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这是《再不爱就软了》的第二部。 讲述小林和希辰同居后的点滴生活。短篇温馨文。 小林是租书店老板,原谅我懒,就取了这样的名字。 第一人称文,主攻,不喜绕道。 第一章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希辰跟我在一起快三年了,整天亲亲我我,实在腻歪,所以前几日我终于开口对他说:“回你的外语培训中心去吧,租书店交给我。” 他听出我的话里头的意思,也没多说什么,就轻轻嗯了一声。 在世贸大厦有他开的外语培训中心,是希辰母亲留给他的产业。几年前他对我说他要转行,想把培训机构转手,我以为他是认真的,是当真做不来这活,想着你自己的事业你自己决定,便也没多插嘴。 于是他在吾悦广场这边开了个租书店,让我辞了辅警的工作,在这里与他一起当老板。 其实我想说,还有一句俗话叫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以前就觉得张希辰这人不简单,以一人之力撑起整个培训事业,还管理得那么井井有条,哪像是真不能胜任。不过那时我没多想,话说谁高兴一天到晚举着脑袋在那里算计来算计去,不自我折腾就是折腾人。 于是跟张希辰在一起的租书店生涯,整整两年零一个月零十天,我终于发现那家伙很会忽悠人,什么没生意头脑,全是扯淡。 凡到租书店来闲逛的,百分之七八十是女生,本来可以实现男女比例平衡的,但一年前他把参考资料等学习类书脊全下了架,热血类的男生书脊也减缩成一小排,剩下的绝大部分,都是取悦女生的小读物。 这事本来我也管不着,租书店名义上是我的,实际上则是他的,别说我吃软饭,这里头的生意可都是我在照看这呢,包括会员的人数和名称,也只有我知道。那张希辰干嘛,他的任务就是整天坐在电脑前打网游。 去他妈的网游。 说实在的,我真不希望他从一个上班族精英变成一个宅男。他现在连眼镜都戴上了,三个月前刚配的。不过现在他已经不玩网游了,原因嘛,当然是不可告人的。 我花了几千块钱买来了别人的号,正好与他对立,然后把他杀得死得不能再死。 我还记得那些日子他老躲在二楼卧室里,我就在一楼柜台与他对战,他大概死都不知道那个把他的团队群灭的BOSS就是我。我怎么会让他知道呢,让他知道我就不姓林了。自那之后他就对网游绝望了,因为找不到成就感,一出场就被我秒杀,我对此乐此不疲。 哈哈,现在想来还觉得特有成就感。 之后他就戴着一副眼镜开始装清高了,成天披着件空调衫,踩着人字拖在书架间游魂一样,一有人进来,就摆出认真看书的样子。 我敢保证男生不喜欢他这副样子,同性相斥嘛,这个道理很简单,你一定要相信,男人喜欢男人是一件很稀有的事。所以张希辰那副样子完全是装给女孩子看的,尽管他更希望我能朝他多看几眼。然后我用眼神示意他,我非常鄙视你的眼镜。于是他就萎了,一整天像雕塑一样在书架间站着,如果不翻翻书页,人家还以为他是用来镇宅的。 张希辰乐于充当书店的形象大使,因此还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眼瞅着一个又一个花季少女向他要电话号码,我承认我吃醋了。不过我也有值得骄傲的方面,比如说张希辰不为人知的x荡的一面。没错,就念x。必须承认,来书店久了,人也不好意思随便放粗话了——别说我虚伪。 在一个又一个女生有意识地在书架间讨论我和他的关系时,我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否则必是恶性循环,看热闹的女生远比借书的人多。 所以我把他赶出去了,嗯,这才是根本原因。 感情腻歪可能也有,但不是主要的,我还是喜欢精英模式的张希辰。 对于我的决定,他意外地没有说什么。他一向很懂我的意思,不会与我多加纠缠。 我知道他现在还占用那家培训机构绝大多数的股份,他完全有资格回去。 然后第二天,张希辰拿出挂在橱柜里好久不见天日的西装,对着躺在床上还没起身的我一边脱掉睡衣一边优雅地穿上,然后领带一束,走过来煞有介事地拍拍我的脸,说:“我出去了,你在家里要乖乖的。” 我立刻爆了句“卧槽”,敢情我倒成了小媳妇了? 我也不顾他一身西装笔挺,抬起身就把他压在了身下,贴着他的脸说:“要是不想再去刷一次牙,就别做这些出格的事。” 谁知他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摸我的裤裆。我承认那地方确实硬了,可那是正常的晨勃。我绝不会允许自己一大早发情,尽管我有过这样的历史。但我不是说了吗,那是历史。 于是我离开他的身,把他拉起来,一脚把他踹出了房门。 他依然淡定从容,连踉跄的样子也把握得很妥贴——这才是张希辰。我现在原地笑笑。 他在外头窸窸窣窣一阵,又打开了门。 “怎么还不走?” 他说:“昨天我传给你的小说你看了吗?”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小说,你有发给我?” 他指指放在柜子上的手机:“你看看,在novel文件夹里。” 我就顺着他的话拿起手机来看。其实我对小说不感兴趣,不过自己身为租书店老板,多看点书也是好的。张希辰一般会推荐纸质书给我看,电子书还是第一次。 我拿出来看的时候,他自己关门出去了。我翻阅着手机里的杂七杂八的文档,点开其中一个标记时间是昨天的,嗯,题目叫什么来着,《干死老板》…… 第二章 书店里有两个女生在大声讨论晃司和泉这两个人物,还扯上了一部叫《间之契》的动漫,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我坐在柜台里,不打算去打断这两位如此投入的小女生,客人有客人的自由,很多时候,即便是老板,也做不了主。毕竟,我的店规上可没写明言论不自由——这是个开发的社会,以及开发的租书店。 其实我是在想张希辰给我看那本小说的目的,我已经开始深度怀疑他的M倾向。小说的内容我自然不说了,说出来有损我租书店老板的正直品格。当然,这种东西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自那之后,张希辰都没有主动与我讲起有关那本小说的任何一个字眼。我有我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但是要去猜人家的小心思,对我来说还是有点难度的。至少对于张希辰,我从未尝试过,一则太费脑,二则我本身不喜欢。 今天为什么会主动去猜想,实在是因为我憋得慌。当然,不排除我憋得慌的原因是我有种想要成为小说里小攻的欲望,人性皆是虚妄而贪婪的,我也一样,虽然我自诩做过很多好事,但这并不保证我的内心世界就是纯洁无暇的。 “你是这里的老板吗?”有个处在变声期的男孩子突然站在柜台前问我。我回过神,方才竟没发现他进来。 “是我。”我看着他的校服、红领巾,还有校徽,嗯,是个初中生,那个中学,貌似还不错。 他手里没有拿任何书籍资料,于是我问他:“有什么事?” 他将双肩包撩上去一点——他只背了一肩,然后挠了挠头,说:“你这里缺人吗?” 我一愣,敢情不是来租书的,而是来找工作的。 我打量他一番,没说缺人还是不缺人,就问他:“没满18周岁吧?我这里不收童工。” 他瞪着我,振振有词:“我满16周岁了,16周岁可以工作,不算童工。” 我有些不屑:“不好好学习,跑来打工做什么,这么缺钱?” 他半晌没说话,眼睛望着别处,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然后他轻声道了句:“我是缺钱。”他的声音真的很低,低得不想让我听见似的,可是我终究还是听见了。 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小年纪缺钱,为什么缺钱,还有他那副委屈憋闷的样子,做给谁看? 我再次嘲讽他:“你要钱不会跟父母要吗?到我这里来打工,敢情是做了什么坏事要拿钱来填补?” 他再次瞪着我,目光炯炯:“我没做坏事。你到底收不收人?” 我哼笑:“身份证拿来瞧瞧?” 他没半点怀疑,利落地从书包的皮夹里掏出身份证,递给我看。我暗笑,真是个单纯的孩子。 按照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确实已满16周岁,录用他也不算违法。这孩子叫何书墨,多文雅的名字,明显是个寄予了父母厚望的孩子。 我将身份证放在他伸手可及之处,对他说:“我这里不缺人,但是你非要在这里打工,我也不会拒之门外,不过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需要钱?” 我问完这句话,心里冒出了很多种可能,比方说零用钱不够了,去网吧没钱,或者他是个生活委员,掌管的班费被他弄丢了,等等等等。每种可能,我都想好了拒绝的理由。 可我没想到,他会说出我意料之外的话:“我爸出了车祸在医院,我需要钱给他付药费、住院费,等等其他各种费用。” 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可是…… “你妈呢?” 他撇过头去,依旧一副憋屈样:“离了。” 好吧,我再问:“你亲戚呢?” 他不说话了。 很好很好。我指指桌上的身份证:“拿着它出去吧,我不会收留不讲实话的孩子。” 他的脸瞬间红了,是因为恼怒。他说:“不想招人就直说,还浪费老子这么多时间。”说着他拿起身份证就往外走。 “等等。”我忽然就喊出了口,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能觉得他就算在我这里不成功,还会去其他店里找工作。