什么感觉,他只是实话实话而已,但落在别人眼里就多了几分炫耀的感觉,颇为不顺眼。 捣蛋鬼这段时间安份了许多,上次的骨折事件后,他认为败城深不可测,要想扳倒这座大山,必须得从长计议。此时听败城越说越离谱,他立刻就急了,吼道:“报告!你不能把我们单独扔在这里,出事了你也逃不了!” “嗯,我知道。”败城把指北针扔给知乐,笑眯眯地道,“所以,我跟你们一起拉练。不过,我不会做任何指导,你们看着办。团长特批我带你们野外拉练,现在是七点五十分,今天日落之前回到营区算合格。” 新兵们这才放下心来,各自伸长了脖子往四周打量,试图找出一些熟识的东西,却只见到一片野地和大大小小的山包,啥标志物也没有。 方江一惯的拧着来:“如果不合格呢?” “不合格?”败城笑,“不合格你们就准备在野外过夜吧。” 方江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小白脸已经急慌慌地喊:“教官,你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什么装备也没带,就在外面过夜?” “哟,你怕呀?怕就抱着方江卫广嘛。”败城笑眯眯的说。 “团长不可能批准你这个计划的!”小白脸聪明得很,立时叫了起来。 “嗯,团长批的是长途拉练计划。”败城仰头望蓝天,“我批的是野外生存拉练,你们要不想跑,就在这儿呆一夜,反正我又没损失。” 话音刚落,知乐就平举指北针,通过照门准星观察了一下视野距离内的明显目标,又从兜里掏了张纸和铅笔,揣在手上,准备好记复步,迈开步子往前走了。 他这一走,败城也跟着走了,剩下的新兵就慌了,一迭声的喊“排长!排长”。 败城挥挥手:“你们就呆这儿,我回去后叫于正来接你们。” “我们要是出事了,你肯定要扒绿皮的!”捣蛋鬼声歇力嘶的喊。 “如果这次拉练不成功,我扒绿皮也无所谓。” 败城的声音遥遥传来,一付无所谓的模样。然而,他的内心却满是煎熬,知乐的情况是如此糟糕,他根本不敢教下去。这不是在培养兵,这是在培养杀手和匪徒,他不可能视而不见的继续。 这次如果不能找到突破口,即使他的位置保住了,他也会强烈要求把知乐开除!他宁愿养着知乐,也不会让知乐再呆在军营里! 新兵们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的人影越来越小了,四周寒风一吹,都有些发毛。司马山对知乐的好感仍旧不减,首先跟了上去了,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不一会儿,特别班所有人都开始在野地里前进。 36.救是不救? 知乐严格按照长途行军的标准,慢跑五百米,走一百米,反复交替进行保存体力。不过,他的速度对小白脸来说有点高了,特别班的新兵中,体力最差的是小白脸,体力最好的却是卫广,在没有决窍只凭一口硬气的情况下,他居然能和知乐跑个平手,着实令败城另眼相看。 小白脸空长了一身大块头,跑没几步,就哭爹喊娘开始叫累。 知乐不吃这一套,边走边对他说:“你再不快点,太阳下山之前回不了军营。” “你怎么知道回不了!”小白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你又没有地图!” “你在来的车上没有记路吗?”知乐的眼中带着几分不屑。 这举动当然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不过,在这个地方,谁也不想惹唯一知道往哪走的知乐,都保持了沉默。 只有方江不服气地喊:“就你能!我们只是不会,我们要是会了,你算哪根葱!”知乐直接忽视了他的挑畔,把他气得哇哇直叫,一路上骂声不停,都不带重字的。 小白脸若有所思了会儿,忽然紧跑几步,凑到败城身边道:“排长,其实你这次带我们出来,想想治知乐吧?” 败城用眼角瞄了小白脸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这么想?” 小白脸的脑子还是非常受败城认可的,他常常想,如果知乐也有这么一付脑子该有多好,他也不用操这么多心了。 “如果不是,你好好的把我们拉出来干嘛?”小白脸没好气地道,“我听别的班老乡说,新兵比武是你提出来的啊?是不是怕知乐在新兵比武上捅漏子啊?” 败城哼哼了两声,道:“这次出来不仅是教育知乐,还有别的原因,猜猜看?” 小白脸疑惑地想了片刻,道:“你不会是想让我们来学野外侦察吧?” “你们?”败城笑了声,“你们有运气下六连都未必有得学!你们是不是觉得,知乐在一个集体中没有用?” “确实没用。”小白脸不服气的说。 “嗯,他是没有领导能力。”败城道,“但是,眼下这么个情况,他有没有用?” “这情况是你创造出来的。” “你敢保证绝对不会有相同的情形?” 小白脸不吱声了。 “我打个比方。你们是半途出家,刚学撞钟,知乐是从小当和尚,你觉得,你们和他撞出来的钟能一样吗?你们以后当然也会逐渐学着撞钟,但知乐不撞钟就要饿死,你们不撞钟还可以去挑水,这样一来,你们能一样吗?” 小白脸还是不吱声,但脸上的不服劲儿少了许多。 “所以,他会永远是你们的尖子,甚至超过许多老兵。”败城说起这个,语气里带着不可察觉的得意,“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他不犯法,这样的人都是团队所需要的,他可以带你们走出困境,获得最后的胜利。” 小白脸嘟囔道:“可是,他会抛下战友。” “这是他的问题,我现在说的是你们的问题。”败城叹了口气,“一味的排斥他只会让你们的战斗力减弱,怎样利用他的能力才是你们所要考虑的。”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地道,“尤其是你要考虑的。” 小白脸一怔,陷入了沉思。 行进的队伍逐渐往一个小山头走去,知乐不时抬头确认一下方向,在笔记上划复步,记着走过的距离。新兵们吱吱喳喳的讨论着方向,精力还算充沛,但等他们进了山间,被交错的树枝一遮,温度立时下降了不少,视野也变差了,新兵立时觉得心里拨凉拨凉的。 知乐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一处狭窄的山道上,左右张望着。 “走啊!你干么事?”方江嘴上这样喊,脚下却没有动,他也不傻,知乐不动,肯定有原因的。 “前面不能走。”知乐一步一印的试了几步,似乎在摸索着什么般,“这里有沼泽。” “沼泽?”方江愣了下,“杭州这块怎么有沼泽?你脑子进水了?”他走到知乐身边,试着踩了踩,虽然地面有些泥软,却还是踩得到底。 “再往前走就是了。” “你有什么证据?” 知乐嗅了嗅鼻子:“湿气重。” “我还有杀气呢!”方江怒,“这个温度,有沼泽也冻硬了!杭州这儿哪里没湿气啊?一边去!” 说完,方江就要往前走,一直默不作声的败城却开口了:“方江,让小白脸先走。” 方江的脚闪电般收了回来,疑惑的望了眼败城:“让他?” “我不是小白脸!”小白脸气急败坏的喊完才道,“对啊,为什么让我?” “你最轻啊。”败城慢悠悠地道,“不是你是谁?” 小白脸个子最高,体重却最轻,总是被别人嘲笑。此时被这么一说,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始往前。他小心翼翼的一步一个坑,踩实了再迈,前面几步很普通,结果,当他走到第三步时,蓦地发现后小腿已经完全陷进泥里了。 特别班这次出来穿的不是作训鞋,而是沉重的防水军靴。小白脸一开始陷得浅,没在意,等注意到时,腿已经拔不出来了。他本来就胆小,一下子就慌了,拼命挣扎,越挣扎越陷,很快,泥就淹到他的大腿根了。 在旁边看的也急了,都要去拉小白脸,被败城喝住了:“动什么动,都想下去是不是!?” 方江急得抓耳挠腮:“怎么会有沼泽的?这又不是原始森林!找枝子!长树枝!” 一帮子人赶紧找来树枝,没想到,脆的一拉就断了,不脆的扯不下来。等好不容易有一根能拉人的了,小白脸的屁股也已经陷进去了,根本拉不出来,一用力就像是要把他的腿拉断般疼,只得放了手。 新兵们没辙了,有看败城的,有看知乐的。 败城对知乐说:“你准备怎么办?” “自己爬出来。”知乐面无表情地喊道,“趴下,在泥上伏半身,用手臂趴开泥,慢慢就能出来了。” 这要换作别人也许可以,但这人是小白脸啊,他这会儿已经害怕得嚎啕大哭起来,爸啊妈啊的直叫,不要说冷静行事,连知乐的话都听不清。方江急得在边上嘶吼也没用,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哭。 捣蛋鬼吓得脸都青了,对着败城大喊:“假的吧?这是假的对不对?这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你傻啊?”败城回了捣蛋鬼一句,又转头问知乐,“怎么办?” 知乐小心翼翼地走到道边,抓着树枝攀在山壁上慢慢移动。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的,以为他要去救人。没想到,他走到了另一边,站在地上跺跺脚,说:“走吧。” 所有人都一脸茫然。 “走啊。”知乐又说,“等他冷静下来,自己就能出来了。” 这是要把小白脸扔这儿? 新兵们一下子炸了锅,各种污言秽语都砸了过来,方江更是气得满面通红,指着知乐喊“杀了你”。小白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快死了般。 “吵什么吵!”败城大吼一声,惊起林子中不少飞鸟,等小白脸都不哭了,他才轻声道,“陆启听命令,上半身趴在泥上,保持冷静!” 小白脸赶紧照做,胸腹被泥衬得一片冰凉,脸上也全是泥巴,但好歹不下陷了,他的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 败城站在沼泽边上,冷着脸对知乐道:“你就这么走了?” “他已经陷这么深了,外力硬拉能把他拉成两半。”知乐皱着眉头说,“他自己能出来的,非要别人帮忙,这也怪我吗?你不是说日落前到达军营才算合格吗?我要求合格有什么不对?” “你放他一个人在这里,他要是死了怎么办?” “死了也不怪我啊。”知乐还很委屈。 “你是不是人啊?”没头脑的卫广也听不下去了,“他有哪点对不起你,你这么对他?” “我说了不要进去,是你们非要进的。我给了他办法出来,他不听。这些也怪我?” 卫广怒了:“怎么不怪你?全怪你!就怪你!” 知乐也生气了,沉下脸,干脆的转身走人。才走了没一步,就听身后一阵喧哗,他转头一看,愕然发现败城也往泥里走进去了。 败城的步伐很大,没几步就走到了中心点,小腿整个都陷进去了。新兵们的大叫他像是没听见,根本没在乎脚下,只是盯着知乐的小脸,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是还不救?” 知乐完全傻了,愣愣地站在原地。 37.心声 在知乐的认知中,像这样自己下去送死的事不应该啊,所以,他第一反应是喊:“排长,你别下去,这是沼泽,会吞人的。” 这话说得败城额头青筋直冒:“那我现在下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我……”知乐傻了会儿,吱唔道,“那你上来呗。” “我要是上不来呢?” 知乐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不说话,抿着唇站在那儿不动。 败城见知乐这付样子,又是心急又是伤心。 这次的训练,他就是故意要走下来看看知乐的反应,如果知乐真的能甩下他走人,知乐的军营之路也走到头了。 在来之前,于正就满腹怀疑的问过他:“你这么做为什么?知乐不懂事可以慢慢教育,干嘛要用这种手段?” “我不是在教育他,我是想知道一些事。”败城皱着眉梢说,“你小时候人家给一块糖,你还知道笑一笑呢!知乐和我最亲近是吧?如果连我都不救,你觉得他还能救别人吗?这已经不是救不救的问题了,而是他到底还能不能成为一个人的问题。一个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产生同情心的人,不能当兵,尤其是不能当尖兵,培养这样一个兵,是对国家和人民的不负责任!是在培养一颗定时炸弹!” 败城很少这样严肃的长篇大论,于正听完,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讷讷地道:“排长,那你其实就是想知道,他还能不能对别人好?”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败城烦躁的道,“战争会淘汰弱者,但是一个士兵却没有资格淘汰他的战友,这不是理性的算数题,而是关乎信仰与感情,关乎生……”看着于正张着嘴一脸白痴样,他少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总之,你就等着吧,要是真出事了,赶紧来救我!” 这会儿,看着知乐噘着嘴移开视线,败城的心冷了下来,也许,知乐从感情上就无法同情别人,他不应该让知乐到军营里来,更不应该逼知乐。 也许,让知乐成为一个普通人更好吧…… 败城想着,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知乐见了,猛然大叫一声:“排长!你别动!别!你别动啊!我求你别动!” 败城被吓了一跳,所有人都被吓着了。知乐从来没有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过话,他总是冷冷的,低低的,简洁有力,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语无伦次,大喊大叫的。 知乐脸色白得可怕,手脚都在颤抖,整个人像是风中落叶般在那儿抖抖嗦嗦的,大眼睛瞪着败城,却黯淡无光,一付茫然无措的样子。 败城很了解知乐,可是,他此刻却有些吃不准知乐的状态了。犹豫了几秒,他一狠心,又往前迈了一步,知乐却一动不动的。 败城疑惑了,往前走了几大步,他挖的坑他最清楚,几步下去,淤泥迅速淹到了他的大腿根。他看了看知乐,仍旧是呆呆的站在那儿,没有反应。 “知……” 败城的话才开了个头,知乐突然一声不吭的冲了进来。他的身材瘦小,跑得又快,居然踩着淤泥一直跑到败城面前才陷进去。跑不动了,他就趴下来,努力勾着败城,开始试图把败城挖出来。 没有工具,就用手挖,手挖疼了,就用手臂,哪怕是自己陷下去,只要败城的腿一点一点露出来,他就不会停。 指甲挖翻了,没关系,不疼! 手挖破了,没关系,不疼! 手指关节疼得象是脱节了,也没关系,真不疼! “知乐!知乐!别挖了!你不要手了?知乐!” 败城一直在喊,试图让知乐别挖了,可是他却像听不见般,一个劲儿的挖,直到败城一探身,用力抓住了他的手,他挣扎了几下,发觉挣不开后,才抬起头来,看着败城的脸,突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小爹!小爹你别死!你别死啊!别离开我!别不要我!老爹不要我了!我知道老爹不会再回来了!你别死!你死了就没有人再要我了!”知乐像是疯了般大喊大叫,泪珠止不住的往外涌,哭得气歇力嘶,“小爹,我听话!我救他们!我陪他们一起死!你别不要我!你别死,你别离开我,我真的听话!” 败城努力稳住心情,用力抱住知乐的两只胳膊喊:“我不走!我不会死的!知乐,我在这儿呢!知乐!” 然而,无论他怎么喊,知乐却都哭喊着拼命要把败城拉出来。