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 上——乐乐威斯
乐乐威斯  发于:2014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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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每个人都曾经受伤。 每个人都曾经害怕。 看开,不是因为已忘记伤痛,也不是因为已不再恐惧,只是因为知道,这伤口永远好不了,只能陪着自己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因为解铃,还需系铃人。 而系铃人,已经不在。 栓在心上的‘铃’,能遇到解得开的人吗? 温馨提醒:本文为《凿陵》续集,含训诫,但与上集相比,篇幅的数量只属福利般的程度。有兴趣知道主角韩育陵为何体弱多病,纠结多多,还有彪悍的四个干爹那么多,不妨看一看上集,不过要提醒大家,上集全文虐身虐心无谈情(配角例外)就是了。 注:本文正文已完结,全清水无肉,所有需要河蟹的美味都会在接下来的后记陆续上菜,作者热爱番外,绝对写得比正文有爱!(被埋) 内容标签:娱乐圈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育陵,叶雅琪 ┃ 配角:韩封,路卡,芦绍宗,夏穆,于守恩 ┃ 其它:年下 序章(一) 收到包裹的时候,韩育陵便立刻打电话给正在别市办个人摄影展的夏穆道谢。夏穆前一天便告诉他会提早给他送生日礼物,希望他亲手接收这份礼物,所以不寄去公司,提醒他在家里等快递。 拆开包裹后,看见里面的内容,韩育陵马上又打了电话给夏穆,与拨打第一通电话的时间相隔不超过三分钟。他一边用手轻轻抚摸摆放着一套文房四宝的紫檀木盒边缘,一边用低沉的嗓子由衷地表达自己的感谢与感动。 不久前,韩育陵被邀请去参观某名人的书画展,之后他在自己的部落格分享了几幅他特别喜欢的作品,也提到自己有点怀念从前练习书法的愉快回忆,然后现在就收到了夏穆送的文房四宝。恢复记忆的事,韩路芦夏四人都已知道,因此和韩育陵的过去有关联的事,他们也都不再需要刻意避忌。 韩封、路卡、芦绍宗,以及夏穆,这四人虽然已经没有和自己住在一起,平日也不常见面,但韩育陵知道这四人对自己的关怀和疼惜,依旧和那段自己因失忆而无法独立生活的日子一样。现在的疼惜方式少了无时无刻的嘘寒问暖,但韩育陵不时都会感受到这四人对自己的关注和重视,而他对于这些表示一丁点不敢怠慢,被关心的幸福对他来说来得太不易、太珍贵,他必须努力珍惜,并且要确切地让这四人知道自己的心意。 “夏哥,这礼物太贵重,其实不用送我这么好的,我怕我用不好……”韩育陵用指尖轻抚盒子里的四样东西——紫毫笔、松烟墨、玉板宣、白端砚,全是品质上等的文书工具,他还是第一次亲手碰这些名贵的物品。 “这是我和绍宗合送的,当然必须贵,你尽管用,最好用来写信给我们,只能写给我们,明白吗?”夏穆说道。 韩育陵忍不住轻笑出声,还没开口夏穆就接着问:“封哥和路卡送你什么?” “夏哥……”话中带着撒娇口气,“饶了我吧!你们这样比较,我夹在中间很惨诶……”韩育陵这样恳求已不是第一次,韩路的礼物他还没收到,要是礼物的价值上输了给这套宝贝,好胜心重的那两人定会补送,芦绍宗不会在意,但夏穆会,于是礼物会送个没完没了,送礼两方都要收礼那方评选出最喜欢的礼物,去年韩育陵便已体验过这哭笑不得的局面。 “只是让你选你喜欢的而已,有什么惨的?” “我说样样都喜欢你们又不信……” “你可以样样都喜欢,但必须有最喜欢的一样,无论人、事,还是物,你必须找出自己的最爱,哪,最近怎样了?有喜欢的女孩吗?” 夏穆话题这么一转,韩育陵当即愣了半响,才又可怜兮兮地哀求:“宗哥上个星期才问过,你们放过我吧……”可惜,他的恳求夏穆不买账,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便围绕在韩育陵工作以外的休闲娱乐,夏穆积极地推荐有机会结识到他口中所谓‘配得上我们家宝贝’的好女孩的去处。韩育陵勉为其难答应夏穆有空会多参与社交活动,而不是一个人赖在家里看书,出门运动或吃饭也找些朋友同行,而不是老是独来独往,并好不容易拒绝夏穆的相亲提议,才结束近半小时的通话。 韩育陵搔着头皮把电话放回座机,叹了口气再回到书桌前。他提起毛色呈黑紫的紫毫笔,用标准的握笔方式抓着笔杆,往日学书法的种种回忆即填满了思绪,该如何说服夏穆和芦绍宗别为自己的感情生活费心的烦恼暂时抛诸脑后。 韩育陵盛了杯温水来开笔,再拉出椅子坐下,小心翼翼地把盒子里的墨、砚、纸,和笔架取出后摆放在桌上。他想起从前书法老师所教,白居易紫毫笔乐府词云:“紫毫笔尖如锥兮利如刀。”,描写的是紫毫笔的特性。紫毫笔取野兔项背之毫制成,兔毫坚韧,毫长而锐,宜于书写劲直方正之字,向为书家看重。玉板宣,合桑、短节木头、稻杆与檀木皮以石灰浸之制成,吸墨性最强,质地最优。端砚,砚之上品,品质以白色最佳,下墨、发墨,不损豪。 书法老师姓廖,是个近六十岁的长者,教起课来很严肃,要求非常严格,但每次下课前总会用两三分钟的时间给韩育陵讲述书法技巧以外的事,比如名书法家的生平斩事,或和古诗词相关的有趣野史,这时候老师会卸下严肃的一面,换上慈祥的脸孔,偶尔会拿出一些小零食让学生边听边吃,韩育陵所怀念的愉快回忆,便是这些,老师离开后的事,则没有回忆的必要。 开笔需要一段时间,韩育陵乘等待先磨墨,见砚上有个呈滴水状的泪眼,禁不住用指尖蹭了蹭,翘起的嘴角流露出惜物之情。既然礼物是夏穆和芦绍宗送的,那么就先封信感谢他们吧,他这么打算。 玉板宣吸墨性很强,适合急书,运笔不能过慢,顾虑到这点,韩育陵开始认真起来在心里打草稿,想好了写给夏穆和芦绍宗的内容,接着当然也必须想另一份不一样的给韩封和路卡,他可不想这两夫夫拿着各自的信对照后发现一模一样而逼问自己到底最先是写给谁? 最后一次见韩封和路卡是过年时,其实并不久,而且平时彼此每隔两三天,最久一星期,便会通一次电话,韩育陵的近况这两人都很清楚,这让他有点烦恼该怎么让这份家书特别一些? 家书…… 韩育陵突然为自己这个想法而感慨。 两小时后,书桌上摊着写好的两封信,字数各自大约两千字,纸那么珍贵,韩育陵也舍不得写太多。 在座椅上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肩颈和手腕,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愣,韩育陵从盒子里再抽出一张纸。写这封信的想法来得突然,可说是一时冲动,他没有多做思索即泚笔作书。 ‘炎允赫’——快速地写了这三个字,韩育陵突地停笔。中文书信礼仪非常重视收信人称谓,称谓必须确切表示收信人和发信人的关系。 ‘先生’——韩育陵接着写下去,敬语方面他又想了想,选择了写给同辈的‘惠鉴’一词。 看着自己笔下七个潦草的字体,韩育陵沉下了脸,犹豫间,笔尖不慎触到纸,顷刻间便蕴开一团墨印。 去不掉的印,浪费了一张好纸。 “我在做什么?”自问,无法自答。 韩育陵把笔浸到水里洗干净,小心地撕掉写着‘炎允赫先生惠鉴’的部分,确保空白的纸没有弄皱或弄脏,再用撕掉的部分细心地把毛笔的水分吸干。 他把笔倒挂在笔架上,把用来吸水的脏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 序章(二) 次日在公司打仗一样忙了大半天后,韩育陵让助理小炯送自己到快递公司,想象力丰富的小炯见老板竟然亲自做这类一般上都是他在代劳的事情,一厢情愿地以为老板是要邮寄什么机密物件,煞有介事地询问老板是否要为此保密? 韩育陵莞尔,从公事包拿出两个A4尺寸的信封,里面除了信,还有自己最新一张付诸了心血为To Exit 制作的唱片,前天才正式发行,至今好评如潮,贝鲁的演唱实力进一步受到了肯定。 “你父母住在南部吧?有给他们写过信吗?”韩育陵问道。 小炯张着嘴呆了呆,再左右摇了摇头,“电话……我有打电话给他们……”他略微惶恐地应道,身为贴身助理,他是少数知道韩育陵有四位干爹的人,并且也很清楚他老板是有多孝顺这四人,因此他对这问题感到心虚,自觉如果和老板比较,自己对父母实在不够好。 “言语有时候是不够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偶尔还是需要一些物质上的东西来巩固,同样的信息,用写的看的,感觉上就和用说的听的不一样。”韩育陵缓缓说道。 “哦……”小炯讷讷地点头,直到老板自己开门下车,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把开车门的任务给忘了,立即庆幸另一位老板芦绍宗没有在场,他可是经过严苛之极的芦大老板亲自训练,授命要像对待王子一般伺候他这位温和的小老板,若失职被发现的话年终花红就有危险了。 韩育陵把信件寄出后,一步出快递公司,便见自己那位勤快、老实、反应慢半拍、毛躁掉链子的小助理急急忙忙从驾驶座出来,绕到后座去替自己开车门,路过的一个中年男子被他那飞快的举动吓住了脚步,朝自己看了一眼,疑惑地耸耸肩即离去。 韩育陵看向那男子背影,猜想对方大约五十上下年级,十二年前,大概是完全不认识某个急速爆红之后又陨落的偶像明星吧。韩育陵刚恢复记忆时,很害怕被人认出,刻意将自己打扮得更平凡,并且不敢上街,也不敢与人对视太久,结果令芦绍宗非常担心,以为他是因工作压力而令心理疾病复发,说要让他见心理医生,他才恍然这么刻意隐藏自己不是明智之举,因为芦绍宗会担心的话,那韩封和路卡就迟早会起疑心。 于是韩育陵只好恢复‘正常’,努力做回那个开朗又天真的YZ老师,若被人认出,就大大方方地一笑而过,好在,他已不走在幕前,不再是聚光灯下的傀儡,不需要对不认识的人负什么社会责任,也不需要使用标准的答复来解释复杂的自己,一路走过来,纵使还是曾经有过遭人白眼或被人好奇窥伺的时候,却并没有如一开始想象的那么艰难。 如今,向人提起‘韩育陵’这个名字,十有八九,都不会马上联想到那个曾经在娱乐圈留下污名的年轻歌手。现在成熟的脸孔,稳重的打扮,和从前那个亮丽夺目的美丽玩偶也已很难重叠。再多几年,‘炎育陵’这个人应该就会渐渐消失。 值得高兴吧。 “老师,不上车吗?”小炯的叫唤把韩育陵缥缈的思绪叫了回来。 韩育陵抬头看向对面街,指向药局说道:“我去买些东西,你在这里等。” 不待小炯自荐代劳,韩育陵就慢跑着越过繁忙的马路。韩育陵实是不太喜欢小炯的伺候方式,觉得助理只要能处理工作事项就足够了。不过小炯是芦绍宗聘请的,工作表现亦是由芦绍宗打分,因此芦绍宗在的时候,他会很配合地当个颐指气使的少爷,现在芦绍宗在半度假半协助夏穆的摄影展,他便更情愿做回最自在的自己。 不让多余的人介入私人的范围。 序章(三) 私事处理完毕后,韩育陵又返回公司。此时Z2H的规模和他六年前加入时已不可同日而语,芦绍宗两年前买下了公司原址所属的办公楼,花了一年的时间妥善处理同在此栋大楼营业的其他商家,再用半年的时间大整修,如今整栋占地九百平方米,楼高四层的办公楼就是Z2H的母舰。 Z2H目前拥有三十位签约艺人,论人数完全输给号称国内第一艺人经纪公司的MY,然而Z2H是贵精不贵多,旗下的Senya和To Exit分别已多次荣获亚洲各区的最受欢迎男子与女子组合,近几年来的作品一直都是销售保证,为公司里吸金力最强的大哥大姐,而其他艺人亦在歌影视三界各别拥有一席之位,如此实力,尽管公司规模只有MY的四分之一,地位却近乎平起平坐。 Z2H自去年开办明星训练班,并把招生、训练、淘汰和正式出道的过程拍成真人秀——“Rise of Hero”。节目第一季大受欢迎,也培养出了数个潜力无限的新星,训练班新学期招生即将来临,韩育陵身为“Rise of Hero ”的节目制作人兼训练班‘总教练’,过去一个月便开始为节目筹备,与此同时还得兼顾To Exit的专辑制作,以及策划Senya的巡回演唱会,而公司里一大群孩子的监督更是他每日必做事项,工作这么忙碌,让他只要一有空闲时间便只想独自一人,懒得做决策、懒得下指令、懒得照顾别人、懒得说话,懒得去在乎围绕在自己身周的一切。 不是不累的。只不过,他不敢空闲太久。怕会忘记自己存在的意义。 夜幕低垂,韩育陵吃过晚饭后由小炯载送返家。韩育陵不会为工作而在外熬至深更半夜,因为干爹们不允许,所以他一工作起来就像个三头六臂的机械,分秒不懈地操作,然后回到家,即使时间还不算很迟,他都已趋近虚脱。 “老师,晚安,明天见。”车内的小炯精神奕奕地朗声说道。这二十三岁的小伙子最大的优点除了工作能力就是体力。当然还有性格开朗。 韩育陵微微牵起嘴角示意,转身走进公寓入口大门,直到走进电梯转过身来,才从玻璃门看到小炯把车开走。简直就像护送女朋友回家的男孩。 “也该交女朋友了吧?”韩育陵为小炯这么想,他听贝鲁说小炯好像对亚希有意思,作为女孩们的监护人,韩育陵不免要觉得小炯无论年龄和收入都配不上亚希,所以便没有向小炯求证,省得小炯如果承认,他还得当即劝他放弃。 “唉!别想多余的事了!”韩育陵在家门前摇了摇头,他必须尽可能在睡前让脑袋休息,否则晚上又难睡得好。 门才推开一道缝,韩育陵便闻到屋内传出的一阵香气,是泰式酸辣汤! 愉悦的笑容立即在脸上绽开。韩育陵推门进屋,快速把皮鞋踢掉,直奔厨房跑去。 厨房里不是别人,就是最最最最……宠他的路卡。 路卡正站在煤气炉前,身上绑着围巾,垂头盯着锅子,右手用汤勺慢慢搅拌,左手搁在腰上,“吃过没?”他漫不经心地问,视线都不抬一下,好似这是每天重复的日常场景,没什么好惊讶的。 “路哥。”韩育陵笑着叫唤,眼睛直盯着路卡发光,他如果有尾巴,现在定是摇个不停。 路卡抬头看向他,默默地扬起嘴角微笑,眼神里满是关怀与安心,年过四十的他,样貌和身型依然保持得宛如十年前,下巴干干净净地看不见胡渣,短发柔软而飘逸,站姿体态还是自然地散发型男魅力,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最明显痕迹,就只有越来越温柔的眼神,以及和煦如阳光的笑容。 路卡放下汤勺,一边解开围巾,一边缓步走向还在摇着尾巴的宝贝。 “怎么突然来了也不通知我?”韩育陵问,他浑身已经蠢蠢欲动,仅剩一根很弱的理智线牵拉着。 “上次在电话里听你的声音,感觉有点奇怪,就来突击检查。”路卡抬手拍拍宝贝的脑袋,再张开双臂,低声道,“来。” 仿佛咒语解除了束缚,韩育陵吞口唾沫,脚趾缩起再张开,低头靠向路卡胸膛,双臂环抱在路卡腰际。亲人的出现,令他毫无理由地迅速缩小,随年龄累积的强悍与淡定像风吹的落叶般四处飞散,远离已失去它们的树干。 “想路哥了吗?”路卡轻轻抚摸怀中人儿上下起伏的背脊。 “当然……”开口即哽咽。也许是因为工作压力,也许是因为多日失眠的不适,也许是因为昨晚不期然想起讨厌的回忆,韩育陵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吃药。 一种,叫做‘爱’的药。 序章(四) 路卡带来了半打的猕猴桃,和干儿子一起吃完宵夜后,便一人剖了一颗,并肩坐在客厅舒适的柔软沙发上边吃边看电视。 电视正在重播经典电影《心动》。 韩育陵挖空了手上的半颗猕猴桃,把银匙含在嘴里,倾身考向面前茶几去那另外半颗,视线留连在电视画面,含含糊糊地道:“金城武本人真的很帅,我见过一次。” “嗯,我也仰慕过他。”路卡淡淡回应。 韩育陵闻言即起了捣蛋念头,朝路卡嘿嘿笑道:“我要告诉封哥,说他和路哥的理想对象相差太远了!” 路卡无奈地瞟了眼宝贝,微笑着摇头不语。 “路哥没意见我就说了哦!”韩育陵说完就跳起身去拿手机。 “要说理想的话……我也完全不符合他想要的标准,不温柔,不婉约,没有柳眉,没有胸部,不能生孩子。” 听路卡这么说,韩育陵陡地愣住,后知后觉自己开了不恰当的玩笑,立刻放下电话蹭到路卡身边跪着,扁嘴道歉:“路哥对不起……” 路卡失笑,摸着宝贝的头说道:“道什么歉?我和你封哥都走到了这一步,肯定是前世留下的渊源,理想什么的,哈,怎么操纵得了命运?” 路卡的话让韩育陵稍感释怀,侧过身就坐下,肩膀斜斜靠着路卡身躯,路卡便顺势搂着了他肩膀。 电影剧情进展到了男女主角分开,路卡见宝贝虽面向着电视,视线却低垂着出神,便沉声问:“又在纠结什么了?” “也不是……”韩育陵歪歪脖子,喃喃道:“命运,缘分,这些如果都是注定的,那会不会有人注定一生都不会遇到托付终生的另一半?” 路卡突地满怀笑意地大声道:“哦——我明白了。”他捏起宝贝的下巴,把脸凑上前,一字一顿道:“有、人、思、春。” 韩育陵一怔,脸颊瞬间发热,低声嘟哝着退开。 “才没有……” “你宗哥提过,要给你安排相亲。”路卡阴恻恻地笑。 “我不要!”韩育陵反应激烈,被踩着尾巴似地。 “你不小了,不能老是自己来,你的手矜贵得很。”路卡挑眉坏笑。 “路……路哥和封哥是怎么开始相爱的?”韩育陵慌忙着企图把话题岔开。 路卡淡定地支颊斜倚沙发,缓慢清楚地说道:“他床上功夫了得,我也不赖,所以两情相悦,顺理成章。” 韩育陵眉头一皱,知道自己说不赢路卡,烦躁地搔了搔头皮,调整好坐姿面向电视。 “不说了,看电视。” “失眠就因为这个?寂寞?” “谁为这种事情失眠啊?工作都忙死了,闭上眼就是一大堆文件,脑袋里全是还没完成的音乐,听见壁虎叫几声就以为闹钟响了,马上吓醒,去哪里找时间寂寞啊?”韩育陵下意识连珠炮地辩解,完全没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告诉路卡他失眠的问题。 路卡越听脸色就越沉,韩育陵没听见他出声,好奇地转过头来看,立即被那阴沉的脸色给吓了一跳。 “谁准你把自己累成这样?”路卡严肃地沉声问。 韩育陵嘴唇动了动,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直白得没有丝毫狡辩余地,想了想便认命地低下头,内疚地道:“对不起,我会重新安排工作。” “要说几次你才肯听?你的身体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出状况!”路卡怒吼,起身从裤袋里掏出两个贴着标签的空瓶子,大力放到茶几上,指着瓶子面向育陵继续骂:“安眠药一个月吃两瓶,当保健品啊?” 韩育陵看着桌上那两个空瓶子,不敢抬头面对盛怒的路卡,心里后悔着没有吃完就马上‘毁尸灭迹’,也有点不高兴路卡不选择正面质问,而是像韩封一样,拐弯抹角地诱自己招认。 “对不起……” “你的道歉我听腻了!”路卡弯身抓着韩育陵手臂把他拉起来,强势地一路拖到卧室,将他甩趴到床上。 韩育陵还反应不过来,就听路卡在背后说道:“不教训你,你是以为我们都管不了你了啊?” “不是,路哥,你听我……”韩育陵刚爬起身,就被路卡大力按压着背部趴回床上,接着做了让他不敢相信的事。 “路哥!”韩育陵挣扎着一边起身一边要把被路卡强行拉下的外裤和内裤穿回去,路卡没有打过他,也不会打他,不可能打他,他一直这么坚定地相信! “路哥……别……我不会再吃了……不……路哥!”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斗不过路卡的力气和耐性,裤子一次一次穿上再拉下,韩育陵最后放弃挣扎,光着跪趴在床上,把脸埋在床褥,放肆地撒娇:“路哥,我知道错,我会听话,不要打我……” 路卡跨上床,手掌按压着韩育陵后脑勺,咬牙道:“我在等你跟我坦白,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有压力,见到我就会诉苦,可是你没有,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很失望?”语毕即下床,在卧室里环视了一遍,从墙上取下一把按风水装饰上去的黑桃木剑。 韩育陵怔怔地看着路卡,怯怯地道:“路哥,那……很实……” “不实怎能把你教得老实?”路卡把剑尖轻点在宝贝待修理的屁股。 “那是你送的,还是辟邪用的……这样好吗?” “不就正好?” 路卡把剑扔床上,将韩育陵双脚拉下地,拿被褥垫在他膝盖下,抓个枕头给他抱。 “你必须庆幸来突击检查的人是我,不是韩封。” 韩育陵本还想装装可怜卖卖乖扭转局势,但稍微咀嚼了下路卡的话,便放弃了这想法。 路卡的意思,韩育陵明白的不仅仅是表示如果换成韩封在这里,惩罚就会更重,他也知道,路卡是庆幸可以代替韩封承担一次的自责。 韩封是‘干爹群’中默认的管教执行者,韩育陵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是心灵要是有个什么小裂痕,大家都会首先把责任交给韩封。他并不想让韩封再为自己伤神。 “路哥,我的事……别告诉封哥。” “哼。”路卡冷哼,把桃木剑的刃面贴在宝贝安静下来的翘臀,“我会看你的态度衡量。” 韩育陵揪紧了枕头,紧张之下也耍不了嘴皮子,面对路卡他并不会害羞,但是体罚的痛楚睽违太久,且从没挨过路卡的揍,心里没个底作准备,令他忐忑不已。 路卡心下踌躇了会儿,他知道韩封的体罚模式,总是先轻后重,让宝贝有足够的热身,所以一顿打下来那次数绝不会少,由轻至重的鞭挞后劲在惩罚尾声充分发挥,会疼得宝贝迭迭求饶。 路卡舍不得这么罚,他耳根子针对特定的人会特别软,宝贝多喊个几声他就得丢盔弃甲了。 “罚你十下,要是知道错,就给我安静地受。” 路卡扬起木剑,瞄准好了位置,便用上自己打网球运拍的全力挥下。 一道火辣刺痛吻上臀部细嫩的肌肤,疼痛超越了韩育陵的预想,他猛吸一口气挺起上身,牙关紧咬,锁住差点冲口而出的痛呼。 路卡铁着脸看宝贝慢慢趴下,宝贝白皙的屁股中央浮起一道剑刃宽度的浅鲑红,红正在渐渐变深、变浊,没多久竟出现了几处银币大小的淤紫,他想不到会打得这么重,可十下已经很少,要考虑减刑也该在五下之后吧,这么快就不忍心,这得宠的家伙一定重犯! 路卡接着再挥一下,力道轻了些。 韩育陵这回忍住了,毫无动静地趴着,不过第一道的痛击还在不紧不慢地传递痛楚,第二道打在臀部下方的效果则又痛又麻,他祈祷着路卡能越打越轻。 路卡见这一下没带来反应,暗想是太轻了,于是接着两下打得很快,一轻一重,重叠在第一道已然肿起的伤处。 “呃!”韩育陵又一次仰起了背,但很快就趴下,用枕头隐藏收不住的呻口今。 路卡耳尖,听见宝贝在偷偷地哼卿,他暗叹了口气,把木剑交到左手,右手抚上宝贝背脊,柔声道:“好了,痛就叫出来。” “疼……”韩育陵伸手到臀上揉,但还是低着头闷闷地呻口今。 “路哥知道,知道你疼。”木剑离手,路卡坐到床上,疼惜地揉着宝贝的头发。 韩育陵感受到了惩罚终止的讯号,三两下就爬到床上,背朝着路卡,缩起长腿,头枕在路卡弯曲的腿上。 路卡无奈苦笑,调整了下位子,把宝贝抱得更靠近自己一些。他轻轻摸了摸宝贝臀上热烫的紫痕,估计这道伤会疼上一两天,够了,这是他对宝贝狠心的极限。 “你能不能再答应路哥一次,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 意料之外,韩育陵没有乖巧地答话,而是又努力地卷缩身体,似乎恨不得能有人将他完完全全地保护起来。 “到底怎么了?”路卡心疼死了,宝贝这样子绝对不只是被工作压力折腾。 “我不知道……” “休假吧,路哥带你回去。” “不可以……” “为什么?”路卡弯下腰,拨开宝贝脸侧的头发,轻声道:“累了就休息,没人会怪你。” 韩育陵抓住路卡的手拖到胸前,紧闭着眼,表情痛苦,似乎十分明白自己的无药可救。 “我不能不工作……我怕我会忘记……” “忘记什么?”路卡这下更是担心,张开手把宝贝的拳头包围起来,暗想着早知道该带韩封一起来,韩封总是比自己更能让宝贝感到安心。 “忘记活下去的意义……”韩育陵说完就哭了起来,像个无助的小兽,又像个犯错的小孩。 “路哥对不起……我知道……对不起……”他抽泣着为自己的软弱道歉。 路卡找不到更好的言语,他现在能做的只是陪伴,他感受到宝贝释放的悲伤,那是空虚,曾几何时,这痛苦也折磨过他,直到遇见了那个爱自己爱到失去理智的人,然后自己也把心托付了给这个人。 韩育陵不是怕会忘记他生活的意义,他是发现到了,他根本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庆幸自己还活着的意义。 他发现他的心病,其实是绝症,症状一直潜伏着,到了夜深人静,病菌就开始咬噬他的细胞。 不如死了的好。 01.矜持与疯狂的邂逅(一) “不完美是一种美,疯狂是一种才能,翱翔在荒诞无稽的人生,总胜过囚禁于一成不变的牢笼。”——玛丽莲梦露。矜持与疯狂的邂逅雨后的夜晚,玻璃窗户都泛起了水雾,自室内透过朦胧的落地长窗看向外面,看不清雨是否已停,空气是冷还是闷。 刷——韩育陵拉开长窗,晃动的窗沿惊扰了安静地伫立在一旁的盆栽,累积在树叶上的雨水立刻哗啦啦落下,打在正沿着一条路线迁徙的蚁队,蚂蚁们瞬间无法反应,站定原地一动不动。韩育陵玩心顿起,伸手抓着盆中植物的枝干摇晃,造成盆栽下的小小范围突降一场豪雨,蚂蚁们立即乱了方寸,四散远离原有的路线。 “老师!外面冷啊!” 身后传来助理小炯由远而近的声音,韩育陵刚抬头,小炯已快跑到了身旁,边唠叨边把窗户拉上。 “老师感冒刚好,不能吹风!这雨看起来还会再下,还是早点回去的好,晚饭叫外送吧……” “我还在工作。”韩育陵打断小炯的话,转身返回才逃出来不足三分钟的录音室。 “老师,您别为难我……”小炯像条灵活的蛇一样又绕到了身侧。 韩育陵停下脚步,忍着不耐,客套地把嘴角扬起,稳重,又温和地对克尽职守的活力小助手说:“我们谁也不为难谁,好吗?” “呃!”小炯语塞,像刚刚那些被当头洒下来的雨水给惊呆的蚂蚁。 韩育陵犹豫了会儿,知道自己没办法说服小炯留下自己下班回家去,当初公司总裁兼他的干爹之一芦绍宗把小炯任命给他当助理时就强调过,小炯的主要职责就是照顾他的起居饮食。他收住了心底一股渴望改变生活的冲动。像收回准备去摇晃枝干的手。 “我还有一首歌的编曲,明天之前必须完成,弄不完也没办法睡,你替我买份便当,然后到休息室等我,好了我会去叫你。”韩育陵抬手拍拍小炯的肩膀,不让小炯有机会多话,快步走进敞开的录音室,关门上锁。 站在空无一人的录音室,平时注意不到的细微机器运作声响显得格外响亮。韩育陵坐到电子钢琴前,十指悬空在琴键上,脑袋却一片空白。他泄气地垂下手,盖上琴盖,趴在琴盖上闭目尝试休息。 公司第二季的明星训练班真人秀开拍在即,一系列庞大的宣传活动成功地让节目成为全民话题,各大媒体以及广大民众均引颈期盼明日之星的诞生,还有娱乐性十足的诞生过程。有了第一季的经验,节目这一回在韩育陵的监督和领导下,前期工作都已准备得万无一失,然而,韩育陵对节目片头曲、主题曲,和主要配乐依旧越听越不满意,一改再改,主题曲编曲他甚至砍掉重练。节目音乐总监拿他没辙,他是总裁的宝贝干儿子,又是目前流行音乐界炙手可热的创作才子,谁敢劝他对音乐别太执着? 算了吧,算了吧,好累…… 韩育陵在心里自言自语,可这么想了之后,心里马上有股压力掩盖上准备想放松的心思。他担心节目推出后,大家会拿第一季来比较,他不喜欢被人批评自己无惊无喜、风格不变,他害怕被人说自己江郎才尽、濒临创作瓶颈。 如果自己都已这么觉得,那别人迟早会发现。 “嗯……”不知不觉,嘴里就透出了孩童般的哀叫,紧握的拳头在颤抖,紧绷的脑袋在纠结,重复着让韩育陵寝食难安的咒语。 无惊无喜、风格不变、江郎才尽、创作瓶颈。 01.矜持与疯狂的邂逅(二) 小炯必须与工作狂上司形影不离,所以他工作量虽不多,工作时间却很长。 年轻归年轻,但毕竟是血肉之躯,在等待韩育陵工作结束的当儿,小炯在休息室睡得一塌糊涂,被韩育陵拨来的内线电话惊醒后,急匆匆去了趟洗手间,上大号时不慎让车钥匙跌进抽水马桶。 “老师,您在休息室等我,我马上回家拿后备钥匙!”小炯慌张地交待好后,便乘自己停在公司的摩托车赶回十公里外的家去,此时半夜三更,路上冷冷清清,他估计不到二十分钟就能带着后备钥匙回来。公司的保姆车明天一早都有人要使用,深夜搭计程车又有一定的危险,所以小炯选择最安全的方法,韩育陵亦没有意见。 韩育陵在休息室里靠着窗目送小炯骑着摩托车离开后,即摸黑到宣传部办公室,在宣传经理的办公桌上拿走一包香烟,那是他唯一抽得顺喉的牌子,公司里鲜少有人抽,宣传经理烟瘾不大,只在午休时间抽上一根,并从不把香烟带在身上,因此韩育陵知道自己可以从他桌上顺手牵羊。 宠爱韩育陵的四个干爹,个个都曾是烟枪,却个个都已成功戒烟,他们虽没有严格地要求韩育陵不能碰烟,但是自从一年前有了小炯这位贴身助理,他买的香烟便总是离奇不翼而飞,干爹们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穿上披风,韩育陵从公司后门来到后巷。后巷的另一面是正在建设中的员工宿舍,巷子前后则各有保安。后巷没有街灯,天空乌云遮挡了月光,使得韩育陵身周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来自分别距离有一百公尺远的保安处伸延过来的微弱光线。 韩育陵背靠着墙点燃烟,轻啜一口,烟和寒冷的空气一同吸入肺里,顿时令他疲惫的精神一振。当然,他知道香烟只能带给他非常短暂的亢奋,抽完一根就会有心理负担随之而来,担心敏感的喉咙会造成他咳嗽不止,也担心小炯闻到烟味会在耳边嗡嗡嗡唠叨没完,完了还会通报给芦绍宗,然后第二天就会接到来自四位干爹的连环关心电话。 看看时间,小炯差不多就要回来了。韩育陵把剩下的半支香烟拧熄,回身进门,顺手要把门带上,却突然一股拉力在门外阻止他把门关上,那力气他没把握能对抗,于是立刻松手,转身退开几步,神情戒备地盯着从门外闪身进来的人影,那瘦削的人影身高大约一百七十公分,看体型是个男子,因黑暗而看不清他的面貌和服饰。 窃贼吗?狗仔吗?韩育陵急转脑筋寻找应对之策。适才离开公司去取车时,保安告知公司里已没有人工作,员工宿舍在三楼,呼救不会有人听到,巷子外的保安距离太远,若这人有意袭击自己,保安听见了也无法第一时间赶到。思前想后,冒险是必需的了。 韩育陵准备先谈判,试探对方擅闯进来的意图,之后再伺机反抗或求救。 嗒!人影手中突然发出一声响,随后便抬手把打开的手电筒直射向韩育陵面门,“你就是YZ老师吧!”那人大声问道,狂妄的语气让韩育陵想到街头的小混混,但那带点鼻音的声音却有年幼稚气的味道,并不难听。 韩育陵往旁移开一小步,避开手电筒的光线,再借这光线观察面前的人,面容依旧难看清,但那人很年轻,韩育陵是从他的穿着做出这判断——精心打理过的时髦短发,右边耳朵一排庞克味十足的银色耳环,颈上十分醒目的vivienne westwood土星造型项链坠饰,鲜艳的橘色外套内衬米字旗图形背心,鲜绿色的贴身skinny jeans,朱红色的牛津鞋——这身打扮撞色撞得一塌糊涂,但是穿在他身上却不会不堪入目,反而展现了他大胆的时尚品味。 “就是你了!我有话跟你说!”年轻的擅闯者关掉手电筒,与此同时把走廊的灯打开。明亮的灯光下,韩育陵暗自对他清秀的容貌吹了声口哨,他对这人的意图燃起了强烈的好奇心,这人不像是有什么恶念,他决定先静观其变。 “我啊!辛苦了好多天!伪装成清洁员工混进来,好不容易知道Z2H从来不公开露面的YZ老师长什么样,再摸清你的作息时间,今天终于等到机会和你当面摊牌!”年轻人用右手食指指着韩育陵,字字清晰又顺畅地说道,他坚定的语气听不出一点的紧张或害怕,俨然像个正义凛然的侠士。 韩育陵还是选择不答话,他环臂胸前,微抬下巴,以居高的态度示意年轻人为自己做进一步的解释。 “哼!”年轻人厌恶地撇过脸,斜瞪着韩育陵说道:“亏守恩还把你说得有多好,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是个狗眼看人低的纨绔子弟,骄傲自大!” 韩育陵眼眉稍抬,事情牵扯到了公司旗下艺人,他便必须认真对待。 “你说守恩?”韩育陵试探着问。 “嗯!”年轻人点头,“于守恩,Senya队长Shawn,我是为了扞卫我们的爱情来找你谈判的!” “哈?”韩育陵忍不住惊呼。 “不要装了!守恩说你逼他和我分手,说公司不允许他谈恋爱,这什么屁话?你们家To Exit的主唱不是还订婚了吗?你根本就是歧视我们!”年轻人喝道。 韩育陵迅速给现况作假设——情况一,公司旗下最红的男子偶像团体队长于守恩与这个年轻人有一段情,因某种原因和这人分手,并用公司规则来当分手借口;情况二,这年轻人是于守恩的歌迷,迷守恩迷得疯了,进而做出这疯狂的行为来。前者,事情必须低调处理,绝对不可闹大;后者,这个疯子必须交给警方。要确定真实情况不难,韩育陵当机立断,拿出手机拨打于守恩的私人号码。 “想报警?我才不怕!”年轻人大力挥手,接着道:“我没有伤人,也没有破门进来,只是刚好在你们保安偷懒的时候不小心走进来,借你们屋檐下躲个雨而已!告诉你,这段话我说完就走,守恩他不是同志,他爱上我纯粹就只是因为他爱上了我这个人,与我是男是女无关!同性相爱是有哪里犯事了?我们爱的是对方的灵魂,不仅仅只是肉体,这样的爱情你敢说不是真的吗?你凭什么拆散我们?凭什么破坏他人的幸福?” 年轻人说完就气呼呼地在原处喘气,他从进来到现在都不曾向前移动脚步,如果他这番话已经说完了,可能真的就这么挥一挥衣袖溜走。 韩育陵拨打的电话接通,电话另一头传来于守恩沙哑的嗓音。 “老师……”于守恩应了一声就打呵欠,韩育陵劈头冷冷道:“我记得你不久前拖造型师在日本买了个限量版的vivienne westwood吊饰,没见你戴过,送谁了?” “啊……啊?” “啊!” 电话里是于守恩结结巴巴的心虚回应,之后的呼叫则是来自为爱奋斗的年轻侠士。 “你是要威胁守恩对吧?卑鄙!守恩是帮你工作,又不是你的奴隶!”年轻侠士噼里啪啦地发飚吼叫,并走前了两步。 于守恩似乎从电话听到了侠士的声音,慌道:“老师,你认识雅琪?你们在哪里?他说什么了?” 雅琪……韩育陵咀嚼着这个名字,味道干涩至极。 “在公司,我限你十分钟内,到我家等我。”韩育陵厉声说道,语毕就挂上电话。 “你想维护你和守恩的爱情,是吗?”韩育陵看向名叫雅琪的侠士。 “守恩心肠太好,不会敢反抗你的,你不要把他牵扯进来!”雅琪侠士开始露出慌乱的神情。 “你以为你在我面前‘快闪’一下就能维护这么重要的事情吗?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你们如果真有意在一起,就一起给我一个交待,如果你始终只是一个人,要怎么让我相信你们是真爱?”韩育陵缓缓说道,语义虽然有些刺耳,语气却很诚恳,对待年轻人就必须这样,适当地激起他们的士气,但不能让他们感到自己被看轻。 “我为什么要给你交待?你以为你是谁?你……”雅琪侠士又卯起来发飚,可话没说完,身后的门就被人推开,他暗叫糟糕,知道自己浪费了时间,没来得及在保安巡逻前溜走! “喂!你是什么人?”“进来做什么?”进门的两个高大保安朝擅闯者轮流喝问。 雅琪侠士侧身背靠上墙左看右看,似在寻找逃走路线。 “我明白,你不想连累守恩。”韩育陵一边向保安比个先按兵不动的手势,一边对雅琪侠士说道。 “告诉你,我黑带三段!”雅琪侠士摆了个随时开打的姿势,但怎么看都像自由搏击。 “你问我凭什么?告诉你,”韩育陵故意模仿雅琪侠士的说话方式,“守恩没有我,就没有今天,而你现在找我来闹,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我得不到一个合理的交待,守恩的明天就完了。” 韩育陵眼神凌厉地直瞪被自己的气势吓得一愣一愣的雅琪侠士,心想我不发威,你真当我病猫。 见发了一会儿呆的侠士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圈,似乎是收拾了吓傻的心神决定再闹,韩育陵马上说道:“这是我的地盘,只有我的法,没有你的理,把他绑起来。” 最后一句韩育陵是对保安说的,雅琪侠士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身手超神速的保安给按倒在地,他奋力挣扎,挣得脸红脖子粗,显然既不是黑带三段,也不懂得自由搏击。 