于是我想着,与其让别人坑害这孩子,不然让我看着管着。于是我说:“我这边生意也挺忙,你就留下来打打下手吧。” 其实我说的完全是假话。 第三章 何书墨这小子,大概是我见过的最两面三刀的小孩。在我面前拽得跟二百五一样,在张希辰面前乖顺得像只小猫咪。这种区别对待顿时让我觉得降低了某种档次。 不过我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张希辰又不是傻子,能看不出他的破绽? 何书墨长期住在店里,除了上学,基本上不到其他地方去。这样完完全全印证了我的猜测——他在说谎。既然父亲住院,怎么会不抽空去看望看望自己的父亲,别跟我说他是上学时间去的,我不是三岁小孩。 书店的二楼本来是临时住所,我和张希辰都不常住,只是在中午的时候上去歇歇,现在腾了出来,给那小子当卧室。 “他是怎么收买你的?一看就有问题。”张希辰在我枕边絮叨。 我就知道,他肯定会为这事跟我计较。我说:“我看他可怜,就收下他了。那孩子其实心里单纯,与其让他在别处干体力活,不如在书店里帮帮忙。这几日我观察过了,他手脚干净。我们不会有什么损失,挺多贴出一份兼职工资。” “你啊,就是好说话。”张希辰拖着音,不知是嗔怪还是什么。 我不置可否。 “他说他父亲生病住院,你有去看过他父亲吗?”张希辰问我。 我倒是一愣,只顾着那孩子有没有去,倒是忘了自己亲自去瞧瞧,那时谎言不攻自破,也不需自己猜测了。不过想来想去也没差,我既然猜到了,看不看都无所谓,结果是一样的。 我说:“我没去,我知道他在撒谎。但他看起来很实诚,撒谎应该有原因。” “做什么事没有原因?”张希辰嗤道,“小小年纪就这样,以后还了得?依我看,他不像是单纯来打工的,倒像是离家出走的。” 我点点头,这个可能性可以有。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理,一直收留他也不是个事吧?” 我说:“这事其实也不难办,拿着他的身份证到派出所一查就知道家住哪儿,家里有什么人了。” 张希辰第一次惊讶地看着我:“你早知道这方法了,为什么不用?” 我搂着他的肩,笑道:“有时候,等矛盾激化了,事情反倒更好解决,如果真如你所说,是离家出走的话。” 张希辰靠在我肩上:“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了。” 我说:“我有那么难懂吗?你的心思才让我难懂。” 张希辰不说话,俯下身去又想挑逗我。我阻止他,问道:“前些日子,你给我看的那本书,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你说什么意思?” 我道:“生活中有点情趣是好的,就别太过火。” 闻言张希辰眯起眼睛笑:“那样算过火?” “那样不过火,怎样才算?我们这是过日子,懂过日子吗?过日子很现实,那种太童话。”我捏捏他的脸。 张希辰看着我的眼睛,好半天才说:“蔚栋,我发觉每天都能认识一个不一样的你。” 我笑,却没说什么,拉上被子,示意他睡吧。张希辰没有动手动脚。我觉得我们应该养成一种习惯,即使不做,也能安安稳稳的睡觉,像一对小夫妻一样。除了做,我们还可以谈更多,比如家长里短,比如今后的去路。 张希辰每天都会来店里,他很给我面子,没有当面戳穿那小屁孩的假面。 我有时会将书店交给何书墨看管,他见着我这一举动,刚开始很吃惊。他问我:“你真的这么相信我?” 我心道这孩子真是太单纯了,你不问出这句话还可以为你的身份掩饰掩饰,这下算是彻底暴露没戏了。 我口是心非地说:“是啊,我相信你,好好干,给你加工资。” 他愣神地点点头,目送我出了店门。 其实在我将书店交给何书墨的那段时间,我可一点没闲着。我顺着身份证上的地址去了他的家,然后,我见到了他的父亲,没错,就是父亲——没住院,好端端站在我面前。 这是个单亲家庭。 但是奇怪的是,何书墨与何先生长得并不像。人家说子随母相,但是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像父亲。至少在我看来,他们俩除了姓氏,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何先生住在一所小区里,不算高档,也不次,中等偏上型。 家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连爷爷奶奶都没有,这点也让我觉得奇怪。我喜欢看人家里的照片,但是很可惜,除了看见他父子俩的合照,其他一无所有,我甚至不知道何书墨的母亲,也就是何先生的妻子是谁?我尝试过好几次,想要从他口中套出话,可那男人口风很紧,一直在囫囵应付我的问题。 我有种莫名的挫败感,跟这个男人,我无法顺利沟通。 我说:“你的儿子在我这儿,你不把他领回去。” 他说:“我知道。” 我顿时无言,这三个字顿时让我觉得,这个男人不简单。 我按压住心神,继续道:“何书墨快中考了吧,这个重要时间段出来打工不合适吧,你作为父亲就不管管他?” 那男人又说:“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这段时间,让他住你那反倒比较好。” 我真是不知该该说什么了,第一次遇到这么不配合的人。 何先生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双手十指相扣,抓得很紧,他的表现让我觉得甚是怪异,像紧张,或是忏悔。 我和他的聊天不欢而散,但我觉得没关系,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会经常家访的,现在的我实在闲得慌,我很乐意接手这父子俩的事。 第四章 “亲爱的,适当来些远程操控吧,我想你了。” 我刚来店里一小时,屁股还没坐热呢,就接到张希辰的电话,那声音,骨头都要被酥掉了。 我装腔作势咳了几声,坐在柜台里小声说:“上班时间,别浪。”明明前几日还跟他说要节制,结果没过多久呢,他就想着法勾引我了。 张希辰在电话那头嘻嘻笑:“蔚栋,我们多少天没做了,你不寂寞?” 我想着,你倒是有单人办公室,说话没人偷听,我这儿可是公共场所,说一个字母都要被人瞄几眼,容易么我。 我道:“整天跟你在一块,寂寞个屁。” 他又说:“那你为什么连着两个礼拜不碰我?我听你的话,规规矩矩睡觉,你倒好,连摸都不摸我一下,知不知道男人的爱情里没了下半身等于没有下半生,你不能老让我自给自足啊。” 张希辰大道理一堆,我不想与他光天化日调情,最近都在忙活何书墨那小子的狗屁事,还真没想到就这样过了半个月,难怪张希辰会一大早拿着电话给我了。不过我也该庆幸,他没歪心思去找别人,还知道跟我撒娇,我不做点表示,还真说不过去。 于是我说:“晚上回来给你个交代,现在正忙着呢。”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轻快,连道了几声好。我没见过比他更好养的恋人。 连着几天去何书墨家家访,他老子倒也不厌烦,只是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好像那小屁孩不是他的儿子而是我的儿子。于是我想着要不要歇个几天再去,疲劳战术不见得对那男人管用。 我刚挂了手机,何书墨那小子就瞅着我发愣,我一惊,喝道:“一大早的怎么不去上课?” 他说:“今天礼拜天,学校放假。” 我哦了一声,暗讽自己过得连日子都忘了。 “我说你什么时候回去啊,老在我这儿也不是个事?”我不是嘴巴快,本就打算跟他摊牌的。 那小子脸色变来变去,好半天平静下来:“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道:“你那点小伎俩只能骗骗三岁小孩,身份证上不有地址吗,我不会去啊,我去了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那你这几天收留我,都是故意的?”那小子还不傻。 我点点头,也懒得说话了。 他道:“你见过他了?” 我挑眉问他:“谁啊?”我知道他说的是指他的父亲,但是一个儿子不愿叫自己父亲爸,而是用“他”,我很想知道这里面的故事。 他撇撇嘴不说话,半晌才问:“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要让你传话给我的?” 我说:“我又不是录音机,传什么话?” 那小子果然一副泄气的样子,琢磨了半天回了句:“我不回去。我替你干活,你供我吃住就行。” 哎哟妈呀,我暗呼一声,真要被这对奇葩父子给折腾死。那小子不知道他干的那点活能算几个钱呀,我这算是做慈善事业了吧。想着这小屁孩再过一个月就要中考了,我也不打算搅合他,他爱呆着就呆着,我尽量给他父亲那边做做工作。 何书墨闲得无事可做,拿着笤帚扫了三遍地,又牵着路卤蛋出去溜了一圈,现在正拿着鸡毛掸子在拂书架上的灰尘。 “我说你就不能消停消停,快中考了多看点书,争取考过重点高中。” 他却没停下,说:“不碍事,让我多做做,我乐意。你不用担心我的成绩,全年级第一一直保持到现在呢,重点高中早就为我敞开了大门。” 哎哟这小子,口气不小,没想到还是个年纪第一,看来是不用自己瞎操心了。 “我能问个问题吗?”他站在书架间看过来,还装作一副很随意的样子。 我笑笑:“你问。” “你和张希辰什么关系?” 这小兔崽子,可真犀利。 “是什么关系与你有什么关系?”我指挥着他,“把后面两排书架掸掸。” 他哦了一声,不说话了,拿着鸡毛掸子在书架间转了好几个圈。 晚上快关门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这个电话我曾好几次想要取得但总是无功而返,我没想到这个人会主动打电话过来,他是何书墨的父亲。 “喂,是林蔚栋先生吗?我是何家正,三天后我来把书墨领回去,不好意思这些天麻烦你了,我感到很抱歉。” 这人的语调与我去见面时完全不一样,感觉像是一夜之间醍醐灌顶一般,什么都相通了似的。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谁告诉你的?”我记得我没有留给他。 他说:“是一个叫张希辰的人,他今天来找我了,他说的很有道理,我该负起责任。” 真是奇了怪了,我出马嘴皮子磨破了都搞不定,张希辰第一次就完胜了,这就是行业诧异吗?原来搞培训事业的还有这种本事,我倒是才知道。 我一面惊讶于张希辰的动作,一面担心何家正过于明显的反差——这样的人总是让我觉得心理上有些问题。 我草草挂了电话,朝着书店喊了几声,何书墨从卫生间里奔出来,问我怎么回事。 我说:“过几天你爸来接你,你准备准备。” 谁道他脸色忽的白了,立刻跳脚喊起来:“我不回去。” 第五章 看着那小屁孩一副犟的要死的样子,我顿时有些恼火,给了好脸色就把这地儿当成自己家了,典型的蹬鼻子上脸。 我问道:“干嘛不回去?”口气有些冲。 他看了看我,脸色因气恼而变得通红,口气也冲了:“不回去就是不回去,有本事你别让我呆这儿。” 我抓了下头发,有些气急败坏:“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说说原因我也好帮你解决。你这样一直死咬着嘴,最后受苦的只有你自己。” 他杵在那里不说话,眼睛看着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竟见他脚边地面像落了雨似的一片潮湿。我惊了一下,这小屁孩难道还哭了? 我顿时喝道:“没种才哭,多大的人了,要不要这么没出息!” 他嗅了几声鼻子,拿手背使劲擦着眼睛,带着鼻音说道:“妈的我才没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声音都变了腔了还没哭,说给鬼听呢。 我在门外挂上休息的牌子,搬了张凳子给他坐,自己则靠在柜台上,打算给他来个心理疏导。不过我想我可能不会很成功,我没张希辰那么好的技巧,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过几天你爸来接你,你是肯定要回去的,别跟我玩失踪,没出息的人才敢这种事。趁现在还有点时间,你跟我说说,到底为什么不回去,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我看了看店里墙上的挂钟,六点钟了,张希辰很快会过来。 何书墨坐在那儿盯着地面发呆,我也不催促他,总觉得他肯定会说的。 果然,他没浪费我的时间,还算识趣。 他说:“那人不是我亲爸,我是他领养的,没走法律程序,他只比我大十五岁。” 听他这么一解说,我忽地有些眉目了,只是还不敢确定,毕竟这真要拿语言文字说出来,有点让我难以开口。 他继续道:“我是六岁的时候被他领养的,算到现在十年了。其实他一直对我很好,户口的事都办得妥妥当当的,衣食住行也不让我操心,基本上什么都向着我,在这方面我没什么好说的,挺感激他。” 何书墨讲的都是好的方面,我估摸着肯定会有一个对比,先前越是好的人到后来越是会往某个不可预测的极端发展。我觉得何家正是这样一个人,只因他的眼神很善于掩藏。 “可是……” 嗯,果然来了。 “他最近开始对我动手动脚。”然后他就停住不说了。 我的思维没抗住,直接问:“他怎么对你动手动脚了?” 结果何书墨忽地嚷了起来:“妈的你又不是警察,以为自己录口供呢,问这么详细干嘛。” 我真想扇他一脑门,不过我忍住了,不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那你到底说还是不说,别磨人耐性。”我催促道。 他显得很是憋屈,吐出了一句话:“他在猥亵我,我受不了,所以我逃出来了。这样你总明白了吧!” 这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可以感觉得到他内心激愤的强烈情感。 可能这个结果我早就料到了,只是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直到何书墨亲口说出来,我才觉得这事远比我想象得严重。 我不仅面容失色,还哑口无言。 我转身从柜台里摸索出香烟盒来,很奇怪地点上了一支。我需要理理思绪,不然我不知道怎么与这孩子交流。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何书墨忽然问我。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我以为他至少会说他的养父恶心。 他却不愿说下去。 我想我大概能理解,这是这孩子的自尊心在作祟。 门铃在这会儿响了一下,张希辰走了进来,他瞧见我们的样子,愣了一下,说道:“哟,在谈心呢,谈出个结果没?” 我吐了口烟,向他耸了耸肩。 张希辰走过去摸摸这孩子的头:“先去吃饭吧。过几天你父亲过来接你,你就跟他回去,别担心,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他不会再犯了。” 听张希辰这么一说,我没兴趣抽烟了,拉开抽屉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晚上回去我跟你谈谈。” 他点了点头。 我们的谈论方式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味了,从正正经经的方桌会议,演变成乱七八糟的床上运动。然后我一边在他身后卖力一边问他严肃无比的问题,他哼哼唧唧地回答。不过要说明的是,这种方式是他——张希辰想出来的。嗯,我们的生活真的很有趣。 完事了他躺在我的怀里,不愿睡去。 我对他说:“我感觉何家正那人不会放弃的,我有点担心书墨今后的处境。” 他笑道:“我亲自出马你还担心?何家正那人确实动手太早了,那小子才16岁,等过个五六年,两人的心境都变了,一切会走上正轨的。不过何家正保证过,现在不会动他儿子一根汗毛。” 我道:“男人的保证你也信?” 我这话在自己打脸,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他看着我愣神了一会儿:“至少我信你。” 我把他搂紧了,张希辰永远是最体贴的。 第六章 三天后,何家正如约来领走何书墨了。这个男人我一直都没仔细观察过,虽然家访过很多次,但是每次都没将注意力放到他的外貌上。 眼下我仔仔细细观察他,忽然觉得,他与张希辰是同一类人,不过显然张希辰更懂得蛰伏,为了把自己弄到手,等了十多年,当然,不排除张希辰早熟与早恋的倾向。 我记得自己十多年前还什么都不懂,连喜欢的女孩子都没有。班级里的女生要么埋头读书,要么喜欢到隔壁班串门,决计不会看上窝边草。 自己那会儿就是一个怂包,除了救过张希辰几乎没干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不过救张希辰也是有原因的,谁没几个秘密呢,这事还是搁浅了吧。 何家正西装领带很有白领阶层的架势,还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极顺,对着你笑的时候,也相当注重礼节。 说实话,我不喜欢这样的男人,觉得太过虚伪。我想着何书墨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他现在正在叛逆期,心思也单纯,读了几本圣贤书,眼里肯定揉不进沙子。像何家正这种俨然外头一套里面一套的人,何书墨肯定会反感,这种反感很有可能升级到情感上。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我的猜测。 何书墨难得的没有抵抗情绪,反倒乖乖地跟着老子回去了。我其实没料到他一夜间转变会这么大,有点让我不知所措了,总觉得这孩子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走之前我摸摸他的头,示意他有情况打我电话,我随时可以帮忙。 在这个俗不可耐的大千世界,能遇到这样一对父子不容易,能遇到这样一个儿子也不容易,想来他还是XX中学的高材生,指不定将来考了名牌大学衣锦还乡,干出一番大事业了呢,这种东西谁都料不准。 何书墨对我点点头,走得很干脆。 我站在店门前看着他们从我视野里消失,我知道何家父子与我可能是萍水相逢,以后或许再也不遇到了,这段经历也可能会成为我人生当中的一端插曲。但我不认为我可以忽视他,想着当初若是没有我横插一脚,何书墨可能到现在还在躲着他的养父。 这世界,有些人或许就是因为你的小小举动而改变了一生。你说蝴蝶效应也好,其他效应也罢,总之我做我该做的事,做我喜欢的事。 我又恢复成了与张希辰的两人世界,张希辰总是会有很多花样来逗我开心,我也乐此不疲。 半个月后,何书墨再一次来到我店里,这时的他比之以前,要显得意气风发些,看来心情不错。 他说:“中考考完了,太他妈简单了,闭着眼睛都能完成。” 我嗤道:“牛哄哄的,成绩还没出来呢,得瑟什么?”转而又问,“有没有想好考哪个高中?” 他朝我笑道:“保送的。”一副成竹在胸样。 我开始有点欣赏他现在的样子了,意气风发,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心中。 他又说:“上了高中之后,我就住校了,和他一个月才见一次。” 我明白他说的是谁,其实我很想对他说,真正离开了他,你才会发现你的世界离不开他。