现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让小爹死!小爹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老爹总是嘱咐他:“无论是谁都不配让你送死,哪个人你都不要陪着去死,包括你老爹我,明白吗?那些都是陌生人,小崽子,给我记住,你可不能为那些陌生人死!把你自己放在第一位!” 老爹有次受伤,他被骂走了,却还是忍不住回去了,结果就是被老爹狠狠揍了一顿,从此后,他就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训练,一个人长大。 知乐尽力忍耐着如潮水般的孤独,每当夜里,他只想睡在小地方,越小越好,小了,他的身边就不会那么空了,夜也不会那么冷了。 哪怕不明白为什么要努力活下去,他也按照老爹的话做了:一切,都要以保全他为优先! 后来,知乐有小爹了。 一开始,他是那么不习惯。眼睁有个人,闭眼也有个人,他孤寂的生命里好像一下子多了许多东西。这些东西那么温暖,暖和他那颗心也跟着跳了起来。 所以,尽管有许多不习惯的,知乐还是觉得有小爹在真好,但是,他能感觉出,其他人和小爹是不一样的,哪怕表面上做出一付帮助他的样子,看他的眼神也和小爹不一样。他不明白其中的区别,却悄悄把他们划入老爹所说的陌生人中。 至于小爹,他不想划进陌生人中,因为,哪怕违背老爹说的话,他也宁愿和小爹一起死。 小爹死了,他不是又要回去那个孤独的世界? “知乐——!”败城此时已经什么也顾不上了,知乐的手再这样去肯定会挖折,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知乐!” 乘着知乐一怔,败城用尽全力从泥中拉出上半身,腰部一阵剧痛,他却管不了,一手刀敲在知乐侧颈,再接住知乐软倒下的身体。 嘶嚎声突然消失了,所有人都脸色发白,像是丢了魂般僵在原地不敢动。 38.小爹,一辈子。 “发什么呆?”败城怒吼一声,“新兵听令,照着知乐的样子挖,匍匐前进,轮流换班!” “是!”大声应答后,新兵们这才回过神来,行动了起来。 在最初的震撼之后,方江逐渐回过神来,边挖边嘀咕:“这个知乐真是个狼崽一样,嚎起来还真吓人。不过啊,倒挺有意思,就是心眼太坏,对人还分远近……” 小白脸从刚才起就一直趴在泥上,趴得胸腹一片冰凉,脑子也逐渐冷静了下来。这么长的时候,他一直在想,想知乐,想他,想发小,想新兵们。 平时不觉得的事,在生死关头突然清晰了起来,许许多多的念头都一一涌进脑中,让他混乱了好一会儿。等混乱退去,脑中只留下了那些最重要的,他本就是个聪明人,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这一想,许多事突然就明白了。 此时,听着方江的嘀咕,小白脸突然一阵怒火从心头起,一把掀开方江挖泥的手,咆哮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呢!?你还有没有心啊!啊?有没有脑子!?” 方江被骂懵了,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怎么没心了啊?我怎么没脑子啊?” “知乐心眼坏,你好到哪里去?你对人好不分远近啊?你对谁都无条件付出啊?你们有什么资格说知乐?你们就他妈的一群欺软怕硬的废物!” 小白脸一直是低眉顺眼的一个人,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八面玲珑,却胆小怕事,凡事总是躲在方江身后,方江一吼,他就不敢吱声了,新兵们私底下都叫他是“方江的小媳妇”。新兵们虽然没有谁讨厌他,却都带着一股看不起的劲儿。 十八九的男孩子,怕什么都不会怕事,什么小都不会胆小。 方江被骂急了,立时叫了起来:“陆启你他妈脑子进水了……” “我脑子进水?你脑子里全是水!”小白脸歇斯底里的喊,“你们光叫知乐把你们当兄弟,你们有把他当兄弟吗?你们以为他看不出来啊?当他是傻子是不是!?” 方江涨红了脸喊:“我们他妈的哪里有不拿当兄弟了?” 小白脸立刻比方江喊得更响:“你会怪你的兄弟不来救你啊!?啊?” 这话一说,新兵们都是一怔。 “你要是死了,会怪我不来救你啊?你他妈肯定是叫我滚得越远越好!方江,你看着我回话,你会拉着我一起死啊!?”小白脸抓起一块泥就往方江扔过去,哭得鼻涕眼泪一堆堆的,却还在破口大骂,“平时不努力,打仗了就拉着战友垫背,还他妈战友呢,都给我滚蛋!一群没良心的废物!” 方江顶着泥巴雨大吼:“那知乐就能不救我们了啊?” 小白脸几乎是在嘶吼:“那是他的问题!你们就他妈没问题了啊?你们有什么资格战友战友的叫!因为他有错,你们的错就他妈不是错了啊?” 新兵们在最初的发怔后,慢慢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 他们心里清楚,小白脸说得对极了,嘴上喊着战友的他们,其实并没有把知乐当成真正的战友。帮助他,也仅仅是因为部队要求团结,可是,在关键时刻,他们不自觉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知乐,因为知乐和他们不是一条战线的。 小白脸一边哭一边骂,骂累了就哭,哭完一抹脸继续骂。骂着,挖着,哭着,体力极差的他居然硬生生把自己挖了出来。谁要是过来帮他,他立时就骂道:“都他妈滚,这坑可能是自然形成的吗?看看边上的锹印!你们这群不带脑子的废物!排长可能挖一个能淹死人的坑吗?一个个没脑子没能力,都他妈滚蛋,让我自己挖!” 新兵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白脸,被骂得乖乖的,站在坑边让他自己挖。等他挖完,败城早出来了,正抱着知乐在查伤。 小白脸一抹泪泥混合的大花脸,对着败城手颤脚抖的敬了一个礼,扯着嗓子喊:“报告排长,特别班野外拉练中,应到十人,实到十人,请指示!” 败城看了浑身是泥的小白脸,面无表情的说:“继续。” 新兵们学着知乐的样子顺着山体爬过泥坑,败城指挥着他们把知乐放自己背上,固定好,这才继续往前走。 队伍里没有谈话声,静悄悄的像是没有人存在般。等一群人走出小山了,沐浴在阳光下了,小白脸突然大喊一声,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方江赶紧过去,还没说话,就被小白脸一把抱住,哭了个昏天地暗。方江也不敢说话,只是用手轻拍着他的背,胡言乱语的安慰着。 哭完了,小白脸也脱力了,方江只好背上他,一脚深一脚浅的前进。等方江累了,其他新兵过来接手,轮流背着高大的小白脸。谁也没有说话,似乎这是理所当然般,新兵们像是明白了些事般。 卫广跑到败城身边,伸出手想背知乐,见败城摇了摇头,他收了回来,却不离开,跟在败城身边走。 “排长。” 败城扭头看了卫广一眼,却不说话。 卫广有些尴尬,却还是径自低声说道:“我对不起知乐。我说的那话,太混帐了。” 败城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知道错就好。” “等知乐醒了,我会对他道歉的。”得到败城的话了,卫广的精神才好了一点,红着脸说,“其实,排长,我以前总觉得知乐不是人。我不是说他不好,我的意思是,他不像个活人。” “怎么说?” 卫广想了下,道:“他平时不对我们笑,也不怎么说话。他好像没有不会的事,什么事都敢干,却从来不说什么。没见他累没见他怕,有时候我真觉得他好是个机器人!唉,讲真的,我想帮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帮!搭话也搭不上,想亲近都没办法,他也不和我们玩。一出事,我就不自觉的认为是他的错……” “是我的错。”败城突然说。 卫广一愣:“啊?” “我的方法用错了。”败城失落地道,“我的眼力也错了。我太自信,差点毁了一个人。” 卫广讷讷地接不上话,很快溜走了。 败城感觉到背后体温,垂下眼帘,努力把波动的情绪平稳下来。 这不仅仅是关乎当兵的事,还关乎一个人,一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灵魂却靠得如此紧密的孩子。他的怀疑与自负给了知乐多少伤害,他无法猜测,但被最亲密的人如此“考验”,却不是任何人应该承受的。 “小爹……”呢喃声传来。 败城感觉背后的知乐在动,双手用力往上托了托,嗯了一声。 “小爹,你别死,我会听话的……” “嗯,我不死。” “你一辈子也别死。” “嗯,我永远不死。” “一辈子也要和我在一起。” “好,小爹一辈子陪着你。” “不要和老爹一样消失。” “不会,小爹答应你。” “真的?” “真的,小爹答应你。” “我是好孩子,我会当好兵,我会救战友的,谁我都会救的!他们不努力也没关系,我会救他们的……” 败城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他极力平静的说:“嗯,知乐是好孩子,小爹错了。” “小爹没错……” “睡吧。”败城柔声道,“等睡醒了,我们就回家了。” 新兵们都听见了知乐的话,半大小子们一个个绷着脸,却都红了眼圈。当于正等着心急了,开车迎来时,接到的是一批哭成大花脸的新兵们。 39.角度 于正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心说:坏了坏了,这是出事了啊! 一踩刹车,连手闸都来不及拉,于正就窜出了驾驶室,一边跑一边数人头,一数之下就懵了——少一个!他的脑袋嗡得一声就大了,看明白是少了哪一个后,大声喊:“知乐呢?” 不喊还好,一喊,新兵蛋子们马上哭得更大声了,好像死了人般。 于正急得眼前发黑,差点晕倒前,败城总算出声了:“哭什么,没死,知乐在我这儿呢!” “受伤了?”于正总算瞄见败城背上的知乐了,赶紧凑过去,焦急的道,“没事吧?” “没事,就是手受了点伤。”败城语气低沉,“没大事。” 于正那颗心总算是落回胸膛里了,喘着粗气埋怨:“排长,你太乱来了!你看知乐的手成什么样了!你就算是教育新兵,也不用这样吧。” 说着说着,于正发现不对劲了,按照以往,败城早就歪理一大堆砸回来了,现在却是背着知乐一声不吭。其他新兵们虽然压抑着哭声,也是一付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像是被人打了脸般。 怎么个事啊? “会好的。”败城看于正的脸色不好,开口道,“我们都明白了点事。” 于正一脸的不相信,却没再说什么,而是伸出手要去接知乐,被败城让过去了。 “排长,我可以自己走。” 知乐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加上用力过猛,没回过劲儿。在败城背上这么久,除了手指还是疼得很外倒也没事,论体力,他比其他新兵好多了。 “没事,我背背你。”败城把知乐往上托了托,小声道,“小爹错了,受点罚没关系。” 知乐嗯了一声,用胳膊揽住败城的脖子。 他觉得,小爹的背即宽厚又温暖,就像小时候的老爹,只可惜,他长大后老爹就再也没有背过他了。 没关系,我还有小爹,知乐这样想着,把脸埋在败城的肩窝里。 于正把一堆人拉回军营后天已经黑了,早就过了饭点,他前脚安排新兵们去吃饭后脚就被赵斌叫去询问拉练的事。 他吱吱唔唔了半天,说:“我觉得这次拉练非常有意义!” “什么意义?” “我不知道,不过,排长说他错了。” 赵斌喝水的手一抖,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我靠,教官居然说他错了?”话一出口,才察觉有失威严,清了清嗓子,说,“没出事吧?” “没有。” 于正隐瞒了知乐的伤,训练安全是部队再三强调的,前面已经出过捣蛋鬼的事,再出点什么败城肯定会受质疑。赵斌又不是一手遮天,营长、指导员都盯着呢,其他干部也对败城不满,他不能再给赵连和败城添麻烦了。 于正被赵斌“拷问”时,败城正给知乐检查伤口。清洗翻掉的指甲,检查擦伤、扭伤,幸亏他制止得早,不是严重的问题。 败城清洗的动作很温柔,就像是对待宝贝般,边洗边问:“疼吗?” “不疼。”知乐赶紧摇头。 败城点点头:“生小爹的气吗?” “不气,小爹是为我好。” 败城鼻子一酸,叹了口气,摸着知乐的毛刺脑袋:“你啊……”想说点什么,可是,有些事情没法说,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今天晚上不识字了,早点睡。” 过了许久,知乐犹犹豫豫的声音才传来:“小爹,我不累。” 败城抬起头,看着知乐胆怯的神情,笑了笑,说:“好,那今晚你不用写字了,读书吧。” 吃完饭的新兵们回来时,就见知乐坐在床上,盘着腿把书放在腿上读。 司马山把带的病号饭给败城,看了看知乐红红紫紫的手,拿过勺子就说:“我喂你吃吧。”他这话一说,一帮子新兵都露出后悔的神色——我怎么没早想到呢! 新兵们都想替知乐做些什么,只是不知道做什么好,现在,被司马山抢了个好活,顿时都捶胸顿足悔恨没抢先一步。 知乐瞄了眼败城,见没什么表示就乖乖吃饭。司马山看着知乐大口大口的吃,吃完一口就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顿时有种在养宠物的错觉,喂得不亦乐乎。 吃完饭,其他新兵互相看看,都凑上来问东问西的。知乐有问必答,答不出来一律说“不知道”。有人看着他的书,问:“你喜欢看这些书啊。” 知乐摇头:“排长教我识字。” 一帮子人大吃一惊:“你不识字?” 知乐不懂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直瞄败城。败城早发现了,却装作没看见,他不能一辈子把知乐护在羽翼下,总要让小鹰学会跟着别人飞。 “不识。”知乐得不到败城的指示,只得硬着头皮回答。 新兵们面面相觑,下一秒,小白脸就抢先说了:“我教你识字吧!” 这话一说完,不少人都嚷嚷着要教知乐识字。 以前,他们觉得知乐不是一条线的,要是知道知乐不识字,八成会觉得“走后门”,现在,倒是觉得“不识字还被招进来,肯定是有特别的本事吧”。 站的角度不同,看事物的眼光也就不同了。 结果,一晚上,十个脑袋挤在一起,书没念多少光闹了,糗事说了不少,也有不少意外的发现。 班里学历最高的居然是蜗时珠,这个农村兵家里很富裕,考上一本后,乘着家人不在身边管不着,保留学籍报名参军了。 听到这里,方江条件反射的骂:“你傻啊!都上大学了,家里又有钱,还跑来当兵吃苦?” “我就想当兵!”蜗时珠不以为然的说。 小白脸奇怪了:“你干嘛要当兵?” 蜗时珠兴冲冲的说:“我小时候家里遭水灾了,水都漫到房顶了。可是,一看见穿军装的,我爸妈都像疯了一样又笑又哭,说我们有救了。我那时候就想,我以后也要当这样的人。而且,我有个哥哥,家里又没经济负担,如果有一天打仗了,我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上前线!” 方江扑哧一笑:“就你还上前线啊?” 蜗时珠脸一红,突然站起来双腿并拢一个立定,大吼一声:“虽然不一定会打仗,但我会随时做好牺牲准备!”说完,他又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我可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这点觉悟还没有,当什么兵?” 