韩育陵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对保安说道:“小心点,尽量别弄痛他。” 韩育陵说罢就走开,他那话一出口,雅琪侠士就停止了挣扎。 “假好心……”雅琪侠士嘟哝着,声音很轻,但韩育陵在走廊尽头还是听见了,他摇摇头,嘴角,不经意地扬了起来。 01.矜持与疯狂的邂逅(三) 凌晨四点,韩育陵鲜少在这个时间依然未有上床熄灯,就算工作做不完,助理小炯也会无所不用其极地从旁干扰,他知道他若迟于三点还不回家,就会接到其中一位干爹的电话。倒也不是怕挨骂,只是不想干爹们太担心自己。 不过这次情况稍异,小炯难得没有通风报信,一来知道闹剧非尽早解决不可,二来是经过了察言观色,不敢随便挑战韩育陵此时恶劣之极的心情。 “哇……这什么?公寓示范单位?”搞不清楚状况的闹剧发起人像条初到新家的宠物犬,亢奋地在屋里转来转去,东摸一下,西抓一把。保安把他押上车后,韩育陵就给他松了手腕的绑缚,并警告他若做出什么妄动之举,遭殃的就是于守恩,适才和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对峙一番后,不难察觉他的死穴就是于守恩。 “电视超——大的!用来打游戏一定很过瘾!”犬样小子没开口征求同意,就自行打开电视下的柜子,见里面都是些对他来说既沉闷又艰涩的文艺电影DVD,便嫌弃地‘切’了一声。 “喂!你别太过分!哪有人上门做客随便开主人家的柜子的?”小炯看不过眼了,上前去要把他拉到沙发上就座,韩育陵已经一脸严肃地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等候。 “我又不是来做客!”狂妄小子甩开抓着自己的手,大咧咧地走到韩育陵面前一屁股坐下,两腿大张,双手随意地摆在胯间,抬起下巴道:“其实你不需要叫守恩过来,你要的交待我一个人就可以给你,我和守恩两年前就认识,网恋一年,我住在南部,他偶尔会来找我,我想多些时间和他在一起,两个月前就搬来了这里,他帮我租了个单位,我们在一起很开心,可是就因为你,他不得已得和我分开!” 韩育陵不动声色,淡定地端起几上茶杯,那是小炯给他准备的酸枣仁茶,有养心安神益肝血之用,是芦绍宗的伴侣,亦是韩育陵干爹之一的夏穆,指导小炯如何冲泡的。 “好香,我也要喝。”犬样小子弯腰凑上前去闻甘甜的茶香,小炯正要吐嘈他,韩育陵便比了个‘请’的手势,小子咧嘴灿笑,自顾自蹦跳到厨房,擅自拿了个大杯子回到客厅坐好,提起茶壶给自己倒茶,还没倒至半杯,壶里的茶就空了,他混不在意,一口饮尽杯中茶,大声赞叹‘好喝’。 小炯实在对这无理的臭小鬼感到叹为观止,可韩育陵既然没意见,他亦不敢多言。韩育陵平日大多数时候虽然很温和,可绝非毫无脾气,他对礼仪态度要求很严格,小炯刚入行时曾不慎对公司里的老师或前辈说话语气不当,事后便被韩育陵不留情面地教训一番,韩育陵教他的处事原则之一,就是不管他人无理取闹,都不能坏了自己的修养。 “老师,我再冲一壶。”小炯拿起茶壶,韩育陵却放下茶杯说道:“不用了。” “倒杯威士忌过来。”韩育陵接道。 “老……”小炯才开口,臭小鬼就兴奋地举手抢道:“我也要我也要!” “你满十八岁了吗?”韩育陵撇嘴,淡淡的笑意挂在脸上。 “你没礼貌诶!我十九了!” 真年轻——韩育陵心想,随后便自然地想到,对方比自己的亲弟弟还年轻。 “满二十一才能喝。”韩育陵突地来了兴致,想逗一逗这小猴子。 “才不是咧!明明满十八就可以买酒了!” “我家的规矩,满二十一才能喝。” “啊?你这个人,住在这么规规矩矩的房子就够呛了!还定那么多规矩?我不管,我是客人,我要喝!” “某人刚刚不是说自己不是客人吗?” “对哦!那好,我就站你门外,便不用遵守你家规矩,那样就可以喝酒了吧?” 小猴子一脸认真,韩育陵终憋不住笑意,别过脸轻笑。当下,小猴子颇有点察觉自己被调戏了的窘样,而另一边的小炯,却是再一次叹为观止,但令他惊讶的对象换成了韩育陵,他从没看过韩育陵在干爹以外的人面前笑得这么真切,而且才不过几分钟前,韩育陵的脸色是他难得一见的差! 韩育陵向小炯比了比手势,再说了声‘两杯’,才把小炯从发愣中唤醒。小炯知道劝不住了,只好无奈地到吧台取酒。 “你在念书还是工作?”韩育陵把视线移返愉快地借着沙发弹簧上下轻微弹跳身子的小猴子。 “什么啊?盘问我吗?”小猴子又不高兴了。 韩育陵提起右腿搁在左膝,表情轻松地缓缓说道:“守恩出生英国,家人都在英国,几年前他双亲来探望他,也拜访了我,特别嘱咐我要以监护人的身份照顾他,管教他,你说,身为监护人,我是不是有必要认识他的恋人?” 小猴子怔了怔,抬手用手指搔脸颊,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立即调整坐姿,正襟危坐,双掌平放在大腿上,认真地点头道:“我高中毕业,现在是职业快闪舞团的成员。” 韩育陵挑眉,稍微思索了下‘职业快闪舞团团员’这门职业,心想这也太不正经了,有钱赚吗? “什么名字?”韩育陵再问,于守恩虽然唤他‘雅琪’,但那未必是真名。 “J-Z.”小猴子立刻回答,接着还昂首挺胸骄傲地道:“我没有抄袭你哦!我取这名字的时候还不认识你呢!” “我要真名。”韩育陵忍住要握拳给他头顶一个爆栗的冲动。 小猴子扁扁嘴,似是不满自己说的名字被忽视。年轻人总是觉得有个简洁的代号比较酷吧?韩育陵很了解,公司旗下的年轻偶像们个个都有公司为他们取的鲜明代号,而他自己在十二年前出道时,公司便用‘zero’作为他的代号,他出的第一张,亦是最后一张个人专辑,便以‘zero’为名。 “雅琪,高雅的雅,斯沃琪的琪,名字有点娇气我知道,不过我是堂堂男子汉。”小猴子还是扁嘴,娇气又可爱。 有了心理准备,韩育陵不再特别在意这两个让自己一听之下便感分外纠结的两个字,拿起小炯端来的威士忌加冰,啜饮前随口问:“姓什么。” “叶,叶子的叶。”叶雅琪说道。 叶……雅……琪…… 最后那个字,与弟弟的名字同音,那就罢了。然而前面两个字,和那个曾经带给自己无尽痛苦的人的名字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么巧? 韩育陵动作停滞,酒杯停在唇边,他忘了慢慢吞咽,不自觉深吸口气,马上给冰冷的刺激性液体呛着,猛地咳嗽不止。 “老师!”小炯赶紧上前把韩育陵手中酒杯拿走,再用手轻拍他背脊给他顺气。 “是不是太烈了啊?冰块该加多一些。”叶雅琪在一旁说道。 小炯瞪了眼叶雅琪,费事和他多说。韩育陵的酒量不算差,而且那瓶威士忌他喝惯的,不可能一口就呛着,一定是太累了,感冒也还没好全,才会受不了太冰的饮料。 韩育陵咳得两眼通红,自知失态,便起身往卧室走。小炯扶着他进房后,回到客厅盯着叶雅琪,说道:“老师一会儿就出来,你坐着别动。” “哼。”叶雅琪哼鼻,盘起腿而坐,不理会小炯的厌恶视线。 01.矜持与疯狂的邂逅(四) 人与人之间对彼此的第一印象,在两人未来的互动与交流方式中具有很大的影响。第一印象虽然不能用来衡量一个人的人品,但第一印象却可以影响其中一方是否有意愿继续更深一层地去了解另一方。 叶雅琪给韩育陵的第一印象,是个不谙世事、精力旺盛、自信过剩的小鬼,他的行为举止虽然不可理喻,却并非神志失常,所以韩育陵基本上已相信他的确和于守恩是情侣,或曾经是情侣,而不是疯狂的歌迷。以相信了这点为前提,韩育陵便解除了对他的戒心,也因为自己和于守恩到底师徒一场,他自然希望能很好地处理这件事,尽可能不为任何一方造成伤害。 等待大迟到的于守恩当儿,韩育陵没再问话,只一杯接一杯地品尝杯中物,一边沉默地聆听叶雅琪口若悬河,讲述他所属的舞团从两年前成立到现在为止的每一项他自觉很自豪的快闪活动。 叶雅琪喝不惯威士忌,第一口入喉,眉头就几近靠拢,好在他不逞强,狗儿似地伸出舌头说‘好烈!好烈!’,之后便搁下酒杯说不要了。一旁的小炯立即发出冷哼,叶雅琪故作听不到,但脸蛋已浮起一抹红晕,或许只是因为酒精的关系,这孩子,一举一动都很自在洒脱,不甚在乎旁人视线。 看着俊俏少年兴致高昂地继续分享自己的职业,尽情地挥发着青春、活力,和热忱,还配上那犹如粉嫩腮红的娇羞色彩,韩育陵不得不承认这是副赏心悦目的画面,他心里有了可以将对方纳入旗下的想法。叶雅琪是舞者,那必然是有表演欲望的。 叶雅琪所说的快闪行动,在韩育陵的理解里,是一群互不相识的人通过互联网或其他通讯方式,相约在指定的时间地点,一起做出特定的动作,之后再若无其事地四散离开,可视为一种行为艺术。发起人可能是为了传达某种讯息,也可能纯属嬉戏玩乐。而所谓的特定动作,未必是舞蹈,也可以是毫无意义的行为,比如在人群中突然静止不动,令周围不知情的人仿佛置身于时间骤然停顿的空间,只有自己的时间还在行进。 叶雅琪虽自称是‘职业’快闪族,却没有提到任何牵涉商业用途的活动,见他如此热衷,想必真的是全情投入于他所属的快闪舞团,由于他进屋时对屋里昂贵的电器和摆设不住地哇哇赞叹,显然并非出身富贵,韩育陵开始对他的收入来源感好奇,该不会……是完全靠情人或家人养吧? 韩育陵喝了四杯,第四次把空杯放下了许久,小炯都没添酒,他正要唤,转头即见小炯趴在吧台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你真的把守恩叫来了吗?”叶雅琪问。韩育陵转回头看向他,他便皱起眉头略带怒色地接道:“我是担心守恩一个人和你谈会被你欺负才跟你过来的,如果他不来,那我就要走了,我才没闲情和你这么闷的人说话!” “你不是说得很起劲吗?”韩育陵漫不经心地道,他拿起手边手机检查,没有来电显示或讯息,于是便再次拨电话给于守恩。叶雅琪安静了下来,不知是因为基本的礼貌,还是刚刚他真的说得很勉强,不肯说了。 嘟……嘟……电话响了两声,短短的两秒,韩育陵突然很想再看看叶雅琪青春活泼的叽喳样。如果这时候叶雅琪是处于‘暂停’模式,他迫不及待要找到播放键去按。 “老师。”于守恩在电话响了三声后便接电话,他的声音已不是被吵醒的疲倦,而是有点厌烦的低沉。 “解释。”韩育陵缓缓从口中吐出两个字,他相信徒弟明白他此时不容敷衍的语气。 “老师,雅琪他……还在你那里吗?”于守恩语气十分不耐地道。 韩育陵的脸色顿时更沉了,相处多年的徒弟他还能不了解?于守恩出道至今七年,与他传过绯闻的女星、女模、名媛,十根手指不够数,曾经公开承认交往的对象有三个,恋情维持最长的时间是半年。 同性相爱,面对的挫折绝对比异性相恋来得艰巨。如果明知这路难走还是走了,那必是因真爱赋予了相恋的人去承受所有难处的勇气。韩育陵的四位干爹,芦绍宗和夏穆,以及远在美国定居的韩封和路卡,用了他们自身的经历,让韩育陵深深了解真爱的伟大。 因为这样的认知,韩育陵以为于守恩变了,他以为于守恩和叶雅琪可能在闹别扭,他也以为于守恩是害怕这段恋情会连累Senya的其他团员,并同时连累公司,才决定分手,他会这么以为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他觉得眼前这个才相处不到一小时却能让自己心情莫名愉快又轻松的小猴子,是个值得爱惜的人。 但是于守恩的迟到,还有他现在不耐烦的态度,已然鲜明地告知韩育陵,他玩弄了叶雅琪。 “老师,雅琪他很固执,我明说怕他难过,暗示他又不明白,你帮我一次吧。”于守恩说道,话里的恳求之意听在韩育陵耳里非常没有诚意。 韩育陵看了看紧紧盯着自己的叶雅琪,很快就打消出言教训于守恩的念头。叶雅琪是受害者,却被蒙在鼓里,韩育陵不确定该由自己在这个时候让他知道这个实情。 “Shawn,你叫我一声老师,我就不会用无情的条规束缚你,但是你必须清楚,我对你所必需负的责任,不仅仅是你的事业。”韩育陵言下之意,是表示无论如何都会保护于守恩的事业,但并不会姑息他对叶雅琪的欺骗。 于守恩沉默良久,语气异常冷漠地应道:“老师,我的事业我有分寸,我的私事你也不需要操心。” 韩育陵兜头一阵凉意,翻滚职场数年,不难从这句意思不明确的话语背后发现暗伏着的危机。 “Shawn.”韩育陵用平日的温和语气唤,他想试探和于守恩的师徒之情还有多牢固? “老师,我很累了。”于守恩疲惫地道。 难道我就不累?韩育陵在心里斥道。他收紧握着手机的五指,尽可能不让心中怒气表现在面上神色,他沉默片刻,判断此时不能和于守恩闹不快,于守恩的合约还有一年就满,而Senya明年的工作已经排好,于守恩如果闹事或不续约,公司的损失很大。 韩育陵深呼吸,轻声和缓地道:“那你早点休息。”电话另一头传来不清晰的‘嗯’,很快就结束通话。 于守恩先挂韩育陵的电话,这是师徒结缘七年来的头一遭。 01.矜持与疯狂的邂逅(五) 韩育陵默默放下手机,右手轻托着下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自己干涩的唇,视线垂到脚下,却没有焦点。 叶雅琪当然是看不出此时脸色淡定的韩育陵,心情是犹如火山爆发后的熔岩般汹涌澎湃,不耐烦地嘟哝道:“我就说了别叫他来,他工作很累嘛。” 见韩育陵毫无反应,叶雅琪搔着头接道:“我知道你也很累啦,观察你一星期,你天天都是从早做到晚……” “Senya最近在忙演唱会。”韩育陵把手放到膝盖上,抬眼看叶雅琪。 “我知道。”叶雅琪迅速接下韩育陵的话头,还挺直了背脊,似是在强调自己很了解男友的工作。 韩育陵稍微斟酌了会儿用词,缓缓说道:“既然你知道,那也应该很清楚守恩目前不适宜被绯闻缠身。” “我当然知道!”叶雅琪又急着回话:“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守恩公开和我的关系,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我一定会以他的事业为重,我来找你的目的也说得很清楚了,我就是看不过眼你对他的控制!守恩他是有人权的,你没有资格阻止他追求幸福。” 叶雅琪那副打抱不平的侠士嘴脸再次令韩育陵发噘,他忍不住笑意,无法维持严肃的表情,微笑着说道:“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想要我反省吧?我承认,公司对新人的感情生活的确会管得较严,守恩或许是想给后辈树立个好榜样,才牺牲了和你的感情,这是他的选择,我从来没有插手,不过……” 韩育陵收起笑容,稍微倾身向前靠近叶雅琪,用满是愧疚的语气,低头沉声说道:“守恩的决定,我始终还是有责任,我诚心向你道歉,我也保证,你们如果有机会复合,我一定会祝福你们。” “呃……这……那我……嗯……” 韩育陵抬眼偷瞄支支吾吾的少年,看他那窘迫的样子,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冲动,想要摸摸他脑袋好好安抚一下他。韩育陵刚刚的道歉确是真心诚意,但令他感到内疚的是自己没把徒弟教好,连累了面前这位无知得讨喜的少年。 “如果你没别的要说,那……” 叶雅琪陡地站起,咬了咬唇,说道:“我接受你的解释,所以……我就不接受你的道歉了,又不是你的错。” 叶雅琪的声量提高了些,把睡着的小炯给惊醒,小炯看了看表,跑到韩育陵身边,瞪了眼叶雅琪,才礼貌地对韩育陵悄声道:“老师,您该休息了,这件事不如请芦先生……” 韩育陵抬手打断助理的话,正要开口问叶雅琪打算,叶雅琪已抢先道:“我现在知道不是你在干预我和守恩的感情,那我和他之间的事,我们自己解决就行,你放心,我不会做对守恩不利的事。” 韩育陵站起身,困倦之意袭上,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叶雅琪连忙转身走向厅门:“我要走了,你去睡觉吧!” “等一下!”小炯挡在叶雅琪和门之间,看向韩育陵问道:“老师,该让他走吗?” “什么啊?你们要禁锢我吗?”叶雅琪来回瞪韩育陵和小炯,握拳举到胸前。 “怎么?我看起来像黑社会?”韩育陵带着笑意问。 “像啊!我是被你绑来的诶!” “那你还敢闯进我公司?” “我哪知道你那么凶啊!看你那弱不经风的样子,还以为你很好欺负。” “弱不经风?”韩育陵反问时督见小炯竟然附和着点头,即摇头苦笑,因有自知之明而难以反驳,叶雅琪这么不客气地一说,他才意识到自己该反省最近的身体状况,总是动不动就伤风感冒,抵抗力越来越差。 “好,那就麻烦你看在我弱不经风的份上,答应我你会遵守你的承诺。”韩育陵站直身,环臂胸前,微笑着俯视身型比自己娇小的叶雅琪。 叶雅琪似是感受到了挑衅,挺胸扬颈回应:“你也一样!” “嗯。”韩育陵点头,敛起笑容认真道:“我答应,如果守恩和你复合,我会成全你们。” “那我也答应,无论如何都不会影响守恩的事业。”叶雅琪边说边学着韩育陵把手臂环在胸前。 韩育陵盯着这好强的小伙子,不知不觉出了神,心想一个十九岁的小鬼,学业普通、没有事业、没有成就,凭什么可以这么自信满满,浑身散发着骄傲神采? “我走了!”叶雅琪霍地转身,小炯给他开门,他头也不回地就快步走出去,小炯待要关门,他竟突然跑回来阻止门关上,大声叫道:“我承认我太冲动,对不起!也谢谢你不报警捉我!” 叶雅琪叫完就跑,韩育陵愣了两秒,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老师……” “知道了,我该休息。”韩育陵脱下西装外套,笑着走回睡房,关上房门前对小炯说道:“你睡客房吧。” “哦……”小炯无奈地应,这上司为他省下了开车回家的时间,让他可以早点休息,虽然是很体贴,但也表示上司明天早上依然打算准时回公司工作。 房里,韩育陵洗澡更衣后,坐到床上,又开始烦恼于守恩的事。于守恩和Senya的另外四位成员是公司刚成立不久就加入的,他们跟着公司一同成长,协助公司指导后辈,如今公司已是家喻户晓的优质偶像品牌,Senya五子都是十分重要的功臣。于守恩是Senya的队长,代表着团体的凝聚力,他若离开,Senya的寿命恐怕也不会长。 Senya是芦绍宗签的艺人,韩育陵是后来才负起指导的责任,如今面临解散危机,虽知道干爹不会责怪自己,可韩育陵还是非常不希望自己负了干爹所托,与干爹本就毫无血缘关系,若连公司最重要的艺人都管理不好,凭什么依靠干爹的事业拥有现在的安逸生活? “他的个人专辑……”韩育陵想到于守恩两年前提的要求,韩育陵当时要求他自己创作,但两年来于守恩都没能做出符合韩育陵要求的作品,这企划便一直搁置。 韩育陵跳下床,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点进收藏于守恩创作的文件夹,挑了几首程度还可以的出来,决定帮他修一修。 把歌曲来回听了几遍,门铃声打断了韩育陵的专注,他看看时间,居然已经快清晨七点,这种时间会上门的通常都是来接他上班的助理。 韩育陵走出房间,见客房的门紧闭,看来助理还睡得很熟。他来到厅门,透过闭路电视见门外是公寓的保安,便打开对讲机问:“有事吗?” “韩先生早。”门外的保安语气得体地回应,“我们发现有个人在停车库过夜,那人是不久前和您一起回来的,所以来通知您一声,如果有必要,我们会……” 韩育陵没等对方说完便打开门,问过了保安那人所在的确切位置,表示自己一人前去就行。不一会儿他来到保安所说的停车位,见叶雅琪靠墙埋头坐在那里。 韩育陵走上前,脚步声惊醒了叶雅琪,叶雅琪揉了揉眼睛看向他,随即就慌张地撇过脸。 韩育陵在叶雅琪身前弯下腰,低声问:“怎么不回家?”问后才想起叶雅琪说过并不是本市人,住在于守恩替他租的地方。 “我今天乘车回老家,想说反正都快天亮了,就随便找个地方过夜。”叶雅琪回道,侧头不正面看韩育陵。 “几点的车?” “还没买票,这就去买。”叶雅琪说着便站起身,拍拍裤子把沾上的尘扫掉。 韩育陵尝试去看叶雅琪低垂的脸,叶雅琪却左顾右盼地避开,不过韩育陵其实早就发现他红肿的眼睛。 “别动。”韩育陵抬手拍叶雅琪头顶。 “做什么?你当我是小狗啊?”叶雅琪后退避开。 对啊,你像只等人领养的小狗——韩育陵心里这么想。 “回家车程多远?” “四个小时吧。” “嗯……”韩育陵沉吟,见叶雅琪要走,忙把他拉住。 “你这样子上车,坐你旁边的人会很困扰,到我家洗个澡吧。”韩育陵大方地道,尽可能不让年轻人感到被可怜了。 “会吗?”叶雅琪往自己身上闻。 “我不是指味道,是你肚皮的声音,一起吃顿早餐再走吧。”韩育陵拉着叶雅琪就走,起初叶雅琪还要挣开,他便拉得更稳,再走几步,这家伙便安分地跟着,可嘴巴还是不闲下来。 “那是不用去你家洗澡了吧?” “要,跟我吃饭就得洗澡。”韩育陵回头看哭肿眼睛的小猴子,温柔地笑了笑,转回头接道:“最好也先睡一会儿,养足精神再吃。” “哦……” 听见小猴子有点哽咽的声音,韩育陵不再回头看他,同时也放慢了脚步,让好强的小猴子有足够的时间把狼狈的样子藏起来。 韩育陵心想,自己大概不够资格劝慰叶雅琪吧?失去一段感情的苦楚,韩育陵还不知道消化的方法。 02.机缘巧合的火花(一) “我相信任何事都不会无故发生。人心会变所以你才会懂得放弃,事情会糟所以你才会懂得珍惜,你识破谎言,所以你才最终学会只能最相信自己。”——玛丽莲梦露 机缘巧合的火花夏季尾声的一个炎热夜晚,五人男子偶像团体Senya在市中心的体育馆完成了他们巡回演唱的最后一场演出。出道七年的Senya首次登上这个观众席可容纳一万人的大型舞台,场中几乎座无虚席,观众热烈的反应为他们为期七个月的巡回演唱划下美丽的句点,所得的票房成绩亦刷新了他们所属的Z2H娱乐公司的纪录,把去年在同一地点办演唱会的师姐——To Exit的空前票房给推到了次位。 演唱会后的庆功宴上,于守恩向媒体宣布自己即将推出个人全创作专辑,次日各大报章的娱乐新闻都报导了这消息。 韩育陵为此郁闷了半天,早午两餐都食不知味,而前一晚他被小炯告知这件事后,便已整夜失眠。 于守恩的个人专辑在韩育陵的计划中的确势在必行,但能不能在今年内推出还是个未知数,最快或许要明年。于守恩个人魅力虽强,但音乐创作素质仍属一般,自两年前他表示希望推出个人专辑,韩育陵便减少他个人的工作量,意欲专心培训他的创作能力,岂知师傅还不急,徒弟便急了。 韩育陵坐在办公室里,思索该如何跟于守恩好好沟通,让彼此达成一个共识。他为自己竟然需要烦恼这件事而无奈,因为曾几何时,于守恩对他可是言听计从,把他的指导奉如圭臬,公司里就属于守恩最听话。 敲门声打断了韩育陵的思绪,他还未抬头,敲门的人便已推门入内。韩育陵此时身和心都极度不舒服,俯视着桌面低吼:“出去再敲一次!” 来者没有回应,韩育陵不一会儿便听到关门声,随即是比刚才更轻的敲门声,他抬起头看向门旁的落地单向玻璃,见门外是公司里的大师姐,三人女子组合To Exit的成员之一,贝鲁。 韩育陵十二年前和贝鲁以及另外两位女生组团进军演艺圈,和培养他们的经纪人韩封同住一屋檐下,从在街头演唱到进入录音室的过程,五个人一同品尝了许多甘甜苦楚,之后韩育陵单飞窜红,经历过一番不堪回首的折磨,休养了五年回到演艺事业,转战幕后,把To Exit捧红,进而奠定她们实力偶像唱将的地位。 这多年的感情,让韩育陵与贝鲁等人的关系完全不像老板和员工,他们工作的时候像战友,私底下则像家人。韩育陵比三个女生要年长一两岁,女生们在公司都不似其他人那样称他老师,而是非常亲密地唤他陵哥。 剪了一头清爽短发的贝鲁噘着嘴幽怨地盯着玻璃,韩育陵马上站起身去替她开门,轻搭她肩膀把她携进办公室。 “抱歉,刚才在忙。”韩育陵苦笑着道。 “你哪天不忙了?是在纠结Shawn的事吧?”贝鲁在办公桌前的双人沙发坐下,韩育陵给她倒了杯温开水再坐到她对面。 韩育陵自己喝了口水,看着贝鲁水灵灵望着自己的大眼,有一霎那想吐吐苦水,但很快就改而微笑摇头:“没什么,不说这个,你怎么自己来?不是送请帖吗?” “他被剧组拖着,看是要迟到,我哪儿敢让你等。”贝鲁说着就从手提包拿出个镶金边的褚红色信封,双手拿着递到韩育陵面前,笑嘻嘻道:“来,小女子下个月初八成亲,有空一定得来,没空也得录个祝贺短片来。” 韩育陵接过信封,笑着道:“一定到,贝鲁姐的终身大事,哪儿敢不到?” “诶!怎么突然又叫我姐?别叫!都给叫老了!”贝鲁不悦地皱起眉头。 “啊?当初是谁总是抱着我说‘来让贝鲁姐姐疼’的?”韩育陵从结婚请帖旁探出半张脸,狡黠地瞄向贝鲁。 “那成年往事!” “你都要嫁人了,让我怀念一下过往不行吗?” “哼!也是,想当年育陵宝宝不知多可爱,给封哥吼一声就夹着尾巴装可爱求原谅。”贝鲁抬头看着天花板,一幅缅怀过去的模样。 她口里的封哥便是韩封,亦是韩育陵的干爹之一,最强势的一位,把韩育陵管得最严的一位。 韩育陵遭贝鲁反将一军,禁不住失笑,放下喜帖问:“请封哥了吗?” “你笑起来最好看,别绷着张脸了。”贝鲁双手扶着下巴,倾身向前近看韩育陵。 “别答非所问。”韩育陵伸手在贝鲁额头轻轻弹指。 “封哥架子大,我的电话他都不接,你帮我转告他吧!”贝鲁说完就站起身,挤到韩育陵身边紧紧倚着,抱着他手臂,斜靠上他宽阔的肩膀。 “我知道Shawn那小子让你烦心了,你让宗哥帮你吧,别一个人憋着。”贝鲁轻声说道。 “你觉得我处理不来?” “我不是这意思!”贝鲁挺直身,蹙眉道:“你当我是瞎的吗?看不出你的脸色?你一定好几天睡不好了,别这样,你身体不……” “好了。”韩育陵打断自己不愿意听的话,起身回到办公桌后坐下,贝鲁跟了上来,见她开口要说话,韩育陵即抢道:“宗哥为公司付出的心力够多了,是不是连他度个假我也得拿这小事去烦他?” “才不是小事,Shawn最近对你没大没小,予取予求,你还纵容他,其他人会有样学样!” “我哪里纵容他了?”韩育陵语气开始透出不耐,他当然知道于守恩的叛逆对公司的影响可大可小,可他不希望破坏彼此的师徒情意,所以选择尽可能宽容以待,必须睁眼的他就闭只眼,能闭眼的他就连听也不听,然而他不承认这是纵容,他只是在尝试挽回。 贝鲁看韩育陵脸色变了,到嘴的话便吞回肚里去,沉默片刻,放缓语气道:“昨天他说的事,你让他自己澄清比较好。” “行了,你不用操心。”韩育陵抬手去揉贝鲁蓬蓬软软的头发,勉强牵起嘴角笑道:“乖乖准备当新娘子去,选好婚纱告诉我,你的首饰我赞助。” “你好倔。”贝鲁扁嘴。 “呵。”韩育陵捏捏贝鲁小巧的鼻子说道:“你认识我的,算了吧,好不好?”他要贝鲁放弃劝说自己。 “人家担心你。” “我这么大个人,会照顾自己。” “你不会。” “对了!”既然贝鲁不愿打退堂鼓,韩育陵只好转移话题,他从抽屉拿出一张请帖递给贝鲁:“大后天电视台台庆晚宴,你今年还能当我伴侣吗?” 贝鲁接过请帖,面有难色地道:“我……本来是得和冠旭一起……” “真糟糕,我都忘了你老公是当红小生。”韩育陵手扶额头陷入苦思状,很快便抬头接道:“你帮我问问亚希和茜优”其实To Exit的另外这两位团员目前一个有拍剧工作,另一个回家乡度假,韩育陵知道她们都没办法出席,这么问纯粹只想把贝鲁打发走。 “她们怎么会……” “快去问,问了再告诉我。”韩育陵把请帖硬塞给贝鲁,起身拿了外套便往外走,一边道:“我出去了,不打扰你派请帖。” “看起来像是我打扰你。”贝鲁朝关上的门吐舌头。 韩育陵一路从梯级跑到公司顶楼露台的吸烟区,好巧不巧,于守恩就在那里,背靠墙蹲在地上抽烟。 “老师。”于守恩见韩育陵,缓缓站直身来,嘴角微扬,皮笑肉不笑。 “嗯。”韩育陵看他态度拘谨,便也回以相同反应。 “老师。”于守恩主动拿出香烟递给韩育陵,韩育陵抽了一根含到嘴里,未有任何表态,于守恩即把打火机递向前来,没有为他点烟的打算。 “不用。”韩育陵含着香烟走到于守恩身边,望向户外迎面的高速公路景色。 “老师要戒烟?” “试试。” “哦……”于守恩背靠着围栏,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明天开始,连续三天有节目的甄选活动。”韩育陵打破沉默,他说的节目便是公司的明星训练班真人秀,Rise of the Heroes.“老师辛苦了。”于守恩转过身。 韩育陵侧头看了看于守恩,见他刚毅的脸孔没有一丝表情,心里不免酸楚,有种孩子翅膀硬了要飞,不再需要费神关心他这家长的失落感。 “所以这阵子我没空,你暂时不用来公司,放个假好好休息。”韩育陵微微笑,抬手轻拍于守恩背脊。 “没关系,你先忙你的,我会来练歌。” “我要你休息。” “怎么?我勤劳些也不合你心意?” 于守恩透着不满的话语令韩育陵无名火起,侧身面向他语气严厉地问:“你这态度到底想表达什么?专辑我现在替你做,你还有什么不满?要我求你直说?” 于守恩当即楞了楞,似是很意外韩育陵的反应会如此激烈。韩育陵因此更觉火大,他很难相信这小子会不知道自从上个月的叶雅琪事件之后,他的各种反叛态度带给自己多大的压力! “我不明白,为什么对别人你那么积极,对我就懒懒散散?”于守恩撇过脸避开韩育陵的直视,接着道:“Ethan三年前演舞台剧,两天没睡你还逼他来练舞,Angus前年和贝鲁姐出合辑,两边兼顾累得一星期暴瘦五公斤你也不让他休息,Ned 去年拍电影,你每晚留他几小时和你练台词,我的个人专辑,你一做就做了两年还没个概念!” “好意思说?你问问你自己!”韩育陵使力推于守恩肩膀,迫他面向自己才续道:“我逼得起你吗?我第一次退你的创作,你做了什么?你公开和认识才三天的模特儿的恋情!我骂了你之后你做什么?你高调和人分手!然后歌你给我改了吗?没有!你又作了另一首来,我想了一星期,好声好气教你可以怎么改,你干了什么?你又找个女人跑国外度假还被狗仔拍到!宗哥差点动手打你是谁给你挡?我那时不知道你之后怎么发泄,现在知道了,你不搞女人,跑去搞男人!你认识叶雅琪的时候他才几岁?他未成年!他还当你是真心真意,到现在还以为你是逼不得已才抛弃他!” “我的感情生活和工作无关!” “好,我不说感情,两年来你交了几首歌出来?加上未完成的作品都不足六首,不如你教我可以怎么卖?” “为什么我非得自己创作不可?你不能给我写吗?” “你不自己写要怎么和别人比?你出道七年,除了唱歌跳舞你还有什么突破?你是我花过最多心思的一个,想单飞,我当然要你成为最好的那个!” “你就是这样!什么都是你想的算!我不自己创作就会输了吗?没试过你又怎么知道我不行?” 四下无人,韩育陵和于守恩放肆地一来一往吼,突然楼梯间有人推门,韩育陵立即打住自己准备要骂的话。 来人是公司的金牌词曲创作人骆禾羽,和韩育陵亦是相识多年,曾经是韩育陵的唱片制作人。 骆禾羽左右打量面对面,胸口起伏激烈的师徒俩,难得地一改他对人总是嬉皮笑脸的本色,严肃地看向于守恩,沉声道:“我在门后就听见你声音了,怎么可以这样没有分寸?” 于守恩闻言即大笑,扬起双臂似认输,语气却极无礼:“ok,我错,YZ老师,对不起!”说完就绕过骆禾羽走下楼梯,骆禾羽要拉他,韩育陵却抢先拉住骆禾羽。 “没事,我会处理。”韩育陵有气无力地说道。 骆禾羽见韩育陵脸无血色,嘴唇发白,忙紧紧扶着他手臂,关心道:“那小子先别处理,处理你自己吧!哪里不舒服?胃吗?” 韩育陵轻轻挣开骆禾羽的搀扶,勉力给骆禾羽送上一抹微笑,“胃没事,真的。” “那一定是其他地方有事,走了走了,去量个血压还是验验血吧!”骆禾羽牵住韩育陵手腕带着他乘电梯下楼。 “我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够。”韩育陵又挣开了骆禾羽的手。 “别找借口,看看医生阻不了你多少时间。”骆禾羽走前靠近电梯门。 “看了也没用。” “什么?”骆禾羽听不清韩育陵轻声细语,转头看向他,见他像个失业汉似地,背靠着电梯墙,一脸颓丧地抬头望顶上镜子的倒影。 “我这身体……”韩育陵深呼吸,喃喃道:“大概熬不了多少年。” 02.机缘巧合的火花(二) 第二季Rise of the Heroes,或宣传时较广泛使用的缩写‘RTH’,在一烈阳高照的炎热上午正式开镜。 Z2H娱乐公司于三个月前便开始接受报名,报名者性别不拘,年龄需介于18至32岁,除了个人资料和全身照,还需附上一支不超过一分钟的才艺表演片段。报名在一个月前截至,这一季的反应比去年热烈,符合报名条件者的人数达上千,经过公司的初审仅挑出三百人,安排他们于为期三日的甄选活动的其中一天到场面试,一天一百人,最后一天会额外开放五十个名额给来不及报名或初审被淘汰的人,那算是节目初阶段的一个亮点,因为各种奇葩参与者都集中在这时候出现。 大清早,Z2H大门外便排着一列长长的队伍,当中有者前一晚就露宿在外,以排得第一位,用意大概是希望给评审一个好印象,或是觉得评审精神最好的时候会比较不苛刻吧。 甄选活动的评审团有三人,以韩育陵为首,另两人是骆禾羽,以及Z2H自日本挖角过来的舞蹈老师高崎。评审团清一色男性为节目特色之一,这三人在第一季的互动相当受落,偶尔会偏爱女参赛者,苛求男参赛者这点曾制造很多话题。 韩育陵使用的艺名是YZ,开始做RTH这节目前他从不在幕前露面,‘创作才子YZ’这号人物总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去年他在节目露面便成为节目的一大宣传卖点。然而虽说露面,他却没有让脸孔入镜,节目第一季无论是预录还是现场直播,他都以形形色色的时髦面具遮掩容颜,于是‘能否看到神秘的YZ老师真面目’便在第二季节目开始前就成了话题。 RTH初选面试场地设在公司四楼的舞蹈室,一张桌子韩育陵居中而坐,骆禾羽及高崎分坐左右。韩育陵昨晚仍然失眠,面试开始前五分钟他还在给医生输液提神,所幸面具一戴上,便完美地掩藏起疲惫神色,镜头前他依然像个蒙面骑士般英姿飒爽。 节目要紧是共同默契,小老板都硬撑着上阵了,骆禾羽和高崎更几尽吐嘈笑闹能事地制造节目效果。好在第一场面试的参赛者大多数表现都比他们的报名片段来得好,韩育陵看得满意,疲累便暂被忘却。 长达八个小时无休息的面试结束后,韩育陵自知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胃痛,立刻要小炯把加热的饭盒送上来,在摄制组一边收拾场地的情况下动筷医肚。 “你不会又赶着去做什么吧?”骆禾羽忍不住问。 “配唱。”韩育陵边咀嚼边说。 “Shawn的?那不急吧?” “骆老师,我在专心吃饭。”韩育陵夹起一块水饺,礼貌地向骆禾羽点头。 “今天录的比预期好,不如明天我们快一些?”高崎提议,骆禾羽马上附议,韩育陵没反应,三两口解决晚餐,站起身拍高崎肩膀,“我先走,晚上十一点准时开会,待会儿见。” 韩育陵径直前往录音室,于守恩已开始在练唱。 韩育陵昨日完成了于守恩一首原创曲的词和编曲,昨晚在家自己录了个Demo,早上再让小炯拿给他,转告他说若有意见便等节目录完后一起讨论。换作平时,韩育陵会直接要他学着唱,可自从和他吵了一架,他便反省或许是自己过于强势,得给徒弟多些自主权。 于守恩见韩育陵来了,先是不理不睬,继续专注着唱,可录音师却暂停了收音,向韩育陵打招呼,再报告进度,他只好走出录音间,闷不吭声站在一边。 “吃过没?”韩育陵问道,语气和一般无异。 “嗯。”于守恩讪讪点头。 “怎样?这首歌我这么编还行吗?”韩育陵接着问,神色依然温和。 于守恩不禁一阵尴尬,他本还担心韩育陵会一上来就给自己脸色,没想到竟似乎完全不记挂昨天吵架的事,他模模糊糊应了句‘还好’,韩育陵便问他哪里不够好?想怎么改?他心里立即内疚万分,朝韩育陵低头弯腰,大声道:“老师,昨天是我不对,对不起!” 这突然的一幕令韩育陵的压力顿时少了五成,马上便打从心底欣慰地笑道:“你不是道过歉了吗?” 于守恩直起身,正要开口,韩育陵便一手掌按他头顶上,大力地搓。 “婆婆妈妈的话少说了,进去再唱一遍!”韩育陵语毕就推着于守恩回录音间,再坐到录音师旁边戴上耳机。 于守恩省却了挨训的麻烦,乐得轻松,音乐一下来便专心配唱。看徒弟唱得自在,韩育陵胸口大石又掉一块,这一放松便立刻感觉到身体的疲累,却担心于守恩发现自己精神不集中而心存芥蒂,便强忍着不敢打呵欠。 这次配唱韩育陵没打算正式录音,和于守恩琢磨了一番,歌词和编曲上再做了些更改,时间不知不觉似乎加快了脚步,回过神来已经是深夜时分。RTH的首个检讨会议不能迟到,与会的节目制作群大多数都曾是韩育陵的指导老师,包括骆禾羽和高崎。韩育陵约于守恩隔日节目录完后继续谈,便匆匆赶去会议室。 