不过我终究没有说出口,这种事,还是要等这孩子自己去领会。 “暑假两个月的时间,能允许我在这里打工吗?”原来他是这个目的。 我说:“可以跟你爸出去玩玩,你在我这里,他就一个人了。” 何书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翕合了几下嘴唇,什么都没发出来。 估计是我这句话起了作用,何书墨后来真没来我这里打工,也不知是不是真和他爸出去旅游了。想来我也管不着。 人的一生总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成长。当然我也很羡慕那些一辈子幸福的人,但我更喜欢我的人生,现在每每想到小时候的张希辰,我就觉得缘分是个奇特的事物。 “今晚想要吃点什么?”张希辰系着围裙在我眼前晃悠。 “有什么吃什么吧,反正你的手艺摆在那儿,我不嫌弃。” 他瞧我心不在焉,忽然说:“要不哪天我不穿衣服,单系个围裙给你做饭,你看是不是会有点兴趣?” 我呵呵笑:“不用改天了,就现在吧。” 顺带说明一下,我的性障碍已经解决了,现在的我很正常。 张希辰看着我的脸,还真像模像样脱起衣服来。 我按住他的手:“喂喂,真来啊,别这样,节制点。” 他低下头狠狠地吻我,然后拉开裤链,将围裙的下摆轻轻撩起:“你看。” 那儿已经撑起来了。 我嗤道:“张希辰,你倒是随时随地能啊?” 他说:“也就对你这样。” 我故作无奈:“这可怎么办好,我不想做。” 张希辰耸耸肩:“我在你面前撸一把,不相信你没感觉。” 我哈哈笑了数声,站起身将他推了一把:“你倒是撸给我看看。” 第七章 我还真没想到,爸以前偷偷摸摸打电话的人,就是我的高中班主任,他俩是什么时候好上的,我完全不知。 这日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按着遥控器,张希辰坐在我旁边,一边嚓吧嚓吧啃薯片,一边无奈地望着我:“怎么了你,一副无头苍蝇的样子。” 我将遥控器搁在桌上,仰面一趟,枕在张希辰大腿上:“我高中班主任和我爸好上了,我完全不知道这事,前几日他们还与我说,过几个月要去领结婚证,我像中了晴天霹雳一样,完全傻眼了。你说这是个什么事啊,怎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会处在一块了?” 张希辰将薯片放在旁边,抽了张餐巾纸擦嘴擦手指:“这事有什么好奇怪的,指不定你上高中那会儿,那班主任悄悄来你家家访呢,这一来二去,要不熟都不可能。你说两个人怎么会最终走到一块儿啊,不就是因为有了沟通和交流吗?沟通得好了,感觉志同道合了,也就处一块了,不好么就分开了,就这么一简单道理。” 张希辰说得那叫一个顺口。 我对着天花板叹口长气:“你这么说也对,不过这话用在咱俩身上就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我道:“你老看动画片,我就一点不喜欢;你爱吃零食,我也不喜欢。咱俩的沟通都在床上。” 他哈哈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现在就不算沟通了,吃饭睡觉拉屎放屁都算沟通,你的理解太狭隘了。” 我不想与他争辩,我知道我辩不过他,索性不讲话,继续看着天花板。 他将手捂在我眼睛上,遮住了我的视线:“别看了,天花板有我好看吗?改天我在天花板上贴上的我照片,你看怎么样?” 我去!“有你这样的吗,跟天花板吃醋,没搞错吧?” 他哼哼,装出一副“你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样子。他伸手就往他咯吱窝掐,他痒得直叫唤,立刻没了形象。 过了几日,我熬不过父亲的电话催命,终于还是带着张希辰回家去了,班主任也在。现在她和父亲站在一条线上了,这顿饭是爸请我的,也是她请我的,目的显而易见了,就是想让我同意他俩的事。 我这位高中班主任长得有点胖,不过人相当好,姓林,五百年前是同一家人。她十年前离的婚,有个孩子,是女孩,已经嫁人了,据说嫁了个很有钱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父亲是否真心。父亲两次婚姻失败,看人的水准在平均线以下,我常常替他捏把汗。 我坐在餐桌上想东想西没个边,张希辰拿胳膊肘蹭蹭我,示意礼貌。我才回过神来,举着杯朝班主任敬酒,估摸着再过几个月我就不该叫她班主任了,该叫姨,或者后妈。 酒桌上无非敬来敬去好没意思,班主任酒量不行,很快吃醉了,开始没头没脑地讲着以前种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忆苦思甜。爸一把把她抱起来,扛回楼上去了。 我朝张希辰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上去瞅瞅。他应了,留在下边收拾桌子。 我上了楼,看到爸在给班主任掖着被角,挺细心的样子。兜来兜去,是不是真找到真爱了?我不想一棒子打死一帮人,说不准这次父亲就成了呢,作为儿子我该鼓励他,而不是一味地怀疑不是? 爸把班主任安顿好了便打算出门下楼了,却见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看着他,他脸上一顿,有点尴尬。 “爸,这次是打定主意了?”我问他。 他走过来把我拉了出来,走到了我原来住的屋子,那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是我原来住的样子。我忽然觉得,爸一个人在家太寂寞了,他这么大年纪,需要人陪,我不该阻拦什么。 爸说:“我俩谈了有三四年了,她人挺好,就是年纪大了,要找个真心喜欢的还要对眼的真不容易。我也是离过婚的,知道那苦楚。我俩刚开始谈谈心,还加了QQ,后来聊着聊着,发现很多地方都有共同之处,我和她挺相似的,思想上,还有生活上。是我先向她提出交往的,她那时挺惊讶,以为我在开玩笑,后来我告诉她,我是真心的,她还不信。” 爸说着笑起来,嘴角弯弯的,我好久没看到他这样了。 “后来她怎么就答应你了?”我问。 爸说:“只要肯花功夫,能有不成的吗?” 我笑着看他,说行啊,几十年前没使出来的本事,这会儿都用上了。我忽然想到了张希辰,他当初对我,是不是也是这般心境,或许要更难受些,因为我故意吊着他,知道了真相还要与他纠结一番。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无聊,好无趣。 我与父亲闲谈了一番,我的心思却一直挂在张希辰身上。 我们下楼的时候,他已经全部收拾干净了,爸在一个劲地夸他,我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张希辰拉着我回家,边开车边说:“怎样,没跟林伯闹什么分歧吧?” 我靠在椅子上,侧脸看着他,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有还是没有?” 我忽然说:“希辰,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呀?” 他一愣又一笑:“怎么突然问这个,你又受什么刺激了?” 我望着窗外,车水马龙转瞬即逝,人生匆匆忙忙,一辈子也不过如此。我不禁问自己,我到底在执着什么,有执着的必要吗? 我们一路无言,好不容易到了家,张希辰以为有机会弄明白这神叨叨的事了,结果我一头栽在床铺上,动都不高兴动。 他躺在我旁边,问:“怎么了,与我说说?” 我伸出手来,扣住他的后脑勺压向我的唇,我浅浅地亲他,不带一丝色欲。 “我有点累了,早点睡吧。”我说。 他推着我起来:“别偷懒,去刷个牙洗把脸。” 他把我推进了卫生间,我把他按在了卫生间的门上,看着他的脸,我问:“希辰,你喜欢我吗?” 张希辰对我的问题有些疑惑:“怎么了,这还用问?” 我捏着他的肩膀:“把那句话说出来。” 他以为我又要玩什么新花样了,于是笑着答道:“喜欢,喜欢得紧。” 我拿拇指摸索着他的脸颊,启唇道:“谢谢。” 第八章 中小学开学前几天,何书墨再一次来到我店里。一个暑假过来,他比以前黑了不少,但心情看起来挺好,像是跟自己的老爸相处得不错。 “怎么又过来,我这儿不卖参考书,你要买得去隔壁。”我坐在柜台里,百无聊赖翻着杂志。 他说:“我来看看你不行?” 我把眼睛从杂志上移开:“不必,我自有人看,不差你一个,你还是看看该看的人吧。” 他有点不乐意:“你这语气咋就这么膈应人呢?你对张希辰也这样?” “张希辰是你叫的?没大没小。”我从柜台走出来,拉了张椅子给他坐。他乐呵呵地坐下,知道我是在开玩笑。 “上了高中,学业就繁忙了,到了大学就更见不着家人几面了。”我说,“你跟你爸,处得还行吧?” 何书墨撇撇嘴:“就那样吧。”他似乎不愿多谈,我就不往那里引话题了。 于是我俩天南地北胡侃了一通,他走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问他:“你对你爸到底什么态度?有些事情,你如果真不喜欢,就别拖着,该了断便了断,果敢点。” 何书墨看着地面发愣,好一会儿才回答我的问题:“我觉得,等时间长一点我才会明白自己的态度,现在我还年轻,想得还不成熟。” 我却道:“你能拖,你父亲却不能,想想他的年纪,三十多了吧。你一晃高中毕业,再一晃大学毕业,加起来就要七年,七年的时间,他就要将近四十,男人过了四十,身体各方面开始走下坡路,尤其是感情,更加拖不得。我劝你好好想想,这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牵涉着两个人。” 