蜗时珠一直是特别班中体能最差的,以往,他出小操时,特别班其他人总是一付看笑话的样子,因为他这么努力,还是最后一名,再加上他的名字和憨厚的个性,自然没几个人当他一回事。 现在,新兵们看他的眼神里轻视少了,敬意多了。 “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教知乐文化课。”小白脸乘机说。 40.奇怪的人 话一出口,小白脸突然有些心虚。白天的事,冷静下来一想,他又是后怕又是兴奋。平日里的胆小怕事在那一刻似乎全都没了,现在一想起来,他就忍不住激动。 惊奇的是,他的话一说出来,蜗时珠一点也没迟疑的应了声,并没有抵触,别人听了也没什么反感,似乎是理所当然般。 小白脸窃喜的同时又有些发愁,他很喜欢白天那感觉,平时,他看着那些笨蛋对着一个简单的事都琢磨不明白就着急,可是又怕命令别人惹反感。说到底,还是胆不够大。 败城在聊天最热闹的时候就出去了,摸去了知乐的“小巢”。知乐自以为这个窝做得隐秘,但他早就发现了。此时去翻了翻,意外的发现了一些东西——香皂、笔记本、钢笔,全是他给的,还有刚认识时,他用来哄知乐的一块电子表。 这些东西都被知乐仔细收藏着,用塑料袋一个个分别装起来,收在一个纸箱子里。纸箱子还特意做了一番伪装,封口附近摆放了用于警戒的头发,可见主人的重视。 败城翻来覆去的看,越看越心酸,眼圈红红的。一直看到快熄灯了,他才把东西放回去,小心的复归原位。深吸口气,冷静下来后走出去,才一下楼,就看见楼梯口有个人影在等着。 “有事?” 捣蛋鬼有些犹豫,片刻后,突然抬手敬了个礼,站得笔挺,说:“报告排长,我希望排长能多教我一些东西!” 败城微笑:“你觉得现在的都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在家受训过,我觉得我已经足够从新兵连毕业了!” 败城微笑消失了,冷冷的道:“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捣蛋鬼的脸红了红,背挺得更直了,昂着下巴说:“以前我的认识不够,现在,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在部队中,只有实力才是第一位的!”捣蛋鬼脸涨得通红,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你有实力,所以,尽管我看你不顺眼,你还是能命令我!知乐有实力,所以,尽管我讨厌他,我还是要依靠他!部队不相信眼泪,不相信规矩,只有实力才是第一位的!” 败城这次笑得很温柔:“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有了实力,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报告,我没有这样想!” “你有。” 捣蛋鬼差点没忍住,又顶嘴了。 “你是觉得,你老爸教你那一套不顶用了,所以,你想反其道而行之?”败城不慌不忙的说,却句句说中捣蛋鬼的心事,“无规矩不成方圆,如果靠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打胜仗,部队早在五千前就灭亡了!” 捣蛋鬼渐渐冷静了下来,却还是噘着嘴不说话。 “我问你,你想成为最强的兵,然后呢?”见捣蛋鬼不说话,败城又问,“把我赶走?把知乐赶走?带一个班?带一个排?当将军?然后,你准备怎么办?君临天下当皇帝啊?然后再成个仙,飞个天是不是?” 捣蛋鬼低着头看地不说话。 “自己想清楚到底要的是什么再来和我耍嘴皮子!” 败城声音很温柔,却像是大锤般敲在捣蛋鬼的心头,令他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熄灯号后,败城怎么也睡不着。这是非常罕见的事,他受的训练令他早就习惯能睡的时候尽量睡,绝不允许出现失眠的情况。他闭着眼睛睡了会儿,突然察觉上铺有细碎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暖和和的东西钻进了他的被窝。 是知乐。 他一动不动的装睡,感觉知乐小心翼翼的靠过来,把小脑袋贴在他的心脏上,贴了一会儿就抬起来了,钻出被窝爬回了上铺。结果,没一会儿,知乐又爬了下来,他只觉得胸口一沉,那小脑袋又贴上来了。 这样反反复复来回四五次,败城只觉得钻进来的身躯越来越冰,每次知乐离开时,总是犹犹豫豫的,似乎在流连着什么般。 败城知道,知乐是怕他死了。白天的事把知乐吓坏了,差点击碎这个半大孩子的心里防线。 在知乐又一次钻进来后,败城突然一伸手。就察觉手下的身体一僵,挣扎着在跑出去。他赶紧小声道:“嘘,别钻来钻去的,进来睡觉!” 知乐赶紧钻进败城的怀里,蜷缩着闭上眼睛。败城也不说话,揽着怀里的孩子假装睡着,当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后,他感觉一只手悄悄摸上了他的心脏,就这么一直搁在那儿,一动不动。 那一夜,败城难得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知乐发现最近的“战友”们有些奇怪。 比如,他看见有人跑慢了,回去拉人,结果被拉的反而火了,一把推开他嗷嗷叫着往前冲。 又比如,他的手没好前,每次脱下来的衣服总是不知不觉就被人洗了。有时候,他特意端个盆去洗澡间,半道上就被截走了。截的人要么一脸不耐烦的推他出去,要么红着脸躲来躲去,就是不给他洗。 还有,现在每个人都叫他“乐乐”了,他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败城第一次听见却喷出了嘴的饭。喷完了,也跟着开始叫他“乐乐”。 知乐觉得很奇怪,以前这些人喊着要他帮忙时,他一点儿也不想帮。现在,他们不想他帮了,他反而有点想帮了。 因为这些人让他想起了一个人——老爹。 老爹每次也是这样,皱着眉头骂着他,却还是暗中帮他,总是把所有的事私下就做好了。 人真奇怪,知乐想。 “乐乐——!”操场上,方江一屁股坐在地上,拉长了嗓子喊,“乐乐,我不行了,快来救我。” 知乐刚跑到方江面前,那边卫广又喊了起来:“乐乐,唉哟,我要死了!真的真的!快,快来!” 方江一看,放开嗓门大叫一声:“乐乐!唉哟,乐乐救我!” “乐乐!我可亲你了,你居然去救那个笨蛋!?” “卫广,你他妈不是好人吗?好人就该把生的机会留给我!乐乐,来……嗷!” 一只脚踩在方江的屁股上,把他踩得在地上像条活鱼般乱蹦。 “你们他妈的都吃饱了撑的是不?”小白脸怒气冲冲的喊,“没事干就回去整理内务!” 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的新兵们顿时像触了电般往宿舍跑,一边跑还一边嘀咕:“小白脸越来越有向方江进化的趋势了!” 说归说,心里还是服的,小白脸脑子活,讲道理,就是有时候急了就掉金豆,一掉金豆反而骂得更凶,真是令新兵们颇为别扭。 等新兵们都走远了,小白脸对知乐招招手。等知乐过来了,他两只手夹了夹知乐丰满起来的脸颊,笑得眼睛弯弯的:“乐乐,别理那帮白痴,他们要挂了,你就让他们挂去。” “我知道。”知乐被挤得噘着嘴,含糊不清地道,“他们就是逗着玩,真出事了,他们不会这样的。” 小白脸哪里不知道,他笑了笑,正想继续蹂躏知乐脸,突然看见知乐的眼神瞥向他身后,立时收了手,一个立定转身,啪得敬了个礼,大声道:“排长!” 败城背着手,一付懒洋洋的神情:“你还真是机灵啊。没事做是吗?” “报告排长,不是!”小白脸大吼一声,转身就溜了。 最近,人人都觉得知乐那付用大眼睛瞪人的样子可爱极了,再加上知乐又总是板着个脸,但是一喊就过来了,就像一只还没成年的小狼崽般,看见就想逗逗。 这样一来,败城就很不爽了,他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宝贝,正是好玩的时候,却被别人抢走了。只不过,于情于理他都不能阻拦,有时候不爽到极致,他变着法子折腾这帮子新兵,折腾得累了,就没空去想其他事了。 又是一天疲惫不堪的操练后,特别班新兵们纷纷爬进宿舍里,随着训练量的加大,知乐最近也有些扛不住了,结束后不再去他那个小巢,一头栽到床上就不想动了。 于正和败城跟着进来了,新兵们条件反射的从床上一跃而起,静静地站在床前,虽然还没有足够的气势,但至少已经知道该做什么了。 “今天玩得开心吗?”败城问话永远是和和气气的。 “开——心!”新兵们拉长了声音有气无力的喊。 “嗯,开心就好。”败城点点头,“同志们,从明天起,离我们连的新兵比武还剩十三天,嗯,十三这个数字很吉利啊!” “报告排长,十三这个数字不吉利!”蜗时珠不知趣的插嘴。 “哦?”败城笑眯眯的道,“怎么不吉利了?” “就是国外那个犹……” “哦,好,我知道了。排长讲话你插嘴,晚上睡前三十个俯卧撑。”无视蜗时珠青了的脸,败城继续说,“十三这个数字不吉利啊,所以,同志们,从明天开始,我们要玩一些特别的训练了。” 新兵们面面相觑,小白脸鼓起勇气说:“报告。” “说。” “什么样的训练?” “你们都玩过,很简单,正步。” 新兵们更摸不着头脑了。 41.败城的烦恼 第二天,新兵们都收到了一根布带子,手指粗细,一头绑脚腕一头绑手腕,不长不短,正好是摆臂的距离。 走路的时候,如果带子绷不直就不到位,如果绷得太直,带子就断了,布带子瓤得像是纸。小白脸奇怪的把带子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每一条带子都有一个切口,明显是故意的。 “排长,这是干什么?” “从今天开始,每个人只要醒着,就必须绑带子。”败城慢悠悠地道,“每走一步,都必须正好绷直带子。断一次,三十个俯卧撑,如果被发现带子不直,第一次十个俯卧撑,第二次二十个,以此类推。体能训练不变,全部挤进早操,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练正步。” 新兵们面面相觑了下,一起看向小白脸,他现在已经成了新兵们的代言人,立正喊:“报告!” “说。” “这是为了什么?” “新兵连的流动红旗我们一直拿着单兵和集体,新兵大比武又是我提出来的,我带的班拿了军事素质的冠军,你们觉得应该吗?” “应该!”全班人都拉长了嗓子喊,一脸的得意。不管在班里怎么闹,在别的班面前,他们都是一群骄傲的小鸭子。 “嗯,首长们也这样想。”败城点点头,“所以,拿了军事冠军不算什么,队列也拿冠军才是真的冠军。” 新兵们互相看了看,都有些明白了。 “有必要这样吗?”方江动了动手脚,咕哝了句,“平时就够死板的了,走路时摆臂都要规定。” “有必要!”于正耳尖听到,大喝一声,“我们的时间短,任务紧,你们必须得在这吉利……咳,不吉利的十三天内把这些形成条件反射!不用想,不用思考,只要是一走,动作就必须分毫不差!” 于正把新兵们训完,出了门就苦了脸:“排长,有必要这样吗?” “你被方江传染了笨蛋病毒啊?” “不是。”于正道,“我们又不是仪仗或者警卫部队,野战部队,军事训练好就行了嘛。” “我刚才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排长!”于正有些急,“不是都说,走不会的队列啊!我就是觉得,与其花这么多时间去做门面工夫,还不如多教他们一些别的,下连后他们也能拔尖子。” 败城斜了于正一眼:“你觉得,下连后他们能分在我们手下的机会有多少?” 于正犹豫了下,道:“不多。” “不可能。”败城纠正道,“本来要进六连就不容易,还要全部分进一个班,还要在我们手下,这就是不可能。” “为什么要分我们手下?” 败城一瞪眼:“以他们现在的军事素质从新兵连毕业绰绰有余,就算放十天假也没问题,我干嘛要再教他们别的,为其他排培养军事尖子啊!” 于正撇着嘴:“你这是狭隘思想……” “反正新兵连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败城一派吊儿郎当的模样,“最后这点时间练练,给上面首长留个好印象,不也是为你好?” 于正不说话了,新兵露脸,作班长的确实会有更多机会提干,败城又不需要,肯定是便宜他。只不过,他对败城又多了一份狡猾的印象。 新兵们被败城的主意整惨了,同手同脚不算什么,俩人面对面走着,因为太在意绳子,结果撞在一起也是经常的。宿舍走廊上经常能看见哼哧哼哧走着,啪一声断了,哭丧着脸做俯卧撑的人,但是,郁闷归郁闷,谁也不愿意认输,特别班中已经有了一种氛围,谁也不愿意做那个“拖累战友”,人人都想做“被拖累的”。 这种气氛在败城手下另两个班搬进来后更激烈了。败城是排长,一排一班和三班都归他管,这次,他是打算把“好处”给这两个班一起“共享”了,况且,方阵人少了也不好看是不? 一班和三班被特别班的宿舍吓了一跳,原先对宿舍颇多抱怨的特别班们,现在倒是摆出一付“无所谓”的态度,看其他班新兵都是一付“温室花朵”的“慈祥”眼神,激得其他班新兵一肚子火。 败城对于排里的气氛心知肚明,却乐见其成。现在,他也不用教知乐识字了,兼的班长事务几乎全扔给于正,作为一个排长,他清闲得让其他新兵连排长眼里都快滴出血来了。 然而,败城也有他的烦恼。 知乐爱上了钻他的被窝,每天夜里,等其他人一睡,他就能感觉上铺悉悉索索的动静,不一会儿,一个温热的身体就钻了进来,像是八爪鱼般抱着他入睡。 第一次的纵容造成了以后的习惯,现在,无论他怎么驱赶知乐都没效果,半夜偷钻被窝一再发生,甚至被其他新兵发现也无所谓。 小白脸疑惑地问为什么,知乐小声道:“我怕醒了后排长就死了。” 这个理由是如此滑稽,但却没人再追问下去,班里反而展开“谁能吸引知乐一起睡觉的”活动。因为知乐的体温比较高,冬天一起睡就像抱了个小烫炉,舒服极了。 于正没好气的讲了几次,还是没有成效,最后就由他们去了。然而,无论知乐和谁一起睡,睡到半夜,还是会钻去败城的被窝。 新兵们理解,败城却一点也不想理解。被训练出来的高度警惕性,令他觉得大半夜被子里钻进来一个人非常惊悚,更何况,有时候还会碰上一些尴尬的情形。 这天,还没醒,败城就感觉一阵舒服的感觉飘进脑中,他正疑惑着,猛然惊醒了过来,伸出手一把抓住在胯间乱摸的手。 面对知乐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败城只能强忍住快感,压低了声音问:“你干什么?” 知乐一脸迷惑:“小爹,你也会尿床?” “什么尿床?” “我每次尿床时,小鸟都会变长变硬。”知乐体贴的道,“我给你捂着,你赶紧上厕所去吧!” “……” 败城僵着脸,动了动腰,想把命根子从知乐手中抽出来,没想到知乐还真“关心”,一见他退,手立时就跟进了,这样一来,反而引起了另一波快感。 在性事方面,败城是很正常的。在特战大队时,出任务时是肯定顾不上的,平时在基地训练,累了就没心情,剩下那少少空闲的机会,偶尔用五姑娘解决一下也就算了。 此时,知乐正好捂着命根子前端,被粗糙的茧子一磨蹭,那股销魂的感觉立时令败城的呼吸快了几分。 42.正确“指引” 败城拿出十二万分的意志力忍住舒服的快感,严肃的对知乐说:“放手。” 知乐似乎也感受到了些异样的气氛,松开了手,却还是迟疑地补了句:“小爹,你真不要去上厕所吗?” “要!”败城咬牙切齿的说,“我马上就去!” 说完,他就一溜烟的逃下床跑进了厕所。 