检讨会议如往常般,很有效率地在半小时内结束。接着韩育陵和骆禾羽及高崎继续讨论了近两个小时,过滤出第一批入选名单,他繁忙的一天才终于在快半夜两点时终结。 事实上一天内有同样的工作量对韩育陵来说并不稀奇,但于守恩带给他的压力无形中增加了他身心的负担,以致他一坐进车子便虚脱,睡得不省人事,早上被闹钟吵醒的一刻,压根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换了衣服上床? 第二天的面试进展仍很顺利,韩育陵精神也比昨日好了一些,面试结束后还有充裕的时间,便和另两位评审一同享用晚餐,然后开了检讨会议,再过滤出第二批入选名单,韩育陵便带着比昨晚轻松了数倍的心情到录音室。 岂知,韩育陵等了半小时都不见于守恩来,联络于守恩的助理,得知他竟然在朋友的烧烤派队,助理把电话交给他,他在嘈杂的音乐和交谈声中道歉,说他昨晚太累没听清楚,不知道今天还得继续录。 韩育陵当下想发火,狠狠骂于守恩一顿,即拿笔戮自己大腿压制住冲动,语气平和地挂了电话。 堵着满腔闷气回家,又是无法入眠。韩育陵挑了部美剧彻夜看,配着冰啤酒和零食,近天亮好不容易睡去,一小时后醒来,嗓子就哑了。 西药房或中药行都没有可以让喉咙发炎马上痊愈的配方,韩育陵后悔莫及,勉强尝试说话,节目制作人劝他还是不说的好。 做节目,不说话……怎么好啊! 面试开始的前十分钟,韩育陵趴在评审桌前自我反省,骆禾羽在旁边不住碎碎念,他无心去认真听,不晓得是在关心还是在教训自己,不过自知之明他还是有,便不敢去拜托骆禾羽给他一点清静。 高崎插不了嘴,默默地在一旁过目今日面试的额外五十人的报名表格,这五十个额外名额是今天清晨开放报名,据工作人员表示,不到五分钟便超过了五十人来交表格。 “……打起精神,不说话就不说话,没关系,你是评审团长嘛!酷一点没什么。”骆禾羽还在孜孜不倦地激励韩育陵的士气,高崎也想尽些心力,拿出一张表格放到韩育陵手边,指着表格上的照片道:“你看这孩子,才艺栏目居然写什么都会,今天就拿他开刀,他进来的时候你干脆趴着睡,让他见识什么叫嚣张!” “高崎老师,别开玩笑……”韩育陵的声音嘶哑得像音响喇叭故障。 骆禾羽已说得词穷了,便也拿那表格来逗韩育陵,他看了看照片,戏谑地道:“叶雅琪,19岁,年级嫩,样子也嫩,我最喜欢欺负这么漂亮的小弟弟,高崎,不如我们……” 骆禾羽看向高崎要商讨‘欺负小弟弟’对策,韩育陵突然坐直身,把表格从他手中抢走。 “哦!感兴趣了?”骆禾羽兴致勃勃地凑向韩育陵。 韩育陵看了遍表格,叶雅琪除了基本个人资料便只写了那句‘什么都会’,他撇嘴摇摇头,心里突然有了份期待,放下表格时不经意看了眼签名日期,发现那不是今天,而是四天前。 四天前就是Senya巡回演唱的最终站。 韩育陵心念一动,暗想这小猴子难道来看了演唱会?不晓得有没有和于守恩见面…… 02.机缘巧合的火花(三) 叶雅琪的报名表格排在前十位,韩育陵便把他排到最后一位,原因是没有认真填表格。 “名字应该不是关系吧?”骆禾羽漫不经心地问。 名字吗?韩育陵把手上的笔转了三圈,笔尖在‘叶’字和‘雅’字来回轻点,他的生命中出现过拥有这一名字的人,那人怀胎九月生了他,他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都在吃力地讨好她,但最后一场空,她到死的那一刻都还怨恨他、厌恶他、嫌弃他,在他内心的某一处,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一座坟。 再看了眼叶雅琪的相片,一身喜哈装扮抢眼却不伤眼,精瘦的手臂和挺拔的站姿展示着舞者的体态,他微皱的眉头、翘起的嘴角、有神的双瞳,似典型不经世事的嚣张年轻人,却又散发着惹人想要去探究来源的自信。 名字只是单字的组合,一个单字不应该包含一个人的重量。叶雅琪的名字是个巧合,这个巧合,对韩育陵来说,或许是个磨练的机会。 韩育陵摇了摇头,算是回答骆禾羽的疑问,正要抬手指示节目组开始录影,骆禾羽竟突然摘下他戴着的一幅造型独特的大墨镜。 韩育陵无法开口,仅蹙眉表示不满,他喉咙里像充满烧红的砂石,照着这样的身体状况,他今晚大概是不能出席台庆晚宴了。 “没事,帮你戴好。”骆禾羽笑眯眯地把墨镜挂回韩育陵脸上,韩育陵大约明白他的用意,应该是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在意叶雅琪的名字吧。 韩育陵拉过制作人临时给他准备的小型白板,服装组还特地为了配合他的墨镜,在原本很普通的白板边上缀满庞克味十足的柳钉,甚至连白板笔也给它裹上一层金光灿烂的外衣。 ‘I’m fine‘—— 韩育陵拿笔潦草地写下这句话给骆禾羽,他不确定骆禾羽懂得自己的过去多少?不过他确知骆禾羽很八卦,也相当关心自己,或许曾经死缠烂打从韩封那里知道了很多他决计不会从自己口中说出的往事。 最后一天的面试必须比前两天紧凑,因为多了五十个参赛者。韩育陵在评审团中本就是最严厉的一个,于是便干脆利用这天不说话的状况营造更严肃的氛围,碰到不符合标准的参赛者,他便冷冷地一句‘out’来结束面试,有潜质的参赛者则一再地要求他们‘more’,时间到了还沉思很久才点头,直把参赛者们都吓一身冷汗。 好不容易轮到叶雅琪时,天色已经全暗。 韩育陵本来满心期待,一是因为叶雅琪,二是终于可以休息,他急需找个可以躺平的角落晕死下去,哪知小炯却突然闯进来,韩育陵立刻从他脸色预感到有坏消息捎来。 小炯从骆禾羽身后绕过,凑到韩育陵身边低声说:“老师,Shawn在台庆晚宴和佘利态度很亲密,记者问他们是不是在交往,他俩默认。” 佘利是Z2H的对头,MY艺人经纪公司旗下实力派女歌手,在中文流行乐坛有一定的地位,曾经过两次婚姻,比于守恩年长十岁。 “那小子是太闲吗?” “叛逆期也该过很久了吧?” 高崎和骆禾羽先后无奈地道。 韩育陵开口要说话,喉咙却痛得令他皱眉,此时疲累、病痛,和烦恼一并压在身上,他无法克制一瞬间挤爆胸腔的烦躁之气,随手就把装饰得美轮美奂的庞克白板给甩出去。 现场立时陷入一阵静默,正在细声讨论公事的摄制组都闭上了嘴,他们第一次见公司小老板发飚,即使是资深的制作人和摄影师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多年前曾在日本指导韩育陵舞蹈的高崎是近几年才被挖过来的,与韩育陵认识虽久却并不熟识,和其他工作人员一样,是第一次见他发脾气,不知该怎么劝才适合。助理小炯见识过老板的脾气却没有劝解的资格。骆禾羽虽指导过公司的每一位艺人,但只限于歌艺和音乐知识,没有立场给韩育陵意见去处理于守恩的不当行为。 “没事儿,这种绯闻报纸登个几天就没戏了。”骆禾羽起身去捡可怜的白板,用浆糊粘上去的柳钉掉了几颗。 “去……”韩育陵只发了一个完全不像人声的音就发不出声,难为小炯得从他唇语明白是要去把于守恩接回公司。 “是!马上去!”小炯说着就疾跑出去,撞正刚好抵达门外的叶雅琪。 “怎么又是你?Shawn惹的事够多了,你别再来烦老师!”小炯愤愤说道。 “守恩惹事了?严重吗”叶雅琪的关切之语传到了韩育陵耳里。 骆禾羽发现这叶雅琪居然有故事,且还和目前最让韩育陵头痛的于守恩有关系,忙拉住站起身的韩育陵小声道:“有大问题你倒是找人帮忙,你又不是千手观音,顾不了那么多。” 韩育陵低头看骆禾羽,已过不惑之年的骆禾羽虽曾是他的指导老师,也是流行乐坛的重量级前辈之一,可性格总是吊儿郎当,与大多数人,包括韩育陵在内都以朋友的方式相处,这些年来一起工作,遇到什么挫折他都是调侃多于鼓励,似现在这样热切地关心他人的样子实属稀奇。 “你要嘛坐下,不然就到休息室去,这里交给我和高崎,算我求你,听听我的话。”骆禾羽接着说道,并把韩育陵的手腕抓得更紧。 骆禾羽不同一般的亲昵态度令韩育陵顿感不自在,抗拒之情不经意自微蹙的眉头流露。韩育陵十二年前犯过严重伤人案,骆禾羽顶罪,代他坐了五年牢。 韩育陵对这件事曾耿耿于怀,当时和自己交情还不算很深的骆禾羽究竟为什么要顶罪?他不相信是自愿,或许是因为钱,也可能是因为当时他有什么把柄在芦绍宗手上,他甚至怀疑过骆禾羽对自己有暧昧情感,可一直以来知道这顶罪证的四位干爹都对这事绝口不提,他便说服自己别过于执着,他隐隐觉得自己若知道太多实情,会破坏目前维持着自己正常生活的某种平衡。 不过无论如何,骆禾羽是长辈,是老师,更是维持公司音乐素质的主要功臣,平时开开玩笑无妨,可若对方认真起来,韩育陵便不敢得罪,他依言坐下,客套地拍了拍骆禾羽肩膀,示意他放心。 这时有工作人员告知小炯叶雅琪是最后一个参赛者,小炯担心他闹事,便跟着他进来,韩育陵比手势要他走,他临行前还是不忘回头瞪了下叶雅琪。 叶雅琪看过RTH的第一季节目,知道坐在评审桌中间的就是韩育陵,他双手插进裤袋,略显不安地道:“守……Shawn出什么事了吗?我是他的歌迷,纯粹关心一下!” 韩育陵打量着叶雅琪,这孩子和一个月前初次见面没差,精神好,气色佳,灵动的眼神闪烁着年轻舞者的跃动,可惜此时眉间的愁色取代了他阳光的亲和力。 叶雅琪俊得惹人喜欢,他能给人带来欢乐,那一次韩育陵留他在家吃早饭,他硬性推销舞团的演出视频,他虽混在人群,却魅力四射。 叶雅琪是可造之材,他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为一个爱情骗子相思惆怅。 ‘Can you sing?’韩育陵在白板上写下这问句,再抬起让叶雅琪看。 叶雅琪看着白板,还跟着念了一遍。 “Yes I can,can you?”高崎恶作剧地接话。 叶雅琪突然轻轻蹦了一下,接着从衣袋拿出一张相片,雀跃地走到评审桌前,把相片递到高崎面前,一边说道:“高崎老师,我很崇拜你!这是去年我参加街舞比赛和你的人形看板拍的合照,帮我签个名好吗?” “噢,人形看板真帅,选择跟看板合照很明智。”骆禾羽立刻凑上前起哄。 “才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叶雅琪嘟起嘴瞟向骆禾羽,“我们团没入决赛,没机会和高崎老师同台,高崎老师!”叶雅琪又转向高崎,态度也马上变成个小舞迷:“我入选的话就有机会拜你为师吧?” “你搞错了哦?RTH是给我们YZ老师选媳……啊不,是选徒弟的比赛,所以我劝你还是快搞清楚状况。”为了节目效果,高崎挤眉弄眼,充满喜感地‘暗示’叶雅琪留意韩育陵脸色,一边把签好名字的照片还给他。 叶雅琪斜了眼韩育陵,从他没被眼镜遮盖的侧面就能察觉他脸臭到了极点。 “唱歌嘛……我当然会,我小学参加过合唱团,中学和朋友组过乐团,只是比起唱歌,还是跳舞好玩。”叶雅琪后退着回到镜子前,突然做了个高难度的后空翻,落地后原地帅气地转了个圈,轻松写意地做了一连串地板动作,一气呵成,技巧纯熟。 高崎眼前一亮,叶雅琪选的几个动作充分展现了他的肌力、身体律动,以及编排能力,他正合掌要拍,韩育陵却拿起白板,上面的字并没有改。 “干嘛装酷不说话?想淘汰就直说……”叶雅琪嘟哝,韩育陵竟是一动不动,白板立在桌上,叶雅琪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在打盹?可虽这么想,他还是能感受到对方不怒自威的冷峻气势。 “好吧……”叶雅琪毛躁地搔了搔后脑勺,别扭地甩了下脚,随即就开始用脚板敲拍子,敲了一个八拍,就像刚刚突然后空翻一样,大声地唱了出来,唱的是Senya上一张专辑的其中一首非主打歌的副歌,歌曲曲风偏庞克摇滚,副歌部分需要足够的肺活量方能驾驭。 叶雅琪本半垂着头,表现得还不是很自在,可唱着唱着便慢慢抬起,直视前方的眼神充分演绎了摇滚歌曲所需的叛逆性格。他极富磁性的粗犷嗓音全然颠覆韩育陵的预期,唱到高亢处,他竟达到了超越一般男性的音域,那是于守恩的极限,然而看他唱得游刃有余的样子,韩育陵确信那离他的极限还有段距离。 叶雅琪是天生的艺人。 短短一分钟,许多的可能浮现在韩育陵脑海。 叶雅琪现在有的,只需稍加磨练就能符合出道资格,不足够的,韩育陵绝对有办法教得出来。 节目三天的面试,共三百五十个人,叶雅琪的外貌、舞技、歌喉若分开来评论的话并不是最好的,但他同时拥有这三种元素,他才十九岁,潜力无穷。 除此之外,对韩育陵来说,他还有个独一无二的筹码。 叶雅琪明显还很在意于守恩,那么这段于守恩不愿意公开的关系,就有利用价值。 韩育陵正思考这份价值时,叶雅琪突兀地停止表演,他摊摊手,有点不情愿地道:“我唱一分多钟了,剩下的时间能不能给我跳舞?外面的人说我只有两分钟。” 骆禾羽和高崎不约而同看向韩育陵,韩育陵用手撑着下巴,装作认真审视叶雅琪的样子,可思绪其实已不在这节目,沉默了数秒,他才挥手表态。 骆禾羽见那手势,即刻用官方的口吻请叶雅琪回家等候消息,韩育陵已经硬撑了一整天,刚刚抓他手时已发觉他体温偏高,骆禾羽恨不得快些结束。 “啊?不是马上就知道结果的吗?”叶雅琪讶异地问。 “那是上一季的方式,这季改规则了,你没做好功课吗?”高崎回道。 “是吗?那……”叶雅琪又开始搔后脑,似有什么事困扰着他,他偷偷看了眼韩育陵,面上隐约有种期许的神色,却一闪即逝,向评审桌弯腰行礼道谢后,便大踏步离开舞蹈室。 为时近十小时的面试总算结束,三位评审最后再录了些段落做ending,制作人便宣布收工。 韩育陵因必须和于守恩会面,便把检讨会议和评审会议改到明天,交待好后,小炯的电话刚好进来,通知他于守恩已经在办公室等候。 韩育陵立刻赶回自己位于二楼的办公室,快到门外室即刻意放慢脚步,调试了会儿心神才开门进去,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保持着轻松神态走到于守恩面前沙发坐下。 “小炯说你有急事找我。”于守恩酒气颇重,他双手搭在沙发椅背,语气和态度都毫无一个学生面对老师该有的礼貌。 韩育陵喝下小炯给他倒的热茶,清了清灼热的喉咙,强忍着疼痛的不适,开口道:“应该是你有事找我。” 于守恩听闻韩育陵沙哑的嗓音,脸上仅有细微的神色变化,之后即恢复原来的烦躁脸色。 于守恩漠视了韩育陵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韩育陵再喝口茶,缓缓把手中一张折起的纸摊开,放到茶几上让于守恩看,那是叶雅琪的报名表格,他动作尽可能慢,暗自希望于守恩能诚心认错,让他不需要走这一步棋。 于守恩一见那照片便抢过去凑近来看,而后一幅兴师问罪的样子喝问:“他怎么来了?来找我?也太死缠烂打了吧?把他淘汰!”语毕就把表格丢回几上。 韩育陵脸色陡沉,他垂下目光,缓慢而冷漠地道:“七年前,Senya只是五个到处上综艺节目赚外快的小毛头。” “我没时间和老师缅怀过去!”于守恩扶着沙发扶手站起身,小炯忙拉住他,他却大力把小炯推开。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怕我对记者乱说话嘛!我真的受够你了!我叫你老师是因为我还在Z2H,我可没有给你管我一辈子的权利!”于守恩借酒意表达压抑许久的不满。 酒后还能咬字清晰,必然胜于三分醒,这一点断绝了韩育陵给他保留的最后一份仁慈。 “歌坛会出一个Senya,不是因为有你,是因为有我。” “我用七年的时间栽培你,也可以用七天让你名誉扫地,七个月让你一文不值。”韩育陵抬头,他的嗓音像金属摩擦,无情、冷硬,字字让闻者毛骨悚然。 于守恩怔呆,他低头再看一眼表格,明白了表格出现在这里的用意。 “老师,你……” “你有两个选择。”韩育陵打断于守恩的话,碍于喉咙实在太痛,他再灌了杯茶才接道:“一,遵守你身为我公司旗下艺人的守则。二,从这一刻开始,你没有资格再叫我老师。” 02.机缘巧合的火花(四) 于守恩并不聪明,他是刻苦耐劳型的艺人,不太懂得变通,公司说一他便不会做二,早期,Senya五子中他人气最旺,年复一年,其他四人在公司的栽培下渐渐展露各自锋芒,他们慢慢往上爬,于守恩却逆向行驶,时不时制造绯闻维持曝光率,Senya的人气在近几年仍能高居不下,他已不是主要支柱。 芦绍宗两年前会有RTH这个提案,便是担心来不及培养足以代替Senya来延续公司竞争力的偶像派歌手。他提醒过干儿子,于守恩是颗不定时炸弹,Senya迟早被他搞垮,必须对他采取一些手段来牵制。韩育陵不认同,他为这件事难得和干爹屡闹意见,还曾不欢而散,经另三位干爹调解后,芦绍宗才放缓态度,并从那时候开始放手公司管理权予韩育陵,人在市内的时间也少了,已经有点呈半退休状态。 韩育陵为自己当时的感情用事而懊悔,他当初甚至因为对于守恩没来由的信任而没有向芦绍宗道歉,反而是芦绍宗妥协,为避免和他再有摩擦而淡出公事。冒着破坏和干爹之间的感情来守护徒弟的尊严,韩育陵觉得自己现在像是被徒弟狠掴了一巴掌打醒,醒悟自己是当局者迷。 “我和佘利……只是有点暧昧,没想过要交往,刚才只是有点醉意,就……。”于守恩主动解释,低着头眼神闪烁。 韩育陵依然冷冷仰视于守恩,于守恩的态度变得突然,转得生硬,此时畏缩的样子和夹带撒娇口吻的语气,让韩育陵忆起几年前的他。初出道的于守恩才华逊人一筹,却比别人努力,韩育陵因此特别花心思教导他,特别保护他,见不得他受委屈。 那时和芦绍宗争吵,芦绍宗指韩育陵把于守恩给宠坏,韩育陵不服,辩说宠着未必就会坏,年轻人慢慢教就行,还讽芦绍宗心胸狭窄,这即刻激怒了芦绍宗,被骂‘看你就是个宠坏的例子’,韩育陵一时冲动,便回了句‘那从现在开始别宠了!’,而后便自芦绍宗家夺门而出,彼此冷战了近半个月。 “老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于守恩朝韩育陵弯下腰。 看着于守恩写在脸上的委屈,韩育陵想冷笑,毫不留情地讽他‘演技太差’,可还不是时候。于守恩认了叶雅琪这把柄,他捅的篓子就还能挽回,那便没有闹翻的必要,韩育陵的目的已经达到。 韩育陵伸手向小炯讨手机,拨打MY总裁五月姐的私人手机号。 “五月姐,我是育陵,抱歉,这么晚打扰您。”韩育陵语气讨好,只是嗓音难听至极。 “育陵?你没出席晚宴,小炯说你病了,嗓子沙成这样,是病得不轻吧!给医生看过没有?”五月姐关心地问道,韩育陵仍听见碰杯和交谈声,宴会似是还未结束。 韩育陵是自MY出道,当红的时候很受五月姐照顾,因后来发生了色情短片事件而闹得满城风雨,MY便选择放弃他。多年前韩育陵坦然接受五月姐的决定,多年后自然不会记怨,如今彼此只是行内竞争对手,维持着商场上客套的长幼之分。 “看过了,谢谢关心。”韩育陵吞口唾沫润嗓,接道:“五月姐,Shawn刚才对记者的言论不太妥当,我代他道歉。” “是指和佘利?我这里没关系,佘利是成年人,我不过问她的感情,她有足够的理智处理这种事,Shawn要出个人专辑,特意制造话题很平常,只要不过火就行了,不过他到底还是个偶像派,该怎么掌控,你应该懂。” “是,谢谢五月姐指点。”韩育陵礼貌地结束了通话,他把接听声量调得很高,五月姐的话于守恩都听得很清楚。 “老师,我……” “今天到此为止。”韩育陵站起身,背向着于守恩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拿了车钥匙,便大步走向门口,边对小炯道:“你送Shawn回家,我自己回去,明天不进公司,把今天面试的完整录影送来给我。” “老师,我请医生过去给你看看!” “不用,我很累。”韩育陵说罢就大力关上门,吓得小炯和于守恩一震。 “老师什么时候病的?昨天明明没怎样。”于守恩问,试图解除和小炯之间的尴尬状态。 关心得太迟了吧?小炯心里不屑地腹诽,但不敢表现出来,于守恩怎说都是公司里的大牌艺人,他还是必需对他维持一定程度的礼貌。 “老师这几日睡不好,大概是疲劳过度导致喉咙发炎,我去拿车,麻烦你先到楼下等我。”小炯笑眯眯地边说边快速收拾东西。 “喂,你知道老师的性格,他不喜欢公司里谣言满天飞,刚才的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要是传出去,就一定是你得负责。” 听于守恩语气又变得嚣张,小炯忍不住忿忿瞪向他,他却早已神态自若地走出办公室。 于守恩一边下楼,一边写简讯给叶雅琪。 ‘你来参加RTH面试?现在在哪里?没地方住就来找我,我们还是朋友。’简讯送出去不到一分钟就收到了回复,叶雅琪用他一贯的简讯风格,字句里混着许多表情符号,传神得就像他原本说话的样子,脸部表情丰富,语气开朗而亢奋。 于守恩没耐心逐字去看叶雅琪近乎两百字的讯息,只大致明白重点,叶雅琪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说很开心于守恩还把他当朋友,并很期待能成为他的师弟,也保证决不给他制造麻烦,来参赛纯粹是希望找一份符合自己兴趣,又有稳定收入的工作。 于守恩略感放心,叶雅琪思想很单纯,那次他跑去找韩育陵理论之后还特地写了封很长的道歉信给他,说是一时冲动,希望不会因此给于守恩带来麻烦,还表示会永远珍惜两人曾经的感情云云,叶雅琪很易受骗,韩育陵定是发现了这点,才用他来威胁自己。 于守恩心里开始盘算保护自己的念头,韩育陵想利用叶雅琪,但是他比韩育陵更了解叶雅琪,韩育陵正在筹谋对策,他可以先发制人! 03.一步步的靠近(一) “如果你是双面人,那么至少其中一面应该要讨人喜欢。”——玛丽莲梦露 韩育陵开车回家途中已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咽喉的刺痒驱使他想吞口水缓解,可吞咽又会导致剧烈疼痛,他能感到自己的咽部开始肿胀,这些症状都不是第一次经历,但却比前几次来得突然,也更严重,他必须赶紧回家服用上一次医生给他配的抗生素,以免未来两三天都得卧病在床。 韩育陵不知道自己近来的身体是怎么搞?大小病痛轮番上阵,厨房已经有满满一柜子的药。医生说他工作太劳累,他反而更无法释怀,他现在的工作量不比早几年的芦绍宗多多少,芦绍宗四十几岁了还壮得像头牛,而他才三十二岁而已,正值男人打拼事业的巅峰时期,怎么可以为了养病而老是休息? 驶入公寓警卫处时,看见一个Pizza外送员正在做登记,韩育陵赫然想起自己忘了吃晚餐,却毫无想进食的欲望,心头立时浮现不好的预感。由于童年挨过不少饿,还有年轻时因压力而染上的厌食、暴食,和催吐的习惯,韩育陵浑身上下最娇贵的就是胃,他动过两次手术,休养了几年都无法完全康复,如今依然是一旦饮食不当或不定时就会发作,轻微还好,严重起来可得入院急症。 你千万别发作,我马上喂你——韩育陵在心里和自己的胃沟通。 停好车子,韩育陵正要走进停车库的电梯,一名公寓保安慢跑过来叫住他,说有个朋友在等他。 韩育陵疑惑地皱起眉头思索,小炯和他的四位干爹都有他家钥匙,可以自由进出,所以不会是他们。保安既然说是朋友,那这人保安一定见过,公寓的管理费用那么高,保安不可能随便给住户认朋友,然而韩育陵鲜少带朋友回家,他想不到任何一个会在这时候来找自己的朋友。 可惜小炯不在,韩育陵不得不强撑体力正在以倾泻之势流失的身子,随保安来到公寓大厅,还没看到那位‘朋友’,便先听见他的声音。 “我老妈逼我学过社交舞,还蛮好玩,我最喜欢探戈。”叶雅琪正在和公寓管理员交谈,看那两个管理员眼神专注地看着叶雅琪,似乎聊得很愉快,而叶雅琪说了喜欢探戈后,竟然就自己哼着音乐跳起单人探戈,他踏了几步,一转身就看见韩育陵。 “啊!你回来啦!”叶雅琪抬手打招呼,态度自然,让韩育陵有种错觉,像是自己知道家里有个人在等自己回家。 韩育陵转了下脑筋,大概猜到叶雅琪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叶雅琪上一次来找他之后躲在停车库过夜,是因为身上只剩下买车票回家的经费,他坦言因为大多数时间都花在跳舞,而没有固定的工作,存款本来就少,之前和于守恩同居他亦不好意思用于守恩的钱,这个城市偏高的生活费很快就用尽了他的积蓄。 韩育陵想起叶雅琪刚才在面试结束后得知不能马上知道成绩而失落的神情,叶雅琪以为节目像第一季那样,入选了就能住进公司宿舍,准备录下一阶段的淘汰赛,自信爆棚的他看来是完全没有准备住宿的费用。 上次和叶雅琪道别时,韩育陵随口说若有困难就找他帮忙,现在必须兑现承诺了。 韩育陵想到的第一个兑现方法是借叶雅琪一笔钱去旅馆住,可很快就改变想法,他想到自己必须趁这机会培养叶雅琪对自己的信任。 叶雅琪见韩育陵面无表情,抓耳挠腮了一会儿,尴尬地低下头吞吞吐吐:“我……可不可以……” “可以。”韩育陵说道,随即就转身往电梯走,边说:“来吧。” 韩育陵自电梯门反射的倒影见叶雅琪呆愣了会儿,才拿起地上的登山背包,向管理员和保安道了谢就快步跑到身旁。 叶雅琪探头瞧了瞧韩育陵脸色,战战兢兢小声地问:“你声音怎么这样?” 韩育陵朝他微笑,抬手抚上他背脊,轻推着携他进入电梯。韩育陵此刻实在没力气多说话,只能以肢体动作传达自己必须伪装的和善。 电梯攀上楼的短短十几秒,叶雅琪连珠炮地问:“喉咙痛吗?有没有多喝水?你的助理呢?他不是每天送你回家的吗?” “他有工作。”韩育陵努力从灼痛的喉咙挤出一点声音。 “哦……”叶雅琪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便不再说话,安静地跟着韩育陵进屋,他把背包放到不碍路的墙角,熟门熟路地跑进厨房,不一会儿就端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出来,递到韩育陵面前。 韩育陵还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接过杯子走进厨房,打开一个柜子寻找自己该吃的药。 “哇!原来你还卖药!”叶雅琪在韩育陵身后大叫,韩育陵转头无奈地看他,他便耸耸肩笑着说‘开玩笑嘛!’若身体状况良好,韩育陵或许会被逗乐,可他现在满脑子就想赶紧倒头大睡,便没理睬叶雅琪,自顾自拿了药,再撕了块奶油面包送嘴里咬,边嚼边拿笔在贴在冰箱上的便条纸写‘想住多久?’“那……”叶雅琪凑近前看了看,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自己有没有入选?” 三天——韩育陵写道,按照理想的工作进度表,入选名单必须在这两天出炉,第三天开始联络入围者,请他们回来准备下星期第二回合淘汰赛的录影。 “那我住一晚就行了,你的收留之恩我没齿难忘!”叶雅琪咧嘴灿笑,露出整齐皓齿。 ‘这里有其他朋友?’韩育陵再问。 “嗯,有!只是太晚了,不好意思打扰,哈哈……”叶雅琪搔头尴尬地笑。 韩育陵脑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叶雅琪有可能会去找于守恩,抑或相反…… ‘没关系,你住这里吧。’韩育陵马上写道。 “不……不好意思啦!” ‘我是你未来老板,应该的。’韩育陵写完就放下笔,他吞咽得难受,将吃不下去的另一半面包丢了,心想多少还是有吃东西,不算空腹,便把准备好的抗生素、抗过敏药和退烧药一并吞下。 “意思是我入选了?”叶雅琪兴奋地跟在韩育陵身后追问,“喂喂,是不是啊?你点个头嘛!” 韩育陵无奈只好点头,叶雅琪立刻手舞足蹈起来,拿出手机说要通知老妈这个好消息。 叶雅琪和母亲的关系很好,韩育陵已数次听他不经意提起母亲。 韩育陵不打扰叶雅琪和家人通电话,事实上他也无力打扰。他拎起叶雅琪的背包送进客房,从衣柜拿了毛巾和几套衣服出来,柜子门没关,想示意柜子里的衣物和洗盥用具都能使用。 “我知道……唉老妈你别咒我!第二回合我一定也会过关!你等着看我上电视!”叶雅琪和母亲说话嗓音很大,语气一点也不像和长辈说话。 “你吃过没有?什么多管闲事?我是你儿子!不能关心你吗?我?你管我!” 韩育陵靠在客房门边,默默地看着叶雅琪,他和母亲对话语气虽差,但母子俩的感情显然很亲,像亲人彼此关心,又像朋友没有代沟。 韩育陵突感胃部一阵抽痛,忙回到厨房找胃药。 “不说了,我有重要的事要做,对!很重要!拜啦!”叶雅琪挂了电话,又跟着韩育陵进厨房,韩育陵刚把药吞了,见叶雅琪进来,想到他或许还没吃,可不知道他会不会下厨,便拿了包快熟面给他。 “谢谢!这口味我很喜欢诶!你要不要?我帮你弄!啊不行!你是病人,你家有米吧?我煮粥给你。” 韩育陵心想这就方便了,便在冰箱上的便条纸写——冰箱很多食材,你自便,我真的很不舒服,先睡了。 “不舒服也得吃东西嘛,不然就吃些水果,还是果汁……”叶雅琪屁颠屁颠地紧跟着韩育陵,韩育陵在睡房门前停步转身,手掌轻拍叶雅琪肩膀,嘱咐他别烧了厨房,就小心地关门上锁。 “你好好休息!明天的早餐交给我!”叶雅琪在房外喊道。 韩育陵禁不住笑着摇头,无法定义这叶雅琪究竟是厚脸皮还是少根筋? 03.一步步的靠近(二) 饿。 肚子好饿。 疼。 膝盖跪得好疼。 酸。 高举的手臂好酸。 “妈咪……还要……罚多久?”韩育陵双手不停发颤,却不敢垂下分毫,母亲在墙壁上画了几条线,警告他手指低过几条线,就得少吃几餐饭,在这之前的早餐和午餐他只得到了半杯牛奶,再不吃些东西他不知道怎么度过漫长的夜晚? “罚到你知错为止。”母亲站在跟前,但韩育陵已累得抬不起脖子,不知道母亲是什么脸色。 “我……我知道错了……妈咪……我不会……我不会再去和小伟他们踢球了……”小伟是住在这一区的孩子王,召集了一大群年龄接近的孩子每天傍晚在附近的草场踢足球,韩育陵有天从补习班回家时看见,被叫去踢了一会儿,接下来的几天他便都参与几分钟,然后匆匆在母亲规定的门禁时间之前跑回家,可昨天就被出外买东西的母亲给发现。 “你错什么了?” “我……不该踢球……” “不对,想清楚了再说,要不你每说错一次,妈咪就抽你十下藤条。” 母亲说了这句话就转身回厨房做饭,煮滚的鸡汤散发浓郁的中药味道,饭锅‘叮’一声发出米饭已熟的信号,母亲在砧板上切着红萝卜丝的声响快而有规律。 韩育陵汗如雨下,肚子咕噜咕噜叫,口干舌燥,手、背、腰、腿,和膝盖都酸痛难当。 错什么?到底错什么? 他奋力地想,母亲到底想要什么答案? 手臂真的撑不住了,落下来一些,他咬牙高举,全身便抖个不停,此时客厅门开,弟弟穿着鞋子大呼小叫地跑进来,停在自己面前,他羞得把头垂得不能更低。 “妈咪,你为什么又罚哥哥?” “为什么?你让哥哥自己说。” “哥哥,你又不听妈咪的话了吗?” 弟弟一语惊醒梦中人!韩育陵立刻抬起头,朝母亲纤瘦苗条的背影大声道:“妈咪我知道了,我错在不听你的话,你说补习班结束后就必须马上回家,我没有听,对不起!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韩育陵说了好几遍同样的话,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我不敢了,对不起,不会再有下一次,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不听妈咪的话…… “……让我吃饭……吃一口也行……求你了……妈咪……” 韩育陵手捂着饿扁的肚子,喉咙发出模糊不清的语句,和断断续续的口申吟。他很辛苦,浑身肌肉都觉酸痛,咽喉像含着一团火球,他想起身喝口水,却没办法睁开眼,手脚也使不上力气。 砰砰砰!他听到一阵噪音,头皮一紧,脑中嗡嗡直响,又晕又痛。 “育陵!开门!育陵!” 门外传来一把浑厚低沉的男人声,韩育陵听到的刹那,仿佛离水的鱼发现不远处就是水洼,必须用尽一切努力跳进去才能存活! “育陵!” 韩育陵用酸软的手臂撑起上半身,把脚探出被窝踩在地毯上,身子重心前倾,脚却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整个人扑面摔倒在地。 敲门声和叫唤声停止了,代之的是门锁转动的金属摩擦声响。 韩育陵顿感恐惧,觉得救援远离了自己,门外有人反锁自己…… “不要丢下我……”韩育陵扶着床跪爬起来,胃的抽痛让他直不起身,只得用爬的靠近房门。 “育陵!再不开门我就撞门了!” 男人的声音再度激励韩育陵的求救意志,他扶墙站起来,抓着门把转了两次才解除门锁,门立即自外推开,韩育陵被冲力推得往后倒,一对有力的臂膀立即扶住了他腰,轻轻让他坐到地上。 “育陵。” 温热的手掌盖到额头,抚开被冷汗沾湿的头发,韩育陵伸出虚弱的手抓住眼前人的一块衣角,吃力地挺了挺身,那人便把他搂进怀里。 人的体温和心跳带给韩育陵驱散恐惧的安全感,他尝试抱紧眼前的救生圈,哑着嗓子吐出求救讯息。 “爸……救我……” 搂着韩育陵的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两手并用把韩育陵抱起来,轻声在他耳边道:“别怕,宗哥在,马上送你去医院,很快就没事……” 03.一步步的靠近(三) 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熟悉房间在柔和的橘黄灯光下犹如电影回忆片段,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对黑桃木剑,下方的摆设柜立着一幅五人合照,合照旁是个俊俏的七八岁孩子对着镜头微笑的单人照。 韩育陵每天在床上醒来,一看到自己和四位干爹在美国农场的合照,以及亲生儿子上小学第一天的照片,无论心情是清爽还是疲惫,都会马上精神几分。 确认自己是安全地躺在房里之后,韩育陵放心闭上干涩得发疼的眼,他想动一动身子,四肢却酥麻无力,此时旁边传来说话声,他侧过脖颈去看,依稀看到两个身影,一个矮小瘦削,一个宽肩阔膀、雄壮挺拔。 “……喉头处可以给他冷敷,20分钟左右,一天三到四次,能减缓他的不适……” 韩育陵认出说话的是自己的私人医生洪医师。这位和蔼的已退休医师医学与营养学双修,还同时修习中医。韩育陵的身体每到换季之时都得经过一段适应期,去年接近这时候,他膝关节旧患急性恶化,整整一个月无法如常行走,当时全在国外的干爹们一知情就立即赶来照顾他,而后一致决定高薪请来这位医生好好调理他。不过韩育陵见洪医师已一把年纪,不忍麻烦他舟车奔波,待干爹们恢复各自的生活,放松对他的关注,他就未曾主动把医师找来,只定期自己上门给医师检查,大多数时候都需要小炯提醒。 “胃呢?需不需要做个详细检查?” 向洪医师发问的人语气沉着平稳,和他高大的身子一样,总能让韩育陵在他身边时倍感受保护。他就是成立Z2H娱乐公司的芦绍宗,曾是MY艺人经纪公司的员工,负责照顾当时在MY旗下的韩育陵,现在是韩育陵口里的宗哥,对外介绍的干爹。 “不久前检查过了,孩子这方面挺乖,胃病控制得很好。”医师语气轻松地说道,韩育陵听了即松一口气,暗自感谢医师说的好话,这可帮他免去芦绍宗的一顿责备。 “待他醒了让他吃些东西,要是会反胃的话再告诉我,你看厨房那么多啤酒罐和零食袋,要全是他吃的,真是该打屁股,他肠胃敏感,这么吃法一定闹肚子。”洪医师接着补充,他的子女都比韩育陵年长,对韩育陵的态度像对待孩子,会称赞也会唠叨,这亦是韩育陵不太愿意经常找他的缘故,他总让韩育陵感到难为情。 “嗯……”芦绍宗异常低沉的应声令韩育陵心里打了个突,下意识紧闭微睁的眼,可没来得及逃过芦绍宗法眼。 “醒了。”不是问句,表示韩育陵不能装傻。 “宗哥,洪医师。”韩育陵张开眼,嗓子已略有好转,不过还是沙哑变调。 芦绍宗走近床边,伸手轻揉韩育陵头顶,面色和缓地柔声问:“有哪里痛得难受吗?” “没有……”韩育陵想坐起身,芦绍宗即按着他肩膀阻止。 “别乱动,插着管子。” 芦绍宗这么说,韩育陵才后知后觉自己手肘插了管吊点滴,针管刺入皮肉的感觉他居然已习惯得察觉不了。 “穆在熬汤,一会儿拿给你。”芦绍宗用拇指与食指轻捏韩育陵下巴,他轻声细语,关爱柔情四溢。 芦绍宗在韩育陵四位干爹之中最稳重,近年来与他相处时间最多,彼此平日里的互动不会太亲密,由于一起工作的关系,韩育陵对他亦较为有礼,此时品尝到难得的亲昵,暖得韩育陵不自禁就勾起了嘴角。 芦绍宗再听洪医师交待了一些照料韩育陵的注意事项,便送洪医师出房,韩育陵听见夏穆的声音,芦绍宗请他送洪医师,随后便回到房间关上门。 “夏哥的摄影展……” “暂时告一段落,他有助理帮忙善后,不妨。”芦绍宗迅速接话,省下韩育陵多说话的不适。 “我本来想……” “今天去看?