他忽然问我:“你有跟我爸接触过吗,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吗?” 我道:“这个你应该比我了解,怎么来问我?” 他的这句问话,忽然让我想起了张希辰。我似乎也没真正了解过他这个人,可是他很爱我,对我样样好,我觉得这样便足够了。人的一生,有很多事情你是不明白的,这些不明白的事情与其去浪费时间纠结,不如好好把握那些你现在拥有的。我便是这样的态度,所以抛弃那些灰色的过往,我觉得现在过得很轻松。 他对我说:“我不了解他这个人,我永远只看得到他伪装出来的一面,所以我才担心,才不确定。” “他伪装了什么?”我知道小孩子总有那么几分单纯天真,以为凡事都应该坦诚相对,戴上面具了就是不对的。可现实中有哪个人不是成天带着面具过活的。 他没有回我的话,我想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何家正在他面前永远是个好父亲,在外头则是一只笑面虎,也就是所谓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你这孩子。”我过去拍拍他的肩,“跟他生活这么些年,你难道还不了解他的为人,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来问我,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他没信心?” 我这句话好像忽然让他开了窍,他有些诧异地盯着我:“你……幸亏我认识你不晚。” “明白自己的心意了?”我问。 他像醍醐灌顶一般点点头:“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他,我要上学,心思不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等上了大学再说吧。” “也好,你明白了就好,不缺这两三年。” 何书墨回去后的几天,我给何家正打了电话,把何书墨的态度告诉了他。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有点发颤。我猜他是高兴吧。 前些日子,张希辰给他讲过何家正这个人,他是地地道道的圈内人,对女性无感。当年收养何书墨算是一时好心,不过多年相处下来,日日夜夜朝夕相对,亲情还是变成了爱情。 说到猥亵,那其实是何家正没控制好自己的心绪,总体来说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顶多教孩子撸管。然后卫生间里握住了何书墨那玩意儿,直接撸到他射了出来。 就是这么一出戏。 然后何书墨小题大做,离家出走了。 不过我后来想想,何书墨那孩子那么敏感聪敏,离家出走绝对不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原因。那孩子估计是察觉到了父亲对他的态度,一时无法接受才离开他的。 不过好在,这也不算一段孽缘。何家父子俩只是法律上的父子而已,或许连法律上都不是。之前听何书墨说过,领养他没走法律程序,所以我估摸着只是在户口簿上挂了何书墨这个人,在关系一栏,很有可能填的是兄弟。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事实到底是怎样,我也无从得知。我想我没必要对他的家世追根究底,我能帮的已经帮了,不想再惹一身腥。 租书店的日子非常消遣,唯一能陪着我度过一整天的便是电脑和卤蛋。张希辰最近工作忙,没什么时间与我电话love。 某一日,我接到了张伯父的电话,他对我说,有个女孩子,想要认识认识我和张希辰。 第九章 那个女孩叫杨丽甄,很年轻,很漂亮,我见到她的时候,觉得不可思议,条件这么好的女孩子,哪来的思想觉悟做代孕妈妈。她来到我和张希辰的住所,很有礼貌,我和张希辰都吃了一惊。我以为张希辰知道这事,因为毕竟是他父亲安排的,但看他的表情,他显然也被蒙在鼓里。 张伯算是这件事的中间人,他给我们介绍说,杨丽甄是他从网络上找到的。那是一个刚刚成立的组织,里面的成员均是支持同志婚姻的年轻女性,她们中有一些人像杨丽甄一样,觉悟很高,自愿做代孕妈妈。 张伯一度以为这是个诈骗集团,深入了解后才发现,里面每一位女性,都受过高等教育,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在该组织的论坛内发了一张帖子,内容正是关于林蔚栋和张希辰的。回复的人不在少数,但真正让他印象深刻的,则是一个叫杨丽甄的女孩子。原因无他,这个女孩的态度最诚恳,年纪也最轻,才26岁。但她回帖的字里行间却透出一股老练。 “其实我没想过会这么快,张伯,说实话,我和希辰,还没打算要个孩子。”我不敢相信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会甘愿做这样的事,虽然我不了解这个圈子,但我不能随随便便就接受了张伯的安排。 张希辰的表情要比我严肃得多:“爸,太突然了,你都没有问一下我们的意见。” “现在知道也不迟。”张伯道,“我之所以把人带来,就是希望你们能认识认识。做事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这我知道,我没让你们立刻就生个孩子出来。” 张伯的这种掌控欲俨然让我很不舒爽。更让我觉得不自在的是,那女孩一直在盯着我看,我开始怀疑那个所谓代孕组织的目的。 我很不给面子的站了起来,没理会张伯,直接叫张希辰出了房间。 他把他叫到了另外一个房间里,我问他:“这事你怎么看,我反正是不同意的。这么突如其来的,连状况都搞不清。” 张希辰一直蹙着眉,他从没有这样长时间蹙眉过,他说:“我和你的意见是一样的,但是爸很麻烦,我得想想法子怎么应付他。” 我点了根烟,问:“那女孩你怎么看?” 张希辰半晌不语,好一会才道:“我觉得那女孩真要替咱代孕了,搞不好会成为第三者,她看你的眼光让我很反感,我不喜欢她。” 我拉着张希辰亲了一口:“我也不喜欢她。我想我们有拒绝的权力,这是我们的生活,我不想被其他人打搅。” 张希辰将头靠在我肩上:“放心,这事我会和爸说清楚,让他别瞎操心,做些乱七八糟的事。那女孩什么底细都没弄清楚呢,就想为我们生孩子,太离谱了。” 我道:“现在就去说吧,当场拒绝,省得以后麻烦。” 张希辰道了声好,我俩一块走了出去。 事实证明张伯不是好说话的主,估计是更年期了,脾气挺暴躁的,张希辰直接跟他吵起来了,把人家女孩子都吓得不敢说话了。 后来他俩还在吵,我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就把那女孩子领了出去,对她说:“我们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了,你回去吧。” 她很诧异地看着我,我以为她会说什么的,结果什么都没说。 等张伯与希辰吵完架出来,我平心静气地告诉他们,女孩走了。就这四个字。 张伯不能骂我,他只能瞪着张希辰。张希辰脾气上来的时候,比我还犟,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也不打算上去劝,这事根本不需要劝,我觉得该让张伯知道,即便是直系亲属,也不能随便左右我们的人生。 后来张伯气呼呼地走了,我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但是张希辰却对着张伯很强力地嘶吼了一句:“我们会自己想办法解决代孕问题,一定比你找的什么组织里的人好。” 我想张希辰可能是气疯了,怎么不经大脑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们去找,去哪里找?我无力扶额,觉得这事走向某种死胡同了。 “我根本就不喜欢那些什么组织里的人,一大群人凑在一块就显得高贵有气质了?我不敢苟同。”张希辰对我说,“你以为我最后说的是气话吗?我要不那么说很难在爸面前抬起脸面的。我就是想证明给他看,我有能力。” 我搂着张希辰:“冷静冷静吧,这事急不得,短时间肯定找不到合适的人。没必要为了这事把自己逼到绝路。” 张希辰却说:“谁说我没有合适的人,我早就联系好了,只是一直没和你说。” 第十章 有时候我觉得,我根本不了解张希辰这个人,他的行动力,远远在我所能认知的范围之外。比方说这代孕一事,我就觉得自己是个被瞒在鼓里的大傻子,又像个局外人。 我从香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用打火机点上,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苦涩的烟味在我口腔里缭绕一阵,又从口腔里吐出来。我承认,我一点都不会吸烟。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我问张希辰。 他似乎有些犹疑,沉默了一阵还是说出了口:“这事本来还没定下来,方才我嘴快说得过了,其实也只是商谈阶段。那女孩子是个蕾丝,三十岁没满,正想要个孩子。我也是不久之前联系到她的,所以才一直没跟你说。” 我深深看着张希辰,犹自吞吐着烟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为什么不跟我商量,自己做主倒是快。你以为你是一个人过日子吗,我好歹跟你睡同一张床,连知情权都没有?” 张希辰低着头,眉头微微蹙着,许久才道:“其实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强烈。