宿舍楼的厕所是那种老式的一条蹲坑,外面有矮门,墙上有一排通窗,不过在这地方都是一水的雄性,谁也不在意,新兵们光着屁股跑来跑去是常有的。 知乐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还没看见人,他就听见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和平时的小爹那又轻又慢的呼吸一点也不一样。 “小爹你怎么了?”知乐担忧地钻过去,刚一开口,就听见隔间里的呼吸声骤停。 知乐吓了一跳,跳过去就想推门,却听见里面的人严厉的道:“站住!” 败城的声音黯淡粗哑,和平时好听的磁性嗓音一点也不同。知乐在外面站了会儿,那门才忽的打开,败城双颊通红,眼神飘忽,强硬的命令道:“回去。” “小爹你没事吧?”知乐忧虑的道。 “没事!”败城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一拍知乐的脑袋,“快走。” 俩人一前一走的往宿舍走去,败城在后面,看着前面知乐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道:“你长高了?” 知乐一听身后的脚步停了,他也停了,转过身笑得很开心:“小白脸替我测的,我长了2厘米!” 败城刚见到知乐时,知乐才162,站在183的败城面前只到他的下巴。他一只手就可以把这个小家伙夹在胳膊下,两只手就能把知乐整个人圈在怀里。 知乐正处于成长期,随着营养的加强,他的身高可能会疯长。如今才过了二个月不到,他就长了2厘米,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要长成一个大小伙了。 败城看过知老爹的资料,照片上是个188的壮汉。像是钻被窝这样的举动,162的小孩子来做叫可爱,188的壮汉来做叫恐怖。他想像了一下将来188,不,哪怕是180的知乐钻进他被窝扒着他的举动,顿时浑身一阵恶寒。 不行,必须得给知乐灌输一点正常的知识。 非常有责任感,同时也是为了将来不被180的知乐熊扑的败城很快做出了决定,说道:“穿衣服,我们去你的巢。” 那个巢被败城发现后,就把那间屋子锁了起来,新搬进来的班也没有占用。对于那里被败城发现,知乐并不反感,甚至还很高兴,他觉得那里就成了他和小爹单独的家了,虽然其他新兵对他也渐渐好了,但是能够和小爹更亲密他还是很高兴。 小爹是无可替代的。 一大一小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摸上楼,钻进巢里,在那一大片布堆成的小格间里坐下。知乐自觉地往败城怀里凑去,败城犹豫了下,还是张开手臂抱住了瘦弱的身躯。 这个孩子总有一天会成长得比他还强壮,能够抱在怀里的机会没有多少次了,能抱一次是一次吧,败城如此想着。 “知乐,你爹有和你说过关于尿床的事吗?” “有啊。”知乐点头,“他说这不应该。” “还有呢?” “没了。” 暗骂了一句,败城考虑了片刻,小心选择着字眼说:“我说过,你那个不叫尿床吧?”知乐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那个呢,叫遗精,所谓遗精呢,就是……” 败城说不下去了,知乐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在他鼻子下面,小脸大眼是婴儿的面部特征,所以,拥有这面部特征的大人会给人一种纯真无邪的错觉。 败城有种在污染孩子的挫败感。 “你知道小孩子是怎么来的吗?”败城决定另辟蹊径。 “知道!”知乐的回答令他眼中一亮,随即又喷了口血,“买来的!” “……怎么买来的?” “老爹说有女人专门卖孩子,他想要个儿子,就去买了。” 败城十分无语的问:“花了多少钱买的?” 知乐噘起了嘴:“我是卖剩下的,老爹看我太可怜了就花了一毛钱把我买走了。” 一毛钱! 败城又想吐血又想笑,扭曲着表情继续问:“那你怎么就成了他的孩子呢?” “他说卖的人在我身上用他的血打个印记,我就是他儿子了!”知乐献宝似的转过身掀起衣服,露出后腰的一块印记。 败城一看之下怔了,那是一块疤痕,应该有一定的年头了,形状他再熟悉不过,是子弹擦过的痕迹。对于追捕知老爹他没有半分反感,可是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留下枪痕,他只想给当时开枪的追捕人员好好上一堂射击训练课! 知乐突然扭动起身体,咯咯笑起来:“小爹,别摸,好痒!” 败城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摸了上去,赶紧收回了手,假装清了清嗓子,道:“我想说的事,其实啊,你尿尿的地方还有别的用处的。” “别的用处?” “你的身体里有种子,等你以后长大了,和一个女人好了。就能把那种子从你尿尿的地方送到那个女人的肚子里,种子就发芽长成一个孩子,然后就生出来了。” 随着败城的描述,知乐的眼睛越瞪越大,紧张地问:“那些女人就把这些孩子卖了吗?” 败城无力的扶着小格间的墙壁,只想把知老爹狂扁一通。 “孩子是两个人互相喜欢了,决定一辈子在一起了,才会生的。”败城严肃地道,“绝对、绝对不能卖,贩卖人口是犯法的。还有,如果你随便强迫给别人播种,也是犯法的。如果别人随便摸你尿尿的地方也是犯法的!明白了吗?” 知乐连连点头:“小爹你说得不如老爹清楚。” “啊?”败城十分不服气,“哪里不清楚?” “老爹说尿尿的地方是人的弱点,都不许别人碰也不能碰别人的。” “……” 败城内心默默抓狂了一会儿,装作平静地问:“明白了没?你的那种尿床其实就是你肚子里的种子满了,放不下了,所以就不受控制的流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知乐眨巴眨巴眼睛,瞪着败城好几秒,突然问,“那小爹,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让败城感觉非常不妙,却还是硬着头皮回答:“喜欢。” “那你给我生个孩子好吗?” “……我不能生。” “那我替你生个?” “你也不能生!” 知乐皱起了眉头:“那我们俩一起找个女人,生个孩子?” 败城怒了:“你干嘛一定要生个孩子!?” “因为我们不是要一辈子在一起吗?而且你又喜欢我,我也喜欢你。”知乐非常委屈的回答,“为什么不生个孩子呢?” 败城急急忙忙的说:“只有女人会生孩子,我们都是男的!” 知乐立时一脸的失望,小声咕哝:“男的如果要一辈子在一起会怎样呢?” “我们不能一辈子在一起!”败城脱口而出,猛然看见知乐受惊的表情,赶紧又道,“但是我们和别人不一样,我和你……”讲到这里,他不由得犹豫了下,见知乐期盼中隐约带着焦急的眼神,还是憋了出来,“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上也分不同的在一起,你和你爹是亲人,和我也是亲人,但是呢,你还会有个妻子,我们都会一辈子在一起,但是这个在一起是不同……” 知乐完全忽视了败城后面的解释,眉开眼笑的抱住他说:“嗯,小爹和我一辈子在一起。” 败城只能住了嘴,反抱住知乐,虽然心中有着重重顾虑,不过他想:也许知乐长大后就明白了呢?也许他根本等不到结婚,就在行动中牺牲了呢?嗯,不用想那么长远的事,先把知乐糊弄好再说,等以后知乐看见女孩子了,说不定就不想和他过了呢。 想到这里,败城的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古怪的酸涩。 为了转移心情,他又道:“不过你要记得,这些是我们俩的私事,不能随便对别人说。还有,你要多动动脑子,有些事情不是像你眼睛所看见的那些。” “我明白的。”知乐正沉浸在小爹的承诺中,笑眯眯地道,“老爹说过,要能从树干上找出松鼠来,许多生物都会隐藏的,人也是这样,心里面想的不一定都会说。” “……” 败城想了想,又问:“你在小鸟变大变硬的时候摸过吗?” “摸过。”知乐抬起头,一脸茫然的说,“感觉好奇怪。” 败城有些脸红,干咳一声,道:“如果有哪次你的小鸟一直硬着,怎么都不变软的话,你就来找我。” “一般早上时会硬。” “嗯。”败城点点头,“然后很快就软了吧?” “嗯。”知乐犹豫了下,又露出胆怯的神色道,“有件事,我说了,小爹你不要打我。” “什么?” “上次我在你床上尿了,是因为我早上时小鸟硬得很难受,就在你身上蹭了蹭。”看见败城的脸青了,知乐的语气也吱唔了起来,“就、就是蹭了会儿,然后我就……” “就尿了?”败城冷冷地道。 “嗯。”知乐低下了脑袋,“你生气了?” “我当然生气!”败城咬着牙道,“现在知道了?不能用你的小鸟随便去对别人播种!” “嗯,我现在知道了。”知乐瑟缩了下,过了片刻,又鼓起勇气问,“但是,你前面不是说,两个决定在一起一辈子的人就可以播种吗?” 败城张口结舌了几秒,才结结巴巴的说:“那是指一男一女!” “为什么我们都是男的就不行?”知乐眉毛皱成毛毛虫,“只有女人会生孩子,可是男人会播种呀!我们都是男人,互相播种不行吗?” 互相播种!败城快要崩溃了。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不为什么!” “总有个原因嘛……” “没有原因!”败城暴躁地站起来,“不行就是不行!” 知乐可以什么都不懂,但是败城不行,一想到知乐按照这条路走下去会成为什么人他就觉得心慌意乱。 不行不行,他绝对不能让知乐走同性恋这条路!他是注定这辈子在部队混了,知乐恐怕也是,在这个环境里,不要说爆出这样的事,就连一辈子不结婚也是个影响升迁的麻烦! 一定要把知乐在这方面的问题给“改”过来,败城恨恨的想。 43.睡觉和“睡觉” 对败城来说,同性恋不陌生,他的队友中就出过这种事,当时闹得不大,但是亲近的人都知道了,当事双方最终双双申请复员。这件事对败城的震动很大,把那对战友的苦闷看在眼里,再套到知乐头上,他一不小心就想远了。 想到知乐万一做出什么混事来,又不小心被发现了开除军籍,进入社会这个大染缸后,如果碰上别有用心的人……想着想着,败城一不小心就“深刻”了。 全世界都搞基,他不管,但知乐就是不行! 知乐应该进入特战大队,在他的手下顺顺利利的成长为一个勇猛的特种兵,然后提干,结婚,生儿育女,或者捐躯沙场留名青史,或者成为一个中层军官,老了后能够安全退役,幸福踏实的过完一辈子。 同性恋绝对不行! 他一想到知乐被别人指指点点的抬不起头来就忍不住要发火! 心中有佛,眼里有佛,心中有那什么,啊…… 自从知乐表示了这方面的“苗头”后,败城只要一见到知乐和别人接触就觉得暧昧。 教方江格斗技巧,格斗就格斗,互相搂抱在一起干嘛?在地上滚什么滚!? 跟蜗时珠认字就认字,头贴那么近干嘛?还握着手描字,有必要吗? 还有那个司马山,这个家伙很注意知乐,败城早就发现了。以前没当一回事,只当是小孩子的好奇心。现在,知乐这么一闹,他立时就觉得司马山这个小兔崽子不怀好意,肯定不正常! “走正步你看右边干什么!?司马山,我说的就是你!” 司马山被败城这么一吼,怔了好一会儿,才怯怯地道:“排长,这时候是经过主席台啊。” 败城脸都不红一下,随口就说:“我说经过了吗?我没说就没到!” 新兵们看了看右侧的主席台,都觉得排长在无理取闹。 败城吧,虽然一直挺败类的,但从来不会没事找事,这几天这么反常,必有妖孽! 新兵们纷纷找班长诉苦,一、三班班长和败城不熟,纷纷找于正诉苦。 于正也是一头雾水,只能硬着头皮上:“排长,你最近有心烦事啊?” “没。”败城随口应了句,说完,看了眼于正的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搔了搔头发,叹道,“你说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复杂,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于正也是个精明人,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知乐怎么了?” “知乐说要和我过一辈子。”败城想了许久,找了个比较正常的说法,“你说这叫什么?跟我过一辈子算什么!” 于正当下就笑了起来:“这算什么!我以前带兵,还有兵说什么一辈子认我当班长,不跟我过不行。现在呢,还不是好好的!” 败城和于正大略说过知乐的过去,一听就不乐意了:“那不一样!你那兵正常家庭出来的,能和知乐一样吗?” 于正一想,点了点头:“也是。” “也是个屁!”败城一看于正的悠闲样就火了,“你也不帮我想想办法!” “是!”于正条件反射地答了一句,答完又笑了,“排长,你也不用想太多。知乐还小,又没有什么见识,这才几个月啊,等一二年后,他见识多了,人也变成帅小伙了,一见到漂亮姑娘,你叫他跟你一个老头子过一辈子,你看他干不干?” 败城一听,胸中郁气稍减,笑了起来:“也是。知乐长大肯定是个帅小伙,是吧?” 于正跟着赔笑:“那是,看看现在,以后肯定俊得很!” 败城一见于正笑,又莫名不爽了:“笑什么笑!我很老吗?什么叫老头子?” “不老!”于正赶紧严肃的道,“排长您一点也不老!” 败城瞪了一眼,气呼呼的走了。于正看着他的背景,叹了口气,咕哝道:“明明自己也想过一辈子,还不承认。” 天地良心,于正说这句话时没有半点不纯洁的思想。 败城烦恼的同时,知乐也烦恼着。从上次谈话后败城铁青的脸色他也看得出来,上次他说的话让败城很不高兴。 知乐并不想让小爹不高兴,所以,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小爹,只要小爹表露出不快的神情,他就会停下做的事。 所以,败城不正常的同时,知乐也逐渐不正常了。 小白脸是最先发现这事的,作为特别班公认却不敢自认的头儿,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找知乐谈谈。更何况卫广这个好人已经五次三番“关心”过知乐了,却一无所获。 找了个晚上,小白脸带着知乐去小卖部替大家买东西。他们把作训服裹得紧紧的,走在满天星空下的营区,冷清的营区似乎只有他们两人般。 “知乐。” “嗯?” 小白脸看见知乐侧过脸来,一点微弱的星光就让他的大眼睛像是宝石般闪耀,不由暗赞了一声,说:“你最近不开心?” 知乐又低下了头:“没有。” “没有?”小白脸换了个方式旁敲侧击,“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的,我不像排长他们是老古板。” 知乐迟疑地道:“你保证不告诉别人?” 小白脸赶紧严肃地道:“保证!” 想了会儿,知乐还是换了个角度说:“两个男人不能在一起一辈子吗?” “啊?”小白脸一听就懵了,“这……要看你是怎样在一起了。” “怎样?”知乐考虑了下,“就是,这辈子我喜欢小……他,他也喜欢我,我们就干什么都在一起,一起赚钱,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这要换作方江来,肯定脱口而出“不就是结婚”嘛,小白脸还是谨慎地问了句:“你说的睡觉是怎样的睡觉?” 知乐奇怪的道:“就是我和你们在一起的睡觉啊。” 小白脸一听就明白了,放下心笑道:“这样啊,可以啊,怎么不能在一起?就好比,呃,你和排长。” 知乐眼里立时就冒出了警惕的神色,小白脸赶紧道:“我只是打个比方!”见知乐放松了下来,他才继续道,“我和我爸啦,我妈啦,都是这样一辈子的。你也可以。” 