没什么好看的,作品和上次一样。” “怎么这么说……” “他不想做了,周游列国这么多年已经玩够,打算到‘寒路’帮忙,你打算给他多少工资?”芦绍宗拉过椅子坐到床边,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边说边拿起一支水瓶,将吸管凑到韩育陵嘴边。 ‘寒路’是韩育陵在国外投资的广告公司,成立只有四年,与Z2H有紧密的合作关系,韩育陵的亲弟弟目前在那里当插画手兼打杂员工,弟弟的父亲去年尾办了移民过去和弟弟同住,韩育陵时不时都联络那里的负责人得知他们的近况,弟弟的工作表现平平无奇,无功无过,父子俩的生活过得朴实,算得上安居乐业。 芦绍宗提起寒路,韩育陵便想到父亲,心里即浮上一抹阴霾。芦绍宗观察到他的眼神变化,便不继续这话题,待韩育陵喝了水,他起身坐到床边,掀开一部分被单,稍微曲起韩育陵右腿,熟练地给他按摩几处穴道,韩育陵膝伤难愈,躺卧或坐久了,膝关节就会酸痛,就算韩育陵不说,曾无微不至照顾过他的芦绍宗也不会忽略。 韩育陵看看时钟,已接近傍晚时分,因噩梦惊醒后恰好芦绍宗来叫门的事情他只有个模糊印象,当时房内自然光线充足,应该是天色大亮的早上或正午。 “你放在厨房柜子里的药,药性都太强,以后别再自己乱买药,不舒服就马上找洪医师,他会给你配适合的药方。”芦绍宗说道,语气渐显严肃,韩育陵马上意会现在是听训时段,无奈地把脸撇过一边去噘嘴,芦绍宗竟毫不犹豫往他后大腿上赏了记响亮巴掌。 韩育陵一惊,立即把腿放下,芦绍宗却又给他抬起。 “宗哥……”韩育陵敛起下巴悠远地垂目,拉长的尾音满是委屈和撒娇意味。 “不想听吗?那让韩封来说。”芦绍宗探出食指用力点不乖宝的前额。 “封哥知道?”韩育陵慌道,一边用手肘撑起上身,芦绍宗话不多说,又给他追加一巴掌,这回力度是大得存心要他疼,那不算薄的布料底下大概是一块红印了。 芦绍宗打了没把手移开,眯眼瞪着韩育陵,直到他识相地躺下,才轻轻给他揉挨打的位置,边说道:“你状况不算严重,我没告诉他,不过这只是暂时,你要是两天内好不起来,就等着他来给你屁股开花。” “宗哥,拜托你……” “拜托我?应该是我拜托你吧!别把自己当超人,你宗哥我,有困难的时候也会找你夏哥诉苦,你脾气倒是够硬,什么都自己吞,不怕噎死?” “我……” “不是说你能力不足,我把公司交给你就是已经放心,现在问题出现,你要瞒着我一个人解决,那没有错,或者说那本来就是你的责任,但问题是你的心态。” “什……” “Shawn不满现状是他的问题,不是你对他不够好,你不理智处理,为了他乱发脾气,喝酒抽烟还失眠,直接影响其他工作,对其他人公平么?RTH的评审会议本来应该是今天,你却病倒,会议斩延,拖延接下来的工作流程,辛苦的不只是你,还有整个团队。” “是谁……” “小炯来给你送带子,Shawn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柜子里的收藏品,是那个被Shawn抛弃的小鬼举报你的。” 韩育陵准备说一句就被堵几句,最后结果是肚子里的毛线都给芦绍宗看透,他辩无可辨,哼了哼鼻,抿唇不语。 “罢了,Shawn和那小鬼你想怎么处置我不插手,也不会教你做事,省得你又……唉!”芦绍宗话说一半就叹气,放下韩育陵右腿,换到左边去给他按摩。 韩育陵见芦绍宗严厉的神情瞬间罩上了层失落,沉着脸默不作声,仿佛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他知道干爹未说的话的是什么,是怕又和自己起争执。 韩育陵握住芦绍宗正按压他大腿穴道的手,正思索道歉的言语,芦绍宗却误以为不小心按疼了他,松手改压成揉,轻声道:“太久没给你按,力道有点忘了……” 韩育陵鼻子立即一阵酸,跟着眼眶就泛热,猛地坐起身,抱紧芦绍宗脖子搂,扯得点滴架摇摇欲坠,好在芦绍宗眼明手快,稳住了架子,调整好点滴管才抱着撒娇的宝贝。 “对不起……”韩育陵模模糊糊地道。 “为什么?” “全部。” “这样道歉很取巧。” “我会很快病好。” “病好了宗哥给你买礼物。” “别告诉夏哥,他会向路哥炫耀。” “你看你,老把我们四个老男人耍成捆毛线。” 韩育陵没答话,收紧了双臂,呼吸深而缓,他移动了些身子,靠得芦绍宗更紧。 芦绍宗知宝贝在尝试控制情绪,虽然有点不忍,但这宝毕竟不是个小孩,早已是个父亲,眼泪还是学着收起的好,便只沉默地轻拍他背脊安抚。 “宗哥……”好一会儿,撒娇的孩子才发出酥心的委屈音调。 “嗯?” 芦绍宗温柔无比的一个询问,像大提琴的低音,萦绕着试图穿透韩育陵内心防线。 韩育陵想说自己又发噩梦了。梦醒的一刹,他分不清现实与回忆。 “该饿了吧?”芦绍宗问。 还是别说吧?说了只是得多看一个医生。 “嗯。”韩育陵点头。 03.一步步的靠近(四) 韩育陵十二年前遭人绑架,被施以残酷凌虐,手脚骨骼与关节因此严重受伤,后还因脑部受创而丧失所有记忆,直到五年后记忆才突然恢复。 那五年间,与韩育陵非亲非故的芦绍宗、夏穆、韩封,和路卡四人犹如带小孩一样照顾他,教导他从零学起所有基本生活常识,陪伴他重获一段没有凄楚的‘童年’。 初时韩育陵伤患未愈,行动不便,四个大男人需要替他把屎把尿,抱上抱下,夜晚担心他做恶梦,轮流陪着他睡,他吃饭怕他噎着,他走路怕他摔倒,因他而精疲力尽、提心吊胆。 然而,当看着白纸一样纯净的宝贝一天天累积新的记忆,慢慢成长,过得比从前快乐,玩得开心时灿烂一笑,所有为他付出的心血和时光便都值得。四人甚至有感这是上天给予的一份珍贵礼物,他们拥有的爱情无法传宗接代,能得义子如此,还有何求? 韩育陵丧失记忆前就在音乐创作方面天赋异秉,干爹们让他到Z2H工作,学习自力更生,他记忆还没恢复就已为公司贡献极为优秀的作品,恢复记忆后迅速就让公司的音乐素质提高,引领中文流行乐坛,进而在全球乐界挣得一席之位。韩育陵自小家教严苛,尊师重道的观念根深蒂固,个性拼搏好学,再加上干爹的扶持,很快就得到公司一众年长前辈的认可,顺理成章接手公司的领导角色。 近年韩育陵热心投资,创立了新事业,还在市内黄金地段买了不少店铺和楼房单位,年纪轻轻,身家已远超四位干爹年轻之时,他现在不仅自己的生活无忧,还有足够的能力让干爹们不愁生计。 芦绍宗等人当然都不是希望能靠干儿子养老才让他们这心肝宝这么努力赚钱,芦绍宗和夏穆各有各事业,用不着人养,远在美国郊外的韩封和路卡生活俭朴,除了给宝贝送礼物,几乎都没有额外开销,且两人早年都是‘费尽心思为退出江湖铺后路’的黑道大哥,积蓄是可观的,他们在Z2H和寒路都有股份,只要没有染上大病痛或遭遇什么意外,完全不需要干儿子操心。 自从韩育陵伤重苏醒到现在,干爹们对他最大的期望就是要他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去做他喜欢的事。没人愿意看到他为工作费神竭力,他们总暗示宝贝,若辛苦了就停下,但他们也都了解,男人总有追求事业和财富的野心,自不能强逼宝贝放弃他建立起来的王国。 去年韩育陵膝伤恶化,四人认真商议过后,一致通过最好的方法就是给宝贝讨个媳妇,宝贝虽然有个十二岁的儿子,但年轻有为,天生丽质,三十好几了还俊朗得像二十五六岁,虽然病痛多,但也没有疏忽运动,身段仍旧完美,体力在需要的时候应该是绰绰有余,不可能一朵桃花都沾不上! 纵观和韩育陵有接触的女性,贝鲁和他感情最深,也对他的过去了解得比一般人多,两人感情虽类似兄妹,但谁说兄妹情不能升华为男女爱恋?结果才这么想不久,贝鲁就找到了另一半…… 韩路两人较相信缘分,不怎么认同相亲或联谊这种寻找终身伴侣的途径,也或许对干儿子仍然存有些微占有欲,他们并不是很积极催促干儿子早日成家。芦绍宗与他相处时间多,知他对女色实在冷感,他怎么可能没有女生倒贴?还曾经有影坛红星向他示好,可他待人就是礼貌得过,让人感觉拒人于千里,女生即使一见钟情也很快扫兴,就算提起劲来倒追也钻不进他紧密的日常行程,芦绍宗偶尔给他提一提,他却说事业为重,目前为止,仍还不懈地在这方面努力的只有夏穆了,常常给韩育陵送各种活动的邀请函,制造机会给他认识知性美女。 芦绍宗给韩育陵喂了碗汤,替他擦了擦身子,陪着他睡下后才离开房间,一出房门见夏穆坐在客厅眯着他那美丽的凤眸盯着厨房,像只想扑蝶的猫。 芦绍宗正开口要问,爱人立即比个手势让他噤声,并招手要他过来。 芦绍宗先转头看向厨房,风景是宝贝收留的小鬼在流理台前哼歌洗碗。 韩育陵脸皮薄,得知叶雅琪目睹自己给芦绍宗抱着送医院又抱着回家,他需要调试心情才能面对这个看到自己狼狈一面的小家伙。他告知芦绍宗必须让叶雅琪留下来,芦绍宗不愿逼他说清楚原因,便与夏穆一起和这个对他们来说为‘不速之客’的小鬼吃了顿晚餐,先观察这小鬼有没有‘危险性’再决定留不留他。 小鬼很健谈,但不致于叽喳烦人,他很主动在厨房帮忙夏穆,准备食材的技术还过得去,他对夏穆的厨艺赞不绝口,真挚的面部表情不会让人感觉是在拍马屁,饭菜弄好了他立刻打扫厨房,手脚快而利落,饭后又立刻清理碗盘厨具,一刻不歇,精力着实旺盛。这让芦绍宗想起韩封曾和他聊过初识十八岁的韩育陵的往事,那时候的韩育陵体力惊人、耐力过人、勤奋得吓人,他当时在韩封的公司打工,一天睡不了四个小时也能一连工作十八个小时。 韩封提起这往事相当后悔。韩育陵当时是离家出走,为了存钱而拼命加班,正餐不舍得多吃,常常就买便宜的面包饼干啃上几天,吃的时候还躲在没人的储藏室。韩封意外撞见过一次,后来起疑心便调了闭路电视带子来看,才知道他天天都这么敷衍肚子。若那个时候能有多些同情心,或许这后来成了自己心肝宝的孩子身体状况不会这么糟吧? 同样是精力旺盛的年轻小伙子,叶雅琪开朗活泼,韩育陵阴沉压抑,若拿叶雅琪和年轻时的韩育陵比较,绝对是叶雅琪较为讨喜。适才一顿晚餐的时间,他屡次让芦绍宗和夏穆忍不住发笑。没有人会不喜欢待人真诚的乐观孩子。现在深深爱护着韩育陵的四个男人,每一个都曾经不止一次想要放弃韩育陵,韩育陵带给过他们太多沉重的负面情绪。 也许韩育陵曾经不成熟又软弱的心态,是促成他坎坷命运的一部分原因。如今他生活虽顺遂,但只要一段时间不和他联系,就会生出像这次这样让人无法放心的事。几个月前路卡来探望他,他因压力而崩溃,在路卡怀里哭得像个小孩。 韩育陵的精神状态,似乎开始耐不住平稳,蠢蠢欲动攀向某个极端。芦绍宗暗自打算必须找韩封商量,想办法劝一直很抗拒接受心理治疗的宝贝正视这个隐疾。 “我看还是不行,这小子是挺好玩,可毛都没长齐,照顾不了育陵。”夏穆待芦绍宗来到身边时便悄声说道。 芦绍宗正想着严肃的问题,一时没能明白夏穆的意思。 “育陵身体弱,要嘛找个贤惠的女孩,最好是个医生或护士,要不然就找个像你一样的,出了事也方便送他去医院。”夏穆接着说道。 芦绍宗总算明白夏穆在动什么怪脑筋,立马一巴拍向他后脑勺。 “别胡乱凑对!育陵性向很正常。”芦绍宗低声叱道。 夏穆斜瞪眼芦绍宗,一脸不服地小声道:“育陵除了一个中学初恋女友还有过别的恋情吗?我介绍了那么多好女孩给他他都没兴趣,可能早就被我们几个潜移默化给影响了,你面对现实吧你。” “你才面对现实!”芦绍宗回瞪夏穆,把家里钥匙抛给他,说道:“现在该担心的是他的健康和精神状态,你回家去打电话给韩封,问问他最近有没有时间来一趟,育陵还是最听他的话,让他来劝比较有效。” “那你呢?今晚在这里过夜?” “嗯。”芦绍宗点头。 夏穆耸耸肩,没有意见。韩育陵虽然是成年人,叶雅琪也不像是个双面人,可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留着韩育陵与不相熟的男人共处,不免会让他们想起韩育陵曾遭人强要的黑暗往事。 夏穆拿过钥匙,起身走向韩育陵房门。 “他睡了。”芦绍宗提醒。 “什么啊?干爹我给他亲一个再走不行哦?”夏穆不满地回道,不过还是蹑手蹑脚地小心开门进房。 韩育陵已输完液,芦绍宗给他拔了针管,他以舒适的姿势靠左侧躺,脖颈稍微倾斜,超过半张脸埋在柔软的羽绒枕头里,身前还抱着另一个枕头,双手五指轻攥枕头,像个害怕宝物半夜被人抢走的孩子。 夏穆蹲在床边,提起手机拍下韩育陵睡相。 夏穆比韩育陵年长不过十岁,早些年他把韩育陵当弟弟看,可爱人与干哥哥韩封都视韩育陵如亲子,久而久之亦养成了他的‘干妈’意识,对韩育陵他是不去管束的,一个人被太多人管着也未免太憋屈,作为一个专业摄影师,他在他们这一家五口之中扮演着记录值得回忆的画面的角色。 “可爱得犯规呀!” 夏穆的有感而发惊动了未熟睡的人儿,韩育陵眼皮颤动,他服了少量的镇定剂,费很大的劲才撑开一道细缝。 “再睡一会儿……就……起来……”他沙哑又口齿不清地道。 夏穆立刻一阵心疼,凑上前亲吻宝贝额头,揉揉他脑袋说道:“尽管睡,假日呢,不用上班。” “假日……有……补……习班……”韩育陵又喃喃了一会儿,眼皮才复又合上,他睫毛仍轻颤,拳头在收紧,弓起背的同时曲起双脚,身子像只虾米般卷缩。 夏穆愣住,韩育陵失忆初期,思维还未成熟时,若这么睡定昭示他会发噩梦惊醒,而后就会哭,也说不清楚梦了什么。当然这情景已经很久没在夏穆等人面前出现。 夏穆这时才相信芦绍宗的担忧,韩育陵早年精神会突发性错乱的症状恐怕会复发,他低下头,温柔地在宝贝头脸额上吻了数下,一边柔声地哄,好不容易才让宝贝放松手脚,恢复原本的睡姿。 我们照顾不了你一辈子啊……夏穆叹息,安静地在一旁守着直到芦绍宗来‘换班’。 03.一步步的靠近(五) 韩育陵躺卧着伸了个放肆的懒腰,感到下身起立的东西顶到了裤子,一股触电的酥麻感从敏感的尖端窜升至脊梁,他情不自禁发出‘嗯——’的叹息,侧转过身去把手伸进内裤抓着已硬了七分的东西。 男人早晨醒来会有自然身体反应是正常的,不过韩育陵近几个月工作太紧凑,身心俱疲,自然起立的情况少得他都有点紧张了,这会儿迫不及待要激烈弄一番,可才转过身就立即被眼前景象给打住了欲望。 韩育陵房里有张面积不小的沙发床,摊开来比一般单人床还要大些,质地很好,很舒服,他有时候睡前趴在上面看书,不知不觉就睡了一晚。此时这靠墙摆放的沙发床上,芦绍宗睡在那里,被单和枕头是从客房拿来的。 韩育陵赶紧把手抽出,拉起被单遮好下半身,屏息等了一会儿不见芦绍宗有反应才松了口气。 韩育陵的住处除了主卧室,另外还有两件睡房,备有非常齐全的日常用品,一间适合成人,专为韩封和路卡而设,另一间则适合小孩,是给儿子学校放长假来玩时住的。韩育陵定期会更换房里有保质期限的物品,心血来潮时也会添购新的家居摆设或衣物,希望来留宿的亲人可以住的舒服,因此偶尔会留宿过夜的小炯根本不用愁没带换洗衣物,这时的芦绍宗亦如是。 韩育陵先是疑惑芦绍宗为何不睡客房?但很快就理解芦绍宗是不放心自己,因为家里住着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韩育陵一个人住,家里大多数时候是冷冷清清,真心要说的话他其实并不喜欢,有时会感觉家里的电器发出的无机声响似要把自己吞噬。他试过养热带鱼,却莫名其妙因电路问题把整缸鱼瞬间电死。后来他养一对小青龟,两只翠绿的小东西在水里悠游自在,在地上也爬得异常快,韩育陵喜欢得不得了,把小龟住的缸布置得像个艺术品,可不出一周,有一天他出门忘了关窗户,大风吹起竹帘时打翻了缸,他翻遍全家,进行地毯式搜索还是找不回那两只宠物,小炯告诉他多半是爬进排水管,一去不复返了…… 于是韩育陵自认自己命中带衰,不敢再饲养活物,不得已,家里一点生气都没有。不久前叶雅琪说韩育陵的家像个示范单位,规规矩矩地够呛,韩育陵其实默默地还挺在意。 韩育陵放弃在床上发泄,他虽然全身上下都被干爹们看光摸遍过了,可要是让干爹目睹他自己来,那程度大概和看见他在女票差不多?简直大逆不道…… 韩育陵慢慢爬下床,心想时间这么早,叶雅琪应该还在睡。他蹑手蹑脚摸出房间,巡视一眼没见人影也无人声,便放松戒心,双手豪迈地往里探,抓住感觉还在的东西便上下使劲搓,没两下就感心跳加速,热血上冲,他背靠门闭上眼,加快手上的动作想赶紧抵达最刺激的一刻。 “嘿嘿嘿!” 一把嗓子很尖,极为做作的男人笑声突然响起,韩育陵立刻收手,把裤子拉好,循声看向客厅,却没看见人。 “嘿嘿嘿!”随着笑声之后又是一把笑声,这次声音更尖,一听就能辨出是经过音频调整后再播放的同一个笑声。 韩育陵眉头一蹙,往客厅走去,沙发霍地坐起一个人,是叶雅琪,他刚才是躺着,从韩育陵所站的位置看不见他。 “好玩!”叶雅琪捧着手机,视线盯着手机屏幕,他戴着耳机,那或许是他没听见韩育陵打开房门出来的原因。 叶雅琪发现了韩育陵,忙跳下沙发站起身,精力十足地冲他大喊:“起那么早?没事了吧?” “好玩!起那么早?没事了吧?”同样的话以卡通人物的音调从叶雅琪的手机发出。 韩育陵愣了愣,叶雅琪便兴奋地解释起来:“这是我刚下载的应用程式,会模仿声音,造型也很可爱!”叶雅琪举起手机让韩育陵看屏幕,画面是一只卡通形象的米格鲁猎犬,画得很讨喜。 “还可以跟他玩哦!”叶雅琪伸食指去触碰手机屏幕,替那只小狗搔肚子,小狗马上卧倒,在地上摇摆着身子,十分享受搔肚子的乐趣,动作设计得和真的狗一样。 就是虚拟宠物吧?韩育陵不以为然,凑近看了眼便缩回身,他沉迷过一阵子电子游戏,他不否认有些游戏是真的很好玩,好玩得会上瘾,恢复记忆以后他便克制自己不去玩,久而久之便对游戏完全没了兴致。 “很可爱吧?”叶雅琪兴致勃勃地问,大眼圆睁,似是很期待得到认同。 “嗯。”韩育陵客套地微笑点头。 “你脸好像有点红啊!还没退烧?” 叶雅琪这一问立刻让韩育陵尴尬得脸颊更感火烫。 “没事,我上洗手间。”韩育陵转身匆匆离开现场,下面还是有点挺,他可不愿让叶雅琪注意到。进入洗手间,脱下裤子弄了会儿还是软了,韩育陵颓丧至极,要再重整雄风可得弄好一阵子,他不想浪费这种时间……因为外面的小猴子必然会来敲门关心他怎么待这么久? “老师,介不介意我用厨房?我来准备早餐,煎个蛋饼给你怎样?”叶雅琪真的没多久就跑到浴室门外问。 叶雅琪终于改口叫韩育陵‘老师’而不是‘喂’了,可这声‘老师’在韩育陵坐在马桶上为发泄失败而失落之际叫出,只让韩育陵更觉羞耻。 韩育陵开始后悔自己的计划。他想让叶雅琪信任自己、亲近自己,然后从他手上得到可以威胁于守恩的把柄,而他初步的策略就是自己主动去亲近对方。 然而,韩育陵低估了自己的心理障碍,他害怕被干爹以外的人接近,尤其是在他身体状况不好的时候。过往的经历让他知道,人可以为了满足毫无意义的欲望而丧失理智,视另一人如禽兽般伤害,所以他对外人总是努力武装自己,自我要求必须展示最坚韧的一面,再辛苦也必须装,否则会被人趁虚而入。 第一次与叶雅琪见面时,叶雅琪刚受情伤又无处可去,韩育陵对他心生怜悯,因此而毫无戒心。此时情况对调,叶雅琪志在必得来参赛,思想正面、目标鲜明;韩育陵则病恹恹,还对叶雅琪怀着个偷鸡摸狗的鬼胎。 韩育陵扪心自问,不免自惭形秽了起来,他凭什么受得起叶雅琪这声‘老师’呢? 他的胡思乱想不禁又开始衍生,他想到芦绍宗、骆禾羽、高崎……等等公司里的前辈,对公司艺人都以专业的眼光公平对待,他自己却顾念和于守恩维持最久的师徒情而对其偏心,直到被反咬一口,他还处心积虑要留住这不饮水思源的劣徒。 这样感情用事的自己,凭什么让那么多人叫一声‘老师’? “老师!听见我说话吗?”叶雅琪又问道。 “吵死了……谁是你老师啊……”韩育陵烦躁地双手扶着脑袋,低声自言自语。 “蛋饼不合意的话,燕麦粥怎样?” 韩育陵陡地站起,按下抽水马桶,再扭开花洒,浴室即被水声给充斥,为自己制造听不到叶雅琪说话的合理状态——虽然是慢了几拍。 叶雅琪在外面好像又问了什么,韩育陵没再听到,他干脆脱了衣服洗澡,反正洗澡花点时间合理,也不怕被人看到,便卯起来撸,痛痛快快射了一次。 憋到极点之后畅快释放的霎那,充满混乱思绪段落的脑袋片刻间宁静无波,没有烦恼,没有压力,也没有期待。 或许干爹们的期望是情有可原吧?或许心灵的空虚可以借生理上的满足来填补吧? 韩育陵知道‘或许’如果不去尝试,永远都只是个‘或许’。多年前他大胆尝试的一个‘或许’,是让To Exit的三个女孩放下乐器,专注练唱,靠歌喉来征服市场,他成功了一次,接着又突破许多旗下艺人的‘或许’,成功了一次又一次。 可是关于自身的‘或许’,韩育陵始终踏不出那一步。 或许搬回去和芦绍宗及夏穆同住,或把儿子瑀峰接来一起生活,心灵会充实一些吧?至少偶尔下厨弄餐饭,有人陪自己一起品尝。可是那样会打扰干爹两夫夫的同居生活,对瑀峰的养育父母不公平。 或许……或许……找个伴侣…… 不行。 韩育陵手扶着墙垂下头,任冷水兜头浇下,冷却发烫的肌肤。他的手仍眷恋在下身器官,指腹轻轻摩挲尚余几分敏感的顶端,感受每一下摩擦所带来的轻微刺激,腹部和臀肌因而收紧又放松,周而复始。 他想象自己清晨醒来,床边躺着温香软玉,拥着她道了声早安,她先下床,柔顺的长发像帘子,遮掩她白皙无暇的背部。 赖在床上,听见她在厨房打开冰箱,敲破蛋壳,滋滋的煎烤声,火腿诱人的香气,碗碟碰撞,她在装盘、热水、煮咖啡,咖啡的浓郁提神醒脑,一切变得清晰。 他踩着室内拖鞋走进厨房,餐桌上整齐摆放丰盛的早餐,她背对着自己,仰头看窗外景色,她没说话,一切的影像和声响都很清晰,只缺她的话声,和她的样貌。 想象画面停在这里,无法前进,次次如此。 这个‘或许’,无法实现。 韩育陵冷得打颤,立刻把水关了,拿浴室备用的毛巾把身体擦干。 分身已恢复原来的样子,软弱无力地垂在腿间。 轻轻叹了口气,韩育陵闭上眼睛,提醒自己病假已结束,今天得赶进度,没时间纠结在会影响自己情绪的事情。 穿上衣服走出浴室,韩育陵先看向右侧的厨房方向,叶雅琪没在那里,厨房很干净,流理台周遭有些水气,应该是刚用完清理过了。餐桌上有只锅子,旁边搁着汤勺,勺子里残余一片片奶白色的燕麦。 叶雅琪会下厨、会打扫,不过细节上还是看得出不拘泥的豪迈,他大概只是顾虑这里是别人家,才把用过的厨房清洗得很干净。 韩育陵望向客厅,看见沙发后露出叶雅琪的脑袋,还未想到要和他说什么,这小子又自顾自笑了起来,不知又被什么无聊游戏给逗乐? 韩育陵决定先回房换件衣服,他自觉穿着套睡衣出现在叶雅琪面前有失威严,这时叶雅琪那里又传来动静,不是那会模仿人声的虚拟宠物,而是一小段钢琴弹奏的旋律,超过四拍却不足八拍,登、登登、登、登…… 登——韩育陵下意识自行把下一个音节下去,他不喜欢不完整的弹奏。 ‘登——登登——登——登登——’叶雅琪似乎在玩某种音乐弹奏的游戏,他又胡乱地奏出了几个音节,一边笑着自言自语,“科技发达真是好,想学也不用买了!” 韩育陵走到沙发后,低头看叶雅琪的手机屏幕,画面里有排黑白键,但只有八个,与钢琴差得远,黑白键上还是那只可爱的卡通狗。 韩育陵眉头一蹙,钢琴对他来说是很庄严的乐器,才不是靠这种玩乐性质的小游戏就能学的。 “噢!出来啦?”叶雅琪终于发现韩育陵站在身后,他半转过身指向餐桌,说燕麦粥做好了,足够四人份,说罢又喜滋滋地拿起手机向韩育陵介绍他那只会弹琴的虚拟宠物。 叶雅琪边说边乱弹了几段旋律,都是断得突兀,韩育陵不耐烦地在脑海里给他接了下去,意外地发现这几段旋律串起来挺顺…… “对了,我想我还是到朋友那里去好了,你家里现在不太方便吧?芦老板突然出现吓死我了!他送你去医院时我本来想走的,他却硬抓着我同行,后来也不让我走,我觉得他好像在怀疑我什么?既然你没事了,那能不能批准我走?顺便帮我解释,我绝对没有偷东西,你可以搜身。”叶雅琪说着就站到韩育陵面前,举起双臂。 韩育陵直盯着叶雅琪,看着他嘴在动,但没能把他说的每一个字串成有意思的句子,他心里的旋律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汁,慢慢衍生成一首曲子,叶雅琪抬头挺胸张开双手站在跟前,仿佛在随着他的旋律对嘴歌唱。 “来了……”灵感来了,必须记下。韩育陵冲上阁楼,那里是他的工作室。 不明所以的叶雅琪愣在原地,回过身来即追上楼,紧张地问:“什么来了?地震?地震跑楼上安全吗?要不要叫醒芦老板?” 韩育陵的工作室占据了整个阁楼,朝外的两面墙是透明的玻璃,自客厅抬头望就能一目了然,里头备用各种乐器,居中一台黑得发亮的古典钢琴,墙上形形色色的吉他、贝斯、小提琴,墙边一套爵士鼓、电子琴,还有貌似很专业的录音设备。 叶雅琪早就觊觎着机会上来转转,但还没那胆量,他猜想那看上去不像有锁的玻璃门搞不好有智能保安系统,陌生人一推开就会警铃大作。他紧跟着韩育陵屁股顺利混进去,立即把地震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双眼发亮地环视房里的东西,摩拳擦掌选择个玩意儿摸一把。 韩育陵没有理会叶雅琪,他掀开琴盖,把从叶雅琪随机乱编的旋律拼凑起来的段落弹一遍。 “咦?”叶雅琪听了出来,他放下刚拿起的一对鼓棒,走到钢琴旁边。 韩育陵在家里创作时都是独自一人,若干爹或儿子到家里来,他就不会进工作室,他咀嚼着把叶雅琪请出去的指令,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觉得似乎不太厚道,毕竟叶雅琪是灵感来源。 “我要录音。”韩育陵以婉转的方式要求叶雅琪保持安静,他打开录音设备的电源,做了些简单的操作便回到钢琴前坐下。 韩育陵深吸口气,修长的手指摆在琴键上,主旋律源源不绝在脑中涌现,编曲方式也有了概念,甚至突然想到一些他还从未尝试过的编配组合。 韩育陵已很久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有这么完整的创作灵感,好久是多久?他一时想不起来。他开始弹奏,悠扬琴音把他心中所想行云流水地传递出来。 音乐,是韩育陵所懂得的唯一一个诚实表达自己的途径,在歌唱和创作的领域里,他毫无保留,他可以很大胆,可以不管任何考量,不在乎流行趋势,不顾虑市场需求,他的成功之道,就是创造一个又一个的惊喜,当他造就了流行,市场充斥着模仿他的作品,他又另辟道路,再创高峰。 骆禾羽曾说他——‘你的音乐很任性!像匹脱缰野马,以为你会跑你就蹲下吃草,想静静欣赏你你就撒蹄乱跑!’韩育陵不知不觉随音乐哼唱,临时想到了些歌词便唱了出来,嗓子虽然还有些沙哑,但注满了澎湃情感的琴音填补了这个不足。 叶雅琪看呆了。 叶雅琪眼里的韩育陵在这之前只是个古板又严肃的音乐老师,于守恩虽然跟他说过韩育陵很有才华,他感触却不大,因为学生当然会说老师厉害,他不相信Z2H旗下那么多歌手都是靠韩育陵一人一手打造,大公司嘛必然是有组织才对。 如今,叶雅琪真诚地相信,随便几个破旋律就作出一首动听歌曲的韩育陵就是Z2H的灵魂,而这只灵魂……真的……太帅! 叶雅琪没察觉自己张开了嘴,他的视线从韩育陵好似没有骨头的手移到韩育陵的侧脸,此时的韩育陵没有用发胶把头发弄得整整齐齐,他的头发还有点湿,发尾随性而柔顺地洒在额头和耳边,他面部表情即专注又显得如鱼得水般轻松,不是叶雅琪之前一直见到的紧绷,他这才发现韩育陵的五官和脸部轮廓俊得无可挑剔! 在这瞬间,韩育陵把叶雅琪心目中曾经的以及现在的偶像和仰慕对象统统打败! 干嘛上节目要戴面具呢?可惜死了!叶雅琪纳闷着这个问题,他歪了歪脖子,不经意描到站在楼下客厅抬头观望的芦绍宗,彼此视线一对上,芦绍宗就比手势要他下来。 叶雅琪看了眼旁若无人的激帅钢琴王子,心知自己不该打扰,更不能不理会楼下大老板的召唤,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工作室,快步走下楼站到芦大老板右后方。 工作室没有很好的隔音效果,在外面仍然能听到琴声和韩育陵的歌声,在客厅由下往上望,早晨的自然光线从阁楼窗户打在钢琴上方,沐浴在阳光下的韩育陵仿佛自身也散发着光芒。 “老师好厉害……”叶雅琪小声说道。不理睬他的芦大老板沉默的样子比韩小老板严肃百倍,叶雅琪觉得不说些话缓解气氛会给憋死。 “那是你做的?”芦绍宗指向餐桌。 “嗯……不好意思,献丑了。”叶雅琪尴尬地搔着头笑。 “他吃过了吗?”芦绍宗朝工作室抬抬下巴。 “还没,他洗了澡就……突然跑上去,说什么东西‘来了’,是指灵感吧?哈哈哈……”叶雅琪傻笑,他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激发韩育陵的灵感。 芦绍宗没再问话,继续抬头看楼上的宝贝,虽然他是宝贝目前为止最亲近的人之一,可这一幕他其实不常见到。 韩育陵的四位干爹没有一位真正懂音乐,他身边和他才艺最相近,音乐工作方面最有默契,彼此也悻悻相惜的人是骆禾羽。 “老师可以自己出唱片诶,他长那么帅,喉咙不好还唱那么好。”叶雅琪忍不住又打破沉默。 “你多大年纪?”芦绍宗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十九……有问题吗?” 芦绍宗摇摇头不以为然道:“没什么。” 十二年前的叶雅琪才七岁,芦绍宗记得叶雅琪昨晚吃饭时说家乡是南部郊区,小时候的消遣就是抓鱼爬树,他来自单亲家庭,小时家境不好,家里直到他念中学才买得起电视。 也就是说,叶雅琪合理不知道十二年前有个叫炎育陵的偶像明星。 炎育陵和三个女生组团在街头演唱,大约一年后在一场大型户外演唱派队一鸣惊人,迅速窜红,数月后推出组合全创作专辑,销量蝉联榜首数周,之后他个人有数不清的广告和戏剧邀约,经纪公司拍马逼他作个人创作专辑,专辑推出后再创销售佳绩。 炎育陵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成为中文流行乐界一颗巨大新星,他的才华受瞩目,歌喉让人心醉,外表俊美,顾盼生姿,身材、眼神,和举止都性感得叫人目眩神迷。 炎育陵完美得不可思议,而他的陨落,惨烈得不可理喻。 炎育陵因儿时受虐而与家人决裂的新闻沸沸扬扬,跟家人和好后马上又爆出绯闻和行为不检的传言,最后,将他杀得体无完肤的是一段极重口味的色情短片。 原本被媒体封为‘最美丽的男人’,一夜间沦为‘GV男优’、‘黑道男宠’。 炎育陵牺牲了年轻人的逍遥,拼了宝贵的健康,用一年的时间靠实力红透半边天,然后不清不楚被网络上一个‘上载’操作给打落炼狱。 十二年,不可能足够忘记不堪回首的过去,但是这时间已足够大众把他忘记,其实也根本不用那么多年,闹得满城风雨的短片事件在爆发的一两年后便沉寂。 炎育陵认了个干爹,改了个姓,重返乐界,不在幕前亮相,不是没有人认得他,但他的低调作风直接地把他的往事话题给贬值,他现在的价值,是为人所崇拜的创作能力。 ‘韩育陵’存在的一天,‘炎育陵’就不复存在。 X韩育陵在工作室待了很长时间,他不感到累或饿,但还是留意着时间的流逝,他还有RTH的带子必须看,情况允许的话,他晚上必须回公司开会。 新曲已作得七七八八,编曲还可以更丰富,歌词方面则得请教骆禾羽,韩育陵在这方面较骆禾羽逊色。 由于戴着耳机,韩育陵不知道有人推门进来,当一个巨大身影坐到他旁边,他差点吓得摔下琴椅。 芦绍宗淡定地把琴盖合上,从手中的碗勺了匙粥,递到韩育陵嘴边。 “啊。”芦绍宗说道。 韩育陵吞了吞口水,不敢辜负干爹用心,乖乖地张嘴任喂,吞下了才陡地想起叶雅琪!这被人喂食的画面要被看见了还得了? 韩育陵立即探头看向楼下,所幸并没有那猴子的踪影。 “走了,说是你批准的。”芦绍宗说道,跟着又勺一匙给喂。 “我没说让他走!”韩育陵不悦地皱起眉,芦绍宗却不买他脾气,硬是把汤匙伸到他嘴里。 “非留他不可?如果是的话,宗哥马上帮你把他叫回来。” 韩育陵怔呆,一边慢慢吞咽,一边思索留下叶雅琪的必要。 认真想想,如果是为了防止于守恩找上叶雅琪,那不是得一直把叶雅琪看得严严实实? 叶雅琪是比赛参赛者,且韩育陵已决定让他入围,参赛者和评审同居,成何体统? 再说,真的有必要用叶雅琪来要挟于守恩吗?于守恩值得自己做这种不光明正大的事情吗? “宗哥,我犯了个错……”韩育陵后悔地道。 “嗯。”芦绍宗点头,韩育陵肚里的黑水他都懂,只是没到必要他不想插手。 “知道错就改。”芦绍宗给韩育陵再喂一口。 “宗哥,我那时候犯罪,你为什么要帮我脱罪?那是犯法。” “那时候是因为我欠韩封人情,不得不救你。”芦绍宗把碗放下,擦了擦烫热的手,轻轻捏韩育陵下巴,续道:“换作现在,就算没有韩封,我也会为了救你而犯法。” “为什么?” “为什么?”芦绍宗无奈地笑着摇头,再把碗端起继续喂,“你敢再问一次,我就真的要揍你。” 韩育陵抿着唇拒绝芦绍宗的喂食,芦绍宗收回汤匙,他才开口道:“那么如果我为别人做犯法的事,你们也可以理解吧?” “那得看那个‘别人’是谁?” 韩育陵低头寻思,自己心目中有哪些那样的‘别人’?四位干爹自然是,当然还有儿子瑀峰。 于守恩肯定不是。 “我错了。”韩育陵垂头丧气,他反省自己未经深思熟虑的小诡计,虽然不至于犯法,却是小人之心,见不得人! 叶雅琪是个人才,他值得韩育陵去培育,而不是利用。 04.暧昧的滋味(一) “爱情正是一个将一对陌生人变成情侣,又将一对情侣变成陌生人的游戏。”——张小娴。 新建的员工宿舍于两星期前竣工,宿舍楼高三层,共二十间房,可容纳至少八十人。第一批住进这栋新宿舍的居民,就是六十位自RTH初选赛脱颖而出的参赛者。 RTH一季历时三个月,首月每周一场现场直播的复赛,四场复赛后将有二十人晋级半决赛。半决赛不会有一次定生死的现场演出,而是以积分制进行,分数来自参赛者受训的表现,以及每周一次的内部评比,评审除了固定班底的三人,还会有一组五人的陪审团,由公司里的资深艺人和幕后老师担任,一个月后积分最高的两人将进入大决赛。 大决赛前的一个月,两名候选人会在两周内推出单曲,用一周的时间跑宣传,最后一周则准备面临现场直播的决赛,单曲销量、观众投选,以及评审的分数将决定最后赢家。胜利者除了一笔巨额奖金,还有Z2H的五年合约。不过其实到了半决赛Z2H就会和入围的二十人签一年的合约,所以熬过复赛的孩子仍然还有在娱圈闯出一片天的机会。 初赛结束后的第四天,叶雅琪天刚亮就抵达公司报道,他照指示到新宿舍楼下大堂等候,因自己是第一个到的而洋洋得意,想找人聊天,可严肃的保安对他的热情冷眼横眉,令他碰了一鼻子灰。 叶雅琪于是在宿舍大堂四处参观,现代化的室内设计走简约风,特别注重采光,各处都明亮宽敞。叶雅琪了解这必是为了方便拍摄工作,按照上一季的节目,半决赛的播出基本上就是在公司取景。 然而叶雅琪对设计的主色调很有意见,铁灰色和钴蓝色都是冷色系,虽然很酷,看起来很有格调,但一点也不像是个居住的地方,这让他想起韩育陵的家,他猜想这设计一定是出自韩育陵的概念。 一想到韩育陵,那日音乐才子即兴创作的风采便在脑海涌现,叶雅琪很喜欢那首带点欧式古典风的曲子,他很期待韩育陵会以什么样的编曲来完成这首歌,他妄想着这首歌会由Senya演唱,这曲怎么说自己都贡献了点灵感,那也就等于和初恋情人有了点联系。 叶雅琪在一处墙角蹲下,拿出手机,打开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面是他和于守恩曾拍过的合照,数量不多,大多数还是在歌迷会和一群人的大合照,和于守恩较亲密的家居照他都忍痛删除了,因为于守恩提分手后便这么要求,他说这么做对双方都是一种保护。 于守恩是叶雅琪第一次喜欢上的人,一开始只是对偶像的崇拜,但于守恩主动接近他,他不慎透露了自己的性取向,于守恩便对他更热情,简直像做梦一样,人生中的第一场恋爱,对象居然是受万人迷恋的偶像歌手。 于守恩常常绯闻缠身,也不吝于公开恋情,唯独把和叶雅琪的关系保密,虽然保密是出于利益上的考量,但这也让叶雅琪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叶雅琪当然知道这段情很不稳定,他也知道一事无成的自己只会是于守恩的包袱,不过他还是希望尽一切努力去守护,他不想当此情只剩追忆,里头的遗憾会多于甜蜜。 于守恩在叶雅琪心目中不仅仅是个情人,是于守恩让他在还摇摆不定时坦然接受自己的性向,而且于守恩常跟他说人要为自己而活,这便是他离乡背井跑来这里追梦的主要动力。 于守恩若知道自己入围复赛,应该会很赞赏自己吧?叶雅琪这么相信。 要是入围半决赛,成为Z2H的一分子,是不是有朝一日能和于守恩同台演出? 不当情人,当师兄弟其实也很棒啊…… “啊!韩先生,您早!”不远处保安清亮的叫声打断了叶雅琪的白日梦。 哪个韩先生?叶雅琪好奇心起,听见那一张死人脸的保安招呼打得那么恭维,敢情来的一定是公司里的重要人物吧? 