我不是有意要瞒你,我只是……” “要不是今天伯父刺激,我估计你还不会把这话告诉我吧?”我是真有些生气的。其实经这一事发个怒,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比如说警示,让张希辰心里有了芥蒂,他以后就不会那般我行我素了。 “惊喜是好事,但要用对地方。”我沉声说道。 他像个懂事的学生,正认真地听老师训话。 我叹了口气,已没了抽烟的欲望,找半天没找到烟灰缸,只好起身去了卫生间。 灭了烟回来,张希辰抬头看着我,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再次躺会沙发上,找了个尚算舒适的姿势躺着,有点漫不经心和懒散。可能是心中有种莫名地无力感吧,我就这样很没形象地躺着。 “要说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我还能说什么呢,张希辰这个人,比我有钱,比我有势,说实话除了在床上,我还真找不到什么可以超越他的地方。这里说的是我个人,如果加上母亲那边,可能就另当别论了。 还有了租书店的生意,那虽然是挂在我名下的产业,但如果经营模式不改革,估计明年就要吃老本了。我相信电子书绝对比纸质书有魅力。 张希辰似乎已经酝酿好了,张口便滔滔不绝:“其实那个女孩子……是我的高中同学。人还算不错,而且……怎么说呢,早几年便出柜了,她比我有勇气。她就是想要个孩子,我跟她联系过,跟她说了说我们的情况,她同意的。” 张希辰始终看着我,眼里有乞求宽恕的意味。我坐起身来扶着额,问:“那谁提供精子,你还是我?”这其实不是一个大问题,我说出来,可能也只是随口而已。我真正担心的,是不知道那女孩会以怎样的方式代孕,如果是体外人工受孕还好些,其他的嘛,就免谈了。 张希辰渐渐挺直了腰,顿了顿才说:“我本意是想用你的,只是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我就知道张希辰会这样回答,顺口反问:“那你呢?” 他有点结巴了,不知如何说下去。我起身走过去搂住他,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他不动作,心里肯定有些想法的。 他说:“家里有一个孩子就够了,两个太闹腾。” 我开始明白张希辰的思想觉悟了,手指钻进他的发丝里,缓缓梳理着。他是个爱干净的人,这样骄阳似火的天气,我竟是一丝汗液都觉察不出。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应出了他的心,我觉得能有这样一个人陪着,该安心了。 可我不能让他受了委屈,我撩拨着他的耳垂,只说:“既然要孩子,那便一起吧,厚此薄彼,你心里总有一天会累垮的。” 他双臂终于环上来:“只要你爱我多一点,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爱么……这真是个沉重的词。这种俗不可耐的社会,能懂得爱的人实在太少了。我能给张希辰真正的爱吗,连我自己都不懂,可能只是一种关心和体贴,天天念叨着“我爱你”就免了吧,实在毫无意义。 我俯下身去亲他的额头,然后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他仰着头,他弯着腰。 半晌,我直起身来:“那女孩子什么时候有空,让她来家里坐坐,顺便谈谈这事。” “我去约她吧。”张希辰整了整衣领,“她搞音乐的,时常日夜颠倒。” 我挑挑眉,问道:“她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张希辰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她是酒吧的驻唱。” 我嗤笑一声。他忙道:“你别看不起这个行当,你看多少歌唱明显是从酒吧驻唱走出去的,缺少的就是机遇。” 我道:“机遇这东西啊,难讲。”很快我岔开了话题,“那她的伴侣呢,不会是酒吧DJ吧?”我这话里有些调侃的意味了。 张希辰看着我笑:“她的另一半很了不起,法学硕士,是个律师,二级职称。手里头有不少案子,在本市最有名气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名气很响的。” 我摆出惊艳的神色,然后又迅速暗淡下去,只道:“名气再想也与我无关,除非哪天我要她帮忙了,说不准我就因着她的名气去了。” 张希辰说:“多交些朋友总是好的,说不准哪天真派上用场了。” 我踢踏着拖鞋去饮水机边接水喝,心道我安安分分过小日子,是按时缴水电费的社会好公民,怎么会有找律师帮忙的一天呢? 后来,我为着今日的想法自咬舌头,因为我竟然真的碰上了那么一天。 第十一章 我终于见到了那位张希辰传说中的高中同学,说什么快三十的人了,其实比张希辰还小一岁,不过可能是在外面混久了,外表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一些。过来家里的时候,她化了淡妆,衬得五官很精致,身上没有化妆品的味道,估计是张希辰提前与她说了吧,这样在我面前可以留下好印象。 她穿着一件鹅黄的连衣裙,脚上是坡跟鞋,身材不错。进了门便亲切向我问好,有点拘谨的样子,一点不像是在酒吧里混迹的人。 酒吧这种地方,可以让自甘堕落的人变成一根老油条,也可以让倨傲清高的变得更加出尘不染。 从这女孩子的脸上,我看不出清高的品质,我想应该是内在的。我倒了杯茶给她,她双手接过,郑重地说着谢谢。这一举动无疑加深了我对她的好感。 她的另一半没有来,据说今天有个大案子脱不开身。她说话很有条理,一般都是点到即止。在我和张希辰说话的时候,她会很认真地听,极少插嘴。 问起她的学历时,她说她是音乐学院毕业的,学的是通俗,出来没有当老师,而是去酒吧当了驻唱。 其实人各有志,我不能批评她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说不定将来某一天,机遇就降临到她身上了呢。 她说:“我只是喜欢唱歌而已,教书育人不是我的理想。况且现在学校的音乐课一个月也才几节,有等同于无。工作虽然安定,却没有挑战性,日子久了便会消磨心性。” 我恍然,原来她是这样的心思,是这样的人。我想如果以后有了孩子,跟了她,说不定会被老爸说成玩物丧志。 其实如果我对她不满意,还可以直接去接受代孕的医院,要求院方为我们寻找代孕志愿者。不过这终究有那么些坏处,志愿者生育后的一系列问题,包括孩子的抚养权、归属权,如果处理不好,会很麻烦。所以我宁愿找个熟人,至少不必担心会被讹诈或纠缠不清。 似乎忘了介绍了,这位张希辰的高中同学,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陈柏清,念起来真像明星。 她跟我们讲了很多,很有条理,想来是做好充足准备的。她说她已经联系了北京一家代孕医院,只要我们这边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启程去那里。 我讶异于她的动作迅速,不过这也不是坏事。于是我们就医药费的问题谈了谈,结果是各出一半,这样也好。 后来我问她,孩子出生后,谁来抚养。毕竟想要孩子的不是只有她而言,我也想。家里只有我和张希辰两人,也挺冷清的。 她说:“如果是一胎,那就两家人轮流来照顾。如果是双胞胎,那就一家一个,也算公平。” 其实我倒是希望她能生对双胞胎出来,若是一个孩子,以后指不定要赡养四个老人,负担有点重了。我的这种想法立刻被张希辰看出来了,他对我耳语说,“陈柏青的另一半,以后也会要个孩子,所以未来的变数很多,我们不需要担心什么,只要走好每一步就行。” 张希辰的话也算是戳我心窝,我也不做多想了。不过这事,还是要对爸讲清楚的,还有远在广州的妈。要找个女人生孩子了,这算是人生的大事了,我行我素的总是说不过去的。 说实在话,像我这个年纪的人,历练还不算多,社会上很多事情,我都不甚明了。尽管张希辰有他的一套行事风格,但于我而言,终究是有些背离的。我需要听长辈的意见,不管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都有助于我认清现实。 我没有马上答应陈柏青,只说我会考虑考虑。我心里还不甚放心,这种事本来便不可操之过急。 当天晚上,我把张希辰压在身下,做得很疯狂,他迎合着我不断变换着体位,到最后毫无气力。我承认这次的做爱有些神经质,毫无缘由。 他躺在我旁边喘息,说:“你今天好像不是很高兴?” 我点了一支烟抽起来:“没有,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今天我在张希辰身体里疯狂地射精,我想我真的是疯了,脑子里老是窜出一些奇特的想法。 他起身拿纸巾擦拭着下体,只说:“你最近抽烟频繁了。在想什么事情?” 我长吁一口气,想到当年答应张希辰的时候,心里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啊,说不管以后的路有多么难走,都会坚持下去。可现在,单单代孕的事,已经搞得我焦头烂额了。所以话不能说得太满,总有一天要尝到恶果子的。 也有可能是我还太年轻,有些事情还难以担当。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我担当不了也得死磕着脸皮走下去。有句话谁说的,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我觉得蛮有道理,也蛮无奈的。 