那为什么小爹会那么紧张? 知乐略一思索,就捕捉到小白脸话中的问题:“除了我和你们的这种睡觉,还有另一种睡觉?” 小白脸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那是大人的事。” 知乐站住,认真的说:“我不是孩子了。” 你不是孩子谁是孩子啊! 44.距离 小白脸心里嘀咕了一句,犹豫了下,还是说了:“男人和女人,除了像我们一样睡觉外,还有另一种睡觉。就是,那什么……用你的小鸟去……去,呃……” 知乐看着小白脸那张白净的面容红透了,疑惑地皱起眉头,追问道:“用我的小鸟干嘛?” 小白脸狡尽脑汗,突然灵光一闪:“你见过动物在一起……呃,那个,是怎么生小动物的吗?” 就像是眼前的迷雾被驱散了,知乐一下子明白了,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交配啊?男人就是公的,女人就是母的?交配就是睡觉,然后生小孩子?” “对!”小白脸一捶知乐的肩膀,又赶紧打预防针,“不过,这可不能随便做啊!只有对方同意了才行,不然就是犯罪!不对,如果对方是女的,你就不可以看对方的裸体,我们都是男的,所以一起睡觉一起洗澡没关系,女的就不行,懂吗?” “我明白的。”知乐小声道,片刻后,又不甘心的道,“那男的和男的就不能这样睡觉吗?” “男的和男的啊?”小白脸露出古怪的笑容,“其实也可以,但是,这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知乐敏锐的问道,“不好吗?” “也不能说不好吧。”作为90后,小白脸还真不觉得搅基有什么,但是面对知乐纯洁的脸,他总觉得有必要给予一个“正确”的引导,“大家都是男的和女的,如果出现一个男的和男的,大家就会觉得这两个人,呃……” “是异类?” “对!”小白脸惊奇地道,“你怎么想到的?” “我养过一条蟒,它全身都是白的,没有蟒愿意和它交配。”知乐垂着眼,“老爹说它是异类。” 看见知乐情绪低落,小白脸试图岔开话题:“你还养过蟒啊,你的蟒呢?” “被打死了。” 小白脸顿时有种踩了地雷的感觉,尴尬的跺了跺脚,拉起知乐飞快地跑去买完东西,又回到班里。 进宿舍前,他不放心的拉住知乐,道:“今天晚上你和我说的事,有和别人说过吗?” 知乐摇了摇头:“放心,我不会说的。异类,说出来不好。” 小白脸心里叹息,摸了摸知乐的脑袋,却正好撞上败城出来。接收到败类像是激光般的视线,他闪电般缩回了手,进宿舍里把买的加餐给那帮饿死鬼分了,一回头,看见败类在门口和低着头的知乐说话,那付样子,怎么看……怎么暧昧。 知乐和败类? 不会吧……不过,好像又很合理? 小白脸打了个哆嗦,决定把这件事深深埋入心底,坚决不再去想。 烦恼归烦恼,日子还是要过的,当新兵比武的日期越来越近,败城要忙的事也越来越多,走正步时的队列也要安排。 “不一样高啊。”败城发愁地盯着高高矮矮的新兵们,“毕竟还是不能和阅兵时一样。” 于正一脸无奈:“排长。” “我知道。”败城掏了掏耳朵,在其他两个班长怀疑的视线下拿出一箱东西,“新兵们都过来,按高矮站好。” 班长们疑惑的探头看去,发现那箱子里居然全是鞋垫和一个坡形的奇怪东西。 “排长,这是什么?” “增高垫,高的矮不了,矮的只好高了。不要求所有人一样高,但竖排必须一样!” 闹哄哄的一阵乱比,三十来人,除了两个排长作领头兵,包括六个班长在内,正好三十六人,排个六六方阵。身高差距最大的垫了足有三张鞋垫再加一个增高垫,鞋码都增大了一号,据当事人描述,“跟踩了高跷似的”。 于正拿起那个坡形的增高垫左看右看,奇怪地问:“排长,你哪找来的这东西?” “淘宝啊!”败城斜了于正一眼。 “……淘宝到我们这儿吗?” “不知道。”败城毫不负责任的道,“地址填的营区外面的小吃店,我再去拿的。” “……” 不过,增高垫也有治不了的人——知乐。 知乐才165,实在太矮了,本来像他这样身高征兵时就被涮了,不可能招进来的。现在,既然进来了,几个班长只好狡尽脑汁想办法。 “没关系,最高的人临主席台。” “啊?”于正一愣,“这不是反了么?” “反什么?”败城又斜了于正一眼,“又不是正式阅兵嘛,不用这么严谨。” 一会儿要和阅兵比,一会儿又说不是正式阅兵,排长你要做啥啊? 无视一干班长们变幻的脸色,败城自有一番打算。 军事比赛中,知乐毫无疑问会十分显眼。方阵时按他的身高是要排角落的,又是最显眼的位置。 新兵很快就要下连了,虽然南默和赵斌肯定会使尽浑身懈数抢人,但谁知道会不会横里飞出来一个“黑手”?飞龙和潜龙直属南京军区,按理说是全军区挖墙角,但这里毕竟不是特战大队啊,光凭赵斌这个连长,万一要是让知乐被别的连挖去了,败城难道还能跟着挤去别的连? 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随便想调就调的!? 所以,军事比赛没办法,走方阵就让别人出出风头吧。 站角落的是一班一个新兵,个子最高,此时正是意气风发,准备好好表现一番。 “同志们,还有五天了。从今天开始,给我好好练,练好了,大家过年吃好菜!练不好,过年时全部去炊事班帮厨!” 等小鸭子们齐声答完,于正悄悄溜到败城耳边小声道:“练不练好都要去帮厨的吧?” 败城不以为意:“反正他们也不知道。” “……” 知乐站在方阵的左下角,只感觉前面像堵了一排排的人墙,人墙的另一边才是小爹。 他第一次意识到,小爹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小爹,小爹现在是排长,以后会不会是连长呢?会不会再变成营长?会不会再变成更大的官? 看着败城其他班长凑在一起谈话的模样,知乐突然觉得,败城离他是如此遥远,远到他怎么伸手也碰触不到。 45.我比不上你吗? 比武前三天,败城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套音箱,在新兵们疑惑的视线中用平板电脑放了一堆历年阅兵的视频——都是从网上下载的民间剪辑版本,也不知他是从哪里连的外网——这让没事呆在娱乐室,抱着一台大屁股电视看得不亦乐乎的于正觉得自己弱爆了! 放完了,败城笑眯眯的道:“帅不帅?” 小鸭子们个个看得热血沸腾,张嘴就喊:“帅!” “想不想踢成这样?” “想!” “可惜,依你们现在的水平,不成。” 小鸭子们瞬间都焉了。 “不过,还是有希望的嘛。”败城手一挥,非常豪爽的道,“你们只要这个的五成,首长们就要笑成朵花了。” 小鸭子们议论纷纷时,知乐却瞪着屏幕发呆。刚才,他看见有个方阵的名称叫“特种兵方阵”,他忽然想起曾经偷偷听到败城打电话时提到“特种大队”几个字。 小爹说过兵也分许多种,那么,他是特种兵吧?我要是成了一个特种兵,是不是就能尽量多的时候和小爹在一起呢?从察觉到自己与小爹间的距离是那么遥远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把这距离缩短。 他不在乎小白脸说的异类,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或者他的前途。他想要和小爹在一起,这个执念顽强的盘踞在他心里,怎样也无法抹去。 他无法想像没有小爹的人生,那是没有光明的黑暗之旅,他再也不想回去那个孤独的世界里。 败城还了赵斌的电脑,刚回到宿舍,就看见在门口等着他的知乐。 自从上次“谈话”后,败城就一直在有意拉开与知乐的距离,强迫自己把知乐当成一个普通新兵。 可惜,非常不成功。 知乐最近乖巧了许多,不仅训练时很用心,就连用筷子、认字这些方面都很努力,看着他时不时飘过来的可怜巴巴眼神,败城到底没忍住。时间一长,俩人的关系又恢复了从前的亲密无间,发现其他人都一付见怪不怪的眼神,败城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 “你站这儿干什么?” “小爹,我能当特种兵吗?” 败城一怔,随即笑开了花——我的小鸭子终于知道长进了! “你啊,现在还不成。” “不成吗?”知乐歪着脑袋,“我差在哪里?” 败城一看小鸭子翘屁股了,赶紧打压,虎着脸道:“哪里都差!” 知乐虽然喜欢败城,但小孩子心性少不了,顿时不服了起来:“当兵就是为了打仗嘛,如果我赢过你,那是不是证明我也可以当特种兵?” 败城一挑眉梢:“怎么?想和小爹比比?” “嗯!” 败城考虑了下,看看时间,离熄灯哨还有一阵子,就笑着说:“好呀,不如我们来打个赌,你赢了的话,我就让你去当特种兵。” 想当然的,某败类又在信口雌黄了,他哪里有那么大的权利指定谁入队,入队那都是要经过选训的,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不过,这也是基于他有着绝对赢的信心,现在的知乐,还是太嫩了。 “好!”知乐眼睛一亮,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那你赢了要什么?” 败城想了想,凑过去小声道:“如果我赢了,你以后要叫我爹,不许再叫小爹。” 败城其实想的很简单:叫爹嘛,那就和知老爹一样,那么,至少他在知乐的心中就由“某种可怕的身份”变成了“亲人”,这样子俩人间的关系就好处理多了。 知乐想了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可怜的败城,还不明白知乐比他所想像的其实要“深刻”得多…… 俩人在门口说完,就进宿舍去准备了。其他新兵见知乐一通忙碌,拿出一堆奇怪的东西往身上穿戴,一问之下,都炸开了锅! 我靠,败类要露几手?那可不能错过! 连于正也跟着起哄,根本没有丝毫阻止的念头。其他班听见声音过来凑热闹,一听之下更是兴奋异常:早就听说这个咱们排长有本事,这次可要仔细看看! “排长,你们怎么比?” “简单。”败城笑了笑,“以我们这幢楼宿舍楼为范围,知乐躲,我找,熄灯之前我必须把知乐抓回到寝室的铺位,如果没成功算我输。乐乐可以用任何武器,我空手。” 于正一下子担忧起来:“排长,万一知乐用枪……” 败城瞄了于正一眼,转头说:“乐乐,你会用枪打我吗?” 知乐闻言,对于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某败类得瑟的笑起来,惹得于娘心里暗骂:你们“父子”关系好嘛,臭显摆! “都听我口令啊!”小白脸见知乐准备好,也不管败城在干什么,迫不及待的喊起来。 “不用。”败城就穿了一身作训服,对着知乐一挑下巴,“我让你一百数,走吧。” 知乐也不谦让,一个鸽子翻身,单手撑着窗台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败城坐在寝室的铺位上,大声的开始倒数。 三个班挤在一间寝室里,幸好房间大,反而暖和一些。等败城数到五十,开始有人溜出去试图找出知乐的身影,也有人盯着败城,打算好好学习。 一百数完,败城慢吞吞的站起来,先活动了下筋骨,这才不慌不忙的走了出去。一排目前只用了三间寝室和一间厕所,其他的房间还荒废着,走廊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可惜,他们还是一次卫生标兵都没拿着。 败城就这么在昏暗的走廊上漫步,似乎胸有成竹,于正瞄了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就要熄灯了,他不由得开始有些急了。 一帮人跟着败城移动,哪里像是去逮人,倒像是检查。正当所有人都开始疑惑败城的用意时,一声轻微的卡嚓声出现右侧的房间,所有人立刻转头看去,等转过头来,有人惊叫道:“排长呢!?” 只那么一秒,败城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是幽灵一般。 所有人都头皮发麻,站在走廊上,尽量睁大了眼睛,希望看见些什么。可惜,除了穿堂风的呼啸声,一丁点活人的动静都没有。 刚才那轻微的声响是败城弄的,他扔掉了一直握在手中的笔,借着夜色的掩护一步跨入了旁边的房间,再借着窗台爬进了二楼的房间。 整幢楼都是当兵的,败城必须尽量小心,更何况,还有知乐这头露着牙的小兽。 乐乐,爹来了嘿。 败城猫着腿,像条影子般顺着墙根往知乐的巢摸去。 46.初吻? 宿舍楼大部分地方虽然荒废着,但能用的东西都给收拾了,剩下的废物扔得差不多,没有人的房间基本上就是个大空盒子,就算没有灯光,但在明亮的月光下一眼就能扫过所有的角落,根本藏不住人。 唯一能躲人的房间就是三个班的寝室和知乐的小巢,厕所虽然有隔挡,但躲那里,一旦被发现,基本上没有“生还”的可能。知乐了解不可能正面对抗得过败城,绝不会选择那种“死地”。 败城首先把特别班的寝室排除了,在那里被逮到离铺位太近,太危险。邻近特别班寝室的一班寝室也不妙,因为他们人少,铺位居然是横贴着墙,中间空着。剩下的三班寝室,刚才路过时他瞄了眼,里面有人,看见他还怔了下,露出一脸疑惑,那个新兵他认识,老实巴交的性格,根本不是装蒜的料。 所有人都觉得败城整天无所事事,但该干的事他一样不拉,带兵干部对新兵们必须了如指掌,这是一项基本要求。 一边摸向知乐的巢,败城一边思考着小鸭子可能采取的行动。 如果是一般的新兵,恐怕会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进来不动,但知乐受过老爹的教育,虽然不知道知老爹教了多少,但设立多项隐蔽点、移动躲过封锁线这种事应该是明白的。 俩人一开始相处时,知乐就用这招在林子里躲过败城。要不是饿坏了,在他搜索临近时肚子不争气的叫起来,被听见了,也就没有现在的新兵知乐了。 事后一问,败城当即对知乐的反搜索能力暗中赞叹了一番,想来也是,跟着知老爹,整天做的事不就是逃吗? 这次,败城挑了知乐最拿手的本事,就是想挫挫知乐的锐气。 最近,发奋努力的知乐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令所有新兵都吓了一跳,颇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五公里的十公斤负重,他可以跑进二十分钟,甚至还尤有余力;俯卧撑,他可以持续做上二个小时,还保有一定的频率和节奏,虽然做完后累得胳膊直打晃,但换作其他人,根本没办法坚持下去。 知乐小小的身躯里对疲惫与痛苦的忍耐力,就连从小吃苦长大的偏远农村籍士兵也很佩服。 对此,最高兴的当然数败城了。 最近,只要谁一提起知乐,他话不多说,但眼中透露出来的笑意掩也掩不住,惹得其他带兵干部眼红得很。他并不知道,已经有不少带兵干部偷偷通知自己所在连,要求连长一定要把知乐抢到手,赵斌这些天光是应付其他人的旁敲侧击就快头顶冒烟了。 这样的知乐,绝不会甘于躲到熄灯号来临!败城很肯定,知乐一定会设下陷阱,试图诱捕他! 败城先在“巢穴”四周的房间转了下,他能够听见轻微的风声,但捕捉不到人影。暗笑一声,他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巢穴”隔壁的房间翻出去,踩在一楼狭窄的雨台上,透过窗户瞄了眼——巢穴里空无一人,门也锁着。 败城抓着窗台,刚要往上,忽然似有所感的往下瞥了一眼,立刻就见到大楼的影子上方多了个半圆形的突起,似乎是意识到什么,那个半圆一瞬间又缩了回去。 小兔崽子,抓到你的短尾巴了! 败城笑完,又有些不解——宿舍楼没有通往楼顶的梯子,外面的窗台又离楼顶太远,知乐是怎么爬上房顶的? 