叶雅琪爬起身,躲在墙后偷偷张望,一见那‘韩先生’的侧脸心里就突地一跳,原来是YZ老师啊! “来了来了!在那儿!”叶雅琪从远处听不清楚韩育陵的话声,只听见保安这么回答,他以为保安是说自己来了,要把韩育陵带过来,便赶紧收起手机,怎知保安却领着韩育陵绕过柜台后面往里走。 叶雅琪好奇心更旺了,他偷偷摸摸从他所在的大堂右侧跟过去,见保安把韩育陵带到一个巨型鱼缸前,鱼缸里养了五颜六色的热带鱼,非常壮观,叶雅琪尚未参观到那里。 韩育陵向保安说了些话,保安就转身离去,叶雅琪下意识藏到柱子后,待保安离开了视线范围,他才静悄悄地打量韩育陵。 时已近秋,韩育陵穿着一件浅灰色长风衣,将他高瘦的身型衬托得更修长,他脖颈围着条针织黑色围巾,肤色因而显得更是白皙,或是其实还没病好,脸色依旧苍白呢? 叶雅琪打算上前打招呼,韩育陵正好弯下腰来,把脸凑近鱼缸,抬起右手贴在上面,用指尖敲了敲鱼缸,似是在逗弄里面的鱼,但叶雅琪看不清楚,只看到一堆的水草和氧气泡。 还有韩育陵犹如乡村孩子般单纯的喜悦笑容。 Z2H灵魂人物,有名的音乐才子,生病还由大老板打横抱着送医院,公众眼里谜一样的YZ老师,居然七早八早特地来看鱼,还被这几条热带鱼逗乐。 叶雅琪不知不觉抬起手机,镜头瞄准了韩育陵侧脸,把焦距调到极限,摄下一张模糊不清的美丽画面。 04.暧昧的滋味(二) 韩育陵观鱼观得专注又乐在其中,叶雅琪便犹豫不决是否该上前打扰?韩育陵此时轻松的表情有别于那日自弹自唱的潇洒,没有让人感觉高攀不起的骄傲姿态,少了令人敬仰的万丈光芒,这时的他显得很平凡,像去市场买菜就在你隔壁选番茄的陌生人,看见你一定会朝你自然地点头微笑,然后说‘今天的番茄很好’之类的废话。 叶雅琪若遇到这样散发着正面气场与亲切感的人,他必会很大方地打招呼,甚至主动开始聊天,大多数时候他就是那个先开口说‘今天番茄很好’的人,而令他现在拿不定主意的原因,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很亲切的人,并不会随随便便把这份亲切感送给任何人。 叶雅琪性格虽然大咧咧地,但基本的察言观色还是懂,他不会在看到一个人悲伤哭泣时去找他乱开玩笑,更不会在别人正开心的时候去大吐苦水扫人兴致。 与韩育陵近距离相处了几次,叶雅琪渐渐能从他针对不同场合而控制得得体自如的言行举止感受到他所背负的压力。他乐不乐开怀,对人笑起来就嘴角浅浅一勾;他状态不好不会大发雷霆,只是脸色差了点可还是敬业工作;他病得说不出话,吊了点滴躺上一天一夜,居然还有心思做音乐,并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决定复赛候选人,现在也这么早就起身,或许目的并不是看鱼,可能是熬了通宵工作也说不定。 叶雅琪不忍心破坏韩育陵现在心无旁骛的独处时光,他知道他一出现,韩育陵就会戴上‘老师’严肃的面具。 叶雅琪回到大堂,那保安就凶巴巴地要他别乱走,他心里知道原因便没有和保安计较,刚找个地方坐下就有人进来,一样也是参赛者,叶雅琪和他攀谈,以他的自来熟本事,很快就与人打成一片。再过不了多久,参赛者陆陆续续前来,偌大的大堂在预定的集合时间前半小时就聚齐了六十人,没有一人缺席。叶雅琪特爱热闹,最爱交朋友,和所有人都打了招呼,他的热情感染了许多人,数人围着他以他为中心轮流分享各自初赛的经历。 Z2H十分看重这场比赛,为了节目素质,公司在协调方面下了很大功夫。由于参赛者多数不是学生便是工作人事,公司不能强制要求每个人都把一个月的时间付诸在比赛,于是作了很多安排确保每一位参赛者都能腾出至少一星期的时间入住公司宿舍。 住在外地的参赛者会被安排在第一场复赛,入选的可以选择留下,也可以先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或继续上课,直到半决赛才回来受训。市内的参赛者若选择住进宿舍,公司会提供他们交通便利方便他们上班或上学,有这么好的福利,这一期的参赛者一律自愿住宿舍。而所有参赛者不管有没有为比赛辞了职还是请了假的,公司都针对他们个别的情况给予适当的津贴。就连受训时间也配合每个人做了最完善的编排,总之就是要参赛者得以把最好的一面奉献给比赛。 负责协调参赛者福利和时间的工作小组过去的两天几乎是日以继夜在工作,这便是为什么韩育陵若一病不起就牵连重大。要是节目出问题,韩育陵自己也不会好过。芦绍宗就是清楚这点才狠心骂了干儿子,连同夏穆在宝贝养病期间把他盯得紧紧地,强制性给他喂药喂食,再苦的中药补品也不理他皱眉抗议,他说吃不下了就以灌食来威吓,他工作做到了一个阶段便不允许他继续赶工,他要还是任性地说睡不着,就出动最有效的恐吓——再不听话就让韩封来管。 托芦绍宗和夏穆不温柔的照顾策略,韩育陵的喉咙已痊愈,胃口好了点,一餐能吃两碗饭,两天就增加了零点四公斤体重,折腾了他好几天的头痛没有发作,人因此精神了不少,可就是失眠问题改善不大。 韩育陵借助药物帮助睡眠已经有好一阵子,若非体力透支而睡着,他实在没办法不依靠药物就能睡得久,他虽被干爹逼着早睡,可睡不了五小时就醒来。这天他凌晨四点就在床上翻来覆去,翻到了五点再也受不了,悄悄爬起来,怕惊醒睡在客房的两位干爹而不敢弄早餐,咬了几口干粮就匆匆溜出门。 韩育陵抵达公司时才五点半,RTH参赛者的集合时间是七点,他还有很多时间,便到录音室去修一修几天前作的新曲,搞了会儿,想起新员工宿舍的鱼缸不知布置好了没?鱼缸的款式和里面养的鱼及水草都是他亲自选的,他不敢在家里养鱼,公司里每一层楼都养了尾芦绍宗喜欢的金龙鱼,没有适当的位置再摆鱼缸,于是当公司决定建新宿舍,韩育陵就拜托芦绍宗别在养那‘鱼眼看人低’的矜贵鱼了,养色彩缤纷的热带鱼不是很好吗? 收拾好了录音室,韩育陵就到宿舍去,看见那七尺长的大鱼缸他吓了一跳!他挑的鱼缸才三尺啊!还有里面的鱼,比他自己选的要多了一倍,就是外行人的他也看得出鱼的品种不普通,他起初感觉纳闷,不难猜这是芦绍宗的主意,他觉得有钱也不是这么个挥霍法,可再多看两眼,还是必须承认,这阔气的水族箱确实很符合宿舍的格调,若太小的话似乎就显得寒酸了。 漂亮的水族箱让韩育陵看得目不转瞬,他打发走保安,交待保安别让一会儿会来集合的参赛者离开大堂,保安脸色突而一变,随即就慌张地答应着离开。韩育陵不以为意,这保安在公司做了几年,爱拍马屁,人力资源部提过他的工作表现欠佳,偶会偷懒打盹,只是也没酿成过什么大错,现在行情好人不容易请,便没拿他怎么样。或许他刚才是心想老板在这里就不能偷懒而不自在吧?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集合时间,这时间足够韩育陵仔细欣赏水族箱内的每一个角落,他很快发现里面有个精美的小城堡摆设刻了字,凑近去一看,写着‘To 宝贝,喜欢热带鱼就早说,我也不喜欢金龙鱼!’,韩育陵果断认定这是夏穆的语气,原来礼物是小干爹送的,还好他及早发现,没谢错了人。 其实韩育陵也不是不喜欢金龙鱼,公司里的金龙鱼都是芦绍宗请风水大师算好方位和吉时安置的,那鱼虽然很闷,可一缸就一条,细想它要乐也乐不起来,韩育陵从前会拿小鱼小虾轮流逗着它们玩,确是把这些鱼当宠物,不过只是在恢复记忆以前。 韩育陵恢复记忆以后,看到金龙鱼难免就会想到许多不好的回忆。 小时候弟弟刚出世时体弱多病,父母多数时间在医院照顾弟弟,韩育陵便寄住在外公家里。住在外公家,没有人和他说话,没有人把他当人看,那里的人限制他活动的范围,他从那小小的房间能看到房外斜对面一部分的鱼缸,里面有一条金灿灿的金龙鱼,他没事做便盯着鱼打发时间,后来发现那鱼吃的比自己还多,外公喂鱼时还会和鱼说话,久而久之,他羡慕起了那条鱼,感觉那条高高在上的鱼似乎在瞧不起自己,住在那幢又大又豪华的洋房里,他连条鱼都不如。 所以还是热带鱼好。韩育陵年级大一点时,弟弟住院他便可以跟着去,父母在病房陪弟弟时,他就在病房外待着,那里就有个小小的鱼缸,养了几条小小的热带鱼。一个人在安静的地方,看鱼缸里的鱼,不需要练琴、读书、写字,这画面成了韩育陵童年时期其中一个微小的美好回忆。 04.暧昧的滋味(三) 叶雅琪第一次见韩育陵时带有敌意,韩育陵还霸道地指挥保安把他绑回家,第二天又霸道地把他拉回家,所以他虽觉韩育陵人不坏,可对他的印象不尽然喜欢,就觉得他严肃、古板又古怪。 第二次见韩育陵,韩育陵在评审桌后只用白板和人沟通,姿态嚣张得不得了,后来在他家看他病得七彩,心里有点同情,并谅解了他的臭脸,那只是心情不好,不能怪,不过就还是觉得韩育陵这人很别扭,情绪化,难相处。 次日再见到的韩育陵,终于不是一身得体的正规装束,病倒那天他穿着家居服,下巴长出了胡渣,被大老板抱出房的时候,他脸青唇白,一身的汗,仿佛没有呼吸,叶雅琪以为他快死了。 后来‘复活’了的韩育陵,让叶雅琪打从心底拜倒在他不得了的魅力。 不久前偷窥韩育陵看鱼,他的魅力又晋升成了足以让人脸红心跳的魅惑力。 老师……有没有另一半了呢?叶雅琪心里出现了这个问题。 韩育陵准时七点从宿舍正门进来,大概是刚才从后门出去了又再进来。与他同行的只有他的助理小炯,和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叶雅琪不认识他。 韩育陵没有带面具,刚走进来时没有一位参赛者认得他,但是大家的目光都被他所吸引,叶雅琪身旁的人都在悄悄起哄地大赞这人很帅,气质一流,叶雅琪顿感惭愧,他怎么第一次见韩育陵都没那种感觉?他果然是不太会看人吧? “大家早。”韩育陵简单地打了声招呼,即公开了他的身份,在场的人都在节目里听过他的话声,这辨识度极高的动听嗓音很难不叫人印象深刻。 “骗人!” “好帅……” “我以为YZ老师是长得不怎么样才戴面具……” “有点眼熟啊,好像看过他和Z2H老板出席什么晚宴的照片……” “看起来好年轻,应该才二十几吧?” “喂喂,你们掩护我,我偷拍一下。” 参赛者中立即出现了躁动,仅少数识相的站起身恭敬地向韩育陵行礼问好,其他人见状才有样学样,叶雅琪属后者,他莫名地感到尴尬,不想韩育陵注意到自己,他突然不太好意思直视韩育陵,他意识到自己之前在韩育陵面前太自大了,韩育陵一定暗自觉得他很可笑。 韩育陵简略说了几句开场白,都是欢迎参赛者,很高兴大家都准时报到之类无关痛痒的官方说辞,他语气和态度皆谦和,不似做节目时那么高傲自我,叶雅琪心里不自觉为他觉得辛苦,他到底一个人是要戴多少副面具?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韩育陵? 韩育陵说完后便介绍了随他来的中年男子,那人原来是律师,他负责向众人解说参与节目制作期间所需要遵守的条规,如愿意遵守所有条规,则需当场签署相关合约,否则便等同弃权。 Z2H娱乐公司虽然做了RTH这样的真人秀,公开艺人的受训过程,可公开的程度其实都经过了小心的计算,曝光的场景绝对不是全部,就连受训和评比过程也不全是真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节目好看。 Z2H的行事风格趋向封闭式,旗下资历少于五年的艺人都得住在宿舍,出入被严格管制,媒体除非是在公开活动和记者会上采访,否则都很难捕捉到Z2H艺人的消息。 有人指Z2H这样做是剥削艺人,限制艺人的人权,可Z2H至今为止从未出现艺人与公司起内讧的事件。公众都很好奇Z2H的艺人管理方针,可所有艺人都不会轻易透露他们的受训过程。RTH满足了公众这方面的好奇心,可无形中,也制造了一个管道让Z2H选择性曝光或干脆造假消息来应付公众,粉饰公司的不透明。 小炯把合约交给每一位参赛者,派到叶雅琪时,他们互相都装做不认识。叶雅琪借合约的遮挡偷瞧坐在律师旁边的韩育陵,韩育陵居然也看向他,可能是担心他和小炯攀关系吧?叶雅琪立即低头弓背缩起来,假装专心阅读合约。 律师一板一眼地解说合约的内容,都是在公司和宿舍范围内必须遵守的纪律条规,比如禁止烟酒,禁止夜晚不熄灯,禁止男女共室,禁止在房里办聚会,像入伍参军,对这群平均年龄二十六的年轻人来说有些不可思议,但是YZ老师坐镇在此,没人敢窃窃私议。 律师说到后半段时特别强调了重要性,借平面图告知众人他们禁止进入的区域,包括他们所处的宿舍,因为这里有一部分单位住着公司里的艺人。 最后一项条规比较让人咋舌,即禁止拍摄并公开YZ老师的真面目。若YZ老师的相貌传出去,公司必会追查来源,违反合约里的任何一项条规,公司会马上取消犯规者的参赛资格,而违反了这一点,除了取消资格还得赔偿公司损失,就算比赛已结束公司依然会追讨,因为保持YZ老师的神秘是公司的行销策略。 “未免YZ老师的身份曝光,禁止在公众场合称呼老师为‘YZ’。”律师补充道。 “那如果有很多老师在场,我们怎么叫你啊?”有个参赛者大声提问,态度不甚礼貌,叶雅琪立即横了他一眼。 律师看了看韩育陵,韩育陵点点头,坐直身子,左手搁在交叠的膝上,脸上挂着十分绅士的淡雅笑容,用清澈的嗓音说道:“我姓韩,你们可以称我韩先生,今后会指导你们的老师全都是我的前辈,老实说我也没什么资历让人称‘老师’,所以‘韩老师’就免了。” 韩育陵语毕,参赛者中便有人窃窃私语。 “YZ可能根本不是一个人吧?应该是一组人的代号。” “那这人到底什么身份?” “他凭什么当评审团长?” 叶雅琪一听这质疑便火大,他站起身指着说这话的女参赛者厉声吼:“你什么意思啊?老师让你入围了你还说这种话?” 那女参赛者眨巴着眼睛看叶雅琪,连她在内的其他人也都对叶雅琪的反应感震惊,叶雅琪不久前还是个嘻嘻哈哈的开朗小伙子,很难想象他会勃然大怒。 “你……你说什么?我没说什么啊……”女参赛者支支吾吾道。 “干嘛敢说不敢认啊?你……” “叶雅琪!” 韩育陵厉声叫住看似就要去揪女参赛者衣领的暴怒猴子,猴子立刻停下跨前的脚步,垂下手朝他看了眼,随即很不耐烦地撇过脸搔头,桀骜的眼神里透着不服,和一些委屈。 “刚才提到的第七项条规是什么?”韩育陵语气冷漠地问,他温和的神色陡地变得凌厉,与节目里‘YZ老师’的嚣张形象略有不同,此时的他更具威严,一旁的律师和助手都敛色屏气,衬托出了他在公司非一般的身份地位。 “呃……等……等等……”叶雅琪像个正在打瞌睡却突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学生,慌慌张张拿起合约看了眼,再放下低着头不甘地回答:“禁止在公众场合与人起冲突。”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韩育陵接着更凶狠地问。 “我……”叶雅琪此时只感满腔委屈,他明明在帮韩育陵打抱不平,怎么就要挨骂了呢? “你还想不想比赛?” “想!当然想!”叶雅琪急了,他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打包回老家啊!就算进不了半决赛,他也不想失去这一个月和他崇拜了很久的高崎以及……刚开始仰慕的韩育陵学习的机会! “对不起啦!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老师,拜托别取消我的资格!”叶雅琪双拳紧握在身侧,规规矩矩地向韩育陵鞠躬致歉,他紧张地等着韩育陵的回复,告诫自己就算挨骂也没关系。 这时大堂前台突传来‘哔’一声感应器的轻响,前门随即往左右滑开,门外走进了两人,大堂里的参赛者纷纷发出惊呼。 “哈哈!真好,又有一群新脸孔了。”于守恩悠哉地环视了一眼大堂,叶雅琪刚抬起头来,没来得及和他打照面,他已走到韩育陵身边,态度礼貌地点头道:“老师,早。” 这么突然重遇于守恩,叶雅琪顿感手足无措,他马上坐回原位,还挪了挪身子刻意多在别人身后。 04.暧昧的滋味(四) 韩育陵一见于守恩就头疼。 过去两天他接连收到Senya另外四子和其他与于守恩关系很好的师弟妹写来的简讯,个个都在帮于守恩求情,说他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酒喝多了才会在那晚台庆晚会上乱来,希望韩育陵别生他的气,生气伤身子云云…… 艺人关系好是好事,小辈帮前辈说话也是好事,可问题出在前辈身上就难了。于守恩搏同情有一套,韩育陵若要戳破他谎言就得付出撕破脸皮的代价,他宠了于守恩那么多年,师徒要是突然闹翻,对内对外都不好看。 “这么早?有通告吗?”韩育陵仰头迎向于守恩人畜无害的笑颜,回以一抹和煦的微笑,于守恩此时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他还不知道,他现在已难以相信于守恩会真心认错并试图挽回师徒情谊。 韩育陵已打消利用叶雅琪的念头,放下了自己给安在心上的大石,所以这时心里多了份坦荡。他暗自惭愧自己还真不适合工于心计,不过也罢了,和于守恩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为他过于纠结?韩育陵打算直截了当告诉于守恩,若是已经厌倦待在Z2H,他愿意助一臂之力,帮他寻找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不会强留他在旗下。若然他还不想走,韩育陵会承诺一定在三个月内把他的个人专辑完成,绝不马虎。 要是于守恩仍冥顽不灵,处处与自己做对,韩育陵只得认输,把事情交给芦绍宗解决,毕竟姜是老的辣,他就趁机再上一堂课,下了课就安安分分给干爹敬酒认个错,承认自己不自量力,自以为已学成干爹管人管事的十成功力,实则上,他或许连五成都及不上。 “没有,老师你才刚病好就开工,我不放心,特地来探班。”于守恩说着便向跟来的助手招手,助手立即把一个手提袋子交给他。 于守恩从手提袋子拿出一个热水壶,坐到韩育陵手边的沙发扶手上,边倒出一杯棕褐色的饮料边说:“我问过洪医师了,他说老师是喉咙发炎,这是我天还没亮就到老字号中药铺买的罗汉果凉茶,清热降火很有效,来。” 盛着凉茶的热水壶瓶盖递到了面前,韩育陵说了声‘谢谢’,接过轻啜了口就放下。 “老师,反正现在他们签合约是Jason的事,你就喝吧!”于守恩看了看律师,再拿起韩育陵放下的凉茶递上前。 韩育陵在心里斟酌了会儿,低声实话实说:“我身体偏寒,凉茶不能多饮,你的好意我真的心领。” 于守恩当下愣了愣,韩育陵注意到他左眼角一阵轻微抽搐,由此看穿了他的演戏技俩,心下更觉发寒,感叹为什么明明没有多余心机,于守恩却三番四次误会他心有城府? 人与人之间,就不能从开始到结束都是简简单单? “没关系,我送去老师的办公室,一会儿再喝。”于守恩起身把热水壶和瓶盖交给助手,韩育陵趁这时请律师继续,待于守恩走回来正要坐下,他率先起身搂着于守恩肩膀,把他带到大堂后方,心想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拖延,提早和于守恩说清楚的好。 来到水族箱前,所站之处与大堂有面墙阻隔,一般的说话音量也无法传到大堂,韩育陵松开于守恩肩膀,呼了口气,无奈地说道:“Shawn,我们曾经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我不知道这份交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如果是从我开始为Senya以外的艺人写歌,忽视了你,那我道歉,对不起。” “老师你说什么话?你和芦先生的关系我能不知道?公司有一天就会是你的,你当然不能永远只当Senya的指导老师。” 韩育陵眉头一皱,打量了一会儿神态自若的于守恩,看不出破绽。 “我是真心要和老师和好,老师你别想太多。”于守恩接道。 我想太多?韩育陵眉头依然紧绷,左后脑传来隐隐疼痛。 “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老师,雅琪他很有才华,我希望老师可以好好栽培他,他要是能成才,对公司有利无弊,老师,我们能不能放下心结,专注在公司的发展就好?你也不希望公司损失一个人才吧?” “其实我们都可以简单一点。”于守恩微垂下头,眼眶居然有些泛红。这什么状况?韩育陵脑袋越绷越紧。难道真的是他想得太多?是他误会了于守恩?心机重、城府深的人由始至终都是自己? “你是老师,我是学生,所以……”于守恩往后退了半步,随即超韩育陵深深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老师不可以道歉,该道歉的人是我,老师,请接受我的道歉。” 韩育陵顿感一阵恶心,他对自己感到恶心,他为自己竟然被个徒弟把精神扰乱到分不清真假的自己感到极度恶心! “好,我明白了。”韩育陵极力压抑内心莫名躁动的情绪,他偶尔会出现这样的症状,心绪突然非常凌乱,情绪时而高亢时而低沉,胸口很闷,头很痛,会想吐,这要命的症状他很害怕被人发现,他很怕知道这现象是一种病,他怕自己医不好。 连胃病都医不好了,更何况精神病。 “我本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利用你和叶雅琪的事,逼你照我的意思做,你说得对,公司的未来是我的责任,叶雅琪我会好好栽培。”韩育陵转过身面向水族箱,他看着缤纷的热带鱼在水里慢慢游动,美丽的鲯顺着水流优雅地摆动,他试图深呼吸稳定心跳,鱼,鱼,多可爱的鱼,那么安静,只有水和气泡的声音,除此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最好。 “那太好了……”于守恩说道,语气真挚得十分戏剧化,根本就是假的,可韩育陵静不下心来思索对策,他只能任由摆布。 于守恩接着又是一连串标准乖徒弟的嘘寒问暖,韩育陵随意点头哼声敷衍过去,直到听见小炯的干咳声,才终于结束这场演得十分辛苦的戏。 韩育陵回到大堂,于守恩忠犬似地跟着他,他便干脆要于守恩以大师兄的身份给未来师弟妹们说些激励话语,自己则坐回原位扮演一尊高贵的雕像。 于守恩大约说了一分钟,内容和韩育陵准备要说的没有多大分别,果然跟得久了,都大概摸透了自己的想法吗?怎么会一直觉得这徒弟不聪明呢?笨的人其实是自己吧? 活该。 活该被咬得这么死。 像被金龙鱼叼在嘴里的小虾米。 04.暧昧的滋味(五) 六十个人要在一天内做造型,并为节目造势活动拍宣传短片是个大工程,Z2H出动了近四分之三的工作人员,从清晨八点开工便马不停蹄,直到近午夜才收工,参赛者们连行李都还搁在宿舍大堂。 叶雅琪对自己的体力向来很有自信,可这一天下来,他生平第一次感到虚脱,其他参赛者当然不例外,返回宿舍大楼时已经没有一个人有力气说话,全都行尸走肉般拖着各自的躯体和行李回房。 叶雅琪盲目地跟着一群人走进电梯,电梯发出超重的铃声,他还有一只脚踏在电梯外面,于是只好认命作牺牲者,退出电梯,他左右看看,宿舍的另三架电梯分载了其他所有人,电梯外凸兀地只剩下他一个人。 怎么那么背?该不是被排挤了吧? 叶雅琪呆滞地抬头望电梯楼层的显示灯,其实只有两层楼,但是大家都没力气爬楼梯了。最右边那架电梯最先下来,叶雅琪赶紧走过去,一边去掏背包寻找钥匙,钥匙是早上签了合约之后拿到的,共六人住一房,由于还没进过房间,叶雅琪不晓得会不会拥挤,不过怎样都没关系,毕竟不是来这里度假的。 电梯门滑开时,叶雅琪还没找到钥匙,他开始有点慌,翻遍了整个背包和自己身上的每一处口袋都没有,连印象中未曾打开过的手提行李他都检查过,还是没有! 房号是写在钥匙上的,叶雅琪没特地去记得,他还因为想给自己制造个小乐趣而不去问谁和自己同房,他是拿了几个参赛者的联络电话,但不一定就和自己同房啊…… “真倒霉!”叶雅琪只好硬着头皮到大堂保安处去求救,值班的保安便是早上那个马屁精。 “有没有搞错?你这年轻人真要不得!知不知道这宿舍我们公司斥资了多少盖的啊?设备简直能和私人公寓比较!让你们免费住真的便宜你们了,你还搞丢钥匙?” 眼看马屁精保安还想继续训话,叶雅琪连忙打断他:“大叔!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求你啦,帮我查一查我住几号房行么?”叶雅琪双章合十,噘着嘴唇,只差没有一双泪汪汪的无辜眼神,因为一整天在摄影棚的强力灯光下工作,他双眼干涩得发疼。 “你连住几号房都不知道?你啊真的是……”保安立即喋喋不休地训,叶雅琪无可奈何,他有求于人,额头贴在柜台前不停认错。 保安念了足有两分钟之久,才打开电脑准备察看叶雅琪房号,叶雅琪耐不住迫切,跳起来整个人挂上柜台,探头去看电脑银幕。 “不准看!”保安反应激烈地保住电脑银幕,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叶雅琪道:“你想偷看系统登陆密码,趁这里没人的时候来盗取资料?有我在,你休想得逞。” 叶雅琪见状下巴都要掉了,有气无力地叹道:“大叔,你看太多间谍片了吧?007我也很喜欢啦,可惜我做不了这行,英文不会说啦。” 保安一点幽默感也没有,他还是很不放心,谨慎地用身体挡着叶雅琪视线,在电脑触屏输入登陆密码。 ‘密码错误。’电脑发出提示音,保安‘咦’了一声,又输入了一次,可还是错,他连试三次后,登陆视窗便消失,叶雅琪偷瞄到了,心头立即有种不祥预感。 “系统进不去了。”保安气定神闲说道。 “大叔你别玩我!你换个用户名登陆嘛!” “开什么玩笑?公司系统里多的是机密文件,我怎么可能知道别人的登陆密码?” “那……那你请人来帮你恢复你的账号啊!你不可能就这么永远不登陆了吧!” “现在什么时间?电脑技术部门早下班了!” “那我怎么办啊?” “你活该,一间一间去找吧!” 叶雅琪差点整个人垮下,他没力气去说服这理直气壮的保安了,他要死不死地道了鞋,就照着保安的提议,逐间去寻找自己睡觉的地方。他快累死了,其他人自然也一样,这时候必定是已经倒头大睡,所以他才不想这么做,这样给人添麻烦一定会被讨厌…… 叶雅琪接连敲了三间房都没有回音,接下来连续四间都已经睡满六人,剩下三间是女生的房间。 叶雅琪垂头丧气乘电梯返回底楼,决定施展浑身解数请求保安大人大发慈悲,帮他用后备钥匙去开那三间没人回应的房间,他希望后备钥匙是收藏在可以不需要输入密码便能开启的地方。 电梯门静悄悄打开时,叶雅琪拖着沉重的脚往前移动,经过那巨型水族箱时,叶雅琪眼角余光瞄到个灰色的人影,他立刻停步抬起头,那人同时也看着他。 “还有力气出去?”韩育陵问,眉宇间的神情十分严峻。 叶雅琪吓得心漏跳了一拍,他自从早上挨了顿骂就再没机会和韩育陵打照面。韩育陵并没有全程参与拍摄工作,他只出现了几次,都待在远方观望,也没逗留超过半小时,而且于守恩一直跟着他,斟茶递水地好不忙碌,让叶雅琪亲眼见识到了于守恩尊师重道的一面。 叶雅琪正要开口解释,那马屁精保安就端了杯热饮过来,一看到叶雅琪,便滔滔不绝地向韩育陵诉说他弄丢钥匙的事,说他怎么冒失、怎么无礼、怎么不珍惜参赛的机会等等…… 叶雅琪沉默不语,不难看得出韩育陵紧绷的眉头也写着‘累’这个字,他自觉无谓小事化大,若尝试维护自己会浪费韩育陵的时间,他宁可吞下这份委屈,反正弄丢钥匙的确是他自己不对。 韩育陵大略知道来龙去脉后就阻止保安继续说,转头看向叶雅琪问:“室友呢?” “都睡了……没人给我开门。”叶雅琪尴尬地低下头。 韩育陵还来不及开口说什么,保安就抢先口沫横飞地把叶雅琪斥责了一顿。 “行了。”韩育陵脸色终显出些微不耐,不过语气还是听不出任何情绪跌冗,他再对叶雅琪道:“你现在回房只会吵到在休息的室友,今晚就睡大堂,算是弄丢钥匙的惩罚,楼下的洗手间也有热水器,足够你当浴室用,钥匙不会给你配新的,你自己想办法找回来。” 叶雅琪惊诧地眨了眨眼,或许是因为韩育陵连续两次在他流落‘街头’的时候带他回家,让他误以为韩育陵冷艳的外表下其实有颗菩萨心肠。 “是……”叶雅琪安分地点头回应,他记得早上签署的合约里貌似有这样一条——公司管理层有绝对的权力,在不违反法律的条件下限制参赛者在公司范围内的行为。韩育陵绝对是代表了管理层,且还是最高管理层,而钥匙弄丢得罚睡大堂也不算违反法律…… 纵使很好奇韩育陵为何这时间还在宿舍?是约了人吗?不过叶雅琪还是有自知之明,不敢多问,他回到宽敞的大堂,大堂的沙发椅若全部拼起来,够他翻好几个跟斗的。他选了其中一张四人座的当今晚的床,沙发靠枕当枕头很舒服,虽然没有被单,但空气流通,空调也刚刚好,实在是没什么该挑,这惩罚说不上苛刻。 叶雅琪从行李袋拿了洗盥用具和衣物到洗手间去洗澡,去洗手间又会经过水族箱,韩育陵独自一人还待在那里,叶雅琪怕打扰他,匆匆冲进洗手间。这幢宿舍兴建才不足一个月,各个角落都干净得不得了,洗手间的设备和整洁度简直堪比五星酒店,这点又让叶雅琪想到韩育陵一尘不染的住处。 韩育陵身负重责,又完美主义。 “这样会快乐吗?”叶雅琪脱下上衣,面对着镜子喃喃自语。 “难道他的嗜好就只是看鱼?鱼缸里的鱼有什么好看?我要是那么有钱,一定有事没事出海看……” 问题是有钱却没闲吧?叶雅琪随即才想到。就像于守恩一样,工作时间特别长,他们同居期间相处的时间比他和在楼下花园下棋的老人家还少,他们俩甚至不曾同床共枕。 一段不平凡的初恋却过得这么‘清纯’,叶雅琪还蛮惋惜的,于守恩竟然都没问过他是零还是一。 叶雅琪还没有经验,作为男人嘛,他当然不怀疑自己可以当一,可是如果对方是于守恩,他不介意委屈一下。 脱下裤子和内裤,少年稚嫩的酮体映照在镜子上。叶雅琪习惯性地握着自己揉了下,脑中出现于守恩在自己面前穿得比较少的时候,下腹部露出的浓密毛发,充满了野性的特征。 叶雅琪看看自己,唔……下面的皮肤光滑了点,是因为荷尔蒙的问题?还有没有机会发育呢? 如果自己当一号,让对方看到自己这么‘秀气’的武器也太没面子了。 那个对方如果比自己小就算了,如果不是……如果以后自己会遇到的另一半是个事业有成的成熟男子…… 如果自己的另一半……是像…… 叶雅琪忍不住吞口水,臀部不自觉夹紧,下腹涌起一股似尿意却又有微微快感的反应。 “不会吧?叶雅琪,你大逆不道!”叶雅琪赶紧转开水龙头往面上扑水,冰冷的水令他打了个寒颤,连忙拎了毛巾去找热水器。 来不及等热水加温,叶雅琪任花洒的冷水浇灌自己,冲走脑海里突然出现的幻想对象。 时而扬嘴浅笑,时而抿唇蹙眉,若要给他一个分类,那就是冷峻迷人的韩育陵。 04.暧昧的滋味(六) “呃……唔……咳。”叶雅琪十分不自然地干咳了一下。 韩育陵稍稍侧过头看向他,随即又把视线移返水族箱,这是最新一样能让他感觉心思平静的事物。 如果可以选择,韩育陵不会浪费时间去尝试放空思绪,他可以用这个时间回家听歌或看书,那至少对他的工作有帮助。然而,今天早上情绪突然的变化让他产生了危机意识,在这之前他只有在发噩梦惊醒后才会这样,所以不会有人看见他突然没来由地哭泣和嘶吼。要是今早的情况严重些,他或许会没办法控制自己,所以他不能冒再发生一次的险,他必须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真正放松的方法。 “我在这里应该不会打扰你吧?”韩育陵说道。 “哎哟!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哪敢说你打扰我啊!”叶雅琪走到水族箱前,和韩育陵相距一只手臂的距离。 “老师,都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吗?那位助理小哥呢?”叶雅琪接着问道。 “助理是帮我处理和工作有关的事务,我现在不是在工作。”韩育陵面无表情说道,他专注地看水族箱内的一对神仙鱼,长长的鳍像极了京剧的头饰。 “哦……”叶雅琪点头沉吟,他见韩育陵不怎么搭理他,便放肆地盯着他瞧,瞧他棱角分明的瘦削脸庞,品味他肌肉线条刚毅的脖颈。 “说到鱼啊!我老爸的家乡养了一池子的锦鲤,有白的、红的、红白的,看着超开胃!小时候我看着看着就问我爸说今晚我们吃哪一条?结果屁股挨了他一巴掌,他说那鲤鱼是有灵性的,吃了要倒一辈子的霉!” 韩育陵听着没觉得特别好笑,但默默在心里落了笔记,这是叶雅琪第一次向他提到父亲。他对于别人和亲生父母相处的点点滴滴很感兴趣,他毕竟有个儿子,会想多学习如何当个好父亲,但这种事他都不会主动问,他担心会不小心问到别人的死穴,因为他自己就是个例子。 叶雅琪见韩育陵没反应,便再接再厉:“后来我爸他生病住医院,住了好久都没病好,我就问他,老爸你是不是偷偷吃了鲤鱼?那你可得一辈子住院啦!结果啊就被他按在膝上揍得我哇哇大叫!旁边好多人在看,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丢脸死了!” “那病好了吗?”韩育陵看向叶雅琪。 叶雅琪怔了怔,他见韩育陵的神色似是真的很关心,忍不住在心底骂自己口不择言,开玩笑也该找个可以从头笑到尾的嘛…… “那一次之后他是精神了不少,第二天就出院,可是后来还是入院,我那时五岁,嗯……老妈说爸爸是末期癌症,就这样。”叶雅琪耸耸肩,他看韩育陵开口要说话,连忙在胸前摇手道:“不用安慰我或觉得过意不去什么的啦!我没在意!老爸他留给我和老妈很多美好的回忆,他虽然死得早,可是想到他我都只记得美好的事情,不会伤心。” 叶雅琪既然这么说了,韩育陵便收回到口的话,他再看向水族箱,想着叶雅琪刚刚那番话。叶雅琪会这么想,并且现在性格这么乐观,想来是他有个同样很乐观的母亲了,他的母亲没有活在痛失丈夫的悲痛,而是引导着孩子往正面想。 韩育陵不自觉低下头自我反省,他提醒自己下一次和儿子见面必须比现在开朗百倍、千倍。 两人之间陷入奇怪的沉默,叶雅琪由于紧张而想不出总是信手拈来的玩笑话,他摸头挠腮,抓痒顿脚,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冷笑话了,韩育陵却比他先一步开口。 “谢谢。”韩育陵抬起头,半转过身面向叶雅琪,嘴角轻轻地扬起,这笑容虽然浅,但叶雅琪觉得和之前看到的都不同,这一次韩育陵笑得很自然。 可是……叶雅琪压根不知韩育陵在谢什么?他张着嘴不知所措。 “你的笑话很好笑。”韩育陵摇头,帮叶雅琪解了围。 “哈哈哈……不用客气……”叶雅琪尴尬地左顾右盼,他感觉韩育陵好像是要走了,突然满心的舍不得,希望再多聊几句,于是便干脆不多斟酌,开口就说了个不经大脑的话:“老师,你姓韩哦?我还以为你姓芦诶!你和芦先生应该是亲戚什么的。” 韩育陵没回答,他掏出名片夹,两指夹着张名片递给叶雅琪。 叶雅琪后知后觉自己问了白痴问题,他真想找个地洞钻,还好韩育陵的名片给了他圈转余地。他看了看名片上的全名和头衔,一边欢喜着自己终于知道了YZ老师的全名,一边借题发挥:“老师你那么年轻就当副总裁,真厉害!” “不年轻了。”韩育陵语气平淡。 “我猜猜,老师你最多二十七!” “我三十二。” “骗人!二十七我是故意猜多了,老师你明明就只有二十五岁的样子。” 韩育陵禁不住叹了口气,嘴角的笑容却没有敛去。 “这话对我来说并不是恭维。” “才不是恭维!我实话实说……”叶雅琪扁起嘴。 韩育陵突然恶作剧心起,故意板起脸孔瞪叶雅琪,沉声道:“所以你是觉得我一点副总裁的样子都没有吗?” “啊?”叶雅琪反应激烈地大叫,“没有!我不是这意思!哎哟不要这样坑我啦!我道歉就是,你别生气,别生气好不好?” 韩育陵看他双掌合十像拜神一样地拜自己,顿觉忍笑忍得有点辛苦,正想结束恶作剧,大堂突传来感应器的声响,随即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小炯很快就来到跟前,气喘吁吁地道:“老师……您怎么……没有回……” 小炯说到一半见叶雅琪在场,连忙站直身子,调整了下呼吸,换个公式化的语气说道:“老师,芦先生找您。” “嗯。”韩育陵点头,他预料到了会这样,他不久前告知小炯说会自己回家,小炯大概是这么通报给了芦绍宗,芦绍宗没等到人回家,自然就兴师问罪,看小炯喘成这样,一定是跑遍了公司大楼才来到这里。 “好,这就去,你开车吧。”韩育陵说道,他知道这种情况是没法坚持自己开车回去了,有一就有二,小炯一定会担心他又一次没有依言回家。 叶雅琪跟在韩育陵身后几步送他,那保安跟得比他紧,他没办法贴上前。 