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唐家之永结同心——唐二
唐二  发于:2014年0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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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闲人一枚攀升至武林盟主,他却功力渐失、复又失去容身之所;本以为站在整个武林的顶峰就能让他心悦诚服,不料这个倔脾气的家伙宁可带着孩子四处漂泊,也不愿向自己低头! “就算你不回来,也要把孩子还给我!那是我的儿子!” “我绝不让儿子离我半步!他也是我的亲生骨肉!” 《江南唐家之永结同心》是《江南唐家之大哥大嫂重制版》的第二部,多多支持哦~~~ 关键字: 唐二,情有独钟,破镜重圆,HE NO.1凡儿凡儿 梁村同三曲河镇交界之处的这一条林荫小道,是江南人北上的必经之路,南来北往的商人游客众多,鱼龙混杂,其中也不乏背剑负刀的所谓侠客。 “这年头,江湖上是一代不如一代喽!放眼望去,天底下哪还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大侠?唉,都是徒有虚名……”一个老者约摸六七十岁,放下茶碗,咂咂嘴。茶棚里的小伙计人小耳朵尖,听他说起这个立马来了兴趣,抬手将老者面前茶碗沏满,点头笑道: “老先生这话怎么讲?水悠宫主人、逍遥山庄庄主都是现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我听说那神月谷的少主人也颇有老谷主当年风范,您怎么说天下没有真正的大侠呢?” 老翁冷哼一声,瞥了那伙计一眼,“答案你自己已经说出来了,还问我做什么!” 伙计挠挠头,疑惑道,“我说出来了?我什么时候……” 此时老翁邻桌坐着的一个灰衣大汉忽然转过头,冲那伙计朗声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伙计正云里雾里,于是张口复述,“……老先生这话怎么讲?水悠宫主人、逍遥山庄庄主都是江湖上……” “对!就是这儿!”大汉哈哈一笑,“放在十年以前,谁敢把逍遥山庄置于其他门派之后?庄主即是整个江湖的武林盟主,这是何等荣耀、何等尊贵!你刚刚却是先说了水悠宫,才说的逍遥山庄,可见现在的逍遥山庄,啧啧啧,跟从前真是不能比喽!” 老翁似乎觉得遇上知己,想同这大汉再聊上几句,那人却无意多留,将几枚铜板搁在桌上,拉过自己那抱着娃娃的婆娘就出了茶棚而去。老翁无不失望,重重叹一口气,埋头饮茶。 这时就听一个茶客笑着说道,“刚刚那对夫妻抱着的娃娃真是漂亮,那一对大眼珠子,黑漆漆的,溜溜直转,小脸儿也是又白又嫩,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这更漂亮的小娃娃哪!” 他的同伴拍着桌子取笑他,“想要娃娃啦?回家让老婆给你生一个呗!哎呦,看着天快黑了,赶快回家去!说不定啊,今儿个晚上就能成……啊哈哈……” 一众茶客跟着大笑起来,笑罢其中一个望着夫妇二人离开的方向,幽幽道,“真想瞧瞧那妇人长的什么模样……” 茶棚中立即嚷嚷开来,说什么人家已为他人妇,万万不可起邪念之类。那名客人慌忙解释,“方才那位兄弟也说了,他俩的孩子像个玉娃娃一般漂亮,你们瞧瞧那汉子,五大三粗,哪能生出这样好看的娃娃?所以啊,定是他婆娘模样标致……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们自己想想,我讲的有无道理嘛!” 的确,方才抱着孩子的妇人,虽然裹着披风,围着领巾,但身材似乎十分高挑纤瘦,露在领巾外头的一双眼睛也是明亮柔和,垂下眼帘逗弄孩子的情态更是别有韵致,想到这儿,一众人都有些恍恍失神,直到茶棚外栓着的马匹叫唤了几声,众人才纷纷回神,东扯西扯开始聊些旁的。 再看这边,灰布衣衫的大汉走在自己妻子身侧,几次偷偷打量她的神情,呵呵一笑,“一直抱着凡儿累不累?我帮你抱一会儿?” “我没有生气。” 领巾底下传出的声音竟不是女子的轻柔细腻,“妇人”瞧瞧左右无人,伸手摘下宽大的驼色领巾,这张脸又有哪一处像是女人!原来“她”竟是个男子假扮,只因身体消瘦,怀中抱着个婴儿,又一路蒙着脸,才叫人误以为是个女子。 “我忘了允给囡囡的红豆糕,此处离市镇还不算远,你去买些回来吧。” 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哀乐,一双眼睛虽然清明,却也看不出一丝波澜。对面的大汉听到他发话,好像得了什么赦令一般,松了一口气,欢欢喜喜跑腿去了,剩下这人站在林间幽径,发呆良久,微不可闻地轻轻叹息,重又将领巾戴好,低下头逗弄怀中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距离洋泽堂冬夜大火已经一年有余,为何听到那人的消息,还是难免心神不安,自己这样子倒叫身边的人总是担心。 男人摇摇脑袋,不去想那前尘往事,低下头蹭了蹭孩子嫩白的脸蛋,眼睛里有了一丝笑意。 凡儿啊凡儿,我现在别无他求,只愿你快些长大,爹爹只剩下你了…… NO.2高大庄主出行 逍遥山庄已今非昔比,自从上一次武林大会,老庄主突然身染重病,江湖上就再没有人听闻过他的消息,本来这位新任的年轻庄主很受江湖上诸多前辈高人器重,哪知好似忽然转了性子一样,先前的谦恭有礼几个月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传言道,他现下目中无人、嚣张跋扈而又睚眦必报。逍遥山庄庄主即是默认的武林盟主,地位尊贵,按理说是绝不容许这样的人坐上这位子的,奈何这位高庄主性格古怪但技高艺绝,前去挑衅生事者几次三番被人家一顿胖揍,捆成肉粽,丢下逍遥山去。况且当初也是江湖上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知人知面不知心,一致同意这晚辈后生顶替父位,现下难道还能拉下脸来,言而无信,将他从那庄主宝座上拽下来么?唉,也只好缄默认栽喽……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虽然逍遥山气温较山下冷些,但花花草草也早已迎风吐艶。逍遥山庄坐落在山腰云雾深处,其中花木繁盛,嫣红姹紫,新任庄主江湖上名声不佳,基本无人打扰也没人敢来打扰。这遍山连绵的亭台楼阁、飞檐玉栏,使得逍遥山庄不像个江湖门派,倒像是一片仙人居所、世外桃源。 但是此刻仙境之中,天气可真是不大好呢…… “飞雪门钟掌门嫁女儿自是可喜可贺,但是……本庄主近几日适觉身体疲惫,就不前去恭贺了。” 斜倚在花梨贵妃榻上的人向口中丢了一颗葡萄,同时面不改色地声称自己“身体疲惫”。堂下的飞雪门使者急得冷汗直冒,心说您哪有一丝一毫疲惫的样子?方才在院门外等候之时,还听得庄主您与仆婢嬉闹的声音,那可是精神得很啊! 没法子,掌门吩咐了,怎么着也得把逍遥山庄主人请来,只有硬着头皮继续上了!向前迈出一步,使者再次开口说道:“高庄主有所不知,钟掌门尤其疼惜这位三小姐,而且这回与我们飞雪门结亲的乃是明洞教的少主人,这可是飞雪门与明洞教的大喜事,逍遥山庄地位尊贵,若能邀得庄主您前来喝一杯喜酒,那真是我们两派的荣幸……” “哼,确实是你们两派的荣幸!”高灵毓长眉一挑,“哗”地从榻上站起来,声色俱厉,“钟掌门在江湖上资格老,声望高,我父亲在时对他一向十分尊重,可现下庄主换作是我,钟掌门对我处处苛责不说,还立马张罗起子女的婚事!你们飞雪门少主人娶的是潼水温家的长女,二小姐嫁给了朔京的郡王,现下这位三小姐的夫家又是那鹿家的小子……钟掌门可真是良苦用心啊!” 一听这话,那使者连忙开口想要辩解,怎奈高灵毓认准了一般,挥挥手让使女送客,自己转身就要离开。眼看着那人已经转出了会客厅,使者顾不得许多,梗着脖子大喊:“高庄主还请三思,神月谷少谷主已经答应前来,您的师弟——水悠宫主人届时也会到访,就算不是来我飞雪门喝喜酒,老友相聚也是好的啊!” 说罢眼巴巴瞅着那道莲花拱门,果然,高庄主脸上的阴霾之气一扫而光,笑眯眯走出来,“阿扬也去?师弟也去?” “——正是!”看来还有希望! “飞雪门邻近江南,风光应是不错的……”高大庄主手中把玩着自己的一缕白发,似乎在考虑值不值当。 “正是正是!我们飞雪门正处在沉雪湖边上,风景秀美,四季如春,湖中盛产虾蟹鱼鲜,肥美无双,绝对是友人共游、兄弟同聚的好去处啊!”飞雪门使者冒着传到掌门耳中自己会被剁成糊糊的巨大风险,舌灿莲花,直将自己门派说成了旅游胜地、玩赏天堂。 好在这终于对了高庄主的心意,广袖一挥,准奏!高大庄主出行,目标飞雪门,即日启程! NO.3河东狮 高灵毓这个人向来讲究,此次前往江南飞雪门,随侍仆从使女数十人,宝马香车,辇乘华美,阵势浩繁,所到之处,行人莫不纷纷让行,还以为是哪位王孙贵胄出巡江南。 自从半年前昏睡中醒来,高灵毓就一直居住在逍遥山上,对于这回江南之游心中其实很是期待。此次飞雪门再三邀请,必定不止请他喝一杯喜酒这样简单,高灵毓自知身为逍遥山庄庄主,许多地方行事不妥,过于轻佻不羁,钟桐那老头儿肯定要借此机会,逮住他又是一顿说教,喜宴之上,想必诸多武林前辈聚集,来个三堂会审也未可知。 高灵毓有些烦闷地蹙起眉心,当初怎么会一时兴起,接替了老爹的庄主位子,现在倒好,他置身事外,乐得逍遥,我却要日日案牍劳形,还要隔三岔五去聆听那些老头子的教诲!这么一想,心中愤懑更盛,连身后倚着的织缎软垫也变得不如平日舒坦,皱着眉询问马车内服侍的使女: “此刻到哪里了?” “现下快到三曲河镇地界……”这个使女半夏服侍高灵毓的日子不短,知道他现下心情不佳,于是开口又道,“三曲河镇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镇子不算大,但物产丰富,尤以茶点精致可口著称,不如我们到镇内转转,找一家茶馆歇歇脚,解一解疲乏?” 高某人这一路都是躺着过来的,身后靠着软垫,热了有使女打扇,渴了有侍童奉茶,足不沾地,衣不染尘,哪里来的“疲乏”?可是他本就厌恶前去参加飞雪门的什么喜宴,有心拖延时间,于是一声令下,一众车马便浩浩荡荡向着三曲河镇进发。 三曲河镇处于南北交界,南方北方风格迥异的特产汇聚于此,市镇上倒也显得热闹非常。高灵毓斜倚在马车当中,耳中听得街面上卖艺的杂耍的,敲着铜锣“叮叮咚咚”声声脆响,酒家吆喝客人进门,使唤伙计添酒上菜,一气呵成。加之身旁使女打扇,凉风习习,心情顿时轻松舒畅,身子懒怠下来,眼皮亦渐觉沉重。 就在他脑袋一点两点,将要稍稍打盹儿之时,一个尖锐的女声却将咱们高庄主惊得浑身一颤,自酣睡好梦之中被人给生生吓醒…… 面色黑如锅底,高灵毓示意身旁使女撩开马车门帘,就看见前面一家酒楼门口围拢了一圈人,个个伸长脖子像在瞧什么热闹。 原来是一个妇女拉扯着自己丈夫的衣襟,正当街数落,这在乡野之间并不少见,不少男人成亲之前被那小女子娇羞之态蒙骗过去,婚后才发现自己娶进门的竟是一只河东狮,叫苦不迭,且让我们听一听这女人在数落丈夫什么不是。 这少妇模样称得上秀气,一双大眼睛怒目圆睁的时候尤有风情,此时紧紧揪住自家汉子的衣裳前襟,指着他的鼻子在这大街上叫骂。旁边有一围观乡亲见这女子对她家相公嘴上骂得厉害,但却一直不动手,身子好似也有些不轻便,瞧她腹部微微隆起,才晓得她竟是有了身孕的,于是好心劝她,是个人总会有错处,不必这样生气,若是气坏了身体、伤了孩子可怎么好? 不劝还好,他这么一劝,正像戳到那妇人的伤心处,立刻冲她丈夫大肆发作起来: “你看看,人家都知道我怀着孩子,不能受气!你倒好,刚刚回家没有两天就立即要往外跑!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和孩子放在心上!你说,你是不是、是不是在外面有了相好!”说罢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众人纷纷望向她家丈夫,看他如何反应。 那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年纪,样貌周正,一身青衣短打,身材匀称,若不是此时被婆娘揪住衣领子,不得已矮下身去,必定是精神抖擞、英姿勃勃。只是现在这情形,被老婆揪着当街数落,他一张脸早已羞臊得通红,又怕说错了话惹得老婆动了胎气,只好笨嘴拙舌地替自个儿开脱。 “我出门是要去走镖,是为了赚银子回家给你和孩子,哪里来的相好?你不要再气了,从家里一直跑到镇上来,我急得团团乱转,找了你几个时辰,你一个妇道人家,还有着身孕……” “怎么?倒是我的不是了!”妇人哭得泪水涟涟,扬起拳头在她男人胸膛上接连捶了好几下,“你不用给自己找说辞!成亲这么些日子,你哪里正眼瞧过我?说是去走镖,其实你就是在外头耗着不愿意回家来!别以为我不知道,‘阿青’是哪个小贱妮子?那个什么什么诗的又是哪里来的野女人!你自己不晓得,你回回喝醉了都叫这两个名字……你要是不给我老老实实交代清楚,我从今儿个起就住在这大街上了,你别想我和孩子回家去!” 那男人听到这话,竟一下子不吱声儿了,杵在原地看自己老婆哭得稀里哗啦,简直手足无措。 高灵毓倚在软垫上,觉得无聊得紧,打个呵气,刚想让车夫继续赶路,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勾唇一笑,立刻来了精神。 师弟啊师弟,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这不是被我逮了个正着儿么! 此时酒馆二楼临窗雅阁内坐着的元寒喑元宫主,大约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悲惨命运的重新开始…… NO.4囡囡 元寒喑身为“不败顽童”的关门弟子,又是堂堂水悠宫的主人,现下逍遥山庄被高某人折腾得乌烟瘴气,水悠宫的风头在江湖上真是一时间无人能及。按理说,元宫主此刻正应春风得意,怎料人生无常啊,一来他正绞尽脑汁,应付对面这人的冷嘲热讽、寻茬挑刺,二来这一趟前往飞雪门参加喜宴,竟真的给碰上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大麻烦——二师兄高灵毓! 听到酒楼门口妇人撒泼,元寒喑原本一点不在意,但对面坐着的人一反常态,对这夫妻间的寻常事情不知怎地有了莫大兴趣,一直仔细望着那对夫妇,目不转睛,神情严肃。元寒喑感觉好奇,顺着他的目光也向楼下看了两眼,哪知一下瞅见那堵了半条街的奢华车马、仆从使女,这阵仗,绝对的似曾相识! 拽住对面那人的胳膊起身欲跑,转过脸却发现两个秀致使女已经笑盈盈立于雅阁门前。 “元宫主,我们主人有请,劳烦宫主和这位贵客移步楼下一聚。” 元寒喑一手拽着唐然,一手无力扶额,心中哀叹天要亡我…… 元寒喑与唐然两人到酒楼门口的时候,那妇人已经停了哭叫,围观的路人也散得差不多了。高灵毓见师弟乖乖下楼,一副自认倒霉的模样,心中颇为满意,伸个懒腰出了马车,一头白发未曾束起,垂披至腰,在暖春的阳光底下熠熠生辉,左右各有一个标致使女扶着,此时使女的美貌倒成了十足的陪衬。高灵毓习得水悠宫禁术——渊冥神功,容貌堪比天颜,此刻望着自家师弟犹如望着盘内美食、爪下猎物,唇角上翘,眉目含笑。 满街的肉眼凡胎只知此人容颜天成,皆是张大了嘴巴,痴痴瞧着,忘了手中正斟着酒、肩上还挑着担。 高某人早已习惯旁人看向自己的炽烈眼神,并不放在心上,向前几步迈到师弟面前,全不在意身上织繁锦缎的曳地华袍会不会沾染到地上的尘土。 “师弟近来可好?”高灵毓口中问候着自家师弟,一对桃花眼却上下打量着元寒喑身旁的唐家二爷。 “还好。”向前迈出一步挡住唐然,元寒喑左右一瞥,心中一刻不停地考虑着逃脱路线。 唐然听到他俩谈话,先是一惊,心说原来这就是害得自家大哥变成那副模样的罪魁祸首——高灵毓!可是他知晓事情真相,也从元寒喑那里得知,高灵毓自作自受,此刻已然不记得与大哥有关的一切事情,万不可行为异常,叫这小子有所怀疑警觉。于是强压恨意,只是一味躲在元寒喑身后,叫他应付他这个二师兄去。 原来高灵毓方才瞧见,自己师弟坐在二楼临窗雅阁,身边既没有那些个娈童侍宠,甚至一两漂亮侍童也未看见,满桌的珍馐不动筷子,只一个劲儿同桌子对面那人讲话,怪就怪在这人竟敢对名满江湖的水悠宫主人爱理不理,冷冷冰冰,甚至像是在给元寒喑脸色看,心中颇觉有趣,于是吩咐使女将两人请下楼来。现在看来,这人在师弟心中分量还真是不轻,好像连看都不愿自己看到,只是这人的样貌算不上美艶,与师弟平日的喜好类型不甚相符,而且他的胆子似乎小得很,一直低垂着脑袋,躲在元寒喑身后不肯出来。 高灵毓心中默默将此人划归元寒喑娈宠一列,原本的兴趣也就失了大半,正觉得无聊,就看见那对吵嘴的夫妇终于和好,那男人扶着他怀孕的婆娘正准备离开,立马又来了精神,扬声叫住二人,心里想着这儿还有一出好戏可看! 那对夫妻不明所以,糊里糊涂跟着使女向高灵毓这边走来,怎知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女娃娃,满脸鼻涕眼泪,嘴里“爹爹”、“娘亲”胡乱叫着,奔向这夫妻俩。众人见那妇人将女娃娃搂在怀里,嘴里不住安慰着,一边又抹上了眼泪,心说原来这妇人一时气急,竟连自己的女儿都丢在一边。 元大宫主本来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没啥兴趣,可是转脸看见唐然尽管缩在自己身后,一双眼睛却时时向那个男人方向张望,不禁眉头紧蹙,这人已有妻子儿女,你从楼上开始就一直盯着他看个不停,这到底是几个意思!真当站在这里的本宫主是死的么!满腔的不快正待发作,谁知那泼辣妇人忽然抹一把眼泪,放开女儿,冲着高灵毓元寒喑等人身后高声喊叫起来,似乎是遇上了熟人。 “闵大哥!大嫂子!你们怎么急着要走!唉,且等一等,待会儿到我们家里吃顿酒再走不迟!” 她家丈夫原本呆呆愣愣,此时忽然惊醒一般,扯着自己老婆似乎不想让她大呼小叫。高灵毓平生最喜欢强人所难,性格扭曲,已是无药可医,见状立马吩咐使女拦住夫妻二人,同时笑着转过身来,看看来者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NO.5银项圈 只见一个灰衣大汉同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大汉面目普通、身体高壮,而这妇人体型瘦削,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还一直不肯抬头,当真看不出什么名堂。 高灵毓翻了个白眼,心说无趣,看来只是那对夫妻熟识的莽夫村妇。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脆响,将他的心思重新吸引过去,走近几步去瞧,原来是那妇人怀中抱着的孩子,在项间套了一只精致的银项圈,上边坠了银铃,那孩子脑袋稍稍摇晃,银铃立刻发出悦耳的“叮铃”声响。 这个孩子…… 高灵毓忍不住多看了小娃娃几眼,看着看着竟失了神,明明只有几个月大,本该在娘亲怀中哭闹不休,可是这个孩子眉眼间满是灵气,粉肤嫩唇,真真是粉雕玉琢,一对桃花眼此刻好奇地东张西望,全不怕生。春日温暖,两只雪白雪白的小胳膊伸出襁褓,到处乱抓乱摇,似乎想引起母亲的注意,一点儿不像寻常的孩子,这么点大时只知道吃奶酣睡。 高灵毓顺着这孩子白嫩的小胳膊向上看去,碰巧对上妇人此时稍稍抬起的一对秀目,眼神淡然,看不出喜乐,可是于高灵毓却仿佛无比熟悉,又好似十分陌生,这感觉他从未有过,不知何故,体内猛地是气血翻涌,头脑“嗡嗡”直响,未及深思,一句话已然脱口而出: “在下逍遥山庄高灵毓,见面即是有缘,不知几位可否赏脸,同我们到这酒楼雅阁,坐下来一同喝上一杯?” 他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出口,戴着领巾的妇人竟如同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身子晃了两晃就要瘫倒,高灵毓刚想上前去扶,却见那灰衣大汉已经早一步将人抱在怀里,他一双手横出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颇为尴尬地垂下来放在身侧。 看着这妇人,昏迷之中身体软软倚靠在灰衣汉子怀里,心中竟没由来地好生不自在,高灵毓蹙起长眉,还未得上前询问她的状况,身后已经“呼啦”蹿上来几个人将这女子团团围住。 “大嫂子,你这是怎么啦?平日健健康康的怎么一下子晕倒啦……囡囡快来看看你干娘!快抓着你干娘的手,叫她快点醒来……相公啊,我听说人晕倒了是要掐人中的……” 这怀孕的少妇嘴快手更快,伸手就要去揭黑衣女子围着的领巾,高灵毓心头一跳,心中突然十分期待,哪知方才那个被老婆当街大骂的青衣男子出手更为迅疾,猛地抓住自己妻子的手腕,也不管她兀自瞪圆了双眼,冲那灰衣大汉说道: “嫂子身体不好,闵大哥还是先带她回家去吧。” 灰衣大汉看了他一眼,答应一声,就要将妻子儿子打横抱走,高灵毓紧紧盯着那昏迷的女子,眉头深锁,忽然吩咐使女半夏: “拦住他们几个,通通请到二楼雅阁。” 转身看一眼杵在一旁瞧热闹的师弟,却意外发现师弟身后那人,此刻似乎甚是不安,一副恨不得跑到那女子身旁近前照看的焦急神态,心中的疑惑愈发强烈: “这位公子是第一次见,还不曾问过姓名。” 元寒喑闻言,笑起来想要替唐然说话,却被高灵毓冷冷的眼神制止,而此时唐然脑中一片混乱、心里万分焦急忐忑,听到高灵毓发问更是气上加气,心说你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罪魁,难不成还要我唐家人畏畏缩缩,处处躲着你么!于是自元寒喑身后大步迈出,挺起胸膛,斜睨着高某人: “在下江南唐家现任当家——唐然,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高庄主,不过……倒是久仰大名!” 高灵毓心中仔细回想“唐然”这个名字,果然觉得似曾相识,看着自家师弟颇有些急切地将这唐家家主拉回身后,高灵毓更加坚定了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几个月昏睡之前,必定有大事发生!只是身边所有人竟然串通一气、滴水不漏地瞒着自己! 为何他高灵毓如此惜命的一个人会不知死活跑去修炼水悠宫禁术?为什么手上会不明不白戴上了逍遥山庄代代相传的昆仑玉环?另一只玉环现在又在何处?都说自己当日昏睡是修炼渊冥神功走火入魔所致,那又是什么刺激引发了这走火入魔呢…… 脑海中突然浮现黑衣女子昏倒之前那一个眼神,高灵毓暗暗攥紧了拳头,这个人,从前必定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 NO.6自投虎口 酒楼掌柜见高灵毓等人来势汹汹,不敢怠慢,听说有人昏倒,立即在二楼雅间收拾出一间厢房。高灵毓原本是想要呆在房里的,奈何那泼辣少妇说女人家昏睡在床榻上,屋里有旁的男人实在不便,硬是将人通通赶了出去,房中只留下那灰衣大汉照看着。 待到高灵毓等人掩门离开,灰衣大汉在厢房各处仔细检查,确定无人监听后,才走到榻边想要叫醒躺着的人,谁知榻上之人已然睁开双眼,正盯着绢绣纱帐呆呆出神,灰衣汉子急忙走上前,伸手搭上这人手腕把脉,一面沉声询问: “秦川老弟,你现在感觉怎样?” 原来这正是一年多之前兖州冬夜大火中“丧生”的洋泽堂堂主——秦川!至于他如何死而复生,出现在这三曲河镇,暂且搁在一旁不谈。 听到灰衣汉子关切之语,秦川坐起身,表示自己并无大碍,沉吟片刻方低声道: “那人练就水悠宫禁术,容貌改变,白玉一开始并没认出他,方才他自报家门,称自己是‘逍遥山庄高灵毓’,我眼见白玉神态异常,满面怒容,害怕他莽撞出手要替死去的洋泽堂兄弟报仇,只有出此下策,佯装晕倒以作警示……叫玉淳兄担心了。” 这灰衣大汉,也正是秦川的多年老友、“无面神医”苏墨梅的亲传弟子——闵玉淳,此刻不知怎地将自己易容成一个壮硕莽汉形象,可是虽说易了容却也改不了他忧心胆小的毛病。在屋内转了又转,正似热锅上的蚂蚁,焦灼不安,闵玉淳尚未开口说话,却听秦川略为气恼地说道: “这个白英英好生霸道,劈手就将凡儿抢了去,难道我昏倒了就抱不动孩子了么……”说着站起身,瞥了闵玉淳一眼,似乎有些不满,“玉淳兄也不知道将凡儿看紧,这么容易就让人抱走了,亏得你还是他义父……” “唉呀呀,我的秦川老弟诶!”闵玉淳苦着一张脸,“你怎么还有心怨我这个!想想怎么脱身才是要紧!” 当年在逍遥山庄的武林大会上,秦川与高灵毓两人之事被闵玉淳无意中看出端倪,为避免传扬开来,秦川一时慌乱,失手将闵玉淳敲晕,之后便交予高灵毓的手下处理。谁知高灵毓对这闵玉淳一早就心生怨怼,人落到他的手里还不如同猫戏老鼠,百般折磨戏弄!虽然后来为恩人搭救,逃脱魔掌,闵玉淳却也落了个遗症,那就是一听到“高灵毓”三个字就心惊胆寒,双腿发颤! 这些事情秦川也是后来才得知,当年打昏老友的是自己,任由高灵毓去处理的也是自己,这么一想实在愧疚,自然再说不出埋怨之语,“玉淳兄不必着急,此时的高灵毓你根本不必惧怕。” “——哦?这是为何?”闵玉淳连忙询问。 “你哪里需要怕他怕成这个样子!”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秦川压低声音说道,“你想想,高灵毓容貌改变,白玉认不出他来是合情合理,但他早先在兖州时对白玉是熟识的,现在见到了却毫无反应,你就不觉得奇怪?” 闵玉淳睁大双眼,面露喜色,“你是说……” 秦川点点头,“渊冥乃水悠宫禁术,他冒险修炼自然要承担后果,洋泽堂大火之后数个月不曾听闻他的消息,必定是遭渊冥反噬,或走火入魔,或昏睡不醒,现在就算他能侥幸醒来,有些事情却是再也想不起了!” 闵玉淳闻言大喜,“这么说高灵毓这小子不记得我、不记得你……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就从水悠宫二弟子变成了逍遥山庄的庄主?——有趣!果然有趣!” 秦川怕他得意忘形,示意他压低声音,“你也不要喜形于色,现在最要紧的是怎样脱身。” “对对对,可不能再落到那魔头手里!”闵玉淳皱着眉头思量道,“现下在他眼中,我们只不过是一对寻常夫妇,他在这酒楼雅阁设宴招待,说不定也只是一时兴起。不如……咱们出去与他们喝上几杯,而后就此告辞,我猜他不会对咱平民百姓有太大兴趣。只是……方才看他紧紧盯着凡儿不放,这……” 秦川脸色稍变,摇摇头说道,“不用担心凡儿,现在最要紧的是‘你’怎样脱身,而非我们三个。” 闵玉淳听了立马跳起来,怒道,“你这是何意!难不成我会将你和凡儿丢下不管?算算咱俩多少年的交情了,这点胆量我闵玉淳还是有的!” 秦川深深望了他一眼,还是摇头,终于幽幽答道: “你本是局外人,是我硬将你牵扯进来,现在你大可以远祸全身。我与高灵毓还有恩怨未结,怕是想走也走不了……这次高灵毓师兄弟两个同时出现在三曲河镇不是偶然,定是应邀参加飞雪门三小姐的喜宴,我与他们同行,到了飞雪门,自然有鸿羽照应,你不必担心。” 闵玉淳还是犹豫不定,秦川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能叫人放心,虽说有昆仑玉环护体,终究曾大伤元气,万一碰上什么变故…… 秦川见他还是不能放心,只好装出一脸怒容,狠声道,“玉淳兄这般犹犹豫豫,是不是真将我当成女人看待!就算我此刻功力低微,也断然不是需要旁人时时照看的弱质女流!你如果再找借口不走,那就是看不起秦某、不信任兄弟!” 闵玉淳见秦川发怒,只好顺了他的意思,只是离开时再三叮嘱,按时看诊,及时服药,不可过于忧心劳累,如若那姓高的小子有任何异常要赶紧想办法脱身等等,秦川一一点头答应,目送闵玉淳打开窗子,轻巧翻入深巷之中,几个转身已然消失不见。 转过脸看着厢房紧掩的房门,秦川默默叹息,向口中塞入一粒易声丸,遂推门而出。 NO.7唐家二爷 鹅黄色罗裙的使女手中整理着床铺,一对眼睛却不时偷偷去打量桌边坐着的黑衣妇人,心说看这人抱着个小娃娃,一副寡言端庄的模样,怎么方才在席间,庄主一开口邀请她路上同行,她立马就点头同意,连丈夫也不管不顾了!难不成……是看上了我们庄主的名声家财、江湖地位? 哼,庄主大人神功盖世、龙章凤姿,咱们逍遥山庄江湖上声名显赫,不知有多少大家闺秀日思夜想地想要嫁给我们庄主,成为逍遥山庄的女主人!——就凭你?估计年纪也不小了,嫁过人,还带着个拖油瓶……就算你已经把丈夫一脚踹开,庄主也断然不会稀罕…… “侍女姑娘,床铺整理好了么?孩子困了,要睡了。” 使女听到这人和自己说话,连忙转身答应,“好了好了,大嫂你快让小公子休息吧,这一天下来也该累了!” 黑衣女子点点头,走到床边将孩子仔细安放好,自己坐在床沿,口中哼着催人入睡的轻柔小调儿,兴许藏在面纱底下的这张脸正带着笑意,此时这人双目微眯,眼角几条浅浅的细纹更显得她和顺温柔,这个人眼睛里满满都是孩子,好像这就是她的全部。 也许是感觉到使女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黑衣妇人抬头询问,“姑娘还有什么事么?” “啊,没事了没事了……大嫂你也早点歇息,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呢。” 看着年轻使女退出房间,秦川稍稍松了一口气,若是她在房中再耗上半刻钟,易声丸的效力也该过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工夫,秦川感到嗓子眼一阵轻微的痒痛,再次开口时已经恢复了自己平常的声音。 安排了玉淳兄离开,也嘱咐了白玉和他那老婆白英英好好过日子,不许蹚进这趟浑水,秦川看了一眼锦被里酣睡的小小凡儿,心说自己还真是孤身入了敌营了…… …… 开门的动静不大,但在半夜三更听上去就有些突兀,秦川倚着床栏,和衣坐着,脸上仍严严实实蒙着黑色领巾。来人并未掩藏气息,不是他故意如此,而是因为他根本不会武功。 “大哥……” 这一声呼唤惊惊颤颤,仿佛满是讶异,又满是惊喜。 秦川睁开双眼,熹弱的烛光底下站着的不是自己的亲弟弟又是谁! “小然,你来啦。”秦川摘下领巾,冲自家二弟轻柔微笑,未待他做好准备,身上猛地一沉,怀中已然扑进一个颤抖的躯体。 这孩子,今年都二十二了,怎么还这么容易冲动…… 轻拍着唐然的后背,像哄凡儿一样哄着情绪激动的弟弟,秦川也打心底感到高兴: “咱们一年多没见,快让大哥看看是胖了还是瘦了!” 唐然抱得够久,终于舍得将秦川放开,只是眼眶还是稍有些发红,他身为唐家家主,素来是沉稳老练的,可是现在失踪了一年有余的亲哥哥终于给他找到,难免情绪起伏,一时难以控制。 这时候听到秦川的玩笑话,唐然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抓住秦川的胳膊将他拖起来站着,绕着自家大哥转着圈儿审视查看,确定没有缺胳膊少腿儿,受什么致命伤,唐二爷才稍稍放心。拉过一张团凳坐下,双手按在膝上,一副升堂审案的严肃模样,唐然瞪着自己哥哥,冷声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NO.8当年之事 听到自家弟弟生硬的口气,秦川稍稍有些心虚,“什么怎么回事……你说话小声点,别把凡儿吵醒了。” 唐二爷理都不理他,仍旧冷着一张脸,“还有这个孩子的事,为什么他戴着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银项圈?这是你的孩子?他的母亲是谁?大哥你别想蒙混过去,今天都给我一一说清楚!” 这个小然,生起气来还是一样的心肠冷硬…… 秦川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凡儿的确是我的孩子,其他的你就不要多问了。” “——不要多问?!你是真的不打算和我说么!”唐然猛地从团凳上跳起来,在房内踱了两圈,冲着秦川质问道,“当日不知灌了你多少灵丹妙药,好不容易才保住你一条命,你虚弱到连床都下不了!我本想着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中了毒,一定要好好调养,调派了众多仆婢好生照顾着……你倒好!到底有什么事情这么重要,重要到你不顾自己的身体,留书一封,就此出走!” 猛地上前抓住自家大哥的手臂,感觉到秦川较从前消瘦了不少,唐然更是怒火中烧,“大哥,我是你一母同生的亲弟弟,什么事情这样要紧,连我也不能说么!” 秦川见自己二弟双目圆睁,当真是气恼至极,心中愈发愧疚。 当年他身中浮屠阁怜幽草之毒,若不是下逍遥山之前燕公赠予的三粒凝元丹,怕是早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那时他意识模糊,恍惚间只记得洋泽堂已然是火海残骸,高灵毓渊冥发作,状似疯魔,紧紧搂着他的身体不许旁人靠近,风月扬与无缘皆是束手无策,幸好元寒喑与唐然那时候也身在兖州,及时赶到。 唐然眼见自己大哥视为一生心血的洋泽堂化为灰烬,而他背上插着半支血色断羽,面如死灰,凶多吉少,当时眦眶欲裂,恨不得立刻手刃高灵毓为秦川报仇。但他不是武林中人,莽撞上前等同送死,只好哀求元寒喑帮助自己将秦川尸身取回,以送到江南老家安葬。元寒喑当然不愿自己二师兄抱着秦川的尸首,在这冰天雪地疯魔致死,而且对于唐然他本就有愧,于是上前与意识不清的高灵毓交手缠斗,唐然便趁此机会将秦川弄上马车,头也不回,一路向南而去。 唐然在黑夜之中赶着马车,不敢作片刻停留,生怕高灵毓那个魔头追上来将大哥的尸身夺去,怎料山路难行、马车颠簸,他竟忽然听见车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呻吟,遂勒马停车仔细查看,竟发现秦川尚有一口气在!唐然大喜过望,心说他们这些武林中人,不是都会藏些丸散丹药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么,在秦川怀中一通翻找,居然真的让他找到了燕公赠送的那三粒凝元丹。唐然不晓得凝元丹乃是水悠宫圣物,千金难求,将三颗药丸都给秦川和水灌下,凝元丹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此时秦川服食了三颗,无论受多重的伤,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了。 唐然见自家大哥呼吸渐渐恢复,知道他还有救,连忙扬鞭驾车,片刻不停地将人送到最近的城镇,寻医馆,掷千金,总算是保住了秦川的性命…… 回想起当日之事,自己能够大难不死,全靠这个一点武功也不懂的弟弟,秦川心里对唐然自是万分感激,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孩子,秦川终于下定决心: “小然你附耳过来。” 于是凑近唐然,低声将当时悄悄离家的原因与他仔细说了,听完之后,倒是唐然不淡定了,一脸惊讶地看一眼自家大哥,又看一眼床铺上的孩子,神色极其诡异: “这、这怎么……大哥,你、你怎么会……” 秦川似乎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叹了一口气,“你不信便罢了,权当我没说过。” 唐然知晓了真相,着实大吃一惊,不过看秦川的样子不像在唬人,而且他待这孩子极好,若是真的如他所说,这一切倒也合情合理…… “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还是再确认一次的好。 “是真的。”秦川将凡儿伸出薄被的小胳膊仔细盖好,转眼见自家二弟还是一副震惊当头、难以接受的模样,心说不可再纠结于这个话题: “我离家这么久,卜儿盈儿可还好?” “哼,别提那两个小鬼!”说起家中一对孪生弟妹——唐卜和唐盈,唐二爷似乎满肚子火,连方才震惊之事也暂且不管了: “你离家之后他俩一直想着找你,卜儿甚至孤身一人前去九龙潭,去闯那湖匪的老巢!盈儿今年已经十八了,却还是迟迟不肯考虑亲事,前几天我收到家中消息,她、她竟然把上门求亲的知府公子给打伤了!” 说着拉住秦川的手臂,好像怕他再次跑走一般,“大哥你不在家,那两个小鬼简直要把屋顶掀了!你跟我回去吧,也好让卜儿和盈儿见一见这个新侄儿!” 秦川似乎没想到唐然开口要自己回家,神色一变,“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为何不能!”唐然以为秦川还是念着高灵毓,舍不得离开,“虽说那姓高的暂且记不起事情,可是谁知他会不会哪天突然想起!大哥,之前的教训还不够吗?这个人你是万万不能再有所留恋了!” 听了这话,秦川有些吃惊地睁大双眼,“我对他怎么可能还有所留恋?早在洋泽堂大火那日,我就已经与他断绝情义……小然,我是有些旁的事情需要处理,与高灵毓没有关系。” 唐然见秦川说这话时神色平静,毫不犹豫,似乎真的已经将前程往事忘却,可是一想到大哥要与那高灵毓一路同行,心中就万分不安,“就算有什么需要处理,你也大可不必与那个人同行,万一……” “说到同行一事,小然你何时与元宫主走得这么近了?” 秦川一句话将唐然堵得死死,只见这位江南首富憋红了一张俊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终于受不了自家大哥饶有兴致的目光,丢下一句“此事改日再谈”,就逃也似的慌张离去。 NO.9这该如何是好 人人尽说江南好,这不是没有道理的,暖春三月,和风旭阳,南方大地上早已是花团锦簇,生气盎然,高灵毓一行人原本就不着急赶路,众人虽说各怀心事,却也不妨碍他们一路上游山玩水,几乎都要将此行的目的完全抛之脑后。 高灵毓对秦川的态度很是奇怪,似乎想要时时看见他,与他说话,又好像有点惧怕和他单独相处,整天将自己弄得十分狼狈。 至于秦川,似乎真的如他所说,对高灵毓早已没有任何留恋之情,不论发生什么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他们此行所带随从侍女众多,会和他说话的倒当真没几个,整日就见他抱着凡儿,垂首逗弄,间或与唐二爷低声聊上几句。 这日中午,高灵毓照例是要到全镇最好的酒楼,包下雅阁,大摆筵席,几人入座后,一盘盘珍馐美食也接连端上了桌。 高灵毓看见秦川还是老样子,抱着凡儿在怀中微微摇晃哄他入睡,知道他疼爱孩子,即使吃饭时也不肯交给旁人抱着,所以常常只是稍微掀开领巾,往口中塞上几块糕点草草了事,再一瞥元寒喑和唐然两个,忽然阴恻恻吐出一句: “唐公子好像很喜欢凡儿?” 唐然一愣,看了一眼自家大哥,“凡儿乖巧可爱,我当然喜欢。” “那何不帮忙照看片刻,好让……好让他安心吃一顿饭。” 耳聪目明如高灵毓元寒喑,怎会看不出秦川是男子,不过既然当事人不主动表明身份,高灵毓也就不去揭穿,只是在称呼上略微尴尬,一直“他”、“你”地叫着,常常让人弄不清他是在说谁。 唐然早就知道凡儿是自己亲侄子,可是秦川疼得紧,还不曾亲手抱过,此时听高灵毓这么一提,再看看秦川怀中的小小婴孩,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瞅着自己,当下心生爱怜,放下筷子伸手就想去接。秦川见凡儿精神满满,现在就算哄也睡不着,而且自家二弟是一脸期待,当下将孩子小心递了过去。 唐然是个二十出头的大男人,从前哪里抱过孩子,此时抱着凡儿小小的身体感觉就像抱着一团软软的棉花,当真是动也不敢动,只瞪着一双眼睛,与襁褓中的孩子面面相觑。 “……这、这该如何是好?他是不是要哭了?是不是饿了?他的胳膊伸出来了,快给他放回去!” 唐然一时心急,竟抱着婴儿转向了愣在一边的元大宫主,“你傻坐着干嘛!没看见凡儿的胳膊露在外头啦!快给他塞回去,要是着了凉怎么办……” 看着唐然和元寒喑手忙脚乱地照顾婴孩,秦川眼中笑意难掩,这时候坐在他身旁的高灵毓突然出声问道: “孩子的父亲呢?” 秦川抬头看了高灵毓一眼,服用易声丸后柔和的女子声音响起,“这孩子没有父亲。” “——哦?那日见到的穿灰衣的大哥是……?”高灵毓夹了一块粉蒸肉搁在秦川面前的瓷碗里。 “那是于我有恩之人,是凡儿的义父。” 高灵毓“哦”了一声,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可讲。 我们高庄主自打出生以来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窘迫的状况,他从来都奉行人生在世,及时行乐,谁能想到他也有字字斟酌推敲、生怕说错一句的时候! 见身旁这人扭头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高灵毓亦呆呆看着他,连手中举着筷子尚未放下也给忘了。 他,身形看上去怎么如此消瘦,是不是受了什么苦?他从前和我认识么…… ——必定是认识的! 那为什么他不与我相认?不告诉我,从前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等等,他不说,不代表我不能问啊! 高灵毓精神振奋起来,就像是个要与心上人告白的懵懂少年,在心中认真琢磨了一番措辞,终于搁下筷子,正准备开口…… “几位贵客觉得酒菜如何?可还合口味?” 高灵毓捏紧了拳头……杀了她!!! NO.10不足够吧…… 酒家的老板娘扭着婀娜的身段走进雅阁的时候,正碰上高某人冰冷的目光,仔细想想自己方才的言行,貌似并没有招惹到这位客人…… “有什么事?”高灵毓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瓷酒杯,想着,你要是敢说一句废话我就让人立即拆了这家店! 老板娘怔了怔神,在高灵毓怨念瞪视的巨大压力之下,一步一扭地挪到了唐然身侧,唐二爷此刻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如何让凡儿乖乖不哭”这一重要课题,根本没有留意身旁多出个风姿绰约的貌美女子,直到身旁的元宫主冲他掀了掀眼皮,才抬起头来,张口就道: “这位大姐有事吗?” 看到老板娘眼角猛地一阵抽搐,高灵毓心道:说得好!! 顺手就抓住了秦川的右手,牵在手里轻轻握着,这倒把秦川惊地浑身一颤,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从前他与高灵毓关系亲密时,两人之间曾有过比这亲密百倍的举动,但时过境迁,此时的高灵毓已不记得那段往事,按理说也该悉数忘却了他对秦川的情意…… ——那你现在将他的手抓住不放是个什么意思嘛! 秦川的右手落在高灵毓手中,当真是抽不得又甩不得,正着急呢,就听见凡儿突然大哭起来,心下大喜,好儿子,哭得可真是时候! 连忙挣开高灵毓的左手,起身从唐然那里接过婴孩,抱在怀中摇着哄着,一派焦急的慈母形象。 高灵毓心中对这孩子的不喜又多添了几分,本以为假装不经意地搭在他手上,他也不好强行挣脱,没想到这倒霉孩子半路大哭起来,坏了本庄主的好事! 高灵毓只顾着同一个半岁大的孩子置气,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多像一个欲调戏良家子的流氓恶少…… 那老板娘扭到唐然身旁,似乎就是为了看看凡儿,现在凡儿哭闹,被秦川抱走,她便只好绕过半张桌子,扭着走到秦川身旁: “啧啧啧,看这小公子刚才哭得多凶,到了娘亲怀里立即就安静了,果然还是母子连心……” 唐然在一旁默默握拳,果然不是自己的儿子不贴心,回头二爷我要自己生一个! 元寒喑似乎洞悉了他心中所想,摇着折扇,冲他挑眉邪笑,直把唐然笑得是浑身不自在。 老板娘对身后的小二吩咐了几句,转过身对高灵毓道: “这位小公子看样子也有六七个月了吧,我让厨子炖了点米粥,熬得烂烂的,还做了些蛋羹,也好让小公子换换口味。” 高灵毓正为方才之事生闷气,见这女人跑到自己跟前儿,说了这么一堆不知所云的话,正想发火呢,又听她笑着道: “公子是人中龙凤,难怪这位小公子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婴孩,眉眼之间满是灵气,和公子您是像了个十成十呢!” 此话一出,犹如一道咒语,使得雅阁内几个人皆是瞪大了双眼,呆坐在座位之上,剩下那老板娘自顾自笑得开心。 高灵毓慢慢转过俩眼珠子去瞧身旁的秦川,见他抱着凡儿,一副震惊过度的模样,再往他怀里一瞅,这熊孩子虽然一度坏了本庄主的好事,还天天霸占着这人的视线,叫他无暇顾及其他,但是现在仔细看看,似乎……还真的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那一对眼睛,小小婴孩,眼珠漆黑,眼大而圆,眼角上挑,笑起来的时候眯成月牙一般,真真是像极了自己! “咳咳,那……就照你说的,端些煮得烂烂的米粥,蛋羹什么的上来吧,别弄得太烫,小心伤着孩子。”高灵毓像模像样地嘱咐了老板娘几句,倒是将屋内众人齐齐惊醒,秦川心呼不好,高灵毓你丫还真把自个儿当成孩子他爹啦!想要张口解释,却见那漂亮的老板娘冲自己挤眼一笑: “夫人别不放心啊,这孩子长到了六七个月,也该给他喂些辅食了,再说了,一直喂奶水,大人也吃不消啊!我看夫人身体消瘦,怕是奶水有时也不足够吧……” 不足够吧不足够吧不足够吧…… ——够你妹啊!老子是男人!是男人啊!!! 秦川默默点头,好歹将这老板娘搪了过去,低下头望着怀中的婴孩,只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凡儿,等你长大了,要替……要替爹爹报仇啊!!! NO.11花生猪脚汤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今日午饭过后,总觉得碰上的仆从使女都会有意无意往自己胸前瞟,秦川将凡儿抱紧了些,挡住胸口,心说这叫什么事啊,我奶水足不足够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怎么有这么大的兴趣…… 况且我是男人啊!哪里来的奶水喂凡儿!! “大嫂,蛋羹做好了,现在要喂小公子吗?”一个青衣使女端着木托盘,正堵上想要溜出客栈的秦川。 秦川眉头微蹙,又来了…… 这满脸担忧的神色是几个意思?快收起你盯着凡儿看时那略带同情的眼神!没有奶水又怎样!我不是照样把凡儿养得好好的! 虽说心中恼怒,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易声丸的效力快过了,现在是能少说几句就少说几句。秦川摇摇头,低声道,“凡儿睡了,待会儿……待会儿再喂吧。” 刚想转身离开,却被另一个绿衣侍女拦住,秦川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食盒,连忙说,“凡儿现在睡着,这些……” “这些不是给小公子的……”绿衣侍女将食盒一层层打开,笑盈盈对着秦川说道: “这是木瓜花生红枣炖的汤,还有姜丝鱼汤,花生猪脚汤……对了,您中午没吃多少,庄主还特意吩咐厨房熬了这黑芝麻粥、阿胶红枣羹。这些啊,都是催乳的吃食,您以后每天吃一些,就不会缺少奶水了。再好的辅食也比不上母乳啊,在我老家,有的人还让媳妇儿一直哺乳到孩子两三岁大呢……唉,大嫂你怎么走了!大嫂你这些汤还没喝呢!” 秦川只觉得脸上烧得滚烫,几个年轻使女竟捧着一堆阿胶、花生、红枣要他服用,还在他面前大谈特谈哺乳催乳之事!怎能不叫他羞恼难当! 这个高灵毓,一定是故意的!他一向心思缜密,观察细致,怎会看不出自己是男人!他这么做分明就是存心取笑!简直是……简直是用心险恶! 秦川抱着凡儿,几乎是小跑着逃离了客栈,一路上对那高某人好一顿腹诽,没想到稍不留神,险些迎面撞上一人,幸好他及时闪躲开来,才不曾惊到凡儿。 “大哥?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秦川抬眼一看,正是自己的二弟唐然,正想开口回答,忽然感觉嗓子异常,原来是那易声丸的药效过了,秦川将熟睡的凡儿交予唐然抱着,伸手摸入衣中,想要赶紧再服一粒易声药丸,谁料他将自己身上翻了个遍,竟没有发现那药瓶所在。 “大哥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秦川摇摇头,不应该啊,易声丸自己向来是贴身带着的,怎么会不翼而飞…… 忽然想起今天中午,情绪莫名激动多喝了几杯的高灵毓,因不胜酒力倒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幕,秦川顿时黑了脸色。 他秦川酒量不好,那是众所周知的,可是从高灵毓一年多以前在武林大会上的表现看来,这小子就是一千杯不醉啊!怎么会仅仅多饮了几杯淡酒就…… “……可恶!” “大哥你说什么?” 唐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已经十数年没听过自家大哥骂人了,上一次秦川说出“可恶”一词是在他八岁和邻居小孩儿打架输了之后…… 秦川有些迁怒地瞪了自家弟弟一眼,将凡儿“抢”过来抱着,低声说道,“我说姓高的那家伙实在可恶!他趁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将我的易声丸偷走了!” 唐然有些汗颜,心说你们俩一个是前任的洋泽堂堂主,一个是现任的逍遥山庄庄主,怎么都跟孩子似的,一个不愿表明身份,另一个就想尽办法逼他坦白,还真是…… “那你现在怎么办?能不能设法……再买一些,那个易声丸?”唐然是个商人,不懂江湖之事,自然想到了这个解决办法。 秦川叹了一口气: “易声丸是苏墨梅前辈秘密研制,后来传给玉淳兄的,你以为能在寻常药铺买到?