败城装作没看见,双臂一使劲,一个翻滚进了“巢穴”里。双脚刚一落地,立时感觉脚底一滑。没想到知乐会把陷阱设在这里,他暗叫一声不好,双肩往后一靠,撑住打滑的身体,还没来得及站稳,脑后风声已至,一双腿已经缠上了他的脖子。 败城原本想的是知乐应该在巢穴的小格间里设置陷阱,再从房顶下降至窗口进来,把他堵在里面。没想到知乐居然在窗下设陷阱,再吊在半空在这里逮他,虽然不知道知乐是怎么吊在空中的,但这事确实发生了。 臭小子,拿我教你的招数来治我! 败城刚刚私下偷偷教了知乐一套的擒拿技巧,此时却被“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真令他有点即欣慰又无奈的滋味。 败城干脆的一缩肩膀,离开了窗台,利用体重把知乐往室内拖来。双手没有急着去扳开缠住脖子的腿,顶着强烈的窒息感,一把抓住知乐的腰,身体往下一坐,腰臂齐发力,立刻拉得身后的人往下一落! 这一点显然大出知乐意料之外,败城教他的时候说,如果不幸中招,要立时用胳膊保护脆弱的脖子,不然对方双腿一错,可能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就已经挂了。 他以为败城一定会这样做,没想到败城居然不管不顾的直接拉人! 说到底,败城还是看准了知乐绝不会下死手,就像他有百十种方法干掉知乐,却绝不会用一样。 果然,知乐只是夹住败城,却没有错腿,不仅如此,他还被拉了下来,直接坐在了窗台上。 知乐当即松开了腿,用力踢了败城后脑一下! 败城眼前一黑,脑袋嗡得一声,双手不自觉的松了,抓着的身躯立时就像是泥鳅般没了。他晃晃脑袋,急转过身,只看见一双腿翻出窗台的鞋底,扑到窗边,就见知乐已经稳稳的落到地上,正抬头睁着大眼睛望过来。 看见知乐眼中的担忧,败城笑了笑。 知乐瞧见小爹的笑,明白刚才那一脚没事,这才放下心来。毫不犹豫的撒开腿闪人,刚跑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有明显的风声。他斜过头一看,只见败城翻过窗,在墙上蹬了一脚,像是展翅的老鹰般跃过好几米的距离向他直扑过来。 知乐吓了一跳,迈开腿拼命跑,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背后一重,两只熟悉的大手从后面抱住了他的上半身。 俩人瞬间在地上滚作一团,等停了下来,知乐死死扒着泥地里的小树,赌气不肯起来。 败城跪在地上,用力拉了拉知乐的腰,见小鸭子死活不肯起身,便附下身笑话他:“你打算在这里一直趴到熄灯啊?” “说了回铺才算赢!”知乐噘起嘴,“你教我的招数自己都不用!” “情况不同,凡事得灵活,不要死脑筋!” 知乐哼了声,干脆把脸也埋进枯草里。 败城越看越好笑,捏了下知乐的肚皮,说:“这也亏得楼不高,地下又是泥土。乐乐,你怎么这么喜欢爬高上低的,坐火车爬火车,住楼爬楼。对了,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知乐拱了拱屁股,露出衣服里扎的“绳子”。败城一看就喷了,居然是隔间里那些破布条,怪不得一拉就断了!随即又后怕起来,这小兔崽子,这种绳子就敢爬楼,万一要是摔了怎么办? “好啦,我都逮着你了,正面格斗你打得过我么?”见熄灯号快响了,败城非常“好意”的劝道,“我的宝贝乐乐唉,跟爹回家睡觉了。” 知乐眉毛皱成毛毛虫,极不甘心的扭来扭去试图挣脱,奈何败城的双臂像是铁箍般按着他的肩头,一只膝盖还似有若无的抵着他的背,根本没有机会。又羞又气之余,更加扒紧树干不松手了。 败城怕拉断知乐的手指,想了想,突然哈起知乐的痒。 知乐猝不及防下顿时缩成一团,哈哈笑着滚来滚去,被败城乘机一把抱起来,头朝后屁股朝前,夹在胳膊下就往寝室走去。 知乐又气又急,慌乱中一把抓住败城的蛋蛋。只听败城嗷得叫了一声,腿一夹,站住不动了,紧接着一巴掌就落在了他屁股上。 “臭小子,你摸哪!?” “你松手!” “你先松!” “我不!” “小兔崽子,别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治你!” “我……”知乐急得眼眶就红了,“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不行吗?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败城有些奇怪,松开手,看着知乐一脸着急的模样,只觉得一头雾水。 “你在说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当特种兵!” “嗯,这是好事。”败城怀疑的问,“那你又扯什么想不想和我在一起?什么意思?” 知乐恨恨的盯了败城几秒,说:“我知道亲亲和亲亲的不同,小白脸告诉过我!” 败城更加莫名其妙,正猜测着怎么回事时,知乐突然靠过来,一口亲在了他的嘴唇上!他先是被亲懵了,等反应过来后,一把推开知乐,接着就是重重一耳光扇了过去! 47.冷战 败城全力一拳可以打下老树一层皮,如果是普通人,一拳下去打死人也是正常的。这一巴掌刚挥出去是全力,可是挥到一半,他已经收了五分力,接触到知乐的脸蛋时,力道已经不足五成了。 就算这样,这一巴掌还是扇得知乐跌到地上爬不起来。 败城这是气极了! 他本来以为知乐是小孩子心性,当初讲的那些“一辈子”什么的,只是很纯洁的说一起过日子,还觉得他作为大人乱想得太多。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居然连亲亲什么的都知道了,不仅知道,还敢直接上手做! 这下子可是没有什么“误会”了,绝对就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败城咆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在犯错误!?” 知乐挣扎了几下没能爬起来,他知道这是脑袋受重击的缘故,趴在地上喘了会儿气。内心深处,他是期望着小爹能来抱抱他,像以前一样替他摸摸伤口,软声软语的安慰他。 可是,直到他颤抖着爬起来,败城还是站在原地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丝毫没有靠近的迹像。 “我不知道。”知乐一动嘴,就觉得脸上钻心的疼,半边脸都麻木了,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只是想和你过一辈子,这也有错?” “有错!就是有错!”败城气得已经口不择言了,“你他妈这是变态知不知道?你、你这是有病!” 知乐忍住溢出眼眶的泪水,盯着地面一句话不说,直到旁边的窗户里传来于正的喊声,乘着败城回话的时候转身就走。 “你站住!乐乐,站住!”败城的声音跟在身后追了近来,“知乐!” 知乐猛地转过身,死死的盯着败城的眼睛,颤抖着声音问:“我如果就是有病,你是不是就再也不要我了?” 败城一愣,追着的脚步停了下来。知乐见败城那付犹豫的样子,预想到接下来那个可怕的答案,赶紧迈开小步跑回寝室,一头冲进铺上,任凭其他人怎么问也不出来。 熄灯号响了后,整个寝室都沉入了黑暗中。 知乐缩在被子里不停的流泪,他不想被人发现,死命压抑着哭声。刚才,败城怒气冲冲的把小白脸叫了出去,等俩人回来后,小白脸低着头,显然被骂得不轻,看别人的眼神都是躲躲闪闪的,不敢直视。 麻木的脸慢慢有了感觉,先是热,接着是丝丝的疼,像是有针扎着又像是浸在开水里,连着那一边的颧骨和牙齿都隐隐作痛。眼眶早就被泪水淹得肿起来,他不想哭,不然的话,明天肯定会被人问,可是,他忍不住,无论怎么压抑,心里的痛就像顶着他的泪水溢出眼眶般。 那一夜,知乐一直没能睡着。起床号没响,他就爬下床来去厕所用毛巾冷敷了。 寝室的高低床是没有楼梯的,上铺的人上床时需要抓着床栏杆后翻上去。以往,每次知乐起床时都喜欢踩踩下铺的败城,有时候甚至故意踩到败城的肩膀。 一开始败城还不习惯,条件反射令的会出招,有一次差点打伤知乐,虽然三令五申不准他再这样做,可是,在认识到他怎么都不会听后,败城居然学会闭着眼睛握住他的脚。他有时候还把脚在败城的大手里踩一踩,就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无论知乐怎样玩,败城从未有过不耐烦。有几次还故意早醒了,他一踩,就一跃而起把他拉进被窝里,咯吱得他闷笑个不停。 今天,知乐却宁愿踩着床头柜,也不愿意再碰一下败城的床铺。 也许,从此以后小爹都会拿他当细菌一样,离他远远的,再也不碰他一下,不看他一眼。小白脸说过,异类都会遭人厌,哪怕躲得太远,再怎么乖,大家也不会放过异类的。 一想到这里,知乐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冷清的厕所里没有人,他压抑的哭声引起了轻微的回响,直到嘹亮的起床号响起。 所有新兵都看出来知乐今天不对劲。 昨天那场比赛最后以气急败坏的败城闯进来喊走小白脸为结束,小白脸回来后也是一付“打死我也不说”的表情,无论别人怎么问都不吱声。大家都猜测败城输了,所以恼羞成怒,可是一惯温和的败城却是一付寒霜过境的态度,新兵们个个低眉顺眼,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知乐的半边脸肿得老高,一整天都一声不吭,谁也不理。这样的情况持续到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新兵比武前一天。 于正把这情况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临比武前一天晚上,终于忍不住向赵斌“告状”。赵斌把知乐叫去一看,看完了就把败城拉去“谈心”了。 “教官,知乐是怎么回事?” “没事!”败城硬梆梆的说,“他好得很!” 他好得很,你口气就不会是这样了! 赵斌没好气的道:“教官,军营之中无私事,知乐这付样子明天的比武怎么弄?他那脸是怎么回事?不会是你打的吧?” 没想到,这话像是触到败城的痛处,他一下子就提高了声音喊:“就是我打的怎么了?他犯错我还不能打了!?” “就是不能打!”事关原则问题,赵斌立刻硬气起来,“你有什么权利打他?” “我是他爹!” 赵斌一听就火了:“你就是他亲生爹也没权利打!” 败城不吱声了,偏头看向别的地方,半晌后才轻声说:“他犯错了,不打不行。” “他犯什么错了?” 败城死活一声不吭,这件事不寻常,他怎么也不敢讲出去,一不小心就会惹大祸的。 见败城一脸顽固,赵斌叹了口气,无奈的放软了声音:“教官,知乐还是个孩子,过去又那么苦,你打他能纠正得了什么?再说了,他进了这里能犯什么大错?我看他就很好,懂事懂礼貌,而且还很上进,我看啊,就算犯错误也顶多是私人方面……” 败城冷笑了一声:“赵连长,你来哄我,还差了点火候吧?” 赵斌一听,知道露陷了,无奈的道:“教官哪,我求你不要再惹事了,你知道每天有多少干部盯着知乐吗?你不要,有人要!多少人抢着要呢!” 败城就不乐意听这话,却不能表露出来,装模作样的哼了一声:“他那样的谁要?” “怎么,你还看不上他啊?”赵斌这下是真火了,“我告诉你,只要他没违纪犯罪,多少人抢着要!他的前途好得很呢!” “他作风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赵斌更怒了,“他一个十六岁的毛孩子,就算喜欢上个姑娘不也正常吗?他又没去强迫人家,哪怕他向一百个姑娘表白了,只要人姑娘乐意,你管得着吗?” 败城气不过,喊:“他是不是向小伙表白你也管不着啊?” 赵斌也急了,针尖对麦芒:“只要人小伙不介意,我也不管!” 喊完了,俩人大眼瞪小眼了会儿,败城气呼呼的一摔门走了,赵斌把茶杯端起来又放下,放下又端起来,心虚的喃喃自语:“知乐不会真向小伙表白吧?” 48.一时和一辈子 赵斌在心虚加猜测的时候,败城正气呼呼的在军营里散步,散得烦了,就找个没人的旮旯面壁站军姿。 知乐这付样子,败城不心疼?说鬼呢…… 怎么可能不心疼! 不说别的,就那天晚上,他睡在下铺,听着上面翻来覆去的声音就觉得难受,虽然没有听见,但他知道知乐肯定在哭。小兔崽子从小受的教育是斯巴达式的,平时总是没有表情跟个木头似的,只有在他面前才会笑得毫无心机,也只有他骂了,知乐才会忍不住哭出来。 败城是知乐唯一能够撒娇、做孩子的那个人,他也尽心尽责的把知乐护在怀里,期盼着小东西能够茁壮成长,变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同性恋这种事对败城来说,就像是一块璞玉上的污点,这块璞玉越光彩照人,这污点就越是碍眼。 这段时间他根本不敢去看知乐,就怕一看会忍不住心软。可是,当他几天后终于熬不住去看了,却发现知乐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追随着他的背影了。现在的知乐总是望着地面,除了训练之外,几乎不和别人交流,他一靠近,就像是受惊的小兽般离得远远的,似乎非常怕和他接触。 小白脸坦白了教过知乐的那些东西,他听得又气又急,骂道:“知乐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教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九十后的小白脸不服气的说:“排长,你也才二十多,怎么这么老古板?知乐过了年就十七了,这要是在城里,十七岁的男娃儿什么不知道啊?再说了,你现在不告诉他,难道能一辈子不告诉他?越是不说了他越是好奇,最后还不知道闯什么祸呢!” 小白脸自从被特别班新兵们奉为“伪老大”后,胆子越来越大了,虽然一急就掉泪的毛病改不了,话却越说越利索,在赵斌面前也敢溜溜的迸词。 这模样,平时败城是很赞成的,可是现在倒有些恨起来:“就你嘴能!你看你能出什么事来了!?” “知乐能做啥呀。”小白脸咕哝了一句,贼兮兮的打量了败城一眼,“他呀,顶多就是亲您一下!” 败城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尖锐了,抿了抿唇,严厉的道:“你瞎说什么?” “我哪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败城毕竟是见过血的,气势一起来,小白脸立时招架不住了,抖了下,红着眼圈老实交待了:“前几天知乐问我接吻的事,我就和他说了。您平时那么宠他,今天却发这么大火,那肯定就是他亲了呗。” 听见不是事情传了出去,败城才放下心来,无奈的埋怨道:“都是你和他说的这些不三不四的,好好一个孩子,全被你带坏了!” 小白脸一听就不乐意了:“排长,饭可以乱说,话不能乱讲啊!熟归熟,我照样……”见败城瞪了过来,他赶紧改口,“照样听您话。不过,排长呀,你可要知道,同性恋这种事可不是讲出来,那是天生……” “我比你懂的多!”败城不耐烦的打断了小白脸的“教育”,“别跟我面前显摆!知乐从小到大见过女人吗?你扯什么天生不天生,这就是环境性的!” 小白脸焉了:“其实吧,排长,我看你不用急嘛,知乐也不会做什么的。” “你懂个屁!”败城牙痒痒的骂。 败城有他的担心:知乐现在敢偷袭他,谁敢保证以后不会干更出格的事?如果是对他做什么,那还好,万一要是喜欢上别人呢?万一要是对某个战友干什么呢?万一这个战友又是个大喇叭,上报了呢?