张希辰见我不回答,起身去洗了个澡。其实以他的性子,根本不需要问我,一颗心琳珑剔透,还猜不到我在想什么吗? 我意兴阑珊吸着烟,想着怎么跟父亲讲清楚这事。 张希辰冲了澡出来,拿脚踢我,叫我进去洗澡。我看看手上的烟蒂,感叹了句:“动作可真快,一支烟的工夫。” 他朝我笑笑,给我让开了路。我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条短裤走了进去,却听他在我背后说:“瞎担心个什么劲,再难的路我都会陪你走下去的。” 我莞尔,我能走下来,不就是因为有你吗? 第十二章 我忖度了几日,决定把这事告诉父亲。因为事情不算小,我特地回了趟家。家里头很干净,不需要听邻居说我也知道,是高中班主任的功劳,她是真心想和我爸呆在一块儿了。有情人能成眷属,是好事,我也挺欣慰的。不过欣慰归欣慰,该面对的问题还是要面对。 张希辰没有跟我一起回来,他去了他爸那里,我们两头行动,很讲究效率。 在晚餐桌上,昔日班主任已不把我当成一个学生了,她热情地替我夹菜,叫我多吃点,像个母亲一样。我忽然有点拘束,不知如何应对她的这份盛情。 我安静地吃着菜,思忖着合适的时机开口。 “小栋怎么不说话,有心事?”女人的感官总是要比男人敏锐。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放下筷子,觉得既然这么被问了,那就说出来吧,这时机也算恰当。 “爸,林姨,有件事,我想对你们说。” 我这话才刚说出口呢,爸就接话了:“我说怎么今天希辰没来呢,原来是有事要对我说。”他一派淡然的样子吃着饭,只道,“说吧,啥事?”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代孕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他听完之后愣住了,放下筷子很认真地看着我。林姨看着他,又看看我,没说什么话。我想着,父亲可能要发脾气了,正准备顶着头皮接受飞射过来的唾沫星子时,爸却忽然笑了。是真的笑,不是意义不明的冷笑。 他说:“我道是什么事呢,有人愿意代孕,这不挺好的吗,干嘛搞得紧张兮兮的。”他拿起筷子,示意我继续吃饭,还一边说着,“其实啊,我也想着怎么给你弄个孩子呢,前些日子还跟怀民商议过,他说他有法子,不知道是什么,没跟我说。不过现在听听你的想法,也觉得挺好。” 于是他话唠开了:“农村上就有一句话,叫养儿防老,这话过了几百年都不会变。你这个决定做得对。人家女孩子见过了吧,感觉如何,人还算正派不,有没有什么不良习惯。以后要一块儿照顾孩子的,不能从小让他接触负面的东西啊……” 他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林姨都开始笑了。她示意我快吃吧,我心里一颗大石头放下了,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后来我跟爸谈了很多,他对我基本没什么要求了,只说:“你人也这么大了,有些事情,能自己做主就自己做主。爸跟你相差几十年的时间,有些想法不一定跟得上社会的节奏。你觉得是对的,那就放开手脚去做。你是我林国卿的儿子,是我一手看着长大的,还怕你走上歪路不成?爸啊,也没什么念想,就想你跟希辰两人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是再好不过了。如今这愿望也快实现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该放心了。” 我跟爸在院子里乘凉,蚊子让我们不停地跺脚,后来话也说不下去了,就搬着椅子回了屋。 我把爸的话回味了好几遍,虽说没什么实际用处,却能真正抚慰一个儿子的心。他那话让我觉得踏实,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使劲,有人陪同着我,支持着我。 我连夜回了和张希辰同居的住所,出人意料,他比我先回来。他的行动力,我一向无法低估。 开门进去,他正在沙发上看电视,一副神态悠闲的样子,看起来事情进展得不错。 “你说服张伯了?”我问。 他向我耸耸肩:“说不说服都一样,他那个个性,好像天底下只有他没有别人。我回去一趟,只是跟他报备,同不同意是他的事。” 听张希辰的口气,好像过程并不如我想得那般顺利。我既然得了父亲的同意,也便不打算在张伯身上花费时间了。于是我岔开了话题:“要喝点什么吗,我去冰箱里拿。” “来罐冰啤酒吧。” 我拿出两罐冰啤酒,一罐给了他,一罐给了自己。 啤酒的爽意让我觉得很畅快。张希辰则不同,他喝起来慢条斯理的,像个上流社会的绅士。 “哎。”我坐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电视,“你是不是心里不舒坦?” 他摇摇头,理所当然地来了一句:“没有。” 我将啤酒罐放到茶几上,说:“张伯,好像很少有主动支持你的事情,我如果是你,心里肯定不好受,所以你也别骗我了,我看得出来。” 他扭头看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诧异:“难得……难得你也会看出我的心思。”他默默地喝着啤酒,眼神里有丝落寞。 我把他搂过来,靠在自己肩膀上,拍着他的手臂:“有我在,你要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嗯了一声,并不是那么积极。语言的蛊惑力终究有限,我道:“要去洗澡吗?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 他顺势站起来,露出蛊惑我的眼神:“一起去吧。” 我也站起来,笑道:“你可别后悔。” 第十三章 我不知道张希辰选择让我提供精子是怎样的心情,有时候我会觉得,他付出得太多,我总是应接不暇。很多小细节,或许还包括被我忽视的,都体现着他对我的某种无法言说的炽热情感。 我们之间很少说情话,我本就不是个浪漫的人。我们住在一起后,他似乎变得很实际,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讨好我装腔作势,我常常能见到不一样的他。 我喜欢甚至欣赏这样鲜活的张希辰,我不需要一个对我低眉顺目的人,而是需要一个可以与我交心的人,与我站在一个同等的高度上,无话不谈的知己。我甚至希望他偶尔能耍点小脾气,这样我就能哄哄他,这是生活的情调,也是感情的升华。 去医院商谈后,最终我们选择了人工授精,放弃了试管婴儿。代孕的过程是艰辛而漫长的,前前后后没少折腾。陈柏青辞去了酒吧的工作,在家修身养性。她的钢琴弹得极好,很有音乐天赋。我在想,如果她就这么给孩子做胎教,孩子以后肯定是个音乐天才了。 小生命出现在娘胎里真不容易。陈柏青有个很好的习惯,总喜欢定期去医院检查,当然这可能也与医生的嘱托有关,不过我更相信是她期盼孩子出现的迫切心情。 几月后,医生很欣慰地告诉她,成功了,已经有了。得知这个喜讯的时候,我和张希辰都有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当爸爸了,真不可思议。 一个喜讯过后又接着来了另外一个喜讯,是双胞胎。我从没想过上天会如此眷顾我,简直可以说是喜出望外了。 我时常往陈柏青那里跑,作为孩子的父亲,我觉得有义务与他们的生母谈谈话,交流交流,增进友谊。 张希辰同样高兴,可他的高兴,摆得太明显了,以至于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是装出来的。我在孩子身上花的心思越多,意味着在他身上花的注意力越少。 我承认近期冷落了他,但这可能不是他装笑的根本原因,或许该有些别的。 他竟然连动画片都不看了,电视剧开着,眼神很是涣散,我觉得问题大了,不与他沟通沟通会出大事。 我坐到他旁边,装作若无其事道:“近来看你心情不好,有心事?”我总是摆不出对他十分在乎的样子,总觉得那样的自己更加虚假,尽管我心里已经纠结得要死。 他忽地倒在我身上,对着天花板长叹一口气,只说:“没有什么,只是家里要添新生命了,觉得自己也该转换一下身份了。” 我抚着他的脸:“你是在想,要和宝宝分割爱了吧?” 他说:“即使是你的孩子,我也视如己出,谈不上分割不分割。” 我心里有些难过,孩子的来临,是不是张希辰要被我摆在次要的位置了?有些事情,我觉得自己需要权衡,爱情与亲情的转化,那真是一门大学问。 他从沙发里摸出了保险套和润滑液,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竟在这种地方也藏着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脱了裤子,他自己的,还有我的,没做任何前戏便跨坐上来,在我大腿上摇摇晃晃,起起伏伏。 我竟是没什么心思与他这般深入浅出,只想要吻他而已。 以前,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维持我们之间的爱情,现在我知道了,因为每一天,我都能发现一个不一样的张希辰,每一次,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好。潜移默化,一点点侵蚀我的心脏。 张希辰绝对是个情场上的高手,可我却能隐约感受到他的累和疲。 泄过之后他躺在我怀里,我替他揉着太阳穴,他舒适地闭上眼睛。 我道:“希辰,你说,我们的孩子如果是个男孩,要取什么名字,如果是个女孩,又要取什么名字?” 