……算了,既然他这么煞费苦心,我倒要看看他还能耍什么花招!” NO.12不怀好意 华美的车驾早已准备妥当,等候多时的侍女们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连那四匹一色纯白的骏马都无聊地前后踢踏着马蹄,等到客栈大门前终于出现了一抹月白的身影,所有人定睛看去,却齐齐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你是何人?”使女半夏眨巴眨巴双眼,“你怎么抱着凡儿?孩子的娘亲呢?” 只看见客栈门前,一个月白的人影长身玉立,宽肩窄臀,体型清瘦,倒也不算太过单薄,因为怀中抱着孩子的缘故,他手臂上的春衫有些许滑落,露出精瘦的手腕和修长的十指,有些使女不禁摇头,可惜了,这个人怎生得如此瘦削,若是稍微多几两肉,那必定是英姿勃发! 半夏见他迟迟不回话,有些不耐地上前几步,“我同你说话呢!你这个人,怎么随随便便抱别人的孩子!快点还来!” 说着伸出双手想要夺回他怀里的凡儿,哪知一抬眼见到这人的样子就呆在了原地,半张着口,如同被施术定住一般。 他称不上十分俊美,整日将高灵毓那张脸看在眼里的人,又怎会这么容易为旁人的容貌所惊,只是这个人,眉眼清朗,双目低垂,此刻似乎有些为难一般,神色略显局促,正是他身上的柔和淡漠,让人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最关键的是,尽管过去了一年有余,半夏还是清楚地记得这副样貌,这个人,他分明就是…… “……秦堂主?”半夏走近这人,小声地确认。 他显得有点吃惊,但是很快恢复了淡然的神情,“既然姑娘知道秦某,那就好办了,前几日一直不曾以真面目示人,叫大家吃惊了。” 半夏使劲儿瞪着秦川的脸孔,恨不得上手去捏一捏,看看他是不是戴了什么面具: “你……你真的是秦堂主?不可能啊……秦堂主早已去世了,怎么会……” 秦川苦笑了一下,“这其中自有一些曲折……往事无须再提。你们庄主现在何处?为何还不出发?” 半夏仍盯着秦川左瞧右看,根本没有理会他在问什么,此时就听得门前等候的侍女们一阵骚动,原来是她们左等右等等不来的庄主大人终于归来。 高灵毓老远就望见客栈门前浩浩荡荡的车马大军,回头示意跟在自己身后的仆从加快脚步,他可不想让那人久等。 看了一眼下人手中捧着的数个锦盒,高某人不怀好意,挑唇邪笑。 听说昨日,那人对着一堆催乳汤羹,落荒而逃,加上他现在又失了易声的药丸,难不成还能继续装女子装下去?若是他还能硬撑,我这几盒绸裳罗裙、簪钗环佩,也必定叫他乖乖给本庄主现原形! 他想出个赠送妇人衣物首饰的法子逼迫秦川坦白身份,因而在外头耽搁了点时间,此时正是满心的期待得意,一路步履轻快,穿过等候着的一干婢仆车马,可是一只脚刚刚迈进客栈大门,却无不惊讶地缓缓转身,对着门边那白衣男子,喃喃道: “你……是谁?” NO.13空空如也 听到这话,秦川同旁边的半夏相视一眼,疑惑道,“高庄主这是何意?难不成已经将秦某忘了吗?” 见高灵毓仍是愣愣傻傻地盯着自己,秦川低声自语,“也对,高庄主庄内事务繁多,不记得我也是应该。”随即转向高灵毓,面带笑意,朗声说道: “在下秦川,曾是兖州洋泽堂堂主,一年多以前曾护送高庄主前往逍遥山参加武林大会。我这么说,庄主可还有印象?” 兖州,洋泽堂,武林大会,秦川…… 这一串词语,高灵毓只感到无比地熟悉,却又仿佛隔着重重迷雾、道道险阻,无论他如何努力思索回忆,还是记不起这个人、这些事当初到底是什么模样…… 半夏看见自家庄主眉头紧蹙,似在苦苦思索,连忙出声道: “庄主快别多想,过去的事情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小心您头疼的毛病又要犯了!” 秦川闻言不解,出声询问,半夏将秦川拉到一旁低声嘱咐: “我们庄主啊,不太记得一年前的一些事情了,若是拼命去想,就会头痛难忍,精神恍惚,秦堂主您以后最好也别在庄主面前提起,免得……” 说到这里,半夏似乎担忧地轻轻叹息,秦川缓缓点头,“我与高庄主长久不见,还不知道有这回事情,姑娘你放心,秦某不会再提了。” 转身一把抓住高灵毓的手臂,扬声道,“之前的事情还想它做什么,今日这些仆从侍女们可是已经等了高庄主您将近半个时辰,若是再不出发,恐怕要招人怨恨喽!” 说着一手抱着凡儿,一手拉住高灵毓就向外头走,高灵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真的被他拖着走了好几步,忽然间却正了颜色,猛地反手握住秦川的手腕,刚想开口质问,却又定在原地,手搭在秦川的手腕之上,愣怔如同木头一般。 ——怎么没有?怎么会没有! 高灵毓慌忙抬头,却看见秦川抱着孩子的那只手臂,裸露的腕上同样是空空如也…… “你、你……”高灵毓难以置信,一连说了好几个“你”,慢慢松开秦川的手腕,向后退了几步,长眉紧蹙,紧紧打量着眼前的人。 “……不是你?不是你……” 秦川脸上满是疑惑,转向半夏低声道,“姑娘,你们庄主是不是……老毛病犯了?” 半夏也紧张起来,之前庄主犯病时,头痛欲裂,不是在屋内摔砸器物,就是在逍遥山上下到处疯跑,往往几天之后才能恢复正常,可是此刻他们身处喧嚣街市,要是他真的魔性大发,伤了自己伤了旁人可怎么好! 几人正僵持着,元大宫主略带轻佻的声音忽然自客栈内传来,“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师兄他……”一眼瞧见高灵毓身旁的秦川,声音顿了一顿,随即状似惊喜地走上前来: “秦川!你怎么……?你不是一早就……” 秦川朗声笑起来,暂将懵懵傻傻的高灵毓丢在一边,对元寒喑说道: “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然呢?怎么还不见他出来?” 元寒喑没有注意到自家二师兄的异常,转脸冲客栈里面喊道,“别磨磨蹭蹭了!快点下楼来!你看看这是谁?” 唐然不一会儿就出现在客栈门前,看见了秦川,真似惊讶万分一般,冲上前兄弟两人就开始热络地说起话,哪知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高灵毓,身形忽然间微微摇晃,没待众人回过神,就已经失了知觉瘫倒在地上。 NO.14好自为之 高庄主不慎昏睡不醒,一干人等自然不好启程,众人将高灵毓小心地抬到房内,随行的山庄大夫连忙来到床侧诊断,侍女们里里外外照顾着,抓药,煎药,再仔细伺候她们庄主服下,一时间客栈内忙得是马不停蹄。 秦川几人在房内也是碍事,于是被通通请出房间,方才还惊喜于故人重逢的三个人,此刻杵在走廊上,却是沉默得很。 元寒喑看了一眼进出忙碌的逍遥山庄使女,低声道,“来我房里说话。” 秦川一直默默不语,怀抱着凡儿,与唐然一同跟随元大宫主来到他的房间,几人进门,纷纷自己找地方落座,气氛却仍旧沉闷,没有人首先开口讲话。 唐然被这古怪氛围弄得有些不自在,看了一眼自己大哥,再瞅一眼元寒喑: “方才大夫说了,只是情绪过于激动,没什么大问题,估计睡一睡也就好了……” 元寒喑端起茶盏,送至唇边却又放下,凉凉说道,“你们两人方才说了什么?怎么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就晕倒了……” 秦川抱着孩子,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听到元寒喑问话,头也不抬: “没讲什么,只是他自己非要去想从前的事情,我也拦不住。” 元寒喑起身走到窗边,背着手,缓缓说道: “你不知道他之前发作时的痛楚,整个人形同疯癫,在逍遥山上到处疯跑,我与神月谷那小子合力才能将他制服。他……他发作时真的是万分痛苦,头疼难忍,神志不清,要不是有人在一旁照看,恐怕他连饭都不知道吃,还不知会饿死在逍遥山的哪个角落……” “你不必和我说这个。”秦川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元宫主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起身欲走,元寒喑皱了眉心,闪身上前挡住秦川的去路,神色亦冷了下来,“我知道二师兄所做之事的确伤了你,但是现在一切皆已过去,你再怎么气他恨他也于事无补……况且你现在……已有家室妻儿,还这样计较陈年旧事做什么呢?” “我没有计较以前那些事……”秦川沉默良久,终于吐出一句话,可元寒喑听了,不禁摇首冷笑: “你若真的不再计较,那又何必出现在他面前?何必答应他那个路上同行的建议?我看……你还是早些离开得好,免得今后出了什么事,于你于他,都无益啊……” 元寒喑话未讲完,旁边的唐然倏而一拍桌子,站到自家哥哥身边: “你是什么意思!我大哥是去是留为何要听你的!那姓高的突然晕倒是他自己胡想瞎想,与我大哥何干!我告诉你,大哥此次前往飞雪门,只是为了见一位老朋友,是那高灵毓百般邀请在先,你现在竟怪起我大哥来了!元寒喑,你说这番话之前难道不该想一想当年之事?想想洋泽堂如何被毁,想想我大哥如何命在旦夕!你若当真还觉得问心无愧,再责怪我大哥不迟!” 元寒喑被唐然这一通抢白,想要说的话也咽回了肚子,沉默片刻,对秦川低声道了一句“好自为之”,望了一眼正在气头上的唐二爷,便推门而出。 唐然见元寒喑离开,偷眼瞧瞧秦川的脸色,斟酌着说道,“真不知那高灵毓……这样弱不禁风,还没怎么着呢就一头栽地上了……” 秦川没说话,唐然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劝说: “大哥啊,我知道高灵毓实在可恶,他现在这个样子是他罪有应得,你不必放在心上……再者说,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之久,现如今再想什么、做什么也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而且,你还有凡儿不是么……大哥!你不要这样一声不吭的!你……你就跟我回去吧!” 秦川终于有了反应,抬眼望着焦急的唐然,忽然轻声笑道,“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我说了我要去飞雪门见一位朋友,没有别的打算,你现在劝我和你回家,是不是和元宫主有同样的担忧?以为我跟着高灵毓,是……有所企图?” “怎么会呢!我相信大哥心中早已没有那个混蛋了,更别提会有什么企图!” “那就好,凡儿像是饿了,我去厨房给他讨点吃食。” 秦川说完就抱着孩子走出房间,神色平静自如,似乎真的如他所说,唐然见他行为自然平和,也觉得是自己多虑,出了房门追上自家哥哥,一同照顾凡儿进食去了。 NO.15凡儿生母 高灵毓确实没有什么大碍,昏睡几个时辰之后就清醒过来,钟三小姐的婚宴还是要赴的,飞雪门也还是要去的,一行人终于得以重新启程上路。 唐然本就不习惯骑马,于是照顾凡儿的任务就多半落到他头上,他在马车之中照看凡儿,另外三人骑着马,悠悠朝前晃着。 高灵毓醒来之后沉默不少,在几次亲眼确认秦川手腕处真的没有昆仑玉环之后,整个人就显得更为阴沉,从前秦川扮作妇人的时候,高灵毓那一双眼睛总是朝他身上瞟,甚至连避避嫌也不知道,可如今真相大白,这个人并不是自己那佩戴凤环的“另一半”,他对待秦川的态度瞬间就冷淡下来。 对此,秦川像是没有任何意见或是不满,他平常话就不多,此时有了凡儿和弟弟在身边,就更加不会主动去找那高元二人说话。元寒喑见到他二人如此冷淡的相处模式,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肚子里,同时心下犯嘀咕,秦川原本是自己的部下,他性子寡淡自己是清楚的,这个人的“老友”绝大多数都已经在那场大火中丧生,又何来一个飞雪门中的老朋友? 但他这小小的疑惑很快被满腔不满所取代…… 这个唐然,脾气怎么就这么倔!那天在客栈两人发生争执之后,这家伙已经连续两天对自己视若无睹了!那几个月大的小毛孩儿到底有什么好玩儿,整天抱在怀里,也不觉得累得慌! 此刻几个人当中,当属唐二爷最是与世无争,他存着寻找大哥秦川的心思随元寒喑离开江南,现在大哥也找着了,侄儿也抱怀里了,他才不管是谁家的女儿出嫁,一路上只是尽兴游玩,逗弄凡儿,可比外头骑马的三个人心情愉悦轻松多了。 “大哥,凡儿要你呢!”唐然从马车中探出脑袋,“你赶紧过来抱着,要不然就该哭了!” 秦川听了,松开缰绳,双手一撑马鞍,整个人便自马背上腾空而起,轻巧落于地面,向马车方向疾走几步,一只手搭在车厢之上稍稍借力,身子已然跃起,转眼间就已钻入车中。 高灵毓斜睨着秦川这一连串的动作,看了一眼旁边的元寒喑,浅笑道,“他的身手倒是俊得很。” 元寒喑就怕高灵毓再对秦川产生什么兴趣,连忙道: “他那是爱子心切,若是你也有一个这样伶俐的儿子,肯定也是天天当成宝贝捧着。” 他讲到凡儿,高灵毓果然有些气恼,冷哼一声,“大丈夫应当胸怀大志,整天围着个毛孩子转,像什么样子!” 看了一眼马车,高灵毓又道,“他的妻子现在在哪里?怎么把孩子丢给一个男人照看?” “你问我,我问谁去?”元寒喑不禁苦笑,“师兄你管这么多做什么?这是别人的家事!” 高灵毓愤愤然住了口,可是没一会儿,又感觉有哪里不对: “这孩子现在有六个月大?” “对啊。” “那就应该是在去年秋天出生,前年冬天有的身孕……” “哎呀,师兄你琢磨这个干什么!这是别人家的家事!”元寒喑笑得脸有些僵,心中隐隐感觉不妙。 高灵毓蹙了眉心,“前年冬天,正是武林大会召开的时候,秦川应该和我一起呆在逍遥山上,他妻子如何有的身孕?” 元寒喑只觉得脑门儿上冷汗直冒,沉默片刻,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罢了,我就告诉你实话吧!这孩子的母亲,其实是你逍遥山庄里的……一个使女……” NO.16一唱一和 “——什么!”高灵毓险些从马背上跳起来,“我逍遥山庄对仆婢一向管束甚严,若是胆敢与客人私通,那是要杖责一百,逐出山庄的!她们怎么敢?” “可是这秦川不是寻常客人,他是你父亲的嫡传弟子,所以……” “等等!你方才说什么?”高灵毓继续震惊,“秦川是爹爹的弟子?这件事你们从前怎么不和我说!还有……你并没有参加一年以前的那次武林大会,为何会知晓这些事情?” 元寒喑眼见高灵毓有刨根问底的趋势,心中暗暗叫苦,此时此刻,也只有牺牲小我,丢给这家伙一件他更感兴趣的事情,才可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自己当然无从得知,可是然儿有的时候会和我讲起,我长了耳朵,也不能不听啊!” 果然,高灵毓顿了顿,眨眨眼睛,唇角上翘: “师弟,你方才说什么?——然儿?是在唤那个名叫‘唐然’的吗?” 紧接着就是一顿严刑逼供,讽刺取笑,直把元宫主折磨得垂头丧气,对自己避之不及,高某人才心满意足,收了话题,骑在马上笑眯眯地继续赶路…… 客栈房间之中,秦川正将小小的凡儿抱在怀里坐着,唐然端着一碗米糊,手执汤勺,给凡儿喂着饭,忽然门口一阵轻微响动,待唐然转脸去看,房内已然多出一个人。 唐二爷看清了来人,面色不善:“你来做什么?” 元大宫主阖上门窗,搬过一只鼓凳,靠近唐然兄弟两人坐下,“白日行路的时候,师兄追问我凡儿生母的事情……” 秦川抬起头看着元寒喑,唐然也有些紧张,搁下手中的瓷碗汤勺。 “他逼问得紧,我顺口就说,凡儿是……逍遥山庄一位使女所生……” …… “你能编得再瞎一点吗!”唐然将瓷碗向桌上重重一顿,“若是他真的留心核实,你这谎话不是立马穿帮!还有,他怎么会想起来问凡儿身世的?” 元寒喑略略回忆今天白天的情景,脸色稍显僵硬: “是我提起凡儿不错,可是……” “还可是什么!”唐然冷冷地打断元寒喑,“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说了一个假话,往后就要编出千万个假话来圆谎!纸包不住火,这事情终究是瞒不住……” 秦川见他俩一唱一和,忽然轻声笑起来,看了看唐然与元寒喑两人: “你们合起来演这一出,还是为了劝我回江南?” 唐然一时有些语塞,支支吾吾挤出来一句,“大哥你说什么呢……” “元宫主在江湖上成名多年,心思缜密,就算是给高灵毓逼急了,也有千万种说辞将他搪塞过去,犯这样的错误,不是宫主您的作风。还有,小然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两天里你与元宫主偷偷见面,这个馊主意,想必也是你出的吧。” 秦川将打了几个哈欠的凡儿小心地放在床铺上,薄被盖好,低声说道,“你们说什么也是没用的,我不会回江南……”见唐然想要开口说话,立即加上一句: “你们非要强人所难的话,一回到老家我就给小然安排亲事,这辈子你们两个就别想再见了。” 唐然元寒喑齐齐僵在原地,打量着秦川的神色,似乎……是认真的…… 元宫主倏然站起来,“啊哈哈,天色也不早了,安心歇息,我就先告辞了!” 唐然紧跟着元寒喑走出房门,转脸笑道,“大哥,我就在隔壁房间,有事叫我啊!” NO.17庄规检查 出了房间,两人一前一后拐入走廊转角。 “——现在怎么办?大哥像是铁了心跟定高灵毓一样!”唐二爷烦躁地来回走动,却猝不及防,被元寒喑搂进怀里。 “你慌什么?愈急愈错,你非要我去提醒师兄凡儿的身世有问题,现在呢?两边都不讨好……” 唐然挣动了一下身体,“你在责怪我?” “不敢不敢,我哪敢呐!”元寒喑笑着收紧手臂,“话说回来,凡儿的生母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从没听你大哥提起过?莫不是生下孩子就跑了吧?” “你胡乱猜测什么!”唐然有些生气,扭动腰背胳膊,却挣扎无果,“你抱这么紧做什么!放开,我要去休息了!” 元寒喑伸手搭上唐然的腰侧,轻轻揉捏,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蛊惑: “好啊,到我房里休息?” 唐然脸上微微发烫,可是爽快接受元寒喑的邀请向来不是他的风格,于是…… “凡儿夜里会醒,大哥一个人照顾不来……” 元寒喑有些不悦,松开拥住唐然的手臂,“那好吧,你和你大哥、你侄儿过去吧,本宫主难道会愁没人陪么!” 唐然见他真的转身要走,蓦地伸手抓住元寒喑宽大的衣袖,小声说道,“凡儿通常是半夜醒来,只要、只要我早些回房便是……” 元寒喑立即笑意满面,揽过唐然的腰,向自己怀中猛地一带,低头在他唇上香了一口,“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办正事!” 说着将人打包扛回自己房间办事去鸟…… 再看这边,高灵毓懒懒坐在椅子上,等着使女服侍,看到旁边端热水的秀致使女,忽然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假若我们山庄来了一个客人,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你们动心不动心?” 屋子里几个使女互相看看,庄主这是……庄规检查? “庄主,我们逍遥山庄一向严禁仆婢与客人不清不楚,抓到了是要重罚的。” 高灵毓翻了个白眼,“都说了是‘假若’!我最近觉得,这一项规定不大合理,正想着要不要废除……” 几个使女一听,立刻激动起来,几人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神情,“庄主是说真的?” 高灵毓严肃地点点头。 “那自然是会动心的!”当即有一个使女跳出来抢答。 “哎呀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女孩子家就不知道矜持点!”旁边的使女打断她的话,转向高灵毓,斟酌着说道,“庄主,我们不是十一二岁、不懂情爱的小姑娘,山庄里来的客人也有不少是仪表堂堂的青年才俊,若是真的心如止水,那不成了尼姑了吗……” 几个使女都笑起来,这个话题似乎很对她们口味,一副马上要展开讨论的模样,高某人见状连忙制止: “好吧好吧,打住!我再‘假若’啊,假若这条规矩还在,这时候,你看上了咱山庄里的一个客人,你会和他好不?” 使女们闻言立刻冷静下来,笑容收敛,神色纠结。 “想是想,可是万一被举报查实,是要杀头……不,是要被逐出山庄的呀!” “不止呢!逐出山庄之前,还要被杖责一百!这——么宽的行刑红木杖,别说一百,五十下就该出人命了呀……” “对啊对啊,打完之后,直接扔到山庄门外,咱们逍遥山那般奇险,到了晚上还不知会出来多少虫蛇猛兽……唉,谈恋爱神马的,咱还是脑补吧……”(好像混进了奇怪的东西) 高灵毓听完一挑眉,“你二人两情相悦,那男子不仅英俊温柔,对你更是情深意切,他说只要你跟他好,他就立刻带你下逍遥山,你跟不跟他好!” 众使女不语。 高灵毓再加一剂猛药,“这个男人是庄主爱徒,就算你两人之事败露,你在他庇护之下,也必定会毫发无伤!” …… “——果断跟啊!!!”一众使女纷纷表态,唯独一个听了,愣了愣,问道: “庄主您是在说秦堂主?” 高灵毓望了她一眼,挑唇笑道,“你知道这事儿?” “我曾经在西华居服侍过秦堂主一段日子,可是很快就被调到山庄其他地方做事去了,只晓得秦堂主是老庄主弟子而已,其他的就……” 高灵毓没有开口说话,其余一众使女却齐齐惊道,“什么?秦堂主是老庄主的弟子?他曾来过我们逍遥山庄?” 高灵毓蹙了眉心,“你们不知道秦川?一年多以前的武林大会,你们也不晓得吗?” “庄主您说笑呢,除了半夏姐姐,我们几个都是半年多之前才进的山庄,哪里会知道武林大会的事情……” 高灵毓的脸色猛然就冷了下来,伸手一指半夏,“除了你,其他人都出去。” 待其余众人退尽,高灵毓冷冷发问,“关于一年以前的武林大会,还有秦川,你知道些什么,通通告诉我。” NO.18毓儿毓儿 半夏此时万分后悔自己方才多嘴,一时脑热,竟把无缘姑姑的嘱咐给忘了,这下好了,庄主要严刑逼供了! “我哪知道什么啊,我真的只在西华居呆了几天工夫,就被调去服侍潼水派温掌门了……还有,庄主您是不可多想从前之事的,当心您的头痛病……” “所以我要你告诉我!”高灵毓一字一句道,“你说,我听!” 半夏只觉得自己的小腿都在打颤,本来还想随便说几句、蒙混过关,但在高灵毓冷着脸捏碎了他手边的白瓷茶盏之后,半夏终于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庄主息怒,半夏是真的不知道啊!” 高灵毓似乎真的动怒,一拍桌子,“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你一个小小的使女,竟敢对我瞒藏事情!是谁给了你这样大的胆子!” 说着就要起身上前,半夏见识过高灵毓头痛发作时的疯癫之状,他刚刚站起身,就已经被吓得乖乖吐露了实话。 “我说!我说!我只知道您和秦堂主感情很好,两人一同居住在山庄南面的禹辰院……” 高灵毓见她开口,稍稍平息怒火,坐回圈椅之中,“还有呢?” “还有……还有,老庄主似乎不大喜欢秦堂主和您在一起,曾经将昏迷的秦堂主从禹辰院接到西华居。” “好好的,怎么会昏迷?” “奴婢哪晓得这个啊!”半夏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搜肠刮肚拼命回想当时之事,“对了!秦堂主在昏迷之时,是奴婢服侍他进汤药,他、他昏睡时常常唤‘毓儿’这个名字。” 高灵毓喃喃道,“玉儿?是哪个使女的小名儿?” “不是……后来我趁秦堂主喝醉,偷偷问过他,这个‘毓儿’,好像是在叫庄主您……”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高灵毓不说话,半夏也不敢起来,一直跪着偷眼打量高灵毓的神情,生怕他那老毛病又要发作,谁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竟摇着头,朗声大笑起来,起身在屋内来回走了几圈,一副甚是高兴的样子。 “庄、庄主?”您该不是犯病了吧…… “你还知道些什么?没关系,细枝末节也行!你起来,坐在这里,好好儿地想,把能想到的一切事情,关于秦川,关于我,关于我们两人的,通通说给我听!”高灵毓将半夏从地上拉起来,笑眯眯地吩咐: “事、无、巨、细!说吧!” …… 第二天早上,几人在客栈大厅用早饭的时候,高灵毓对待秦川的态度发生了十分明显的变化,这使得除开高灵毓之外的三个人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看见高灵毓亲自盛了一碗南瓜小米粥放在自家大哥面前,唐然艰难地将口中饭食咽下,看了一眼元寒喑: 你除了提醒他凡儿的身世,是不是还多嘴说了些别的? 元宫主眼神坚定地表明自己清白,绝对没有!师兄他贯是喜怒无常,心思叫人捉摸不透,兴许这只是他一时兴起…… 那边高灵毓微笑着搭上秦川的手,“此次参加完飞雪门的喜宴,秦堂主能否赏光,到我逍遥山庄小住一段时日?” 唐然瞬间炸毛,朝着元寒喑几个眼刀飞过去:一定是你说了不该说的!这是一时兴起吗!这像是随口说说吗!元寒喑,要是高灵毓胆敢再次伤害我大哥,我唐然第一个先剐了你!!! 不待元寒喑叫屈,一直默默不语的秦川先开口道,“高庄主,洋泽堂早已不在,就请不要以堂主相称了。” “——哦?那该如何称呼?”高灵毓上身前倾,一双眼睛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秦川,“从前我是如何称呼你的?” 秦川抱着凡儿的手轻轻一颤,但是很快神色如常,“那时候洋泽堂尚在,高庄主自然还是以‘堂主’称呼我……” “可是那个时候我还不是庄主,你又是如何称呼我的呢?” 高灵毓眼中笑意更浓,一面轻轻摩挲着秦川修长的手指,他这暧昧的小动作全被桌上另外两人看在眼里,唐然眼见自家大哥蹙起眉心,想要抽出右手却被高某人紧紧抓住不得挣脱,实在是不能再忍,丢下筷子起身就要为自家哥哥解围,谁料这时…… “银儿姑娘?”秦川像是在客栈大厅看见了熟人,倏忽间摆脱了高灵毓的束缚,抱着凡儿离桌而去。高某人四周顿时腾起杀气,他竟敢三番两次拒绝我!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明明只是一个…… 罢了,先让本庄主看看,这个银耳到底是谁! NO.19金银儿 被秦川唤作“银儿”的女子约摸十七八岁年纪,面容姣好,身材玲珑有致,穿着一条湖绿色百褶裙,更衬得她肤白如雪,体态婀娜。 秦川刚刚走近,她身旁的两个侍女便上前一步拦在秦川面前,“你是何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小姐的名字?” 见她俩一脸防备,她们身后的正主儿也是满脸陌生的神态,秦川只好自报名姓,我乃秦川,曾在四方钱庄做过客,与令尊算是有些交情,银儿小姐可还有印象balabalabala…… 谁料不等他讲完,那金银儿便恍然惊呼一声,拨开两个侍女就要往秦川身上扑。秦川怀中正抱着凡儿,见金银儿眼眶发红,一副甚是激动的模样,连忙出声制止,这才阻止了他的宝贝儿子被夹在两人中间的悲剧发生。 金银儿此刻才瞧见秦川怀里的小小婴孩,粉粉嫩嫩,十分水灵可爱,“秦川大哥,这孩子是……?” 秦川笑着将凡儿抱给金银儿看,“这是我的儿子!” 金银儿神色一变,情绪似乎低落下来,葱白十指绞着手中的丝帕,低下头喃喃道,“秦川大哥什么时候已经成亲了,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秦川刚要开口说话,已有一人站到他身旁,语调讥诮地说道: “不仅你不知道,恐怕他自己也是浑浑噩噩,什么时候有的孩子也不晓得吧!” 高灵毓……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金银儿听得这人讲话无礼,神情倨傲,有些恼火地出言询问,可是这时秦川侧身挡在她身前,似乎不想她与来人有过多的交流,这个小动作在高灵毓看来,就成了十足的庇护行为。 ——怎么?当我是毒虫猛兽么!还有这女人是谁?从前的相好?已经有了孩子了,还这样满脸是笑地跑过去和她搭话!简直是不知羞耻! 原来从方才秦川离席、与金银儿说话开始,高灵毓就一直在座位上阴阴沉沉地积攒怒气,眼看着秦川将凡儿抱给那女人看,那女人满面娇羞地低下头说着什么,而在二人谈话期间,秦川脸上浅浅的笑意更是让高灵毓怒火中烧! 你一路上对我从来没有过好脸色,现在竟对这么个死丫头笑得这样开心! 高灵毓越想越气,突然伸手一把抓过秦川怀里的凡儿,像是提着一只布袋一样将孩子提溜到唐然元寒喑那边,向唐二爷怀中随手一扔,丢下一句“你替他抱着”,全不顾及半岁大的婴孩是否会被摔坏。 秦川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揪住,这个孩子是他的命、是他心尖上的宝贝,自己从来都是万分的疼爱呵护,何曾被旁人这样粗鲁野蛮地对待过!他刚想冲到唐然身边查看孩子是否安好,却猛地被那罪魁祸首狠狠抓住了手腕。 “你和我上楼!” 秦川满心全是凡儿,全不理会高灵毓在讲什么,此刻被人遏制住行动自然要奋力反击,右手成掌向高灵毓击去,那人稍稍侧身便轻松躲开,左手被那人抓在手里,想要挣脱却如同被钢夹铁钳牢牢制住,根本无从脱身。 高灵毓不悦地皱皱眉头,他总是模糊地感觉这个人武功应该不弱,怎么今天搭上他的脉门才发觉他的内力是如此微薄!从前的洋泽堂堂主功力竟这样不济么…… 秦川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焦躁不安了,小小的凡儿因为刚才被高灵毓一抓一抛,此刻在唐然那里扯开嗓子直哭,娇弱的婴孩,每哭一声,都让秦川感觉有人在拿刀割划他的心脏。 你竟这样对待凡儿……你竟敢这样对待我的凡儿! 秦川猛然回身,没被限制住的右手掌风凌厉,直击高灵毓颈项之间,高灵毓上身向后微倾,躲过这一掌,略略挑眉,怎么?真的生气了? 眼见秦川左手虽然无法挣脱开来,只一只右手倒也是招招利落迅疾,来势凶猛,于是高灵毓也只用一只左手,接下秦川十数招,心中暗道,他内力虽弱,可招式却十分灵巧多变,只可惜…… 高灵毓倏忽间松开了对秦川的扼制,不待他找回身体平衡,已经闪身出现在秦川背后,人说背后袭击不是君子所为,但高灵毓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个君子。 眼前人忽然不见,秦川暗道不妙,没能转身就感到后颈猛然一阵疼痛,紧接着身上被那人连点了几处穴道,再想出招已是不能。 只可惜,只有招式巧妙是远远不够的…… 将浑身瘫软的人接入怀中,高灵毓十分满意于这人现下乖巧安静的状态,向呆愣在一边的金银儿等人冷冷扫了一眼,见这几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被吓得通通傻站在那里,冷哼一声,便将秦川打横抱起。 NO.20覆水剑 好轻…… “你怎么这么轻?饭都吃到哪里去了?”并不算温柔地将人丢在内室床铺之上。 “解开穴道。”秦川愤怒地瞪视着自己上方这个混蛋,可是在他邪笑着摸上自己腰带的时候,神情开始变得有些慌张,“你要做什么……高灵毓!你……” 觉得捉弄对方很有趣似的,高灵毓三两下解开秦川的腰带,俯下身,几缕银白的发丝从肩头滑落下来,蹭着秦川的面颊,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想要逃脱。 “不要闹了,”秦川定了定心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严肃,“高庄主,若是在下哪里得罪了您,还请您直说,不要这样捉弄……” 高灵毓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高庄主?方才你不是一口一个‘高灵毓’么,怎么?受制于我了就立即改口吗?” 秦川从来不明白这个人的脑子是怎么转的,“明明是你挑衅生事在前!凡儿才几个月大,你那样对他,万一摔坏了怎么办!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绝不能……” “哼,我恨不得你从来没有这个儿子。” 也不管秦川此时躺在床上,衣衫不整,高灵毓似乎失了作弄人的兴致,离开床铺踱到屋子中央,幽幽说道。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很不喜欢那个小鬼!”高灵毓转身走到床沿坐下,握住秦川的左手,似是在喃喃自语,“你既然有了我,为什么还要让女人给你生孩子?” 秦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但是很快神色恢复如常。 “真是可笑,我竟不知道你管得这样宽!”秦川不屑地嗤笑出声,“解开我的穴道!还有,若是高庄主真的什么都要问、什么都要管,我想也就没有路上同行的必要了……” 高灵毓眯起了眼睛,“你威胁我?”猛然伸手抓住秦川散乱的前襟,高灵毓俯下身,迫视着他的双眼,“不和我一起,你要与谁同路?楼下的那个女人?” “与你无关。”秦川淡淡说道。 ……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高灵毓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气愤过,这个人全身上下散发着抗拒的气息,如果是从前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好歹你得告诉我啊!这样冷冷冰冰、爱理不理算什么意思!拽着秦川的前襟将他动弹不得的身体从薄毯上提起来,高灵毓刚摆出恶人的嘴脸,想要撂几句狠话,就听门口“砰——”地一声巨大响动,高某人皱起眉心扭头看去: “——高灵毓!”唐二爷红着双眼,双手举着一件利器,仔细一瞧,不是师弟元寒喑的覆水剑又是何物! “你快放开我大哥!”这把破剑怎么这么重,快举不动了…… 兴许是注意到唐然微颤的双手,高灵毓挑起一抹邪笑,倏尔将仰面躺倒的秦川拉起来搂在怀中,下巴亲昵地抵在他的肩窝,“好啊,你若是能用这柄剑耍个一招半式,我就立即放开他。” 见到自家大哥被姓高的混蛋痞里痞气地揽在怀里,唐然恨不得用手中利刃将他一剑砍作两段,可是他现下光是举着都已经费劲了,怎么可能“耍个一招半式”!手臂微微颤抖,眼看着就快撑不住,忽然从身后伸出一只大手,稳稳搭在唐然手背之上。 那人熟悉轻柔的语调在耳边响起,“都说了你拿不动的……” 唐然愣住,只感觉手上一轻,等到他回过神来,长剑已然物归原主。元寒喑将宝剑收入剑鞘,抬眼看了看屋内的情景,无奈道,“师兄,不要为难秦堂主了,赶路要紧!” NO.21初现 不知是不是为了与高灵毓赌气,秦川还真的邀请了金银儿路上同行,高某人知道之后恶狠狠地放话说不准,秦川闻言立即拉过弟弟抱着凡儿,准备走人,高灵毓还在咬牙切齿苦苦挣扎,元寒喑已经替他做主,大方同意,将人留了下来。 一行人悠悠晃晃,却也已经走到了练雪河河畔,练雪河东南汇入飞雪门所在的沉雪湖,看见了这条河,离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也就不远了。而且此处愈发接近江南富庶繁华地带,风俗人情、山川景致都与北方大不相同,一众仆从婢女都是欢喜惊奇形于色,连赶路的气氛都较之前活跃许多。 他们一路南下,距离唐家所在的吴城也是越来越近,唐二爷常常能从路人口中听到自家的种种消息,颇为愉悦激动,整日拉着元宫主讲这讲那,秦川却因许久未曾回家或是些其他原因,心里烦乱,成天闷闷的不大讲话。 要说在这几人当中处境最为尴尬的主儿,不是每天受到高灵毓挑衅骚扰的秦川,不是被十多名使女抢着抱来抱去、亲得满脸口水的凡儿,而是我们四方钱庄的金银儿金小姐。 她对秦川的那点心思这群人里是无人不晓,答应了与秦川他们同行自然是思量着能否有可能再续前缘,怎料高灵毓这家伙暗地里给她小鞋穿,逍遥山庄带出来的侍从仆婢接受了主子的指示,对金大小姐的一切要求置若罔闻。有好事者甚至时不时跑来讥讽嘲笑,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在江湖上也算是有身份的角色,却跟在一个已经有孩子的男人后头紧追不舍,叫她趁早死心云云。 不知是由于承受这沉重的心理压力,还是从四方钱庄来到飞雪门的水土不服,金家大小姐病倒了。 高灵毓听闻后狂笑不止,丢在路边丢在路边,让她自生自灭! 秦川看了他一眼,背上包袱,抱起凡儿,伸手就要去拉唐然。 元寒喑展开双臂拥住唐家二爷,连忙表示水悠宫人以慈悲为怀,断然不会将一个患病的女子丢下不管,二师兄,你说是不是啊! 高灵毓止住笑,看了看准备停当起身欲走的秦川,再看看满脸威胁神色的师弟,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开口,“她自己也带了两个侍女,又不是没人照顾……” 门口“砰砰”的敲门声响起,金银儿的侍女甲带着哭腔的声音: “秦大侠,小姐不肯喝药,说只有您喂她才吃……” 高灵毓黑着脸报废了手边的紫檀木方桌,狠狠瞪着秦川离开房间的背影,心中琢磨着将四方钱庄灭门的可能性。 …… “银儿,不要使小性子,把药喝了。”秦川拿瓷勺敲敲碗沿,对着缩在被子里的人说道。 金银儿粉扑扑的俏脸首先露出来,只穿着薄薄内衬的玉白小臂慢慢伸出来,然后整个人犹如一条灵活柔软的蛇,从被子里妖娆游出缠在秦川身上,“秦川大哥……” 秦川将药碗搁在旁边鼓凳上,面无表情,“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我哪里不舒服?”感觉秦川并没有推拒自己,金银儿欢喜地抱得更紧了些,“我哪里都不舒服啊,头疼,手疼,脚疼,胸口疼……尤其是看到你和那个高灵毓在一起的时候……” 久经沙场的秦川,自然晓得此刻抵在自己小腹上的尖锐物件是什么,放缓声音: “银儿,女孩子还是少碰兵刀利器得好,有什么话,你大可以跟我好好说。” 终于如愿以偿趴在心上人的怀中,金银儿此时心情大好,笑得花枝乱颤,可是握着匕首的右手却稳稳的丝毫未动,“好,那我就和你好好说……秦川大哥,你可知道这一年多以来我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父亲无端被害,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四方钱庄现在早已成了一个空壳,我这个金家大小姐与寻常人家的丫头又有什么区别?”金银儿仍然抱着秦川,只不过左手五指狠狠掐入他的后背,纤长的指甲此刻却成了凶器。 “我一直在想,父亲只是去逍遥山参加武林大会,怎么在途中无端端地就被悍匪恶贼所害呢?可惜我从小为双亲宠爱,武功低微,对江湖之事也接触甚少,根本无从查寻父亲去世的真相。直到后来,我得知……父亲曾经遇见过你,和高灵毓……” NO.22自作自受 “我们只是在路上偶遇……” “你还要继续骗我吗!”金银儿忽然失控地大叫起来,“我父亲到底是谁杀的!看在父亲始终视你为英雄、视你为知己的份儿上,你告诉我,是谁!杀了我父亲!” 秦川低头看看抵在自己腹部的利刃,因为金银儿情绪激动而危险地颤动,心说高灵毓你不能怪我,凡儿不能没有爹爹,所以…… “是高灵毓。” 金银儿瞪大了双眼,“……什么?” “是高灵毓,杀死金庄主的是高灵毓。”秦川语气淡淡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金银儿缓缓放下匕首,不可置信地摇摇头。 “你不相信?难道还要我详细描述?”秦川将眼前千娇百媚的美人推开,起身说道,“还有别的事吗?” “……我早就知道是高灵毓,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把这件事告诉我,你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么?”金银儿讲到“那种关系”的时候,神情颇有些嫌恶。 “从前大概是吧,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上辈子的事情大多忘记了。还有,”秦川整了整衣衫,“高灵毓这块骨头绝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啃得动的,如果真的想为你父亲报仇,回去找给你消息的那个人或许是个好主意。” 金银儿神色有些警惕,“你到底知道多少?” 秦川走到门边,“我只知道高灵毓行事倨傲,树敌众多,就算被众门派高手联合起来对付也是他自作自受。对了,此地离飞雪门不远,接下来我们就分开走吧,你那两个侍女武功比你高出许多,高灵毓他们早就起疑心了。金小姐,好自为之。” 说罢,推门而去。 …… 高灵毓有些无聊地望着慢慢后退的树木河面,斜眼看着身旁马上的秦川,“你怎么突然舍得和‘银儿姑娘’分开了?” 秦川同样瞥了他一眼,“这不关你的事吧。” “你从前都是这个口气讲话?我听说洋泽堂的秦堂主最是谦恭和顺,怎么现在像个炸毛刺猬。” “这也不关你的事吧。” “——你!”高灵毓狠劲儿握拳,“我从前怎么受得了你……” “受不了,所以我们才会分开,所以我戴不上昆仑玉环,所以现在我有了凡儿。”秦川一反常态地冒出一长串话,着实让高灵毓震惊了半刻钟,又消化了半刻钟,在他睁大了双眼瞪着秦川的时候,曾经的面瘫冰山秦堂主又开口道: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但是既然你已经晓得了,我再想瞒着也是颇多辛苦,索性告诉你吧,我们之间是有过一段,但是早已经结束了,过去了,完了,你懂?” 高灵毓点点头,又摇摇头。 秦川满意得点点头:“很高兴你明白了,那么我希望从现在起,我们能井水不犯河水,和睦相处,互惠共生。用你听得懂的话来讲,就是你再敢半夜摸进我的房间,或是寻思把凡儿弄去偷偷丢掉,我就把你满头死人一样的白头发一根一根拔下来,然后团成一团,从你的嘴巴里塞进去。” NO.23逃婚 元寒喑轻咳两声,“也就是说,他把事情和你全部挑明了之后,就真的不搭理你了?后来还威胁要拿凡儿的尿布糊你一脸?” 高灵毓垮着肩膀,无力地点点头。 “不至于吧,从前秦川的性子是顶好的,就算心里恨不得你去死,也总归会给你留点面子……” “你以为这样讲我会好受一点么?”高灵毓叹一口气,“还有啊,我和他以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我哪知道,当时我人在兖州,你们远在逍遥山,相隔千里,你们之间的弯弯绕绕自然只有本人晓得……”元寒喑起身拍拍衣衫上的尘土,“休息够了,该上路了吧,逍遥山庄和水悠宫齐齐迟到就不好了。” 高灵毓听到师弟的话,猛然想起一事,“我忘了和你说了,昨日我的人来报,新郎逃婚,婚期可能延迟,咱们用不着急着赶路了。” “哦,这样啊……什、什么!鹿家的小子逃婚?”元寒喑一声惊呼顿时将树林里休息的另外几个人给吸引过来,唐然兴奋地心口“砰砰”直跳,心说逃婚私奔诈死狸猫换太子这些传奇事件终于给我唐二遇上一回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是女方太丑,还是男方要求太高?唉,现在这些年轻人,不知道成个亲不容易,就算女孩儿长得丑点,可是丑姑娘多半没那些标致的身娇肉贵,肯干活儿,孝顺公婆,还会过日子……” 秦川默默将唐然的嘴巴捂上,“你够了,娶亲又不是你做买卖,不带这么精打细算的。” 唐然掰开自家大哥的手,“我只是说说嘛……喂,姓高的,新郎到底为什么逃婚?” 高庄主脑门儿瞬间暴起青筋,你个连覆水剑都拿不动的小子竟敢和本庄主这么说话,简直是找死!一抬眼,正巧对上秦川略带好奇的眼神…… “哈哈哈,唐二爷真幽默,”高某人羞涩地低下头,“就算我知道新郎逃婚,婚期推迟,但是要说原因,那也是人家自家的私事……” …… “大哥你抱一会儿凡儿,我胳膊酸了。” “好,还有你银票带够了吗?我想给小三小四买点特产带回去。” “够你用的。大哥啊,我说话不拐弯你别不喜欢听,江湖上这种只会说废话的败类越来越多,依我看逍遥山庄也没几年可风光了,你还是跟我回家去吧。” “小然,咱们说好不再讨论这个问题的,还有你心里知道就好,说出来多伤他自尊。” “没关系,我声音小,他听不见……” 高灵毓无言目送秦川兄弟两人远去的背影,心说其一我不是聋子,其二你们俩的声音到底哪里小了!是吃定了本庄主不会动手吗!狗急了还会跳墙呢! 额……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 咳咳,总之,新郎为什么逃婚这个问题,在当晚一行人入住客栈的时候就得到了解答。 NO.24明洞少主 一日行路下来,秦川唐然都有些疲乏,想要各自进房休息,奈何那高灵毓执意要求四个人一同吃晚饭,人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一路上秦川和唐然多方面受到高灵毓师兄弟的照顾,只好勉强答应,四人在客栈一楼大厅找了张桌子,围坐下来。 刚刚落座,就听见旁边桌上几个江湖人士正热闹讨论明洞教少主——鹿鸿羽逃婚一事,高灵毓是一早就知道的,本没有放在心上,可是抬眼却看见同桌的唐家弟兄两个十分在意一般,皆是持着筷子,动也不动地仔细听着。 元寒喑抵了抵唐然的胳膊肘,“听什么呢,这么认真?” “嘘……安静点,听不清了。” 看唐然这模样,元宫主就知道他的江湖八卦魂又开始熊熊燃烧了,他家大哥闯荡江湖,他为家族着想得留在家中经商,现下离开牢笼、身在江湖,遇上什么奇人异事都感到新鲜,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这边……秦川也听得这样入神就有点匪夷所思了,据元寒喑所知,他与这位鹿家少主好像并没有交情。 高灵毓同他师弟的想法一样,对秦川此时严重的好奇心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刚想开口询问就听见唐二爷出声道,“大哥,这个鹿鸿羽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你不是说他之前还是挺乐意娶钟三小姐的么?怎么现下突然反悔了呢?” 秦川摇摇头,“我没听他提过有什么中意的人,他父亲和飞雪门钟掌门都很看重这门婚事,现在逃婚,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等等!”高灵毓突然打断他俩的谈话,冲着秦川道,“你和明洞教的少主很熟?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川看了问话者一眼,转身从使女手上抱过凡儿,“我累了,先上楼休息,小然你待会儿替我端点饭菜上来。” 唐然答应了一声,一转脸,毫不意外地看见高灵毓脸色非常难看,没有一点同情,反而幸灾乐祸,添油加醋: “我大哥与鹿少主何止是很熟?那可说是亲密无间啊,一路上大哥没少和我提他,总说这人年纪轻轻,却是难得一见的重情重义之人,将来必成大器……” 高灵毓脸色更黑,扭头冲店内伙计恶狠狠地吼道,再来两坛上等女儿红! 于是当晚,高灵毓假装耍酒疯,将唐然和元寒喑孤男寡男连推带搡,关进了一个房间,之后整理仪容、端上饭菜,来到秦川房门口,决定向当事人问个清楚。 刚刚抬手准备敲门,就听房内有人说话之声,难不成是他太过无聊,自言自语?又或是已经睡着了,在梦中呓语? “……两个月没见,我们凡儿都长这么大啦。来,给义父抱!”这声音是谁?绝对不是从前和秦川一起的那个灰衣大汉!该死的,那熊孩子怎么又冒出个义父! 高灵毓瞬间紧张起来,顾不上会不会被别人看见,趴在门板上,干起了这听墙根儿的不光彩勾当。 秦川的声音很温和地响起,“什么义父啊,你才多大,这不是占我们凡儿的便宜么。凡儿,这可不是义父,是哥哥,鹿哥哥……” 鹿?鹿什么?难不成是……鹿鸿羽?! 高灵毓抬脚刚想踹门,就听见里头传来秦川轻轻的咳嗽声,怎么咳嗽?是病了么?今天白天还好好的…… 衣衫摩擦的“沙沙”声音,似乎是那人在给秦川轻拍着后背。 “不要紧吧,对了,你来飞雪门这一路上,可有看过大夫?” 秦川的声音稍有迟疑,“看什么大夫,我身体好好的……” “你忘了闵玉淳说过的了?你身体亏损严重,这辈子也别想离了汤药,得静养!” 秦川笑起来,“他就是喜欢夸大其词,哪有那么严重,我的身体怎样我自己知道……” 那人叹了一口气,语调低了下来,“不是我杞人忧天,我还记得凡儿刚出生那会儿你瘦得皮包骨头的模样……哎呀你笑什么啊,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鸿羽,你可千万别装老成,你那么年轻,把眉毛一皱,那样子要多奇怪有多奇怪……”秦川似乎忍不住笑出声来,“对不对,凡儿?鹿哥哥皱眉头是不是像个小老头?” “你说谁像小老头!你过来……” “砰”地一声巨响,高灵毓黑着脸站在被踹开的红木门前,右手托着木盘,向屋内扫视一周。 “秦堂主刚刚没吃晚饭,我给你送些饭菜过来。呦,有客人?那真抱歉,高某打扰了。” NO.25一年前 一年前。 鹿鸿羽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嗯,皮肤光滑,手感温和,那个闵玉淳还真是有两下子,他帮自己制作的这张脸皮骗过了父亲的眼线,自己才得以成功溜出明洞教,来到这江南水乡自在逍遥。 原来,在几个月前,闵玉淳不幸落到高灵毓的手里,被折磨耍弄得奄奄一息之后,竟还被捆住手脚、塞在网中,悬吊在悬崖之上!那时正值武林大会,不满高灵毓继任逍遥山庄庄主的鹿鸿羽提早下山,没想到正好遇见崖上呼救的闵楼主,一听网中面黄肌瘦的人向自己哭诉高灵毓的种种恶行,鹿鸿羽二话不说,立即将这个江湖上风评欠佳的藏风楼楼主解救下来。从此,闵玉淳将鹿鸿羽奉为自己的再生父母,对其感恩戴德,就差将他供奉起来,顶礼膜拜了。 