叶雅琪见识过芦绍宗怎么在乎韩育陵,所以绝不可能是因为公事传唤韩育陵,若换成是其他什么人找韩育陵,他觉得自己会忍不住当‘护花使者’,不让人有机会打扰韩育陵。 韩育陵走出门时停了停脚步,转头对那个跟得让自己有些不舒服的保安道:“他住的是206号房,拿后备钥匙给他。”说完就跨上停在门前的车。 叶雅琪在后面听得清楚,他大声道谢,尽管韩育陵的车子已扬长而去。他跟着在原地欢呼,换来保安的侧目和冷言冷语。 叶雅琪才不理,韩育陵居然知道他的房号,虽然可能只是因为韩育陵是个完美主义者,什么细节都要知晓,并且记性很好,但叶雅琪还是为此而亢奋难耐。 05.心的防御(一) “人要忠于自己,只是有时候我们搞不清忠于自己的哪一部分?是忠于自己的爱,忠于自己的感觉,还是忠于自己的梦想。”——张小娴 复赛分成四组现场直播演出,每组十五人,每人在台上有两分钟的表演时间,一组只有五人晋级,晋级与否全凭三位评审当场投票决定,一夕定输赢。 自初赛选出的参赛者各有不同领域的强项,领域类似的便会安排在同一组复赛。叶雅琪自认自己的强项是街舞,他也希望能朝这方面发展,但是他却和一组唱将派的人在同一组,这让他感到十分不解。 “也许在外人眼里Z2H是个地狱式的明星训练营,对,公司的确针对旗下每位签约艺人都有明细至早餐该吃什么牌子的面包的规定,不过所有的规定和训练都无法养成一个所谓的‘明星’,决定你们能否发光发热的关键,来自你们自己。” 戴上墨镜的韩育陵正在扮演RTH评审团长的角色,与昨日谦和的姿态完全不同,今日的他俨然像个严厉军官,在舞蹈教室的镜子前居中而坐,除他之外的参赛者都只能站着。 “公司的理念是以人为本,站在幕前的人永远承受最大的压力和风险,所以这个‘人’指的就是公司旗下的所有艺人,千万不要以为归入公司旗下就得为公司卖命,表演者必须为自己而活,公司只扮演三种角色,起飞的跑道,守护的支柱,安全的休息站。” 韩育陵说到后面语气渐趋柔和,虽然摄影机在拍,灯光在打,但叶雅琪坚信这番话的目的并不是制造节目效果。 叶雅琪从韩育陵动作极小的敛下巴举动感到一股模糊的低落情绪。韩育陵所说的这个公司理念,似乎对他本身意义特别沉重。 “不过……你们现在都还没站上公司的跑道。”韩育陵坐直身子,抬手伸了个懒腰,身后的助理便把一份厚皮文件夹递到他手里。 韩育陵朝参赛者扬了杨文件夹,说道:“这份合约只有二十份,得到这份合约,你就拥有公司的跑道,公司的支柱,和公司的保护,记住,不是公司拥有你,是你拥有公司。” 多有魄力的一句话!叶雅琪第一个在韩育陵话音落下之际大声鼓掌,其他人才恍然跟随,当然并不是每一个,这毕竟不是直销公司在给洗脑演讲,怀抱理想的年轻人大多自我又骄傲,哪那么容易被煽动情绪? “喂,你做效果很行噢。”叶雅琪旁边的某参赛者用手肘撞他腰部。 “这叫专业,天生的,你学不来。”叶雅琪敷衍地开玩笑回应,但心里当然不是这么想,那某人似乎呛了他几句,他没认真听,他努力地在人群中注视着韩育陵,他不愿意错过韩育陵的每一个微小举动。 叶雅琪喜欢上了韩育陵。 不是那种一遇见就会面红耳赤、心里小鹿乱撞的恋爱情怀,他就是单纯地很喜欢韩育陵这个人,像喜欢自己的亲人和好友,会想知道对方的心事,想关心对方的近况,觉得跟对方在一起很舒服,看见对方会自然地想要靠近。 过去几次的接触令叶雅琪察觉韩育陵应该也不讨厌自己,或许有点自以为是,但叶雅琪不觉在意,他只是喜欢自己所喜欢的,喜欢一个人或一件事物本来就不一定会有回报,只要不给对方添麻烦,他不觉得一厢情愿有什么问题? 韩育陵接着给各组参赛者介绍个别的指导老师,叶雅琪眼巴巴看着高崎负责别一组,心底犹豫了会儿,趁着韩育陵没说话的空挡举手发问:“老师,雅琪有一事相询!” 韩育陵一怔,庆幸自己没在喝水,否则一定喷出来,叶雅琪这猴子花样真是多,竟莫名奇妙地文绉绉起来。 “恭听。”韩育陵单手支颊,觑着斗胆进言的野猴子,他大概能猜到猴子想说什么,他也已想好了解释的说辞。 这回轮到叶雅琪发愣,韩育陵帝王般的慵懒姿态让他看得出神,好一会儿才问道:“请问……我能不能蹭C组几堂课?”C组既是高崎负责的小组,集合的都是凭舞技获选的参赛者。 “你不会有时间。”韩育陵果断回道。 “我是B组,比第二场复赛,比完了应该就有时间吧?” “你确定你能晋级?” 叶雅琪噘了噘嘴,蹙眉点头,一幅孩童般的坚毅神情。 韩育陵定睛注视着叶雅琪,心里对他又有了改观,他本以为叶雅琪会追问为何被安排在以唱抒情和疗伤系歌曲为主的参赛者当中,并且会要求换组,没想到叶雅琪不但对分组没有异议,还又一次在他眼前展现耀眼的自信。 韩育陵想起自己十九岁时的心态,那时虽屡遭厄运,身边还是有积极想要帮助他度过难关的人,然而他却自暴自弃,要不是干爹韩封霸道地逼他踏进演艺圈,他或许到今天还是块墙脚下的烂泥,吸毒打架还是拍小电影,见不得人。 韩育陵希望自己十二岁的儿子长成为少年时,能像叶雅琪一样开朗、乐观,又活泼,绝对不可以,像他这个父亲窝囊又懦弱,自己都管不好自己的情绪。 “我不认为。”韩育陵狠狠泼了叶雅琪一桶冷水,他接着拔高声量,让所有人都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让你练习歌唱技巧,你却分心想着舞蹈,单凭这一点,我就会先给你扣分。” “我不是这意思!我会专心练唱!我只是……”叶雅琪突然住口,他想到昨天那个对韩育陵大声问话的参赛者,那人的态度令叶雅琪厌恶,于是他便及时打住了同样的行为。 “我知道了,我会专心练唱。”叶雅琪语气马上变得恭谨,低垂的眼眉透着些许委屈神色。 韩育陵当下略感不忍,后悔自己把话说得狠了,可很快就把这软弱的心思给掩藏,因为想起了于守恩这前车之鉴。若真要望叶雅琪成龙,韩育陵不能再用培养于守恩的方式,他得尝试效法韩封曾经对他的严苛和不讲情面。 “很好,你明白了。”韩育陵从座位站起,身高的差距令叶雅琪必须微仰脖子看他。 “我再让你明白得更清楚些,论初赛实力,你在这一组里绝对是最差,所以如果你不想被淘汰得太难看,就必须比任何人都要用心。” 节目摄制组把这番话都录了下来,但是剪掉的可能性很高,因为YZ老师的形象虽然是严格冷酷,却还不曾说过这么残酷的话。不过当然,剪不剪还是得由当事人做主。 复赛的第一场全体会议就此告一段落,接着便是各组活动,摄制组亦会分组拍摄。韩育陵没有多加理会叶雅琪,他第一个离开舞蹈教室,小炯贴身紧随着他。 韩育陵原是A组的负责导师,但芦绍宗怕他身体又熬不住,前几天苦口婆心、软硬兼施和他谈了很久,才临时换了骆禾羽代替。 接下来的上课过程叶雅琪都闷闷不乐,虽然有专心听讲,却无法打起精神。旁人当他是在介怀当众被批评的事,纷纷给他安慰打气,当中有者客套得恶心,叶雅琪处之泰然,他不难接受这种虚伪,他清楚自己刚刚这么和韩育陵对峙,必然会被某些人认为是在故意出风头。 然而,叶雅琪心情受影响并不是因为实力被评为最差。 他心里同时记挂着两件事,其一是在后悔,他后悔自己不小心顶撞了韩育陵。 其二,是叶雅琪未曾预料到的微妙情绪。 叶雅琪是为了理想而参加比赛,他想胜出比赛是为了能成为Z2H的一分子,从此靠自己的才华谋生。 可是就在不久前,当韩育陵再一次走出叶雅琪的视线范围,他想赢的原因突然不一样了。 叶雅琪希望自己能有更多的机会,与韩育陵共处一室。 除了崇拜和喜欢,叶雅琪对韩育陵多了一份心情。 那是思念。 X这天于守恩有护肤产品的广告代言宣传活动,韩育陵为此很不争气地松了口气。 “老师,寒路派了人来拿Senya旅游写真的样书,顺便把最近几张专辑的广告提案带来了,您今天行程不紧,要不要过目一下?我去把提案给您拿来。”小炯跟在韩育陵左侧,低头看手中的电子记事本。 韩育陵直到晚上十一点的RTH例行检讨会议之外就没有其他工作相关的预定行程,私人行程只有回家和芦绍宗及夏穆吃午饭,以及下午到骨科诊所复诊,检查他身上多处曾受重创的关节,尤其是最近有恶化倾向的膝盖。 小炯了解韩育陵的工作习惯,知道他只要抽得出时间,能提早处理的事务必不会拖延,小炯见他今日状态不差,且又有时间,那这时候增加他的工作便能减轻他之后忙碌期的负担。 韩育陵停下了脚步,小炯跟着他停下,问道:“还是老师想直接招宣传部来开会讨论?”。 “不用。”韩育陵继续往前走,停在电梯前摁下楼的钮,说道:“叫那人把提案亲自带来。” 小炯立刻应道:“老师,那人只是个小职员,应该不……” “叫他过来。”韩育陵打断小炯话头,小炯怔了怔,察觉韩育陵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孔瞬间散发一股烦躁之气,他胸口的起伏显示他在深呼吸,以小炯对他的了解,知道这是他心情变差的征兆。 韩育陵的情绪难得在人前发泄,那次在众人眼前甩白板可谓让人大跌眼镜,然而他并非很懂得情绪管理,他只是总在压抑,小炯跟得他久了已渐渐知道他都是怎么疏解压力,一则抽烟、二则饮酒、三则不吃,四则闭关。 小炯最怕第四,韩育陵独自一人关在隔音效果好的办公室或录音室时他压力最大,不知道韩育陵在干什么?未知是最可怕的。 小炯暗暗叫了声苦,他除了是助理还得当保姆,要关心的除了上司的工作还有上司的心情、健康和安危,这份工作他做了一年有余,助理的工作他已上手,保姆的责任就越来越难扛。 了解得越多,小炯对韩育陵就越多疑问。他不清楚韩育陵为什么周身病痛?也不理解芦绍宗等人为什么对韩育陵一个成年人如此提心吊胆?好像怕他哪一天会人间蒸发。之前芦绍宗不在,他稍觉轻松了些,可芦绍宗回来才几天他就压力倍增,韩育陵的行程他得先‘偷偷’交芦绍宗检查,一天结束了还得向芦绍宗汇报,汇报内容包括韩育陵一天上了几次厕所…… 小炯开始为自己的前景感到茫然,不是担心自己的薪酬,而是担心自己这个助理能安稳多少年?韩育陵要是真的在自己眼下出什么三长两短,他怕自己担不起那责任。芦绍宗可能会封杀他,而那位目前为止只见过一次面的韩封,小炯觉得被他杀掉都有可能…… 目送韩育陵进电梯,电梯门关上前韩育陵转过身,目无焦距,小炯不由得一身寒意。 05.心的防御(二) 韩育陵特地绕到策划部,向人讨了半包烟,点燃一根才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办公楼内除了吸烟区以外全面禁烟的规矩,他合理无视之。 望着窗外的高速公路景色出神了会儿,门外便有人敲门。韩育陵看向门边的单向玻璃,敲门的正是小炯,跟在他身后的是个身形瘦小的年轻男子,手捧着一叠厚重样书,双臂臂弯各拎着一个纸袋,肩上也背着装得饱满的背包,他用下巴稳住书本,臂弯已出现勒痕,脸色虽无异,但可想他十分吃力。 这男子是炎育旗,韩育陵同母异父的弟弟,与韩育陵年龄相差五岁,美术学院插画系毕业,两年前到寒路应征工作,意外地发现寒路的老板是他离家出走多年的哥哥。 炎育旗被录用后的试用期间,韩育陵特地放下Z2H的工作,监督了弟弟三个多月。从小娇生惯养的弟弟已习惯为五斗米折腰的打工人生,他没有壮志野心,表现中规中矩,成不了大事,却不失为一个可以放心让他协助处理平凡琐碎事务的标准员工。 弟弟平庸无奇,却自在乐活。 哥哥有才能、有财富、有身份,却难得快乐。 从小到大,两兄弟注定不一样。 为什么?注定,是谁定的? 韩育陵缓缓吸了两口烟,小炯又敲了一次门,他才坐到办公桌前,按下一个装置开启门锁,小炯即推门进来。 “老师,这……”小炯看见韩育陵手上夹着烟,登时呆了一瞬,暗叹自己预感真准。 “这是您要的文件。”小炯佯装若无其事把一个厚皮文件夹放到韩育陵桌上,跟着他进来的炎育旗同时把手上的样书放在一盏几上,跟着再放下手上的袋子,才走到韩育陵桌前微笑着点头道:“韩先生,早。” 韩育陵拒绝弟弟与自己以兄弟相称,弟弟初时会不习惯,在寒路当众叫了他一次‘哥’,他以立即辞退为胁,弟弟才没再叫。 久而久之,弟弟已把‘韩先生’叫得顺口。去年韩育陵过生日,弟弟的父亲送了他一支补酒,贺卡的署名也是‘韩先生’。 那一刻,韩育陵确切感到胸口一阵闷痛,后知后觉,他在自作孽。 韩育陵冷冷地把炎育旗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身形仍无长进——弟弟从小就不好运动;圆脸上微微笑弯的单眼皮双眼透着稚气——弟弟从小就可爱讨喜;和小时候比较改变最大的大概是肤色,常常随公司摄制组出外景拍摄,让他晒了一身小麦色肌肤,肤质乍看有点干燥,略有小瑕疵,但无损他端正的容貌。若加以打扮和保养,弟弟能够看起来像十七八岁,但不是块能够雕琢的玉石。 “样书和文件都能快递,为什么特地跑一趟?”韩育陵撇开视线,一边熄掉手上只剩两节尾指长短的烟,一边语气严峻地发问。 “公司营业部例行组团探访国外客户,我是跟来帮忙的,就顺便跑跑腿。”炎育旗朗声说道。 “跑腿,哼。”韩育陵冷哼,又点燃一根烟,火光在他冰霜般的面容前,仿佛一团冷冽鬼火。 炎育旗顿觉尴尬,抿唇看向别处。 小炯则是莫名其妙,不理解韩育陵哪根神经错乱,无端去刁难一个跑腿,不过他已养成不去探究韩育陵古怪行为的钢铁意志,毕竟他连自己的本分都感力不从心了,这会儿他最在意的是该怎么说服韩育陵把烟熄了?提工作吧,韩育陵万事以工作为先,他会因为觉得一边抽烟一边看文件很麻烦而放弃前者。 “老师,先看提案吧。”小炯说着就弯身翻开文件夹,此时他衣袋中的手机响起,由于是工作用手机,他向韩育陵比个手势示意后便准备接听。 “出去听。”韩育陵即刻说道。 小炯因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又是一呆,心想韩育陵和这跑腿小哥一定有内情!可无论怎样,韩育陵的私事他哪里管得着?只得依言离开办公室接听电话。 门关上后,炎育旗即快步去拿他刚才放下的两个纸袋,提到韩育陵桌上放着,韩育陵的脸色像吃了土一样难看,炎育旗只好避开与他对视。 “爸爸让我送些东西给你,这里都是一些补气养神的中药,RTH快开始了,你一定很忙,多补一补没那么容易生病。”炎育旗挑出两包调配好的中药材,接着道:“这两帖有些苦,你配着红枣喝,爸爸连红枣也准备了,喏,这很好吃,你尝尝。”炎育旗将一盒包装精美的红枣递到韩育陵跟前,韩育陵毫不犹豫,像发扑克牌似地把红枣往前推,险些就掉下桌子。 “我不需要,拿回去。”韩育陵不客气地直瞪炎育旗,他之前猜代表寒路来的人是炎育旗,他知道如果是炎育旗,就一定会带东西给自己,就算没见到面,炎育旗也会把东西留下,他就没有机会当面回绝。 炎育旗嘴角抽了抽,勉强维持着僵硬的笑容,低头把东西放回纸袋,边道:“这些保质期还蛮长的,你可以先收着,需要的时候再……” “我说不需要。”韩育陵狠心打断,抬手指向靠墙的一口矮柜,“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两支补酒,一箱鸡精,还有一盒冬虫夏草,全拿回去,以后别再不经我同意就送东西过来。” 炎育旗手上动作顿止,他轻咬着唇,韩育陵竟催他‘收好了就快走’。 “哥!”炎育旗忍不住抬头叫道。 “我不是你哥!” “我们就是兄弟,不是你说不是就不是!” “是还是不是,我都不会认!” “你不认?那爸爸之前动前列腺手术你为什么付医药费?我在公司才两年,做的是你不屑的‘跑腿’,过年的花红为什么会有六个月?” “你爸养了我十八年,养育之恩当一世偿还,所以我会养你们一辈子,但不代表我和你们有任何关系!” “你……”韩育陵不知该说任性还是霸道的逻辑令炎育旗无言以对,他努力思考着该说什么来化解,韩育陵霍地站起身,自行到他说的那口柜子前,蹲下拉开抽屉,一一拿出过去一段日子炎育旗父子透过各种间接方式送来的东西。 炎育旗心头火气,对韩育陵的固执实在忍无可忍,转身想向韩育陵落句狠话再甩门出去,却因眼前所见给怔住,火气立马浇熄。 韩育陵似乎本要站起来,左腿却突然一软,半跪在地,炎育旗看他咬牙皱眉,吸了口气扶着膝盖才缓缓站起。 “哥,你膝盖还没好吗?”炎育旗轻声问。 “哼。”韩育陵又是冷哼,重重把手上的东西放到茶几上。 “你试下在地上一动不动跪直一分钟,看腿会麻多久?痛多久?然后算一算,我从五岁到十七岁,平均一天跪一小时,这一生该麻多久?痛多久?” “现在医学那么发达,应该……” “别跟我提医学!我看过的医生,吃过的药,动过的刀,次数不是你能想象!” 炎育旗语塞,他握紧拳头,咬住发颤的唇,哥哥自小比他聪明百倍,现在还是名利双收的成功人士,即使哥哥无理取闹,他又怎么有能力说得过哥哥? “自己收拾,我给你半支烟的时间,不收我就全送人。”韩育陵手上的第二根烟已快到尽头,他拧熄了要再点一根。 05.心的防御(三) 此时小炯突然来到门外大力敲门,韩育陵觉不妥,连忙上前开门,小炯居然差点撞进他怀里。 “怎么了?”韩育陵扶着小炯手肘,他第一次见小炯这么神不守舍,小炯煞白的脸让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老师,我有急事回家一趟,想……想请几天假。”小炯把请假单递给韩育陵,掏了笔出来却不慎弄掉。 “家里出什么事了?”韩育陵拉住要蹲下捡笔的小炯,语气和缓地问,希望能帮助他稳定情绪。 “我……我妈……中风……”小炯眼眶已发红,话声哽咽:“爸在电话也说不清楚……我不知道……” “没事,别慌。”韩育陵紧搂小炯肩膀,揉着他肩头给他定神。 韩育陵当过模特儿,走过天桥,体格十分标准,是几近完美的黄金比例,他如今虽略瘦,体重不合格,但宽肩阔膀的身姿依旧英挺,身高较他稍矮的小炯失神落魄地依偎在他身边,突地就显出了他的可靠。 韩育陵把小炯带到办公桌前,拨打内线到事务部请人订了最快出发的火车票,再请正当班的司机送小炯到火车站。仅三言两语安排妥当后,他从皮包掏出现金卡,擅自取了小炯背包里的皮夹,把卡塞入,又拿了小炯住处的一串钥匙放自己桌上。 “钱有急用就领,你家的猫我会替你喂,火车还有二十分钟就出发,司机在楼下等了。”韩育陵说完便抓着小炯手臂走出办公室。 “别怕,中风后只要细心照料就可以痊愈。”快步走下楼梯时,韩育陵抬手摸了摸小炯头顶,受宠若惊的他愣了下,才点头应了声‘嗯’。 上车前,小炯把电子记事本拿出来,正欲交待几句,韩育陵便把记事本拿过再合上,压低小炯的头把他推上车,话声沉稳而平静:“让我知道状况,我会等你电话。” 小炯坐上了车,韩育陵的热心令他异常感动,心里想着道谢的话语,韩育陵却已把车门关上,司机知道是急事,也不多问便立刻开车。 韩育陵看着车子驶去,心里慨叹天有不测风云,转身之即见到炎育旗,已没心思和他纠缠,冷漠地与其擦肩而过,潇洒指数值配得上一句云淡风轻。 通过明亮的玻璃公司招牌,韩育陵看见炎育旗转身望着自己,不禁想起自己曾经无数次,以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与父母嬉闹的背影。 决定聘用炎育旗时,韩育陵给自己设定的理由是要证明给干爹们看,自己可以以平常心面对和过去有关联的人事物,但是他却不知不觉地,开始对自己的亲弟弟,和养育了自己十八年的继父,报复。 他炫耀自己的财富、权力,和冷酷。 却一点都不因此而感到解气。 每次和这俩父子打交道,气总是堵在胸口出不去,于是就不甘心放手,于是就一次又一次地自找苦吃。 验证了韩封当时知道他接触炎育旗父子时所说的话——气出够了就放手,无谓把生命浪费在痛苦的事。 走到了转角处,炎育旗始终没有跟上来,只一直望着,韩育陵知道自己若死不回头,就能够把他所感受的痛苦传染给弟弟。若这是在拍煽情的肥皂剧,他应该在拐进转角后就得意地扬起嘴角。 他想象摄影机就在前方,倒退着拍摄正在前进的自己。 他扬起嘴角,胸口闷得窒息,笑不出声,溢出口的是一把懊悔叹息。 无法再抬头挺胸,韩育陵无力地背靠在墙上,期望有人来骂骂自己。 “找到了!”外头突传来一声清亮欢呼,韩育陵已熟悉这把声音,毋庸置疑,是那唯恐安静太多余的小猴子。 “哈哈!真让我给找到了。” 韩育陵下意识走出电梯间,循声看去,小猴子正站在入口门边的一个大盆栽旁,乐呵呵地上下抛掷手中一件小物,灵敏的小猴子发现了他,高举抓着那小物件的手大声道:“韩先生,我找到钥匙了!掉花盆里呢!” 不错嘛,还记得公众场合避免直呼‘老师’。 韩育陵撇嘴向叶雅琪点了点头,目光往旁稍移,免不了和炎育旗打了照面。 炎育旗咧嘴笑,可那苦涩的笑容反而令他看起来更落寞。他礼貌地双臂垂于身旁向韩育陵微微鞠躬,直起身后再抬手摆了摆意思道别,而后才转身走到柜台去交换访客证件,视线不再留连于韩育陵身上。 胸口又是一阵闷痛。以怨报怨,真的不太好受。 韩育陵回过神时,叶雅琪已站在身边。 “老师,你是要出去吃饭吗?”叶雅琪一派天真地问,似乎一丁点也不介怀早上被韩育陵当众削面子的事。 韩育陵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左右张望公司大堂,炎育旗的身影已经不在。 “找人吗?”叶雅琪随着韩育陵视线也环视一遍大堂,眼神专注得像只猎兔子的拉布拉多,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找什么。 韩育陵因叶雅琪的打扰而收回了心神,他看看表,知现在是RTH参赛者的午餐时间,参赛者的课程很紧,但公司不会虐待他们,午餐时间有充沛的两个小时,让他们饭后还能休息。 “钥匙找到了就快去吃饭,把握时间好好休息。”韩育陵边说边走回电梯间。 叶雅琪手插着裤袋跟上去:“早吃了,不是我嘴甜哦,食堂的套餐还真不赖!三两口我就扒完了,好吃!” “等你吃足一星期三餐再评论吧。”韩育陵随性地道。 “诶?怎么?你不喜欢吗?口味是清淡了些不过很健康啊!我向来不挑嘴,让我吃三个月都行。” “我看你也没钱出去吃吧?”韩育陵恶作剧地讽道,叶雅琪却不显尴尬,大方地应:“我现在的确是没本钱挑嘴,可我真的不挑,老师,你身子这么弱,一定老是挑嘴吧?这样不好哦。” 韩育陵暗忖这猴子神经真粗,都被下了几次马威,竟然还敢对自己没大没小。 不过这没大没小,比于守恩可爱多了,韩育陵怒不起来,仅摇头轻笑。 电梯来时,里面恰好没人,叶雅琪跟着韩育陵进去,突然颇有感触地道:“哇,我最近真幸运,已经好几次碰到老师你没和助理在一起,那小哥虽然不凶,可是有他在的时候,老师你看起来就好难接近,不苛言笑地。” “是不苟言笑。”韩育陵立马拍了下叶雅琪后脑。 “嘿嘿……”叶雅琪摸摸后脑,再给韩育陵拱手敬礼:“雅琪才疏学浅,有劳老师指教。” 韩育陵无奈得很,猜这家伙是故意说错,让他突然很有冲动想拧一把那对得瑟的耳朵。 “课上得怎样?”韩育陵最后还是选择不苟言笑。 “说到上课!”叶雅琪突地又恢复了没大没小,“老师你骗我的吧?教我们的乐老师说我嗓子很有特色,是可造之材!” “噢?敢情你是她喜欢的类型吧。”韩育陵耸肩,故作不屑。 “切!你都乱说,我还是相信自己,不听你的了。”叶雅琪吊儿郎当地倚在电梯墙上抖动双脚,韩育陵狠狠一瞪,他识相地立正站好。 保持形象、谨慎言行,都是参加比赛必须遵守的条规。 电梯在二楼停下,猴子虽然很有趣,但韩育陵不能再跟他闹,助理不在,他就多了很多需要亲力亲为的事。 “老师慢走。”叶雅琪该上四楼舞蹈室,便没继续跟上。 韩育陵刚踏出电梯突而灵机一动,回身时电梯门已关上一半,他本要放弃,可叶雅琪眼明手快阻住了门。 “有事?”叶雅琪双眼睁得老大。 韩育陵愣了愣。不晓得为什么,他对叶雅琪,似乎越来越难不苟言笑。 “懂不懂养猫?”韩育陵问。 “噢!说到猫啊!我……” 韩育陵果断打断叶雅琪这什么都能掰的多话精,说道:“晚上下课了到水族箱等我,帮我个忙。”语毕也不理叶雅琪答应就大步走开。 “遵旨!”叶雅琪在身后回答得极大声。 “老师一句话,我叶雅琪赴汤蹈火!” 这神经病……是个武侠小说迷…… 四下虽无人,但韩育陵仍旧尴尬得不敢回头骂他。 05.心的防御(四) 小炯养的猫是路上捡的,是一日他送韩育陵回家途中,目睹一群不良少年正在恶意捉弄那只猫,不经意多留神了两眼,韩育陵就让他停车去喝阻那些少年。 毛色灰白相间的母猫被热水烫伤了,小炯原想把猫送到收容所,韩育陵却要他带回家照顾,就这样照顾了快半年,所以严格来说,猫是小炯代韩育陵养的。 韩育陵给猫取名‘九九’,据小炯所说,九九的街猫性子难改,大多数时候都神出鬼没,小炯只需把猫粮和食水准备好,它总会静悄悄地出现。养了那么久,小炯在家里见过它的次数不超过十次,只凭沙发上偶尔会出现的猫毛和墙角增加的猫爪刮痕得知这猫还是有在家里溜达。 “老师。”躲在沙发后掩护自己的叶雅旗开始等得不耐烦,回头问正叼着根Virgina Slim在吞云吐雾的韩育陵,“你是不是看得见幽灵?” 韩育陵脸一沉,把细长的香烟夹在指间,不悦地道:“如果你怀疑我用喂猫这借口骗你来这里是另有所图,那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叶雅琪一愣,随即嘟哝着什么转回头去,继续远远盯着放置在厨房的猫食,等待神秘的九九现身。 “说什么?”韩育陵火气颇盛的问话像跟冷箭似地戳在叶雅琪脊梁。 “嘿嘿……没什么啦,老师您多心了。”叶雅琪回头赔笑,见韩育陵铁青的脸色,心中又股凉意窜上,明明早前韩育陵在电梯里约他时还能开玩笑,在宿舍楼下见面时也一如既往,冷冷酷酷地,可来到小炯的家后,韩育陵便不知被什么给挑了淡定线,一句话都没再说,就坐在客厅不停抽烟,这会儿已经是第三根了。 叶雅琪来之前便知道自己的任务,于是就自己随便找了两个塑胶容器,盛猫粮和食水摆在厨房,可九九没有出现,他便擅自开了罐沙丁鱼罐头,煎得香喷喷地混进猫粮,才躲到客厅去等候。 “得罪我对你没有好处,我再问一次,你刚才说我什么?” “哎哟!我没有说你坏话啦!我只是说……九九可能不喜欢烟味嘛……” “九九不喜欢?还是你不喜欢?” 叶雅琪无言以对,苦恼地抓头,韩育陵闹起别扭还真难应付。 “老师,你大概也还没吃晚饭吧?不如我们先出去吃,回来可能就会看到九九了。”叶雅琪决定转移阵地,或许到空气好一点的地方,或填饱肚子后,韩少爷的脾气会好一点。 可事与愿违,韩育陵哼了哼鼻就撇过脸去,看向阳台的落地窗户,他脾气是不发了,可明显还在为叶雅琪不明所以的某个理由闹别扭。 叶雅琪这下连叹气都不敢了,他调整好舒服一些的埋伏姿势,视线回到厨房,心里则寻思着可以化解此时尴尬的方法。两人互不交谈的安静让他浑身不自在,他总觉得韩育陵这样憋着闷气很呛!要是突然血压急速上升,爆血管中风了怎么办? 还是先补一补急救常识吧!叶雅琪立刻拿出手机,上网搜索这方面的资料。 韩育陵觑见叶雅琪拿出手机,立刻留了神,待看见这小子在上网搜索‘中风’,不解之余,亦想到了小炯的事。 此时时间已快过晚上十点,大概不多久芦绍宗或夏穆就会打电话过来找人,不过韩育陵已关了手机,他特地来小炯家里喂猫,就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而刚有这想法时,叶雅琪就出现在身边,韩育陵怕自己的衰命无端端把猫给害死,便抓叶雅琪同行。 韩育陵心想小炯回到家已好一阵子,该了解一下情况才行,于是便掏出手机,开机不久后,如他所料,荧幕弹出多封未读简讯,他想先打电话给小炯,便没去读,刚要拨号,突然就有来电进来,来电铃声是悠扬悦耳的古典钢琴乐曲——clair de lune.韩育陵身子一震,看着手机荧幕显示的来电人,不由得吞了下口水,把还有半截的香烟熄在一本旧杂志上,起身走到阳台外,关好了落地窗才接听电话。 “喂?。”韩育陵低声应,语气全然不是他平日对特定的人使用的不同的语气,不客气、不严肃、不高傲、不冷酷,而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话声有些颤抖,似害怕,也似期待。 “嗯哼。”电话另一头传来一把韩育陵不能更熟悉的男人嗓音。那人仿佛只通过电话,就能看到韩育陵此时心虚胆怯的神情,他低沉回应略带着一丝责备的语调。 “封哥。” “我以为你会不想接了。” “怎么可能?”韩育陵嘟哝。 “谁知道呢?你翅膀都硬了。” “封哥……”尾音上扬,这样的语调,只应用在四个人身上。 “又没在骂你,撒什么娇?” “那……”韩育陵想大刺刺地问韩封不是打来骂人还能为什么?可想到自己最近确实做了很多欠骂的事,便收回了这任性的冲动。 “封哥那里是早上吧?路哥呢?”韩育陵改口问。 “嗯,我开车到镇上买些东西,路在家里,绍宗刚刚找过我,我说你都多大的人,我才不想唠叨你,你路哥就不同,要是他在这里,你我的耳根子都有得受。” 韩封这般漫不经心的说辞,韩育陵听着旦觉患得患失,语气不经意便显出了内心的不爽快:“宗哥又说什么了?” 韩封难得没有计较韩育陵的说话态度,语气如常地接道:“那些千篇一律的我懒得重复,你心知肚明,就一件事我在意,他说你的助理刚刚丧母了。” “什么?”韩育陵惊道。 “那小子照顾你也不容易,代封哥好好给他些表示。”韩封接着道。 “嗯,我会。” “好了,那就……” “等等!”韩育陵突地打断韩封貌似就快要跟他道别的话。 “还有事?”韩封像是有些不耐烦地道,韩育陵能从电话听见韩封所驾驶的吉普车在不平坦路面上行驶的杂音。 “封哥,你都……你……”韩育陵支吾其词,想说‘怎么都不骂我’,却自觉这也太犯贱。 “你不问一问……我的……我的……”我的什么呢?韩育陵不晓得该说身体状况?还是工作压力?可又恍然自己说哪样都是不打自招。 “唉,前面好像有路障,不跟你多说了,那,我和你路哥计划了明年去爬珠穆朗玛峰,预你一份,你给我把身体练好了,听到没?” “珠穆朗玛峰?”韩育陵又一声惊叫,数年前韩封和路卡带着他环游世界玩了近三年,旅途中是登过一些山峰,也去过一些国家公园体验野外探险,韩封和路卡都应付自如,只有他总会被折腾得浑身伤,可过程的确难以忘怀,所以尽管爱好野外探险的韩封屡次提出这类行程,而被路卡毅然决然投反对票,韩育陵还是选择韩封这一边。 但是……攀登地球之巅未免太具挑战性。 “怎么?不要?”韩封问。 “要!我要去!”韩育陵连忙答。 “得挂了,真不明白,我怎么走到哪儿都特别惹警察注意,你乖了啊,拜!”韩封速速念完就果断挂电话,剩下空虚的嘟嘟声在韩育陵耳中鼓噪。 “啧!”韩育陵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把手机砸在阳台护栏上,正想掏出烟来,空中突然掉下一团灰白色的物体,落在护栏上,把韩育陵的手机给弄跌下了楼。 “啊!”韩育陵立刻靠到护栏边往下看,小炯住的单位是八楼,阳台下是泳池,手机若掉进泳池边的树丛中或许还有得救,若掉地上就肯定粉身碎骨了。 韩育陵瞪向坐在护栏上舔爪子的九九,九九张嘴‘嗷’了一声,站起来摆了摆尾巴,轻巧地往上一跳,钻进楼上住处的阳台。 韩育陵咬牙切齿盯着楼上,楼上乌七抹黑地,已经熄了灯,他便没出声唤猫,免得吵到人。 韩育陵冷静下来深了个呼吸,心想现在既不是和猫计较的时候,也不是为韩封的冷漠沮丧的时候,他身为小炯的直属上司,必须做他该做的事。 韩育陵拉开窗走回屋里,看见叶雅琪正在翻客厅电视旁的CD架,胸口突然一阵窒息,随即厉声喝道:“不许碰!” 05.心的防御(五) 叶雅琪腾地往后退开,瞪大双眼看着大步走向他的韩育陵。 韩育陵看向CD架,排在上面的几张都被叶雅琪拉了出来,他板着脸瞪叶雅琪,斥道:“你之前在我家乱碰东西,我念你还小不和你计较,但我现在要慎重提醒你,作为我公司旗下艺人,基本的礼貌必须懂!” “我……只是看看CD封套,没有打开……”叶雅琪委屈地道。 “看了几个?”韩育陵还是气呼呼地瞪着他。 “就那几个……”叶雅琪抬手指那些他拉出来的CD.“下面的呢?”韩育陵用指关节敲CD架下排得整整齐齐的几张CD.“没看……”叶雅琪缓缓摇头,韩育陵还是瞪着他不放,他便举手发誓:“真的没有!” 韩育陵暗自在心底琢磨,要是叶雅琪看到那张他在意的CD,一定会好奇地问他很多他不想回忆的事,叶雅琪没问,想来是真的没有看见。 不久前,韩育陵进来小炯的住处,叶雅琪率先到处寻找九九,韩育陵仅环视了遍客厅,便注意到一张放在播放机上的CD盒,CD封套是个扮相华丽的年轻男歌手,CD专辑名为‘Zero’,男歌手则叫‘炎育陵’。 ‘炎育陵’画了个艳丽的眼妆,也许一眼会看不出韩育陵和那‘炎育陵’就是同一人,可一样的名字大概就足够叶雅琪这过动儿问东问西了。 于是韩育陵趁着叶雅琪找猫找到了浴室,赶紧把CD盒盖上,再塞到CD架里。 出过唱片,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但要是在网上输入‘炎育陵’三个字,就会看到数不清的‘见不得人’的事。 韩育陵无法把自己的过去抹清,他唯一做得到的,只有不制造机会让人看到自己的过去。 不晓得小炯看到了没有?小炯是什么时候找到那张十二年前的专辑?他难道都没有好奇?这些问题瞬间就占据了韩育陵的思绪,令他本来就因中午遇到弟弟而不愉快地心情跌至谷底。 “我说……”叶雅琪低下头看着地面,皱眉面露难色,说道:“老师,你让我来帮你喂猫嘛,那我就一进屋子就到处找猫啊,猫不出来,可能是猫粮没吸引力,我就煎块沙丁鱼嘛,那……你在阳台讲电话,我一个人会无聊的嘛,就随手碰一碰,可我绝对不会弄坏,更不会顺手牵羊,我就是个乡下来的,不懂像你这种每天西装打领带的上流人士在乎的什么礼节,但我不是不良少年!” 叶雅琪越说越激动,最后抬起头来,望了眼韩育陵,坚持不了几秒就又避开视线。 “我说你偷东西了吗?我只是不满意你乱碰。”韩育陵没心情去安抚叶雅琪,他心想反正这小子非一般乐观,很快就可以振作起来。 “九九不会出来了,走吧!”韩育陵说着就走去开门,叶雅琪跟在他身后,他突地停步回头,不耐烦地道:“跟什么?去把你开的灯和窗户都关上!” “你又不让我乱碰东西……”叶雅琪背握着双手。 “韩育陵火气马上又升起来,可还没开口,叶雅琪就举手投降:”好好好!我关我关,你别发火,爆血管了我可不会救!“说完就迅速跑开去奉命行事。 韩育陵啼笑皆非,叶雅琪复活的速度实在是匪夷所思。 离开小炯住处后,韩育陵把叶雅琪带到泳池边,要求他帮自己找手机,叶雅琪边找边念——你发火也别扔手机嘛!有钱人真不懂珍惜…… 找了近半小时,叶雅琪终于找齐解体为三块的手机,手机电池已无法装上,韩育陵因此而有点沮丧,他这部手机用了两年,当时是买两部,另一部送给了儿子。 韩育陵把记忆卡收进皮夹,手机残骸则拿在手里,领着叶雅琪到停车库取车。 叶雅琪上了车,见韩育陵把手机残骸放到车内的储物格,一脸讶异地道:“你为什么不扔掉!这修不好了啦!” “连手机维修也懂了呵?”韩育陵语带讽刺地道。 “哼!我跟你打赌,一定修不好!你买个新的更快!就买新的好啦!你那么有钱。” “呵呵。”韩育陵得意地笑了笑,扬起嘴角向叶雅琪挑衅地抬了抬下巴,边启动车子边道:“赌什么?” “咦?看不出你是个赌鬼……” “要是修得好,修理费用就算你的,修不好,我换新的就买多一部送你。”韩育陵擅自就定下赌局。 “真的?好!一言为定!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就快有新手机了!”叶雅琪兴奋地举手欢呼。 “别高兴得太早。” “告诉你,我赌运很好!” “真巧,我的也很好。” “看着吧,你是老师,我相信你不会耍赖。”叶雅琪得意地抖着腿。 韩育陵看叶雅琪那痞样子,本欲出言教训,却临时打住,叶雅琪总是可以很不经意地舒缓他恶劣的心情,实在没必要,一而再去辜负这样的巧合。 车开了不久,叶雅琪打破沉默问道:“老师,助理小哥请了多少天假?” “至少一星期吧。” “那么长?你现在不是正忙吗?居然那么大方,批准他放长假哦?” “是丧假。”韩育陵严肃地说道,他担心若不给叶雅琪说清楚,叶雅琪事后会对小炯说些失礼的话。 “对不起……” “没关系。”韩育陵不打算讲解太多,冷冷一句话把这话题结束。 车子再开了会儿,叶雅琪又问道:“丧礼在哪里办呢?” 韩育陵说了个地名,叶雅琪精神一振,说道:“那离我家乡很近耶!原来我和小哥算同乡嘛!” 韩育陵对南部不太熟悉,虽记得叶雅琪家乡何处,但并不知道是和小炯的家乡邻近。 “从这里开车过去要多久?”韩育陵问,他其实就在盘算该怎么过去比较适合? “老师要去吊唁吗?” “当然啊。” “开你这部车去,用不着三小时就能到了。” “哦?”韩育陵认真思索,接着再问:“该走那条国道?” “你要自己开车去?这不符合你身份吧!找你公司的司机送你去嘛!” “别给我啰嗦,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啊咧!