那让知乐以后还怎么在部队做人!? 败城气啊急啊,急得上火,气得睡不着觉,结果,赵斌居然还找他谈话,越谈他越火——赵斌你懂个屁! 剩下个知情的小白脸,空有一付聪明脑瓜,却毫无危机感!在这里,败城又找不到人商量,什么事都得一个人考虑。 这些天,败城每次一闲下来,眼前就不自觉的浮现起当年那两个复员的战友。 那俩人也是铁铮铮的汉子,雨里来火里去保家卫国的好兵。结果呢,自从这事爆出来后,队里人看他们的眼神就不对了,同寝的战友也纷纷提出换寝,虽然最后没有捅到上级那里去,但他们在队里已经无法立足。 这还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他们也曾经背抵着背,以命相护啊! 复员那天,只有败城和另一个分队长去送了。以往复员时大批战友抱头痛哭的场面没了,替代的是俩人孤独的背影。败城看着那付场面酸涩得不行,但也只能和另一个分队长感慨几句,什么也做不了。 从此之后,那俩人就再也没了消息。俩人都是十八岁当兵,大学没上过,一个还是农村兵,家中经济也不好。复员时正值二十多岁,除了当兵外什么也不会,就算去做保镖或者力气活,但心理落差也不是好受的,其中冷暖,外人又如何能知? 经历了那么多的考验,流那么多血泪,才进入了潜龙。如今,一切都只能从头再来。 一把那个场面代替成知乐,败城就揪心裂肺的难受。 知乐是他亲手塑造的第一个兵。 其他的兵选训时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他把那些兵选入潜龙,是把他们当成比肩的战友。而知乐更像是他的孩子,在他眼中,这个孩子永远是需要保护的,虽然理智上明白知乐总有一天也要长大,但绝对不是这种方式“长大”! 败城叹了口气,收拾情绪回了寝室。刚吃过晚饭,新兵们三三两两的聊天和看书。他扫了一眼,看见他的上铺有个小小身影正盘腿坐在床上,捧着书看。 知乐以往是呆在他的下铺看书学习的,现在却是尽量能回上铺就回上铺。 当败城走近时,发现他的床头放着一件衣服,那是他以前给知乐抱着睡觉的。现在被洗得干干净净,叠得好好的放在床上。 他看着那件衣服,只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针刺痛,却还是不愿意松口。 这关乎知乐的一辈子,他现在好过一些,换来的也许是知乐一辈子的灾难,到时候,知乐是不是会恨他? 他宁愿知乐现在恨他一时,也不愿意知乐以后恨他一辈子。 在这样复杂的心态中,新兵比武的日子来了。 49.花样 说是新兵比武,也不是惯例,而是败城对其他带兵干部挑畔的结果,也就是个内部比试。没想到,败城到了场一看,好嘛,不仅营长来了,连团长都来了。几个扛着二杠的首长往台上一站,台下的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干部们眼中都迸出火来了,就等着露一手。 一排的另两个班长一看这驾势,立马有些虚,直瞄于正。于娘虽然心里也发虚,可他是个娘儿面,脸上看不出来,还是温温和和的。不过,这也和特别班平时的训练有关,有扎实的功底怎么考都不怕。 各排各班都是临时带入,起步走一二一经过主席台,再站到位置。轮到特别班时,也是这么走,小鸭子们摆臂到位,步伐整齐,两个排长走在最前面,只不过是整成方阵的。别的班一看这模样,顿时有些不妙的预感,还没反应过来呢,败城一声长啸:“全体都有,正步——走!” 三十六个人立时像是被按了慢动作一样缓了下来,从主席台上看去,一排整齐的梯形头顶走了一个漂亮的弧上下,齐刷刷的扭头踢腿,沉闷的皮靴声落在胶地操场上,像是闷雷一般! 其他干部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气得差点咬碎了牙。 新兵们学习内容的基本可以分几大块:队列、体能、政治,“硬骨头连”是野战部队,不是警卫或者礼仪部队,自然死命在军事训练上下狠工夫,再加上特别班就是以军事素质拔尖着称的,谁会想到来这一手呢? 再说了,这他妈哪来的皮靴啊?常服都没发呢!这个空降排长就这么大方,给全排买皮靴?就算一双一百,三十多人呢! 干部们个个在心里嘀咕,那边台上的首长们倒是笑了,虽然和仪仗队比那是十万八千里,但这是新兵们啊,刚刚练了二个月而已,能走得有模有样算是不错了。领头的两个排长更不错,尤其是那个“空降”的,虽然没少被“打报告”,但人走得确实漂亮,人也高大精神,带兵更是有一套啊! 团长背着手站出来,对着下面的人笑眯眯的喊:“同志们好!” “首长好——!” 有蜗时珠呢,这声音能小吗?个个都像是小狮子般吼! “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团长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挥手,其他带兵干部们气哼哼的嘱咐手下新兵蛋子们:等会儿要是军事比赛输了,你们就等着倒霉吧! 其实不用他们说,其他新兵们也已经不服了。他们也站过队列,踢过正步,只是没这样搞而已。只不过这一阵已经输了,想要面子,只能在接下来的军事训练上讨回来了。 知乐在方阵左下角,几乎被遮得看不见人,可他还是走得尽了最大努力。短短几天功夫,他似乎一下子成长了起来,懂了许多事也明白了许多道理,虽然还是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但他知道了凡事不能那么冲动,要多考虑。 除了败城之外,小白脸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人。他知道了“异类”不可以随便暴露,被排斥可不好受。虽然他不在乎受人排斥,但他不想让小爹也跟着受人白眼。不管他们怎么想的,人人都知道他是小爹的兵,哪怕小爹不要他了,他也不能给小爹丢脸。 小爹,你真不要我了么? 整个新兵连这么多人,也不可能全部拉出来一项项比。有些比较复杂的项目,干部们都默认了用抽查,只不过,团长在,这抽的人就轮不到他们了。 知乐低着头正情绪低落,方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乐乐,你说等会儿400米障碍,会让你上吗?” “肯定不会的。”知乐用手抠着胶粒地,“都知道我是成绩最好的。” 方江哼了一声:“你也不知道谦虚一下。” 知乐想了想,道:“我的成绩也就一般,应该不会让我上吧。” 方江被这话噎得直翻白眼:“行了,看你那傻逼样!” “去去去,在乐乐面前不许讲脏话!”小白脸的声音传来,方江一下子熄火了,“乐乐,等会儿记得不要管别人,最差的蜗时珠也能及格,不管哪一项你都只管拼命,一定要破纪录!” 知乐无精打采的点了点头。小白脸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还在烦败城的事呢,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最后,特别班抽出来比器械的是司马山,400米障碍是卫广。司马山的成绩平平,虽然称得上优秀,但不算特别扎眼,卫广倒是大大露了个脸。 卫广的体力本就十分可怕,经过败城“榨汁机”般的训练后,更是达到了一个新高度。400米障碍他不仅动作标准,成绩更是压过了大部分老兵,连团长都吃了一惊,其他连干部看他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几项比完了,时间还没到午饭。几个参谋、营长凑一起不知嘀咕了什么,过了一会儿,赵斌就被喊去问话了。问完了,团长站出来笑眯眯、却中气十足的吼:“同志们,累吗?” “不累!” “好,精神不错!”团长哈哈一笑,“那我们这5公里啊就换个方法,来个5公里负重越野,怎么样!?” “好——!” 嘴上说着好,干部们的脸却都绿了。经过败城的“熏陶”,为了不当“吃干饭”的,新兵们5公里倒是经常跑了,可是,负重5公里越野可没练过。 当兵的都知道,负重是项麻烦事,越野更是和胶地不能比。况且,兵们的装备还没教,枪、水壶等等怎么背都不知道呢! 团长这不是整我们嘛! 不少干部心里嘀咕着,手底下却忙开了,刚才还风风光光的一排一、三班也不例外,只有特别班悠闲得很。平时就经常练,这会儿动作熟练的背好装备,还有人四下转悠着找砖头,被团长看见,一问,当下就笑开了,不一会儿,就有兵带着训练枪过来了。 枪里自然是没子弹的,但新兵还没有摸过枪,授衔后才发呢。这会儿猛然接到手,个个眼里都冒出小星星来了,激动得去摸扳机,干部们一通呵斥才老实下来。 班长们保姆般一个个看过去,败城也没法偷懒了,跟着于正指导着特别班的小鸭子们,猛然,知乐的小脸就闯入了视野。 50.出事了! 这几天俩人一句话没说过,此时,败城看了眼知乐,面无表情的正要帮他把挎枪整整,没想到,知乐低着头往旁边一滑,让过了他的手。 败城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秒,还是伸过去把知乐拉过来,替他整好了挎枪,又整理好其他的。 等该整的不该整的都整完,败城犹豫了下,摸了摸那天被打他的脸颊,拍了下已经消了青的脸蛋,叹了口气,一语不发的走了。 越野选的地点就在军营附近的小山,平时老兵新兵都去拉练过,熟悉得很,也不怕出事。一堆新兵挤在营门口,有干部拿著名单和秒表,一声令下,新兵们就像是脱了绳的野马一样冲了出去,跑得叮当作响。 各班长跟着新兵们,听见身后干部们的笑声都有些脸红。新兵们什么也不懂,还像轻载般甩着两只手埋头跑呢,也不管枪啊水壶们砸在身上。果然,没多久就有人受不了了,把负重甩来甩去的,往哪儿放都觉得不舒服,那原本热眼的枪更是讨厌,背在身上沉得跟木棍似的。 再没一会儿,开始有人掉队了,原本挤成一团的队伍逐渐拉起了面条,不少人跑得面红耳赤,呼哧直吐气,叉着腰步履蹒跚,但是,看着特别班的新兵步伐不乱,稳中有进的不断超过,这些新兵蛋子们受不了了,憋红着脸往前冲,只是,超了一时,不一会儿还是被反超了,眼圈都气红了。 班长们看得有些心疼,却还是拼命催促着“快快快”,虽然这只是训练,但带兵的都有股狠劲,敢拼敢打的劲头不能少。 “快!平时的饭吃到哪里去了!?” “小女娃娃都比你们强!” “快!快!快!看看前面!” 一提前面,新兵们眼更红了——前面是特别班。 自从进了这个新兵营,他们就被告之,那些是被选上的,他们是被选剩下的。 谁爱听这个啊? 可是,不爱听也不行。从一开始,他们跑3公里,特别班跑5公里,他们100个俯卧撑,特别班200个。特别班永远比他们强,他们只能看着特别班的背影做万年老二。刚才方阵是没办法,谁叫人排长心眼活呢,现在却是实打实的了,谁也不愿意认输,却又不得不服。 于正扭头看了眼嗷嗷叫的其他班新兵们,凑近败城小声道:“排长,新兵们都起劲了。” “起劲?”败城扭头看了眼,皮笑肉不笑,“会咬人的狗不叫,想知道什么叫起劲吗?”还不等于正说话,他就喊了起来,“小崽子们,我对你们好不好呀?” “好……”稀稀拉拉的回应响起,引得不少班长侧目。 “想不想晚上和我谈谈心哪?” 所谓的晚上谈心,就是一边背政治学习内容一边做仰卧起坐,什么时候背完什么时候停,背不完熄灯了,就要帮全班晒衣服。 “不想!”这一次特别班们回答得很响亮。 “唉呀,排长我伤心了,来玩老鹰捉小鸡啊?” 在其他班长们不解的眼神中,一直悠悠闲闲的特别班新兵们忽啦一下,像是针刺了屁股般窜了出去,一边跑一边还不时慌张的回头瞄,像是被人追杀般。 败城贱不兮兮的凑到于正身边:“看吧,恐惧的力量永远是最强的!” “……” 5公里负重越野,特别班几乎领跑了全程,个个脸色不变,有节奏的呼吸着。很快,兵们就到了第一个弯道,那里是个小小的峡谷,临着河,算是个有点危险的地方。不过,这段正好有公路通过,修得还很宽,所以,一般来说不用担心。 败城跟在小鸭子们后面,眼睛盯着,看来看去还感叹上了:唉,谁也没知乐棒。你看那长腿,那小腰,以后肯定跑得快牛劲足,这不还没长开嘛,这要长开了……唉! 无论怎么想,都是以一声叹息结尾。眼看着知乐逐渐连正眼都不给一下了,败城这心里确实难受得很。 怎么办啊,小崽子哟,你真是愁死爹我了! 败城正烦恼得脑子不是脑子时,前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喊,队伍里紧接着就乱成一团。班长们赶过去,还没开口呢,司马山就带着哭腔冲上来了:“排长,不好了,知乐掉下去了!” 败城一怔:“掉哪里?” “掉、掉河里了!” 败城脑袋一下子就大了! 不仅知乐掉下去了,小白脸和方江也一起下去了。其实,是知乐先掉下去的,小白脸去拉,也跟着下去了。方江一看这两人从崖边上没了,也是脑子一热,大吼一声也跟着跳下去了,新兵们看见,一下子乱了! 败城没有冲动的往下跳,他已经形成习惯了,越是遇事越要冷静。 这里的峡谷并不深,下面还有河,他先连踹带骂的把新兵们赶走,以防在这里形成人墙,堵住后面的兵形成更大的混乱。等身边空了,他才焦急的探头看了看,峡谷也就二层楼高点,下面的河道很平缓,够深,只要不是运气太差,掉下去应该不会有大事。 他很快看见方江和小白脸翻了上来,在水面上扑腾,却怎么也见不到知乐的身影。正感觉不妙间,小白脸的吼叫遥遥传了上来:“排长,知乐不会水!” 败城再不犹豫,直接跳了下去。入水冰凉却还算清澈,他在水里一低头,就看见知乐的枪正静静的躺在水底。 强抑住不详的预感,败城换了几口气,仍是不见知乐身影。他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疯了样顺着水流找。终于,在他第三次换气后,水底的拐弯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随着水流微微晃动着。 51.给你一个机会 败城扒拉过去一把抓住知乐,手中的身体软绵绵的。他心里抖了下,踩了下河底窜上去,把知乐的脑袋托出水面,看着那张惨白的小脸,他强抑混乱的情绪往岸上游去。 河道两边全是峡谷,一时半会儿也爬不上去,只有一小块碎石地。败城把知乐抱上去,拍了拍知乐的脸,见没反应,便赶紧撕开浸湿了水的沉重的棉袄,掰开知乐的牙关,发现并没有淤泥和细沙,怔了下,他半跪起来把知乐面朝下放在膝盖上,拍打了一会儿背。 拍没几下,知乐身体抽搐了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吐了几大口水后才缓过气儿来。 败城把知乐放平,扒着眼皮观察了下,摸了摸脉搏,看着小兔崽子的呼吸心跳都趋于平缓后,才算是放下心来。听见知乐落水,他虽然尽力保持着平静,心底的惊慌和恐惧却还是升了起来,虽然明知道不用着急,但那种挥之不去的阴影还是铺天盖地的罩了下来。 如果知乐出什么事,他要怎么向南默交待?不,他要怎么向自己交待? 这不该是知乐的结局,小时候过得那么苦,好不容易有了转机,最后却因为这么个训练而悄悄离世?这不公平! “小爹……” 直到知乐虚弱的喊出这个字,败城才感觉到眼圈已经红了,深吸口气把眼泪逼回去,他硬起声音问:“怎么回事?” “……脚滑了一下。”知乐的声音很低,大眼睛虚眨了会儿,问,“小爹,你还在生我气吗?” “我没生你气。”败城拨开知乐额头潮湿的头发,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你一时走错了路。” 知乐半天没有吭声,之后,突然用手捂着眼睛,带着哭腔问:“如果我是没走错,小爹,你是不是就再也不要我了?” 败城死不松口:“你得换条路走。” “小爹,我换不了。”