这不,鹿鸿羽此时正顶着一张出自闵玉淳之手的妙肖面具,大摇大摆走在江南吴城的城郊小路上,准备进城去瞧瞧富庶水乡是何模样,没想到,在他经过路旁一个茶棚之时,却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茶棚很小,但是里头客人倒不少,此时都站着围作一圈,交头接耳不知在议论什么,走近瞧瞧,地上黑乎乎的似乎躺了一个人,十七八岁的鹿鸿羽好奇心旺盛,走到人群之外伸长脖子想看热闹,这一看却将他自己吓了一跳。 “总不能让他就这么躺着吧,要不……送到城里医馆去?”茶棚里一人出声说道,但是立刻有人反对: “先别急先别急!我看这个人啊,呼吸微弱、瘦骨嶙峋,刚刚也是,咱们还没注意呢,一头就栽地上了,莫不是……得了什么病吧……” 他这一说,围拢着的几个人“呼啦”一声散开来,方才对于将人送去医馆的提议表示赞同的人此时也面色犹豫。 鹿鸿羽并不管他们在说什么,正歪着脑袋,瞪大眼睛仔细研究,虽然瘦了不少,但这长相分明就是…… “听说西面有个村子在闹瘟疫,这个人会不会是那边来的?”围观众人里有一个如是说道,胆子小的已经收拾行李准备溜了,而看样子是附近农户模样的则低声商议,若是真的患了瘟疫,那这尸体可不能留,得尽早烧了…… “哎呀,秦兄你怎么倒在这里啦,叫兄弟好找啊!” 鹿鸿羽忽然高声叫嚷,拨开人群来到那人身边蹲下,“秦兄?秦兄?你怎么醉成这样啊……” 旁边一个中年人走上前询问,“这个人兄弟你认识?” 鹿鸿羽将人揽进怀里,“认识!这是我的结义兄弟,方才多喝了几杯酒,没想到醉倒在这儿了。” “可是他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 “怎么没有?”鹿鸿羽将人抱起来,“你仔细闻闻,上好的竹叶青,他喝了大半坛,不想倒也难呐!” 旁边几人相互望了望,心说那人身上真的一点酒味也没有,可是现下这位兄台执意说他是饮酒醉倒,难道还能拦着不让走,说怀疑人家的结义兄弟是染了瘟疫么?没办法,也就只好放任鹿鸿羽将昏睡不醒的人堂而皇之带走了。 NO.26高高高大哥 鹿鸿羽很头疼,相当头疼,头痛欲裂…… 本来传闻中几月前已经中毒身亡的人现在还活着就已经够叫他混乱的了,可是这人是怎么回事?醒来之后一直缩在床上,和他说话也没有反应,莫不是身体内余毒未清,头脑有些傻了吧? “喂,你怎么又不吃饭?”鹿鸿羽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看见床边矮几上的饭菜还没动过,口气变得有些不耐,“我好心把你带回来,不是为了让你饿死在我这儿的,吃饭!听到没有!”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还是抱着被子蜷在床脚,脑袋低垂看不清神情。 其实鹿鸿羽心里一直觉得对这人有愧,当初若不是他跑到禹辰院告知秦川洋泽堂出事,秦川也不会连夜下山,眼见着洋泽堂被毁,最后身中怜幽草之毒,他鹿鸿羽和秦川虽无交往,可到底是个有情有义之人,现下见了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再怎么不耐烦也不会对其置之不管的。 叹了一口气,“好吧,饭菜都凉了,不吃就不吃吧。我待会儿端碗热粥上来,你必须给我下床吃饭,听见没有?” 他端起托盘刚刚起身想走,不料床上的人却有了动静,秦川忽然掀开被子,整个人趴在床沿,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攥着被角,喉咙中发出近似呜咽的声响。 “喂喂喂,你怎么啦?”鹿鸿羽连忙伸手去扶,“是不是怜幽草之毒还没解啊?”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情?” 秦川倚着床栏,连说话的力气都小得可怜,鹿鸿羽于心不忍,心说当年意气风发的洋泽堂堂主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刚想开口表明身份,就见秦川忽然眉头紧皱,趴倒在床沿,紧接着…… ——哗里哗啦 “你、你、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好心救你,你怎么吐我身上!喂,你别晕啊,别以为昏倒了就算完!——你赔我衣服!!!” …… “鸿羽?鸿羽?” 感觉自己被轻轻摇晃,鹿鸿羽揉揉眼皮,哈欠连天,“啊?飞雪门到啦?” “你睡糊涂了,是你的老朋友来找你,快起来。”秦川将躺在草地上午睡的鹿鸿羽拽起来,同时完全无视高灵毓方向那恶毒怨念的目光。 鹿鸿羽迷迷糊糊挂在秦川身上,嘿嘿一笑,“我刚才做梦来着,梦见以前的事……” 秦川笑着眯起眼睛,“你是真的睡糊涂了。”没看见高灵毓在这儿呢么,提什么以前,存心要逗得他失控暴走是不是啊鸿羽…… 高灵毓此刻确实处在失控边缘,这两天秦川和鹿家小子当着自己的面整天整天地卿卿我我,师弟元寒喑又与那唐然打得火热,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一路下来高庄主早已是各种不悦,方才觉得侍女手上胖乎乎的熊孩子睡着了好像挺可爱,要过来抱了一下,哇哇大哭不说,竟还尿了自己一身…… 幸好这时候鹿鸿羽的“老朋友”神月谷少谷主——风月扬策马赶到,在林中草地上扫视一圈,就看见绷着个脸,独自端坐的高庄主。 “高大哥怎么一个人坐着?”风月扬满脸笑意,下马走到高灵毓身旁打招呼,“数月不见,风采依旧啊!” 高灵毓抬抬眼皮,看清楚来人,“啊,是你啊……那鸟毛就在那边,聊得正欢呢。” 风月扬对于高灵毓阴阳怪调的态度感到奇怪,有谁招惹到他了么,脸色这么黑,一转脸,找到了此行目标——逃婚的新郎,同时也看见鹿鸿羽身边那人,瞪大了双眼——这怎么可能?! “高、高、高大哥……”风月扬一把抓住高灵毓的衣袖,结结巴巴道,“那个人……不是秦堂主么!” NO.27飞雪门 “是啊……怎么一副见鬼的表情?你们俩之前有过节?”高灵毓满不在意地询问,风月扬眨巴眨巴眼睛,愣愣道: “可是他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 高灵毓缓缓扭头,看向笑着同鹿鸿羽聊天的秦川,忽然神色凝重,深深叹息,“其实我一开始也很惊讶,他明明早已不在了,现在却好好地出现在我面前……” “高大哥你没事吧?”风月扬见高灵毓一脸悲痛,连忙出声劝慰。 高灵毓摆摆手,沉痛道,“我没事,只不过他死而复生之后,对我的态度变得异常冷淡,这……” “这也不能怪秦堂主……说实在的,当初真的是你不好,明知道洋泽堂是秦堂主的心血却还是执意将它毁去,秦堂主现在还肯见你已经是万幸了,高大哥你别不知足。”风月扬得知秦川还活着,心情似乎十分愉悦,拍了拍高灵毓的后背权当安慰,起身便向秦川鹿鸿羽那边走,留下高灵毓一人坐在原地,愣怔一般望着秦川的方向,脸上却渐渐浮现出笑意。 ——已经去世?死而复生?明知洋泽堂是他的心血还是执意将其毁去? 有意思…… 哼哼,看来师弟他们果真瞒了我不少事情。 …… 由于新郎的任性逃婚,风月扬身为新郎好友,奉明洞教鹿教主之命前来将其捉拿归案,怎奈亲眼见到其人,却发现鹿鸿羽半躺在草地上正和那位秦堂主谈天说地,这着实叫风月扬大吃一惊,斟酌一番措辞,走到这两人身边,怎料他还未开口,“犯人”就自觉地起身,拍拍衣衫上的草屑: “你来啦,父亲是不是已经气坏了?钟掌门那边怎样,动静大不大?” 风月扬有些摸不着头脑,愣愣答道: “鹿伯父确实生气得厉害,钟掌门那边倒还好,只说等你回去再办婚事不迟……现在别说这些!你之前见过钟三小姐一面,不是说挺喜欢的,现下逃哪门子婚啊?还有,秦堂主您……许久不见,您消瘦了许多啊……” 风月扬看着秦川,心情有些不能自已,询问当年兖州中毒之后的事情,秦川却总是默默不语,只道往事皆已经过去,多说无益,鹿鸿羽也在一旁催促着回飞雪门,风月扬只好作罢,心说你现在这样热切地要回去成亲,之前又逃婚做什么?这个鹿鸿羽,自己是越来越搞不清了。 飞雪门是名门大派,邻近江南吴城,风光秀美,气候湿润,沉雪湖盛产鱼虾,这暮春三月,湖面波光万顷,甚是迷人。又因飞雪门近日要办喜事,处处张灯结彩,前来祝贺的江湖门派侠士剑客络绎不绝,简直热闹如同过节。 高灵毓一行人和逃婚后被捉回的新郎一同来到飞雪门,因为是现下势头最盛的水悠宫与地位特殊的逍遥山庄,立刻受到了飞雪门钟桐掌门、明洞教鹿教主的热情欢迎,并安排住进最好的庭院住处,咳咳,如果可以忽略其间高庄主如锅底一般难看的脸色,就堪称完美了…… NO.28外宿 “我的师兄啊,是谁毁了你的西华居还是我欠了你的银子没还?你在自家摆这脸色吓人也就罢了,现下人家飞雪门是办喜事不是办丧事,你黑着个脸给谁看啊!”元宫主拍着桌子冲自家师兄无力咆哮,怎料被高灵毓转过脸狠狠一瞪。 “你瞪什么,我可真的没欠你钱……” 高灵毓起身,步步逼近自家师弟,直把元宫主盯出一身冷汗,才低声说道,“他们兄弟俩要走,你为什么不留?” 元寒喑扶额,果然是这事儿…… “师兄,这其一呢,他们两人不是此次婚宴受邀的客人,没理由住进这飞雪门,其二嘛,秦堂主说要到城中另寻住处的时候,你都一句话没说了,我又有什么理由将他强留下来,对不对?” 高灵毓听他这样讲,拧紧眉心,坐进圈椅之中,凶恶地瞪着地面出神。 元寒喑的话没错,之前秦川表示不来飞雪门参加婚宴,而是要到这练雪城中自己寻个住处,高灵毓立刻开始冲师弟使眼色,可这小子全当没看见,再瞧瞧路上与秦川颇为亲密的鹿鸿羽,竟也是一副随你去哪儿的轻松神情,简直可恨!之前秦川总不给他好脸色看,他也不是一点气没有,虽几次想要开口将他留下,却实在拉不下脸来,只好看着秦川兄弟两个抱着那可恨的小屁孩儿渐行渐远。 高灵毓这边正在气头上,元寒喑身为师弟却也不宽慰开解,见高灵毓闷闷的坐着不说话,很快起身告辞离去,似乎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而高某人独自坐着,却是愈想愈气,武林大会那一段往事他一直无法想起,虽然元寒喑、无缘同他讲述过当年发生之事,可是这次下山,却让他发现其间疑点颇多,现下有个解开谜团的关键人物触手可及,竟还因为自己一时犹豫让他给走了,高灵毓如何能不气愤恼悔!最为关键的是,他对这个人感觉奇异,种种迹象表明他俩之前必定关系亲密,就算那人声称两人现已形同陌路,高灵毓心中还是放他不下…… 一拍桌子站起来,“——半夏!” 门外侍候的使女连忙推门而入,恭听庄主吩咐。 “今晚我要夜游练雪城,就宿在外面不回来了,若有人前来,只管打发走。” “可是方才钟掌门派人请您过去一同……唉,庄主!庄主!您去哪儿,好歹带上几个人跟着呀……” 将侍女担忧的声音远远抛在脑后,高灵毓一路疾步走出飞雪门,对路上见礼问好者一律无视,转眼已经走出飞雪门老远,接近练雪城街市。 由于担心就此失去秦川的音讯,白日就已经暗中派人跟在他们身后,此时高灵毓毫不犹豫,直奔秦川下榻的客栈。他高灵毓是什么人?——“不败顽童”最疼爱的弟子,名震江湖逍遥山庄的主人,只不过是一个功力低微的前任堂主,要他走要他留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想到这儿高灵毓心里畅快许多,脸上也稍微有了点笑模样,眼见秦川所在的客栈就在前方,却是渐渐放慢了脚步,一面走一面在心中打着腹稿,思量着待会儿见面怎样开口为好,怎料这时眼睛一瞥,竟叫他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NO.29得寸而进尺 那个人是…… 只觉得胸中怒火“蹭蹭”窜得老高,高灵毓站在街面中央,冷眼看着与对面人讲话的秦川,待到他与那人道别转身向客栈方向走,便默默尾随其后,一直跟着上了二楼,直到秦川走到一个房间门前推门进去,疾走几步跟着他闪身进入。 终于察觉到身后有人,秦川转过身见是高灵毓,仿佛很是吃惊似的,瞪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高灵毓眼睛扫一圈房间里头,很好,小毛孩和碍事的唐二都不在,今天定要和他把话讲清楚了。也不绕弯子,劈头就问: “你怎么和那个人在一起?说了什么?” 秦川这才回过神,听得他讲话毫不委婉,仿佛命令审讯一般,脸色也立刻变得难看,“我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难道还要你管?” 高灵毓火气上了来,见秦川神色冰冷眼中甚有不屑之色,怒意更盛,突然上前一大步,擒住秦川两手手腕猛地扭至他身后,秦川未料到高灵毓居然会直接动手,加之现下自己功力实在薄弱,被他逮了个正着,身躯不由自主向前挺,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几乎是胸膛相贴、鼻尖相碰,若是此时被旁人看到,就像是整个儿被高灵毓抱在怀中一般。 语气变得有些慌张,“你放手,像什么样子!” 高灵毓哪肯听他的,只是牢牢抓着秦川的手腕,口中逼问,“你为什么和她见面?练雪河边分开之后你们难不成还有联系?告诉我!” 离这个人实在太近,感受到他说话时的气息,甚至好像能听见他的心跳,秦川再顾不上同他冷战生气,张口喊道: “没有联系!什么都没有!方才只是在街上偶然遇见……我都说了,还抓着我做什么!” 高灵毓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松了一口气,刚刚放开钳制着秦川的双手,却一下瞥见这人脸颊上浅浅的红晕,本来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脸上泛红只是有些奇怪,可是此刻在高灵毓看来竟是无比可爱,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就伸手揽住了这人的腰肢。 秦川全身一僵,上身努力后仰,想要避免与高灵毓接触,可是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感觉却促使高灵毓身体不住前倾,想将秦川脸上略显慌张的神情看个仔细,直到对方的腰弯得不能再弯,脸上也渐渐腾起怒气,这才强忍住冲动,讪讪将手收回。 咳了两声,高某人盯着檀木圆桌的一只桌脚,有些尴尬地开口: “也就是说,你刚才是偶然碰见那只银耳的?她可有对你纠缠不休?若是她真敢这样,你不必为难,告诉我,我帮你整治她!” 秦川很快恢复了之前的冷淡镇静,走到桌边坐下,“随口讲几句话罢了,她是这次飞雪门喜宴邀请的客人,此刻早已回飞雪门了……你怎么叫人家‘银耳’?乱给别人起绰号……” 高灵毓听了笑起来,走到桌旁也拖过一张鼓凳坐下,“你自己念一念像不像?金银儿,金银耳,听上去就是一模一样的嘛!你刚听到这名字的时候难道真的一点没觉得听着像‘银耳’?一点也没有?” 秦川好像有点懒得理他,“反正我不曾随便给别人起诨号。” 不知高灵毓是故意还是一时说得高兴,竟拖着凳子向秦川那边一下靠得极近,两个人膝盖相抵,他还不满足,又伸手将秦川的双手抓在掌心,笑眯眯道: “这一家子取名倒真是有趣,爹爹叫金元宝,女儿叫金银儿,不知他家老婆叫个什么……金叶子?金镶玉?” 秦川被抓住双手,脸上立刻显出不悦,怎奈一来这家伙握得死紧,二来他笑眯眯得似乎只是说得高兴,强行挣开不免太过刻意且不近人情,想着只要忍过这片刻便罢,谁知那高灵毓就似一块牛皮糖,粘上身就甩不开,越黏越紧,到后来一双手竟又往他腰上摸,两腿也颇不老实地磨蹭秦川的双腿。 NO.30后脑碎瓷瓶 秦川神色稍显窘迫,伸手横在高灵毓胸前想要抵挡,可是对方显然无视了他动作中的抗拒味道,两只修长的胳膊游蛇一般圈住秦川的腰肢、爬上他的脊背,整个人更是直接从鼓凳上滑下来,单膝跪在秦川身前,一面仰头冲秦堂主柔柔笑着,一面将自己慢慢挤进秦川两腿之间。 秦川在心里没命地呼喊,赶快将这个人推开!可是一对上高灵毓那双眼睛,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除了脸皮发红,再也做不出其他举动。 “大哥,你在房里吗?” 门外的一声问话,将秦川惊出一身冷汗,两只手臂向外猛然使力一挡,高灵毓没有预料,果然被他推了开去,秦川趁此机会想要从鼓凳上跳起来脱身,谁料鼓凳不稳、他起身又急,一个踉跄,惊呼一声就要仰面向后倒。高灵毓见到秦川后脑朝下就要跌倒,一时情急,什么秘术神功都给忘了,扑上去将秦川的身体抱了个结实,右手护住他的后脑勺,左手抱住他的肩背。 听到房里传来“砰——”的一声响动,门外的唐二爷担心大哥出事,顾不上得到他的允许,赶忙推门进屋,一进来,眼中所见的场景却叫他立刻转身,在屋子里搜寻起能够充当武器的物件儿。 顺手抄起一只装饰用的青瓷瓶,想也不想就举着瓷瓶向高灵毓方向冲去,见这无耻狂徒听到自己进门,居然动也不动,仍压在自家哥哥身上,怒火中烧,下手更是一点不留情,只听得“哗啦”一声脆响,青瓷花瓶在高灵毓后脑上霎时碰了个粉碎。 唐然一下惊呆了,他以为高灵毓武功高强,自己全无功夫,又举着个笨重的瓷瓶当武器,这次“袭击”必定会被他闪躲过去,只是因为一进门就看见这混蛋压着自己大哥,才想拿瓶子砸一砸他,以消心中怒气,谁晓得他居然木头一样,真的不躲不避,任由结实的瓷器抡在自己头上! “——小然!你!” 秦川最先反应过来,他虽仰躺在地上,视野被高灵毓挡了大半,方才那瓷器碎裂的响声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连忙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上这人兀自睁大了一对眼睛,做研究一般盯着自己瞧个不停,秦川心下有些慌张,心说莫不是二弟方才那一下,真把这人砸傻了吧! “高庄主?高灵毓?”好不容易从高灵毓两手环抱下挣脱出一点,秦川一面轻声唤高灵毓的名字,一面示意唐然帮忙把人扶起来。兄弟二人一个从底下向上托,一个从上头使劲儿拉,终于将高灵毓这大活人布娃娃一般竖了起来。 唐然知道自己下手极重,刚刚那一下又是砸在高灵毓后脑上,此刻见这人脸上似乎在笑,可是两眼圆睁,神色甚是古怪,浑身僵硬不动,更是肯定了自己心中猜想。 “大、大哥,他是不是……”唐然伸手在高灵毓眼前晃了几晃,见他眼皮不眨、眼珠不动,声音都有些发颤。唐然知道自己二弟从小家中经商,胆子其实小的很,连忙安慰一般伸手去拍唐然的肩膀,不料杵在一旁的“木偶”这时候却突然动起来。 只见眼前白袍一闪,肩头不轻不重挨了一掌,唐然已经不由自主向后接连退了好几步,与秦川高灵毓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秦川见高灵毓突然对唐然动手,险些紧张地惊叫出声,可是看见自家二弟只是向后退了几步倚在红木房门上,身体似乎并未受到伤害,才放下心来,转脸去确认高灵毓的死活,却对上一双深含情欲的眼睛。这种眼神从前他见过多次,每次高灵毓想要与自己做那种事情,他常常都是这样的神情,专注地眼中只容得下自己一人,双目微眯,眼中神采却深邃而摄人。 该死的,秦川在心中骂了一句,是昆仑玉环! NO.31何为契合 只有天命注定的两个人才能戴上昆仑玉环,从此二人不离不弃,终生相伴。 昆仑玉环龙环与凤环相互吸引,使得二人心意相通、灵魂相缠,这其中一项重要的功用就是催生情欲,两人身体渐渐无比契合,情事自然酣畅淋漓。二人身心真正结合之时,玉环粲然生辉,宝光萦绕,龙腾凤鸣,情事双方更是如登仙境,此中滋味蚀骨销魂,只有佩戴玉环之人方可体会,外人不能想象其一二。 从前与高灵毓的那些个荒唐事情猛然翻上心头,秦川微微蹙眉,完全不敢抬头去看高灵毓那一双眼睛,他深知自己现在的功力远远不如高灵毓,无力反抗,若是被这人强行做了那事,长久以来一直苦苦隐瞒之事岂不是要尽数暴露!这样一想更加紧张,僵着脊背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生怕这人如同从前那样不顾一切猛扑上来。 再看这边,唐二方才被高灵毓在肩上推了一掌,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可是身上未感觉到疼痛,摸摸胸口肩膀,也都好好的没有损伤,心说高灵毓这人不是有名的睚眦必报,怎么这回竟晓得手下留情,而且自己方才结结实实给他来了个后脑碎瓷瓶,怎么现下倒像是一点事情没有的样子? “你没事吗?”唐然并没注意到高灵毓与秦川之间诡异的气氛,上下打量着高灵毓张口就问,这一问倒提醒了秦川,他忽然走到唐二爷身旁,拉住他的手臂关切询问自家二弟的伤势,唐然心道高灵毓下手轻如拂尘,我能有什么伤势,可这时腕上一紧,身体已被秦川扯到身后,刚想质疑就听见自己大哥怒气冲冲对高灵毓道: “你做什么对我二弟动手!他半点功夫没有,被你这么一掌下去,要是伤到哪里该如何是好!” 高灵毓一愣,眨眨眼睛,有些迟疑地开口,“你没在与我说笑吧,我刚才只不过以掌力迫他后退几步,连他的衣衫都不曾碰到……” “你不必对我解释什么,反正你高灵毓向来是为所欲为,哪管他人死活,之前路上多蒙阁下照顾,现在飞雪门既已到了,请你就此离去吧!”秦川一伸手拉开房门,冷冷下了逐客令。唐然在秦川身后想要开口,可是一来对方是自己厌恶的高灵毓,二来大哥从来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他现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要将高灵毓赶走,必定有他的理由,于是老老实实站在秦川身后,默不作声。 听到秦川说出这样的话,高灵毓感觉如同当头浇下了一盆冷水,气恼失望,怨恨难过,一齐胸中袭来,真真是两手颤抖、险些站不稳脚跟。 秦川才不管高灵毓的脸色变得多么难看,站在门边,左手伸出,声音冷若冰霜: “高庄主,请回吧。” …… 唐然看了一眼怀抱着凡儿的秦川,心中烦躁,忍不住用指尖敲打着圆桌桌面,直到凡儿安稳睡着,才同秦川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兄弟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下了楼到客栈大厅找地方坐下,向店家要了些酒菜。 “大哥,飞雪门已经非常接近咱们吴城,这山水气候,风俗饮食,都与吴城一般无异了。” 秦川听唐然讲起家乡,心中确实颇多感慨,当年他十三四岁就离开家乡,到如今接近而立之年,也不知家里一切如何,一双年幼的弟妹长成什么模样…… NO.32清泉长水 “确实有许多年没有回家了,这些年让你一个人经营家业、管教弟妹,实在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失职。”秦川替二弟斟了一杯酒,语气中透露出歉疚之意,可是不等唐二爷开口,紧接着又道,“我固然挂念家里,可是如果你又要开口劝我回去,那是大可不必了。” 唐然听了急道,“这是为何啊!”见秦川自顾饮酒,似乎不想多谈,心中更为恼火。 “大哥,我今天就直说了!我于你们当年之事虽然知道的甚少,但也晓得那高灵毓是害死洋泽堂百十条人命的主谋,你应当与他仇深似海,现在你们重逢,就算大哥想要与他决一死战,我这做兄弟的也会倾力相助!可是你实在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唐然一把抓住秦川的手腕,压低声音,“你留下了凡儿,呵护万全、关爱备至,是不是心中对高灵毓还有余情?” “那怎么可能……”秦川连忙否认。 “好,那为何三番五次拒绝和我回家?从前你说要来飞雪门见一位友人,现下明洞教的少教主你也见过了,为什么还是推脱不肯回去?” 秦川低了头,只是饮酒,并不说话。 到底是血脉相连,唐然知晓秦川的脾性,他这个人重情重义,洋泽堂上下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皆因高灵毓而丧命这件事情,秦川绝不会不了了之,既然他道自己对高灵毓早已没有情意,那他一路上与高灵毓同行就必定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大哥,洋泽堂之仇确实不能忘记,可是逝者已矣,那人现在又是逍遥山庄的庄主,咱们又如何动得了他?”见秦川眉心微蹙,唐二爷柔声劝道,“凡儿这样乖巧可爱,万一你与那高灵毓拼死拼活,再有个好歹,你忍心这孩子少无爹娘吗?” 秦川闻言,又饮了一杯酒,沉默良久,“你别拿凡儿说事,我……自有打算……” 见大哥似乎有所动摇,唐然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心情愉快,又唤来小二添了几个菜,弟兄二人久别之后,这是头一次坐下来好好喝酒谈心,到最后两人喝干了一整坛醇香佳酿,摇摇晃晃相互搀扶着上楼歇息。 再看这边,高灵毓怒气冲冲回到飞雪门,刚进门就碰上不知哪门哪派的两个中年人上前见礼,他此时满腔火气正愁没处宣泄,疾步行路之时突然为两个陌生人挡住前路,硬生生收回脚步,脸上已有不悦之色。 “让开!” 那二人本来已经冲高灵毓抱拳行礼,问好之辞刚要出口,被他这么冷声一喝,连忙道,“高庄主,我们二人是潼水派温清泉、温长水,久闻高庄主威名,一直有心拜见,方才去您的住处拜访,谁料您贵人事忙。现下有幸得见,我二人于是上来见礼。” 高灵毓知道潼水温家一向崇敬逍遥山庄,也难怪这两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如此恭敬,可是不巧,他现在的心情正是万分糟糕,这两个人送上门来让他耍玩,就只能怪他们自己运气不好了! 高灵毓背了双手在身后,也不叫他们免礼起身,看着他俩犹自弓着脊背,毕恭毕敬站在自己身前,冷冷道,“你二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其中年纪稍长的一人答道,“在下温清泉,这是我的师弟温长水,我们二人……”说到此处却被高灵毓突然打断: “清泉,长水,倒是好名字……是你们掌门温南庐赐的名吧。” 说罢仍不叫他们起身,自己随手折了一枝桃花花枝,拿在手上观赏把玩,将这两人晾在一边不管。 潼水派这二人本是温掌门的远亲,颇有几分武学天赋又勤奋肯用功,从小被温南庐收为弟子教授功夫,他们作为潼水派的大弟子与二弟子,从来都是旁人尊敬他们,没有像今日这般对他人如此恭敬的,全因师父嘱咐,逍遥山庄这位新任庄主年纪虽轻,武功却不逊于老庄主,要他俩恭顺对待。怎料这人好生失礼,口气狂妄不说,现在还将他俩这般晾着,实在不像是师父口中的英雄豪杰。 NO.33簌簌 见高灵毓兀自折了花枝在手上赏玩,对待自己师兄弟两人全无尊敬之意,作为师弟的温长水首先忍不住了,直起身冲高灵毓道,“高庄主贵人事多,我和师兄不便打扰,就此告辞了。” “诶?怎么要走?”高灵毓一转身旋至温家师兄弟面前,也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刚刚你们二人冲撞了我,这该怎么算?” 温清泉不解,自己与师弟谨遵师命,对高灵毓已是恭敬至极,何来冲撞一说。高灵毓也不管他俩,自顾自说道,“本庄主方才从外头回来,一进门就被你们两个拦住了道路,一来我受了惊吓,二来你们突然挡在我前方……很是无礼,对,很是无礼!” 他这几句话像是对温家弟兄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温长水忍耐半晌,终于不能再忍,张口便道,“你小子不要不知好歹!我与师兄礼数周全,你怎地又说我们无礼?” 高灵毓并不答话,笑嘻嘻拿着那枝桃花在温长水眼前绕来绕去,正似逗弄什么宠物一般,现在不仅是温长水的火气“蹭蹭”往上冒,连温清泉也觉得这位高庄主实在无礼至极,可师命不可违抗,况且这人是逍遥山庄的庄主,功力高深莫测,若与他动起手来,只有自己与师弟吃亏的份儿,可这高灵毓实在欺人太甚,要他们承认自己有错,向高灵毓赔礼,心中却是一万个不愿意。 温清泉正皱眉思索两全之策,却不料急性子的师弟受不了高灵毓捉弄,已然出拳向高灵毓胸膛击去!想要喝止师弟,却猛地发现温长水一拳砸了个空,面前的人蓦地失了踪影,忽然自身后传来轻微的“簌簌”响动,两人扭头一看,竟是那高灵毓落在桃花枝头之上,一只脚脚尖踏着花枝,将那花枝微微压低,片片粉色花瓣纷纷飘落,才有的这“簌簌”声响。 温家两人大吃一惊,心说这等轻功自己再练二、三十载也不一定可以练成,此刻若是与这人交手多半得输,自己面上有损不说,还会让众多武林豪杰看了潼水温家的笑话,当下心生退意。温清泉将师弟拉扯到自己身后,双手抱拳: “师弟他性子急躁了些,我二人若有冒犯,还请高庄主不用放在心上。” 高灵毓挑唇一笑,足尖使力,身体便腾空而起,霎时间桃花花瓣飘飘落落,温清泉两个一时为乱花迷了眼睛,再往树上看去,哪还有高灵毓的影子!二人心道这个人古怪顽劣,不知还要做出什么事情作弄于我俩,立即提高警惕,四下环顾,生怕高灵毓忽然从哪里冒出来。 说来奇怪,这前院之中并无高大树木,桃树虽密却也不能藏住人的身形,那高灵毓到底是怎么忽然从他俩面前消失、出现在桃树之上,又是如何一瞬间失去了踪影?温清泉、温长水心中虽有疑问,可这个时候可容不得他们慢慢去推断揣测,两个人脊背相贴,各自手搭武器,神经皆是绷紧,严待高灵毓现身袭击。 就在他俩万分紧张之时,庭院那头却忽然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高庄主真是好雅兴,怎么放着寻常的路不走,却要在这桃树之间跳来跳去?是不是晚饭吃撑了在消食啊?” 温家兄弟两人尚未看清来者是何人,就听得身旁也忽然有个声音答道,“少教主才是悠闲得很,竟管起我的事情来了!”温家二人连忙扭头看去,说话的人两手背在身后,就站在离他俩不到一丈远的地方,白衣白发,神情讥诮,不是那高灵毓还能有谁! NO.34种瓜得瓜 “你、你是何时站在这里的?”温长水惊讶地发问,却并未得到高灵毓的回答,见到鹿鸿羽自庭院东面翩翩而来,高庄主更是眉头深锁,低声道一句“好生扫兴”,便转身拂袖离去。 剩下温家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望着高灵毓离开的身影有些不明所以,鹿鸿羽走到二人跟前,不等师兄弟两个抱拳见礼,就抢先道: “我奉劝清泉、长水两位师兄以后还是离这位高庄主远些的好,他的心思一向叫人捉摸不透,凡事不喜欢按常理出牌。刚才我看见他利用树影飞花掩藏身形,在两位身旁不断跳跃闪躲,莫不是要与二位较量功夫吧?” 温清泉微微蹙眉,并不答话,而师弟长水则气愤地开口,“我们自家功夫尚不精熟,哪会不自量力与他动手较量!我与师兄刚才绝无失礼,他却全不讲理、处处刁难,非说我们来给他见礼问好是冲撞了他,这样戏弄于人,实在是……”他心直口快、讲话没个遮拦,说到这里更为激愤,刻薄之辞眼看就要出口,却被师兄清泉及时打断: “少教主过虑了,高庄主年轻贪玩,应该只是和我们弟兄俩开个玩笑。师弟啊,师父常教导我们逍遥山庄为武林至尊,你怎么能说人家的庄主不讲理呢?”温清泉既是温长水的同族兄长,又是他自小一起拜师习武的大师兄,听到他这样说,长水自然不敢再出抱怨之词,两人和鹿鸿羽寒暄几句,很快离开了前厅花苑。 见潼水温家果然如传闻之中对逍遥山庄甚为尊敬,鹿鸿羽稍一挑眉,这个高灵毓,倨傲失礼,横行霸道,就算你温家敬他畏他,还把如今的逍遥山庄庄主当做武林盟主对待,以高灵毓的性子以后也必定惹出诸多事端。不过是个眼高于顶的臭小子,还不信扳不倒他了!想着狠狠一甩衣袖,径直向飞雪门院门外阔步走去。 高灵毓本想戏弄一下温家的两个师兄弟,可半路杀出个鹿鸿羽,让他立马没了兴致,在外胡乱晃了一会功夫,回到飞雪门自己的住所时,正看见半夏在庭院门口来回踱步。 “怎么了?这样慌张?”高灵毓瞥了一眼自己的侍女,向院子里头走,耳中听得侍女焦急的声音: “庄主您是到哪里去了,奴婢们找了您一个时辰……方才钟掌门差人来请了好几次,说是邀你过去一同品茗赏花,可您偏偏不在,叫奴婢们应付得实在辛苦……” 高灵毓冷笑一声,走进屋内,立即有两个侍女上前为他脱去身上的外袍、换上室内穿的薄衫,“品茗赏花?他们怎么不说吟诗作赋啊?一群舞刀弄剑的江湖莽夫,大字能识几个?诓我去的理由倒想得风雅!” “诓您?庄主这话怎么说?您神功卓越,就算是钟掌门也不是您的对手,难道……他们几个门派要联起手来……” “你瞎想什么呢?”高灵毓打断半夏的胡思乱想,“逍遥山庄树大根深,爹爹德高望重又尚在人世,他们就算对我万般不满也不会动我。别人不敢说,钟桐老爷子确确实实最重江湖道义,这次无非又要长篇大论地训诫于我,说不定还要和温南庐、鹿重几个半老头子给本庄主来个轮番上阵……罢了罢了,反正我也不会去,想这么多做什么!弄点粥菜来,我还没用过晚饭。” 半夏最为关心主子是否食饱穿暖,听说高灵毓到现在还没用过晚饭,立刻将其他抛之脑后、张罗饭食去了,而在飞雪门议事厅等候良久的几位老辈掌门人,却是个个对高灵毓这狂妄后生恨得牙痒痒,一堆重量级的掌门、教主在此专程等候,当事人居然胆敢放他们鸽子!就连一向稳重淡然的钟掌门也面露不悦之色,心说高灵毓这小子,有必要下一次猛药了。 NO.35痴痴 第二日早上,高灵毓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躺在床铺上百无聊赖地想着离飞雪门婚宴到底还有多少天,何时鹿家那小子有了妻室,不再与秦川往来密切,自己心中才能稍觉安心,谁料他下了床,刚刚洗漱完毕,就从半夏口中听到一句: “庄主,秦堂主早上住进了飞雪门……” 高灵毓一口茶水“噗”地喷了出来,随手扯过衣袖抹抹嘴巴,张口便问,住在哪里?可有与什么人同住?是否带着他二弟和儿子?他在练雪城客栈好好儿的怎么会忽然住进飞雪门来? 半夏其实也不大清楚,支支吾吾答不出什么所以然,高灵毓没得到答案却也没不高兴,反而精神猛然振奋一般,招来三四个侍女一同服侍,将身上宽松随性的衣衫脱下,换上一套精致贵气的华衫外袍。 他气质本就超群出众,容貌更是卓然天成,之前总是懒懒散散、不拘于穿着打扮这等俗事,此刻穿上锦缎绸织的雍容华服,两个侍女为他梳理了满头银白发丝,以碧绿的一顶玉冠细心束之,原本略显柔媚的一对桃花眼此刻减了几分勾人,增了数分英气,满头的白发全无萧索之感,在玉冠纯粹碧绿的衬托下倒是再合适不过,仿佛这人天生就该是这般发色。 衣袍虽美,却抵不上他容貌的万分之一,容貌虽美,仍不如他向你轻轻一瞥来得万种风情。 待高灵毓满意地窥镜自照,而后兴冲冲推门离去,屋内好几个使女还是方才的姿势,脸颊上都是红扑扑的,心说早知道庄主模样好,可不知他稍作打扮竟是这样的、这样的……几人俱是痴痴望着院门之外,暗暗叹道,那位秦堂主真是好福气,能叫我们庄主这样上心的人,这天底下怕是再没有第二个了…… 高灵毓在路上随手抓了个飞雪门僮仆询问今早刚住进来的贵客现在何处,小童先是盯着他呆呆看个不停,直把咱们高庄主弄得失了耐性,蹙起长眉、神色不悦,那小童才哆哆嗦嗦答道今天并未来什么贵客,被高灵毓狠狠一瞪,连忙绞尽脑汁地回想,贵客没听说,鹿家少教主倒是安排了一个以往的朋友住进了东院客房…… 高灵毓喜上眉梢,一把抛开小童,径直向飞雪门东面院落疾步而去,离东院尚有一段距离,就已经远远地看见一人,蓝布长衫、身量瘦削,站在院门外仰着脑袋,正瞧着树上烂漫如云的桃花。高灵毓放缓脚步,走到这人身边约摸一丈远的地方,静静站着,愣是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生怕打扰了他赏花观叶,像上次客栈中那样再冷冷地给自己下逐客令。 秦川当然知道身旁站着的是谁,一直不主动开口与高灵毓说话,也不知是不是将这位逍遥山庄庄主晾在一旁有意不理。 温家清泉、长水两人从外头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陌生男子树下观花,前几天还嚣张跋扈的高庄主此刻竟像个等待私塾先生检查课业的孩童,可称恭顺地站立在那男子身旁,脸上竟没有一丝不悦和轻狂神色。 NO.36唐川 温家师兄弟二人心中疑惑,这世上能叫逍遥山庄高灵毓毕恭毕敬的人,除开他父亲——逍遥山庄前任庄主雨连江,他俩是再想不出旁的什么人物。东院门前这个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身材也太过消瘦了些,春风微起,吹得他身上蓝衫不住拂动,更显身形瘦弱,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身怀绝世武功,可以叫逍遥山庄的主人如此恭敬、在一旁等候呢? 两人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但出于礼貌,还是走上前向高灵毓及那个陌生男子问好见礼。 高灵毓呆呆望着秦川,一颗心全都放在他的身上,哪里听得见旁人在说什么,就算耳中听见了,以他的高傲心性,也全然没有欠一欠身子、给对方回礼的可能。温清泉二人见高灵毓连头也不回,知道这位高庄主又没将他俩放在眼里,此刻若是出言多说几句,恐怕要如同上次一般被他好一阵戏耍才能脱身,当即拔腿欲走,想着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么,谁料一直仰脸观花的那位这时忽然有了动作。 “敢问两位侠士贵姓大名?我今日刚住进飞雪门,于许多事情还不甚熟悉。”这人言语含笑,面目虽算不上多么俊美,可说话神态十分谦敬柔和,叫听话者仿佛如沐春风。温家兄弟不知道秦川的身份底细,只道既然高灵毓对他十分恭敬,想必这人心高气傲更盛高灵毓,谁会料到他竟是这样的温和有礼,心下顿生感激之情,连忙答道: “我乃是潼水温家的弟子,承蒙师父赐名清泉,这是在下的师弟长水。” 温长水对秦川也颇有好感,听到师哥介绍自己,赶紧抱拳,“还不知尊驾名姓?” 秦川想要开口,却感到自右面射来的冷冽目光,温家两人显然也有所察觉,扭头一看,果然是被晾在旁边的高庄主面色凶恶,正狠狠瞪视着温家兄弟,温清泉和师弟有点不知所措,这个高灵毓喜怒无常,谁知道他一个不高兴会做出什么事为难他俩,正绞尽脑汁思量对策,却听到对面蓝布衫的男子对高灵毓说道: “你今天白日里可有什么要紧事?” 高灵毓一愣,秦川能跟自己这样和善地说话还真是几个月以来头一遭啊,身上的戾气瞬间消失无踪,笑容满面回答道,“我整天闲得发慌,哪有什么要紧事!你有事情要我去做吗?” 秦川道,“今天早上来的匆忙,你去客栈把我落下的行李拿过来,小心别碰上小然,免得他问东问西。” 高灵毓笑着答应了一声就转身离去。 见他高高兴兴替自己取行李去了,秦川转脸看向对面的温家二人,却发现他俩皆是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秦川感觉有些好笑,这高灵毓又有什么大不了,怎么这些武林中人个个对他敬畏如神明,幸好自己早已不再涉足江湖之事,不然说不定也会和他俩一样,对这位逍遥山庄主人恭敬有加。 温清泉正惊讶地张口难言,眼睛一瞥却见对面的蓝衫男子正笑盈盈看着自己与师弟,方觉失礼,稍作迟疑还是忍不住开口,“清泉鲁莽问上一句,阁下是江湖上哪位高人,怎么好似与高庄主交情颇深?” “温大侠这就猜错了,我并非江湖中人,只是与明洞教的少主人有过一些交往,这才有幸前来参观婚宴。”秦川说着,仿照温家兄弟的样子一抱拳,笑着道,“敝姓唐,单名一个川字,两位温大侠叫我的名字就是。” NO.37东院客房 当晚,温家弟兄俩将唐川这号人物说给师父温南庐听的时候,语气中颇含激动之意,人们常说“一物降一物”,高灵毓自恃武功高强、身份尊贵,什么人都入不了他的眼,现在凭空出了一个唐川,看样子竟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怎能不叫温清泉、温长水二人觉得大为解气! 虽然温南庐在江湖中与钟桐、鹿重等人同辈,可是心性却单纯很多,之前听说高灵毓那小子在飞雪门前厅花苑戏弄自己两个爱徒,心里自然不快,可他自忖武功修为不能为徒弟们出气,只好自己安慰自己,高灵毓是个晚辈后生,咱们不必与他一般见识。但是此刻无端从徒儿口中得知,那高灵毓也会对旁人如此恭敬听话,不免来了兴趣,出言询问唐川现在何处,徒弟答道,就住在这东院最南面的客房之中,师父如果想要认识,就让徒弟们去请他过来,这人脾气甚好,似乎是很好说话的。 温南庐抬手摸摸胡须,脸上堆满笑意,那好吧,你们两个一起去请,记得说话要客气,千万不要失礼。 温清泉二人得令,喜滋滋出门去了,心道如若真的能结交上这位唐先生,说不定从此就有了压制高灵毓嚣张气焰的有力武器,而且那唐川虽说不是江湖中人,但是性情温和、待人有礼,他们师兄弟也有真心结交之意。 两人走过东院烂漫芬芳的花木香径,就已经能看见唐川所住的客房,房内烛光明亮,可以看见屋内有人影走动,两人心中均道,来得正巧,唐川此时一定就在屋里,刚刚抬脚想要走近,却意外地发现客房门外立着一个人,仔细一瞧,不是那高灵毓又是谁! 温长水心下有点着急,之前看到高灵毓对唐川百般恭顺,心想大约是唐川手中握有高灵毓的什么把柄,他这才勉强装得恭恭敬敬,像高灵毓这样行止乖张、易怒善变的人,又怎会真心诚意待别人好呢。此时他半夜出现在唐川房门口,难不成是要暗下毒手,除去知晓自己弱点之人?要是真的如此,他兄弟二人又该如何是好?到底该不该出手相救…… 他这边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身体却被师兄猛地一拉,两人借花树掩藏身形,准备暂且静观其变,毕竟他俩与唐川只有一面之缘,贸然出手多有不妥。 从花叶间隙中远远看去,只见高灵毓站在这客房门前,大晚上的一身锦衣玉服、翩然出尘,可却像是有些焦灼不安一般,时而捏起拳头似是自言自语,时而背起双手来回踱步,也不知他在愁个什么,更搞不懂他为何要跑到这东院客房门边左右为难、斟酌难定。 温家兄弟俩藏身花树之后,交换了一下眼神,皆是一头雾水,心中正琢磨着高灵毓到底要演哪出,这时忽然听见房门打开的“吱呀”声响,他二人顾不上心中疑虑,继续暗中监视。 NO.38种豆得豆 从客房微启的房门中走出的是一个女童,大约十二三岁年纪,从穿衣打扮上看来只是飞雪门中的一个三等仆婢,手中捧着一只大大的木盆,她走出门来将盆放在地上,随即转身将房门掩好。可是咱们高庄主,在房门开启的一刹那就猛然伸长了脖子,看他左右摇晃脑袋的模样似乎是迫切想要窥得室内情景一二,怎奈女童出来时只开了一条门缝、关门又相当及时,高灵毓窥视不成,猛然在原地狠狠跺了几脚、似乎气急败坏、终于失了耐性,拔腿便向房门冲去,他这一突然举动,不仅女童大惊失色、出声疾呼,连躲藏在树丛后面的温家两人也险些现身上前制止。 这时候自房内传出一个温和动听的男子声音,仿佛慈母之于顽童、饲主之于猛兽,让闷头前冲的高灵毓猛然安稳了下来: “都说了我在沐浴,难道还是骗你不成?” 高灵毓走近屋室、身体几乎贴在门板上,声音虽小,可在这寂静月夜仍能传到温清泉、温长水两人耳中。 “我在屋外等了半个时辰,你沐浴还真是仔细……” 屋里的人似乎轻轻一笑,声音中略略带了点安慰之意,“我早已沐浴完毕,现在睡下了,你回去吧。” 温家弟兄眉心蹙起,心说这唐川胆子也忒大,高灵毓在他房门口等候了半个时辰,现在一句“已经睡下,你回去吧”就想将他打发?唉,但愿高大庄主不要太过生气才好…… 这边两人都替唐川捏了一把汗,耳中所闻却差点儿叫他俩将眼珠子瞪了出来。 “我今晚前来,不过想要见你一面……你让我进去,就站在床帐外头看你一眼,我自会满足归去。” 屋子里稍稍安静,不一时,又是一声“吱呀”声响,房门悠悠开启,却依旧只打开了窄窄的一条缝。看样子是唐川自觉不妥,起身亲自为高灵毓开门来了,但是这次,温家兄弟又猜错了。 “你现在可看到了?”唐川的身形被挡在门扉之后,说话的声音却更添了几分温柔,高灵毓乐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看到了,看到了!” “是否隔着纱帐、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高灵毓又连连摇头,“真切得很,真切得很!” 他心情喜悦,似乎还想多说几句,不料屋里那人却在这时猛然阖上了房门,“我已经大大满足了你的要求,还有什么不满意?赶快回你自己住处去,不要让旁人为难。” 高灵毓竟一点也不恼,反而将那人被烛火映在窗纸上的影子看了又看,终于向他扬声道别,笑眯眯地径自走了。 他一走罢了,这片刻之间发生的事情却叫温家师兄弟蹲在花木底下,足足消化了半个时辰,直到月明中天,几声鸦叫将他俩从震惊中唤醒,二人才匆匆起身,赶回去向师父复命。 NO.39掌门会议 两个徒弟原原本本说出在唐川房门口的所见所闻,温南庐听罢,惊讶得连两撇胡子都翘了起来,想了想,自己不能擅自拿主意,于是连夜赶到钟桐住处向他告知了这事,第二日钟掌门便召集了几个老资格的掌门人,在自己议事厅展开秘密商讨。 高灵毓继任逍遥山庄庄主以后行事嚣张无礼,早已惹得众人暗生怨恨,只因他是雨连江的幼子、“不败顽童”的爱徒,而且神功大成、独步天下,其余门派才一直拿他没辙,只好任由他胡作非为。可是现下突然冒出一个“唐川”,诸位掌门人仿佛看到了抨击敌人的强有力武器,全然不顾这唐川是什么来历,他又为何能使高灵毓对自己千般尊敬、万般顺从,只争着要求鹿鸿羽把那唐先生请来,笼络收买,日后用以压制高灵毓。 几人之中数钟桐资历最深,名望最高,他表面上淡漠冷静,心里却也忍不住一阵小激动,当下示意众人安静,向自己的准女婿问道: “那位唐先生自称不是武林人士,那他是怎么结识的高庄主?他是你的旧友,你们又是如何认识?” 鹿鸿羽起身恭敬答道,“我早先曾偷偷溜出明洞教,在江浙一带游玩,就是在那时碰巧遇上了唐兄,他为人和善、喜爱结交朋友,与我很是谈的来,这次便擅自邀请他前来参加我与三小姐的婚宴,事先未曾请求钟掌门同意,还请钟掌门见谅。” 钟桐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讲下去,鹿鸿羽直起身,脸上露出困惑神色,“唐兄与我虽有交情,却从未和我说过他认识逍遥山庄的高庄主,至于高庄主为何如此礼待唐兄,小侄就更加不得而知了。” 几位老掌门沉默下来,本以为鹿鸿羽与这唐川熟识,知晓他的底细,可听他这么一讲似乎两人交往并不深,连高灵毓为何对唐川态度恭敬都不知原因,这就有点不好办了。高灵毓素来心思诡异,以捉弄人为人生一大乐趣,如果唐川是高灵毓一个熟人朋友配合扮演,两人合力演了这么一出戏,他们几人将唐川请了过来、奉为上宾,岂不是让姓高的看了个大笑话! 鹿鸿羽见几位老前辈蹙眉不语,知道他们是在怀疑秦川的身份,接着说道,“我与唐兄虽然交情不算深厚,可他的家世人品却是不用怀疑,他唐家乃江南首富,交游广阔,乐善好施,高庄主对他以礼相待兴许也有这个原因……” 温南庐瞪大眼睛,惊呼出声,“他、他是唐家的人?原来他就是那位最年轻的唐家家主吗?” 鹿鸿羽笑着摇摇头,“非也,他是唐二爷的亲生哥哥,不喜商场事务才退居田园,赏诗作画,安逸度日。对了,这次唐二爷陪着兄长也来到了练雪城,现下就住在城中客栈,听唐兄讲,唐二爷这几日每天带着小侄子游山玩水呢。” 钟桐一干人等都知道虽坐拥万贯家财,可江南唐家秉承“仁和治家,厚义处世”的家训,喜结善缘,常常仗义疏财,受其恩惠者遍布天下,虽说唐家现任家主不是唐川而是他的弟弟,可高灵毓对唐川恭顺尊敬倒也有了解释。 其余几个掌门都已经按捺不住要请唐川过来,可钟桐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刚才说到‘小侄子’,唐先生已经婚配有了子息?” “是,只有七八个月大,甚是可爱,我也曾见过一次。” 钟桐笑着道,“那敢情好,老夫的几个儿女早已长大成人,许久没见过襁褓之中的小娃娃,你与唐先生有些交情,能否请他将弟弟、爱子都迁进飞雪门中暂住,好让天下英豪会见会见江南唐家的家主,也好让老夫抱一抱孩子,提早尝尝含饴弄孙的滋味!” 他一席话说得极为客气,让人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鹿鸿羽本来就没打算说个“不”字儿,这一切都在他计划之中: “钟掌门盛情邀请,我想唐兄必定不会拒绝,小侄先替唐兄答应了!” NO.40因果报应 唐二爷带着凡儿走进飞雪门的时候,受到了众多江湖人士的热情欢迎,他自小就崇拜豪侠剑客,现在突然有这样多的武林人士对他恭敬相迎,心下欢愉,竟将自己大哥与那高灵毓为何不在此处这事情望之脑后。 众人见他这个唐家家主,富可敌国,可是待人和善、礼数周全,衣着打扮虽然讲究却并不多么奢侈华贵,心中都道唐二爷果然如同传闻中一般,亲切和善、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兄弟两人一脉相承,也难怪高灵毓会对那唐川恭敬有加了。 钟桐等掌门人将唐然迎进了会客厅,阖上大门,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就开始询问,尊兄长与逍遥山庄高庄主是如何认识、又是在何时何地相识等等。唐然立刻警觉起来,心道大哥早已不再涉足江湖之事,怎么如今又和那高灵毓搅到了一起!当下坚定表明自家大哥与高灵毓绝无交往,唐家是商贾世家,与江湖门派又何来的瓜葛联系。 几位掌门蹙起了眉头,怎么与先前鹿少教主说的有所出入,正欲细问,忽然听得门外传来女子“嘤嘤”的悲泣之声,这屋子里,唐然是客,剩下的都是老资格的掌门教主,鹿鸿羽只得起身亲为来人开门,谁料门户刚一打开,一条人影便迅速闪进屋内,扑在地上,伏地不起。 原来这是一个妙龄少女,身着白裙,发簪白花,一身戴孝装束,此时正伏在钟桐脚边,大声哭泣不能自已,一旁的鹿重鹿教主俯下身去瞧这少女的相貌,不由惊呼: “金小姐,你为何这般打扮,又为什么哭泣得这样伤心啊?” 这少女正是四方钱庄的大小姐——金银儿,她似乎伤心欲绝,在鹿鸿羽搀扶之下,勉强起身坐在圈椅之中,一面不断抹着眼泪,一面抽噎着断断续续说道,“我做这副打扮是为了我惨死的爹爹,我哭泣得万分伤心是因为、因为爹爹死得冤枉凄惨,做女儿的竟然今日才得知,是我、是我对不起爹爹啊……” 说罢又捂着脸哀声哭泣,在座的几人都知道,金银儿的父亲、四方钱庄的庄主金元宝,是在前年赶往逍遥山的路途中遭歹徒谋财害命而忘,怎么到现在他女儿才给他戴孝、到飞雪门来嚎啕大哭呢? 