他笑说:“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想得这么远。” “我这不是闲着没事吗?”我也笑了。 我俩很快打闹在了一块儿,不多时便在床上沉沉睡去。 妊娠期的第42周,陈柏青进了手术室,她要分娩了。她的伴侣,还有我和张希辰,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 手术花了近一个半小时,顺产没有成功,是剖腹产。两个孩子,竟然还是龙凤胎。其实之前做彩超的时候,陈柏青就知道孩子的性别了,不过没告诉我,我现在知道,也算是一个惊喜了。 为着这一天的到来,两家人做了不少准备,孩子的育幼宝典日日都看,宝贝们的衣服玩具摇篮床,还有生活用品,都购置得相当齐全。 我们都期盼着新生命的到来,甚至连照顾孩子的专职保姆都请好了。 陈柏青的母乳有限,我们带回了男孩子,只能用牛奶喂养。一切活计都是保姆完成的,她是个称职的人,经验丰富,即使我们不在家,也能将孩子照顾得妥妥帖帖。 张希辰给她的报酬很高,不过她把其中一部分又用在孩子身上了,是个相当不错的人。 终于到了决定孩子姓名的时刻了。两个大男人翻字典翻了整整一上午,也没找到任何灵感。后来张希辰突发奇想,对我说:“要不就叫林有张?” 我听出这名字里的深意了,觉得普通了些,便说:“有字取个谐音吧,换成保佑的佑如何?” 张希辰又天马行空了一阵:“取个有明显范的,叫林宥嘉的宥怎样?” 我笑起来了:“挺好的,就叫这个名字吧。” 于是,宝贝的名字出炉了,叫林宥张,小名宥宥。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至于陈柏青那边,女孩子的抚养权名义上已经给她了,这是我们默认的协议,所以孩子自然也不会跟我姓。 我也并不在乎这些,大家各取所需,活得开心就好。 宥宥长得无比健康,我从一个逍遥的租书店老板开始向全职奶爸的路子转变,而且还很自得其乐。 在这期间,爸和林姨结婚了,张伯和张希辰的关系也得到了缓和,一切看似都走向了正轨。可是我之前说过,我在后来的某一天不得不寻求大律师的帮忙。这一天在宥宥满一周岁的时候如同晴天霹雳般降临了。 张希辰的父亲被人举报贪污,而贪污的赃款,就是希辰账户里的那好几位数财产。 第十四章 被举报贪污,照片、录音,需要的证据一应俱全,张伯,还有张希辰,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 张希辰被带走之前,很不屑地说了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自然是不信张伯能捅出这样的篓子,但张希辰在我面前被眼睁睁带走,我却感到很茫然。 手机被父亲打爆了,他疯了般地对我说:“这肯定是有人报复栽赃,肯定是!怀民这人太直,在外面肯定得罪了不少人。怀民为国家任劳任怨这么多年,不该有这样的下场啊!小栋,你算是他半个儿子,一定要想办法,一定要啊!” 父亲的慷慨陈词反倒让我平静了下来,是啊,张伯是国家干部,是党内一员。你道上边派下来的调查人员是傻子吗?张伯这辈子做过什么事,他们会不知道,需要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操心? 在警察局里待了24小时,张希辰被放回来了,24小时没见,却如同隔了几个世纪。我不顾押解人员的眼光,扑上去搂住了张希辰。张希辰的脸色不好看,他将头抵在我肩上,我第一次觉得,他要哭了。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审的,但张希辰说,张伯挑下了一切,说贪污的事与他儿子没有任何关系,让他们放了他。 很幸运的,张希辰没有动过那账户里的一分钱,虽然是以他的名义办的,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是共犯。不,这本来就不是犯罪,那些钱根本不是赃款。 张希辰似乎整个人都憔悴了,他告诉我,其实那账户里,根本没有九位数的存款,有个几百万算是到顶了。 我一面惊讶一面问他:“那你当初为什么……” 他有点苦涩地朝我笑笑:“钓凯子嘛,总要装大款的。”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疲惫地靠在沙发上,“别摆出那种表情来,事情还没水落石出,我不相信爸会贪污,这里边,肯定有人在搞鬼。” 我把张希辰搂在怀里,说不出任何安慰人的话。我就抚着他的背,闻着他肌肤的味道,木讷的温柔。 他推开我,径直去了浴室,只说:“出了一身汗,难过死了。”他状似淡然的后背让我感受到一种无力和彷徨。 我拿起手机,在客厅踌躇半晌,还是打了过去。电话很快通了,我喊了一句:“妈。”那头立刻笑出声来。 这个女人的财力和实力,要比张希辰大得多,所以我觉得,要解决张伯这事,我只能找她帮忙。 我的目的性很明确,就是要让妈动用背后的力量来帮助我们。但远水真的解得了近渴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时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可妈却告诉我:“除了提供金钱的帮助,我不能参与进来。首先我不了解你们那边的情况,再者,我也不想你牵扯进去。” 我想想也是,这事,果真是我操之过急了。张希辰的账户被冻结,我们自然需要一些钱财来调动关系,能提供金钱帮助自然也是好的。 张希辰不再是代罪之身,我和他走了很多关系,前前后后花了不少精力和金钱。 张希辰说:“我有个同学的父亲,在市局当差,据说实力不小,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我想,可以找他帮帮忙。只要父亲是清白的,这事就有一线生机。” 当我们把能走动的关系都走动之后,我开始冷静地思考,那些所谓的照片和录用,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张希辰却很悠然地告诉我:“照片是处理过的。录用也是假的,一鉴定就能分辨出来。但问题是,上面有人死死咬着不放,这让我非常费解。” “看来张伯,真是得罪了什么人。” 张希辰叹口气:“无外乎是狗急跳墙、恶人先告状的把戏。” 我有点没明白。 张希辰解释道:“爸之前一直想检举一个人,这个人,是他的顶头上司,区局的正局长。” 经张希辰这么一说,我一下子恍然了:“既然上面有人咬着不放,那么,这个所谓的正局长,上边一定有人。若是要翻案,肯定会牵扯出一大片。” 他站起来,围着屋子转:“我相信爸吉人自有天相。” “还有一点。”我说,“他们是怎么知道你账户里有巨额存款的?” 张希辰说:“这不难解释了,应该在我的开户银行有人。被你这么一说,还真要牵扯出一大片呢。不过现在……”他顿了顿,“我也不想去牵扯什么人了,明哲保身,让爸先脱身再说。爸的事会开庭审理,我需要给他请个律师。” 他看向我,我明白他指的是谁了:“你说舒青对吗?”舒青就是陈柏青的爱人。 张希辰点点头:“这次庭审是很重要的机会,爸是被栽赃陷害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但我们还是要托关系……”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是说……开审的法院院长?” 那些上位的高官,他们需要什么,我们便给什么,他们忌惮什么,我们也给什么。不过在我和张希辰看来,给钱是最直截了当的。而且还不能给的少,越多越好,但又不能一次性给,因为他们害怕担起受贿的名头。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亘古不变。这世上真有两袖清风的官员吗,我对此深表怀疑。 开庭那天,张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他的陈词是白纸黑字打印好的,照着念就行了。舒青虽是女流之辈,却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据她说,这个案子在她看来,要打赢,如翻掌般简单。我知道她不是吹嘘,她以前的战绩足以让其他律师望而却步。 宣判结果的时候,张希辰紧紧握着我的手,我知道他在紧张,他虽然一直跟张伯吵,心里却是在乎他的。他是他唯一的父亲,任何人都无法取代。 被宣判无罪的时候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舒青后来说,她有能力牵出幕后耍黑手的人,可是既然我们不想,她也就不惹祸上身了,于是走了保守路线,单单确保张伯能够安全脱身。 张伯的年纪其实也不小了,再过个几年,便可以退休了,范不着临走了还要惹一屁股麻烦。这话是我对张希辰抱怨的,张希辰也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张伯。 这事虽说虚惊一场,但给两家人的打击都很大。 张希辰与张伯的关系,似乎更疏离了,但我心里清楚,父爱如山,子爱也如山。 这事之后,日子照样过。 我把租书店的经营模式改了,一半租杂书,另一半用来售卖杂志、学习书籍和学习用品,生意还算过得去。 生活中,总是有大大小小的坎坷等着我们去面对。走的路越长,那份羁绊就越深。 十几年后某一天,已是老油条的我搂着张希辰说我爱你。 张希辰对此嗤之以鼻,他说:“我等这话等到没感觉了你才说,还不如做点有实际意义的。” 于是我又肉麻地来了一句:“那就再陪你走个五十年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