韩先生的黑道架子再现!” 叶雅琪嬉皮笑脸的样子惹得韩育陵要抓狂,他不理解自己怎么不是每一次声色俱厉都能压得住这猴子? “我要你马上回答我,不是因为我霸道!是因为我送了你回家后就想出发过去!明天一早就回来工作!我不是无所事事的大少爷!别把我当随心所欲滥用公司人力资源的纨绔子弟!公司不是绕着我一个人转!”韩育陵忍不住乱七八糟地怒骂。 “是是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了……我错我错我错……”叶雅琪双手合十低头,跳针式地道歉。 韩育陵因这反应而无从继续发泄不满,叹了口气,不再理会叶雅琪。 “老师……” “行了,闭嘴!” “我来当你的司机吧。” “不用!” “那我陪你吧,一个人开车会寂寞。” 寂寞?韩育陵真服了叶雅琪,这比自己弟弟还小的小鬼居然在乎自己寂不寂寞? “谢谢你的好意,三个小时的车程还不够我用来思考公事,不会有时间寂寞。”韩育陵暗忖叶雅琪该知难而退了,岂知这小鬼还契而不舍。 “那我给你当靶子骂好了,你那么爱骂人,多骂几句,心情会舒畅些。” 韩育陵不回应,在公司宿舍门前停车,摆手驱赶叶雅琪下车。 “老师,我和守恩……拍过些很私人的视频。”叶雅琪抱手在胸前说道。 韩育陵不敢置信,他看向叶雅琪,怒及反笑:“小鬼,陪我跑一趟远路对你有什么好处?值得你用杀手锏来威胁我?” “我才没那么阴险。”叶雅琪挑眉,鬼头鬼脑地道:“我早就决定销毁那些视频,只是不舍得,一拖再拖,最后烧成了光碟收在老家床底,可是想想要是被老妈翻出来怎么办?所以还是尽早回去把光碟销毁的好,可我手头真的紧,买车票都有点困难,再说我要是一路过关斩将赢了比赛,至少得在这里待三个月吧,那也没时间……” “够了!真是……”韩育陵突地开门下车,绕到副驾驶座去开门,对叶雅琪吼道:“滚过去!司机!” 叶雅琪立即裂开嘴灿笑,像条滑溜溜的鳗鱼滚到驾驶座去,一边迭迭应‘是’。 韩育陵坐到副驾驶座,关上车门,冷言旁观叶雅琪研究变速箱、讯号灯、扫水器、调整后视镜、调整座椅,然后乐呵呵地踩油门开车。 叶雅琪驾驶技术不错,对路线也似乎不陌生,跟着路牌的指示,很快就驶上了高速公路,车速稳定,一点也没有年轻驾驶员常有的莽撞习惯。 韩育陵稍感放心,把座椅调后,椅背稍微降低,舒展僵硬的背脊和酸痛的双膝。 “前面路边有得来速快餐店,晚餐吃那个吧!”叶雅琪喜滋滋地问,这得逞的小猴子难以掩饰他的好心情,韩育陵还真不明白他到底高兴什么?抓到机会讨好自己是这么愉快的事吗? “你吃就好,我不饿。”韩育陵从皮夹掏出纸钞放在叶雅琪能拿到的格间。 叶雅琪没意见,韩育陵乐得耳根清静,闭上眼睛养神。 不久,叶雅琪便驶入快餐店得来速车道,韩育陵听他点了一份牛肉堡套餐,取食时帮他把热咖啡摆在车中格间。叶雅琪很快驶回公路,韩育陵为了不妨碍他驾驶,便替他把炸薯条也放在容易拿到的地方,汉堡也替他拆了包装才递给他。 “谢谢。”叶雅琪笑眯眯地接过汉堡。 霎那间,韩育陵突觉叶雅琪的笑容和平时调皮的样子不一样,在不明亮的昏黄灯光照映下,居然给叶雅琪添了成熟的味道。 不过就只是样子离奇成熟了点。 “你在开车,看前面。”韩育陵冷言提醒。 “遵命!”叶雅琪大声应,接着便咬了一大口汉堡。 “啊!糟糕!”叶雅琪突然大叫,把正酝酿着小寐情绪的韩育陵给吓醒。 “怎么?”韩育陵紧皱眉头问。 “今天是农历初一啊!我不能吃牛肉!”叶雅琪苦着脸说道。 “这什么规定?”韩育陵不解。 “信仰啊!我妈是拜观音的,她很虔诚,还吃素呢,不行,我不能吃牛肉,吃面包好了,老师,你拿着。”叶雅琪把汉堡递向韩育陵,韩育陵拿好后,他便把汉堡的上下两层面包挑出来。 “牛肉你吃吧!别浪费,浪费食物要遭天遣!”叶雅琪不理会韩育陵无奈的瞪视,说完便大口大口地享用热腾腾的面包。 待韩育陵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嚼牛肉饼,叶雅琪已吃完面包和炸薯条,喝完咖啡后,韩育陵也终于把牛肉给解决。 “老师,你睡会儿吧,别怕,我不会把你卖掉。”叶雅琪笑着说道。 韩育陵实在也觉得累了,瞪了眼叶雅琪,没精力去计较他那不好笑的幽默,闭上眼说道:“小心开车,累了就停下休息。” “嗯,放心。”叶雅琪回道。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疲倦,叶雅琪的声音此时异样地沉。 韩育陵打了个呵欠,隐隐约约,又听见一把模模糊糊的话声。 “放心,有我在你身边。” “我会努力照顾你……” 这么真诚的话语,是在对我说吗?韩育陵疑惑。 是谁说的呢? 是回忆,还是现实发生的呢? 韩育陵想张开眼,眼皮却很沉重。 大概是回忆吧,一定是其中一位干爹曾说过的话,只有那四位干爹,能说出让自己这么安心的话…… 这么想着,睡意已迫不及待占据韩育陵的神志。 那动人的话语,伴着韩育陵舒服地睡去。 睡梦里,他倾听自己内心诚实的愿望。 想要被人照顾,希望被人呵护,不需要日以继夜地位事业拼搏,每天早上可以赖在被单里睡回笼觉。 想要,有一个人在自己身边,紧紧地抱住自己。 06.学习忘(一) 忘记的过程是痛苦的。痛苦过去了,是因为已经忘记,现在的痛苦,是因为害怕无法忘记。——张小娴 小炯的双亲晚婚,膝下就他这么个独子,辛辛苦苦供孩子念书上大学,孩子毕业后也争气,第一份工作就是公司高层的特别助理,月薪可观,两老因而得以退休养老。 可叹小炯的母亲早年不注重健康饮食与良好的生活习惯,虽只五十几岁,却患有许多老人病痛,高血压、糖尿病、关节炎,等等的。 小炯毕竟年轻,有的是雄心壮志,既然母亲有父亲照顾,他便毫无顾虑地离乡背井到大城市发展。 没想进城还不足一年,母亲的清福也只享了这几个月,便撒手人寰。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小炯悲恸万分,但仍得尽独子责任处理母亲的丧事。小炯的父亲自更难过,执子之手,没办法与子偕老,以后他就孤零零一人守着空屋了。 不过做父亲的,当然会心疼孩子。小炯的父亲嘱咐儿子丧事一切从简便行,三日后便出殡,进行火葬,无需过分劳神伤财,妻子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儿子那么憔悴。 韩育陵和叶雅祺抵达小炯住家时,小炯正在协助殡仪馆的人员布置灵堂前的供桌,屋外的祭棚坐着寥寥数人,看他们穿着随意,脚踩拖鞋,应该是邻居。 此时已深更半夜,远方的亲友大概次日才会前来吊唁。 小炯见韩育陵居然比自家的亲戚还早来,显得不知所措,他急着要招呼韩育陵,竟不小心碰倒了供桌上的祭品。 小炯‘哇’一声就哭了出来,跪在灵堂前哭着向母亲道歉,他父亲唤着‘没事儿、没事儿’,上前去抱着儿子哄,不一会儿便两父子搂在一起哭。 生死有命。人生总会历经悲欢离合。悲伤的时候,找得到温情的所在。幸福的时候,感恩身边每一人事物的存在。 人生因此而值得留恋,时刻怀念。 韩育陵触景生情,却不是为这对丧母和丧妻的父子感到悲痛惋惜,而是突然袭来的难以名状的强烈失落感,接着,便是一股愤恨油然而生。 望着灵堂上方的逝者遗像,下书斗大的‘奠’和‘悼’字,左右悬挂挽联,以正楷书写‘难忘淑德,永记恩慈’及‘春晖未报,秋雨添愁’,韩育陵不由得想起自己曾亲临过的某个灵堂,那灵棚规模是如今眼前所见的三倍大,宏伟壮丽犹如宫殿,殿外皆是昂贵房车,殿内满是打扮端庄肃穆的吊唁来宾,悬于灵堂两侧的挽联和祭幛多不胜数,韩育陵依稀记得‘秋风鹤唳,夜月鹃啼。独剪西窗,梅残东阁’这一对联。 属于母亲的灵堂,排场之风光,场面之热闹,令人眼花缭乱。 韩育陵记得弟弟的哭泣,红着眼眶,楚楚可怜,却没有投入自己的怀抱。 韩育陵不记得任何悲伤、懊悔还是痛心,更不记得温情、温馨、温语。 他只记得恨。 他想忘记那些痛苦的过去,想只保留苦尽甘来后的十二年记忆,他想否定自己的出生,抹去自己降临在这人世初尝的二十年人生,他本来已经得尝所愿,忘记了一切,和疼爱自己的人重新开始一段新生,甚至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 可是天玩他。 像把他当成一个游戏角色,竭尽所能闯关到最后却死在临门一脚,于是关机不玩,休息了几年,竟然开机重启游戏,叫出了第一次闯关的存储记忆,混不理会游戏角色的意愿。 韩育陵痛恨七年前那起让自己恢复记忆的意外。 要是可以再忘一次就好。 韩育陵和叶雅祺一同上灵前祭拜,小炯抽泣着跪在一旁答礼,他对叶雅祺的同行大概也没心思去好奇了。 韩育陵向小炯的父亲说了些慰问话语,递上奠仪。 由于仓促决定前来,韩育陵让叶雅祺在路上停在休息站,提了现款再到便利商店买白色信封,欲付账时看见有卖简单的书法用具,便买下了,以车后厢盖为案,谨慎地于信封上书写上下款。 叶雅祺全程在侧楞着看,以惊叹的语气叫了声‘老师’,韩育陵以为他要说自己包了五位数的奠仪很阔气,竟是说‘字真够漂亮!没看过这么漂亮的字!字如其人,给我写个什么吧!’,韩育陵当即赏了他一个爆栗。 小炯的父亲顾及韩育陵是儿子的上司,不敢怠慢,十分客气地招呼韩育陵到祭棚就坐,回身说要去准备茶水,韩育陵即起身拉住他,说不必麻烦,语毕就回到灵前鞠了个躬,告知小炯会给他两周的有薪假,而后便匆匆离开。 韩育陵走向驾驶座的方向,脚步颇快,把叶雅祺抛在后头。 叶雅祺尚以为韩育陵忘了钥匙不在他手上,小跑步地追上去,距离还有四五步路,韩育陵就打开车门进去了。 “哎呦,还真有……”叶雅祺嘟哝着,指的是韩育陵车子的指纹识别系统,这进口名车就是高傲啊,认主的呢! 叶雅祺跑到车门边,撅着屁股弯腰敲车窗,车窗缓缓打开,韩育陵伸手向他讨钥匙。 叶雅祺不给,嘟着嘴:“我是司机诶。” 韩育陵瞅了他一眼即旋上车窗,往车钥匙孔下方弹出的触屏核对了指纹,输入密码,再配合声控,车子便启动。 叶雅祺看不见车窗内的动静,引擎启动的流畅声响吓了他一跳!随即意识到不对,赶紧跑到副驾座上车,还好车门没反锁。 “老师!你别吓我!你要是把我扔在这里,我得走路回家啊!”叶雅祺边嚷边系上安全带。 “你应该很擅长找地方留宿。”韩育陵面色阴沉地嘲讽,转着方向盘驶出停车的小路。 叶雅祺注意到韩育陵情绪上古怪的变化,可这时候的他已认为韩育陵不情绪化就不是韩育陵了。他安静地不出声,任由韩育陵把方向盘东转西转地在复杂的小巷转悠,还以为韩育陵会不认得路,开口问自己,岂知这除了脾气之外便绝壁完美的天才记性真不简单,循着来时路一点不差地开到了大道。 叶雅祺发现韩育陵似乎正随着驶回国道的路牌开,忍不住开口道:“你不是说天亮才回去吗?我想回家拿东西……” “你真以为我会怕你的威胁?”韩育陵看着前方,语气冷漠,“我是不想浪费时间和你纠缠,顺便借你带个路。” 韩育陵斜过眼来瞪叶雅祺,嘴角稍稍翘了上来:“你花了两小时四十五分种,我教你怎么用一半的时间走这趟路。” 叶雅祺被韩育陵那痞得帅呆了的笑容给煞懵了,直到车子突然一个急转弯,头撞上了车窗才回过神。 “老师……”叶雅祺禁不住抓紧安全带,吞了吞口水说道:“这里的路没城里那么宽,你转弯时慢些,不然……” 话没说完,车子又一次惊险地甩了个尾,车胎与不甚平坦的柏油路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老师,前面路口你小心,要是……” 叭——说时迟那时快,韩育陵急速驶过十字路口,左侧射来一道刺眼的猛烈强光,随之便是震耳欲聋的喇叭声,这好似渡轮一般的轰鸣,绝对是发自大型货车。 叶雅祺被强光照得一阵目眩,他下意识抓住韩育陵手臂,车子便猛地向右转弯,之后便一阵天旋地转,叶雅祺感觉头顶撞上了硬物,强烈的撞击致使他咬破了舌头,接着安全气囊弹了出来,挤得他无法呼吸,胸口发闷,身体还在转,晕得他都快吐了,最后‘磅’地一声,耳鸣轰脑,嗡——叶雅祺没了意识。 06.学习忘(二) 韩育陵的驾驶执照是近几年才考的。 恢复记忆以前,韩封和路卡两位干爹曾轮流教过他开车,在大草原上,开着除草机或吉普车,紧紧地握着他放在方向盘的手,告诉他什么时候踩油门,什么时候刹车,什么时候换档,根本不算认真的指导,只是陪他玩儿。 韩育陵记得那时候路卡总嫌他开得太慢,要他放胆子踩油门,说他曾几何时啊,没有驾照也敢开各种各样的车穿梭在繁忙的城市街道,狼得很。 韩育陵便问,那时候自己是向谁学的开车?路卡说没人教,说他就是个模仿天才,旁边看着就会了。 其实才不是。 恢复记忆以后,韩育陵便记得自己的驾驶启蒙老师,是那个生下自己的女人的丈夫,那个自己叫了二十年‘爸爸’的人,那个喝醉了酒,打断自己的腿的人,那个,当自己想不计前嫌,甚至跪下来求他不要抛弃自己,却还是掉头离开的人。 那个人在韩育陵很小的时候,把韩育陵放在他腿上,握着韩育陵的手,让他体验开车。 韩育陵再大一点后,也就八九岁,那个人坐在副驾驶座,用一只手帮他操控方向。 那个人第一次放开手时,韩育陵很紧张,‘爸爸!不要放开!你抓着我!’,他大叫。 那个人却没有再握着韩育陵的手,而是笑着说:“你那么聪明,会了,自己开吧!” 后来韩育陵还是安安稳稳地把车子从商店街开回距离大约两公里远的家里。 他手心里、衣服下,甚至裤子底都是汗,怕死了。 那个人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韩育陵脸颊,说:“不愧是我炎允赫的宝贝儿子,带种的!” 韩育陵记得被捏得很痛,那人是个健身教练,壮的呢,用力在韩育陵身上不是一次两次没轻重,韩育陵都不敢吭声,他想一直像那人说的——带种,男子汉,不把痛当一回事。 “……老师!” 一声大呼冲破了压迫着韩育陵的脑内鸣响,可韩育陵睁不开眼,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只觉得背后下端,靠近尾骨的地方酸酸疼疼地。 “醒醒……” 左边脸颊被捏住,还摇了摇,但不会痛。 韩育陵勉力撑开眼,看到模模糊糊一片漆黑中,带着几团光晕,视线渐渐恢复,竟是满天繁星的夜空。 感觉胸口压着什么,韩育陵收下巴微微抬头,尾椎突地一阵刺疼,稍纵即逝,他不敢再动,缓缓放下头,那压在胸前的东西总算抬起来,原来是叶雅琪。 “有心跳,没事……”叶雅琪点点头,又俯冲下来,把脸颊贴向韩育陵鼻子,过了会儿说道:“也有呼吸。”再抬起来时发现韩育陵半睁着眼皮瞪他,他脸上的惊慌神色便像拨开的云雾,狂喜之情从中透出,向日正当中的大太阳。 “太好了!你没事!救护车来着!”叶雅琪紧紧抓着韩育陵右手,又凑上韩育陵面前指着自己的脸问:“老师你没傻了吧?我是叶雅琪,认得吧?我是你男朋友。” “胡说什么?”韩育陵大吼,这么一用力,浑身上下便一阵乱痛,有火辣辣的刺痛,也有酸胀胀的钝痛。 坏了。韩育陵知道糟糕了,外伤内伤都有,他旧患一堆已折腾了他好几年,这下又添新伤,难道得折腾一辈子? “老师你别动,你脚刚才被夹着,不知道有没有断,形状怪怪的,你的手擦伤了,脸也是,玻璃片还插着,我不敢乱拔,你别动,真的别动就是,你要是破相我也不想活。” 这死猴子!满口的胡说八道!韩育陵想骂,但还真的不敢开口,因为痛已经越来越清晰,思维也渐渐冷静,记忆,也整整齐齐完好无缺,没有一丁小片儿缺失。 韩育陵见叶雅琪贼兮兮地笑,立即撇开脸去。 “老师,那货车司机也伤了,我去看看他。”叶雅琪说着就要站起身。 韩育陵心里一惊,紧抓住叶雅琪松开的手。 “那人伤得重不重?”韩育陵问。 “没我们重,是他帮我把你从车里拖出来的,不过还是去慰问一下的好,礼貌嘛,你教的。”叶雅琪咧开嘴笑。 韩育陵皱眉,仔细打量了下叶雅琪,发觉他另一手垂在身侧,很不自然,看来轻则也是脱臼了。 韩育陵再稍微侧头,看到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背影,正站在自己的车子旁,似在察看什么。 韩育陵开的是宾士房车,此时四轮朝天,车镜爆了,向自己这一方的车身不见严重损伤,另一边靠着棵树的驾驶座位置大概是凹了。 韩育陵记得车子避开货车后打了至少三个滚,撞上树,他便是那时候晕过去,印象中没和货车相撞,那货车司机只要来得及刹车,应该是很安全,只是不知道停哪儿去了,韩育陵一时没找到,但他不敢左右张望,他颈项很疼,扭到了。 真是倒霉,怎么自己就伤得最重了? 韩育陵咬咬牙,不过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这么想实在不对,谁让自己开快车呢?老天这个时候竟然很有眼,教训对了。 叶雅琪本来是蹲着,这时坐了下来,把自己的手从韩育陵手中抽出,复又把韩育陵的手包裹在他掌心里。 叶雅琪身型虽单薄,两只手臂却精瘦结实,浮凸起来的筋脉像一条条流入大海的川流,他的心便是大海。 韩育陵蓦地有些失神,叶雅琪的手握得紧却不使力,他的掌心紧贴着韩育陵手背,手指指腹揉进韩育陵掌心,一动不动,慢慢地,韩育陵感觉到了他的脉搏。 很平稳,很有力,有些奇妙,皮肤和皮肤贴得那么紧,会有种错觉,觉得那脉搏跳动其实是来自自己。 这感觉和干爹们不一样。韩育陵和任何一位干爹靠得最亲近至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只有被拥抱在怀里,背部靠着干爹胸口的时候。 韩封的心跳最清晰,像首定神的敲击乐曲,很舒服,想永远投入其中,听一世,但那不可能,韩封的一世属于路卡。 韩育陵不知道自己的心跳是怎样的律动,用数据来看自己的心跳次数一点真实感也没有,或许该尝试给自己把脉,去感受自己的身体在用怎样的节奏维持鲜血的流动。 那感觉大概会像现在这样,只要握紧,就会感受得到,只要松开那么一点点,就会消失。 明明是在自己身体里的活动,却要抓得那么紧才能发现。 发现,自己活得很好,有温度,有跳动。 怦、怦、怦…… 韩育陵听到自己的心跳,叶雅琪的脉搏,极为契合地嵌入他心跳的停顿点。 韩育陵没有挣开叶雅琪的手,他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管,不去想,他对心跳的声音上瘾了,不想因分神而错过。 还好没事。还好活着。 06.学习忘(三) 送院、急诊、拍X光、办入院手续、录口供,待得一切处理完毕,已是数小时后的事。 韩育陵左小腿骨折,右脚踝扭伤,颈椎、腰椎、手腕、肩膀,因受到压迫而有轻微移位和受损迹象,右脸颊缝了五针,左手臂擦破一大片皮。 叶雅琪左肩膀脱臼,医生很快就把他处理完毕,不需住院,他第一时间便赶到急诊室,探头探脑地看见医生在给韩育陵缝针,大叫‘医生!你手轻些!’,韩育陵立刻拉上病床旁的帘子。 后来韩育陵照X光,上石膏,换去私人病房,叶雅琪终于有机会近距离去关心他,穿着制服的警察就来了,他慌得乱了思绪,竟向警察说开车的人是他,结果警察慎重地把他们分开录口供,最后警告叶雅琪,欺骗执法人员这种事下不为例! 韩育陵承认了超速驾驶,被开罚单,受牵连的火车司机仅额头磕在驾驶盘肿了个包,没起诉他。警察说若这车祸造成更严重的人命伤亡,叶雅琪给假口供就麻烦大。 叶雅琪哈腰道歉地送走两名警官,回到韩育陵病房,即被韩育陵那对像是野兽在黑暗中发出青光的慑人眼神给吓得抖了抖,借尿遁逃走。 再回来时,病房里多了个俏丽的女护士,合身的护士裙衬着那曼妙的年轻身段,细长的两腿光滑白嫩,她微弯着腰,用那纤纤玉手替韩育陵盖好下半身的被单,裙子后摆稍微扬起,露出圆润紧致的后大腿,瞧她盯着韩育陵眉目含情地放电,叶雅琪突觉不是味儿了。 再看韩育陵,见他手里拿着个粉红色吉蒂猫款式的手机在讲电话,字句一板一眼,语气严肃,对俏护士视若无睹。叶雅琪听他提到‘理赔’,猜测是在联络保险公司,出交通意外就是麻烦,处理手尾的细节叶雅琪半懂不懂,帮不上忙。 叶雅琪进而又想到,韩育陵必然得住院,一定会放不下工作,偏偏这时候助理小哥不在,这可怎么得了?还怎么安心住院养伤?这护士多养眼也没心情看吧! 韩育陵结束通话后,态度亲和地把手机还给女护士,那迷人的笑容看得叶雅琪牙痒痒,怎么韩育陵对自己就不怎么媚?真不服气!自己明明很努力在逗他开心,还想帮他顶罪!难道要穿个短裙玩角色扮演才能得到青睐? 唔……似乎是个不错的点子。 叶雅琪靠在门边兀自思索角色扮演的可行性,要弄到护士服倒是不难,不过韩育陵是喜欢正统一点的还是更性感的呢? 叶雅琪的思维,省略了去了解真正的目的和可能面对的困难以及将会造成的后果这几环节,他直接就往执行性的方面去思考。 他想追求韩育陵。 具体是什么时候有这决定的?他忘了。 叶雅琪看向那护士,研究护士服,护士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却连点头打个招呼的意思也没有,显然叶雅琪的一身寒酸装束她看不上眼,自顾自继续对入院时是一身名牌修身剪裁西装的韩育陵嘘寒问暖。 其实城外小镇里的人,未必各各都纯朴天真,梦想着攀上枝头变凤凰的人多着,叶雅琪看那护士一眼就明白,唇膏眼线睫毛液和腮红都补过,这小地方半夜入急诊的不是孕妇就是老弱妇孺,一般值夜班的护士哪儿那么多闲情补妆?给谁看? 韩育陵的出现是个奇迹,又年轻,又帅,衣着光鲜,警局就在医院对面,他那辆难得一见的新款名贵房车就拖放在警局外,对那些高富帅恋上乡下女的偶像剧看多了的人而言,韩育陵简直就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白马王子。 叶雅琪肚里哼哼,不屑,他打听过了,韩育陵没结婚,韩育陵的家里和车里,完全没有女人频繁待过的痕迹,他偷瞧过韩育陵在家中房外旁若无人地就打起飞机,是有正常需求的,他没伴侣一定是没找到看上眼的,他公司旗下多的是美人,他都没看上,在这里会看上个庸脂俗粉? 叶雅琪揣摩了一阵,确认这护士没有威胁性,便卸下敌意,走上前嬉皮笑脸地道:“护士姐姐,你的手机真可爱!” 小护士腼腆地微笑,抬起一只手捧着脸颊,眼角余光勾着白马王子,羞涩地道:“真不好意思,有点幼稚吧?” “不会幼稚!猫最可爱了,我老板也很喜欢猫。”叶雅琪一手插着裤袋,吊儿郎当地向韩育陵抬下巴。 小护士这回可乐了,说她也很喜欢猫,常常到野猫收容所作义工什么的云云,然后点开了手机里的相册,说要分享猫咪的图片,叶雅琪瞄了眼,见她相册收藏的图片种类真是繁多,狗啊鸟啊鱼啊小孩啊缝纫啊烹调啊手作啊针织啊十字绣啊…… 小护士靠到韩育陵旁边,拿着手机递给韩育陵看,有意无意地,用她胸前柔软的武器蹭了下韩育陵手臂。 “对不起,我有些事和他谈,请你……”韩育陵不把逐客令说完,微笑着向小护士点点头。 小护士连忙也道歉,殷勤地叮嘱了韩育陵照顾伤处早点休息之类的事情,又拖延了数分钟才扭着腰肢走出病房,出门前还不忘回眸一笑。 叶雅琪笑眯眯目送小护士远走,关上房门,转回头来看韩育陵时,韩育陵刚才那足够融化人心的温柔而雅绅士型男神态已消失,换成了那万年冰雕般的冷酷高傲。 “需要住院?”韩育陵问。 “不用,但我可以陪你。”叶雅琪喜滋滋搬了椅子坐到韩育陵床边。 “你忘了你还有比赛吗?天就快亮了,你搭第一班火车回去。”韩育陵说着拉开病床旁柜子的抽屉,拿出皮夹,打开来掏了些纸钞递给叶雅琪。 “我怎么可以丢下你一个人?”叶雅琪说道,后仰身子,鄙视那叠纸钞,韩育陵瞪着他,什么话也不说,把皮夹扔柜子上,躺下撩起被单蒙头就睡。 “老师——干嘛不理我?”叶雅琪装着可怜的语气,不过心里可欢喜得紧,他已知道韩育陵对人越是客气,实质上就越是疏离,韩育陵嫌他烦,瞪他,骂他,敲他,别别扭扭地不理睬他,就表示他已挠到了韩育陵的痒,他烦人的功力,逼得韩育陵对他省下了伪装的力气,真情流露。 不过比起韩育陵的酷劲儿,叶雅琪更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大帅哥的真心欢笑。 叶雅琪肘顶着膝盖,手撑着下巴,兴味盎然地用视线描摹被单裹着的韩育陵的身躯线条,肩膀很宽,胸阔,手长腿长,腰窄,漂亮的倒三角身材,臀么?现在是看不到,不过平时叶雅琪没少盯着韩育陵总是让贴身西裤包得紧凑圆翘的八月十五。 韩育陵真真是衣架子身段,不仅如此,他还有模特儿气质,深邃的瞳孔散发着忧郁又沉着的气息,他的眼神不尽然神采奕奕,偶尔甚至略显颓丧疲惫,可就像一块未进加工抛光的原石,在暗沉的表面之下,有着如熔岩般沸腾的魔力,仿佛黑洞漩涡,把人往里吸引,对上了他的眼,就欲罢不能。 难怪,Z2H旗下的男艺人无论是偶像派还是实力派,不管是美型的还是阳刚型的,那在人前露脸的气质就是与众不同,举手投足就是优雅,大概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韩育陵的完美形象,真的会让人忍不住想模仿一招半式。 叶雅琪越是去罗列韩育陵的好,就越是坚定喜欢韩育陵的意志。恋爱的人常说,爱一个人并不是爱他的好,而是包容他的一切,包括缺点。 韩育陵最大的缺点,叶雅琪目前能想到的就是过分完美主意。他要求完美,所以特定的场合,面对特定的人,他就会戴上面具,不过这面具,好像有越来越薄的变化了。至少,在叶雅琪面前是这样。 “老师,你放心吧!我明天的第一堂课排在午餐之后,我会赶回去上课的。”叶雅琪说道。 “那就别待在这里,钱拿去,找间宾馆过夜。”韩育陵闷闷的声音隔着被单传出来。 “反正都快天亮了,干嘛浪费钱?护士长都答应让我留下,我睡沙发就行,还可以顺便给你守门,省得有人来吃你豆腐。”叶雅琪站起把房顶明亮的白灯关了,走到墙边的双人座沙发,长腿挂在沙发扶手上,手枕着后脑躺下。 闭上眼假寐了会儿,闻床上传来细微萃蔡声响,他悄悄眯着眼看,借床头灯的橙黄照明见韩育陵亦正瞅着自己,视线相对,叶雅琪大方地呵呵笑,韩育陵即把护士姐姐多给他的一个枕头给抛过去,准确地砸在叶雅琪脸上,而后便关了床头灯,极轻地哼了下鼻子。 房里顿时陷入幽暗,只余病房门缝底下流泻进来的灯光。叶雅琪抱着枕头,狠狠地嗅吸了一大口,然后掏出手机,设置静音,手机摄像镜头对着窗外一轮残月按下快门,用修图工具在照片角落写下——同房共眠的第一晚。 06.学习忘(四) “嗷!” 一声嚎叫痛呼打断韩育陵正酣的睡眠。 韩育陵血压低、血糖低,睡得饱足还好,睡不够被吵醒的话,那起床气要待梳洗整齐了才能消停。 韩育陵从童年到少年时期,再到进入娱圈都没有和睡床长时间缠绵的福分,大多数时候,多么辛苦都得在闹铃响起的瞬间就睁眼下床。 直到后来干爹们轮着宠,还斗着谁最宠,养成了韩育陵的赖床习惯。就算是现在,一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若睡得不好,干爹就在身边的话,他会撒着娇要干爹抱抱、揉揉,舒服了、暖和了,才肯起床。 韩育陵此时不仅睁不开眼,他也不想睁开,本要翻个身拿枕头捂着耳朵,却颈疼、肩膀疼、背疼、腰疼、全身疼,心想该喊疼的人是自己吧!是哪个吵死人的猴子在大呼小叫地扰人清梦?这病房的隔音效果怎么这么差? “嘘!别叫,医院里禁止喧哗。” 这时听见一把成熟女人的声音,嗓音很低,不似在房外大声说话隔着房门传进来。 韩育陵蹙眉,对于有陌生女人进入自己房里感觉很不自在,他勉强自己撑开沉重的眼皮,想不论是护士还是医生进来都请她们先出去,让自己再眯一会儿,但眼前所见却是个让他目瞪口呆的画面。 “你突然闯进来拧人耳朵,我能不叫吗?哎唷放开!别转!疼啊!”叶雅琪被个女人捏着左边耳朵,龇牙咧嘴地叫着,俊帅的五官都皱得变形了。 拧他的那女人穿着朴素套装,蓄短发,身形娇小,大概只有一百五十几公分的高度,看似四十上下的年龄,化了淡妆,但没刻意遮掩鱼尾纹和女性上了年纪的皮肤瑕疵,仔细打量,发现她面容与叶雅琪有几分相似,年轻时应该长得十分清秀可人。 “拍了你几下你都不醒,当然得出绝招,谁知道你喊那么大声?”那女人放开了叶雅琪的耳朵,扬手要拍叶雅琪后脑勺,叶雅琪灵活地避了开去。 “臭小子!快从实招来,怎么偷偷回来了?还出车祸进医院?”女人手叉着腰问。 “老妈,你真神通广大!怎么知道我是车祸进来的?”叶雅琪瞪大眼。 韩育陵早已猜那女人是叶雅琪的母亲,见她抬手要再去拧叶雅琪耳朵,叶雅琪立刻闪开。 “我听人说昨晚有人超速驾驶出了车祸,撞到树干上,车里有个人长得像你,送了医院,我当然马上赶来!请假单都来不及写呢!看你这小子搞什么鬼?开什么快车了你?还连累同车的人受伤,医药费你赔得起吗?还有那棵树啊!树惹你了?好端端的树就被你撞坏啦!”叶母边骂边努力地要去抓儿子的耳朵,可叶雅琪左闪右躲地不让,她便改而用掌去拍儿子屁股。 叶雅琪似已很熟悉母亲的招式,轻巧地跳开,向母亲吐舌头扮鬼脸。 “咳。”韩育陵适时干咳,打断母子闹剧。 “啊!”叶雅琪叫道,直指着母亲抱怨:“老妈!都是你啦!吵醒老师了!” “老师?”叶母看了看韩育陵,立马又冲向儿子要打。 “你好啊你!我还以为那是你朋友!真没分寸!载着老师你还开快车?你别给我躲!你……” “伯母!”韩育陵大声叫,叶雅琪和母亲同时停住了动作,各自以古怪的姿势僵在原处,转头来看韩育陵,两人默契十足的滑稽举动,让韩育陵对他们的血亲关系毫无怀疑。 “驾驶的人是我,不管雅琪的事。”韩育陵说道,顿了顿,待叶氏母子俩各把悬空的脚放下,他才接道:“连累雅琪受伤,我很抱歉。”他低下头,真心感到愧疚,要是叶雅祺有个三长两短,他要拿什么来陪叶雅琪的母亲?他其实昨晚就想向叶雅琪道歉,可那猴子又没点正经,让他一而再地说不出口。 抬起头,韩育陵以谦卑诚恳的语气续道:“雅琪的医药费和后期治疗我全权负责,他肩关节脱臼,未免留下后遗症,我会给他安排物理治疗,另外,造成伯母的担忧我也非常内疚,伯母请假赶过来的一切花费和损失,我会给予双倍赔偿,还有,我会向有关单位查询,看看那颗撞坏的树能不能修复,或是该重新栽种。” 韩育陵说完,叶雅琪和母亲异口同声道:“树就别管了吧。” 场面霎时陷入尴尬状态,还是叶母先开口:“那物理治疗就不需要了,这猴子跳舞常常受伤,断一两根骨头是小意思。” “蛤?老妈!脱臼可不是脱发,你不问我痛不痛就算了,还说是小意思?我到底是不是你生的啊?”叶雅琪不满地说道。 “叶雅琪,你母亲只是听说出车祸的人长得像你就赶来,你这也看不出来他有多担心你?” 韩育陵瞪向叶雅琪,语气严肃中还带着愤怒,叶雅琪愣了愣,低头搔着脖子吞吞吐吐地道:“这……我知道啦……” “向你母亲道歉。”韩育陵依然严肃。 “噢……”叶雅琪依言转向母亲,什么都还没说,母亲便轻轻拍了下他头顶,笑道:“得了你!我还不了解你吗?就是爱跟我顶嘴,看你那么有活力,我还担心什么?” 叶母转向韩育陵,微微地鞠了个躬,“这猴子一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他有任何冒昧的地方,还请老师多多担待。” 韩育陵连忙摆手,一个长辈向他低头鞠躬,让他颇为自责,说道:“不,雅琪没给我添麻烦,这次意外要不是有他在,后果可能更严重。”韩育陵说的是实话,那时候叶雅琪若没有及时拉他的手,车子便躲不开那货车,货车会直接撞上驾驶座,韩育陵大有可能当场毙命。 “老师就是老师啊!”叶母感慨地道,用肩膀推了下旁边的儿子,说道:“看看,老师多照顾你的面子。” “那当然!你不知道呢!老师可疼我了!”叶雅琪骄傲地挺起下巴。 对于又开始不正经的小猴子,韩育陵实在无可奈何,只撇开了视线,不与似笑非笑地望向他的猴子对看。 叶雅琪这回倒是见好就收,告诉母亲韩育陵还没睡够,别打扰他,随即便搂着母亲肩膀离开病房,母子俩的背影,像朋友多些。 叶雅琪和母亲的互动,令韩育陵联想到自己和四位干爹。四位干爹疼他宠他,必要的时候会各有各的管教方式,可绝大部分彼此的交流还是肆无忌惮的。比如一起看球,可以五个人形象全无地在电视前卯足劲呼喝,开生日派队,总会有人开始互砸蛋糕或拿着香槟乱喷。 这样的相处模式让韩育陵很自在,其中没有敬畏和顾忌,有的只是关爱,是感情。 韩育陵打了个呵欠,看看钟,原来才早晨七点,他只睡了两个多小时。 疲惫瞬间又击垮醒了八分的神志,韩育陵躺回床上,很快又恢复熟睡。 06.学习忘(五) 韩育陵接近中午才醒来,精神虽然好了点,但看着空空如也的病房,左右没有任何可以让自己感到点归属感的东西,落寞感还是不经意地袭上心头,尽管他是故意不联络任何一位干爹,故意让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 出车祸是自作自受,韩育陵不想让干爹们太担心,他想等右脚踝消肿了,能靠拐杖行走再回去,那至少看起来没那么严重。 按了床边的铃,护士不久便进来,还是那位热情的护士小姐。韩育陵正要礼貌地关心她值班时间为何这么长?是否因为医院医护人员不足?护士小姐却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走到他床边弯腰悄声问:“韩先生,冒昧问你哦,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炎育陵的人?你们的名字一样,样子也有点像,该不会你就是炎育陵吧?” 护士小姐说完便兴奋地瞪着一双化了厚重眼影和贴上双层假睫毛的眼睛盯着韩育陵,似已很肯定她的猜测没有错。 韩育陵保持微笑,轻轻摇头,“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 即使认出‘炎育陵’这个身份的是以往曾合作过的圈内人,韩育陵也不会轻易承认,更何况一个萍水相逢的八卦女人。 “你不认识?”八卦女一脸的怀疑,“炎育陵是很多年前的歌手,那时很红啊,我曾经很喜欢他呢!可是只出了一张唱片就引退,我那时才刚升上中学,对他突然消失的原因不是很理解,不过昨天我特地上网查过了,还真是不得了哇……” 八卦女似是准备娓娓道来,韩育陵暗暗叫苦,他要不是行动不便,早就潇洒地撇下这女人走开。 “我和几个同事讨论过了,拿你和炎育陵的照片比较,一致觉得相似度超过百分之九十,她们都不敢问,便派我来问了,你真的不是吗?你承认没关系啊,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不会因为那些怪怪的事情讨厌你的。” “我真的不是。”韩育陵笑不出来了,他厌恶地别过脸,思索脱身之策。 “不是吗?”女人还不死心,走到床的另一边去,靠向前进距离地打量韩育陵。 真没礼貌!韩育陵很想破口大骂,但强自忍住,沉着声道:“护士小姐,我肚子饿了,麻烦你给我送份午餐。” “没问题!不过……”三八从口袋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便贴到韩育陵身旁,脸和韩育陵的脸之间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她把手机高举,手机屏幕上便出现摄像镜头捕捉到的画面。 “如果你不是炎育陵,那也是个明星脸,和我拍张照吧!”死三八看来就要按下快门,韩育陵又气又急,立刻往旁躲开,他右脚下地,用力要站起来,可脚踝还肿得可怕,这么一踩即疼得他倒吸口凉气,硬生生忍住痛呼。 “诶!你还不能下床啊!” 死女人总算记得自己是护士,快步走到韩育陵身边,要替他把脚放回床上,可她已触了韩育陵底线,韩育陵拨开她手,厉声喝:“别碰我!” 死女人愣了愣,韩育陵接着怒吼:“我要出院!现在!” “你别这么激动,要出院得先问过医生。” “那就把医生叫来!你给我滚远点!要是偷拍我,我就告你!” 死女人好像终于心虚了,喏喏应是,迅速离开病房,韩育陵这才注意到病房门没关,他可以想象外面的人在议论自己的画面。 韩育陵后悔莫及,他心想必须马上找芦绍宗来接自己回去,却苦于没有手机,要出去打电话又没人能扶。 韩育陵转转右脚踝,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他咬牙忍住,解开左脚石膏的固定,手撑着床站起身,用右脚单脚跳了一步,脚踝的疼痛爆增,痛得整条腿都发麻。 韩育陵坐倒回床,右手顺势撑住床边柜子,却用力过大,他手腕原本只是轻微扭伤,酸酸麻麻,这时却几乎和脚踝一样痛了。 韩育陵不敢再动,左手握着自己右腕尝试轻揉舒缓痛楚,却没有帮助,他想开口喊人进来,又怕进来的是那些讨论过自己的护士。 这时韩育陵听见敲门声,抬头见是叶雅祺的母亲站在门外,顿时有获救了的感觉。 “老师,醒了吗?我能不能进来?”