金银儿稍稍止住了泪水,言语中倒充满了恨意,“我一直以为爹爹是因家财外露,被歹人盯上谋害身亡,可是今天我才知道……爹爹、爹爹也是被那高灵毓害死的!” NO.41人外有人 屋内众人听了都大吃一惊,唐然不愿与江湖中人再有什么牵连,心说这是人家的事情,我一个生意人听了颇有不妥,于是起身欲走,谁知道鹿鸿羽忽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离开,唐然没有半点功夫,眼见厅内其余人都专注于金银儿的哭诉,不曾留意自己受制于鹿鸿羽,也就只好暂时顺了他的意思,想着先听听这女子要说些什么。 温南庐出声问道,“你说你父亲是被高庄主害死?可是高庄主和令尊素无恩怨,为何要加害于他呢?” 金银儿抽泣着,“我爹爹是为高灵毓害死,却并不是他杀的……爹爹说话直、不会转弯儿,那日在逍遥山附近的八方客栈碰上了高灵毓,两人言语间起了一些争执,后来、后来爹爹的确遭遇贼匪,可是那高灵毓这时候碰巧经过,他功夫高深莫测,只要出手,必定能解救爹爹于水火,但是这个人度量狭小、竟然睚眦必报,他只当没有看见爹爹有难,冷眼旁观!我爹爹这才被歹人谋害……温掌门,我爹爹的死难道不该算在他高灵毓头上吗!各位掌门叔伯,银儿一介女流、势单力薄,还请诸位前辈替银儿讨还公道!” 会客厅中唏嘘之声四起,钟桐却蹙眉问道,“高灵毓见死不救固然大大违背了江湖道义,可是金小姐,这些事情你又是从何得知呢?” “爹爹去世一年有余,此事若无人相告,银儿必定这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告诉我真相的不是旁人,正是高灵毓自己!”金家大小姐抹抹眼泪继续说道,“今日高灵毓和贵府一位客人谈天,讽刺我爹爹自不量力,胆敢与他争辩,还说爹爹最后被贼人杀害都是咎由自取,自己当时不曾出手相救正好出了胸中恶气……” 明洞教教主鹿重深深叹息道,“他竟将这件事情当做谈资与旁人炫耀,实在不成体统!金小姐,你是不是碰巧经过,这才知晓了令尊当日去世的真相?” 金银儿点点头,“鹿教主说的是,我今日中午在练雪城中酒家用饭,正巧与高灵毓是邻座位置,他高谈阔论,甚是得意,却不知他害死的人遗下的女儿,已经将他的恶行听得清清楚楚!” 钟桐等人交换一下眼色,高灵毓的性子他们早已知道,见死不救这种事还真是他的风格,可金元宝终究是被贼匪杀害,不是死于高灵毓之手,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一年有余,仅凭金银儿听到的只言片语,就想给高灵毓定下什么罪名,这…… 鹿鸿羽轻叹一声,“高灵毓贵为逍遥山庄庄主,性格古怪,功力深厚,况且当年他并不曾出手伤害金庄主,只是袖手旁观罢了,金小姐要几位前辈掌门给你做主,恐怕不大好办呐……” “鹿少教主是不愿帮忙么?”金银儿一双美眸盈满泪水,撑着圈椅扶手站起来,“我看那高灵毓也没甚大不了,还不是同寻常人一样,欺软怕硬!旁人都说他武功盖世,可是要我说,今天酒楼上与高灵毓同行的那个人功夫就一定比他高出许多!” 屋内几人心中大为惊异,金小姐何出此言? “高灵毓与那人说话时,恭敬温和得不像样子,还亲自为他布菜斟酒。吃饭时他得意洋洋地与那人说起,自己是怎样眼睁睁看着我爹爹被人杀害而不加阻止,被那人轻声斥责了几句就再也不敢提起这件事,如果不是那个人的武功比高灵毓高深许多,他又怎会这么敬畏听话呢!”金银儿凝眉想了想,接着道: “对了,这位先生年纪不大,功力却这样高深……他还严厉斥责高灵毓当年袖手旁观之事,要求他来日须得补偿于我四方钱庄,必定是位意气高洁的正人君子,银儿好生感激,想要改日登门拜访,不知这位先生是江湖上哪位高人?是这次喜宴邀请的客人么?” NO.42澄江静如练 唐二爷听到金银儿一番描述,心下大疑,心说除开武功高强这一条,她说的简直就是大哥嘛!可是大哥几日前离开客栈住进飞雪门,只是为了参观老友的成婚喜宴,与高灵毓那小子绝无关系,况且一路上他对高灵毓不理不睬,怎么可能两人一道去酒楼吃饭呢?一定是另有其人! 温南庐忽然朗声大笑,拍着手说道,“果真如此,果真如此!”转向钟桐道,“钟兄现下觉得小弟昨日的提议如何?能让高庄主如此听话的,全天下恐怕只有一个。既然他现在已经是逍遥山庄庄主,从前做下的错事也已无法更改,那么唯有令他今后多行善举,方可弥补之前的过错,钟兄、鹿兄以为如何啊?” 鹿重眯起双眼,“温掌门的意思是,请这位唐先生帮助管束高灵毓的行为,治一治他那桀骜不驯的气性,如果高灵毓真的对唐先生百般依从,江湖上岂不是从此少了个性格乖僻的高庄主、多了一位广结善缘的豪杰英雄!” 说着也忍不住笑起来,钟桐似乎同样觉得主意不错,捋着胡须点点头,这会客厅中唯有一人神色愈发惊慌,终于忍不住起身问道: “诸位掌门口中所说的唐先生,莫非是、莫非是……” 温南庐笑意满面,“正是唐二爷您的兄长——唐川唐先生啊!” …… “大哥!大哥!你在房里吗!”唐然将门板拍得“砰砰”直响,屋内许久没有动静,更让他焦躁不安,心说大哥和姓高的小子难不成从中午开始就呆在一起,到此时还在外头游玩没有回来?这个大哥,明明说了对高灵毓再无情意,怎么忽然又冰消雪解一般,待那人复又亲切起来了!心里正气恼着,就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然?你已经到、到了?就你一个人么……元宫主没有、没有和你一起?” 唐然转过身,责问之辞刚要出口,却见秦川被一婢女架着、摇摇晃晃,面有红晕,身上酒气浓郁,显然是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 “大哥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唐然皱了眉头,将自家大哥扶住,叫婢女打开房门,两人一同将秦川弄进屋去,等到终于将醉得胡言乱语的人安置睡下,唐然心中叹息,醉成了这样,看来今天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一抬眼,看见那个扶秦川回来的婢女,样貌清秀,身形也是苗条纤丽,心说原来飞雪门的丫鬟仆婢竟能与高灵毓逍遥山庄带出来的使女相媲美,不禁张口问道: “你是服侍我大哥的?” 那女子盯着唐然看了看,抿着嘴笑道,“是啊,我叫小澄,‘澄江静如练’的‘澄’。你就是唐先生的二弟吧,他与我提过你。” 唐然有些吃惊,这丫鬟说话怎么这样不知分寸,竟和我聊起天来了,“你多大了?是不是刚进飞雪门不久?怎么这么不懂礼数?对待客人怎能称呼‘你’呢!” 那丫头眨眨眼睛,“哦?从来没人告诉过我礼数为何物,唐二爷说我错了,那我应该怎样称呼呢?” 唐然心道小丫头果然年少无知,立刻耐心教她说道,“对待客人和长辈,都该以‘您’称呼……” 谁料那女子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得好,说得对!以后啊,你见到了长辈和贵客,可须记得就这样称呼,别又弄错啦!” 唐然见她笑得夸张,又故意学着自己的口气说话,才晓得是上了这丫头的当,叫她占了口头便宜,可他性子温和,并不觉得生气,只是怕她笑声吵醒了自己大哥,便牵着这名曰“小澄”的女子走出门去。关上房门,嘱咐她好好照顾着,若秦川酒醒睡饱,就告知自己来找过他,小澄一一答应,只是一直笑个不停,真似有什么事情万分有趣一般,唐然心中烦乱,只当这女子平日受主人宠爱,才这样没有分寸、爱笑爱闹,最后看了房门一眼,叹一口气便转身离去。 NO.43只因未到伤心处 唐二爷回到自己房间,真真是坐立不安,在屋里来来回回叹气、踱步,心说大哥怎么还没醒,会不会是那侍女把自己的话给忘了?喝得醉醺醺的回来,难不成就是和那高灵毓一起?越想心里越不安,干脆推开门,准备再去那东院一趟,非要把事情问个清楚明白不可! 飞雪门占地颇广,这暖春季节,花木繁茂,鸟鸣唧啾,唐然虽然怀有心事,却也忍不住抬头多望了几眼,心道春日里风光无限,自己却因为这些事情担心个不停,心中叹息一声,忽而想起许久未见面的那个人。这几日先是大哥不声不响溜出客栈、跑来飞雪门中,又听到传言说自家大哥与高灵毓复又亲密起来,心中已经足够烦乱,加上凡儿那小祖宗总是哭闹不休,自己一个人分身乏术,竟把那人的事情全都抛之脑后。 唐然停下脚步,踌躇片刻,调转方向走上另一条花间香径。反正大哥酒量最是不好,这一睡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转醒,还是先去瞧瞧那位元大宫主,免得被他抓住了把柄,又要说出“去跟你大哥、侄儿过去吧”这种话来。 唐然虽然不愿承认,可早在一年多之前、两人在兖州相处的那段日子,他对那人就已经产生了深切的依赖之情。那时候秦川为高灵毓胁迫、离开洋泽堂前往逍遥山庄去了,只留下双目受损、无法视物的自己,后来的可怖遭遇他更是一辈子都不愿记起。在他最低落无助的时刻,是元寒喑将他带出洋泽堂,悉心照料,好言安慰,自此以后元寒喑的要求他没有什么是不答应的,即使有时会对那人口出讽刺之辞,但唐然心底总是存了一份感激之情,当日若不是他及时相助,自己还不知能不能挺过那道坎儿。 想到那时候自己双眼失明,元寒喑亲侍汤药的情景,唐然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想着这次相见一定要软语道个歉,毕竟那人的心眼其实小得很,这么多天不曾顾到他,不生气才怪。 唐然刚刚走出中庭花径,一只脚踏上连廊,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使女嬉笑之声,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这两个使女不是逍遥山庄带出来的么,怎么出现在飞雪门中?哦……必定是高灵毓那小子在此了,唐然冷哼一声,迎面走上去。 “你们主人在院子里吗?” 两个侍女吓了一跳,看清楚是唐二爷,支支吾吾的、话都说不清楚。唐然有些不耐,绕开侍女,心说眼见为实,我自己去看看便是了,也不顾身后两名侍女阻拦,径自走进院落深处,一眼瞅见一处凉亭,亭子里放置了酒食,似乎有人在此饮酒会客,可是远远看去却不曾见到亭中有人,难道高灵毓喝酒喝高了,和大哥一样回去休息了? 正蹙着眉头,转身想要往回走,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却猛然闯进了唐然的耳朵。唐然呆愣着站住不动,这个声音是…… 有些惊疑地慢慢走近凉亭,这回终于给他看见了亭中的两人,原来他们站在柱子后面,两人身体又贴得极近,唐然在外头,远远一瞥自然看不见亭子里有人,待他看清这二人在做何种事情之后,唐二爷脸色惨白,瞪大双眼,双手几乎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早有传言水悠宫元宫主风流成性,水悠宫内百卉居豢养娈宠侍童百余人,江湖上欲求元宫主办事者,必先投其所好,进献秀美少年一二,方能讨得元宫主欢心。这些唐然自然听说过,可他一直不愿相信、也不愿多想,因为元寒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未提过旁人的名字,身边也从来不带漂亮的侍童服侍…… 哈哈,他竟这样天真,他与你一起时自然不会提起旁人、惹得你吃醋生气,他和别人在一起时肯定也不会让那人知道还有一个你…… 唐然苦笑着摇摇头,自己往日的聪明劲儿都到哪里去了,商场上最不缺的就是尔虞我诈,怎么自己连这人的真面目都看不清了呢? 心里想着还是不要杵在这里,打扰人家两人花前月下,转过身慢慢走出庭院,却已经忘了方才想去哪里,在飞雪门中晃晃悠悠度过了整个下午,直到天色渐暗,各间屋里都已掌灯,这才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住所。 NO.44梦醒 屋子里很暗,微弱的月光只能照出屋内桌椅模糊的轮廓,唐然摸黑向里卧走,不时会踢到桌椅、或是撞上茶几,弄出了老大的动静,他此刻只想快些走到床边、倒头便睡,总是被桌案凳子挡在路上,乒乒乓乓,好生气人! 先是抬脚踹开一张圈椅,又伸手掀翻了身旁的花几,后来干脆搬起装饰的瓷瓶,举过头顶奋力向地上砸去!“哗啦——”一声脆响,唐二爷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觉得心里没那么堵得慌,果然人家生气时都会摔盘子砸碗,原来是有道理的。 抬脚想走,屋里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别动,前面地上都是碎瓷片,小心割伤了脚。” 唐然一惊,他、他一直在屋里?为什么不点灯?他来我房里干什么?难道还想编造什么理由,说我今天白天亲眼所见都是假的么! “你怎么在我屋子里……有什么话,快说。”唐然站在原地,等着元寒喑的回答,黑暗中沉默了片刻,听得那人的叹息声音: “我知道白天的时候你看见了什么,可你别误会……” 唐然冷笑一声,“是啊,不是你抱着个貌美少年在凉亭里颠鸾倒凤,是我眼疾又犯,将别人看作了你、冤枉了元大宫主,对不对?” 元寒喑连忙解释,“有人在酒菜里下了药,我一时失神,实在不是有意为之!” 唐然三两步跨过地上的瓷片,冲着黑暗中狠声说道: “你真的不是有意为之?怎么我今天看到的不是这样?你们两、你们两不顾光天化日,是否会有人经过,在花苑凉亭里就能做出这种事情……简直、简直禽兽不如!” “然儿,你不要动气,你听我说!”元寒喑知道唐然气极,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想要解释。 “有什么好说的!”唐然不会武功,被元寒喑扼住自然无法逃脱,使劲挣了几下没挣得脱,忽然大声吼道,“够了,你们全都够了!我再不管你们这些人的事情了!明天一早我就带着凡儿回吴城去!以后你想和谁好就和谁好,养多少娈宠收多少侍童通通与我无关!我要回老家,我要回老家去!” 见他一句话都不肯听,元寒喑也隐隐有些来气,但还是强忍着怒意、好言劝道: “今天的事情大约是师兄和我开玩笑,先是在我酒菜中下药,然后把人塞到我怀里……然儿,你还是不信的话,明天我们一起去找师兄对质,他一向以作弄旁人为乐趣你又不是不知!你先冷静,我们好好把事情弄清楚,好不好?” 见唐然不再歇斯底里,元寒喑慢慢松开手,谁料黑暗中忽而听得他冷笑出声: “你们师兄弟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好得不得了,我怎么知道不是你们联合起来蒙骗我?元宫主,你不用绞尽脑汁讨我的好,唐然还知道自己的分量。” 元寒喑隐约可见这人鄙夷不屑的神色,声音也冷了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为了你,我连整个百卉居都拆了,水悠宫里一个人都没留,你还想要我怎样?” 从没听说过他将百卉居拆除这回事,唐然心中一惊,但是此时原谅他岂不是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于是继续冷冷说道,“拆了一处百卉居,你可以再建两处、三处,你不用事事向我汇报,反正从明日开始,你我二人就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他说完这句话两人俱是沉默下来,此时唐然已经觉得或许是自己冤枉了元寒喑,可江湖上风言风语听得多了,他心中又万分怀疑这只是元寒喑的花言巧语,是为了骗得自己谅解、从而对他死心塌地,他身为唐家家主,怎可犯这种错误! 两人正僵持着,忽然感到耳边响起风声,未待唐然反应过来,已经被捏住后颈,钳住手臂,狠狠抛在那床铺之上。 “——你!你要做什么!”唐然的后心被重重抵着,呼吸都有些困难,怎奈自己没有半点武功,毫无反抗之力,“元寒喑,元宫主!你要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何苦来为难我!我只是个生意人,本来就和你们江湖人士扯不上任何干系,若不是当日在洋泽堂、在洋泽堂……” “若不是在洋泽堂你双目失明的时候被男人给上了,碰巧被我搭救,你怎会心甘情愿跟我这么久?对不对?” 元寒喑说这句话的声音全然不是他平时嗓音,沙哑难听,仿佛沉默了数十年的人忽然开口讲话,可是在唐然听来,却仿佛晴天霹雳,浑身上下都开始颤抖不已。 “你、你怎么……不可能……这不可能……”唐然努力回头,想要确认身后这人到底是谁,怎奈他压得极重,根本动弹不得,倏尔那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你就不觉得奇怪?洋泽堂门生上百人,且个个身怀武功,除非那人的功力实在高深,不然怎么可能进入你所居住的拾辉居一亲芳泽?你想想,这样的高手,当世能有几人?”声音陡然靠近唐然耳边: “你做梦也想不到吧,强上你的恶人和解救你的恩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NO.45钟三小姐 秦川好几日没有见到儿子,现下终于得见,自然欢喜地抱着不肯撒手,高灵毓在一旁笑容满面,可是一双桃花眼却时不时冲那婴孩狠狠一瞪,早知道就该把这小屁孩儿继续丢给侍女照顾,现下他眼里全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哪里还能看得见我! 秦川倒不知高灵毓的这通腹诽,抱着凡儿在院里来回转着,脸上神情柔和,眼睛里全是笑意。高某人转了转眼珠,心里想到,秦川一向疼爱儿子,现在将孩子带到他身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心情愉悦了许多,想要他在飞雪门喜宴之后与自己一同回逍遥山庄兴许就多了几分可能。他这边正思量着何时开口与他说这事儿,院子里却突然蹦出个绿衫少女,身材苗条,相貌清秀,手里把玩着一枚翠绿的玉佩,一蹦一跳走进院子里来。 高灵毓皱了皱眉头,自从路上遇到那金银儿之后,他对女人就愈发厌恶,尤其是喜欢亲近秦川的女人,真是恨不得秦川从此再也见不着女人才好!那绿衣少女走进院子,睁大眼睛瞅瞅高灵毓,又看了看秦川,嘻嘻一笑,竟真的向秦川那边走去,将手上的玉佩向他面前一递: “你帮我看看,这个能值多少银子?” 高灵毓的气“蹭——”地就上来了,“你这丫头怎么这样无礼!爹娘难道没教过你……” 温润的声音却忽然响起,打断了高庄主的话,“你帮我抱着。” “——啊?”高灵毓瞪大双眼,看着秦川递到自己手边的婴儿,“这个……我、我不会啊……” 秦川笑着道,“学学就会了。”说着将凡儿塞到高灵毓怀中,转身接过那少女手中的玉佩,拿在手里看了看,“是上好的翡翠玉,三小姐是从哪里得到的?” 被秦川称为“三小姐”的少女只是抿着嘴,但笑不语,秦川送还玉佩,忽然出声道,“是鸿羽送的吧,我记得他佩戴过这枚玉佩,还说是他的心爱之物……” 那少女看了看四周围,有些羞涩地低声道,“你可不要去对旁人说,爹爹他们死脑筋,说什么成婚之前是不能见面的……可我不愿意,我就要天天和他见面,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高灵毓默默打量着这个少女,心说原来这就是飞雪门的三小姐,再过几天就要嫁给鸟毛了,等等,她怎么与秦川这么一副熟识的样子!想要出口打断他俩谈话,却意外地发觉自己手上还抱着个软软的小娃娃,高灵毓蹙起眉心,一低头就对上了婴孩漆黑发亮的眼珠,一大一小你瞪我我瞪你,静静对峙了一会儿,就听凡儿宝贝忽然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这不仅吓坏了一旁说话的秦川,也把咱们高庄主吓了一跳,这熊孩子是存心的吧,本庄主肯抱着你已经不错了,还哭!哭什么哭! 秦川见高灵毓满脸的不耐烦,冷下脸色,将凡儿接过来,晃着哄着,果然不消片刻孩子便安稳下来。根本不管高灵毓在一边比手画脚地解释自己的无辜,秦川转向钟三小姐,和颜悦色道: “我虽是唐家人,对商品货物的真假优劣却真的不甚清楚,三小姐想要知道这玉佩的价钱,还是去找我二弟吧。” 钟三小姐想起了什么有趣之事一般,笑着问道,“你家二弟?就是那天你假装醉酒,要我和你一起做戏蒙骗的那个人?” 秦川瞥了一眼身旁的高灵毓,点点头,那少女又接着问道,“那你家二弟现在在哪儿呢?” “若不在房里,大约就是和水悠宫的元宫主在一块儿了。” “诶?不是吧……”少女睁大了双眼,忽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颊上飞红,“我、我刚刚还瞅见元宫主呢,他身旁的确跟着好几个年轻公子,可是个个都打扮得……很奇怪,嗯,总之很奇怪……” 秦川向高灵毓望去,在看见这人躲闪的眼神之时,心中轻轻叹息,回头对钟家三小姐钟澄说道,“那三小姐先回去吧,改日我必定找上二弟一起,去帮你估一估这玉佩的价格。” 三小姐答应一声,开开心心径自离开院子去了,秦川将凡儿交由侍女照看着,将高灵毓拉到廊下,冷冷看着,等他给自己一个解释,谁料这家伙却先询问起自己来了。 “你之前假装醉酒是怎么回事?你和那丫头一起做戏,你们……做什么了?” 秦川才不管他神色紧张,“你先告诉我,宫主和小然那边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你管他们的事情做什么……”高灵毓抓住秦川双手,急切追问,“你们俩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可别弄得假戏真做……不行,你不说我心里不安稳,你先告诉我!你们做戏都做了什么啦?你就告诉我吧……” 秦川给他缠得实在没了法子,只好坦白: “你知道小然一直想要我回吴城去,那天他到我东院客房,必定又是要劝说我跟他回家,我没有办法,只好喝了几口酒,装作已经醉得不知人事,这才逃过他的一番游说。三小姐刚好在附近,觉得好玩就扮成个侍女模样,只不过扶着我进了院门、走了几步路,就算假戏真做了又如何?……现在我说了,你呢,宫主和小然一向很好,现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快说!” “好好好,我说我说……你听了可别生气……”高灵毓瞧了瞧秦川的脸色,将他在元寒喑酒菜中下药,而后给他送去个衣不蔽体的美少年的事情一五一十招了出来,刚讲完就看见对方脸色十分阴沉,连忙解释道: “你家二弟瞧我不顺眼,总是劝你和他回家去,可是现在你想想,他连自己的事情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工夫来管我们的事……你不要生气,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我这么做和你假作醉酒不是一样的用意么!” “你还自以为有理了……”秦川深深看了高灵毓一眼,忽而低声道,“如果我与旁人不清不楚,你自己想想你是个什么感觉……我现在去找小然,你好好反省。” 高灵毓看着秦川转身离去,心中渐渐生出狂喜,这是秦川第一次隐约承认两人现在的关系,看来自己这段日子的努力总算没白费,这个人对自己还是念着旧情的,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高灵毓这人向来是随心所欲,他早已不再介意秦川腕上并未佩戴凤环,只知道自己时时想要看见他,天天与他相处在一起,至于昆仑玉环、洋泽堂、浮屠阁这些个麻烦事,也一早被他抛在脑后,此时此刻只要秦川对着他笑一笑就是值得逍遥山庄高庄主大肆庆祝的喜事了。 NO.46山穷水复 秦川走进自家二弟房间的时候,就看见一片狼藉,碎了满地的瓷瓶茶壶,倾斜翻倒的桌椅鼓凳,心中一惊,连忙快步走进内室。 “小然!小然,你在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看到唐然蜷在床沿,手里拎着个白瓷酒壶,衣衫皱皱巴巴,脚上也没穿鞋,再看他脸上迷迷瞪瞪的表情,秦川就知道这小子起码喝得有八分醉意了。走近了想要拿走他手中的酒壶,却忽然看见白瓷表面沾着刺眼的几点殷红,秦川的神经立马紧张起来,慌忙夺下酒壶,翻开唐然的手掌检查,果然看见他右手掌心有一条几寸长的血口。 “你手上是怎么回事!小然,你和元宫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见唐然恍恍惚惚不说话,秦川皱紧眉头,眼睛四下搜寻,正好看见床脚躺着一块沾血的碎瓷片,捡起来拿在手上比一比,小然手上的伤应该就是这瓷片划的了。若是他与元寒喑起了争执,以元宫主的武功修为,必定不会拿一片瓷片当做武器,这么说的话就是小然自己握着瓷片,想要去伤别人…… 将“凶器”搁下,秦川晃了晃自家二弟,“小然你听我说,之前元宫主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可那是高灵毓的恶作剧,并非元宫主自愿的……你跟大哥说,你是不是拿瓷片伤了元宫主了?这屋子里倒的倒、碎的碎又是怎么回事?你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伤到?你说句话啊……” “大哥,”唐然忽然魂魄归位一般,转脸看着秦川,愣愣说道,“他们师兄弟都是世上最最该死的混蛋,你不要再理会那个高灵毓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怎么又说这个…… 秦川转眼去看别处,想要扯开话题,“现在说这个干什么,你在这儿等等,大哥去给你拿创伤药来……” “我就要说这个!”唐然忽然抓住秦川的衣袖,狠声说道,“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们水悠宫的任何人!要是你这次还是不答应跟我回去,明日……明日一早我就自己回去了,你以为我愿意整天碍着你和那高灵毓见面?哼,你自己都忘了一年前兖州发生过什么,我又何必替你记着那些陈年旧事!你出去,我不管你的事情,你也别来管我!” 说完松开了自家大哥的衣袖,留下一片淡淡的血迹,秦川在唐然身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见他脸色冰冷,神情决然,似乎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才真正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在原地踌躇了片刻,出门找来一个飞雪门婢女,吩咐了去取伤药、好生照看着,就匆匆忙忙离开唐然居所而去。 秦川原以为只是自家二弟和元寒喑之间的小小误会,劝解一番也就好了,谁知道会弄成这幅样子,小然竟说明日就要离开飞雪门回吴城去!——那元寒喑怎么办?把他留在这儿和高灵毓一起么!那个人是高灵毓的师弟,两人自小一块儿长大、感情深厚,本以为小然与元寒喑的关系正好有利于自己行事,谁知他俩现在闹翻,元寒喑的重心说不定又会回到他师兄身上来,以后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这位元宫主看在眼里,实在是大大的不便…… 秦川熟门熟路走到准新郎鹿鸿羽居住的院落,正巧看见一对中年男女领着两个仆婢走出院子,秦川低了头绕过几人进入屋内。 “鸿羽?”一进门就看见桌上放着大红的吉服,秦川瞥了一眼,并不在意: “小然和元寒喑的事听说没有?这回他们是真的闹僵了,小然说明天就要回吴城,这下可怎么好!元寒喑早就希望我离他师兄远远的,小然一走,说不定哪天就派人对我动手,这个元寒喑……唉,这位元宫主可不像高灵毓,不好对付!鸿羽,你在听吗?” 房里的人抱着手臂,瞧着桌上的吉服,似乎有莫大的兴趣,“衣裳挺好,你进门的时候看没看见一男一女?那是天衣阁顶尖儿的裁缝,你要不要来看看?” “我哪有心情看什么衣裳!”秦川不耐烦地在屋内转了两圈,“你一向主意最多,你说现在怎么办?” “我很久没见你这样急躁,只不过是你家唐二爷要提早回家,之前咱们商定的计划中可没有你二弟这么一号人物。话说这衣裳手感也不错,这上面是苏绣?你不是唐家人么,过来帮我瞧瞧……” 见鹿鸿羽这副样子,秦川轻轻叹息道,“你也不打算帮我了?逍遥山庄和水悠宫,听起来的确吓人……唉,小然回家去,你又成亲了……”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转身向房门走去。鹿鸿羽这才抬头,手上拎着那套新郎吉服,叫住了意欲离开的秦川。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就看你愿不愿意用……”鹿鸿羽走到秦川身边,忽然笑着将那精美的外袍罩在秦川身上,退后两步打量着,脸上笑意更深,“我就说你穿着一定好看,你别动!别动……穿着让我看看。” 秦川有些莫名其妙,“这是给你做的衣裳,是你成婚又不是我成婚,让我穿着算怎么回事……” 鹿鸿羽还是固执地要他穿着,甚至亲手替他将衣带系好,袖口、衣襟通通整理妥当,这样一来秦川看上去就像是个新郎官一般,一身华美的锦缎吉服,由于里面已经穿了衣裳,显得整个人不是那么消瘦,大红的颜色也衬得他气色更好了些。 鹿鸿羽将他打扮停当,满意地绕着走了两圈,忽然伸手解开了秦川束发的发带,满头乌发便纷纷落落散在他肩头。 NO.47脚踏两条船? “鸿羽?”秦川已经觉察到鹿鸿羽的异常,此时被他解开头发,也只是站在原地轻声询问了一句。 鹿鸿羽知道秦川现在六神无主,自己方才说有办法替他解围,那么此时无论对他做出什么他也不会反抗,嘴角上挑,从他身后拥住了身着喜服的人,此刻他乌发垂肩,宽大华美的正红锦袍穿在他身上还是有些松垮,在鹿鸿羽看来,恍惚像是……一个女子…… 鹿鸿羽轻叹一声,将脸埋在秦川发间,闷闷问道,“那高灵毓阴晴不定、反复无常,你为什么说他好对付?” 秦川低头看了一眼鹿鸿羽拦腰抱住自己的双手,感觉有些不自在,“你不是明知故问么,高灵毓对我的心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从何时开始会这样利用旁人对你的好意了?”鹿鸿羽苦笑着摇摇头,轻轻磨蹭着秦川的头发与后颈,“在你看来元寒喑不好对付,说不定在你二弟看来,元宫主却是心善手软得很。” “你是说让小然……?”秦川皱着眉头想了想,“可你看他们现下闹成这个样子,而且小然明日就要离开,这么短的时间想让他俩和好,似乎不大可能。” “你懂得利用高灵毓对你的心意,却忘了你和你二弟也有骨肉之情了?依我看他俩至多是闹闹别扭,只要你设法留住唐二爷,时间一长,这二人自然重归于好,到那时候……”鹿鸿羽突然打住,放开了秦川绕到他的面前,不说话,只是抱着手臂冲他笑着,秦川想要的答案没有听到,鹿鸿羽却突然闭口不说了,心道这小子又想做什么,小然与元寒喑和好以后的事儿你倒是说啊。 “到那时怎样?你怎么不说了?” 鹿鸿羽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摇了摇头,“之前我在你最为孤独无助的时候搭救于你,现在又给你出主意,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秦川一愣,鹿鸿羽的确帮助自己良多,可他之前从没要求过什么“报答”,他是明洞教的少主人,又即将与飞雪门的三小姐成婚,正是人生得意之时,想要什么又会得不到呢? “鸿羽想要什么?唉,可惜我现在人单力薄,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给你……唔!” 被猛然封住双唇的时候,秦川的大脑一片混乱,他可万万没有想到鹿鸿羽要的是自己这样“报答”! 脑海中一片混沌,身体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双手同时向对方胸口击去,上半身也极力后仰,想要躲开这突然而来的强吻。谁知鹿鸿羽早有预料,在秦川双掌将至之前,已经左臂一横、将他掌力化解,同时右手捏住他的后颈,迫使他不能转动脑袋。 秦川前后受制、几乎动弹不得,胸中屈辱之感愈演愈烈,他与鹿鸿羽相识虽然不算久,可心中一直把他当做朋友看待,遇事也总会找他商量,现下这副情景,真真让他既感失望又觉万分耻辱。联想到这几天来的变故,从小尊重自己的二弟竟会对自己冷言冷语,一直以为值得信任的朋友居然一直存着这样的心思,这世上真是无人可信…… 脑中一乱,对鹿鸿羽的反抗也缓了下来,抱着点自暴自弃的念头,秦川几乎是不加抗拒地任由对方辗转亲吻,反正自己现下的功力薄弱,强自反抗只会激起男人的征服欲罢了,这一点,是以往他从高灵毓身上学到的。 等到鹿鸿羽停下的时候,秦川已经被他紧紧压在墙上,大红吉服胸前的衣襟大敞,腰带也松松地搭在他腰间,两个人都稍稍有些气喘不匀。透过厚重的衣袍鹿鸿羽还是能感觉到这人瘦削的身骨,觉得手感甚好,着了魔一般不断轻抚着,一只手摸上他的脸颊,大拇指为他擦去留在他唇上的津液,看到这人甚是清明的眼神时,鹿鸿羽却有些吃惊。 “我的技术难道这么差?”鹿鸿羽把脑袋枕在秦川肩上,夸张地叹息道,“看来成婚之后,三小姐要对夫君不满意喽!” 秦川冷冷道,“你还知道你要成婚?我还以为少教主被什么东西糊涂了脑子,神志不清了!你还不放开我?要是给谁看见了,还以为我与你真的有什么……” 鹿鸿羽果然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臂,看着秦川散落的头发,万分惋惜地说道: “你可知道我常常想起之前我们相处的那段日子?虽然你那时形容憔悴、整天昏昏沉沉的,可我竟非常喜欢你那副模样。你只有我,也只能依靠我,那时起我就时常在想,如果……如果你是女子,我才不管你曾经有过谁,我必定要娶你……” 秦川眉心蹙起,三两下扯下吉服搁在手边的圈椅上,“越说越离谱,衣裳还你,我走了。” 鹿鸿羽没料到他这么快要走,连忙重又伸手将人抱住,“你不想知道我的法子啦?你再陪我一会儿,我就告诉你。” 秦川由他抱着,想着反正亲都亲过了,跟他说几句话也没什么损失,就怕他提出什么进一步的要求,人一向最是贪婪,得到了一样就想要另一样。 “你若是动手动脚我立即就走。” 鹿鸿羽面露喜色,忍不住凑上前紧紧贴着秦川而站,刚想开口讲话,却突然感到一阵强劲的掌风自身旁袭来,没来得及出手抵御,整个人就已经被来者狠狠击中、狼狈退到了一旁。秦川眼见鹿鸿羽的身体不受他自己控制、接连退了好几步才扶着茶几勉强站稳,低下头捂着胸口,老半天讲不出话来,刚想近前查看,不料屋子里突兀响起第三人说话的声音,阴沉冷冽,似乎愤怒至极: “你们两人,刚才在做什么!” NO.48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一瞬间秦川竟觉得十分心虚,转脸一看,果真是高灵毓,不知何时起站在了房间门口。见到秦川转眼看向自己,高灵毓心里的怒火更盛,上前几步抓住他的手臂,厉声喝问: “你在他房里做什么!刚才为什么让他抱着你!” 一连串的变化太快,秦川呆呆站着,看着高灵毓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谁料那边的鹿鸿羽却忽然大笑出声,显然高灵毓方才那一掌下手很重,鹿鸿羽笑了两声就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可是他边咳边笑,摇着脑袋,好像有什么事情甚是可笑: “你竟来责问他?现在你竟然来责问他?之前你自己做出这种事的时候,他可曾责怪过你?” 高灵毓蹙起眉心,“你什么意思?” “哦,对了,高庄主神功大成,从前的事情倒忘了不少……”鹿鸿羽似乎稍微恢复了一点,强撑着向秦川和高灵毓这边走来,高灵毓对他似乎十分警戒,但瞧他此刻走路都不太稳当的样子,唇角上挑,冷笑着讽刺道: “怎么?你想再挨我一掌,将剩下的半条命也送掉么?” 秦川听到他这样讲,想要出声劝鹿鸿羽停下,可此时左臂被高灵毓紧握在手中,劝说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一年多之前兖州大火那晚,他已经见识到身旁这个人真正发怒时的残忍与凶狠,看着对面鹿鸿羽一步步接近,秦川竟感觉双腿有些发软。他见过高灵毓亲手将金庄主活活扼死,也是亲眼看见被高灵毓的钢针穿心而亡的裘五、双眼圆睁,直挺挺倒在自己面前,他害怕,害怕鹿鸿羽就是下一个…… 秦川张了张口,额头上渗出汗珠,不断地以眼神示意鹿鸿羽停止,可对面的人却勾唇一笑,挑衅一般冲高灵毓扬起下巴。在感到高灵毓四周围猛然腾起杀意的时候,秦川再顾不得那么许多,侧身想要挡在高灵毓和鹿鸿羽之间,让他难以下杀手,谁知这位明洞教的少主人却一把抓住了秦川的右手臂,“哗——”地一声扯开衣袖,露出秦川精瘦的前臂。 “鸿、鸿羽?” 鹿鸿羽却没有理会他,冲着高灵毓说道,“高庄主左手手腕上是不是戴着一只玉环?” 高灵毓有些不满鹿家的小子触碰到秦川的身体,但还是皱着眉心点了点头。 “那是你逍遥山庄世代相传的昆仑玉环,高庄主佩戴的是龙环,应该还有一只凤环,我说的可对?” 高灵毓看了看秦川,声音略有些迟疑,“对又怎样!” 鹿鸿羽的脸色猛地冷下来,视线慢慢从高灵毓身上移到秦川光裸的右手手腕上,冷冷说道: “我听说逍遥山庄的昆仑玉环向来是庄主与庄主夫人佩戴,玉环不在秦堂主身上,必定是另有其人,既然高庄主已经有了爱侣,为何又要来招惹秦堂主?还是说,高庄主既爱自己的伴侣,又喜欢秦堂主,因而想要鱼和熊掌二者兼得……” 秦川自然已经明白鹿鸿羽想要唱哪出,此刻自己右腕上没有凤环,于是他凭空捏造出一个凤环的佩戴者出来,自己方才与鹿鸿羽的事情便是对高灵毓从前不忠的报复,又可以加重高灵毓对自己的歉疚之情…… 这确实是一举两得,可是这一瞬间秦川自己竟恍恍然有些入戏,顺着鹿鸿羽的话往下想,如若没有自己,高灵毓会和另一人出双入对,两人戴着一样的昆仑玉环,说不定那人还会为自己夫君开枝散叶,从此一家人其乐融融,夫妻和睦…… 猛然想到尚不足一岁的凡儿,胸中一阵心酸痛楚,抬眼去看身旁的高灵毓,眼前竟有些模糊,耳中听得那人焦急的呼唤声音,身体却已经由不得自己,秦川只觉得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眼前一黑,软软倒在高灵毓怀中。   NO.49手忙脚乱 唐先生昏迷不醒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飞雪门,不是因为他在江湖上有多响亮的名号,而是因为在他失去知觉以后,逍遥山庄的高庄主焦急万分,不但亲手将人抱到自己院中,在大夫号脉诊断、开出药方之后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衣不解带地精心照顾。 钟桐等几位掌门听说后,都派人送去了药材补品,表示了深切的慰问之情,几个老掌门聚在一起,脸上却都带着笑意,心说这回是真的错不了了,就算这位唐先生的德行不足以教化高灵毓,至少他在咱们高庄主心中占的分量绝对不轻,得知了高灵毓的软肋在哪里,他们一干人等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呢。 可飞雪门中,却有两个人是真心地担忧焦急,一个是高灵毓,另一个自然就是唐然唐二爷。 向高灵毓询问自家大哥昏迷的原因,对方却总是含糊其辞,根本问不出什么,虽然之前弟兄两人之间有过小小的不愉快,可毕竟这是他一母同生的嫡亲兄长。现下见到秦川面无血色、不省人事,唐然自觉地担负起照料病人的任务,可这其中却有两个不便。 一是那高灵毓,整日整日绕在大哥床边,明明这里有自己一个人照看就够了,这家伙非要掺和进来,还总想找理由把自己支开,好与大哥单独相处!哼,我看大哥现在这个样子多半有你的责任,想要我把大哥交到你手上?——门儿都没有! 这其二么,就是另一个最最该死的混蛋了…… 唐然坐在床边守着秦川,可眼神却不时向门边飘去,那个玄色的身影还在那里,怎么还在那里! 低下头看了看绑着绷带的右手,想起那天晚上,自己气愤恼怒至极,拾起一块锋利的瓷片就朝那人胸口扎过去!唐然猛地一惊,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瞧站在门边的元寒喑,眼神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之上稍作停留,悄悄舒了一口气,似乎没什么大碍,虽然他记得那一下扎出了血,不过一定只是伤了皮肉,元寒喑功力深厚,恢复得快…… “是不是在想,你那一下怎么没把我弄死?” 元宫主讥诮的声音忽然响起,唐然精神一凛,身为唐家家主,他怎可示弱! “确实!早知如此,我当时就该对准心脏,扎得再深一点!” 元寒喑挑眉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烈性子,洋泽堂那晚也是,倔得像匹野马似的,那滋味……我到现在也忘不掉……” “你!”你居然还敢提起那次!唐然猛地站起来,恶狠狠瞪着元寒喑,谁料他这一站,不小心碰上了床边搁着的铜盆,“咣当——”老大一声动静,半盆的清水尽数泼了出来,不仅唐然衣衫遭殃,连躺着的秦川衣上被上也洒了不少水花。 高灵毓进门的时候,就看见唐二爷手忙脚乱在给他大哥换被子,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竟抓起一旁的抹布就要往秦川脸上擦,连忙出声喝止: “看清楚你手上拿的什么!这满地的水又是怎么回事?”转向一边甩着俩膀子看热闹的元寒喑,“你杵在这儿干什么呢!要道歉就赶紧的,别在这儿给别人添乱!” 走过去伸手夺过唐然拿着的抹布,“二爷您歇歇,行不?只要我这师弟朝门口一站,你就分不清哪是药哪是药渣了,麻烦你放心地将你家大哥交给我,可好?” “我哪有……高灵毓你不要胡说!”唐然瞥了元寒喑一眼,脸有点红,“我要亲手照顾大哥醒来,不然我不放心……” 高灵毓还想说什么,可躺着的人这时意外有了点动作,连忙趴到床沿,柔声询问,“你醒啦……你说什么?” 秦川的确是被铜盆翻倒落地的声音吵醒的,加上高灵毓和唐然的一番对话,想继续睡下去都难,睁开眼就看见此时最不想看见的人,蹙眉道: “怎么是你?你走开……” NO.50胡言乱语 高灵毓的笑容僵在脸上,“我、我不放心你,没有旁的意思……对了,你衣服上沾了水,我帮你换下来?” 秦川看了他一眼,示意自家二弟将自己扶起来坐着,却根本不理会高灵毓说的话,只是拉住唐然的双手说道,“凡儿呢?你去把凡儿抱来给我看看。” “凡儿由侍女照顾着,不用担心,大哥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不行!去把凡儿抱来!”秦川突然有些激动,抓着唐然的手臂摇晃着,几乎有些像是央求: “小然,不管我有哪里不好,凡儿始终是你的亲侄儿……你去把他抱来给我看一眼,好不好,好不好?” 唐然感觉大哥很是反常,可是当着高灵毓和元寒喑的面又不想多说,只好连声答应了,警告一般看了高灵毓一眼,便转身出门而去。等到他急匆匆抱着侄儿回到屋里,几个人居然还是那个姿势,元寒喑倚着门框,似乎有点心不在焉,高灵毓坐在离床铺挺远的一张鼓凳上,不时偷偷瞥向秦川的方向,而自家大哥则半躺在床上,脸朝向里面,看不清表情。 “大哥,凡儿正睡着呢。” 秦川连忙直起身,脸上露出笑意,极轻柔地将孩子接过去抱在怀中,低下头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声说道,“小然,以后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凡儿就交给你了……” 屋内几人皆是一惊,他这话听上去怎么像是在交代后事!唐然勉强扯出笑容,宽慰道,“大哥你三十岁不到,能出什么事!凡儿黏你黏得紧,你可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秦川抬起头,笑了笑,看见高灵毓站在床边,忽而对上他的那双眼睛,高灵毓的眼眸颜色一向很深,不论是修练渊冥之前还是之后,只有这双眼睛一点没变,鬼使神差一般垂首瞧了一眼怀中的爱子,心中轻叹,凡儿的眼珠也是这样极黑极亮,笑的时候简直和这人一模一样…… “小然,你和元宫主先回去休息吧,我有些话,要和他讲。” 几人当然明白秦川口中的“他”是何人,在唐然看来,大哥这架势是要和高灵毓把一切事情都摊开了,这自然甚是符合他的心愿,他早就希望秦川能与高灵毓断了干系,然后回到吴城安稳度日,于是不等那边的元宫主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唐然当机立断,一手抱上凡儿,一手拽着元寒喑,硬是将人拖出门去。 屋里只剩下秦川同高灵毓两人,高灵毓看着秦川,见他只穿着单薄的内衬,乌发披散,身形消瘦,像是陷在软软的被褥当中一般,心中又生出那种熟悉的爱怜心痛之感,忍不住走过去坐在床沿,握住他的右手。 “你要和我说什么?” 秦川抬眼看着高灵毓,这个人总是对自己极好,让他根本讲不出拒绝的话,自己从小就十分心软,这点怕是改不了了,况且这个人还是凡儿的、凡儿的…… 秦川踌躇片刻,轻声问道,“之前的事情你记得多少?” “从武林大会开始就没有印象,只知道一觉醒来就成了庄主。爹爹也不知去哪儿了,师弟和阿扬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无缘也早早下了逍遥山,差人去询问姐姐,得到的也全是敷衍之辞……”高灵毓贴着秦川而坐,甚至挨得更近了些,原本在心中祈祷着不要被他厌恶躲开,却不想对方第一次顺从地倚靠在他肩上,高灵毓看着秦川落在自己肩头的几绺黑发,恍恍惚惚就伸出了手臂,将他揽进怀中。 “我以前一定常常这样抱着你……” 秦川半躺在高灵毓怀里,感觉有些昏昏欲睡,“为什么?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高灵毓满足地长长叹息,“这感觉,很好,很熟悉,就算别的都想不起来,但是看到你,我还是感到你和旁人不一样……”稍稍斟酌了一下语气,高灵毓低声央道: “你把当日的事情告诉我好不好?师弟他们都不说,你和我说,若是我真的犯了大错,我必定改正,好不好?” 秦川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拉住自己右手衣袖的袖管,“你想知道凤环戴在谁身上?”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害怕一提起佩戴凤环的那个人,秦川又要像这次一样忧伤动气,高灵毓连忙否认: “昆仑玉环这玩意儿我向来是不信的,什么叫佩戴龙凤玉环的两人就可以心意相通、长相厮守?这些胡言乱语简直荒谬至极,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你也别往心里去。到现在我连那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都不清楚,更别提什么永结同心了!” “哦……原来你不相信……”秦川喃喃自语,松开了右边袖管,倒像是有些不舒服一般动了动身体,“我很累了,那些事情,我们改天再说。” 高灵毓一愣,但是马上起身、照顾秦川躺下,见他闭上双眼似乎真的疲倦,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悄声走出房门离去。 NO.51可怜风家阿扬 明洞教少主人和飞雪门三小姐的婚礼终于开始了,喜乐奏响,红绸绕梁,整个飞雪门沉浸在过年一般的热闹氛围里,上门祝贺的宾客络绎不绝,贺礼如同小山一般堆了起来,这一整天飞雪门的管家仆婢忙得脚不着地,可是这东院之中,却显得十分冷清安静。 秦川抱着凡儿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慢慢散步,高灵毓和元寒喑身为受邀的重要嘉宾,是一定要出席的,至于二弟则代表江南唐府前往观礼,他自己一人落得清静,正好抱着凡儿培养培养父子感情。 转了两圈,院子里却忽然闪现一个绛红的身影,秦川转身一看,睁大了眼睛,“鸿羽?你这时候跑来这里做什么!赶快回去,别误了吉时!” 鹿鸿羽穿着一身华美的新郎吉服,长发以雕冠束绾,这身打扮相较平时成熟了不少,一双眼睛闪着光,直直地盯着秦川望,听到他这样讲,鹿少教主笑着走近说道: “我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溜出来看你一眼。” “我有什么好看的……真的没人瞧见你溜出来?你是在飞雪门地界娶人家的三小姐,千万不可失了礼仪,给旁人落下话柄。” 鹿鸿羽听到秦川熟悉的说教,笑意更深,凑近了去看秦川怀中的小娃娃,看了有片刻功夫,忽然冒出一句: “这件衣裳是你那天穿过的那件。” 秦川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含糊“嗯”了一声当做回答,抬头向院落门边望了一望,就害怕此刻有谁路过,将偷溜出来的新郎官捉个正着。鹿鸿羽似乎知道秦川的担心,并没有盘桓地很久,与秦川两人在繁盛的桃树底下挨着肩站了一会儿,将他深深看了几眼,就笑着与他道别,转身离开院子而去。 秦川目送鹿鸿羽离开,知道这孩子心中对自己那些微的情愫,于今日已经割舍干净,鹿鸿羽不像元寒喑生来不爱女子,或是像高灵毓那样可以全然不顾世人眼光,他早晚要继承明洞教、执掌门派,就算心里有些喜欢同为男子的自己,也不会因而放弃与钟三小姐的婚约。 