知乐翻过身,蜷起来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道,“我不会再乱来了,可是,我就这么喜欢你不行吗?你可以去喜欢别人,结婚也行,我只是想这么默默的喜欢你还不成吗?我不告诉任何人……” 知乐感到有人在戳他,从手臂缝里偷瞄了眼,就见小白脸正蹲在不远处,一脸古怪的对他比划着,还拼命指他的身后,心有所感的慢慢转过身,他就见败城正翘着嘴角死死盯着他。 知乐瞄了眼小白脸,又看了下败城笑得灿烂的脸,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小爹,我就喜欢你一个人,而且,我保证不做出格的事,不犯……” 沉默了会儿,败城挑起眉梢,说:“怎么了?” 知乐爬起来坐下,垂着脑袋沮丧的道:“忘词了。” “谁教你的?” 知乐无视小白脸气急败坏的挥手动作,干净俐落的交待了:“小白脸。” “跳崖是谁出的主意?” 这次小白脸果断卖了战友,一指知乐:“是他!” 败城眉毛都竖起来了:“那是谁想的这套词啊!?” 小白脸鼻子一皱,眼圈立马红了,吱吱唔唔的道:“是、是我。” “早上团长才说要越野,你们就想出了这意,真行啊你们!”败城站起来,气得走来走去,看着方江要游过来了,顺口吼道,“不许过来,给我到远地儿泡着去!” 方江愣了下,苦着脸道:“排长,很冷啊……” “你不会扒树根挂着啊!”败城怒火冲天的喊,一指小白脸,“还有你,给我一块儿滚过去!” 小白脸连滚带爬的溜了,知乐一个人坐着,脑袋都快垂到地上了,直到狭窄的视野中出现一双军靴。 “你是想让我担心死啊?” 知乐没想到败城一开口说的是这个,抬起头,看见败城眼中隐隐的担忧,委屈和不安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大哭了起来:“小爹,我错了!我怕你会永远不理我!小爹,我、我好喜……”讲到这里,声音突然断了,他瞄了眼远处正在奋力冬泳的方江,压低了声音抽泣道,“喜欢你。我知道你不要我这样,可我忍不住。” 败城随口道:“你懂什么叫喜欢吗?” 知乐认真的回答:“我想和你上床。” 败城的眼角抽了下,立时以杀人的眼神盯着远处的小白脸。小白脸只觉得浑身一颤,背后似乎有千剑万刀来,更加欲哭无泪的用力往前游。 败城气急,拍着知乐额头骂:“小兔崽子你懂什么叫上床吗?” “就是交配。” “……” 败城没辙了,耐着性子和知乐辩:“你这只是青春期的正常发育,和喜欢没关系。” “我不想和别人上、交……”改了几次口,见小爹仍旧横眉冷眼的,知乐一急之下换了个新词,“洞房。” “……” 见败城愣了,知乐赶紧补充:“小白脸说,如果想和一个人洞房,又想对他掏心掏肺的好,那就是喜欢上他了。” “那你就不想对你老爹好啊?不想对小白脸好吗?” “可是我不想和他们洞房啊。” 败城觉得他输了:“你想对我好我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你想和我洞房?” “没有为什么。”知乐一脸严肃,“我就是想,喜欢是没有理由的!” 败城忍下揍人的冲动,说:“那你知道在部队中喜欢上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出乎败城意料的是,知乐又是认真的一点头,“会被赶出军队。我问了小白脸许多,小白脸说,像我这样的人在那些大城市过不下去。我还知道,小爹你是喜欢当兵的,你是个非常厉害的兵,你以当兵自豪。所以,我绝不会让其他人知道我喜欢你的事的。” 败城没想到知乐会考虑这么多,在他看来,知乐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只会爬树打架的野孩子。 知乐见败城沉默了,乘机继续:“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道理,但我会学的。丛林有丛林的规则,部队也有部队的规则,我会适应的,会长大,然后……” 知乐停住了口,败城等了会儿,虽然有些不忍心,却还是问道:“然后呢?” 知乐犹豫了许久,才用难受的表情说:“如果,小爹你喜欢别人的话,我希望能够一辈子做你的兵。” 听到这里,败城终于不忍心了,叹了声,张开了胳膊。知乐到底还是个孩子,能憋到这个地步已属不易,立刻就扑了进去,哭着紧紧抱住他。 “乐乐啊,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并不是你努力了就会有结果的。”败城抱紧怀里的小身板,察觉知乐在剧烈的颤抖着,他挣扎了许久,还是没法绝了知乐的希望,“不过,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知乐立时不哭了,脱开败城的怀抱睁着大眼睛期待着。 败城开始“无耻”了:“你想我喜欢你,但你也得有让我喜欢的地方对吧?” 知乐眨巴了下水汪汪的大眼睛,苦思冥想了片刻,愁眉苦脸的说:“我会打仗。” “比我还能打吗?” 知乐不吭声了,小脸皱成一团。 “所以,你要想让我喜欢你,你得努力。” “努力做个好兵?” “嗯。” “那样你就能喜欢我?” “不一定,要看你表现。”不留退路就不是败城。 知乐纠结了会儿:“那我会做个好兵,再努力让你喜欢上我。” “我现在就很喜欢你啊。” “我要洞房的那种喜欢。” 败城一笑,拍了拍知乐的脑袋:“那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想了下,他又好奇的问,“你怎么这次不嚷嚷着我不要你了?” “你不会不要我的。”知乐狡黠的斜瞄了眼败城,“你说过的话没有不算数的。” 败城一挑眉梢:“那你这段时间的低落都是装的?” “没有!”知乐辩解道,“我是真的在烦恼你不是洞房的那种喜欢我!” “……” 败城无言,知乐越来越了解他,也越来越能拿捏他的弱点了,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小白脸的煽风点火。他一边计划着为小白脸制订“亲切的训练计划”,一边冲远处正在努力“挣扎”的两人喊:“回来,爬什么树!” 等方江和小白脸气喘吁吁的游回来,已经哆嗦得像是筛粉机了。在败城的命令下脱了湿棉袄,又用里面的衣服拧干了把身上擦干,再披回湿棉袄,那种粘乎乎、冷冰冰的感觉别提多难受了。 “等吧。”败城抬头,于正的脸正在上面晃悠着,“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排长。”小白脸跳着脚,讨好的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败城冷笑了下,道:“一,知乐的枪掉了,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的,落崖还知道扔枪,八成早有预谋;二,知乐口鼻没有泥沙,却有溺水反应,这招主动憋气装昏迷他以前就对我用过;三,你们演戏也找个深点的地方啊,这条河最深也就是2米多,扒拉两下就到浅滩了,你们他妈的没摔死算命大知道吗!?你们的整个计划烂得像陀屎,根本不合理,傻子才会信!” 小白脸赶紧“出卖战友”:“排长,计划是乐乐想的,我也是被乐乐拉下来的!” “我知道。”败城没好气的说,“你没这胆!” 小白脸立时面红脖子粗,一拍知乐:“是乐乐胆太大了!” “你是意外。”知乐淡定的说,“而且这河对我来说算深的了。” 败城叹了口气:“你们也太胡来了,都不知道深浅就敢跳!” 知乐说:“我知道够深。” “你怎么知道的?” “听出来的。”知乐晃了晃湿漉漉的脑袋,“河的深浅不同,流动声也不同。” 不说还好,一说败城更来气:“你的本事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知乐立马垂下脑袋装乖巧:“我错了。” 败城顿时有种儿子长大了会骗人不亲人了的郁闷,他听见崖上的吆喝,道:“算了吧,你们这几个小子根本不知道错在哪!”一想到团长知道这档事后的表情就头疼了。 “排长。”小白脸鬼鬼祟祟的凑过来,“放心好了,这次是团长要来越野拉练的,怪不到您头上。” 败城忍住笑,用手肘顶了下小白脸的额头:“就你心眼多!” “不过,排长,您也被吓了一跳吧?”小白脸从惊吓中缓过来了,得瑟起来,“乐乐演技怎么样?” 败城斜了小白脸一眼:“知乐确实不会游泳,不然的话你觉得能骗过我?” 当初,知乐的“亡命天涯”大计就是被一条河给拦住了,尽管不怕死的下了水,但却直接沉了底,被败城给逮了回去。 对于他居然不会游泳,败城也很惊讶,询问过后得知,小时候他淹过水,导致有很长一段时间见水就抖得像筛糠似的。后来,知老爹硬是把他摁在水里给治好了,却还没来得及教,就给送出去了,于是,教知乐游泳这个课题就成为败城一项未完成的任务了。 小白脸一听,哆嗦得更厉害了,涕泪横流的握住知乐的胳膊,虚弱的说:“我的祖宗,求你以后不要再干这种事了,我有几个胆也不够你这么吓的!” 知乐瞄了眼小白脸,怪责的道:“如果我会游泳,根本没法骗啊。” “你、你行的,不要命,我服了。” 方江从头到尾都处于一头雾水中,此时终于有机会插嘴了:“他要是会游泳,你还这么激动干什么?” 小白脸连惊带吓,正一肚子火没处撒,闻言立时吼:“闭嘴!你个猪,跟下来干什么!?” 看着被小白脸揍得节节败退的方江,知乐拉了拉败城的手,小声道:“小爹,我们其实还是有机会赢的。” 52.真正的“战友” 败城当然明白还有赢的机会,正常拉练最终段是沿着盘山路走的,他们此时已经在山下了,顺着河可以直接绕过一座山,节省了不少路程。 只是,这条“近路”不仅要泅渡接近一公里的水路,还要攀登一个十米多的峭壁,再走完一公里完全没有开发的崎岖山路,虽说峭壁不高,水也不深,路也不陡,但在这仅有四五度的天气里,让一帮子新兵全副武装如此折腾,就算是他也不敢冒这个险。万一要是伤了一个,他就要倒大霉,死了一个,铁定要被扒军装。 败城想也不想就严厉的拒绝了。 知乐还想说什么,没想到却被方江拉住了。他回头一看,就见到小白脸不停的打眼色,立刻杯具的领会错误了——小白脸意思叫他安份点,他却以为是要乘机行事。 乘着败城没注意,知乐一撒腿沿着河道滩涂跑了出去! 败城正看着上面于正的手势,一不留神,眼角瞄到一个身影,他想也不想就是一个“由后擒敌”,一把扑上知乐的后腿,接下去本应该一拳过去,可是一抬头,就见方江拉着不断挣扎的小白脸跑前面去了。 败城气急败坏的喊:“方江陆启,你们再敢跑一步试试!” 小白脸的胆基本上已经被知乐吓得流汁,浑身一抖,站在原地不动了。方江却是刚才听见“还有赢的机会”就开始动心思,此时一见小白脸停了,他毫不客气一把抄起发小的两肋,连拖带拉的继续奔。 败城起身去抓方江,知乐又灵活的窜了出去,他扑得了这个扑不了那个,怒气冲冲的骂道:“你们不想活了是不是?那路你们过不去!” 方江一听,停了几秒,喊:“乐乐,你能过吗?”见知乐点头,他立时怒道,“乐乐能,我也能,排长你偏心!” 眼看着三人跌跌撞撞的越冲越远,败城正要下狠手,后面猛然响起了扑嗵的声音。他回头一瞧,顿时头皮一阵发麻——卫广也跳下来了! 特别班的兵都没走,他们已经形成了习惯,绝不会丢下战友。卫广和方江、小白脸是发小,刚才跳崖时慢了一步,就有些心虚。本来等着接他们上来,不想一探头,看见俩发小居然越跑越远了,他哪里还坐得住,眼一闭,牙一咬,就跳了!此时,他正在浅滩里扑腾,见败城过来,一脸惊喜的道:“排长,我来了!” 悬崖并不高,也就小两层楼多一点,一些乡下孩子从小在地里野的,跳塘的机会多得是,这点高对他们来说真不算什么。至于卫广,虽然没跳过,但这会儿战友情、兄弟情在他胸中熊熊燃烧着哪,比那小蒸汽机喷得气儿还多! 败城气得一巴掌把卫广的脑袋扇歪了,骂道:“一边上岸去!”再冲着上面大吼一声,“都不许跳!” 崖上露出好几张脸,蜗时珠的大嗓门传来:“排长,你们是不是有‘好饭’了?” 这是特别班的一个暗语,意思就是“新点子”了,别班的兵听不懂,觉得是特别班在使诈,根本不理会。 “好你个头!”败城咆哮道,“于正,给我看住他们!” 话音刚落,于正就指着另一边吼起来:“排长,那边!那边!” 败城一转头,发现知乐那帮人已经跑远小几十米了。他刚要去追,身后又是一声扑嗵,司马山也下来了。 于正只来得及抱住离得近的捣蛋鬼,剩下的,眼看着就要“下饺子”,败城无奈了,指着最深处吼:“往那跳!不想死就往那跳!” 瞬间,除了被逮住的捣蛋鬼,特别班的新兵们一个个欢呼着就下来了,再呲牙咧嘴打着哆嗦冒出水面,接受败城的大巴掌。 “下来干什么?”败城气得想杀人,“还听不听命令了?” “我才不会丢下一个战友!”司马山率先大喊,“同生共死!” 小鸭子们一边嗷嗷叫着“同生共死”一边追知乐去了,败城在后面看得哭笑不得,一抬头,看见于正正和捣蛋鬼“搏斗”呢,急喊道:“你们别下来了,赶紧去终点准备准备,这帮小兔崽子上岸肯定要生病的!” “我也要下!”捣蛋鬼急了。 “你想挨处分!?” 于正骂了一句,捣蛋鬼想到父亲的教导,顿时不敢说话了,他乘机拉着走人。 败城咬牙切齿的追上小鸭子们骂道:“看你们这么‘积极上进’,后面一个月我让你们好好体会什么叫爱的训练计划!” 小鸭子们顿时萎了,欲哭无泪的齐喊:“是!” 渐渐的,河道越来越深,再也没办法摸着边走。幸好,班中只有知乐不会游泳,由败城背着。 “排长,累吗?” “累!”败城没好气的答,知乐瘦归瘦,筋骨肉,一百二十多斤,再加上装备,即使是他也觉得吃力。 知乐立时就苦了脸:“小爹,你拖我吧。” “怎么拖!?你连浮都浮不起来!” “可以沉底拖啊。” 一片窃笑声响起,败城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当你是货啊!沉底了怎么呼吸!” “几分钟拖我上来换个气呗。” 败城笑着道:“行了,闭嘴抓好!” 看败城游得直喘粗气,水性最好的方江凑了过来:“排长,我来背一会儿。” 败城没有推辞,这帮小鸭子既然有胆做出选择,就得有负责的勇气。就这样,十个人轮流背着知乐游,顺水前进。只是,河流似乎永无尽头,棉袄脱了顶头上,风一起,湿漉漉的贴身衣服像是层冰般贴在身上,四肢都麻了。 怕出现低温症,败城不停的催促着新兵们。渐渐的,新兵们游得越来越慢,手脚指尖冻得都没感觉。知乐没有动,更是冷得瑟瑟发抖,但他毫无办法,只感觉他像个累赘。 “把我留下吧。”知乐忍不住说。 “不行!”小白脸讲话都不连贯了,却还是最先反应过来,“你……是我、我们的战、战友!兄、兄弟!” “同生共死!”蜗时珠哆嗦着应道,响亮的声音也虚弱了不少。 “同生共死——!” 新兵们一开始是背着知乐游,背不动了,就改成推,推也推不动了,最后是由两个人架着他的胳膊,拼命坚持着往前,就连体力最好的卫广此时也是脸色苍白,随时断气的样子。 知乐把脸埋进水里,冷却发热的眼圈,他第一次认识到,除了小爹之外,这世上还有种人叫战友,也真正理解到战友的定义。这一次,没有小爹逼他,只是发自内心的感情。 败城恍惚间有了些和队友在一起的错觉,暗叹一声:小鸭子的翅膀还没硬,精神上却已经逐渐被锤炼成一个兵了。 “岸!岸!”蜗时珠眼尖,喊了一声后,所有人欢呼起来。 欢呼还没消失,尖锐的爆裂声在空中炸响,方江一愣,四下张望着:“什么声音?” 败城一捧水砸过去,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轻声道:“枪声。” 话音刚落,一连串“鞭炮声”就划破了静谧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