对于鹿少教主的明智决定,秦川打心底松了一口气,方才鹿鸿羽前来东院与他做的最后的告别仪式,也很快被他忘之脑后,毕竟秦川从来只当他是个朋友,是个孩子,在他想来,鹿鸿羽那一些些无果的情感,还不如从来没有产生过…… 等到响了一整天的喜乐终于停下,盛大的婚宴接近尾声,宾客们喝得醉醺醺的、由飞雪门的仆婢搀扶着送出门去,各间屋子里亮起了柔和的烛光,秦川客房的房门被忽然打开,进来的人他虽早有预料,可这人的神情状态却是他不曾想到。思量了一会儿,秦川抱着凡儿走出门去,将孩子交由逍遥山庄的一个侍女照看,而后回到房中,对着这人无奈说道: “高庄主,是谁惹到你了?怎么这副表情?” 高灵毓进门的时候身上有酒气,眼神有些飘忽,看来是喝了不少,此刻一双眼睛狠狠瞪着桌面,像是想把桌面瞪穿,“风月扬那小子实在可恶!……你这儿有茶水么,我渴得很。” 秦川提起茶壶,晃一晃发觉里头没水,便转身要往屋外走,谁知一转身就被那人轻轻拥住,“不要了不要了,你别出去,大半夜的怪麻烦的。” 秦川皱皱眉头,稍稍用力挣脱了高灵毓双臂的圈束,叫他在一张椅子上坐好,“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风少谷主怎么了?为何说人家可恶?” 高灵毓拉着秦川的手让他坐在自己对面,恨恨道: “他在我面前一个劲说你的不好,说你、说你……反正不是好话!我一开始还忍着,问他道,既然你说秦堂主居心叵测、让我从此离他远远的,那他从前可是做过什么恶事?你说出来给我听听啊,他这时却支支吾吾、一句话也不肯讲!我来了气转身就走,哪知道他竟一路跟着、一直在我耳边喋喋不休!” “你没把人家怎么样吧?”秦川听到高灵毓的口气,心下有些紧张,他刚问完就看见高某人脸色一变,也不敢抬眼看自己的眼睛,急忙追问,“你快说,你把风少谷主怎么了?打伤了?飞雪门大喜的日子,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事!” “我是被他说得实在不耐烦,又喝了点酒……你上哪儿去?他没事,他好得很,就是受了一点轻伤!”看了看秦川的眼睛,高灵毓小声补充了一句,“只是稍微吐了一点血……” NO.52温柔乡 秦川押着高灵毓去探望风月扬伤势的时候,正巧碰上了温家师兄弟,高灵毓那时正和秦川念叨,“凝元丹这么贵重的东西,风月扬这小子根本用不上,昨天我下手真的不重,这样的灵丹妙药咱们还是留着以后救急用,回头让半夏送点人参三七过去不就结了!” 秦川朝他看看,刚想对其进行一番思想教育,可眼睛一抬看见了对面走来的温清泉、温长水兄弟,压低声音要高灵毓去跟人家打个招呼。高灵毓有点不情愿,“我见了他们师父都不见得搭理,谁要和这两个打招呼。” 秦川皱起眉头,不再让高灵毓紧紧靠着自己,与他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高灵毓心呼不好,可不能惹得他不高兴!连忙快步上前,堪称热情地与温家两人寒暄: “两位可是看望神月谷少谷主去的?少谷主伤势如何?唉,都怪我昨天晚上饮多了酒,和他玩闹间失了分寸……这不,我和唐先生正要去看望他呢!啊,不多说了,我们这就去了……” 高灵毓说话期间,温家两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张大了嘴几乎合不拢。 高灵毓看见秦川眉心舒展,连忙贴上去逗他说话,“你看他们俩嘴巴张着的样子,像不像两只青蛙?又是两兄弟,模样还真的有点相似,我刚刚对着他俩讲话,就差没笑出来。” 秦川拉了一把他的袖子,低声道,“你当别人都是聋的啊。” 高灵毓亲亲热热拉住秦川的一只手,也在他耳边小声说,“那我不说了,等咱们回去、两个人慢慢说!” 两人到风月扬院子的时候,神月谷的少谷主正坐在院中一张藤椅上闭目养神,听见高灵毓说话的声音,连忙站起来,刚道了一句“高大哥”,就瞧见他身旁站着的秦川,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难看。高灵毓没有注意风月扬的神色,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语含讥讽: “你这不是没事么,怎么飞雪门里个个都在传,说我把风少谷主打得重伤卧床了?” 风月扬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我不知道,昨晚上我是一个人回来的,除了让屋里的丫鬟悄悄去抓药,旁人我谁都没说……” “是么?这么说,我将你打伤了,你反倒十分护着我?自己硬撑着回屋,还叫丫鬟偷偷地去抓药,那我应当感谢少谷主没有到处叫屈诉苦,或是让钟掌门、鹿教主替你讨还公道了?” 前面一段日子的相处,高灵毓能感觉到秦川其实不大喜欢这位风少谷主,于是故意对风月扬刁难讽刺,也只是想讨秦川的欢心罢了,可是这些话在风月扬听来,却真的让他凉透了心。 之前他察觉到秦川与鹿鸿羽交往密切,便对秦川的行踪格外留心,之后查探到秦川曾几次到练雪城中,与四方钱庄的金银儿以及其他一些武林人士会面,心中对他已经有了警惕。再加上前几日他有事去找儿时的好友——鹿鸿羽,竟发现他与这秦川在屋里搂搂抱抱、甚是亲密!连忙引来了高灵毓,想让他看清楚这个人的真实面目,谁知道秦川使了什么手段,高灵毓不但没有恼怒生气,反而愈发地对他惟命是从! 最近听到风声,说几位掌门人觉得,既然秦川可以约束高灵毓的行为,那不妨让他俩长久相处,想必他往后就不会做出那许多出格之事。还有人说,鹿重鹿教主提议要他俩一同前去兖州,铲平浮屠阁、活捉阁主朱鸾,以弥补高灵毓早先犯下的过错。 浮屠阁重新据守兖州已经一年有余,况且它精晓蛊毒邪术,本就很难对付,现下要高大哥以逍遥山庄庄主之尊,孤身犯险,身边甚至还有一个不知是何居心的秦川,这简直就是要他去送死! 高大哥啊高大哥,之前的那一段时光你早已忘却了,为何你还是对这个人念念不忘?你灭了他洋泽堂满门,致使他半生心血化为一片焦土废墟、失去了百十号一同出生入死的弟兄,他焉有不恨你的道理?他死里逃生,可是当年的事情却都还记得,他现下对你越是好,你越是应该疑惑不安、焦虑担忧啊!怎可一味地沉浸在温柔乡中,不顾这个人可能暗藏歹心呢! 风月扬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这时高灵毓却忽然从衣袖中抛出一个物什,风月扬连忙去接,拿在手中看了,是一只精巧的白瓷小瓶,那边传来高灵毓冷冷的声音: “这是水悠宫的凝元丹,不管怎样,我打伤了你总是事实……可是往后你也别在我耳边胡言乱语,要是还有下次,估计这凝元丹也救不了你!” NO.53由不得自己 从风月扬住处回来,没进东院两人就听见了婴儿的哭声,秦川疾走几步进了院门,果然看见半夏抱着凡儿站在院中不断摇着哄着,可是孩子的哭势却丝毫没有减弱,连忙近前接过,“怎么回事?嗓子都哭哑了……” 半夏瞧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我也不知道,小公子从今儿早上开始就哭个不停,我找不到唐二爷,只好来找您,可是您和庄主出去了,所以、所以……” 秦川心疼地把儿子紧紧抱着,快步走进屋里,高灵毓冷眼瞧着,见秦川进了屋子,将半夏拉到一边,低声问她,“怎么会找不着唐二爷?” “好像是……和元宫主一块儿出去了……” “你把我的吩咐都忘了?” “奴婢不敢!只是小公子哭个不停,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秦堂主也会伤心不是?庄主放心,奴婢马上就把小公子带走,绝不让您看了不高兴。” “不准叫他‘小公子’,只不过是哪个野女人勾引他生下的,也算得上公子?……你进去看看,那孩子若是不哭了,立即找借口把他抱走!记着,只要不是真的出了大事情,不准把他带来惹人厌烦……” 一个声音突然在高灵毓背后响起: “你说惹谁厌烦?” 高灵毓一惊,慢慢转过身去,皱着眉头想要开口辩解,站在房门口的人却出声冷冷道,“既然我的儿子让你厌烦,那高庄主就连我一起厌烦好了,从今日起,不要再来这东院了。” 说着退进房间就要关门,高灵毓一看不好,上前一大步将脚卡在门缝当中,让他关也关不上,两手扳在红木门板上头,“你别生气,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我的儿子是野女人生的?只有他死了、被人家偷去了你才高兴?”秦川的声音有点异常,低着脑袋,两手狠劲儿按着门板想要把房门关上。高灵毓知道这回问题严重,可不是央求央求就能蒙混过关的,干脆手上使力,强行将两扇门扳开,自己侧身挤进去,反手将门阖上,打算将这件事情摊开来讲个清楚明白。 “我的确很不喜欢那个孩子,可是你应当清楚是为什么……”高灵毓见秦川坐在圈椅中低了脑袋不讲话,轻声叹息道,“不论这孩子多灵巧多可爱,可是我看到了就只知道他是某个女人给你生的,一想到你和女人……” “我没有和女人!”秦川突然大声打断高灵毓的话,高灵毓心中一跳,惊喜道: “那孩子不是你的?……这就是了,这就对了!我就说你不会背着我和女人搅在一起,我早该猜到的!那孩子长得和你一点也不相像,必定是你可怜他是个弃婴,又或者是旁人送予你抚养……” 高灵毓喜不自禁,看到秦川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欢呼一声,冲上去将他紧紧抱住,“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早知道这孩子是你捡来养的,我自然不会像之前那样讨厌他,他既是你的养子,也就是我高灵毓的养子!我与你在一起,以后难免没有子嗣,他就是我逍遥山庄的下任庄主……” “毓儿,你先听我说……” 秦川的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了,感觉到高灵毓慢慢放开自己,一双眼睛射出异样的神采时,他简直想把方才说的话直接吞回肚子里,“你、你别激动,这只是……” “你以前是这样唤我的?”高灵毓两手抱着秦川的腰,将他抵在紫檀木圆桌的桌沿上,嘴角上挑,两个人身体相贴,“你再叫我一次,再叫我‘毓儿’……之前我问过你,从前你是怎么称呼我的,现在我总算亲耳听到了。” 秦川拧着眉心,紧闭嘴唇不肯出声,高灵毓却也不着急,他将脑袋靠在秦川肩膀上,沉默了一会儿,猛然收紧圈在他腰上的手臂,两个人的身体瞬间紧密贴合,近得足以感受到对方心脏跳动的节奏。 此时从高灵毓口中溢出的单字,声音虽轻,却深深打进秦川心里,直叫他浑身上下一阵不由自主的颤动,眼睛里险些滚出泪来: “川……” NO.54携子私奔 唐然走进自家大哥所在院子的时候,看见高灵毓正抱着凡儿在桃花树底下转来转去,嘴里不住地哄着,一口一个“宝贝凡儿”叫得欢,可凡儿根本不领他的情,哇哇大哭不说,挥舞着两只小胳膊,日渐结实的两只小腿也狠命踢着高灵毓的胸口。 看到此情此景,唐二爷的大脑有片刻的当机,直到凡儿瞧见了二叔,脸上挂满泪珠,一面踹着高灵毓的胸口,一面向唐然伸出胳膊、急切地想要脱离魔爪,这时候唐二爷才反应过来,快步走进院子,眼睛四下搜寻着自家大哥现在何处: “孩子给我!怎么是你抱着?大哥呢?” 高灵毓有点不乐意给他,把凡儿夹在胳膊底下就开始同唐然讲话,可怜凡儿小小的身体横在那里,哭得稀里哗啦,整张脸涨得通红。 “怎么不能是我抱着?川说了,这小鬼也是我的儿子,我抱一抱又怎么了!” 唐然瞪大了眼睛,心下大惊,“这、这……大哥和你说了?” 高灵毓甚是得意地点点头,左手极其自然地抓住凡儿的衣裳领子,像提溜麻袋一样将婴孩提在手上。在这一刻,唐然突然很想把面前这混蛋和自家大哥捆在一起、绑上石头沉到湖里去…… 连忙将侄儿解救下来,唐然看了一眼洋洋得意的高某人,“大哥他……是如何跟你说的?” “这孩子其实不是他和女人生的,你可知道?” 唐然点点头,抱着侄儿哄着,一双耳朵却竖得老高,“还有呢?” “既然不是女人给他生的,那自然就是从路边捡来的了!”高灵毓伸手敲了一下凡儿的脑门儿,刚刚安稳下来的孩子被他这么一敲又开始拼命哭闹。 “你这小东西真是命好,以后整个逍遥山庄都是你的……又哭又哭,小孩子就是烦人……” 唐然暗暗松了一口气,可是看见高灵毓竟然伸手去敲孩子的脑袋,连忙抱着凡儿后退了好几步,“孩子的脑门儿哪能这样敲!你以后离凡儿远一点,不然我告诉大哥你虐待他儿子!” 高灵毓嘻嘻一笑,摇着头说道,“恐怕要让唐二爷失望了……” “怎么说?” 高灵毓背着双手,笑着问道,“你离家这么久,吴城唐家的家业就不顾了?” “你什么意思?就算……就算我要回去,也必定要大哥和我一同回去!”唐然紧紧抱着侄儿,生怕高灵毓说出“你家大哥已经答应跟我去逍遥山”之类的话。 高灵毓倒也没怎么卖关子,只是神情甚是得意,“因为啊,今日我和川就要启程去兖州了,难道你要跟着一块儿来?” 唐然惊讶道,“兖州?这是怎么回事?去兖州做什么?” 高灵毓刚要开口回答,这时候秦川却忽然走出客房、来到院中,“没有什么,只是钟掌门、鹿教主他们嘱咐了一些事情要办。” 唐然走上前想要追问,可是秦川伸手将凡儿接过去,转身就向屋内走,对于唐二爷的询问也是一副无可奉告的模样,至于高灵毓,则完全以秦川的意志为行动准则,川都不想说了,自己哪有主动出言相告的道理呢。唐然在自家大哥这边什么也问不到,可是这事情又不能甩手不管,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就快步走出东院而去。 秦川站在窗边,看见弟弟疾步离去,转身说道,“小然找元宫主去了,待会儿你师弟要是来劝,你怎么办?” 高灵毓走到秦川身边,和他一同看着窗外漫天飘飞的粉色花瓣,“我才不管他说什么,我只想和你在一块儿……不如,我们现在就走?” 秦川略略睁大眼睛,“现在就走?可是……凡儿……” “我们的儿子必定福泽深厚、大吉大利,能出什么事!……怎么?你害怕了?” 秦川哼了一声,“谁怕了!你去收拾行李。” 高灵毓眨眨眼睛,“……我?收拾行李?” “难道要唤几个使女进来为庄主您收拾整理,然后仪仗整齐、声势浩大地离开飞雪门么?赶紧动手收拾!就我们两个,带上凡儿,悄悄走。” 听秦川这话,颇有二人携子私奔的意思,高庄主心情大悦,眉开眼笑,在秦川出声指导之下,人生中头一次收拾起行李来。 NO.55芙蓉帐暖度春宵 唐二爷和元宫主风风火火赶到秦川住处的时候,那里已然是人去屋空了,唐然恨恨地一跺脚,“他竟然连凡儿一起带走!万一有个好歹我看他怎么办!” 元寒喑倚在门框上,仿佛一点不在意师兄落跑这件事,“已经走了,你在这儿生气又有什么用?”顿了一顿,又道,“依我看,你大哥是真的不愿意你插手他的事情,你还是先回吴城去罢!我一个人去追,反倒快些,你说呢?” 唐然看着元寒喑,忽然笑了,轻轻摇着脑袋,“你是想一个人追上他们,将那两人劝阻下来,而后将你那个师兄劝回逍遥山,将大哥送到我吴城么?” 元寒喑点点头,“那是自然,不过若是师兄舍不得你兄长离开,恐怕我也没有办法……” “你说谎!”唐然忽然厉声打断他的话: “高灵毓是什么样的人!你如果有办法叫他乖乖回去你早已经做了,还用等到现在?你让我回吴城,自己一人去追他们两个,难道不是为了方便你动手?你不会动你家师兄,可是我大哥实在碍眼,元宫主自然忍心下手!这次他两人前去兖州,全因我大哥答应了几位掌门,高灵毓才跟着去的,只要大哥改口,他二人自然改道,或是去逍遥山、或是去吴城,只要不是兖州浮屠阁那凶险之地,元宫主便可安心无忧……我说的可对?” 元寒喑眯起双眼,一对眼睛紧盯着唐二爷,却没有出声回答。 唐然见他不说话,捏紧了拳头,“你们师兄弟都是一个样子,只要自己喜欢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高灵毓想要与我大哥独处,连一个仆婢随从都没有带走,你准备带多少人去追他俩?十个?二十个?” 元寒喑笑了笑,“秦川现在的功力不行,师兄虽然难对付,可是他们还带了个小婴儿。况且他最喜爱的人就在身旁,关心则乱……我一个,加上两个水悠宫一等的好手,收拾秦川已经绰绰有余了。” 唐然轻叹一声,果然猜对了…… “你,你要是追上了他们,会怎样对付我大哥……” “刚才你不是说了?他确实碍眼得很,我既然忍心下手,那就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水悠宫的手段必定能叫他脑子里不再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念头,往后一心一意地服侍我师兄。”元寒喑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慢慢走近,抬手抚上唐然的头发,低声道,“你在害怕?你的身体在发颤……然儿,我真的好久没有这样唤你了,我的然儿……你为什么不能像从前那样真心实意地对我呢?过去的事情还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有什么意思?” 感觉到唐然颤抖的身体在慢慢向后退,元寒喑猛地抱住了他,双臂如同坚硬的枷锁圈住了怀中的人: “你要知道,我既然把心里的打算和你说了,那就是还有商量的余地,我会不会对你大哥动手、对你侄儿动手,这全看你!你知道么,这全都要看你怎么做!” 唐然只感觉身上很冷,从心底一直冷到每一根手指的指尖,他被元寒喑紧紧抱着,能听到这个人“扑通扑通”跳动着的心脏,像是一个向心上人表白的青年,等待自己心仪女子答复时那快速跳动的节奏。心上人?哼,这个人从来不懂得爱…… 唐然忽而轻笑道,“我怎么做?你要我怎么做?” 元寒喑听见唐然的冷笑,忽然缄默不语,可是下一刻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声音变得有些不稳,“然儿,你……” 唐然双手勾上元寒喑的脖子,踮起脚尖,这些事情从来都是元寒喑主动,唐然最多是配合,这第一次主动的献吻,却不想用作了交换自己亲人安危的价码。 ——要看我怎么做?哼,你要的不就是这个么?曾经被你强。暴的男人,此刻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身体取悦于你,难怪你会遣散那一干娈宠,那样早已臣服在你身下的温驯宠物怎有倔强的野食来得有滋味? 可是,如若哪一天我也变得同那些人一样,恐怕元宫主也就会失了兴趣吧…… 进入唐然身体的时候,元寒喑终于享受到久违的紧致销魂滋味,他亲吻着身下人紧皱的眉心,“不要皱着眉,不要皱着眉……然儿,我这样喜欢你,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尽可以放心你大哥和侄儿的安危,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为了你,我保他们周全!你听到没有?只要你留在我身边……然儿……” 唐然看着不断晃动的锦绣纱帐,忽然意识到不是纱帐在动,而是自己在摇动,这个人像是交合中双目赤红的雄兽,紧紧扼着自己的腰,不断地将自己送上高高的巅峰,而后将滚烫的种子全数洒在自己身体中。他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后背,他知道元寒喑喜欢情事中他这样做,果然,那人猛地将他腰背托起,两人赤裸的身体一转,交换了上下。进攻的节奏非常快,既快速又次次深入,让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是在又一次升上那遥遥的高处之时,唐然猛地张口咬住了那人的肩膀,狠狠地咬下去,直到嘴里有了血腥味。 稍稍平息之后,元寒喑还是抱着怀里的人,不肯退出来,“你喜欢咬人?之前我可从来不知道。” 唐然缩在元寒喑怀中,舔了舔自己的嘴角,血的味道。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道: “你让百卉居的人都散了?” “散了,整个都拆了!现在那一块地空着,我把它送给你,你想造房子就造房子,想种花草就种花草,我都依着你。”元寒喑亲了亲唐然汗湿的鬓角。 唐然冷哼了一声,“你当真送给我,我就在那儿盖上茅厕,整个水悠宫的肮脏秽物都往那里送,我看你还有没有心思重建百卉居!” 元寒喑大声笑起来,重重亲上唐然的嘴唇,一双手又开始不规矩,“你累么,时间还早,我们……” “要做就做,哪来那么多废话!” “好好好,我不废话,我都依你,都依你……” 芙蓉帐暖,春色无限,只是这两人各怀心事,不到最后,任谁也不知他们结局如何,只盼有情人能够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 NO.56迷雾重重 唐然和元寒喑向着兖州方向一路追寻,却发现秦川高灵毓两人似乎并未怎么着急赶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银白头发、模样显眼,还带着一个婴儿,竟似游山玩水一般慢慢悠悠,只消向路旁茶摊酒楼的人稍稍打听,便可知晓他俩走了那条路。 唐元二人都心下疑惑,他俩一直以为,秦川设法让高灵毓甩掉师弟和逍遥山庄一众仆婢侍从,是为了方便他动手、报当年洋泽堂之仇,怎么现下倒不着急了?难道他真的对高灵毓情深意笃,早已将心中的仇恨放下? 虽然事情与想象中有所出入,但唐二爷和元寒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到了第二日傍晚,他俩来到一间客栈一打听,听说所形容的两个人的确在此投宿,并不曾离开,唐然心里终于稍稍安心,心想总算是追上了,询问了店家房间,便急匆匆快步上了楼。元寒喑有些不满唐然对他家大哥与侄儿这样在意,慢吞吞跟在后面,谁料楼梯走到一半,就听见二楼传来唐然的惊呼声音: “——大哥!” 元寒喑连忙快步上楼,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心下大惊,疾走至唐然现下所在的房间,一进门就看见晦暗的房间里躺了三具尸体,其中两个人身着夜行衣,还有一人白衣上尽是血迹,此刻背靠着屋内圆桌桌腿,再看他的脸孔,口鼻出血,双眼圆睁,竟是已经死透了。 怎么会?怎么可能!秦川竟然死了?是师兄动的手?……不可能!就算师兄旧疾发作、神智错乱,也断然不会对秦川下杀手…… 元寒喑远远看着秦川的尸身,正欲点起灯来、上前仔细研究,就见唐然跪在那尸身旁边,紧紧握着自家大哥的左手,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心中不放心,出声道,“然儿,你先别伤心,这事情有蹊跷……” 唐然靠着秦川的尸身,呆呆傻傻地坐了一会儿,这时候突然哭出声来,“我只有这一个大哥,元寒喑,可是你却把他杀了!你说过不会对我大哥动手的,你答应我的!你为什么杀了他,你为什么要杀他!” 元寒喑连忙解释,“不是我,怎么会是我?这两天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再说了,秦川死了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为了师兄着想我也绝不会对他下杀手!……然儿,你先冷静下来,你仔细看看,这个人真的是你大哥么?” 唐然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望着元寒喑,“你什么意思?这是不是我大哥还有假么?” “你忘了,你大哥有个好朋友叫作闵玉淳的,他就十分擅长易容改装之术,说不定这个人其实不是你大哥呢?” 听了这话,唐然立刻精神起来,起身绕到“秦川”身体右侧就去撸他的衣袖,看见这人精实的手臂,脸色一变,又在他前臂手肘处摸了几下,脸上露出喜色,“不是我大哥!这不是我大哥!” 元寒喑深觉奇怪,趁着唐然沉浸在喜悦之中,在他耳边柔声问道,“你看他右手手臂做什么?秦川的右手上有什么?有胎记?” “哪有什么胎记!”唐然放下尸体凉透的右臂,在自己衣衫上擦着手,随口说道,“是昆仑玉环!” 元寒喑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他知道昆仑玉环是逍遥山庄世代相传的珍宝,也晓得师兄高灵毓左手手腕上有一枚龙环,可就是不知凤环在何人身上,原以为必定是秦川,可之前几人一同前往飞雪门的途中,他曾几次看到秦川光裸无物的两只手腕,心中便道原来师兄另有所爱,这秦川只不过是个男宠,要不然怎么不曾佩戴那凤环!可是现下听唐然所言,凤环却是在秦川的身上,这就奇了,秦川双手手腕上,明明空无一物…… 元寒喑只觉得头脑中一个激灵,豁然明白了其中曲折,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师兄啊师兄,这回你可是被这秦川骗惨喽! 唐然起身,看见元寒喑的神情,知道这家伙必定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前前后后,说出去的话也不好收回,知道就知道了,能有什么大不了! “不是我大哥……那我大哥到底在哪里?”还是先解决这个问题要紧。 元寒喑也赶紧回归正题,“方才店家说他们要了两间房,我们先去另一间看看。” 两人连忙走到隔壁的房间,一打开门,就见屋里居然也有一具女尸,身着艶红妖冶的轻衫薄纱,此时趴在地上,看不见样貌,背上插着一把匕首,利刃全部没入体内,鲜血浸在她的红衫上,更显诡艳。 唐然此前从没见过死人,今天一下子见了四个,而且个个鲜血淋漓,不禁有些胆怯,而元寒喑却是见惯了的,径直走上前,伸手拔出那女人背上的匕首,用脚将她身体翻过来,蹲下身去看她的长相。唐然站在门口不愿意靠近,只远远瞧着元寒喑的一系列动作,这时候屋里突然传来极低的一声响动,吓得唐然浑身一颤,压着声音问道: “什么声音?是不是……还有人在屋里?” 元寒喑皱着眉不说话,一只手捏着沾满血的凶器,慢慢朝屋子内室走,此刻那微弱的声音又响了一下,似乎是有衣物在摩擦,唐然看着元寒喑一步步接近那幔帐遮挡的床铺,生怕里头突然窜出个手持尖刀的杀手歹徒,一颗心渐渐悬起来,万一真的有什么恶人藏在里面,他、他…… 感到身后贴上一具温热颤抖的躯体的时候,元寒喑在心底露出了微笑,转脸低声道,“你不是怕么?跑进来做什么?” 唐然紧紧拽着元寒喑的衣衫,小声喝道,“你不要说话!先看看帐子里头是什么!” 元寒喑转过身,伸手拨开了重重的绣帐,此时眼中所见却让唐二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这……凡儿?!” NO.57密谋交易 原来这一日下午,高灵毓和秦川两人带着凡儿来到此间客栈,高某人当然想要与秦川同处一室,怎奈他俩中间还有个凡儿,只得要了两间上房。秦川抱着凡儿进了一间屋子哄着孩子入睡,在路上充当行李搬运工的高庄主则先去另一间将东西安放下来,谁能料知变故就在此时发生。 先是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秦川心中警觉,将安睡的孩子放在床铺中,将床帐拉得严严实实,自己走出内室,静待来者如何行动。 敲门的声音伴着一个万分娇俏的女声: “客官,奴家给您送茶水来了。” 秦川蹙起眉心,他为人正直,十分厌恶女子妖媚作态,但还是走到门边将房门打开,一个殷红的身影几乎扑进他的怀中,那女子“咯咯”笑着,埋怨道: “客官开门儿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害得奴家差点摔倒了……唉,客官你推我干什么呀,奴家手上还捧着茶壶呐……” 秦川见她衣着暴露,领口开得极低,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那股浓郁的香味便是自她身上传来,而且这女子行为放荡,几次向自己身上依偎靠近,当下心中厌恶之情更盛,见她扭动着腰肢来到屋中圆桌旁边将茶壶放下,就冷冷地下了逐客令。谁料她笑嘻嘻地扭到门边,并不离开而是将两扇房门关上,转过身就如瘫软了全身的骨头、攀住了秦川的肩头。 秦川立刻想要将人推开,可是又害怕碰到女人身体什么要紧的地方,只有瞪圆了眼睛,厉声喝道: “你这是做什么!赶快放开!” 那女人将秦川一路推着往后退,伸手将他按坐在圈椅上,双手搭着他的肩膀,语气委屈,神态怜人: “先前是秦堂主请我来帮忙,现下怎么又不欢迎我了?” 秦川神色一变,看了看这女人的神态,忽而笑道,“你如果真的是来帮我的忙,那可不该在这里耽搁工夫。” “是是是,高灵毓的确嚣张可恶,他今日将逍遥山庄弄得一团糟,保不准明日就会将整个武林弄得一团糟,除掉他乃是为武林除一大害……可是秦堂主你要知道,武林中人虽然个个满嘴的江湖道义,可咱们也不能帮你做白工呀,你说是不是?” 秦川冷哼一声,“你想要报酬?那真是要让你失望了,秦川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好给的!” “瞧你说的,怎么没有!”红衣女子干脆坐在了秦川的大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娇声低语,“你身上有一样最稀罕的宝贝,你把它给了我,我这就让我夫君帮你杀了那高灵毓,你说好不好?” 听到这话,秦川心中大为惊讶,如果她说的宝贝真是指那样东西的话,那她是从何得知?那件事现下知道的应该只有自己与二弟、鹿鸿羽等几个人,而这几人又断断不会向旁人透露一个字,这女人到底是何来历,又是从何人那里知晓了自己隐藏许久的秘密? “高灵毓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他渊冥神功大成、功力深厚,要不然我也不会求助于旁人。”秦川轻轻叹息,似乎不大相信这女人的丈夫杀得了逍遥山庄的高庄主,那女子听了,笑着摇摇头: “你呀,既然想要报仇就无须计较手段正当不正当,那姓高的对你百般敬爱,就算是毒酒,只要是你亲手斟的,他也照喝不误……我与我夫君两人武功虽然不怎么样,可是对于你们口中的歪门邪道却是十分精通,他与他两个弟弟擅长改装易容、暗器毒杀,至于我嘛,则是自认春药迷散,天下第一。不怕告诉你,此刻我夫君已经扮作了你的样子在高庄主的房中与他面对面坐着闲聊了,只要我得到了你身上的那件宝物,我夫君立即下手,保准那高灵毓半刻之内死个干净……怎么样?秦堂主你瞧这买卖合算不合算?” NO.58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秦川蹙着眉沉默片刻,“你是殷红蛛殷三娘,你夫君想必就是荆州三恶之首的韩千霸,我不记得曾经恳请你们夫妇二人帮我的忙。” 那女子拨弄着秦川的一缕头发,一只手慢慢顺着他的右边手臂滑下: “还不是秦堂主你,整日与高灵毓相处在一起,每天都有杀他的好时机,却一直犹犹豫豫,就是不肯自己动手,非要绕这么个大圈子,让江湖上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替你动手。小女子性子急,最见不得旁人为难了,所以不请自来,想要祝秦堂主一臂之力。哎呀,怎么闲扯了这么多,秦堂主你到底愿不愿意?你这个宝物,三娘我可是想要得紧呢……” 秦川一把抓住对方纤细的手腕,阻止她在自己手臂上暧昧地抚摩,“不是我小气、不愿割爱,只是这玩意儿实在取不下来,况且就算你得了它又有什么用呢,依我看,这东西根本毫无用处。” “这可就错了,你这里的一半加上高庄主那里的一半,从来被奉为逍遥山庄的传世至宝,这自然是有原因的,现在分别由我和我那夫君得了,从此我俩功力大增指日可待,退一步讲,就算这宝贝对武功内力无甚太大益处,危急关头靠它续命也是好的。” 秦川脑海中猛然想起当年身中怜幽草之毒,之前一直以为是小然误打误撞给自己喂服了三粒凝元丹才得以活命,可是后来更有凡儿这一节,凝元丹虽为水悠宫圣药,可终究不是怜幽毒相对应的解毒之药。如今仔细想想,自己虽然失了大半内力,可是凡儿却是身体康健、无病无痛,这等奇效,大约就不仅是那凝元丹之故了…… 殷三娘见他凝着眉头,总不回话,抱住秦川的胳膊娇声道,“秦堂主你到底答不答应,我夫君若是再得不到我的讯号,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她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秦川,高灵毓房中现在有个“自己”,正静静候着妻子的音讯,随时准备要了他的命!不知为何,一时间秦川心乱如麻,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们何必这样心急,为何不与我商议部署一番然后行事?不如你先让你的丈夫抽身出来……你!” 殷三娘笑的时候红唇上挑,正如最最娇艶的绝色牡丹,只是秦川此时脸色发白,蹙着眉心瞪视着眼前的女子,“殷三娘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何必要以刀刃伤人!” “我刚才也说了,小女子性子急,最不喜欢秦堂主这样瞻前顾后、推三阻四的,我瞧着秦堂主的意思,似乎是不舍得把宝贝送我,那三娘只好自己动手了……” 她左手捏着一片薄薄的刀片,扎进秦川的右臂已经约摸一寸有余,此刻秦川面色惨白,几次想要动手反击自保,却惊讶地发觉自己不知从何时起浑身毫无力气,软软地倚在圈椅中间,这样子简直是任人宰割! 这殷三娘果真如同传闻之中,精通迷药又心狠手辣,方才她说话时总是不断向自己身上贴近,虽然不曾喝过她送进来的茶水,也留意着她会不会暗中弹撒药粉,可谁能料到这女人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然带着满身的迷毒。 “秦堂主你忍着点,这宝贝已经长在了你的身上,若是不把你这条胳膊卸下来,我又怎能将它得到手呢?不过你放心,一只胳膊换高灵毓一条性命,是绝对的合算……” 秦川忍受着右臂上传来的剧烈疼痛,忽然仰脸笑道,“我本以为这宝物终身为我秦川一人所有,不料今日却被你殷红蛛夺了去,你断我一臂,但也理应让我知晓一件事情!” “什么事?” “是谁告诉了你我这宝贝的秘密?我自认藏得严实,连高灵毓都不知道,你又是从哪里得知?” 殷红蛛一手握着刀片,另一只手沾了沾秦川伤口处的鲜血,搁在嘴里吮着,忽而冷声道: “眼看着一只手臂就要没了,秦堂主怎么还是不慌不忙的?竟还想着套我的话!看来三娘的手段还是太过仁慈,没让秦堂主晓得这其中的厉害!” 秦川哪里不慌不忙,此时他脑门儿上都是汗珠,嘴唇也因疼痛微微发颤,但见到殷红蛛发怒,反而眼神一变,摇首浅笑道,“三娘的确不知道其中的厉害……” 那殷红蛛觉得秦川神态有异,刚想逼问几句,就觉背后猛然一阵刺骨剧痛,竟是有人在其身后一刀捅入她的后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本以为计划万全,不料就这样不明不白地送了性命。 秦川见殷红蛛瞪大双眼、从自己身上滑落在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垂首歇了一会儿才勉强抬起头: “银儿,你怎么在这儿?” NO.59变故 原来在殷三娘背后将其一刀毙命的人,正是四方钱庄的大小姐金银儿,她趁着殷三娘与秦川说话的工夫,悄无声息地溜进房里,眼见这恶毒女人以利刃伤害自己曾经的心上之人,一时怒极,拔出腰中的匕首就结果了她的性命。 此刻她眼见殷红蛛的尸身瘫软着倚在秦川脚边,全没有大家小姐的娇怯之态,一脚将那死尸踢到一边,上前便去查看秦川右臂上的伤势,伸手旋即在他上臂肩膀处点了几处穴道为他止血,耳中听得秦川询问自己为何在此,反倒没了方才杀人性命时的利落干脆,支支吾吾地不愿说话。 秦川见金银儿总不回答,心里也就猜着了一二,轻轻叹息,说道: “你早就知道殷红蛛夫妻两个要来害我的性命?” 金银儿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会这样对你,我以为她只是要杀高灵毓,没想到她、她……秦川大哥,早知如此的话,我必定偷偷告诉你知道,也免得你受这样的痛苦。” 她看着秦川右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起来,秦川也不稍稍劝慰这梨花带雨的妙龄少女,只是立即追问道: “什么叫偷偷告诉我知道?有什么人看管监视着你的行动?银儿,你看我今日险些被人卸去一只手臂,你就把实话告诉我吧,是什么人告诉你你父亲去世的真相?又是谁支使那殷红蛛韩千霸前来以卑鄙手段害人?你若不说,恐怕……我也活不到下次见你了!” 金银儿早先对秦川用情至深,现下他受伤也有自己的责任,听到秦川恳求,便将实话通通吐露出来。 “是、是浮屠阁的阁主——朱鸾……” 听到这个名字,秦川心中猛地一惊,当年洋泽堂大火那夜,他中怜幽草剧毒昏迷的一瞬间,曾经听得高灵毓抱着自己嘶哑地狂吼出声,喊得正是“朱鸾,我要你血债血偿”,那夜之后,所经变故颇多,他竟渐渐把这个名字给忘了。今日听到金银儿口中重提,方才明白过来,这个朱鸾便是浮屠阁的阁主,原本与高灵毓谈好了交易,两方联手将洋泽堂毁去,浮屠阁扫除劲敌,得以在兖州东山再起,高灵毓则得了个走投无路的秦堂主,从此将其圈在身边,日日赏玩!他们还真是合力图谋,成事之后各取所需啊! 想起当年之事,秦川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金银儿在一旁撕了自己的衣袖正为他包扎伤口,以为他是生自己的气,连忙出声道: “其实我也只见过朱鸾一次,他告诉我爹爹并非死于道途贼匪,而是高灵毓一时生气活活给扼死的,我、我那时候只道你与那高灵毓交情极好,以为你们俩必定是一伙儿的,才对你冷言冷语,出言讽刺,可是如今我知道你也恨透了高灵毓,欲杀之而后快……秦川大哥,你若早些告诉我,我也不会……” “你在哪里见到的朱鸾?他长什么摸样?你可曾见过他出手、知道他武功高低?”秦川根本不关心小女子缱绻缠绵的娇羞告白,冷声打断了金银儿的话,金银儿有些生气委屈,低声嘟囔着: “秦川大哥还在意这些做什么?难道真的要杀了浮屠阁的阁主么?我说句不好听的,以你一人之力,凭着现在的内力修为,想要取那朱鸾的性命,简直是难于登天呐!” 秦川的一双眼睛瞪着地下殷三娘的尸体,缓缓道,“我秦川早该随兄弟们死于洋泽堂大火之中,苟活至今,除了报仇,还有什么旁的事情是我应该做的?取不了仇人的性命,我自己命丧于他们手中倒也对得起九泉之下的一众兄弟……” 金银儿听出他话语中决绝之意,呆愣愣问了一句: “朱鸾告诉我,那高灵毓爱你至深,他肯与浮屠阁联手,甚至将整个兖州拱手相让,就是为了你……你方才所说的仇人,也包含他在内么?” 秦川略略沉默,忽而冷声道: “高灵毓?我早就与他断情绝义,如今他糊里糊涂,还将我当做心尖上的人护着捧着,这倒方便了我下手取他性命!” 他一句话刚刚说完,房门忽然被人从外头轻轻推开,金银儿秦川两人连忙看向门边,眼中所见却让二人着实大吃一惊。只看见高灵毓披头散发、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反手将两扇房门掩上,竟在门板上留下了两只暗红的血手印,原来是他进门之前就沾了满手淋漓的鲜血,此时不仅将他两只手直至手腕处染得血红,还顺着他的指尖不断滴落,血珠一颗颗砸在了地上。 秦川蹙着眉心不说话,金银儿见高灵毓从进门开始就死死盯着自己,免不得不寒而栗,她素知高灵毓渊冥邪功高深莫测,生怕他突然出手,如同对待自己父亲那般、狠狠扭断自己的脖子! NO.60苦海无边 “秦川大哥,他这是怎么了……”金银儿胡乱将秦川的伤口裹起来,有些害怕地往他坐着的圈椅后面躲,秦川见高灵毓两手是血地进了来,白发白袍上也沾了鲜血,神情呆滞古怪,行为诡谲异常,马上低声安抚金银儿道,“你别慌张,去翻一翻殷红蛛的衣裳,先帮我把身上的毒解了。” 金银儿这才想起秦川之前中了殷三娘的招儿,此时全身瘫软动弹不得,万一高灵毓发起狂来,能制得住他的也只有秦川……这般想着,金大小姐也顾不得屋子那头还有个神色可怖的高灵毓,蹲下身翻找起殷红蛛的薄纱轻衫。 “这好几个瓶子,要不……秦川大哥你每个都闻一闻?” 金银儿被高灵毓吓得几乎魂不附体,将几个瓷瓶依次凑到秦川鼻下让他去闻,秦川此时手不能动、脚不能抬,只好拧着眉心任由金银儿摆布,谁料几种药粉一一闻了下来,渐渐地四肢百骸竟有了知觉。见到秦川身上药力渐消,金银儿高兴得险些跳将起来,一面防备着高灵毓是否有什么可疑动作,一面与秦川低声商议: “秦川大哥,咱们现在怎么办?高灵毓的模样这般古怪,你看他那双手,是不是刚才……杀了不少人啊?” 秦川扭头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侧的金银儿,心道自己与高灵毓的恩怨瓜葛,何必让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掺和进来。 “你从窗子走吧,他不会伤我。” 金银儿仰脸看着秦川,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就听他接着道,“他不会伤我,可保不准不会伤害你,你也看见了他满手都是血,说不定方才已经大开杀戒……银儿,你且走吧,以后也不要再去见朱鸾、再来见我,从此只当世间没有秦川这一号人吧!” 金银儿眼里渐渐盈了泪,她明白这个人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这次离去之后恐怕再也无缘相见,可是仇敌当前,儿女情长与自身性命,终究是需要取舍…… 金银儿含泪将秦川看了几眼,终于松开他的衣袖,“秦川大哥,你、你好好保重,我……”一个“我”字之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秦川抬起左手在她发辫上轻轻抚了抚,笑着道: “走吧,我这么大的人了,当然懂得自保,你无须担心。” 金银儿垂首站了片刻工夫,转身奔至窗边,推开窗子,一跃而去,秦川看着她跳窗离开的身影,忽然觉得心中一块大石已然放下,不仅因为金银儿脱离险境,更因自己终于可以不必掩藏心情,从此刻起就可以与高灵毓将一切怨仇往事通通摊开说明了。 秦川向前走了几步,却不敢去看高灵毓赤红的双眼,低声道: “你又杀人了?” 高灵毓低头看看自己沾血的双手,厌恶地蹙起眉心,语调平常地回答道,“有个人扮作了你的样子,不仅在我茶水中下毒,还暗藏了袖箭和毒镖想要我的性命,这也就罢了……”他随手扯下红木架上挂着的一块方巾,低头擦拭着手掌指缝间的鲜血: “我怎么可能辨不出那到底是不是你?我当即折断了他一只胳膊,请他告诉我他是何方神圣,谁知他竟敢冲我撂狠话,说我折断了他的手臂不要紧,可他婆娘正在你房里要卸掉你的一只手臂。这就是他的不好了,什么话不说,偏说要伤害你,旁的事不做,非要自寻死路……他和他两个兄弟,都是被我先折断了两只胳膊、卸去了双腿,个个讨饶哀嚎不迭,最后我大发慈悲之心,将他们心脉震断,助他们脱离苦海……” 将染红的方巾顺手一抛,高灵毓慢慢走近,看见地上殷红蛛的尸体,挑一挑长眉,“就是这个女人?这样死了真是便宜她了……” NO.61回头是岸 秦川见到他一步步靠近,不由向后退了两步,高灵毓见了冷冷道,“你怕了么?为什么不敢看着我?方才口口声声说要杀我的人难道不是你?” 秦川初见高灵毓这副癫狂嗜血的模样,心下确实有些慌张,可是听见高灵毓这讽刺之辞,胸中的怒气顿时汹涌翻腾,倒将一点点怯意压了过去。 “我怕什么!既然你已经听到我说的话,那也没有什么好掩饰辩解的。高灵毓,你害我百十号兄弟惨死,整个洋泽堂化为废墟瓦砾,深仇大恨不共戴天,我早已发誓必定取你性命以慰藉弟兄们的亡魂……可惜你现在知道了我的心思,你要怎么做?将我这个意图行凶者早早除了、以绝后患么?” 原来高灵毓杀了韩千霸兄弟三人之后,急忙赶来秦川这里想确保他的安全,却看见金银儿悄悄溜进房去,于是站在门边细听里头的动静,秦川与金银儿的一番对话便尽数传进高灵毓的耳中,连同那些咬牙切齿、满含憎恶的言语也一句不漏,高灵毓如何能不生气!想自己对这个人百依百顺,他高灵毓在旁人那里何曾有过这般放低身段的!愈想心中怒气愈盛,此时见秦川一副“我就是要杀你你能奈我何”的无畏神情,猛然上前窜出一大步,伸手便扼住了他的咽喉: “你当我真的拿你没办法么!” 秦川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眼见高灵毓满面怒容,反倒出言激他: “你能拿我怎么办?从前我有个洋泽堂作为栖身之所,你将它毁了好叫我无依无傍,现在你还想毁掉什么?我今时今日如此境地,都是拜你所赐,你索性将我这条命也取了,免得往后我想出什么恶毒法子来杀你!” 高灵毓一怒之下,双目圆睁,举起左手就要向秦川头顶拍落,秦川心中长叹一声,竟是闭上双眼、一副坦然就死的模样,高灵毓心中一惊,连忙收住掌势,深深看着眼前之人,却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我是拿你没有办法,不忍心伤你分毫,可是那些挑唆撺掇之人,却是真真该死!待我先去取了那金家丫头的性命,回头再与你算这笔账! “你说得对,我确实舍不得伤你,可是那金银儿却是可恶至极!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先杀了她去,免得一想起这人心里就不痛快!” 高灵毓说着便松开了秦川,将他向其身后圈椅上狠劲一推,转身疾走几步,从方才金银儿离开的窗子一跃而下,秦川听到这话,连忙伸手想拦,可他如何能拦得住高灵毓,竟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顾不得右臂伤势严重,紧跟着他从窗口跃下。 秦川的功力大不如前,眼看着高灵毓使上了轻功,那白色的身影已经飘出老远,只得在他身后狠声喊道,“你要是杀了她,我就即刻自杀!好!好!!银儿对我一片深情,我俩阳世无缘,却能一同到阴间去、做一对鬼夫妻!” 高灵毓听见,气得几欲狂吼,立即转身回来,一把揪住秦川的衣襟,双目赤红,冲他凶狠吼道,“你愿意和她做夫妻?你愿意和她做夫妻!好样的!我对你这么好,你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什么话说不出!高灵毓我明白告诉你,我与你两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想要我与你恩爱相好?——做梦!做梦!!” 高灵毓恼怒至极,仰天狂啸一声,直如野兽嘶吼,响彻穹宇,其中更是混夹了上乘内力,震得秦川耳膜生疼、内息翻涌,可他忽见高灵毓猛然止住这癫狂之举,一双眼睛又似含喜又似含忧,愣怔了一般直直瞧着自己。 “你又骗我!你又骗我!” 这语气好似一个撒娇的孩子,在秦川听来却无比可怖,莫不是……又是他渊冥发作?之前秦川见识过高灵毓完全不受控制的样子,那次虽然没有旁人,且是在床第之间,高灵毓却也是残忍暴虐至极,直要了他半条命去!现下猛然想起当日遭受的痛苦,秦川浑身上下不禁打了个冷颤,警戒万分地看着高灵毓,生怕他下一刻化作嗜人的猛兽! 高灵毓对秦川倒是没有伤害的意思,只是抱着他的肩膀,凑近他耳边小声道,“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先去杀一个人。回来之后我就带你回逍遥山庄,我们永远住在山上,再不理会山下这些人了,好不好?” 说罢粲然一笑,竟抛开秦川,转身又要去追逐金银儿,秦川心中凉了大半,看来他今日不杀金银儿是不肯罢休的,尽管心中万分忧惧,却还是强撑着拉住了高灵毓的袖子,尽量放柔声音: “你不要杀她,不要再杀人了,我……” 此时小腹猛然一热,秦川感觉四肢竟渐渐有些酥软,脚下几乎站立不稳,伸手搭在高灵毓手臂上,整个人就向地上软软瘫倒过去。 高灵毓虽神志不甚清明,倒也还晓得秦川此时状况有异,急忙将其揽进怀里,迭声询问他是怎么了。秦川只觉得体内火烧火燎,眼前所见也渐渐模糊不清,身体某处羞于启齿的变化更是直接告诉了他此刻是个什么情况。 该死!那殷红蛛死后还要害我!是那几个药瓶! 刚才在客栈房中,金银儿不问青红皂白,将从殷红蛛身上搜来的几个药瓶都给秦川闻了,秦川一时间得以活动,暗自庆幸误打误撞拿对了解药,却一厢情愿地忽略了其余几个瓷瓶里装的可能是些什么药物!想那殷三娘自诩春药迷毒,天下第一,她身上自然也会携带这般效用的药粉! 秦川此时又是后悔又是懊恼,体内难以言喻的情欲折磨得他如同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只得依偎着高灵毓,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道,“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街上……你带我、带我走……” NO.62缱绻 “走?走去哪儿?”高灵毓只当秦川是受了内伤或是发了旧疾,才会满头汗珠、呼吸急促,当即问道,“要不我带你去找个大夫瞧瞧?” “找什么大夫!你、你带我找个僻静地方,总之、总之不要有人在的……快!快!” 秦川一连催促了高灵毓好几声,高灵毓此时头脑懵懵懂懂,把他的话当做圣旨,连忙揽了秦川的腰,运起轻功,只轻轻一跃就上了街边屋舍房顶。秦川觉得身子起起伏伏,耳边夜风呼呼吹过,不消半刻工夫,身旁揽着自己的人就渐渐停止,将自己背靠着什么物件安放下来,秦川强自忍耐着体内的冲动,勉强睁开眼睛去看现下身在何处。 “你、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原来高灵毓糊里糊涂,只道秦川要去没有人烟的地方,于是带了他一路乘风飞奔,直至郊外密林方才停下,此时听到秦川埋怨,又急忙抱起他想要改换地方。秦川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艰难开口道: “不用了,你听我说……你回去方才我们落脚的客栈,去把那红衣女人身上的瓶瓶罐罐都拿来,要快!快去!” 秦川接连催了数次,这回却不见他听话地回去取解药,秦川已然欲火焚身、苦不堪言,见高灵毓迟迟不动,忽然恨恨地将他奋力一推: “你不帮我,那你就走!我不要你……看我的笑话!” 高灵毓直愣愣望着秦川倚靠树干而坐的身体,忽然抬手去拉扯他的衣领,吓得秦川连忙想躲,可身体却不由自己做主,碰到高灵毓微凉的手掌竟是主动贴了过去,顷刻间两人已经缠到了一处,秦川后背倚靠着树干,高灵毓挤进他两腿之间,将他牢牢圈在自己怀中逃脱不得,更何况秦川此时浑身火烧一般,哪有那逃脱的力气! 眼看着衣衫被眼前这人一件件撕扯开来,秦川心中万分焦急,狠劲咬破下唇,竟用最后一点力气将自己的右肩往身后树干上狠狠撞去!方才的伤口顿时鲜血狂涌,剧烈的痛感使他恢复了一些神志,抬起左手抵在高灵毓胸膛之上不让他靠近: “毓儿,我求你,算我求你……不要这样,我不能再与你做这种事情,你停下,你停下……” 高灵毓哪里听得进去,抓住秦川抵住自己的左手放到嘴边吻了两下,将他身体放平就急切地压了上去,秦川虽然知道此时高灵毓精神有异、根本听不进旁人说话,但还是不肯乖乖就范,仰躺在草地上,浑身瘫软却兀自喊道,“你杀了我!杀了我!你现在不杀我,以后我必定杀你!……与其又和你做出这种龌龊之事,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来得痛快!” 高灵毓哪管他说什么,几下将秦川衣裤解开抛到一边,顺着他消瘦的胸膛就一路吻下去,秦川被他上上下下一刺激,再也喊不出一个字,只能平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任由高灵毓摆弄。 “你这里有个玉环……你看,我手上有个一样的!” 高灵毓一面开拓着秦川的身体,忽然看见他此时无遮无掩的右手手臂,惊奇之余、忙将自己左手手腕上的昆仑玉环凑到秦川眼前让他看,秦川此时神志已然为药力所侵,感觉身上的人突然停了动作,反而急不可耐地动了动身体,高灵毓哪还顾得上什么玉环不玉环的,美食当前,自当大快朵颐! 先让秦川释放了一次,看见他两颊腾起红晕,眼神迷离,口中呼出的热气直扑在自己颈间,高灵毓双眼更似充了血一般,伸手探进那紧致妙处,百般地挑逗慰抚。秦川本就羞于此事,加上一年多以前与高灵毓分离之后,就再也不曾有过情事,此时又中了极其霸道的药物,体内犹如波涛汹涌、巨浪滔天,身体热得简直烫手,胸膛剧烈起伏,抓住高灵毓仅剩的里衣衣袖就不肯撒手,口中除了情动时的呻吟就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 高灵毓这边早已忍得辛苦,感觉到秦川修长的双腿将自己紧紧夹住,摩擦着自己精神抖擞的部位似有邀请催促之意,那还犹豫什么!当即真枪实弹、攻城略地! 两人好一番忘情缠绵,将其余一切事情尽数忘了,直至月明中天,他二人才渐渐偃旗息鼓,也不管此时身在何处,仍是那四体交缠的亲密姿势,只盖了高灵毓的一件外袍就昏昏沉沉、相拥睡去。 NO.63玉环微凉 再看客栈这边,元寒喑同唐然见到殷红蛛等人的尸体,大为惊讶,元宫主命手下人秘密处理妥当,见唐二爷在屋子里坐立不安,当即又派了几个水悠宫暗卫到城内四处寻找,只不过寻了一夜,仍是没有那两人的影子。 唐然生怕自家大哥已经遭遇不测,凡儿又因爹爹不在身边一直哭闹不止,当真是愁眉不展、忧心忡忡,正当这两人忧愁担心之际,却忽然有暗卫来报,说高庄主同秦先生两人已经回来了,唐然元寒喑大喜过望,连忙下楼迎接,谁知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幅景色。 高灵毓只穿着单薄的里衣,白发散乱,衣上发上还沾着不少树叶草屑,秦川则被高灵毓打横抱在怀中,浑身上下竟似未着寸缕,只裹着一件白色外袍,露出瘦削的肩膀、精瘦的小腿与双足。 唐然大吃一惊,快步冲上前,一眼瞧见了秦川右臂上的伤口,血虽早已止住,却仍是狰狞可怖,开口便喝问高灵毓这是怎么回事,高灵毓却看也不看他一眼,抱着秦川慢慢走上客栈二楼去。 唐然气冲冲地想将他拦下,却被元寒喑在一旁好言劝住,且先让师兄找地方将你大哥安放好,听听他待会儿怎么说,不要冤枉了好人。 唐然虽然气恼焦急,倒还听得进元寒喑的话,两个人默默跟着高灵毓上了二楼,见他走进一间空房,将秦川安置在床铺之上,扯过锦被将他仔细盖好,自己站在床边呆了呆,竟踢掉了靴子钻进被子里头,双手抱住了秦川倒头就睡。 唐然看见他这一串动作肆无忌惮、旁若无人,把拳头捏得“咯咯”直响,上前几步压低声音冲高灵毓吼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大哥身上的伤难道不用医治了?你放开他!” 高灵毓这次倒是掀起眼皮看了唐然一眼,“他现在很累,先让他休息。”说罢阖上双眼,再不搭理旁人一句,气得唐然咬牙切齿、火冒三丈,幸好元寒喑及时将他拖走,这才避免了唐二爷跳上床去,将高灵毓从他家大哥身边拽开的可能情况发生。 …… 秦川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身上异常疲惫,脑海中混沌一片,竟是迷迷糊糊、什么都记不起来,直到稍稍转了转脖颈,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方渐渐反应过来。 “不要这样搂着我,我喘不上气……” 高灵毓笑着,并不松开手臂,整个人侧向一翻,伏在了秦川身上,“你瞒了我那么久,现在还不许我抱一抱了?” 秦川蹙着眉头不说话,高灵毓抚摸着他柔韧瘦削的腰身,喃喃说道,“怪不得你之前都不怎么吃东西,原来是身上藏着昆仑玉环、怕给我看见,现在我都知道了,你可得好好吃饭了。” 此时他二人的身体紧密相贴,联想到昨晚那一番激烈的情事,秦川有些不自在,“这里是哪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高灵毓的左手顺着秦川受伤的右臂一路向下,小心避开伤口处裹着的层层白纱,摸到那一圈微凉的玉环时,心中不免一动: “我早该想到的,这样简单的道理……怪不得你之前一直不让我近身,原来是身上藏了这个秘密。你骗得我这么苦,该如何补偿我?” “我何时骗你了!是你自己没想到,难道要来怪我么!” “好好好,是我脑子笨……也对,昆仑玉环是入肉生根的,戴上之后根本摘不下来,可是谁叫你让我看过你的两手手腕,我一见你腕上没有玉环,这念头先入为主,自然不再疑心凤环在你身上,说到底还是你有意设圈套让我钻,是你存心蒙骗我!” 原来经过之前一场变故,秦川的身体迅速消瘦,手臂自然也纤瘦了不少,昆仑玉环是极有灵性的珍宝,不但没有从他手腕脱落,反而顺着他前臂日渐向上,卡在秦川手肘前部方才停止。之前与高灵毓等人重逢之际,他料想高灵毓必会怀疑凤环在自己这里,于是在他面前数次卷起衣袖,亮出光裸无物的双手手腕,抢先打消了高灵毓的疑心,日后更是时时提防在他面前袒露手肘,这个秘密才得以一直保存至今。 高灵毓揽着秦川,轻轻蹭着他的肩窝,忽然离开他右臂上的玉环,左手向他小腹探去。 “——你!”秦川吃了一惊,蜷起身体想要阻止高灵毓,谁料高灵毓硬是掰开他试图拦阻的双手,抚上他平坦的小腹,不断地轻柔摩挲着,脸上现出疼惜的神色: “你疼不疼?这么长的一道伤口,是怎么弄的?” 秦川的神经瞬间紧张起来,身体僵硬、不敢有一丝多余动作,尽量语气平常地回答道,“与人打斗时,被划伤的……” NO.64不知餍足 “被谁伤的?那人用的什么兵刃?这伤口足有四五寸长,又正好在你小腹中央,到底是何人使的什么招数,伤在你这里?”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从前的事我记不清了!”秦川忽然有些激动,双臂抵着高灵毓,想叫他从自己身上起开,高灵毓垂着脑袋,肩膀轻微颤动,最后演变为大笑出声,猛然又止住了笑,一双眸子晶亮晶亮、对上秦川的眼睛: “为什么凡儿和我长得那么像?” “哪、哪里像了!凡儿还不到一岁,如何看得出来像谁不像谁!” 高灵毓抱着秦川嘻嘻一笑,“那好,之前你从来不和我说凡儿的身世,现在我好奇想知道了,你告诉我,他亲生父母是谁,家住哪里?和你有什么渊源?怎么会把儿子交给你抚养?” 秦川眉心紧蹙,两眼直瞪着高灵毓,憋了半天方吐出一句,“这是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高灵毓一听,不乐意了,“你这话怎么说的?是你的事情我就不能管一管了?再说了,这难道当真是你一人的事情?……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开口,没关系,你不说便不说吧,我去找旁人问去!” 看见高灵毓作势起身,秦川慌忙将他一把拉住,“你干什么去?旁的人知道些什么?你不要在这儿瞎胡闹!” “我怎么就是胡闹了!你不肯说,我就不能问了么?” “有什么好问的!不许去!再说了你找谁问去,这事情除了我没有旁人知道!” “真的?你这么确定?”高灵毓冲秦川眨眨眼,坏笑着说道,“你和鹿家的小子走得那么近,他知道不知道?你说那闵玉淳是凡儿的义父,他知道不知道?还有一个离得近的,你和你家二弟是嫡亲的弟兄,这事情总该对他说过吧!” 秦川被他堵得无话可讲,支吾了半晌却仍自强撑着,既不让高灵毓找唐二爷去问,也不肯透露半个字,他二人这般对峙了有半刻工夫,高灵毓忽然轻叹一声,“罢了罢了,你实在不愿说就算了,我不再过问了。” 秦川松了一口气,将这人从自己身上推到一边,撑起上身、四处搜寻起自己的衣物现在何处,高灵毓仰躺在他身边,心里仍想着凡儿的事情,可一转脸瞧见此刻的秦川,从他背后看去,身形消瘦,四体修长,乌发散乱地披在他背上,遮住了突出的脊椎骨,不禁回想起昨夜的一番缱绻缠绵,他那时神志不清,竟没能好好欣赏他情动时的诱人模样,只一味地横冲直撞、埋头猛攻,实在是令人惋惜叹悔…… 忽然感觉到身后贴上一具温热的躯体,秦川稍稍回头,“你做什么呢?松开手,我要去看看凡儿。” 高灵毓将他刚披上的里衣轻轻扯掉,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还是先看看我吧……” “看你?你受伤了么?”秦川被高灵毓转过身去,顺着他的视线一直向下,却猛然涨红了双颊,“你这个人!怎么又……” 高灵毓双臂渐渐收紧,提防秦川猛地奋力挣脱,“我有什么办法,谁叫你光着身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你可别想逃避责任!” “我只是在找我的衣裳!” 待到秦川意识到人面兽心的高庄主,此刻勾唇笑着是在谋划何种事情,再想逃脱已然为时晚矣。 幔帐落下,在这青天白日,又被那人按着云雨了两三回,直到体力实在不能支,开口央了数次,那人才终于手下留情,由快入慢,渐渐停止。待到高灵毓酣饱餍足地退了出去,秦川已是疲惫万分,再没一点力气穿衣下床,去看凡儿与自家二弟了。 NO.65“内忧外患” 虽然秦川始终不肯吐露凡儿的身世,但高灵毓对凡儿却是愈发宠溺喜爱起来,以往他为讨秦川喜欢,总有意当着他的面将凡儿抱在怀中逗弄一会儿,可如今仿佛对这婴孩真心喜欢了一般,也不顾凡儿一见他就大肆哭闹、被他抱在怀里时又是踢打又是抓挠,整日当做心肝宝贝一样抱在手上哄着,唐然和秦川两人哄逗孩子的机会倒变得少之又少。 这一日,几人眼看着将入兖州境内,行程却慢了下来,在与兖州毗邻的滨州寻了一处客栈投宿歇脚。 这滨州城不同于其他地方,可算是秦川与高灵毓初遇的场所,想他二人那时候一个是闻名遐迩的洋泽堂堂主,一个是游手好闲的水悠宫二公子,阴差阳错走到一起,联手抵御白衣教敌众,结伴同行前往兖州…… 可是时至今日,一切都变得大不相同,高灵毓是将这段往事忘了的,秦川却是记得真切,此刻重回故地,不免思虑万千、多添忧愁,加上最近高灵毓总是要不够似的,每日晚上都偷偷溜进他房里,钻入帐中就缠着要与他欢爱。秦川开始自然拒绝,可高灵毓这涎皮赖脸的家伙,竟威胁秦川道如若不依他,就把那夜郊外林中之事讲与唐然元寒喑听,秦川最要面子,更加不愿让二弟知道自己与高灵毓这些事情,只得闭了双眼,自暴自弃一般,任由高灵毓弄去,但是后来被他挑起了兴致,两人折腾到大半夜方且了事也是时常有的。 如此“内忧外患”,哪有对身体没有影响的道理呢,况且秦川的体质本就不适宜频繁欢好,高灵毓夜夜索求,更是给他身体增加负担,这几人行程减缓,也正是因为秦川实在无法继续赶路,这不,他正双目紧闭、躺在床上休息,那罪魁祸首则笑眯眯坐在床边,望着他的睡颜出神。 正当高灵毓瞧着秦川的眼睛鼻子嘴巴瞧个没完,兀自傻笑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拍了两下,门外有人轻声道,“师兄,出来说话。” 高灵毓恋恋不舍地站起来,忽又俯下身在秦川脸上亲了亲,才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 “什么事?”打扰我与川两人相处…… 元寒喑将一封书信样的东西交到自家师兄手上,脸色有些难看,“你自己看吧,都是你心上之人做的好事!” 高灵毓将信拆开看了,却是形色如常,“去就去呗,不过是一起喝喝茶什么的。” “——喝茶?师兄你好糊涂!这信中措辞刻薄激烈,说你是蒙骗了天下豪杰才坐上逍遥山庄庄主位置,嚣张跋扈、目无尊长,还罗列了近十条你的所谓‘罪状’,他们说是邀你去品茗议谈,可这明摆着就是鸿门宴!你摇头做什么?……什么?你打算赴约!?” 高灵毓理了理衣衫,转身就往楼下走,“师弟切莫挂念,替我照看着屋里之人就是了。” 元寒喑几步跟上,低声道,“你可知道这事情就是屋里那位一手促成的?信中反复提到有证人指证你的种种行径,那些事情除非是与你极为亲近之人,不然绝不可能知晓……师兄,你可千万不要贪图一时快活,被身边的人设计陷害了啊!” 高灵毓不为所动,摆了摆手就径自下楼去了,元寒喑在他身后转了两圈,叹息一声便阔步追上,“师兄,我还是同你一起去吧。” “哦?那自然好……等等,待我嘱咐一下唐二爷替我照顾川……”高灵毓转身又想上楼,却被元寒喑拦住。 “你还是想想待会儿如何应对吧,然儿是他亲弟弟,自然不会怠慢的!”说罢拖上自家师兄,招来水悠宫那两个一等高手跟在他俩身后,一同去赴那武林正派人士邀请高庄主参加的声讨大会去了。 NO.66相煎何太急? 这两日秦川与高灵毓甚为亲密,唐然这个做兄弟的与他说话的机会反而少了,此刻看见自家大哥推门进来不免有些惊讶。 “大哥,你身体还没好,下床做什么?”唐然看秦川脸色不大好,连忙上前道,“你有什么事情让客栈伙计叫我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跑来……” 秦川看了看自己亲弟,“元宫主呢?” “好像和那姓高的一起出去了,我也不清楚他们是去哪……大哥,出了何事?” 秦川垂着眼帘瞧着地面,忽然叹息一声,轻声道,“他们两个是赴约去了……” “何人之约?我见他接了信,神色异常,步履匆忙,甚是担心的模样,午饭都没吃就跑去找他那个师兄了……对了,大哥你用过午膳没有?没有的话在这里和我一块儿吃一点吧……” “那是数十位江湖仁人侠士联名送来的邀请函,意在指数高灵毓的歪邪行径,替天下武林重新推选逍遥山庄的主人。” 唐然听了,愣神半晌,见秦川一副似愁非愁,似忧非忧的神情,一双眼睛淡淡瞧着前面楠木几上摆着的曲干盆景。 “大哥,你如何知道得这样清楚?难道是你……” 秦川抬起头来,看着自家二弟,忽而扯出一丝笑意,“你从前质问我为何一直留在高灵毓身边,是否将之前的深仇大恨全数忘了……唉,我如何能忘记?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我赶到洋泽堂的时候,正门已经早就烧光了,只余下几根焦黑的圆柱,院子里的池水被大火几乎烤干,到处是焦黑的瓦砾砖木,鼻间全是焦臭的气味,他们的尸首相叠,鲜血淌了满地,到处都是大火,残垣,焦土……” 唐然见秦川有些恍惚,连忙拉住他的手晃了晃,却听得他倏尔转了话题,“小然,你答应大哥一件事情好不好?” “什么事?” “你答应我,今日就回吴城去吧。” 唐然瞪大了眼睛,立即道,“不行!你且先告诉我,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几日你与高灵毓那些事情可别当我不晓得,还有,他忽然对凡儿那样宠爱,难道不是你把凡儿的身世告诉他了?你又说忘不了从前的仇恨,又与他这样亲密,到底是何意思!大哥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你今日不明白告诉我,休想我自己回家去!” 秦川又垂下眼帘,默默了一会儿,终于出声道,“小然,此处离兖州已经不远,到了浮屠阁,更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前途凶险,你又没有一点功夫底子……你、你还是不愿回家去么?” 唐然看他神态有异,疑心大起,刚想出言继续追问,就见秦川忽然站起,右掌直向他胸口拍来,他这一掌出手极快,唐然又是丝毫不会武功的,自然结结实实击在他胸口之上,只感觉胸膛猛地一震,仿佛有什么噎堵在喉间,唐然不由得咳嗽几声,感到有什么东西顺着嘴角流淌下来,右手抹了一把,居然是殷红的点点鲜血。 “大哥,你……” 秦川不等他说完,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瓷瓶,倒出一粒小小的丸药来,就让唐然赶紧吞下去,唐然一手捂着胸口,正愣愣瞧着自己手上的血迹,还未回过神来。秦川见他这样,硬是将那药丸塞进他口中,亲眼见他吞服下去这才放心。 “小然,不要怪大哥,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你听好,不论往后发生了什么事,你只管在吴城安稳度日,千万不要再卷进这江湖纷争之中,切记切记!” 唐然此刻哪里还听得进秦川在说些什么,方才挨了一掌尚不觉得有什么,可那一粒药丸吃进去以后,便觉得头晕目眩,竟是渐渐地双腿发软,眼皮沉重,伸了双手拽住秦川衣襟,却是再不能支持,“扑通”一声昏倒在地上。 秦川垂首看着自家弟弟倒在地上,竟还是那淡然的神色,也没有将人搬到床上躺好的意思,轻轻叹息一声就转身向房门走去,谁料这时候那红木门户猛地被人从外头打开,秦川抬眼一看,大吃一惊: “你怎么在这里?” NO.67城东镌石湖 来人听秦川这样问,冷哼一声,“我怎么不能在这儿,还是说你方才做了亏心事,害怕被旁人撞见?” 秦川蹙起眉心,同样冷了语气,“我们唐家兄弟之间的事,不劳烦风少谷主插手。” 原来此人正是神月谷的少谷主风月扬,此刻抱着双臂挡在秦川身前,神色不善,语气也没了从前的尊敬。一年多以前在武林大会上,他对秦川还是相当敬重的,可是时至今日,这其中经历了诸多变故,现下他的态度却变得十分冷硬不恭。 “我听闻,近日里有为数众多的江湖人士在这滨州聚集,虽不是飞雪门、明洞教那样的名门大派,可就算是百十只老鼠聚在一块儿还有些吓人,更何况这些人里头也还不乏享有些名气的……方才我见到高大哥同元宫主出了客栈,秦堂主可否告诉我,他们是做什么去了?” 秦川似乎并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只是出声叫他让开道路,不要挡在旁人门前,风月扬顿时有些怒气上涌,看见秦川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竟是丝毫也不为房里的亲弟担心,转念一想,这个人秉性如此,方才就是他出手重伤了自己亲生弟弟,现在哪有回过头担心的道理! 他对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都下得了毒手,高大哥与他日日同出同行,岂不是…… “其实这两日我一直跟着你们,最近高大哥怎么常常抱着一个小婴儿?看上去实在可爱得紧,能否也让我看看?” 听到风月扬突然提到凡儿,秦川立马警觉起来,可是还没待他开口拒绝,面前的人已经一个转身,向旁边房间跑去。 “我看秦堂主的意思,好像是舍不得儿子,那我只有自己去找了!” 秦川连忙快步跟上,一面在他身后道,“风少谷主何故对一个小婴儿这样有兴趣!你若真的有什么事情,不如等到高庄主回来,你两人坐下来慢慢商谈……” 风月扬已经一脚踹开木门、闯进房去,一眼瞧见了那合拢的幔帐,笑道,“你不必与我周旋,这孩子我今天是看定了!”说着几步跃至床铺之前,转眼间已将熟睡的凡儿抱在怀中,低着头仔细瞧着,脸上的笑意却是渐渐消了。 秦川见他盯着凡儿出神,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又实在担心风月扬对爱子做出什么事来,走近几步,好言劝道,“少谷主看也看过了,凡儿现下睡着,也没什么有趣的,不如你先将他交给我……” 风月扬忽然扬起脸来看着秦川,打断他的话,“这个孩子不像是你的,倒像是高大哥的亲生儿子……”见秦川没甚反应,顿了一顿方道,“我带他去找高大哥问问去!” 说罢一手抱了婴儿,转身自窗子轻巧跃下,离了客栈,一刻不停向街巷之中跑去。秦川心下大急,他原本以为风月扬是有事来找高灵毓的,没想到他竟像是专门来找自己的麻烦,而且此时凡儿在他手中,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风少谷主!不必去问高庄主,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秦川尾随着风月扬一路紧追不舍,可前面的人在深巷之中极其迅捷地左进右绕,仿佛对此地地形十分熟悉,不一会儿已经看不见他的人影。 秦川只恨自己此时功力不济,若能在客栈之内就将风月扬制服,也不会衍生出这许多事故,心中埋怨着自己,脚下却丝毫不敢懈怠,时刻不停地呼喊风月扬的名字,又搬出高灵毓来诱使他说话,以辨明他和凡儿的位置。 那风月扬明明可以隐匿进错综小巷之间、叫秦川就此找不着,可他偏偏在听得秦川脚步声渐远之时,咳嗽几声,又或是踢一脚地上的石块儿,让秦川知晓自己的方位,两人就这样在深巷之中你追我赶了约有片刻工夫,风月扬突然屏气敛声,不再兜圈子,加快脚步奔出小巷,冲身后高呼一声: “想要孩子的话,就往城东镌石湖来!到时候自会将小公子奉还!” NO.68有惊无险 那所谓的正派人士谴责声讨大会,在高庄主的高超演技、认错悔改之辞的感动下,在元宫主与水悠宫、逍遥山庄诸多暗卫的霸气威慑下,最终没能达成它的预期目标。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身为受害者的四方钱庄大小姐金银儿没能到场,而那个知晓高灵毓众多恶行的神秘证人更是从头到尾没有露面,那群江湖人士本就不甚同心,眼见那穿针引线之人迟迟不到,想到逍遥山庄与水悠宫两家俱是树大根深的,又见高灵毓、元寒喑二人年纪虽轻,却都是一副深藏不露、英气自华的模样,就连他两人带来的随从也都是个个武功高强,挑刺儿生事的心思便渐渐淡了,还真的只喝喝茶、谈谈天就和平散会,放高元二人归来。 方才见识到自家师兄同众人和煦春风一般谈笑风生,此刻惊魂甫定的元宫主,几次偷眼去看旁边的高灵毓,悄悄抹了一把汗: “师兄,你早就知道他们不敢跟你动真格?你要是早些告诉我,我也不用担心那么老半天了!” 高灵毓瞧了一眼师弟,嗤笑一声,“就凭他们?”可是神色却说不上轻松,眉心微蹙,低着头沉默了良久,才又幽幽说道,“他想要我退下庄主的位子来,可以和我直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借旁人之力迫使我退位让贤?……就算是,他想要我的命,我又怎会说个不字……” “师兄可别这么说,我从前一直觉得那人性情凉薄,可如今看来,他对你还是留有余情的,要不然今日怎么不曾出现?他终究是舍不得与旁人一起对付你!” 高灵毓摇摇头,忽而挑起一双眼睛望了元寒喑一眼,“你当我之前接连着晚上进他房里干什么去的?他一向不长于此道,之前同我好上一次,都要躺着好些日子不能动弹,这几晚我折腾得他够呛,他要是真的下不了床、不能露面自然最好,可若是他还是强撑着前来指证,我就当着众人的面问问,秦堂主前几日晚上是被什么人疼爱了的,何故脸色苍白、脚步不稳呢?” 说罢拍着掌、扬声大笑起来,元寒喑在一旁干笑了两声,“照你这么说,幸好他今日没露面,要是他现身了,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知晓他与你两人的关系了?” 高灵毓听了,倒止了笑,站在原地呆愣了片刻,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我见他今日没来,心里高兴,倒把这茬儿给忘了,难得他特意聚集了这么些江湖人士,在这次集会之上宣告我和他的关系岂不正好!哎,回去回去!我要和他们说去!” 说着就转身欲走,被元寒喑赶忙拦住,“师兄!不急于这一时,那些人估计早已散了!再说了,你若真的先斩后奏,你家那位难道不与你置气?” 高灵毓想想,这话也有道理,况且他一直挂心秦川的身体可有好些,便暂且将那念头压下,与师弟两人乐呵呵地直奔他们几人下榻的客栈而来。 “我俩为充场面,将暗卫全数带走了,也不知他可曾遇上什么麻烦……” 两人一面上楼,一面低声议论着,元寒喑听见师兄这样说,出言宽慰道,“太平盛世的,哪有那么多麻烦,再说了,还有然儿在呢,你担心什么!” 高灵毓一笑,“确实是我多虑了,可是从刚才开始,我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似的,老大的不自在,总感觉他父子要出事……罢了,先到他房里瞧瞧去!” 高元师兄弟两个便在上了楼梯之后分别,一个去往秦川房中,一个走向唐然房内,谁知二人进了房间,一时间俱是惊讶万分,这屋内之景,却是他两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NO.69少年人 高灵毓跳上床铺,将被褥枕垫翻得一团乱,口中喃喃道,“怎么不在?怎么不在!……他走了,他走了……把凡儿也带走了……” 转身冲出屋子,跑到唐二爷房间,刚想质问他秦川现在何处,就看见元寒喑跪在地上,紧紧搂着唐然一声声急切唤着: “然儿,你怎么了……然儿,然儿……” 高灵毓近前一瞧,唐然静静躺在元寒喑怀中,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嘴角边流下一行殷红的鲜血,连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还有气,先把人抱到床上去!”转身唤来一个暗卫去寻大夫,又招来客栈小二: “这位爷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样?还有,与我们同行的那位爷怎么不见了?你可曾见过他离开?是不是抱着一个小婴孩?” 那伙计看到唐然重伤不醒,眼前的人又是一脸怒容,哆哆嗦嗦道,“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位爷大约是一直在房里的,中午的时候还吩咐小的把午饭送到他房里,那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就、就……” 高灵毓急于知道秦川的下落,打断他道,“你看没看见和我一起的那位爷出客栈去?他往哪里去的?快说!” 小二绞尽脑汁想了半晌,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般,“小的一直在店内转悠,给客人添茶送饭,可是真的没见那位爷出去过啊!” 高灵毓蹙眉思量着,莫不是他想要不告而别,带着凡儿消无声息地走了?可是这唐二爷又是怎么回事?他断不可能伤害自己的亲弟弟,若是旁的什么人袭击了唐然,他必定出手回护反击,和贼人缠斗着出了客栈也未可知,但他与人争斗又绝不会带上凡儿…… 元寒喑已将唐然安放妥当,见他呼吸虽弱,一时半刻却也没有性命之虞,心情稍稍平复,转身对师兄道,“恐怕是什么人进来,伤了然儿,又将他父子两个带走了。” 高灵毓默默不语,只是眉头紧皱,拳头捏紧,这时候旁边的店小二忽然叫道,“对了对了!今儿个你们两位前脚刚出去,后脚就有一个少年模样的,来打听与你们同行的两位爷住在哪里,自称是几位的旧相识,小的便如实告诉了他。奇怪的是,这人上了楼之后就一直没有下来,小的以为是那两位爷留了他吃酒用饭,也就没有疑心……” 高灵毓、元寒喑听了,立刻连声追问此人什么模样、多大年纪、什么打扮等等,那小二赶忙细细描述了一番,元寒喑尚且摸不着头脑,高灵毓心中却渐渐有了个大概,只是现在仅凭客栈伙计的一面之词,不好妄下定论,见那伙计被吓得够呛,便挥手让他下去了。 “大夫马上就到,你且在这儿陪着唐二爷,我带些暗卫出去寻他和凡儿!” 高灵毓说完,便转身快步下楼,元寒喑留在唐然床边,握着他的一只手,见他此刻苍白容貌、脸无血色,真是既担忧他的伤势,又怨恨那个伤他之人,心中盼着师兄捉到凶手,交到自己手上,必定要百般折磨,方能解心中之恨! NO.70杏林圣手 再看这边,高灵毓带了十数个逍遥山庄并水悠宫的好手出去寻秦川、凡儿,可是几乎将整个滨州城翻遍,也没有发现他们的一丝踪迹,沿途也曾多方询问打听,可路上行人皆说不曾看见。 时间拖得越久,高灵毓心里越是惴惴不安,总感觉秦川此时已然身处险境,自己却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转,不能解救他于危难之中,又想到如若自己留下两三暗卫从旁保护,想必也不会出事,这般焦急找寻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夜色深沉,仍是没有一点音讯。 手下的暗卫劝说高灵毓先行回去,他们几人继续寻找,或许秦川此刻已然脱身回到客栈了呢,高灵毓又连忙奔往他们下榻的客栈,进门一看,秦川和凡儿没有影子,唐二爷房里倒是挤了一屋子的大夫。 “怎么找了这么些大夫……你可曾有过川的消息?” 元寒喑被大夫们赶到了内室外头,此刻正背着双手来回踱步,听高灵毓这样问,抬头道,“我一直在这屋里,哪有他的消息!……怎么?你一点线索也没有么?他屋子里里外外可仔细看过了?连一个脚印、一丝痕迹也没有?” “都查看过了,除了东面窗子打开着,再没有其他,屋子里、窗外巷中也没有打斗痕迹,我也带着人在巷子里着实搜寻了好几遍,可终究……”高灵毓摇摇头,坐进椅中,抬眼望了望内室里忙忙碌碌的数位大夫: “你何必请这么多大夫来,要知这世上有庸医害人一说,不要反而耽误了唐二爷,回头川回来,再为这个与我生气。” 元寒喑本就心里不痛快,被他这么一说火儿倒当真上了来,怒目一瞪,“你心中只有个秦川,是再容不下旁的人!我担心然儿,给他多请几位大夫医治又怎么了!”看了自家师兄一眼,又狠狠补上一句: “别说他回来之后与你生气,他回不回得来还另当别论呢!” 高灵毓立马拍着桌子跳起来,“你说什么!元寒喑你胆量见长,竟敢和师兄这样说话了!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你是咒他回不来么!” 元寒喑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儿,此刻师兄弟两人心中俱是焦急担忧,一言不合,竟险些大打出手,幸好两方的暗卫都在旁边待命,见势头不妙连忙上前阻拦,到底将他二人劝解开来。 高灵毓愤愤然一甩袖子,阔步就往外面走,元寒喑坐在房里也不阻拦也不询问,甚至冲门口高声说道,“把附近几州最好的大夫都给我请来!我倒要看看这么些杏林圣手,能不能救回一个人来!” …… 自那日晚上与高灵毓发生争执之后,元寒喑已经两天不曾与他家师兄说过话了,只知道高灵毓没日没夜地在外头寻人,回来后不是在房内默默地不说话,就是大肆摔砸器物、冲手下的暗卫们发火,这情景倒让元寒喑想起他当初在逍遥山上疯疯癫癫的日子。 可他们到底是同门师兄弟,从小一块儿长大,这情分岂是争吵一场就能忘记的,加上杳无音讯的秦川是然儿一母同生的兄长,元宫主爱屋及乌,对他的安危其实也是十分上心的。 这日晌午,元寒喑亲自喂唐然进了药,吩咐手下人款待诸位大夫用午饭,却有一个进屋来,拱手作揖道,“多谢元宫主美意,可是在下家中尚有一个病人需要看顾,还容我今日先回家去,明日一早再来照看唐先生。” 元寒喑点头应允,抬眼看见这大夫神色奇怪,似是忧中带喜,不禁出言询问,“你适才说家中有病人要照看,何故面有喜色?” 那大夫也没想隐瞒什么,老实答道,“在下今年已经年近五十,医术上虽略有些名气,却愁于膝下没个一子半女……我喜的是啊,两日之前,内弟突然送来一个不足一岁的男婴给我抚养,这孩子长得粉雕玉琢,我怎能不欢喜!”叹一口气,又缓缓道,“只是这两日以来,那孩子一直哭闹不休,不分昼夜,将个嗓子都哭哑了,我又怎能不忧心呢?” 元寒喑点点头,忽然警醒起来,刚要发问,就见高灵毓从外面快步走近,张口便问,“那孩子现在在哪儿?” 那大夫知道这个人同样是身份尊贵、不好怠慢的,低了头恭恭敬敬道,“就在我家中,在兖州城西南郊外……” “那孩子是不是大约八、九个月大,模样十分漂亮,脖子上有一个银项圈?” 听到这话,那大夫慌忙抬起头来,瞧了高灵毓一眼,支支吾吾却是不说话了,高灵毓见他不言语,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说!到底是不是如我所说!你知不知道这孩子是从哪里得来的?是不是一个竹青衣裳的少年人送的?” 那大夫听了,更是哆哆嗦嗦,几乎站立不稳,此刻高元二人心中都已差不多明了,高灵毓松开那大夫的衣襟,收敛怒气,双手将他扶着,客客气气道: “这孩子其实是我的亲生孩儿,两日前为贼人偷去,我一直搜寻却没有一点音讯,如今知道他在你家中,也就放心了……可是医者仁心、悬壶济世,自然不忍心使亲生父子分离,还望您老将孩子还与我吧!” 那大夫低着头默默了半晌,才终于哀叹一声,低声道一句“你跟我来”,便转身慢慢走出门去。高灵毓心中大喜,连忙跟了上去。元寒喑担心其中有诈,吩咐了手下人好生照顾着唐然,与高灵毓一同出门,跟随那大夫前往兖州西南的郊外。 NO.71血浓于水 三人离那大夫家尚有一段距离,就闻得屋舍中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之声,高灵毓喜得险些从马背上跳下来,对元寒喑激动道,“是凡儿!是凡儿!” 连忙下马,也不管屋子主人是否允许,飞也似的进了屋内,看见一四十来岁的村妇抱着个婴孩在屋里来回走动,神色愁苦,似乎很是担忧。那婴儿呢,啼哭得五官都要皱到了一起,嗓子也早已哑了,泪珠却仍是一刻不停地往下掉。 高灵毓的心霎时间便揪了起来,从那妇人怀中一把夺过孩子,在他小脸蛋上亲了好几下,口中不断说着“爹爹来迟了”等语。这妇人起初见到一陌生青年闯入自家屋内,免不了惊讶,但是见他对孩子这一番举动,心中也就明白了八九分,也不阻拦,也不询问,只垂手站在一旁默默瞧着。 元寒喑同那大夫进了屋,看见高灵毓抱着孩子在怀中摇着哄着,说来也奇怪,之前凡儿是一点不给高灵毓面子的,只要被他抱着,那肯定是又哭又闹、又抓又挠,非要在高某人脸上制造出几道细小的伤痕方能满意。但是此刻在高灵毓怀里,却是渐渐安稳下来,小小的身体趴在他怀中,一只小手抓住他的一缕白发,紧紧的不肯撒手,啼哭也慢慢停了,改为小小声的抽噎。 那大夫同他妻子看见这场景,当下哀叹道,果然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这孩子我们还与你了! 高灵毓抱着凡儿转过身来,先道了一声谢,又说,“方才你说这孩子是你妻弟送给你们夫妇抚养,敢问他又是如何得了我这孩儿的?” 那妇人一听,连忙辩解道,“可不是我那弟弟偷了您的儿子,他说、他说是一个穿着青色袍子的年轻人送给他的,说这是一个孤儿,还给了不少银子,要我弟弟夫妻两人代为抚养……” 高灵毓、元寒喑两人当即要求这对夫妇带路,几人来到那妇人弟弟家中,道明原委,请他详细说说那年轻人什么模样,说过别的什么话不曾。那汉子也是个老实的,连忙细细说了一遍,与那客栈伙计所描述的竟是毫无二致。 高灵毓师兄弟两个将这几人仔细盘问了一番,赠了些银钱,便抱着凡儿离了那兖州城郊,两人骑着马,慢慢向滨州走去。 元寒喑见高灵毓始终默默的不说话,忍不住问道,“那竹青衣裳的少年是谁,你心中是不是已经有数了?” 高灵毓点点头,又摇摇头,喃喃道,“不应该啊,他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他知道川在我心中的分量,若是对川下手、对凡儿下手,我定不会放过他……他不敢,他不敢……” 元寒喑听得云里雾里,“你且告诉我,那人到底是谁!……哎呀,师兄你别琢磨了,想想秦堂主还没消息呢!” 高灵毓听到师弟这样说,大梦初醒一般,连忙催马想要加快速度。 谁知此时,一直安安静静的凡儿却忽然哭闹起来,小手狠劲儿拽着高灵毓的头发,高元二人连忙向凡儿看去,这孩子尚不足一周岁,此刻所做的动作却好似是在提醒高灵毓一般,元寒喑盯着凡儿看了看,眨眨眼睛: “师兄,说不定这孩子知道他爹爹在哪儿呢……” NO.72昨日今宵 高灵毓愣愣地瞧了凡儿一会儿,把孩子用双手举着,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儿子,你爹爹是不是被一个青衣服的人带走了?他现在在哪儿啊?” 凡儿睁着两只含泪的大眼睛望着高灵毓,眼珠子漆黑发亮,就在高元两人满怀期待、以为这婴儿口中即将吐出一句话指明秦川方位的时候,凡儿忽然一脚踹在高灵毓肩头、又一脚踢在他的心口,小孩子力气虽小,却把高灵毓吓了一跳,他转过头冲师弟恼怒地吼道,“他才多大!要是现在就能说会道,岂不成了妖精了么!” 元寒喑有些尴尬地转过脑袋,“咳咳……我们现在怎么办?你还要继续找么?” “那当然!”高灵毓把手上举着的凡儿递给师弟,一边说,“你先帮我把凡儿送回客栈去……” 元寒喑刚刚伸手去接,被举在空中的婴孩却不干了,又开始哇哇大哭,两只小手分别攥着高灵毓的一绺头发,像勒马缰绳一样拼命地拽,高灵毓只感觉头皮一疼,转脸一看,这小祖宗怎么揪上头发了! “小寒,快救我!”高灵毓双手托着孩子,整个身体在马背上扭向元寒喑的方向,因为脑袋疼痛口中不断“咝咝”吸着气。 元寒喑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听到师兄的求救也只是呆在原处胡乱答应了几声,最后高灵毓被凡儿扯拽得实在没办法,身子一倾、长腿一抬,从马背上跳下、把孩子搁在地上,趴着掰了好一会儿,才把凡儿两只小肉手掰开,将自己的头发从小魔王的手中解救出来。 长长吐出一口气,高灵毓将凡儿的两只小胳膊一手抓着,口中喃喃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挺厉害……” 旁边的元寒喑也下了马,看着地上的一大一小,哭笑不得,“师兄,你还找不找秦堂主啦?” 高灵毓连忙爬起来,指着地上的婴儿,“你去抱他吧,我可不敢碰了……记得把头发束起来,别让他揪着。” 元寒喑刚想答应,可是地上的凡儿这时候又闹腾了,大眼睛里不停涌出眼泪,仰着小脑袋望向高灵毓,两只手在空气中乱抓乱挠,结实的小腿也蹬个不停,高灵毓想要上马的动作停了,苦着一张脸,冲凡儿道,“好儿子,我要去找你爹爹,你爹爹不见了,知不知道?别闹了……” 就在高灵毓准备转身走向马匹的时候,却看见了令他万分惊奇的一幕,凡儿胖乎乎、圆滚滚的小脑袋,竟然重重地点了三下,高灵毓与元寒喑对视一眼: “你看到了?” “……他,点头了?” 高灵毓连忙一把抱起凡儿,在他脸蛋儿上连着亲了两下,又一字一字慢慢问道,“好儿子,你知道爹爹不见了?” 凡儿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点了点头。 元寒喑瞪大了眼睛,高灵毓则努力抑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和颤抖的嗓音: “他被一个竹青衣服的人带走了?” 凡儿咧嘴哭了起来,点点头。 “他、他现在……还好么?” 高灵毓紧张地瞧着凡儿,就见孩子的哭势一瞬间放大了数倍,泪水哗啦哗啦淌出眼眶,小身躯一震一震的,一面哭,一面不住地摇着脑袋。 高灵毓只觉得头脑“嗡”得一声响,眼前有些模糊不清,幸好元寒喑在一旁及时出声,“师兄,孩子能知道什么!你还是先弄清楚秦堂主此刻在哪儿吧!” 高灵毓伸出手擦着凡儿脸蛋上的泪珠,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爹爹现下还在滨州城么?” 凡儿哭得太猛,打起了嗝,听到这句话却好似忽然听不懂了,愣愣地看着高灵毓,高灵毓只好重复了一遍: “你爹爹现下还在滨州么?还在滨州就点头,不在就摇头。” 凡儿睁着明亮的大眼睛,这回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抬起胖乎乎的小胳膊,指向了高灵毓身后。 他回头望去,看到了一片碧绿平静的湖面,后背突然像是浇了一盆冰水一样凉透了。 元寒喑不明所以,“这是滨州的镌石湖,凡儿指这里干什么?” 高灵毓将凡儿塞到师弟手中,元寒喑这时可以看到他紧抿着双唇,眉头深锁,双拳紧握,他一步步走向湖边,一边走一边脱掉了外袍、踢掉了靴子。 “师兄?你要下水?或许凡儿指错了,或许是孩子随手一指,这湖上连一只船都没有,秦川又怎么会在这儿呢!……师兄,你真要下水?——师兄!” 随着元宫主的惊呼,高灵毓已经整个没进了晚春微凉的湖水当中,从他下水的地方,起伏的水纹一圈一圈散开,碧绿的湖面像是舞女身着的长裙,被微风吹起了道道褶皱。元寒喑抱着安安静静的凡儿,在湖边静静等着,他们都聚精会神、盯着恢复了平静的碧绿水面,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风声在耳中听得清清楚楚。 不知多久以后,碧玉般的湖面被打破了,在看清浮上来的人影之时,元寒喑的心猛地一沉,他怀里的婴儿立即放声大哭,又踢又蹬。元寒喑心里想着,这怎么可能,一面快步走近。 他看见自家师兄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是白的,师兄怀里抱着的人——那个刚从湖里抱回来的人,浑身湿透,脸上同样没有血色,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透湿的衣衫紧贴在他身上,更显得这人单薄,两只脚的脚踝处各扣着一只铁环,铁环上分别连着一截断掉的铁链。 他看见高灵毓一回到岸上,就将人脸朝下背朝上横搁在自己膝盖上,不断挤压他的腹部,想让他把喝进去的湖水吐出来,他没有反应。高灵毓又小心而又急切地把人放好,捏住他的鼻子,向他口中吹气,这样约莫有小半个时辰,他还是没有反应。高灵毓不死心,又把人翻过来横在膝盖上,按压他的后背,之后又把人放平,向他口中送气。 元寒喑站在旁边,忽然出声道,“师兄……” 高灵毓猛地大吼一声打断他,“你别说话!……我要救他,要赶紧救他……” 元寒喑轻轻叹了一口气,“师兄,他已经……” “凝元丹!对了,凝元丹可以起死回生!一定救得了他!小寒,拿来!我知道你带在身上!”高灵毓颤抖的手伸到了元寒喑眼前,“滴答滴答”滴着水珠,他的手和他的脸色一样苍白。 元寒喑看着高灵毓满含慌乱的眼睛,将凡儿移到左手上,右手伸进腰间摸出一个瓷瓶,看着他一把将药瓶夺过去,颤颤巍巍地倒出一粒,蹲下身、想要给那人喂服进去。 “你怎么不咽下去啊?你咽下去、你咽下去……这是救命的药,你怎么不会咽了?小寒,拿水来!……听话,喝一点水,很容易咽下去的……乖啊,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带凡儿回逍遥山,你和我在紫珠崖上许过愿,我们要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不过现在我们有凡儿一个就够啦!我们说好的,你不能食言……我们说好了的……” 元寒喑轻轻拍着手上哭泣的婴儿,看着师兄抱着那人的身体,坐在湖岸边又哭又笑,猛然想起记忆里极其相似的一个场景,在洋泽堂焦黑颓败的大门前,在兖州大雪飘扬的那一夜,他看见自家师兄抱着同一个人,在雪地里冲着不知名的方向嘶吼咆哮,他们俩的身上都落满了雪,那个人的脸色就是像现在一样苍白。 孩子哭得太厉害,气都快要喘不上来,元寒喑不断拍抚着凡儿的后背,默默等着高灵毓恢复平静的时刻到来。 两匹马在道路旁边啃着草根,时间还很早,离夜晚到来,还要很久…… NO.73水悠宫千液池 从镌石湖回来之后,高灵毓一言不发,他抱着冰冰冷冷的秦川走进房间,关上门,不许任何人打扰,也没有人敢去打扰。元寒喑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轻轻叹息,而后加快脚步去看望他昏迷中的然儿去了,对于秦川的不幸也是立即想到,若是然儿醒了,不知该如何对他说呢,毕竟是他唯一的哥哥…… 高灵毓的房间很安静,他把秦川身上湿透的衣衫全部扒下来,用柔软干净的布帕小心地擦拭他的身体,如同善男信女烧香拜佛时一样虔诚认真,等到秦川的每根头发丝都擦干净了,高灵毓就把他安妥地放在床铺里侧,他与秦川同床的时候一直让他睡在里面,这样的话,晚上他在外、墙在内,两下一包围,秦川就逃不掉了。 高灵毓自己也躺下来,笑眯眯地盯着他看,用锦被将两人盖好了,伸手揽住他冰凉光裸的肩膀,他紧贴着秦川的脸颊蹭了蹭,小声说,“你睡了,我就不吵你了,但是你可不能睡太久,明天早上你就该醒了,你听到了么?恩?……好,那你就睡吧……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凉?我帮你焐焐……嘿嘿,你又害羞了,你一害羞就闭着眼睛不肯说话……” 他紧紧抱着冰凉的秦川,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不厌其烦地重复了好几遍“明天早上你就该醒了”,他感觉秦川一定听到了、记住了,便维持着紧拥着他的姿势,脑袋搁在他的肩窝,让自己昏沉沉睡去。 第二天,秦川还是没有醒来,高灵毓一直搂着他的身体、耐心地唤他的名字,一个人对着仿佛熟睡的秦川说上许多话,逍遥山庄忠心的暗卫向元宫主汇报了自家庄主的情况,元寒喑坐在唐然床边,沉默了片刻,说,随他去吧。 …… 到了第三天晚上,元寒喑终于走进了三天来门户紧闭的房间,他轻声唤了一声“师兄”,没有人答应,迈进内室,他看到隆起的锦被在黑暗中仿佛缓缓起伏的山脉,心中低低地叹息一声: “师兄……” 高灵毓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不要吵,川还在睡。” 元寒喑站在原地,猛然拔高了声调,“你看看清楚,秦川早就死了!” 隆起的黑色剪影微微颤动了一下,高灵毓却没有说话,屋子里陷入一片沉寂,元寒喑蹙起眉心,冷声道,“然儿现在很不好,我要带他回水悠宫千液池疗伤,没有工夫在这里耽搁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转身迈向房门,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道: “为了一个秦川,你已经折腾得够久了,这两年因为他引发出多少事端来,你自己心里清楚!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开点……我把凡儿也带走了,你现下这幅样子,恐怕是顾他不上的,想要回孩子的话,就来水悠宫找我吧。” 说罢最后看了那隆起的锦被一眼,转身离去。 漆黑一片的房间此刻寂静无声,锦被中的两人皆闭着双眼,好似睡梦正酣一般,忽然间,高灵毓睁开眼睛轻笑起来,颤抖着肩膀,好似方才梦到了什么事情甚是可笑。 “川,小寒刚刚说的话你可听到了?他居然说你死了?他说你死了……啊哈哈……” 他摇晃着秦川的肩头,趴伏在他身上,因为大笑全身不住地颤动: “你醒醒啊,你说他好笑不好笑?你的模样和之前丝毫未变,你的血、你的肉、你的躯干四肢全都好好的、一点变化都没有!你明明只是贪睡,他竟说你已经死了?……恩,一定是唐二爷的伤势让小寒慌了神,满嘴的胡言乱语,你别生气,回头我替你教训他!” 笑声伴随着他的自言自语渐渐消止,高灵毓整个人伏在秦川依旧光裸冰凉的躯体上,两条手臂慢慢收拢,紧紧抱住了秦川的腰背,他用的力气很大,双臂在秦川后背、臂膀上都留下了浅红的勒痕。 “你怎么不说话?这三天我一直抱着你,和你说话,你却一句也不搭理我,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呢?……其实啊,从前的事情我多少也想起了一些,我却一直装作什么都记不起……川也把那些陈年旧事全数忘了好不好?滨州是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你何必再与我计较从前呢?你何必联合旁人与我为敌?你又为什么……死了呢……” NO.74鸳鸯交颈 静谧的房间里响起衣料摩擦的“沙沙”声响,渐渐更有情事之中不可绘述的私密动静。 不相信心爱之人已经死去,高灵毓俯身亲吻爱抚着秦川的每一寸肌肤,摩挲他的手臂、吮吻他的脖颈、咬啮着他胸前的红樱、打开他冰凉的身体,极尽轻柔地开拓舒张,最后将自己滚热的部分缓缓推送进他身体最深处…… “川、川……我的川……” 高灵毓紧盯着秦川不断晃动的脸庞,口中一遍一遍唤他的名字。 “你里面好凉,你怎么这样凉……是湖水把你浸冷了,我知道,湖水浸到你的骨子里,把你浸得冷冰冰的……川,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潜到湖底,看见你悬在水里,你的双脚被埋在石中的铁链锁着,你的衣裳、你的头发在碧绿的湖水里慢慢地漂浮,你整个人直直地垂在水中,就好像飘飞在云雾里一样……” 高灵毓猛地伸手揪住身下人的头发,激烈地吻上他冰凉的双唇,直到将他惨白的嘴唇咬破出血。 “……可是你怎么能真的死了?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让人绑住手臂,让他仅用一块重石、一对铁链,就将你锁在湖底!如果、如果我没有找到凡儿,岂不是永远不知道你在哪里!……川,你流血了……” 高灵毓连忙松开双手,小心地替他擦去唇上的鲜血,万分怜爱地捧着秦川的双颊,柔声询问,弄疼了你没有? 而后又低头轻笑起来,这地方给我弄了个伤口,恐怕你有好一阵子不敢出门了!垂首覆上秦川的嘴唇,起先是落羽一般的轻吻,而后渐渐不可收拾,撬开他的双唇、反复舔弄他冰凉无力的唇舌,双手亦重新抚摩起秦川苍白瘫软的躯体,埋在他体内的部分也开始不可抑制地撞击他的脆弱之处…… 房中男子低低的喘息之声,直至夜露深重方才停止,高灵毓在秦川苍白的身体上留下无数的印记,一次又一次将滚烫的种子注入他身体深处,最后还是舍不得将他放开,与他四体交缠、胸膛相贴,终于交颈而眠…… NO.75宝珠夜明 客栈的伙计站在房间门前,耳朵紧贴在门上偷听里头的动静,这屋子里的客人三四天没有出门儿,可别是染了什么疾病起不来了吧!掌柜就在不远的二楼拐角处站着,冲伙计点点头催促他进去瞅瞅。 那伙计便推了门,唤了一声“客官”,静候了片刻,没有人答应,蹑手蹑脚走向内室,眼睛一抬,忽然看见了什么东西在晦暗的床帐里闪着光,走近几步,眯着眼睛仔细瞧去,就见有两团靠得极近的亮光,隐在薄薄的幔帐后面,模糊看着,真像是两颗手掌大小的夜明珠一般! 那伙计睁大了眼睛,左右转转脑袋,但见屋内四下寂静无人,便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眼见那光亮近在咫尺,更显得宝气非常、璀璨夺目,当下大着胆子拨开双层的幔帐,欲伸手探宝,谁知这时突然从幔帐之中伸出一只手,将他的腕子一把抓住! 那伙计只觉得右手“咯哒”一声,顿时一阵撕心剧痛,“扑通”一声已经双膝着地,连忙迭声讨饶: “客观饶命!客官饶命!您三四天没有出门儿,小的、小的是怕您有什么意外啊……” 纱帐内传出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想害我?” “小的不敢!小的只是这客栈的伙计,怎么敢加害住店的客人呢?” 那声音忽然带了点笑意,隔着幔帐幽幽传来: “你不是要害我,那就是要害他了……你若是想害我,兴许还能留你一条命,可是你想害他,这可就饶不得了!” 那伙计听了这话,已然吓得魂不附体,只看见床帐后面人影一晃,纱帐忽然猛烈颤动,一股劲风迎面扑来,他吓得缩头耸肩、双眼紧闭,口中胡乱叫嚷道: “大侠饶命!小的不该见财起意,不该贪图您的宝贝!求大侠发发慈悲,饶过小的这一回吧……” 缩着脑袋等了半天,竟没觉着身上哪里有疼痛之感,伙计偷偷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肢体尚全,立马向着幔帐连连磕头,口中连道“多谢大侠饶命”,跪着等了半晌,见里头没有动静,便轻手轻脚起了身,“多谢大侠慈悲,那小的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小的这就退下……” “你等等!” 那伙计满头大汗,连忙躬身问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里面那人的声音竟带着颤,“你看他手臂上的玉环是不是亮着?” 那伙计心道,原来那发出亮光的宝贝是个玉环,玉环能够发光,这还真是闻所未闻,但还是马上恭恭敬敬回答道,“是亮着,这宝贝的亮光,比那碗大的夜明珠还要亮得多!这必定是人家说的稀世珍宝……” 不待他将那宝物美言巧语地赞美一番,床帐里头那人忽然大笑起来,“的确亮着,是亮着!他没死,他没死!” 那伙计缩在原地,听这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且听到这人的笑声,耳中竟阵阵刺痛,胸中更是气闷难解,心说这人难道修炼武功、已经走火入魔了不成?刚想趁他不注意溜之大吉,就见薄薄的纱帐猛然掀开,一个白衣白发的身影闪现出来,那伙计抬头看着,张大了嘴巴就再也阖不上,直到那人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趟,见那伙计呆傻了一般,皱着眉头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拎出门去,那伙计方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渐渐回过神来。 候在门外的客栈掌柜连忙上来询问,里头的客人怎样了,这么些天不曾出门,可是病了要找大夫来看看? 那伙计傻坐着,听到他的话嗤笑一声,“哪里要找大夫来看?里面那位、里面那位是仙人!难怪有那样的宝物,难怪能够这么多天不吃不喝……是仙人,是仙人呐……” NO.76旧情难忘 兖州艳月楼,一青年男子身着青色长袍,进了门径直走向三楼雅阁。 相较于底下莺莺燕燕、歌舞纷繁,三楼就显得清静多了,男子轻轻推门而入,雅阁内一豔红人影在珠帘之后隐约可见,青衫男子低声道: “阁主。” 珠帘后人影稍动,“是青石啊……我那二师弟怎样了?此刻还在滨州打转呢?” “高庄主确是仍在滨州,正四处寻良医为秦川诊治,可是……” 里面那人嗤笑一声,“哼,已经死了的人还有什么可救的,他这样抱着个死人到处求医,也不怕被天下人耻笑!”说到此处停了停,向前迈了几步拨开珠帘,露出一身的豔红,看着青衫男子轻声问了一句,“你兄弟此刻到哪里了?” 青石神色一凛,阁主说到兄弟,便是指另一个“青石”了,低垂着脑袋恭敬答道,“此刻大约还在路上,半日之后就可到达滨州城了。” 浮屠阁阁主朱鸾挑了挑长眉,略略沉吟,忽然道出一句与先前话题无关的话来,“先前洋泽堂的白副堂主现下也在滨州,这事情,你可知道?” 青石闻言抬起脸看着朱鸾,忽然间有些手足无措一般,脸上闪现笑意,很快又被他掩藏起来,可到底是慌了手脚、不复方才的沉着冷静,朱鸾见他这副样子,掩口笑起来,染成绛红色的尖长指甲衬得他一张脸愈发显出苍白: “我们的青石护法原来也有慌了神的时候啊!我可算是见识到了!那白玉到底有什么好的?怎么你们兄弟两个都对他念念不忘?只不过……白玉曾是秦川的部下,想必定是站在我二师弟那边,你兄弟二人,准备如何对付?” 青石蹙着眉心,依旧恭敬说道,“阁主想要对付的人是高灵毓而不是秦川,白玉是秦川的旧部,与高灵毓毫无干系,况且洋泽堂已毁,单单一个白玉又能有什么作为?……依我看,阁主实在用不着担心他会掀起什么风浪,现下最棘手的,还是高灵毓……” 朱鸾脸上满是笑意,一对秀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眼角上挑,便有万种风情,他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意,“难怪明泉以前一直跟我夸赞你们兄弟两人,说你们是他的左膀右臂,青石护法果然厉害,几句话就将那白玉撇干净了……你不必着急,我本来也只是随口问问,他既是你兄弟俩中意的人,我又怎么会动他?你放心,等我除了我二师弟,那白玉自然成了浮屠阁的阶下囚,还不是任由你们兄弟处置……好了,你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青石听了,默默退出房间,抬眼瞧见那嫣红的身影转入珠帘后面,垂了眼帘快步走出,一路并不留恋楼中那万千的美人,径自下楼,疾步走出艳月楼去了。 NO.77鹑服怪客 年逾古稀的医者,古树老枝一般枯瘦的手指搭在“患者”脉门,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渗出来,偏偏那个恶行昭彰的魔头还一副期待的神情,在一旁急切地询问,“要用什么药材?多久能够醒来?何时可以痊愈?” 老大夫含含糊其辞,胡乱点点头,一双手简直要颤抖起来,心说这人虽然容貌如常,可是脉息全无、浑身冰凉,分明就是个死人,这叫我如何医治! 但是这话他可万万不敢讲出来,眼前的白发之人这几天在滨州城四处寻找名医圣手,要给这具尸体治病,事情听着荒唐可笑,可他还就认定了那人没有死,若以实话告知,他便立刻狂性大发,也不知他练的什么邪功,整个滨州竟无人能挡,不知已经有多少良医圣手遭了他的毒害,今日他又将那死者抱着来到这位老医生家中,非要他为其医治,叫这大夫如何能不着急慌恐呢! 看到那大夫颤巍巍从椅子上站起来,高灵毓立刻压低声音喝问,“你做什么去!” 老人家吓得浑身一颤,转过身勉强笑着说道,“这位先生病状罕见,老夫要到后堂去,这个……查一查医书,翻一翻药典,方可、方可对症下药……” 高灵毓怀疑地瞅着老大夫,直把那老人家盯出满身冷汗,“你不会是治不了,想跑吧?” “怎、怎么会呢!”老大夫被他道破了心事,摇头摆手连连否认,“老夫门上这、这‘妙手回春’的匾牌可不是白挂的,只是这位先生病况特殊,不好妄做决断,所以、所以……” 高灵毓见他这副躲闪的模样,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也不等他辩白完,就冷笑道,“你们这些庸医,治病疗伤的手段不高明,编造起谎话来却是一套一套的……这些天来没有一个救得了他,还满嘴的胡言乱语,竟敢说他已经死了!” 那老大夫心说,他可不就是已经死了么,可是对面那人满面怒容,他生怕自己如同其他医者大夫一样、被这人一掌拍得半死不活,只好低着头,哆哆嗦嗦站在那里,不敢多说一句,谁料这时忽然有个声音传进来,嘻嘻哈哈的,十分不正经,顺着风传进屋内几人耳中,却是清晰非常: “这就是那位发了癫狂症的小哥?这两天一直抱着具尸体、到处寻医就诊的?” 高灵毓立刻转身喝道,“谁在外面胡说八道!” 谁料那个声音一瞬间变得极近,“我胡说八道?我看还是你做的事情荒唐些!简直荒唐至极!” 不知何时,外头说话那人竟已经置身屋室之内,那老大夫见房中突然多了一个人,吓得大叫一声,两眼一翻、瘫坐在椅子上。 高灵毓一回身,就见那人穿着破破烂烂的一件长袍,真似个乞丐一般,此时正站在双目紧闭的秦川身前,凑近了盯着他仔细瞧着。方才这人从屋外倏尔移动到室内,高灵毓已然在心中暗暗称奇,又见他盯着秦川看个不停,登时心中一动,连忙收敛怒气、轻声问道: “先生莫不是来救人的?” NO.78冥冥之中 那衣衫褴褛的中年人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去掀秦川的右边袖子,看到秦川手臂上那只昆仑玉环,睁大了双眼、啧啧赞叹,“宝物!果然是宝物!只不过……这样的好宝贝,戴在一个死人身上,却是可惜了……” 高灵毓的脸色立刻冷下来,“先生既知道这是宝物,怎么还和那些愚人一样,说他已经死了!” 那中年人一双眼睛仍旧紧紧盯着凤环,听到高灵毓的质问,喃喃说道: “宝物的确可以续命,可是死了终究是死了,就算活过来,他也是死过一次的人,想要他和从前一样,却是不行的……” 高灵毓显然只捡自己喜欢的听,几日来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你是说,他会醒……他、他真的会醒?!”他一连说了好几遍“他会醒”,在屋内来回转了几圈,又连忙去追问那中年人,“他几时会醒?你说要他与从前一样,却是不行,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脾气会变么?会不会……忘记从前的一些事情?” 那中年男子终于将目光从玉环上转移开来,看着一脸喜悦兴奋的高灵毓,嘴角含笑,“你似乎很希望他忘记从前的一些事情?” 高灵毓坐到秦川身边,将他揽在怀里,看着他熟睡一般的面孔,只是笑着,却不言语,中年人似乎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你怎么会这样喜欢他?你知不知道,若不是你,他早已死了好多回了!……唉,都是你这样的人到处胡作非为,那边才会那样忙乱……” 高灵毓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那中年人也不理会他,只一个人自顾自絮絮说着: “秦川的阳寿本就不长,他十六岁那年本应从逍遥山紫珠崖上跌落摔死,可是你姐姐为帮他制造落崖身亡的假象,从紫珠崖上扔了他平日贯穿的衣物下去、正好当了他的替身,那边于是疏忽了,以为这人已死,等到察觉过来,秦川已经平安长到了二十六岁……好在还能弥补,两年以前洋泽堂与浮屠阁的那一场恶仗,不知带走了多少人的性命,秦川作为洋泽堂堂主,本来是必定死于此次争斗的,谁料你小子将他困在逍遥山上,又将消息瞒得密不透风,这又让他逃过一劫。我本想着,这样一个命薄之人,能借助你雨家人之力、两次逃过劫难,这第三次的镌石湖之灾,他总该躲不过了吧,谁知道你竟早就给他戴上了这样一个宝物!” 说着摇了摇脑袋,脸上的神情又是无奈又是意外,高灵毓垂着头,浅笑着望向怀中的人,低声道,“我的川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了?他还要和我长长久久地在一块儿呢……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我还要带他去水悠宫接凡儿呢。” “凡儿?哦……这又是个麻烦!”中年人有些烦躁起来,背着双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忽然停在高灵毓面前,低声道,“这孩子,你可知道他是怎么来的?” 高灵毓洋洋得意地点点头,垂首在秦川苍白的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下,那中年人夸张地耸着肩膀,哀叹一声,“唉呀,这个孩子比他爹爹还要棘手,秦川只是当死之人而未死,这孩子却是凭空出现在这世间,那边的簿册上从来没有他的记录……也对,那孩子是昆仑玉环之灵力结合你的精血、又吸收了秦川大半的功力,最终诞化而生,以后他的命运生死,又该如何去定、能不能定,这些都是事儿啊……” 高灵毓眨了眨眼,打断了那人道,“是凡儿吸收了他的功力?……怪不得、怪不得他的内力变得这样薄弱,我还以为是怜幽毒的缘故,原来是这样……” 中年人看了一眼有些恍惚的高灵毓,感叹道,“秦川这人确实有趣,也是他自己之前积善积德,身旁才总能有贵人相助,先是你姐姐、后是你,你姐姐与他有同门之谊,你则爱他极深,这个暂且不谈,可是他有了孩子还能安然活到今日就不能不让人称奇了。男子逆天受孕本就是九死一生,幸而那鹿鸿羽和闵玉淳从旁精心照料,否则的话,要么是孩子还没出世他就先死了,要不然生产之时也必定要了他的性命……那姓闵的小子胆子也真大,怎么想到剖开人的肚子将婴儿取出、而后又将肚皮缝上,啧啧,这世上的歪才真是愈发多了……” 高灵毓听到这话,终于证实了秦川腹上那道长长的伤痕是从何而来,其实之前他心中一直存有这样的猜想,只是一来秦川绝不愿谈论凡儿出生的事情,二来剖腹取子这事情高灵毓自己都不敢多想,也就有意不去细究,今日听得这中年人这一番话,方才体会到秦川孕育凡儿时的危险境况,心中难免一阵后怕,搂着秦川的双臂收得更紧了些,生怕此刻这冰凉的人儿再出什么意外。 NO.79自有天意 “——他、他到底何时醒来!” 中年人看了一眼高灵毓焦灼的神态,忽然有心与他开玩笑一般,坐在圈椅中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急什么,昆仑玉环虽说是宝物,效用却也不是立竿见影的,他被风家的小子锁在湖底两日两夜,现在魂魄虽未离体,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转醒的……年轻人,不要心急,耐心点……” 见到这人满脸笑意、悠哉悠哉的模样,高灵毓恨不得立即冲上前将他给剐了,他好容易压下怒气,咬牙切齿道,“要我耐心等,究竟要等到何时?——难不成要一两年么!” 他说出这话,自己倒开始害怕了,如若秦川当真久睡不醒……高灵毓简直不敢想象,他连忙换上一副沉痛担忧的神情,对那来历不明的中年人好言道,“还请前辈指示一二,他一向是多行善举的,从前我思虑不周,做下许多后悔莫及的事,让他平白吃了许多苦,他这样的人,实在不应有如此遭遇……” 那中年人点点头,“你还晓得自己做了错事,也不算太晚,不过这事情当真是急不得。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过心急,之前的事情也是,秦川一向是思前想后、犹豫难决的性格,偏偏性子又倔,最是吃软不吃硬的,你同朱鸾联手将他洋泽堂夷为平地又能如何?你以为这样就能逼迫他就范了?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 “好了!从前的事情不用再提了!”从旁人口中听到之前那些事情,高灵毓又蓦地有些恼,“你不用耍着我逗趣,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他现在什么丹药汤水也灌不进,水悠宫的千液池对他恢复可有益处?” 那中年人愣了一愣,冷笑道,“那些凡世的俗物能有多大效用!……其实也不必费多少心思,只需……” 他说到这里忽然就噤了声,高灵毓见他不说话,急了,连忙催促道,“只需什么?我应当做什么?——你倒是说呀!” 那中年人假意咳了两下,站起身,拂了拂缀满补丁的衣袖,“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还需你自己慢慢琢磨。” “——你!”高灵毓抱着秦川冲那人瞪圆了眼睛,恶狠狠道,“你是不是故意不说!你从方才开始就说川的阳寿不长,又说他是借旁人之力才躲过数次劫难,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唉唉唉,方才还称我前辈来着,变脸变得倒快!”那人抱着手臂,嘴里埋怨着,倒也不见他动怒,“你们这儿有俗话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还真是不假!凭什么那秦川素日行善的,原先阳寿只有短短十六年,你这样作恶多端的,却是福泽深厚、命途昌达,谁人也动你不得……不过,不巧的是你碰上了我……” 高灵毓见他笑容阴恻恻的,感到有些不妙,“你想做什么?你方才说了,谁也动不得我,我想也包含你在内吧!” “你问我想做什么?嗯,方才还想告诉你如何救治秦川的,既然你不想我做些什么,我便顺了你的心意,袖手旁观好了……” 高灵毓立刻慌了,百般地想要补救,谁料那人似乎已经下定决心,笑嘻嘻的抬脚就往门外走,高灵毓见他真的要走,放开秦川就冲上前、伸手去抓那人的手臂,明明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腕,却听那中年人不大正经的笑声忽然响起,高灵毓低头一看,自己手上抓着的竟是一块脏兮兮的破旧布片,而那衣衫褴褛、行为古怪的中年人,此刻已然消失无踪。 NO.80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既然服下连心蛊毒,二人同心,两人即是一人,可见对方眼中所见,能闻对方耳中所闻,甚至可感对方心中所想。 这一位“青石护法”奉阁主命令前往滨州,途中正遇他那“兄弟”去往艳月楼向朱鸾汇报情况,此刻已然知晓了白玉身处滨州的消息,一时心情激动难以自持,毕竟他兄弟二人与白玉太久没见面了,连忙扬鞭催马,想要尽快赶到滨州,可心中却又忽然间十分忐忑,皱了眉头: “你愁什么呢!这两年你有哪天不想见到他?眼看着能见到了,你又在这儿唉声叹气的!” 若是此时有旁人看见,必定以为这个对着空气说话的男子是患了失心疯,可这确是他青石兄弟二人在谈话,两人虽然相隔百里,可是对方的想法却是清清楚楚,对方所说也可尽数传入耳中。 远在兖州的那个青石又叹了一口气,“你当他跟那高灵毓一样,糊里糊涂把从前的事情都忘了?洋泽堂的事情确实是我们骗了他,他那么多兄弟死了也都是事实,这是怎么也赖不掉的!” 这话一说出,两边都沉寂下来,直到这一头,青石策马进了滨州境内,这忐忑不安的心情才被即将见到白玉的激动情绪取代,他心下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哪会记得那么清楚! 不过这一厢情愿的想法终究是不能实现,这是在脸上挨了白玉重重一拳的时候,青石的心理活动。 “你怎么一上来就打人呐!”青石捂着左脸,怒瞪着眼前人,白玉冷哼一声,将衣裳袖口卷上手肘: “我就打了!你给我站在那儿,我还要接着打!” 青石干瞪着两只眼睛,看到他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努力想要改变眼下的状况,“你先听我说,我是奉阁主之命前来探望逍遥山庄高庄主的!我们的事情缓缓再说……唉呦!你还真打呀!” 白玉带着一副“总算逮到你小子”的痛快神情,一拳一脚不留余力,瞬间就将毫无防备的青石揍倒在地。而这边青石慌忙蜷了身躯、双臂护住自己头脸,忍受着白玉的肆意蹂躏,脑海中同时听得自己那兄弟不断劝着,别还手别还手!你就让他打两下嘛!他不过是一时生气,让他消消气也就完了! 青石心里骂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再不还手就要被他活活揍死了!左手猛地伸出,握住白玉迎面而来的拳头,“老小子,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白玉的左拳“嘭”地砸上青石的鼻梁,看着他鼻下缓缓流出的两行鲜血,大笑着说道: “我偏要得寸进尺!今天不把你揍得连阿青都认不出,我就不姓白!” 听到这话,地上这一位先是愣了愣,忽然有些咬牙切齿,“喊他的名字喊得这么亲热!我问你,今天要是他来,你打不打?” 白玉眯了眯眼睛,一向老实的人这回竟懂得了戏耍旁人,他故意将眼前人晾了片刻,才悠悠说了一句: “阿青跟你可不一样……” 这位“青石”一听,心里这个火儿呀,“腾腾”地就上来了,一把揪住白玉的衣领,“你这老小子,就是欠教训!是,我和阿青不一样,他心疼你、护着你,我可不会!反正你这老小子皮糙肉厚,打两下也不会有什么事!” 他这话说给白玉听,也是说给远在兖州的那位青石听,而后再也不管自己的兄弟如何劝说,两人就在这客栈大厅、众目睽睽之下,你一拳我一脚,当真动起手来。 NO.81不入虎穴 高灵毓走出房间的时候,就看见两个歪头肿脸的人一前一后走上二楼,仔细看了看,惊讶道: “白玉?青石?你们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啦!” “哼,楼底下的狗没有拴好!” “你骂谁!也不想想是谁先动的手!” 白玉听了,瞪圆了眼睛,一只眼上挂着乌青,看起来少了些凶恶、多了些滑稽,“你倒还有理了!是我先动的手那又怎样?那是你活该被揍!” 眼看着两人针锋相对,气势愈演愈凶,高灵毓连忙出言阻止,将白玉好歹打发进屋里去照看秦川,转向青石问道,“大师兄近来怎样?身体好些没有?你这次过来是为了何事?” “阁主一切都好,多谢高庄主挂念。这次阁主是听说了秦堂主的事情,特地让我过来,请您带着秦堂主到浮屠阁走一趟。” “哦?难道……师兄有办法医治?”高灵毓睁大了一双美目,语调也激动了起来,“是了,师兄自小研习医术,师父的本事他学的也最多,川交给他诊治必定是有救了!你且在这里等等,我们即刻出发!” 说完也不等青石作声,便转身推门走进屋里,片刻工夫,抱着那所谓的“病人”走了出来,那人从头到脚裹了柔软的薄被,整个儿被高灵毓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青石见他那呵护万全的模样,忍不住挑了一挑长眉,心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清咳了两声,望着那道房门等着白玉出来,谁料高灵毓抱着秦川转身就往楼下走。 “高庄主,我们这就走了?” “是啊,还要等谁?”高灵毓忽而回过头,笑着道,“白玉才和你打了一架,你还指望他和我们同行?走罢!你要是有什么事,回头再和他说!” 青石蹙了眉心,望着那朱红木门,想着高灵毓说的也有道理,而且阁主命令难违,还是等到这些事情结束了再说,打定了主意,转身追上高灵毓,几人一同驱车策马,赶往兖州浮屠阁去了。 NO.82焉得虎子 浮屠阁如今是掌控整个兖州的门派,可是除了浮屠阁中人,没有人知道那传说中精于蛊毒邪术的神秘教派坐落何处,高灵毓虽是阁主的师弟、又贵为逍遥山庄庄主,想要进这浮屠阁,却也得依照阁中规矩,坐在马车之中,以黑巾蒙住双眼,途中更有阁中弟子在旁监管,不允许擅自揭开遮目黑巾。 高灵毓似乎对浮屠阁到底在何地毫不在意,只双手抱着怀中人,任由他们蒙住双眼,马车进了兖州城,又奔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终于减速停止。青石亲自为高灵毓解开黑巾,躬身道: “高庄主,阁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高灵毓走出马车,就见两个青衣的侍者要上前接过他怀中之人,摇摇头表示不用,一抬眼,一抹豔红的身影就闯入了视线。 “师弟真是叫为兄好等啊!” 高灵毓同样惊喜道,“大师兄!多年不见,大师兄当真一点没变!”抱着秦川向前走了几步,神色忽有些担忧: “虽说我们兄弟久别重逢,理应把酒庆祝,可是现下还不是时候,还请大师兄施以援手,救救他的性命!” 朱鸾闻言,缓缓走到高灵毓近前,望着他怀中严实裹着的人,忽而笑着道,“这是自然,不过,这位秦先生是个什么病症,你总得让我先瞧一瞧……”说着便伸手去揭那一层薄薄的锦被,谁料高灵毓听得朱鸾应允,大喜之下竟抱着秦川猛然间单膝着地,欣喜道: “多谢师兄搭救!师兄若是真能妙手回春,师弟来日必有重谢!只是……这里不大方便,还是让我先将他安置妥当,再请师兄检视病症,马车颠簸了一路,我怕累着他。” 没能够一窥锦被下秦川真容,朱鸾有些失望地收回手,“那好吧,师弟你跟我来。” 说着转身前头领路,高灵毓抱着秦川,与青石紧随其后,几人向那错综复杂、仿佛地下迷宫的浮屠阁深处走去。 “此处便是了。”朱鸾停下脚步,回头冲高灵毓道,“别看这地方阴森了点,可这里面的玄月床却是浮屠阁镇阁之宝,不是我自吹,这玄月床的疗伤奇效可在水悠宫那千液池之上。” “果真?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大师兄肯借出贵派宝地,师弟感激不已……” 朱鸾的一双凤眼稍稍眯起,笑着打断了高灵毓的话,“你是我师弟,纵然我已经被师父逐出师门,可我们师兄弟的情分是不变的,若再这样满口感激之词,那就太过生疏了……我看师弟一直抱着这人,一刻也不愿假于人手,想来是情意深厚啊。” 朱鸾说着,伸手摸上石门东面墙壁上齐胸高的一块青砖,使力一推,青砖陷入墙壁,几人面前的石门亦缓缓开启。高灵毓瞥了一眼那青砖的位置,笑着道,“这人是我认定了的,自然不肯放手,况且他现下病得厉害,我怕旁人不够体贴细心,抱疼了他。” 青石不禁皱了眉头,不是因为高灵毓此时的露骨表白,而是他眼中所见另一个“青石”正在做的事情实在令他疑惑不解。他那兄弟此时正带着人,在滨州城内四处搜寻,也不知是在找些什么,高灵毓和秦川都已经在这里,难道是在找白玉?若是奉了命令,阁主要找白玉做什么?若不是阁主的命令……不可能,阿青不会因私忘公,就算他急于同白玉见面,也断然不会带上阁中的弟子…… “青石,你愣在外面做什么?” 朱鸾凉凉的声音唤回青石的意识,他连忙上前几步走进石门,听着大门在自己身后缓缓阖上,抬眼就见屋室正中一方低矮的石床,眉头蹙得更深,阁主这是要…… NO.83不能入目 “师兄,这就是玄月床?似乎……并不怎样,比不得千液池流光泛彩,一看便知不同寻常。”高灵毓抱着怀中人,好像不大放心,看着那方石床,似乎并没有将人安放下来的意思。 朱鸾听了,挑唇笑道,“它确实貌不惊人,似乎只是一块笨重的石头,可这玄月石生来就是这乌漆漆的样子,师兄我也没有法子啊,难道要替它镶金嵌玉么?就算我当真有心如此,也没有三师弟那个闲心和财力……” 听到朱鸾这样讲,知道他是在讽刺元寒喑从前重金修饰千液池的举动,高灵毓连忙道,“是我失言了,师兄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将怀中之人小心地放置在石床中央,见石床冰凉,害怕那人冻着,又将自己身上的月白外袍脱下,盖在他身上。只一点有些奇怪,高灵毓一直将这秦川从头到脚遮盖得严严实实,方才来的路上,青石对此就已经心存疑惑,后来一想,也就明白了他为何不愿让旁人看见秦川的样貌,毕竟那人已经死了好几日,想必是不能入目的。 “师弟尽管安心,滨州那种小地方能有什么好大夫,只一群碌碌庸医罢了,现下到了我这里,既有我这做师兄的精心照拂,又有玄月床疗伤奇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朱鸾瞧了一眼石床上的人,将高灵毓引到旁边椅子上坐了:“我听说你好几年不曾下逍遥山,怎么好容易下山一趟,那一位就弄成了这副模样?” 高灵毓的视线终于从石床上转移开来,倒是深深望了站在一边的青石一眼,转过头对朱鸾道: “他变成现在这样,自然是有人对他下了毒手,等到我救回他来,照顾他身体痊愈,自然不可能放过那个人!……师兄是知道我的性子的,伤害我心爱之人,这样大的仇恨,我高灵毓会轻易忘记么?” 他说这话时,一双眼睛冷冷盯着朱鸾,语气与神色也与方才大不相同,朱鸾倚在圈椅当中,明眸暗转,拨弄着自己一缕乌发,浅浅笑道,“人说有因才有果,那人既然敢出手害人,想必有他自己的理由,师弟你自小聪慧,这个道理总该懂的。” “是啊,我当然明白这世上有因果报应这一说,只不过……”高灵毓脸色完全冷冷下来,紧盯着方才还亲亲热热的大师兄,“只不过为何报应在秦川身上?他这个人一向谦和谨慎,从来不曾得罪过谁,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报仇也好,报应也罢!尽数冲着我高灵毓来就是了!何苦为难他呢!……你说是不是,大师兄?” NO.84入瓮 朱鸾抿唇一笑,摇摇脑袋,“这世间的一切事情,皆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以为秦川无辜,或许在旁人看来他却是罪大恶极,真真该死呢……” 高灵毓的好脾气再也装不下去,冷着脸起身,走到朱鸾近前: “师兄说这话,是存心要我心里不好受了,你倒是跟我说说明白,他到底是哪里犯了错,竟三番两次地遭人毒手?” 朱鸾的神色亦严肃起来,面前的高灵毓气势汹汹,却也毫不示弱: “他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妥,错就错在你喜欢他,你不仅喜欢他,还什么事情都以他为重,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来,逍遥山庄庄主的行为怎可受旁人左右?这天下有多少人觊觎你庄主的位子,就有多少人对秦川恨之入骨……” 高灵毓不听他说完,嗤笑一声,冷冷道,“难道师兄你也是觊觎逍遥山庄庄主的宝座?” 朱鸾抬起眼来,神色淡漠如常,倒是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已经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我自然是什么都记起来了!”高灵毓猛然拔高了声调,“你以为你是谁?你与我不过小时候短短几年的情分,又犯下大错,早已见逐于师门,现下我还肯喊你一声‘师兄’已是给你面子了!难道我会放心将他交到你手上么?” “高庄主这话哪里给我留面子了?不过……”朱鸾冷笑一声,“你既然提起了当年之事,我就不得不说了,你既知晓那时候的事情,就应该明白我为何那样做……” 高灵毓此刻对这个“大师兄”似乎很是不屑,“我怎么会明白!你被师父驱逐出水悠宫完全是咎由自取!你也不必找说辞,编借口,偷取水悠宫秘籍、供外人修炼这件事情你还想矢口否认么?哼,也难怪师父那么生气,吃里扒外这种事,换了我也绝不姑息!” 高灵毓这般提起当年之事,朱鸾的脸色渐渐变得十分难看,他撑着圈椅扶手慢慢站起来,声音略有些颤抖: “我知道我对不起师父,可是……可是错的是我,这关明泉什么事?……你说啊,这关他什么事?我那时跪在师父面前不断地哀求,请他老人家责罚我就好,我有违宫规,甘愿领罚,可是师父为什么、为什么……”朱鸾忽然向前跨出一步,双手抓住高灵毓的衣袖,似乎想起多年前的那场惨剧,身体如风中秋叶,不住地颤抖,“他为什么要杀了明泉?他凭什么杀了明泉!你方才说,伤害你心爱之人是深仇大恨,可是明泉被废去一身功力,郁郁而终,这样的仇我怎能不报?这样的恨我如何能忘记!!” “那你也不能报复在秦川身上!”高灵毓紧紧扼住了朱鸾的手腕,也不管美人如厮,冲对方恶狠狠地吼道,“裴明泉已经死了!就算你现下接替他成为浮屠阁的阁主,兖州、滨州一带尽归你掌控,你也换不回他的性命!就算……裴明泉因师父而死,你要报仇,冲着我来便是了!何必对秦川下手!” “——我要杀的就是他!”朱鸾猛然抬起头,一对美眸睁大瞪圆,“师父最疼爱的就是你,我要你也尝尝,挚爱之人离你而去的痛苦!” 高灵毓满腔怒火正待爆发,就听身后闷沉沉一声响动,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屋子中央那张石床已经自中间缓缓分裂开来,眼看着上面的人就要落入石床底下,高灵毓想要上前挽救,却被朱鸾出手缠斗、不得脱身。 这朱鸾当年是“不败顽童”的大弟子,水悠宫武功路数他知晓得一清二楚,竟连渊冥的部分招数都知晓如何抵挡,高灵毓心中大惊,心说难道师父当年看重他至此,连渊冥秘术都有意传授?于是以逍遥山庄武功对付,这才渐渐占了上风,一掌将朱鸾推至数步开外,抽身来到石床之侧,瞥一眼旁边站着的青石,冷笑一声: “青石护法当真不打算出手么?” 青石遥遥望了朱鸾一眼,眉心紧蹙,并不说话,方才状似万分紧张的高灵毓此刻竟也不再焦急,勾起嘴角,冲青石低声道,“你仔细看看这到底是谁吧!” 那人身上的薄被“哗啦”一声被高灵毓掀起,待看清了那猛然下落的人影,青石惊呼一声,毫无犹豫,纵身跃入石床裂缝之间。 NO.85一着不慎 这一变故来得实在突然,朱鸾才挨了高灵毓一掌,捂着心口退到石室角落,还未回过神,就看见石床上的人落入陷阱,一旁的高灵毓明明能救却不去救,反而是青石随之跳进了那满是毒蛇毒虫的陷阱当中,一时间睁大了双眼,神情有些愕然: “……你做了什么?那个人……不是秦川……” 高灵毓冷笑着回过身,“我既然对你不放心,又怎么会把他带进浮屠阁呢?你别这样看着我,你以为是我点了白玉的穴道、将他当作诱饵?不不不,自然不是,白玉也曾是洋泽堂的人,有机会进入浮屠阁报灭门之仇,他怎能不跃跃欲试?不过……途中封住他行动的人是我没错,替我解决了青石也算大功一件,我相信他若是地下有知,定会感到安慰的……” “哼,逍遥山庄的主人行事说话倒像是邪教中人,这样的视人命如草芥……那白玉是秦川的旧部,你这样做,就不怕给秦川知道?” 高灵毓听了,连连摇头,“他不会知道的,等他醒来,我会和他说,白玉同我一起进入浮屠阁,不幸惨遭你的毒手,不过……我马上就会替白玉报仇,川一向心软大度,他不会怪我的,你说是不是?” 不等朱鸾作出反应,高灵毓已经疾步上前,右掌猛然挥向朱鸾颈间,左手成拳、击向他的胸口,幸好朱鸾动作伶俐,堪堪躲过,可高灵毓接下来数十招,招招出手狠辣决绝,使的又是朱鸾不熟悉的逍遥山庄路数,孰强孰弱渐渐分明。 被对方一掌重击在肩头,朱鸾咬着牙硬生生承受下来,捂着伤处,心中拼命思量着如何扭转形势,可是对方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前襟被狠狠地揪住,自己以前的二师弟此时居高临下,以冰冷的口吻道: “大师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朱鸾艰难地咳了两声,伸手搭上高灵毓的手腕,忽而抬起头,“秦川现在就在滨州城,你把他藏在哪儿了?” 高灵毓眉心稍动,一脚踹在朱鸾小腹上,厉声喝道,“你今日是死定了!提起谁都没有用!” “师弟啊,你真是……啊哈哈哈……”朱鸾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撑着地面,不住地笑着,因而身体不断颤动,“你真的以为我猜不出那不是秦川本人?我到底是你师兄,我知道你的性子,恐怕这世上能让你信任的,就只有你的血缘至亲了……咳咳,可是你不要忘了,浮屠阁的两位青石护法,向来是一内一外,从没有同时出现过的,你想想,另一个青石,此刻该在做什么呢?” 听到他这样说,高灵毓心中略有些紧张,不过看见朱鸾此刻在自己手中的狼狈模样,忽又恢复了信心一般: “滨州虽是小城,却也有百余户人家,纵使你知道我将川藏在滨州城又如何?你能保证,在你的人挨家挨户找到他之前,阁主大人您……还安然无恙么?” 说着将朱鸾从地上拎起,重重摔在一边,高灵毓看着朱鸾痛苦地蜷起身体,走到他身前,俯身扼住了他的脖颈,可是见到他双眸清明,毫无绝望之色,忍不住说道: “大师兄,你不会真的在等青石的消息吧?……别傻了,我将他安置得很妥当,除了我,没有人……” “——如果他自投罗网呢?如果他转醒过来,自愿来我浮屠阁做客呢?……哈哈,师弟啊师弟!这次是你失算了!你输了!你输了!!” 朱鸾忽然振奋起来,高声打断了高灵毓的话,大笑不止。 与此同时,巨大的石门轰然开启,高灵毓转过头,看清了来人样貌,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呆愣愣盯着门外之人,一步一步,痴痴地向他走去。 “你……你是什么时候……”高灵毓脸上的神色渐渐从惊讶转为欣喜,“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就知道你没事,那群庸医都是胡言乱语!你、你……” 眼看着那人活生生的触手可及,高灵毓激动得连身体都在微微打颤,怎奈他此刻过于惊讶欢喜,已然忘了自己身处何地。颈后猛地为人狠命一击,高灵毓只感觉眼前发黑,逍遥山庄的主人就此失去知觉,昏倒在地。 NO.86成王败寇 人说成王败寇,不管是什么原因,逍遥山庄的高庄主这次算是栽在朱鸾手里了。他昏倒之后,立刻被捆了个结结实实,送往浮屠阁地牢,以手腕粗的铁链锁住双手双脚,还是不放心,便给他强行灌下散功丹,等于将一只凶暴的猛虎拔去了利齿、剪掉了虎爪、关进了铁笼之中。 接下来就是浮屠阁小喽罗们无穷无尽的鞭打和折磨,虽然朱鸾不曾明确下达严惩的命令,但是一因浮屠阁内风气向来如此,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虾兵蟹将,都以亲手折磨身陷浮屠阁的、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为荣,因而练就了一手折腾人的好功夫;二是因为,此人可算是阁主的死敌,投入这监牢之中是断没有活着出去的可能,在他们看来也就与死人无异,惩治一个死人还用手下留情么?于是下手愈发地狠恶,什么毒辣手段都使了出来。 两日间,高灵毓竟又昏过去两次,饶是如此,无论受到怎样的毒打严刑,他一次也不曾开口求饶乞怜,唯一说过的一句话就是,“让秦川来见我。” 小卒子见他忍受酷刑,一声不吭,除了这句话之外,就只是狠狠瞪着阴暗森冷的监牢大门,似乎想将它瞪出个洞来,心里害怕这人已经被重刑折腾坏了,怕上头责骂,于是将这事儿禀告给了阁主朱鸾。 朱鸾之前为高灵毓伤得不轻,此刻还在卧床休养,听说高灵毓任凭刑罚,只叫秦川去见他,开口问道,我们这位贵客这两日在做什么? 属下回答,一直在客房中,哪儿也没去,只是一个劲儿发呆罢了。 朱鸾冷笑道,浮屠阁向来不强人所难,秦先生想见他自然会去见,他若真的去了,也不必阻拦,就是千万别叫他放走了高灵毓。顿了一顿又道,青石护法的伤好了没有?那个白玉呢? 属下道,快好了,有阁主亲自调配的解毒丹,自然好得快,至于那个白玉么……他落入陷阱之前就已经服用了解毒的药物,所以受的伤比青护法还要轻些,此刻已经能下地走动了。阁主放心,属下派人将他看管得很严,不会出问题。 朱鸾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可是很快就将这件事置之脑后,又吩咐了一句看管好高灵毓,便躺下静卧休息。 …… 秦川走进冷湿阴暗的地牢之时,隔着好几间囚室,就听见有人气急败坏地怒骂和鞭子抽打在人身上的“噼啪”声响,心头猛地揪起,脚步也不由放缓。等到他终于远远出现在那人面前,更是抬眼稍稍一瞥后就再不敢看他鲜血淋漓的身体。 囚室里的行刑的两人许是受了上头的嘱咐,看见秦川进来,便放下手上的刑具,悄无声息退了出去,阴暗的一方囚牢之中,此刻只余下秦川和高灵毓两人,一个刚刚受了浮屠阁结结实实一番招待,尚垂着脑袋、无力动弹;一个死死攥着拳头,眼睛盯着囚室一角、杵在厚重的囚室铁门旁边,不发一言。 刑架上的人咳了两声,吐出一口混杂着鲜血的唾沫,忽然出声,他声音虽弱,在这沉寂空阔的地牢中却十分清晰: “你终于来了……” 秦川终于有勇气抬起脸,细看他现下的模样,张了张口,最后只低低地“嗯”了一声。高灵毓不似秦川胆怯,不顾身上累累重伤,挣扎着抬起脑袋,贪婪地将他从头至脚看了好几遍,忽然挑唇笑道: “我想过许多种你醒来时我们见面的方式,或许……是你躺在床榻上,我正守在你身边,或许是我从外面回来,你就站在窗前等我……就是没想到,是现在这个样子……” 秦川的眉心皱得更加厉害,他此次来看他,是等着被这个人痛责斥骂的,到底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他才落得如此境地,他为何不发怒?高灵毓越是态度温和,秦川心中的不安和愧疚便越是汹涌,直似八月里涨潮的江水,翻涌奔腾,压都压不住。 “高灵毓……”秦川明明没受伤,说话的声音倒比高灵毓还要轻,“我……” “我留给你的两个水悠宫暗卫在哪儿呢?”高灵毓的语调轻快得很,“我吩咐他们好生照顾你,这两个东西,怎么就让你这样到浮屠阁来了……这两天朱鸾他有没有为难你?”说到这里,他自己轻轻一笑,“他怎么会为难你,你是他的大功臣,替他捉住了我这死敌,他应该褒奖你才是……” “——是我对不住你!”秦川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忍去看高灵毓的样子,依旧别过脑袋,盯着那阴暗的墙角,“……我醒来的时候,只见到一个暗卫,我将他打伤才得以到浮屠阁来,另一个,恐怕……是回水悠宫报告他主人去了……” “哦?当真?那太好了!若是小寒能赶来,或许我还有一条生路……”高灵毓饶有兴致地研究秦川脸上的神情,忽而惊异地提高了声调: “你怎么好似松了一口气?招集江湖人士,想要削夺我的庄主位置,又主动前来这浮屠阁、使我此时身陷囹圄的,不都是秦堂主你么?——与当日灭你洋泽堂的仇人合作是个什么滋味?你别忘了,就是中了他的怜幽毒你才差点没命!我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你居然、你居然同他上了一条船!……秦川,你就当真恨我至此么?为了报当年之仇你还真是费尽了心思!我真不知道,之前那些日子你是怎么装得自己平平静静,和我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你心里想的什么?忍过这一时,待我没有防备从背后给我一刀么?” 他看着秦川渐渐惨白的脸色,忽又有些心软,想到他刚刚逃过死劫,自己这样说话,他会不会受到刺激,可转念又在心里骂自己贱,人家都三番两次想要自己的性命了,自己还在这里替他担心! “秦川,我还从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唤过你……其实你心里清楚,你若是真的想杀我,简便易行的法子多的是,不要说是因为不想脏了你的手、才拐弯抹角地让旁人杀我,我知道你还没有那么绝情……” 他停下来喘息一阵儿,几日来的严刑与折磨耗去他太多力气,说了这几句话就已经气息不稳。 秦川见他倚靠着刑架吃力地歇气,心中实在揪心,不由地上前几步,可是一抬眼对上他那双眼睛,就不敢再靠近,木头一般呆在那里,默默接受高灵毓意味不明的眼神洗礼。 “……你别过来了,这两日间我已经想好了,要遂了你的心愿,慷慨就死,你若是再靠近几步,我一舍不得,就不想死了……” 高灵毓说这话时,声音又低又沉,在阴暗森冷的囚室里回荡,一次次直撞在秦川心上。 “你……从前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高灵毓咳了几声,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吸了一口气,“是啊。” 秦川又问,“什么时候开始记起来的?” “去飞雪门的路上,就断断续续,记起来一些……”高灵毓痴痴地瞧着秦川,眼神温柔得能滴下水来,“你们几个串通一气瞒着我,本来我并不怀疑什么,可是你们编的故事太全太真,小寒没参加武林大会却也能振振有词,无论我问什么他都有话敷衍我。山庄里的侍女也是,大都是半年以前新换的,幸好有半夏这只漏网之鱼,我才渐渐觉出不对来……后来,我派人去找了无缘……” “她还好么?” 高灵毓笑着望了秦川一眼,“你还真是念旧……她很好,早就下山嫁了人了,从她那里我套出一些话来,从前的那些事情,才渐渐明晰了。” 其实他是用了些不正当的手段威胁逼问了这个忠心耿耿的使女,只是这实话,说出来怕秦川不高兴。唉,都这时候了,还一心都是这个人欢喜与否,高灵毓不禁暗自摇首苦笑,谁料这时候,秦川忽然上前几步,稍作犹豫,但还是伸出双手,轻轻抱住他此时血污满身的躯体。 高灵毓瞪大了眼睛,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扭动一下身体、或是发出一丁点动静,这个人就会被吓得退缩回去。 “你什么都想起来了……毓儿,我、我知道,我现在不配叫你毓儿,可是……”秦川不敢使力,怕碰着他满身的伤口,“可是有的事情,我始终不能瞒着你……” 又踌躇了好一会儿,秦川终于低声道,“凡儿,凡儿是……他是……” 高灵毓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揪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急促地跳个没完,他用最轻柔的声音诱使秦川继续说下去,凡儿怎么了?凡儿难道不是你收养的孩子么? 秦川埋首在高灵毓颈间,闻到的尽是他身上的血腥气味,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终于也鼓足了勇气,道: “他其实……是你的……” NO.87生不同衾 高灵毓的心又像是脱离了束缚,被人极为妥帖地安放在软絮云端,虽然此时肉体上苦不堪言,灵魂却像是飘飘然飞入了天空,还夹杂着一丝不太真切的狂喜与欢快。 “你说话怎么只说一半儿?”高灵毓的恶劣本性显现出来,催促秦川道,“是我的什么?你说清楚喽。” 秦川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不少,倒也不曾松开两臂,又支吾了一会儿,方低声道: “你问过我,我小腹上的疤痕是哪里来的……那个其实是,我生、生凡儿的时候,玉淳兄划开的……” 高灵毓心头一紧,联想到那日鹑衣怪人所说的话,想到这人孕育和生产时的惊险,玩闹的心思立即被担忧和感激推到一边,同时心中的激动心情愈演愈烈。他明知道那孩子是我的,而且那时候洋泽堂刚刚覆灭,他应当恨我入骨,可他仍将孩子留了下来,宠爱备至……我一直以为他与我在一起,大半是由于我穷追不舍,现在看来,他对我用情之深,恐怕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多些。 高灵毓平静的反应让秦川甚是惊讶,他松开双臂,望着高灵毓的眼睛,“你早就知道么?还是你一早猜到了?可是……可是男人产子这种事情,我……” “我知道,你是觉得说出来我也不信才不跟我说的,反正现下我也没几天可活了,把凡儿的身世告诉我,好叫我死了也做个明白鬼,对不对?”高灵毓温柔地笑笑,尽量忽略秦川苍白的脸色,继续说道,“凡儿有八个多月了吧,再过一段日子就该会走路会说话了……对了,之前你失踪的时候,我怎么找你也找不到,还是凡儿指了镌石湖给我看,我才下了水救你上来……我们的凡儿宝贝,这么小就已经这样聪明!等他长大了还不知怎样有本事呢!” 秦川此时揪着高灵毓染血褴褛的衣衫,几乎把自己瑟缩成一团,孕育凡儿之后他的身体迅速消瘦下去,此刻低垂了脑袋,高灵毓可以看见他精瘦的颈项和瘦削的双腕。 “只可惜啊……”高灵毓留意着秦川的反应,“我虽是他的父亲,却从未尽过父亲应尽的责任,以后,你一个人抚养他,可要辛苦了……川,我真想再看一眼那个小家伙,好好地抱一抱他,再抱一抱你,我……” “你别说了。”秦川的声音很冷,冷得把高灵毓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都冻住了,“我不会救你,我也救不了你,这些事情我既然已经做出了,就绝不后悔……你不该毁了我的洋泽堂,杀了他们百多条人命,早在那夜洋泽堂大火的时候,我和你就再无可能了。” 高灵毓见他退开两步,竟是一脸平静的神色,心中突然开始慌乱,“川,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是我不好,我不该不顾惜旁人的性命,可是……你就真的对我绝情至此么?你那么疼爱凡儿,我不相信你能有多么恨我!” “毓儿,我……的确对你有情,可是我更忘不掉那一夜我这双眼睛看到的东西。”秦川看着高灵毓睁大了双眼,在刑架上不断地挣动,拉扯得铁链铮铮作响,“只要秦川还是秦川,就无法和你在一起……可是你别怕,你不会是一个人,我这次进来浮屠阁,就没想过再出去……” “你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高灵毓瞪大了双眼,冲步步后退的秦川喊道,“你不要走!不许你走!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朱鸾爪牙众多,你孤身一个人,不是他的对手!——你回来!你回来!!” 秦川隔着铁栏,最后望了高灵毓一眼,嘴角上扬,眉目含笑,当年他在洋泽堂拾晖居院内练剑,中途停下、转身去看一旁守着的高灵毓,也是这样轻轻浅浅地一笑。 高灵毓看着秦川毫无犹豫地转身离去,渐渐连脚步声也听不到,像是被抽去了魂魄,又被人碾压、撕扯,最后剪烂成为一片一片。比起自己现下的境况,他更害怕秦川走时说的那几句话,他分明是死意已决,兴许现下,已经去找朱鸾报仇了…… 高灵毓开始无比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知道他想离开自己,又何必争那一口气?就算是跪在他面前哭着哀求,也好过弄成现在这副样子! 高灵毓知道朱鸾还在水悠宫时的那段往事,他心爱之人——当时的浮屠阁阁主裴明泉,被师父一怒之下废了武功,浮屠阁又受水悠宫重创,从此一蹶不振。裴明泉的死,朱鸾记了那么多年,现下定是要报复在自己身上,想必难逃一死,可是川他…… 高灵毓满心是秦川的安危,自然不像之前两日那般任凭折磨而不出一言,他要么痛骂朱鸾卑鄙、技不如人就背后偷袭,要么嘲笑裴明泉自不量力,妄想偷学水悠宫武功秘术,功力被废都是咎由自取。行刑之人见他口无遮拦,竟敢辱骂前任现任两位阁主,无不大惊,添油加醋向上面一禀报,朱鸾听了,气得两手指甲直掐进掌心肉里,厉声道: “给我打!打到他没力气出声为止!” …… 元寒喑和唐然赶到滨州的时候,被秦川打伤的那个暗卫前来接应,报告说高庄主已经只身前往浮屠阁,秦川醒来后询问过高庄主的去向,现下不知所踪。 元寒喑眉头紧皱,斥责手下不中用,唐然担惊受怕了一路,听到这样的结果,一时有些恍惚。元寒喑一面安慰他,一面准备启程前往兖州,谁知这时候,客栈房门被人敲得“砰砰”作响,开门一看,是个七八岁大的小童,那小童仔细瞧了瞧元寒喑,脆声道: “你就是元宫主么?” 元寒喑和唐然相互看了一眼,唐然道,“是的,你有什么事?” “我是青石大哥的大弟子,我是来传话儿的!” 那小童说话时甚是得意,挺着胸膛,好像在等着屋里几人的赞言。唐然从前常去洋泽堂看望秦川,知道有一位副堂主叫作青石,也曾见过几次,现下听到这名字从一小童口中说出,倒是一时有些糊涂了。元寒喑是知晓青石身份的,伸手将那小孩儿拉进屋来,吩咐手下人关上门,尽量和气地询问他,传的什么话? 那小童没得到赞言,倒被好几个大人围起来盘问,有些不高兴,但还是老老实实道,“青石大哥让我们在滨州城里等着,说这两天一定有一位骑白马的元宫主到这儿来,滨州本来就没多大,客栈也少,我们师兄弟几个就轮番在客栈门口守着,刚才我看见这家客栈门口那匹白马,就上来了……” 元寒喑听他讲话慢慢腾腾的,有些生气,却看见唐然脸上带笑,将那孩子搂到怀里,无比温柔地问他,“你做得好,真聪明!你青石大哥让你带的什么话?” “只有五个字!”那孩子得到唐然的夸奖,高兴地伸出一只小手,“青石大哥说,‘地图在背上’!” “……地图在背上?”唐然回过头望向元寒喑,见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又去细问那个孩子,“什么地图?在谁的背上?你青石大哥没说别的么?” 孩子摇摇脑袋,“没有了,我要走了,青石大哥让我说完这句话就走,不能多呆的!” 那孩子转身,一溜烟跑出门去了,唐然还在思索这五个字会不会有什么深意,元寒喑忽然转向那个来接应的暗卫,直截了当、干净利落: “脱衣服。” 暗卫张大了嘴,啊? 唐然瞪大了眼睛,你说啥? 元寒喑冲唐然眨眨眼,马上你就知道了。 等到暗卫解开衣裳,元寒喑唐然绕到他身后一瞧,果然他背上画着一些弯弯曲曲的线条,看那简略的山脉走向,似乎是在兖州城郊,最后指向的地方,画了一颗较大的黑点作为标记。 那暗卫大窘,说自己都不知道身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个东西,元寒喑打趣他,昏倒的时候已经给人扒了衣服、在背上作画了,竟还一点不自知! 暗卫仍是疑惑,等宫主来的这几天我洗过澡了呀,怎么还在背上…… 唐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元寒喑更是哈哈大笑,道,为求稳妥,那人自然是用特殊的药水画的,洗也洗不掉,不过呢,现下你背上载了一张浮屠阁的地图,也算宝物一件,自然是身价大增……你别愁眉苦脸的呀!回头我给你好好涨一涨月钱! 将那可怜的暗卫撂在一边,元寒喑握住唐然的手,高兴地低声道: “浮屠阁的所在一直不为人知,这也是它盘踞兖州多年而不被连根拔除的原因,现下我们有了地图,救出师兄就大有希望了!” 唐然有些将信将疑,“地图来得这样容易,会不会是人家下的圈套?” 元寒喑摇摇头,“这个青石是裴明泉,就是浮屠阁的上一任阁主,一早安排进洋泽堂的人,之前与师兄多有往来,他送来的消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唐然心中转了几转,冷哼一声,“想必高灵毓与浮屠阁联手覆灭洋泽堂的时候,这个青石也出了不少力吧!哼,现下又送消息给你,等到高灵毓救出来之后,还不在逍遥山庄替他寻个美差?还有,你别光顾着你师兄,我大哥你就不管不问了?” “当然要管!”元寒喑有些讨好地笑笑,“我觉得你大哥现下多半也在浮屠阁里……你先别急,你想啊,他醒来之后问过师兄的去向,很可能是到浮屠阁寻他去了。他们两感情深厚,他不可能让师兄独闯险境的,你说是不是?” 唐然想了想,之前路上秦川一直与高灵毓形状亲密,自己怎么劝他回吴城他都不愿意,后来竟还给自己下药,吓得元寒喑赶忙将他带到水悠宫千液池疗伤,那十日断魂本就是使人沉睡十天的奇药,沉睡之时呼吸、脉搏皆变得极其微弱,不到十日绝不转醒。联想到元寒喑这十日间对自己的照料与担心,唐然的态度好了不少: “那好吧,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元寒喑有些惊讶,“我们?……然儿,我看你就不必跟着去了吧……” NO.88星夜浮屠阁 元寒喑带着手下一众暗卫,向地图上浮屠阁的方向星夜疾奔,他清楚浮屠阁的实力,尽管高灵毓在他们手中,这一点稍微有些棘手,但浮屠阁终究不成气候,自己这个水悠宫宫主加上十数个得力暗卫,足矣。 裴明泉死后,朱鸾勉强接手,他的一番整顿虽有成效,也终究不能使朽木逢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援救师兄,至于浮屠阁怎么处理、朱鸾怎么处理,那就要看师兄的意思了。 按着地图上的指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元寒喑终于明白了浮屠阁数十年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一个青石早先安排好的中年樵夫,领着一行人走入时果山茂密的深山野林中,七绕八绕终于来到一个只有半人高的山洞之前,那樵夫冲元寒喑点点头,便拾起柴刀扛在肩上,须臾间已经转入茂林消失不见。 一众暗卫虽心有疑虑,可是一来他们素知元寒喑的脾气,别看他平时和和气气,但是一旦做了重要决定,他绝不容许旁人质疑;二来他们跟随元寒喑多年,也诚心相信他做出的判断,既然身为暗卫,就要听从主人调遣、为主人卖命。十数人纷纷矮下身,从那窄小的山洞依次进入,为首的暗卫精通各类机关暗道,在山洞尽头摸索一阵,伸手轻抬洞顶的一块儿石砖,眼前便有一石门缓缓开启。 元寒喑开始还比较警惕,可是进入浮屠阁之后,一路上可说是顺畅无阻,山中石室虽说幽暗阴森,却也并不难行;敌人虽不知藏身何处,可是偶然碰上了也是三两招即可拿下。元寒喑一面吩咐了暗卫分为两队,一队去寻高灵毓,一队去寻朱鸾,一面心中暗自疑惑:难道传闻中盘踞兖州数十年的浮屠阁是这样不堪一击?且不说今日进来得过于简单,就是传闻中浮屠阁最得意的蛊术药毒,也都没有碰上一二,难道……真的是青石与朱鸾设下的圈套? 他这厢虽有疑惑,但并未想过暂时撤回,就算是陷阱那又怎样?他元寒喑才是水悠宫的主人,只一个二十年前就被师父逐出师门的朱鸾,还入不了他的眼! “宫主,高庄主找到了。”一个暗卫奔到元寒喑身边如是说道,元寒喑心中大喜,立刻道,赶快带路! 等到他跟着暗卫,来到浮屠阁幽深阴冷的地牢,看见刑架上那人此刻的模样,元寒喑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将方才捉到的几个浮屠阁中人通通五马分尸!元寒喑快步上前,挥剑斩断拴住高灵毓手脚的铁链,一把接住浑身血污的人,轻声道,“师兄,你醒一醒……”见他仍是双目紧闭,回首吩咐暗卫,“拿凝元丹来!” 谁知这时高灵毓忽然大睁了双眼,吃力地喊道,“——不用!小寒,咳咳……你可算来了!” 元寒喑还是取了一粒凝元丹,放在高灵毓嘴边,“竟敢下这样的毒手,我定不放过他们!……师兄,你先把这个吃下去。” 高灵毓撑着地面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扶住元寒喑伸过来的胳膊,“我还用不上凝元丹,留着,我害怕秦川那边出事。” “他也在浮屠阁?”元寒喑有些吃惊,他以为秦川乐得看见高灵毓受苦送命,之前对唐然说的话也只是敷衍之辞,不禁追问道,“师兄可知他此刻在哪儿?然儿担心得紧……” “你的人有否搜查过整个浮屠阁?” 元寒喑蹙着眉心,回首问道,“浮屠阁中可有找到旁人?秦先生可是还在阁内?” 为首的暗卫答道,“我们的人已经全部找过,并未发现秦先生,也没找到朱鸾,倒是在一间石室内找到了浮屠阁的两位青石护法和另一个男子,三人都受了伤,现下皆是昏迷不醒。” “那大约是白玉了。”高灵毓让水悠宫暗卫给他身上较严重的几处大伤简单地包扎,“你是怎么得知浮屠阁所在的?……果然是青石。你将他们三人安置好,若是没有青石,恐怕你也见不到师兄我了……还有,你进来浮屠阁时感觉怎样?” “比一座空城还不如。” 高灵毓凝了眉,“我真是不知道朱鸾想要干什么……总归抓到了一两个小兵小卒吧?带过来,我有话要问。” 几个暗卫立刻转身离开,不消半刻,带来三个人,都被捆绑得结结实实。 “怎么就这么几个人?”高灵毓有些不满,同时向身旁的一个暗卫讨了一把匕首捏在手上。元寒喑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三个人,无奈道,“有的不大老实,被绑上了还骂骂咧咧,我听着嫌吵,就送他们上路了。” 高灵毓走到中间那人面前,蹲下身,见这人极力低下脑袋躲藏的模样,忽然笑了: “你就是前两日对我行刑的那个吧?” 不等那人开口求饶,高灵毓手中的匕首已经迅速刺穿了他的右掌,将那右手牢牢钉在地上,听得那人尖锐地惨叫一声,那被匕首戳穿的手掌,鲜血已经染红了一小片砖石地面。高灵毓直起身,俯视趴在地上浑身颤抖的那人,冷冷道: “回头再整治你……你们两个,可知道秦堂主在哪儿?朱鸾又在哪儿?” NO.89乾坤逍遥令 旁边的两人早已被吓得心惊胆战,抢着答道,“阁主带着秦堂主,早就、早就走了……” “什么!”高灵毓瞪圆了眼睛,“怎么回事!他们何时走的?去了哪里?快说!” 两个浮屠阁门人吓得浑身哆嗦,“我们哪里知道那些……其实、其实刚开始我们阁主待秦堂主很客气,他来地牢里见高庄主您,阁主也没拦着,可就是那天晚上,阁主忽然说秦堂主对他不敬,匆匆带了他出去,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朱鸾没说他去了哪里?”高灵毓眉头深锁,不安的心情愈发强烈。 “没有,而且这次阁主出去,身边一个人也没带……” 元寒喑忽然出声打断,“朱鸾行事向来谨慎,他带着秦堂主,身边怎么可能不跟人?是不是你们随口胡说、糊弄我们两!” 地上两人连连摇头摆手,“不敢不敢,阁主确实没让人跟着,秦堂主昏睡不醒,想来是阁主觉得他一个人应付得了,所以……” “秦堂主怎么会昏睡不醒?是不是……他之前的病症复发了?”高灵毓的神情猛然狰狞起来,“还是朱鸾做了什么、伤到了他?快说!” 其中一个畏缩地抬起头,在高灵毓、元寒喑两人的瞪视下终于战战兢兢开口道: “秦堂主的饮食里……一直放了大量使人疲乏虚弱的药物,秦堂主从地牢探视出来那日,阁主命人送去的饭菜里更是下了足量的弥神春,弥神春药力霸道,秦堂主自然会昏睡不醒……” 高灵毓听了这话,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再不会动弹不会说话一般,元寒喑却开口追问道,“浮屠阁里为何只剩下你们几个人?其他人呢?” “不瞒元宫主,阁主走后好几天没有消息,而且又有传言说水悠宫要像二十年前那样一举覆灭浮屠阁。青石护法一早被阁主惩治幽禁,阁主又不在阁内,无人主持大局,长老们听到‘水悠宫’三个字都要吓得两腿打颤,因此纷纷逃命去了……剩下我们几个腿脚慢,才被元宫主、高庄主擒住……” 元寒喑转向自家师兄,想与他商讨一下浮屠阁该如何处置,怎奈他还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只好斟酌着说道,“师兄,既然朱鸾费工夫将秦川带出浮屠阁,我想他应该没有害人伤人的心思,也许他只是想以秦川要挟于你,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不对。”高灵毓双眼直直望着前方,轻摇着脑袋,“朱鸾一定有什么别的打算,我已经落入他手中,还在川的饮食里动什么手脚呢?他若只是想杀了我为裴明泉报仇,这几日杀我几百次都够了!他必定是要对川不利!……不行,我要出去找!小寒,将你的人通通借给我,再去通知水悠宫、逍遥山庄、百炼神教附近所有的下属分部,务必将人给我找到!朱鸾模样出众,见过的应该都会印象深刻,找到他就能知道川的下落了……另外,以我的名义发逍遥山庄逍遥令,凡生擒浮屠阁朱鸾者,我高灵毓将奉之为逍遥山庄上宾,从此有求必应!” 元寒喑知道自家师兄的脾气和秦川在他心中的份量,虽然立马按照高灵毓所说的去做了,可是心中仍是一阵不快,逍遥山庄的逍遥令是轻易绝不向天下发布的东西,雨连江做庄主时也只发过一次,是为了寻找自己失踪的妻子。想着,心中不禁苦笑,这一次高灵毓为寻秦川重发逍遥令,和老庄主所为倒也差不多,只不过元寒喑还是不大能接受高灵毓如此重视秦川这一事实,毕竟是自己迷恋了十几年的人,就算两人不能在一起,见他对旁人这般痴心,心里仍是有些难受。 忽然想起被自己留在滨州的唐然,他哥哥没能找到,回去还不知怎样闹着也要出去寻呢,他一点武功没有,还是将他锁在客栈里比较好…… 元寒喑、高灵毓皆是心事重重地走出浮屠阁,高灵毓身上伤势严重,让通晓医术的水悠宫暗卫先给他治疗伤口,因为他不愿进城好好就医,时间过去越久,他越是担心秦川的安危。元寒喑命人去通知附近分会,一面让手下将出入浮屠阁的几个入口全数封堵,这种以活人试毒试药的教派,是断断不能再留了。 NO.90后继无人 一个面貌平凡的青年人,身着灰布衣衫,路上偶然碰上了熟人,寒暄几句之后拱手告别,低头转入小巷,走进自己家中。他先是在各间屋子巡视一遍,才来到自己的卧室,一直走到靠近墙角处,左脚使力踩下地面一块方砖,地上便出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小入口。 青年人一跃而入,原来在这间房子的地下,还有几间隐秘的石室,石室中空气不通,十分闷湿,又阴冷黑暗,青年人在黑暗中却是行走无碍,想必对这里的构造早已铭记于心。听到地下石室中响起一声轻微的咳嗽,那人点亮一盏油灯,向声源处走去。 “你醒了。”青年人手中的油灯照亮了小半个石室,也照亮了这里另外一人此刻的状态。 “又没吃饭,你这副样子,熬不到我放你出去,你自己就先饿死了。” 地上那人没有说话,又咳了两声,而后倚着冰凉的石墙,虚弱地喘着气。 青年人点亮了石室里悬着的几盏灯,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地上那人很不适应,想要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可是他的胳膊却虚软到无力举起。 听到几声金属撞击的声响,青年人转过身看向倚墙而坐的人,不禁觉得好笑: “你这样拉扯它有什么用?这是钢铁浇铸的锁链,不是布缝的、棉扯的,就算你把手弄残了,链子也不会断。” 听到他一直断断续续地咳嗽,青年人好像有些担忧似的,“你怎么又不盖被子,这石室比浮屠阁里的还要阴冷,你不吃饭,身子本就弱,万一染了风寒可就难办了……你别是故意折腾自己,想整出什么病症来吧?不要想着你病了我会找大夫给你医治,到那时你可以趁机逃走。我告诉你,若是你真的病了,我还会像前几天那样点了你的穴道给你灌药,那滋味可不好受,你最好别太糟践自己的身体!” 地上那人手腕、脚踝上都扣着粗重的铁链,铁链另一端深陷石墙,将他牢牢锁住,至多只能沿着墙边走动几步路,身上衣衫单薄,他却把被褥远远推开,坐在冰冷的砖石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冷的墙面,地下的寒气侵入肺腑,怎能不生病呢。 自己说什么话这个人都没有反应,青年人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将放着饭菜的木盘推到那人面前,冷冷道: “吃。” “你到底吃不吃!” 青年人猛然一脚将地上坐着的人踹倒,又冲上去踢了几脚,恶狠狠道,“我最恨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若不是我留着你有用,我早就……” “杀了我……”那人终于开了口,伸出手颤颤抓住了青年人的裤脚,“你杀了我,我对你没有用,杀了我……” 青年人冷笑一声,“你实在想死,自杀就是了,我又没有拦着你。” 地上那人撑着地面,努力想要直起身子,却几次三番跌回地上,青年人见状,有些幸灾乐祸,“我都忘了,之前给你灌了太多弥神春,你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不过……孕育孩子反正用不着你动弹,你给我老实躺着就成……” 地上那人猛地颤抖了躯体,不断低声重复,“疯子,疯子!你疯了……朱鸾,是你疯了……” 站着的青年人伸手揭下脸上戴着的人皮面具,那俊美秀致的面容,不是朱鸾还能是谁,他笑着俯下身: “我清醒得很,我再和你说一遍,我杀了高灵毓,却带你出浮屠阁,就是要让你给我生一个孩子……我这一生都是一个人,有了儿子,我朱鸾就后继有人了!” “你去找女人为你生……我是个男人……” “那天你和高灵毓讲的话我都知道,你既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自然也能为我生……你说女人?不成不成,我最厌恶的就是女人,我看到她们就浑身不舒服,要是不小心碰到了她们就恨不得将她们立即杀了!之前我也曾想改一改这个毛病,所以时常往艳月楼跑,可惜还是不行,只是听到女人的声音我就会整日整日地难受!”朱鸾伸出双手轻柔地将地上那人扶起: “可是你不一样,你是个男人,又能够生育孩子,真是上天赐给我朱鸾的!你不是最心善么?我答应你,只要你为我生下一个孩子,我会好好教养他,多行善举、再不为恶,你说好不好?” 此刻虚软倚靠在石墙上的,正是朱鸾从浮屠阁带出的秦川,朱鸾将他带来这幽暗的地下石室,第一句话就是,秦川,你给我生一个儿子,紧接着就按着他、动手解他的腰带,若不是秦川反应过大,不断挣扎,还企图咬舌自尽,恐怕如今朱鸾已然得逞。 而后朱鸾点了秦川的周身大穴道,给他强灌了一整碗弥神春,秦川虽变得无法动弹、精力不济,却拒绝进食,还衣衫单薄地倚着冰冷的石墙,一副想要绝食而死或是感染寒症而亡的架势。朱鸾心想,以后要他为自己生孩子,若是现在就把身体弄坏可就不好了,而且等到他怀上孩子之后,弥神春也不能给他用了,还是现在就劝服他、让他心甘情愿比较好。因此最近两日,朱鸾对秦川格外地关怀温柔,只不过他的性子到底如此,见秦川毫不配合、一心求死,忍不住踢打辱骂也是时常有的。 秦川看了面前的朱鸾一眼,虚弱道,“我为毓儿生下凡儿,那是我自愿的……你,不行,就算你用强,使我怀上孽子,我也会立即杀了他……” 朱鸾冷下脸色,一巴掌扇在秦川脸上,看着他被打得偏过脑袋,甚至整个身体虚软地滑倒在一边,“你不识抬举,我有上百种法子可以让你生不如死,到时候你会跪着求我、哀求着要为我孕育孩子!” “在毓儿死了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生不如死了,是我害了他,是我……现在你对我做的一切,都是上天给我的惩罚,不过……我永远不会为你孕育孩子。朱鸾,如果我有了你的孩子,那么你最心疼、最在乎的人就将在我的肚子里,你绝对保全不了这个孩子,我一定会在他生下来之前杀了他,一定!” NO.91误打误撞 唐然知道秦川失踪之后,和元寒喑大闹了一场,又得知他们在时果山悬日崖上找到了朱鸾驾出去的马车和一柄沾血的长剑,生怕兄长已遭横祸,又静静坐着发呆了良久。 高灵毓、元寒喑和众多暗卫在悬日崖底没日没夜地搜寻,可是有人说山中多野兽,估计尸体早已被野狼分食了。 另外,高灵毓的伤势比元寒喑估计的还要严重,他在谷中密林搜寻的时候晕倒在地,暗卫上前查看时,才发现他身上烧得滚烫,连忙将人送回客栈休养。高灵毓在痛苦的发热和梦魇中,不断呼喊着秦川的名字,想要狠狠责难的唐然见到他这个样子,哪里还能将气撒在他身上呢。 他没有武功,元寒喑又严禁他去时果山,唐然只能在客栈里干着急。搜寻秦川的进程到了第五日,元寒喑将暗卫撤回了一半,连唐然都已经不报希望,高灵毓尚在昏迷之中,众人间的气氛变得十分沉闷。 唐然不知道回去之后如何对弟妹们说出这个消息,在滨州、兖州街上乱转的时候,还在留意着街上行人的样子,期望兄长福大命大,已经死里逃生,至今不出现只是要给高灵毓一个教训,无奈仍是一无所获。 漫无目的地走进一家酒楼,唐然走到二楼临街的位置坐下,一双眼睛盯着过往的行人,神色茫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坐在这里是在看些什么。 跑堂的伙计见到唐然衣着装扮,料想他是个富家子弟,因此格外殷勤周到: “爷,想来点儿什么?我们酒楼新请的南方厨子,做的江南菜那可真是没得说,今儿刚好有新鲜的鳜鱼,您要不来一条?” 唐然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刚要点头同意,却听一个声音忽然说道,“鳜鱼这样难得的好东西,这位爷想必时常能吃到,今天这一条还是让与我吧。” 唐然恍恍惚惚抬起头一看,一个穿着灰布衣衫的青年人刚走上二楼,伙计见他一身粗布衣裳、面貌普通,一点儿不起眼,首先有些不大愿意搭理,可唐然本就没心思吃什么鳜鱼,于是开口答道,“好吧,就让与这位先生好了。” 那人道了谢,付过银子,伙计见他有钱付账,又欢喜殷勤起来,将那灰衣青年引到唐然旁边的桌子上坐了。唐然随意一瞥,见那青年人稍坐一会儿便起身走到窗边,双手搭在窗框上,向窗外街面上看了一会儿,唐然不觉有什么,心情沉重也无意与他说话,反而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是扰了人家赏景,未做多留,便起身离去。 傍晚唐然回到客栈的时候,听说高灵毓已经醒了过来,他知道自己昏睡了整整两日,这两日间一丁点儿有关秦川的消息都没有,整个人如同傻了一般,颓然坐在床上,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元寒喑虽然担心,却也无计可施,他总不能给自家师兄凭空变出一个秦川来,看过高灵毓,便来到唐然房中,见他竟也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心疼地将人揽进怀里。 “事已至此,你不要想得太多……” 唐然在他怀中点点头,还是忍不住想要掉泪的冲动,声音有些哽咽,“实在找不到大哥,你也要抓到那个朱鸾,抓住了他,要他为大哥偿命!” “这个自然,唉……”元寒喑亲了亲唐然的头发,“我现在就怕师兄他做出什么事情,你哥哥是他自打出世以来唯一上心的人,我怕他一时想不开……没事的,我已经派了人盯着他。还有你,然儿,我知道你与你大哥感情深厚,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也不准抛下我偷偷回吴城老家。” 元寒喑见到唐然有些听不进自己的话,知道他此刻心烦意乱,也不怪他,只是紧紧握住他的双手,让他知道有一个自己一直在他身边。 “好了,你先休息吧,我出去了。” 唐然点点头,目送元寒喑出了门,走到床边、解开衣裳,却倏尔想起来什么,猛地振奋起来,他冲出房门,追上刚刚离去的元寒喑,一把拉过他的双手,仔细端详着,脸上的神情愈发地掩藏不住。 “是他,是他……就是那个人!” “什么人?” 唐然抬起脸,直视着元寒喑的双眼,“今日我在酒楼碰见的那人,他一定有问题!说不定、说不定他就是那个朱鸾!” NO.92玉碎 唐然在路人的指点之下,一路转入小巷,来到一处不算太大的宅子面前,敲了敲院门,静等了片刻,院门打开,果然是白日看见的那个灰衣青年,那人仅将院门打开了一条缝,望着唐然: “先生有何事?” “哦,是我!白日里让了一条鳜鱼给你的……可还记得?” 那人点点头,浅笑道,“先生不会是来讨还的吧?对不住,鱼已经下肚了。” 唐然听了,惊呼道,“怎么会?……实不相瞒,家中的老母亲就喜欢吃鳜鱼,现下一个劲儿向我讨鳜鱼吃,我没有法子,跑遍了整个兖州城的酒楼还是没找到,想起来白日里兄台买了一条……您可千万别舍不得,我出十倍的价钱向你买,怎样?” 那人摇摇头,表示真的没有,可唐然一副全不相信的样子,甚至推开门就想往里闯,那人蹙了眉心,伸手搭在唐然肩上,阻止他往院里冲: “先生,奉劝你不要进去,里面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唐然转过脸,猛然变了神情,“没有我想要的?恐怕我现下最想找到的就在这屋子里!” 那灰衣青年终于察觉出不对劲,院子里已经站了四五个身着夜行衣的水悠宫暗卫,他伸手想要拉住唐然,怎料院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迅速将唐然从他身旁拽走,灰衣男子看清那人面貌,神色是愈发阴沉: “三师弟……” 元寒喑将唐然拥在怀里,望着已似瓮中之鳖的灰衣男子,冷声说道,“到底做过几年师兄弟,我竟不知大师兄还通晓易容之术,难怪在兖州城总也寻你不得。” 朱鸾的面色愈发难看,“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唐然从元寒喑怀中挣脱出来,“白天我看到了你的手,你的双手骨节突出,像是练过武功的,可是你衣着普通,又像个寻常百姓。” 元寒喑接着道,“我着人打听,旁人都说你自幼就居住在这里,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你一人……师兄,你把这张脸的主人怎样了?杀了,而后取而代之?” 朱鸾不屑地冷哼一声,“那是我浮屠阁的死士,我要借他的身份用一用,他还能不给么?” 唐然忍不住插言道,“与你多说也无益,你把我大哥藏在哪里了?” 朱鸾稍稍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了唐然几遍,脸上竟微微有些笑意,“我说你看着怎么有些熟悉,原来是他的兄弟……” 唐然被他脸上那抹笑容弄得险些冲过去掐他,幸好被身旁的元寒喑及时拦住,“你理他做什么?反正这地方就这么点大,还怕找不到你大哥么?” 说完扬声吩咐在院外待命的十数手下,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秦堂主找出来! 朱鸾被一众暗卫围困在院落中央,与元寒喑、唐然二人静静对峙,不过当他看见了水悠宫暗卫从屋内抱出的那个人的模样,之前的冷静与从容便彻底消失不见。 唐然转过身,就看见两个暗卫小心翼翼地抬着自家兄长走出来,被抬着的人,只穿着单薄的内衬,他的身体比之前更瘦了,此刻为两个体格健壮的暗卫抬着,更显孱弱。不等暗卫将人安放妥当,唐然已经拨开元寒喑揽着自己的胳膊,冲上前去查看秦川的情况。 “这是……” 等到他看见秦川双目紧闭、似乎失去知觉,腹部插着一枚碎裂瓷片,猛地跳起来冲院子中央的朱鸾吼道,“你干什么这么折腾他!你有仇就去找高灵毓去!折磨我大哥干什么!” 令他没想到的是,看清了秦川此刻的模样,朱鸾竟好似比他还要激动,他的脚步有些不稳,脸色惨白到了极致,冲着秦川的方向走了几步却被水悠宫暗卫伸手拦住: “你、你真的……你竟真的下手了,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 唐然听到他说这话大惊失色,低下视线检视自家兄长,这才看见他下身穿着的白色亵裤沾了不少血污,脸色变了又变,颤抖了双唇,刚想开口说话,却见秦川眼皮动了动,竟悠悠转醒过来。 “大哥!你、你醒了……”唐然握着秦川的手,真是想不出什么话来宽慰他,“你在说什么?” 秦川方才趁朱鸾走出石室,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撞碎了那盛鳜鱼的瓷碗,拾了一片最大的瓷片慢慢按进自己的小腹,虽然身体疼痛,血流不止,他却无比快意地想着,他到底是杀了朱鸾的孽子,在那胎儿尚未成形的时候,早早儿地结束了他的生命。 失血,加上本身已经太过虚弱,他没能熬到水悠宫暗卫发现石室便失去了意识,等到他此刻醒来,将周围的众人慢慢看了一圈,几日来被折磨得迟钝的大脑终于重新开始运转。 他缓缓张口,对身边的弟弟说道,“元宫主可有法子……解弥神春之毒?” 元寒喑听力甚佳,走近几步询问,“他给你服了多少?” “约有三碗……” 元寒喑蹙了眉心,在唐然期待的眼神下,还是坚定地点点头,“可以解,你不用担心。” 秦川微微一笑,忽然努力抬起脑袋,睁大了双眼: “那就即刻杀了他!请元宫主替我杀了他!” NO.93笑意难掩 高灵毓听到冲进房间的暗卫向他报告秦堂主找到了的时候,呆愣了约有一刻钟之久,而后又像是误食了什么不该吃的药物,猛地跳下床铺就向外头冲,可怜那暗卫被他一路拖拽着狂奔,还得恪尽职守地向主人汇报情况: “秦堂主被朱鸾带到兖州城北的一处民宅,这几日一直藏在地下的石室当中……” “杀了没有!” 高灵毓突然吼道,那暗卫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回答,“已经杀了,秦堂主一醒来就请宫主动手,那人先是被宫主一掌震伤心脉,后为乱刀砍杀,现已死得透透的了。” 听说是秦川开口要求杀死朱鸾,高灵毓略有些疑惑,但这种心情马上转变为万般的怜惜喜悦与对罪魁祸首的无边痛恨之情。躺在床上的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身形消瘦仿佛深陷在被褥中一样,他、他是不是更瘦了?他胳膊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青紫?被那丧心病狂的朱鸾掳去,必定遭受了许许多多折磨…… 高灵毓极力放轻脚步,走到床边陪侍的唐二爷身后,低声问他,“他现下怎么样?” 唐然还来不及回答,却见床上躺着的人浑身猛地一震,倏忽间睁开了双眼,瞪着刚刚进门的高灵毓,脸上的神色可说是万分吃惊。 高灵毓见他看向自己,连忙拨开唐二爷挤到床边,柔声询问,“你现下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你饿不饿?” 忽然想起了一事,扭过脑袋冲唐然道,“小寒呢?让他拿一粒凝元丹来!” 他说话的口气让唐二爷相当不快,可是当着自家兄长的面他也不好发作,只说道,“大哥已经服用过凝元丹了,还有,他现在身体虚弱,你少让他费神!” 高灵毓暗暗瞪了唐然一眼,心说你等着,我记下了,转过脸面对秦川又是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胳膊放在外面冷不冷?来,我给你放进去……” 这时候,一声颤颤的呼唤让高灵毓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毓儿……” 高灵毓不顾唐二爷在场,俯身抱住了日夜思念终于失而复得的人,“我在呢。” 秦川伸出双臂,紧紧圈住伏在自己身上的高灵毓,竟有些哽咽,“他说……你已经死了……” “他胡说!我好好的,我就在这儿……” 高灵毓几乎想要把这个人揉进自己身体里,双手轻柔地抚碰着他精瘦的脊背、他瘦削的腰身,最温柔的亲吻不断落在他紧蹙的眉间,他流着泪的双颊上。能够重新见到高灵毓,秦川又何尝不是万分的激动欢喜,他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隐藏自己真实的情感,此刻他配合着高灵毓的爱抚与亲吻,甚至说得上主动。 等到两人胶合在一起的唇瓣依依不舍地分离开来,秦川突然间整张脸涨得通红,紧紧揪住高灵毓的前襟,低声道,“小然是不是在房里?” 高灵毓嘿嘿笑了两声,不怀好意道,“我抱住你的时候他就出去了,不过……师弟担心我们再出意外,这屋子里藏着好几个水悠宫暗卫呢……” 说完端详着秦川时红时白的脸色,趴在床沿笑意难掩。 高灵毓身上的大伤小伤还没好全,此刻秦川的身体又过于虚弱,弥神春的药性需要慢慢去解,高灵毓元寒喑师兄弟两个商议了一下,决定送秦川到水悠宫,以千液池为他疗伤。没有在兖州多耽误时日,一行人启程向水悠宫一路南行。 NO.94顾左右而言他 想当年高灵毓在水悠宫闲得发慌,整日胡作非为,被元寒喑送交秦川,吩咐他将这祸害带走、离水悠宫越远越好,他们二人似乎是结伴同行,实为解差押解犯人,走的正是今日这条路,一路上,许多情景似曾相识,高灵毓与秦川两人皆是感慨万千。 秦川身上弥神春药性未解,躺在马车中几乎不能自行起身,高灵毓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他身边,服侍秦川比使女服侍他都要周到,路途中需要上下马车之时,皆由这位逍遥山庄的高庄主亲自将秦川抱上抱下。对于高灵毓的殷勤照顾,秦川并不拒绝,去往水悠宫的路上,有不少暗卫或明或暗地保护他们周全,当着这么些人的面,高灵毓偶尔有亲密举动,他竟也不大抗拒,一路上态度温和,对待高灵毓堪称温柔顺从。 这日他们落脚的地方恰巧是从前秦高二人住过的客栈,想起那夜是二人第一次解除敌意,同榻而眠,高灵毓满心激动,一心想要与秦川重温旧梦,悄悄嘱咐了店家将他们二人的房间布置成他记忆中的样子。等到补眠醒来的秦川扫视了一圈屋里的陈设,心中自然已经知道高灵毓打的什么主意,可是见这家伙明明十分期待却装得满脸平静,便故意不开口点破,两人就这么一直耗到了晚间,将要入睡之时,秦川忽然开口道: “这几天你一直顾着我,都没好好休息,这客栈床又不大,我们两个人挤在一起想必是睡不好的,不如你去另要一间房去。” 高灵毓立马就急了,瞪大了眼睛死活不肯走,想方设法地提示秦川,走到屏风前面,“你看看这屏风,看看这后面的浴桶,难道就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走到桌边,端起那碗早已布置好的酒酿圆子,“你瞧瞧这酒酿圆子,当日有人贪吃贪凉,还被你一把夺过碗去,你不记得了?”几步奔到床沿坐在秦川身边,握住他的双手低声道: “那天夜里我第一次看见你睡着的样子,你睡觉很安稳,不打鼾,也不说梦话,就是有时候眼珠会在眼皮底下偶尔一动,吓得我几次以为你快醒了,赶紧躺下来装睡……” 秦川实在忍不住,笑道,“我都不知道,高庄主喜欢观察旁人睡着的样子,怪不得那天早上怎么喊你你也起不来,原来前一日夜里不好好睡觉,光顾着看我了。” 高灵毓抬起头,满脸兴奋,“你都记得?真好!川,你真好!……这时辰也该睡了,不如我们……” 秦川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忍了这么些天,一路上又是他亲自照顾自己,二人身体难免接触,那年轻的身体里蕴藏了怎样的欲望他不是不能理解,可是…… “毓儿,我有些累了……你若实在想要,我……” 看到秦川微微皱眉,高灵毓再怎么想要也不会强求,“我想要什么?我就想要整日能看到你、陪着你,你累了是不是?我们这就睡吧!” …… 之前秦川睡觉,确实是十分安稳,可最近几日,高灵毓发现他总是睡不踏实,时常会忽然间身体僵硬,于睡梦中胡乱地呓语,惊醒之后便是一身冷汗,问他梦见了什么,他每每都说记不清了。 那日元寒喑和唐二爷将秦川从外面带回来,高灵毓只知道秦川是为朱鸾囚禁,但朱鸾为什么放着自己不杀,反而忽然对秦川有了兴趣?在那地下石室又到底发生了什么,秦川腹上那道伤口又是怎么回事?这些疑惑他都曾试过直接向当事人询问,可秦川每次都以其他事情搪塞过去,要么就说自己精神不好,不做回答。 高灵毓知道秦川这副样子,摆明了就是想瞒着自己,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想知道真相。除了当事之人,又不是没有人知晓一二,于是趁着秦川早上未起,高灵毓来到元寒喑、唐然处,向他们讨一盏茶喝。 NO.95夫复何求 “高灵毓,你来做什么?我大哥呢?他行动不便,你怎能放着他一个人不管!” 高灵毓一进门,迎面就是唐二爷这一番责问,可是看在自己有求于人而且师弟连忙过来打圆场的份儿上,高庄主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他还没醒,我过来瞧一瞧小寒……唐二爷也和我们一同到水悠宫去?” 唐然蹙了眉,瞥了一眼元寒喑,“怎么?难道水悠宫我去不得?我去与不去,还不劳烦高庄主过问……” 元寒喑笑着插言道,“然儿肯来我的水悠宫,我自然欢迎,师兄也只是随口一问……师兄,你找我有什么事?” 高灵毓此刻本就无心应付唐然的刁难,赶紧询问正事要紧: “他身上的弥神春还有多久可以清除干净?还有,弥神春之毒你比我更熟悉,它除了使人四肢虚软、极易疲乏、整日昏昏欲睡,不知……是否还有让人心神不定、容易惊惧恍惚的效力?” “若有千液池为他疗伤的话,三个月之内药效可完全清除,至于弥神春的效力嘛……据我所知,并不会对人的精神产生什么伤害,师兄这样问是何意?难道秦堂主有方才你说的那些症状?”元寒喑此话一出,唐然也郑重起来,高灵毓凝着眉心,点点头: “他最近时常发呆,夜间更是噩梦连连,我询问是怎么了,他却总是敷衍了事……那天是你从朱鸾手中救出他来,可知道这中间可能出了什么事?” 元寒喑淡淡一笑,“能有什么事?我猜也就是被囚禁在石室中好几日工夫,现下想起来还有些后怕罢了,你不必多想……你俩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才终于在一起,依我看,你只需好好照顾他一段时日,自然就好了,真的不必担心。” 唐然也是知晓真相的,但那真相他绝不想向旁人提起,因此也附和元寒喑道,“大哥此刻行动不大方便,他那样倔强要强的人,怎愿意整日躺在马车上、细碎琐事都要旁人帮忙?我虽不愿承认,但你终究是凡儿的生父,你只管精心照顾我大哥,他慢慢就会好了。” 第一次得到唐二爷的承认,高灵毓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听他提起凡儿,心中有一块地方忽然柔软起来,转念想着,兴许看到了凡儿,弥神春的药性得以解开,秦川的精神大约会好上许多,也就不再深究。向元、唐两人告辞过后,心情愉快地向自己与秦川同住的房间走去,他现下行动不便,若是醒来之后看不见自己那就不好了。 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高灵毓一眼瞧见房中的情景,立马冲上前去,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回事?是不是方才有什么人闯进来?你有没有受伤?” 狼狈不堪趴在地上的人被高灵毓小心地抱起来,“没有人进来,是我自己想下床……” “胡闹!”高灵毓冷下脸色,“你身上余毒未清,怎么能随便下床!你稍微等一等,我不就回来了么?不然的话也该喊一声让旁人帮忙,那些暗卫虽不在房内守着,但也不是吃白饭的!” “好啦,我知错了,高庄主快别训斥在下了。” 秦川伸出双臂拥住高灵毓的肩膀,这下子高灵毓再有气也烟消云散了,看着秦川此时浅笑着的温柔模样,心说或许正如小寒所言,只是被朱鸾囚禁之后的小小后遗症罢了,过段日子便会好了,一直以来就希望能与川长久厮守,两人能走到今日这般,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NO.96尾声 距离浮屠阁覆灭、朱鸾为乱刀砍杀已经两月有余,秦川的情况比元寒喑预计的还要好些,弥神春的效力已然全部解除,为此高灵毓自然是欢喜万分,可是身体恢复之后,秦川便不用他事事服侍,也让两人接触的机会大大减少,为此咱们高庄主当真是伤心惋惜了一把,可是让他震惊的一件事,却真真是突如其来、毫无先兆。 “川,你说什么?”高灵毓的笑容僵在脸上,“你要走?什么意思?是回吴城唐家么?……也是,你离家这么久,也该……” “不是回吴城,我只想一个人到四处游历一番,散散心。”秦川淡淡说道,同时默默躲开高灵毓伸过来的双手。 高灵毓慢慢睁大了眼睛,仿佛看见了不到一岁的凡儿做出了什么超人之举,“你一个人?川,你不要和我开玩笑,你要是想游山玩水,我可以陪着你,咱们还可以带上凡儿一起……” 秦川摇摇头,“行李我已经整理好了,马上就走,像当年从家中出走那样,一人一剑,逍遥自在……毓儿,我一个人,足够了。” “你不要这样,你怎么能说走就走?”高灵毓不顾秦川抗拒,紧紧抓住他的双手,“是不是我有哪里做错了、惹你不痛快了?你告诉我,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改!川,你是不是还在生气?为了洋泽堂的事情?我知道错了,我发誓再也不会了……就算不顾念我,你也要想想凡儿啊!他是我们的孩儿,你忍心他这么小就见不到爹爹么?川……” “毓儿,你真的懂得如何让我心软……”秦川轻叹一声,“或许是我自己本就容易心软,不能怪你……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家、弃商从武么?我自小就崇拜那些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士,为此我抛弃了家业,将唐家全部交予小然掌管,甚至连‘唐’这个姓氏都甘愿舍去,你明白么,我不能放弃它……可是现在呢?你看看我,除了能在腰上悬一柄剑装装样子,我还能干什么?你不必巧言安慰我,我知道自己的内力至多剩下三成,你说过,只有招式巧妙是远远不够的,内力这种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我也不敢奢望时光能够倒转,让我回到从前那个时候……” 高灵毓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光倒转?你是说、你是说你宁愿没遇上我么?……就为了你那些失去的功力?!” 高灵毓的怒吼让秦川停了停,他抬起视线远远望向窗外,轻轻说道: “毓儿,若是你从没遇见过我,你也可以过得很好,你是水悠宫的高公子,是元宫主的师兄,衣食无忧、可日日逍遥,不必去修炼渊冥而九死一生,不必承受渊冥反噬之苦,也不必接手逍遥山庄,我知道你的性子,你其实是不愿担庄主虚名、整日案牍劳形的……” 他看向高灵毓,笑着道,“这样不好么?” 高灵毓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向头顶翻腾着冲去,他慢慢松开了握着秦川的双手,向后退了两步,忽然轻轻念道: “你心意已决?” 秦川点点头,“凡儿的话我想交给小然抚养,毕竟他是孩子的二叔,与凡儿也一向亲近。我走后,你不必派暗卫监视我的行踪,我只是游数胜迹,不会参与江湖纷争,不会有什么危险。” 高灵毓缓缓点着头,忽而冷笑道,“你还在恨我,我知道,你还在恨我……你没能杀了我,就换用这种方法折磨我!说走就走,连凡儿都不让我抚养,你是什么意思?我不配做凡儿的爹爹么?不仅你自己要走得远远的,连凡儿也要送给你二弟,怎么?怕他被我这个做父亲的毒害了么!!” 秦川知道他此时气极,并不与他争辩,两人静静对峙了片刻,秦川转身走到内室,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袱背在背上,看着高灵毓,似乎想最后说几句告别之辞,谁料那人突然狂性大发,将屋里的瓷瓶茶壶茶盏、香案桌几,飓风过境一般摔砸过去,顷刻之间房内已是一片狼藉。几个水悠宫使女听见动静赶忙来看,都被高灵毓狠狠摔上房门,狂吼着骂了出去。 “你要走?要散心、要游历山川是不是?”高灵毓瞪着秦川,恶狠狠地发了话: “我告诉你我绝不答应!你知道,你是打不过我的,今日,你不要指望能走出这扇门!” 高灵毓的反应虽激烈了点,但也属意料之中,秦川摇了摇头,“这是你惯用的法子,你这个人向来是软硬兼施的,不过这次,恐怕要让你失算了……” 高灵毓正思量着秦川会不会事前找好了帮手助他离开,却见眼前之人忽然从袖中翻出一柄匕首,毫不犹豫地戳向自己的喉间,吓得他惊呼一声,险些扑上去抢救。 “我不是要寻死,只要你让我出去,答应我方才说的,不许派暗卫监视我的行踪,不许使见不得人的手段绑我回来,这匕首就不会刺穿我的喉咙,如果你坚持不放行,那么……” 秦川手上用力,将那锋利的刀刃压进自己薄弱的喉咙,表皮顿时划开一道小口,刺眼的鲜血顺着脖颈缓缓淌下。 高灵毓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停跳,连忙喊道,“别,你先把匕首放下来,我们可以好好商量。” “不能好好商量,你放行不放行!” “你容我想想,你可拿稳了,千万不要伤到自己……别!我、我答应你!我让你走……” 秦川仍是以自己作为威胁,继续问道,“不许派暗卫跟踪,我不同意你不准将我强行带回来,你答不答应!” 高灵毓颓然看着秦川,见他又欲加重手上的力道,只得点头,“我知道了,不跟踪你,除非你自愿不然不带你回来……我好歹是逍遥山庄庄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赶快将那匕首放下来,小心、小心别伤了自己……” 秦川知道高灵毓虽然习惯仗势欺人、动辄手段强硬,但是出言无悔这一点还是没有不良记录的。放心地搁下匕首,想要伸手擦拭脖子上的血迹,这时候面前那人却忽然扑上来,秦川意料不及,被他抱了个结实,刚想动手反抗就感觉伤口处被那人轻轻吻住,而后是雪飘羽落一般温柔的亲吻,秦川能感受到他轻轻为自己吮去鲜血,顺着自己的脖颈一路亲吻,最后两人的双唇像从前无数次一样紧密贴合,秦川在心中轻叹一声,终于伸手抱住了这个人。 毓儿…… 并非是我无情,只是有些事情,我实在需要时间帮我忘记,你对我情根深种,我又何尝想要离开你?你放心,只要你安心等我,我一定…… “你何时回来?” 等到两人唇瓣分开,秦川已经有些气喘不匀,靠在高灵毓怀中努力使自己的脸色恢复正常,听到他这样问,“兴许两年,兴许三年……到那时候,凡儿都长大了,会走路会说话了……” “你马上就走么?” 秦川点点头,从高灵毓双臂之中挣脱开来。 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已经是当爹爹的人了,不要整天闹小孩儿脾气,逍遥山庄是师父交给你的,好歹也要管一管。还有,有时间的话就多去朔京看望师父和你舅舅,师父心里其实疼着你呢……对了,师姐的孩子早就降生了,我们一次都没去看过,你也是人家的舅舅了,理应送一份贺礼去……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秦川不敢看高灵毓的眼睛,道了一句“我走了”,而后,转身离去。 水悠宫的使女见秦川背着包袱离开,过了好半天才敢走进房间。 “公子,秦堂主方才已经出了宫门了,您……” “……他要走,甚至以死相逼,我还能怎么样?我知道,从前洋泽堂一事,的确是我太过鲁莽,他一直不能忘怀、不肯原谅,我也明白这都是我自作自受……既然他想走,我就让他走!他离开一年,我就等他一年;他离开十年,我就等他十年!” “我相信他对我并非无情,我总会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对不对?” …… 高灵毓站在水悠宫宏伟的宫门外,望着那杳无人迹的大道,忽然想起儿时师父教的那首童谣: “天上月,河边草;不逢时,心易老;夏着纱,冬着袄;情人心,相欢好……” 情人心,相欢好,当真是世间万物中最难求得,早在那日你灌我喝水,那晚你将我拖出秦楼楚馆,我就已经离不开你,这一回,你也休想离开!只要你的心在我这里,我又何须担忧呢。 川,你说对不对?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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