叶母探头进来问,看见韩育陵坐在床边,脸色有异,连忙赶了进来,把手上看似装了重物的袋子放在沙发上,手轻轻搭在韩育陵肩膀,神态严肃认真地问:“想上洗手间吗?” 韩育陵确实是有尿意,不过当务之急是出院。 “伯母,可不可以借我电话?”韩育陵问。 “哎呀,不好意思,我没有手机呀,我请护士拿轮椅来带你出去用公共电话吧!”叶母说着起身便走,韩育陵来不及拉住她,情急之下,开口竟有些哽咽。 “别走!” 叶母立即止步,转回身歪着脖子觑韩育陵,韩育陵尴尬地垂下头。 叶母把病房门关上,再回到韩育陵身边,爽朗地说道:“别跟伯母不好意思,尿急吧?我拿尿壶给你,要是想上大号,我可以背你到洗手间,你别看伯母一介女流,伯母下田种过地,绝对背得动你,你看你也没多少肉嘛!” “不是,伯母,我……”韩育陵脸红到了耳根子,刚开口,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韩先生,我是你的主治医生,请问能进来吗?”医生在门外问道。 叶母没有马上应门,而是向韩育陵投以询问的视线,她的善解人意,令韩育陵倍感受用,情绪亦稍微冷静了下来,他擦掉眼角的泪痕,开口请医生进来。 医生带了另一位韩育陵没见过的护士进来,韩育陵避开与护士对看,向医生提出出院的意愿。医生于是给他大致检查了一遍伤处,叮嘱他照顾伤口的注意事项和复诊日期,便告诉他随时能到柜台办手续。 韩育陵察觉这年轻的男医生口气不太好,大致猜到原因,但他也不愿多想,岂知医生临走前居然说道:“韩先生,我们这儿是小地方的医院,护士们对病人都比较热情,这是人情味,和大城市不同,您若是不习惯,可以客气地指点,没有必要动粗。” 韩育陵瞠目结舌,他就算问那护士向人哭诉了什么,也没有证据证明护士说谎,而且医生说的重点都是实情,那护士很热情,韩育陵不习惯,所以他不客气,动粗了,百口莫辩。 医生带着护士走后,病房里还有叶母,韩育陵没机会发泄满腔委屈,勉强向叶母微微笑,礼貌地说道:“伯母,能不能帮我找个轮椅?” “不急不急。”叶母到沙发去取她带来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个饭盒和热水壶,还有一个装了基本盥洗用品的透明防水包包。 “刚刚那医生是新来的实习医生,待人的口碑不是很好,迟早得吃亏的,老师你是上等人,不和他一般计较,来,我给你准备了吃的,还有一些牙膏牙刷这些的,要出院也得洗把脸对吧。” 韩育陵沉默地任叶母把打开的饭盒送到他面前,还拿起他手让他捧着饭盒,接着就打开热水壶,倒了杯像是热巧克力的饮料,放在床边柜子上。 “我不是上等人。”韩育陵低声道,呆呆地看着饭盒里的圆形饭团,饭团上贴着的海苔像个笑开的嘴。 “怎么不是呢?你是个一知道下属家里出事就老远赶来的上司,这不是一般人做得到呢。” “那是应该的……” “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啦,很多‘应该’的事情,已经渐渐变得像是奇迹了,打个比方,夜晚路上没路灯,应该缓慢小心驾驶,但是还是有不愿意这么做的人。”叶母笑着瞅向韩育陵,韩育陵愣了下,随即便低头道歉。 “你如果真心想表达歉意,就快些吃,再称赞我的手艺,让我开心一下!”叶母指着饭盒里的饭团。 “那……我不客气了。”韩育陵拿起一个饭团,饭团圆滚滚的,有些其貌不扬,可他当然不敢计较,也不敢多犹豫,张嘴就咬了一大口。 “好吃。”韩育陵边嚼边说。 “这也太虚伪啦!吞了才准发表意见!” 韩育陵立即吞下,再点头道:“好吃。” “吞太快了,不作准,慢慢吃!” 韩育陵只好再咬一口,细嚼慢咽,缓缓吞下后,抬眼看一脸期待神色的叶母,眨了眨眼,小声道:“不错……只是……烤鲑鱼有点腥……腌黄瓜如果多一些的话会比较好吃。” “哈!看吧!我就说了,那猴子还不听呢!”叶母抢过韩育陵手中的半个饭团,说道:“这是那臭小子做的,来,这才是我做的。”说着便拿起另外一个放到韩育陵手中,动作有些快,因而刺激了韩育陵手腕,韩育陵没抓稳,饭团掉到了地上,他赶紧弯身要去拣,叶母却阻止他,把他按回床上,抬手拍拍他脑袋,用半教训半怜惜的口吻道:“身上有伤就别乱动了,这么不珍惜自己吗?手很疼?刚刚怎么不告诉医生?” “没什么……我可以另外找医生看……”韩育陵心中百般滋味,叶母的举动虽然让他觉得尴尬,却并不讨厌,他能感觉到叶母的直率和不做作,完全出自第一反应,并不是为了什么原因而关心他、讨好他。 “是得赶回去工作?唉,真是辛苦,那猴子说你的工作很繁重,连吃饭都没时间,刚刚送他去车站,他就叮嘱一定得逼着你把饭团吃完,可惜唯一好吃的掉地上了,你就将就点吃那猴子做的吧!我有空会再弄给你吃。”叶母把韩育陵刚才吃一半的饭团放回饭盒里,指着韩育陵左手:“那只手行吧?若不行,我勉强可以将就点喂你吃。” 韩育陵禁不住给逗笑,摇了摇头,便用左手去拿饭团,吃完了才发觉自己真的太饿,剩下的一个他三两口便解决,之后也把那杯香浓的热巧克力喝完。 叶母随后还是给韩育陵递了尿壶,才离开病房去找轮椅。 韩育陵一泡尿已憋一宿,无谓硬挺,马上解开裤子释放,免得叶母太快回来。不过他又想叶母进来前一定会敲门,若是那小猴子,恐怕会故意直接推门进来。 想到这里,韩育陵就有些庆幸照顾自己的人不是那猴子,心里的尴尬也终于缓解了些。 06.学习忘(六) Z2H公司大楼,芦绍宗问遍了所有高层经理和RTH节目主要工作人员,却没有一人接到韩育陵的任何讯息表示今天会没进公司。 昨晚等至深夜都不见韩育陵回家,手机也联系不上,芦绍宗一连播了好几次小炯的手机才终于有人接听,因而得知小炯家里的事。 芦绍宗暗自不满韩育陵没告诉他这么重要的事,同时也很担心这宝贝会趁没有助理监视而胡搞瞎搞,便到公司去找他,可见过他的人都说他已离开公司,迫不得已,芦绍宗只好再向韩封求助。 上次韩育陵病倒,夏穆依芦绍宗所说告知了韩封,韩封却没他们意料中的积极,还嘲讽他们与韩育陵同住了那么久怎么还管不了? 后来韩封回电,表示联系上了韩育陵,说那小子口气得瑟着,在耍性子,皮痒欠揍,让芦绍宗抓到他时就别客气。 芦绍宗还是不放心,继续尝试拨打韩育陵的电话,仍然是无法接通,这让他感到颇为失落,但又无计可施,于是只好暂且不理,韩育陵毕竟是个成年人,需要私人空间。 没想到,韩育陵不仅彻夜未归,日上三竿了也不回公司,这非常不符合他的工作狂性格。 芦绍宗急了,和夏穆讨论分头行事,夏穆去询问韩育陵曾光顾过的娱乐场所,芦绍宗则问圈内与韩育陵相识的人,并且一致说好天黑前要是还没有宝贝的下落就报警。 夏穆挂了芦绍宗的电话,正要联络某间他带韩育陵去过的酒吧,便有通陌生来电拨进来。夏穆平时不会接不熟悉的来电,可这时情况不同,他和芦绍宗都有心理准备会接到警方的电话,或甚至绑匪的勒索电话。 夏穆赶紧接听,电话里只传来‘喂’的一声,他情绪立刻不受控制,激动地大声吼:“育陵!你在哪里?” 医院里,韩育陵握着公用电话话筒,被夏穆的吼声吓得怔了怔,夏穆是四位干爹中最纵容他的一个,从来不曾用这样的语气吼他。 韩育陵吞口唾沫,压低声量道:“夏哥,我没事。” “没事?那为什么打给我?你做了什么不敢告诉其他人,要我给你收拾?” 夏穆脑子动得还真是快,马上就察觉了韩育陵选择联络他的原因。 韩育陵回头看向帮他推轮椅的秋姨——叶雅琪的母亲。由于觉得‘伯母’太客气,叶母告诉了韩育陵她的姓名,姓秋名弦,挺诗意的名字。韩育陵改口叫她‘秋女士’,立刻被抗议那更客气,于是便改成了秋姨。 秋姨明白韩育陵的脸色,笑着点点头,稍微回避了几步。 “夏哥,宗哥在找我吗?”韩育陵问电话另一头的夏穆。 “你说呢?人仰马翻了!这回他就算不骂你,我也不会放过你!你这次太过分!没交没待,还故意不接绍宗的电话,怎么?不认我们了吗?心里就只有你的封哥和路哥?” “夏哥……”韩育陵换了个撒娇的语气,“我不是故意的,手机坏了……” “该不是你自己摔坏的吧?” “不是,是猫摔坏的。” “哈哈,真好笑。” “我出车祸,住了一晚医院。” 韩育陵此言一出,夏穆的态度立即一百八十度转变,韩育陵能听见他深吸了口气。 “哪间医院?伤哪里了?能动吗?膝盖有没有伤着?疼不疼?哪儿疼你得告诉医生,夏哥马上过去,快说你在哪里?” “夏哥……”夏穆的担忧令韩育陵又感动又内疚,眼眶都有些热了。 “嗯,夏哥在,宝贝你别怕,没事的,不管什么伤,我们一定想办法给你治好,你……” “夏哥,我真的没事!”韩育陵打断夏穆的话,未免夏穆担心得慌了手脚,他快速说道:“我昨晚开车到小炯老家去慰问,回程的时候出意外撞上树,只是擦伤了些地方,扭了脚,行动不太方便,车子又坏了,你来接我好不好?” “就这些伤?擦伤扭伤?”夏穆的语气还是很焦切。 韩育陵没有犹豫,果断地说‘是’,他不想告诉夏穆自己小腿骨折,这伤不算轻,干爹们知道了一定会心痛,瞒得了一时就瞒。 “真的,不信我让医生来说。” “行,你让医生来说,不过先告诉我医院地址。” 韩育陵一怔,没想到会唬弄不了夏穆,他听见开关车门的声音,知道夏穆就要起程动身,心想自己若不依言照做,夏穆还是会怀疑,他这次出了车祸,心里难免有阴影,会害怕夏穆若急着开快车过来也出事。 “夏哥,我……刚刚是随便说的,我已经出院了。” “你个臭小子!我都急死了你还随便说?你到底在哪里?”夏穆厉声骂,但语气显然缓和了下来,似是相信了韩育陵伤势确实不重。 “我有认识的人在这里,现在准备到他家去,我一会儿把地址传简讯给你,你先上往南的国道,走一百公里,然后顺着Z市的路线走。” “好,我等你的简讯,午饭吃了没?”夏穆已启动了车子。 “吃了,夏哥,你一个人来吗?” “你想得美!我先去接绍宗。” “啊?不要啦!你让宗哥帮我在公司看着,要是有什么急事……” “没有任何急事比你急,还有,你伤得不重实在太好了,皮给我绷紧,这回我不会再纵你!” 夏穆说完便即刻挂电话,韩育陵拿着话筒,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警告,夏穆说的皮……是哪里的皮…… 韩育陵把话筒盖上,情不自禁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摸摸自己的臀侧。 “好了吗?那我们回病房等吧。”秋姨上前来抓着韩育陵的轮椅把手。 “秋姨。”韩育陵抬头问:“我……能不能到府上打扰一阵子?” “当然行!”秋姨爽朗地道:“我早想邀你到家里坐一坐,医院就是不舒服啊,而且那些护士……”秋姨弯下腰凑到韩育陵耳边悄声说:“真的都色迷迷地盯着你瞧,我还以为那猴子乱说呢,我都不敢离开你太远,还是把你带回家让我自己享用吧。” 秋姨说完便欢喜地哼着曲把韩育陵推到医院柜台办手续。 韩育陵即尴尬又无奈。他现在可以肯定,叶雅琪的烦人功力,都是后天养成…… 乘计程车到叶雅琪老家,只经过了二十几分钟的路程。 秋姨一路上问了RTH的比赛过程,她说她没看过这节目,只听街坊说是歌唱比赛,这话题韩育陵可自在了,巨细糜移地讲解了比赛过程,也说叶雅琪若成功进入半决赛,公司定会花心思培养他。 秋姨听完后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韩育陵便主动告诉他,叶雅琪初赛的表现很出色,现阶段来说,他只要维持目前的水平就能进入半决赛。 秋姨虽豪迈地笑着说韩育陵太客气,过奖了,可韩育陵还是看得出她的自豪神采。 天下父母,都会为孩子的优秀感到自豪。 韩育陵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父亲。 曾经。 X叶雅琪的家是栋旧式的小平房,内有一厅一房和一件浴室,厨房只用半面墙隔开,两个人住还是略有点狭小,不过屋里收拾得整齐明亮,基本的家具、电器、摆设和家居物品多数都很旧,但都很干净。 秋姨在住家对面的邮政局工作,她已请了一天的假,她把韩育陵先安置在客厅,说要到邮局去找同事借用手机。 韩育陵见客厅角落有台旧款的桌面电脑,也有接上电话线的路由器,问明了是有网络,但秋姨并没使用过,都是猴子在用,韩育陵便说不需要借手机了,他可以用电邮把地址寄给夏穆。 韩育陵启动电脑,电脑桌面是叶雅琪和他的快闪舞蹈团员的合照。连上网络,即时通便自动登陆,韩育陵不去理会,当把自己的电邮寄出去后,他看见即时通弹出有人上线的讯号,那人的用户名韩育陵认得,就是于守恩。 韩育陵禁不住好奇,叶雅琪和于守恩不晓得还有没有来往? “我想处理些工作上的事,能不能让我多用一会儿?”韩育陵问站在身边的秋姨。 “可以,你自便,我给你切些水果,饭团的陷料还有呢,要吃吗?” “那就麻烦你了。”韩育陵说道。 当秋姨到厨房里忙碌,韩育陵便点开即时通,搜查叶雅琪和于守恩的聊天纪录,他们最后的聊天纪录已经好几个月以前,看内容似乎仍然是情侣关系,或许那之后便只用手机联系。 韩育陵快速地浏览两人的聊天纪录,偷窥的欲望总是很难抑制。 韩育陵意外地发现叶雅琪和于守恩聊的大多数都不是开心的事,于守恩大部分时候扮演着聆听者的角色,聆听叶雅琪的诉苦,再给予情人式的安慰和兄长般的辅导。 原来,叶雅琪的性向曾带给他很沉重的苦恼。 叶雅琪说他曾和同学组团唱歌,不唱了竟是因为他对团中鼓手的暗恋情愫被人发现,因对方无法接受而自此连朋友也做不成。这件事传开后,有不认识的学长暗示他打个炮,他因拒绝而被那人羞辱,结果上演了一场群架,叶雅琪差点被学校开除,这些往事给他留下的阴影,似乎是直到向于守恩倾诉之后才疏解。 韩育陵理解了叶雅琪为何如此袒护于守恩,虽然于守恩根本没有认真和叶雅琪交往,可历练毕竟比叶雅琪多,他在叶雅琪最彷徨的时候出现,简简单单的一些安慰和鼓励就足以帮助叶雅琪勇敢地接受自己。 或许也是因为那猴子天生头脑简单吧。 韩育陵没找到任何露骨的照片出现在聊天纪录,开始有点罪恶感,便不再阅读聊天内容,关了即时通,点开浏览器去查股票和货币指数,并同时察看电邮,邮箱照旧有百来封公事相关的未读邮件,他点开标注了‘紧急’的邮件,逐一阅读和回复。 秋姨把水果和饭团都准备好了,放在客厅,见韩育陵全神贯注便没打扰他,韩育陵后知后觉这样颇失礼,便匆匆关了电脑,推着轮椅回到客厅中央。 秋姨积极地打开话匣子,尽数儿子从小到大的爆笑糗事,最惹韩育陵发噱的就是小猴子三岁时误认别人是妈妈,回错家,还因为别人家有只很好玩的狗便赖着不肯走,被他父亲扛肩膀上带走时,他还嚷嚷有坏人抓他。 “这孩子从小就让人头疼,老是做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秋姨说道,并拿了本旧相簿放到韩育陵腿上。 韩育陵翻开来看,第一张便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叶雅琪长得像爸爸。 “我丈夫死得早,我一个人没能力让他念有名的学校,他学历就这样,吃亏了些,老师,请你帮我好好教他,社会上工作,不能总那么自以为是,比他有本事的人多着。”秋姨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文凭不过是张纸,我公司不看重这些,态度决定一切,雅琪的态度胜过很多人,他不会吃亏,假以时日必会很优秀。” “哎,老师你这是场面话,学历怎会不重要?出国念过大学的孩子总是见多识广嘛!” “这么说的话,那我得向雅琪学习了。”韩育陵笑着看看面带不解的秋姨,接道:“我高中没毕业,雅琪的学历比我还高。” 韩育陵见秋姨尴尬地哑口无言,便指着一张叶雅琪大约五六岁的单人照,问道:“这张他在干什么?怎么穿大人的衣服?” “这个啊……”秋姨看了看照片,“那是他爸爸的衣服。” 秋姨顿了顿,脸上浮现怀念的表情,缓缓道:“那年我丈夫过世,难过……是一定的,在孩子面前我不敢哭,有一晚我偷偷在厨房哭,被他看见了,他问我哭什么,我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说是因为没有了他爸爸,我活不下去,于是他啊,就去翻了他爸爸的衣服来穿,站在我面前,学他爸爸说话,要我别哭,再哭就不帮我洗衣服!” 秋姨站起来模仿小小猴子那时候的动作和语气,然后愣了下,随即歪着脖子看向韩育陵,自豪地道:“老师你说得没错,我儿子真的很优秀,我差点给忘了啊!” “没有他,我根本过不了那段痛苦的时候。”秋姨坐下来,眼泛着泪光,嘴角却上扬,散发着正面力量,“当初一想到我丈夫,就会心痛得没办法呼吸,逼自己忘记,逼自己别去想,可是我那儿子不厌其烦地模仿他爸爸,问我爸爸是不是这样说话,是不是这样走路,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的,让我更没办法忘记这个人,可不知不觉地,我还是忘了些什么,不是忘了我丈夫,而是忘了失去他的痛楚,我曾经拥有过他,是事实,他走了,也是事实,我无论忘记他,还是记得他,事实都不会改变,但是忘记痛苦,就可以改变很多事。” 秋姨拭了拭眼泪,不好意思地道:“哎!让老师见笑了!我只有小学文凭,学历比老师低,还在这儿说什么道理呢!哈哈!” 韩育陵低头看叶雅琪模仿爸爸的照片,心里,想到了自己身边那几名重要的人,他的四位干爹。 干爹们把他当珍宝一样捧在手心疼爱,是因为知道他拥有过的疼爱太少,知道他痛苦是因为小时候吃太多不合理的苦,于是便很努力地补偿给他,给他疼爱,不舍得他吃苦。他们的存在,就像帮助母亲克服丧夫之痛的叶雅琪,对症下药。 秋姨没有辜负儿子的帮助,用她自身的理解,接受并消化了痛苦。 但是韩育陵却妄想着可以再一次借由生理上的伤害强硬地把痛苦的记忆消除。 “我想雅琪之所以优秀,是因为有你这样的母亲。”韩育陵把页数不多的相簿翻完,最后一页是叶雅琪的高中毕业照,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有个儿子。”韩育陵把相簿还给秋姨,秋姨现出了讶异神色。 “我希望他能像雅琪一样,常常给人带来欢乐,不过现在的我,根本不是一个好榜样,秋姨,我得向你学习。” “老师,你的儿子一定很可爱吧!”秋姨眼里闪烁着期盼神色。 “嗯,和你儿子比,略胜一筹。” “口说无凭!” “我把照片存在网络上了,看一看?”韩育陵唇角上扬,自豪地,骄傲地。 X芦绍宗和夏穆一路飞驰而来,但因不熟悉小路,两小时后才抵达叶雅琪的家。 韩育陵介绍了双方认识,不过暂时没向芦夏二人解释为何会和叶雅琪同行来此。 回程时,芦绍宗极为小心地驾驶,夏穆则在后座照料宝贝,让宝贝舒舒服服地靠在怀里休息。 宝贝伤成这副样子,两位说好要认真起来教训宝贝的干爹都心软了。 “夏哥。”韩育陵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嗯?”夏穆问,芦绍宗也看向后视镜,并放慢车速。 “我得停止。” 韩育陵没头没问尾地话让干爹摸不着头脑,芦绍宗猜想宝贝是晕车,便把车子靠路边停。 “停了,想吐?”夏穆接过芦绍宗给他递来的纸袋。 “不是。”韩育陵笑了,来回看满脸疑惑和愁云的干爹,接道:“我要停止痛苦。” “育陵,你别吓宗哥,有什么心事你就说。”芦绍宗眉头紧皱,心疼地抓着韩育陵手臂。 “对不起,我一直都没有说。”韩育陵咬了咬唇,两行泪就滑了下来。 “我很痛苦……”韩育陵哽咽着,把脸埋进夏穆怀里。 “嘘,没事,夏哥疼你,宗哥也疼你,还有封哥,还有你的路哥。”夏穆搂着韩育陵,柔声安慰,和芦绍宗交换了下眼色,彼此都知道对方此时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所措。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必须停止……停止痛苦……”韩育陵尽情地哭,他已忘记自己最后一次正视驻满了心脏的一个个大窟窿是什么时候,但是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选择逃避以外的第二条路。 这次,他要走另一条路。 这些窟窿,该填平了。 这些痛苦,该过去了。 07.接受(一) “不要我的我不要,不爱我的我不爱,把灯关上连背影都不会存在。”——《不爱我的我不爱》林夕 一周后,RTH第一场复赛隆重开播,现场直播中,一件意料之外的小插曲,让这本来就万众瞩目的节目登时掀起一波与赛事无关的热烈讨论。 被标榜为镇守RTH的灵魂人物,真人从不露相的创作才子YZ老师,在主持人介绍评审团的时候,摘下了面具。 好在主持人和制作组都身经百战,没有因此而乱了阵脚,在现场观众的哗然声中,镇定地把镜头带过,按着彩排顺序介绍骆禾羽和高崎,不过这两人都不约而同惊讶地看着坐在他们中间的韩少爷。 “看我太帅,你们是有意见吗?”韩育陵左右看看他的两位护法。 “你是不是失恋,想借节目跟爱人摊牌?”骆禾羽配合着做效果,当然他内心是真惊讶。 “还是车祸撞坏脑子了?”高崎手撑着下巴。韩育陵是柱着拐杖入席的,左手臂也缠着纱布,主持人已向观众解释他一身伤的原因。 “戴面具很辛苦啊,痒了又不能抓。”韩育陵抬手往脸颊挠痒,他脸上刚拆线的伤口还贴着纱布。 “诶!”骆禾羽推开韩育陵的手,“再抓就破相了,到时你可需要更大的面具。” “老大,你哪里痒?小的来帮你抓。”高崎一脸献媚地靠向韩育陵,摩拳擦掌。 “省省心吧,我就算坏了半张脸也还是比你有看头。”韩育陵嚣张地瞪高崎,一边还在抓着脸颊伤口。 “那高崎老师下一集脱衣服吧!肯定有看头。”主持人接着起哄。 “何必等下一集?”高崎说着就站起身作势要脱衣,可很快还是坐了下来,对韩育陵道:“算了,第一集不和你抢风头。” 这么闹了一会儿后,节目便如常进行,参赛者逐一进场,现场支持者热烈欢呼。 骆禾羽偷偷看韩育陵,以防他有异状,见他又抬手去抓脸,立刻握住他手腕阻止。 “忍一忍,会越抓越痒。”骆禾羽嗓音低沉,面色严肃,不掩饰心中担忧。 韩育陵看了下骆禾羽,再看自己被抓的有点紧的手,向骆禾羽点头道:“谢谢关心。” “你在想什么?”骆禾羽问,并放开韩育陵的手。 韩育陵望向远处正朝向评审桌的几台记者摄像镜头,轻声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把自己摆上桌了,你应该知道不需要多久就有很多人知道你是谁?” 韩育陵深吸口气,大方地给了某个亮起闪光灯的镜头一个微笑。 “我知道我是谁。”他说道。平淡的语气,洒脱,无惧。 隔日,某报章的娱乐版用了两个版面,回顾‘炎育陵’十二年前的威风史。 也有些小报小杂志和网络新闻,回顾了‘炎育陵’十二年前的黑暗史。 小炯在家中看了现场直播,得知韩育陵出车祸受伤,吓得着实不轻,节目也不看了,当即乘最后一班火车赶回城,途中自网络上看到韩育陵在节目中的截频,那张精致的型男脸蛋,他看腻了的,可是,防止韩育陵在传播媒体上曝光是他的工作之一。 小炯不由得担心,自己是不是已经在没被告知的情况下被炒鱿鱼了? 小炯直奔韩育陵住处,应门的是夏穆,韩育陵家中还有另外两人,一位是芦绍宗,另一位是小炯见过少于三次面的路卡,这一家四枚魅力迥异的极品男人正在围炉吃火锅。 小炯还没来得及关心小老板的万金之躯,就先被男人们轮流慰问了一阵,路卡给他盛了饭,夏穆拉了椅子请他就座。 韩育陵勺了碗丰富的火锅料放到小炯面前,里头各种各样的菇类很多,小炯特别爱吃菇。 刚丧失至亲,度过了心情沉痛的一周,此时被几人的温情包围,小炯忍不住就潸然泪下。韩育陵把位子紧靠向小炯,搂着他肩膀,轻拍着安慰。 “老师……你……是不是……要炒掉我?”小炯抽抽泣泣地问。 “胡说!我为什么要炒掉你?”韩育陵轻推了下小炯脑袋。 “那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小炯眨着红通通的眼睛。 韩育陵皱眉:“我有亏待过你吗?” “老师您……”小炯拿纸巾醒了醒鼻子,“都不会管我的心情,常常让我很难作……” “他不只这样对你,我们也是受害者。”路卡淡淡地说道,抬眼看尴尬得红了脸的宝贝,笑问:“怎么?不认?” 韩育陵扁了扁嘴,撇过脸望向炉子,向芦绍宗伸出手:“宗哥,给我颗鸡蛋。” 芦绍宗忍着笑把生鸡蛋放到企图逃避话题的宝贝,向已经控制住了啜泣的小炯道:“想把你父亲接来吗?我可以替你安排更靠近公司的住处。” 小炯擦干净眼泪鼻涕,坐直身子说道:“我向家父提过了,他还在考虑,谢谢芦先生关心。” “老人家难免会怕适应不了新环境,可独居毕竟没人照应,一个人寂寞久了还会影响身心健康,就别考虑了。”芦绍宗拔开一罐啤酒递给小炯,韩育陵觑了眼,还没开口,芦绍宗就说‘你还不能喝’。 “我是要加汤!”韩育陵抄起碗要盛汤,小炯连忙抢过来代劳。 “老师,我有事和你谈。”小炯体贴地替韩育陵解除尴尬,他已不是第一次见到韩育陵在干爹面前会不自觉变得孩子气。 勺了热汤,小炯帮韩育陵把鸡蛋打进碗里,搅拌成一碗蛋花汤,韩育陵的生活喜好他了解得也不少,一边说道:“我刚才在路上接了几通电话,有节目想和你安排专访,其中有些和公司常有合作,我没有马上拒绝。” “专访……”韩育陵接过小炯弄好的蛋花汤,自己洒上些胡椒粉,边问:“访谁?” “呃……”小炯犹豫着,不晓得该不该老实说对方要访的是‘炎育陵’。 “你家有我以前出的唱片。”韩育陵看向他,温和地笑着,“知道多久了?” “进公司不久就知道了,我有做功课,看过公司艺人所有的作品,那时候就发现To Exit第一张专辑的主唱是老师,然后因为好奇,就在网上下载了老师的个人作品……”小炯低头畏畏缩缩地说着,最后抬起头,语气坚定地道:“老师,你的歌真的很棒,专辑我是特地买来收藏的,找了很久才找到,既然你都看到了,那帮我签名吧!” “我的签名你看得还不够吗?”韩育陵失笑。 “签在唱片上的当然要不一样。” “要签也没得签了,你那张收藏我折了。” “啊?”小炯霍地站起身韩育陵笑眯眯地瞅气得涨红脸却不敢发飚的小炯,喝了口汤才悠然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签个新的补偿给你好了。” 小炯立即坐回椅子上,双眼发光盯着韩育陵,“老师,你要复出?” “什么复出?”韩育陵大力戳小炯额头,“退出歌坛的是炎育陵,我,是韩育陵。” 看了看用温柔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三位干爹,韩育陵缓缓说道:“炎育陵还活着。” “不过,他活的,是韩育陵的人生。” 07.接受(二) 又一周后,叶雅琪自第二场的复赛成功晋级半决赛,他翻唱王菲的一首经典歌曲,你快乐,于是我快乐。 两个星期的训练提升了叶雅琪的歌唱技巧,先前参与初赛选拔时,他模仿了于守恩略带嘶哑的歌唱方式,经过声乐老师一番TJ之后,他充分地发挥了他辨识度高的嗓音,更加地纯净、不做作、独特,还配上他那精力过剩的青春气息,现场演唱十分具有感染力,把一首原属较静态优雅的歌曲,演绎得活泼跳脱,恣意地宣布他快乐的心情,而他的快乐,便来自于听者的快乐。 当叶雅琪眼神对上了坐在评审台的韩育陵,那俗称叫做放电,韩育陵又不是小姑娘,不可能为此脸红心跳,可他却意外地感到振奋,他接收到了叶雅琪的讯息——他很快乐,不知不觉地,他就扬起了嘴角,似乎是第一次,他为自己此刻能够感到快乐而自豪。 快乐不仅能治愈自己,还能影响他人,那是多么值得骄傲的力量。 韩育陵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工作上交了这么好的成绩单,干爹们却不见得因而感到开心并嘉奖他的成就。 节目结束后,韩育陵在公司聘用的保镖掩护下匆匆离场,以避开媒体的追击,这方面的功夫或许需要维持一阵子,直到‘炎育陵’的话题热度冷却下来。只要不刻意炒热,娱乐圈没有能耐久的新闻。公司以外或许没多少人知道Z2H的YZ就是炎育陵,不过韩育陵开始负责公司运作管理已有好几年,必须与圈中各界的高层人士打交道,也免不了出席一些公开场合,所以见过韩育陵,能认得出他是炎育陵的人还是有的。 仰赖芦绍宗的教导,韩育陵对外处世皆面面俱到,没有得罪人,反之人缘还挺好。且仗着Z2H公司的名声,希望以后能与Z2H维持良好合作和竞争关系的圈中高层都不愿积极回应这场风波。被媒体问到了,几乎都是一面倒地表示——无论是炎育陵、YZ,还是韩育陵,都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创作了多不胜数的好音乐,培养了许多后起之秀,应当受到尊敬。 路卡的车已候在停车库,这阵子他除了每日给宝贝下厨,闲暇时也充当宝贝的司机,其他时候他则在处理打算在城里开家小餐馆的计划。 “路哥。”韩育陵一上车便冲干爹送上个写意的笑容。 路卡左手操纵方向盘,右手揉着宝贝脑袋问:“有开心的事?” “嗯,路哥今晚做卤蹄膀不是吗?超期待的。”韩育陵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掏出前些天新买的手机,旧的那台已证实返魂乏术。 从小猴子那感染而来的快乐,韩育陵想分享给自己重视的人。 嘟——嘟——嘟——电话响得差不多快挂了,韩封极不耐烦的沙哑声音才传来。 “老子在睡觉,有屁快放……” 韩育陵轻轻皱了下眉,他察觉韩封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淡漠的倾向,他原以为韩封这次一定会过来,他可是折了小腿骨啊!结果韩封不但没来,连电话也只打过一通,告诉他路卡会过来,要他乖乖地让路卡照料,就这样,连以往必然会有的警告也省下。 可韩封就是和其他三位不一样,巴掌是厚的,心是铁硬的,韩育陵不太敢过分对韩封闹别扭,只能把不开心被冷落的委屈默默忍下。 “封哥。”一开始的活力旋即就打了折扣。 “嗯?” “嗯……” “嗯,挂了。” “等等!” ‘到底什么事?’,韩封语气还是十分差地又问了一次,韩育陵才不悦地低声嘟哝:“就想念你不行吗?” “你几岁的人了?还想念不想念,不嫌肉麻?” “你不是也常说想念路哥!”韩育陵不服,拔高了嗓音。 “你是你,你路哥是你路哥,你路哥是我老婆,我老婆在不在?把电话给他。” 韩育陵心里极不是滋味,一声不应,把手机交给路卡,转头看向窗外。 路卡拿手指蹭了下宝贝鼓起的腮帮子,接过电话。 韩育陵虽故作不理会,却其实很小心地听路卡在说什么,路卡有提到‘好了’、‘没什么大碍’之类可能是与自己有关的事,其他的却几乎都是关于餐厅店面的事。 路卡挂了电话不久,车子也抵达公寓。 “他在感冒,脾气躁点。”路卡把手机还给韩育陵。 “感冒?怎么不告诉我?” “大男人感个冒有什么好说的。” “那为什么告诉你?” 路卡笑得更乐了,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似笑似嘲弄的弧度瞅着韩育陵。 “算了,当我没问。”韩育陵打开手机简讯功能,发了个简短的问候给韩封,路卡欣慰地笑了笑,在车库停好车,和韩育陵并肩回家。 韩育陵前几日拆了石膏,快步走已没有问题。 “今天物理治疗怎么样?”步进电梯时,路卡把手掌安在韩育陵腰椎处抚摸。 韩育陵怔了下,瞄了眼路卡,战战兢兢地道:“我……觉得……应该不用去了。” “噢?”路卡气定神闲,把手伸进韩育陵衣服底下,上下搓揉着他后腰,缓缓说道:“腰椎受伤不能小觑,严重的话,会下身瘫痪。” “嗯……”韩育陵心虚地搔头,没有搭话,路卡的按摩虽然很舒服,可他已确切感受到了危险讯号。 “好了。”电梯抵达时,路卡便抽出手,在宝贝屁股拍了下,笑着道:“这迟些再说,先吃饭。” “哦……”韩育陵低着头尾随路卡,路卡刚刚那掌拍得不轻,在他右臀瓣留下一阵麻痒,这已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了。 回家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路卡已把碗筷都准备好,盛了一大碗饭给他,晚餐除了香味浓郁的卤猪蹄,还有非常开胃的酸菜,一尾新鲜的蒸鳕鱼,以及清淡的西兰花炒杏鲍菇。 韩育陵馋得食指大动,卤猪蹄他已很久没吃,他嘴已给路卡养刁,外头餐馆做的他嫌比不上路卡手艺,路卡的所有拿手好菜,他都不屑吃别人做的。 一顿饭下来,韩育陵还添了半碗饭,路卡见他吃得不亦乐乎,满嘴的油,便把自己的一份猪蹄分了一半给他。韩育陵爱那肥肉,胶质里的胶原蛋白贡献给了他平滑又富弹性的肌肤。此外胶质食物也能保护关节,路卡特别下了心思做得好,让韩育陵吃过就念念不忘,培养他对这类料理的喜好,不过路卡倒是不知道,他这宝贝平日对任何食物都不积极,就只爱他做的。 “路哥,你中菜做那么好,为什么要开西餐馆?”韩育陵把蒸鱼的鲜甜酱汁倒进碗里配饭,路卡爱吃鱼,那尾鱼两人风卷残云分食,最快吃完,鱼头都给啃得不成形,俩男人吃饭,就这么豪迈不拘谨。 “中菜是私房菜,不是什么人我都给做。”路卡开始收拾碗盘,韩育陵忙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站起身帮忙收拾。饭后洗碗是消食运动,干爹们虽宠着宝贝,也不会让他吃饱饭就慵懒着不动,韩育陵得天独厚,吃不胖,不过小肚子若疏忽了依旧会松垮出来,干爹们还是喜欢宝贝结结实实,养眼又健康。 韩育陵负责擦干路卡喜好的餐具,延续着适才的话题:“可是你开了店就会很忙,我还能每天吃你做的饭吗?” “再忙晚上还是得吃饭,我做饭没问题,还得看你能不能每天来吃。” 韩育陵正要答‘我当然每天回家吃’,却陡然意识到路卡话里有别的讯息。 “路哥,”韩育陵语气不太确定,或许也是因为他心里很不愿意这么猜,“你不打算和我住?” “是不打算。”路卡回答得干脆。 沉默维持了半响,还是路卡开口,他低头看着手中刷着的碟子,不太忍心看宝贝沉着脸纠结。 “你封哥一开始也不赞成来这里,你别怪他最近对你不闻不问,他都在忍着,不敢对你过分管束,所以我们已经决定,虽然会在这里安定下来,但不会和你同住。” “我又不介意!而且一向来不都是……” “一向来是这样,不表示永远就应该这样。”路卡放下沾满泡沫的碟子,看向韩育陵:“你走出了阴霾,就该走向更远的地方,你的心,可以装进更多的人。” “我觉得够了。”韩育陵把路卡挤开,代替路卡清洗剩下的餐具。 路卡转身退开,韩育陵幽幽接道:“路哥,我明白你的意思。” 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韩封和路卡需要耳鬓厮磨,芦绍宗和夏穆也要缠绵云雨,韩育陵不能总是蹭他们的床,讨个晚安吻,早晨抱,五人住在同一城市已经很方便常常见面,若还要求长久同居,不免是个奢求。 可韩育陵此时还是难以接受,这四人明明近在咫尺,却选择慢慢退出他的生活。他已厌倦独居,他想重新体会那些年和干爹们和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可干爹们却已在暗示他必须接受,人需要成长、需要改变的现实。 “暂时还不知道你明白了什么,不过……”路卡抹好了餐桌,回到韩育陵身边,低头在他脸颊香了一下,“还是那句话,你喊我一声路哥,路哥心里就永远有个属于你的位置。” 韩育陵抖落手上水珠,转过身搂住路卡,趁有机会抱,就多抱些。 “那么饭也吃了,”路卡单手环住韩育陵窄腰,手掌搁在他臀尖上拍:“该算账了。” “什么账?”韩育陵立刻退开。 “你故意隐瞒行踪,危险驾驶,出了事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人,你别说你不知道宗哥和穆是用什么心情彻夜等你。” “这……” “这些过去了,其实我也不在意,只是不知道韩封会不会跟你算,那得你自己自求多福,现在我要算的是你不去物理治疗的帐。”路卡轻轻牵起韩育陵手腕,不紧不慢地往客卧室走。 “路哥,我过几天会去的!”韩育陵想挣开,路卡立刻抓紧,但脸上表情还是很柔和无害。 “知道你会这样说,不过你既然可以自己决定停止治疗,就算再去,你还是会再擅自停止。”走进卧室路卡便放开手,轻轻推韩育陵背脊,示意他上床。 床上除了被单和枕头,突兀地躺着把木剑,韩育陵都没注意到路卡把他房里墙上挂的那对桃木剑摘了一把下来。 “跪着。”路卡把磨磨蹭蹭爬上床的宝贝拉到床头,压低他上身,把他双手按在床头,抱住他腰往上托,摸摸他拱着的背,温柔提醒:“保持这姿势,背放松,别塌腰。” 韩育陵知道逃不了,安安分分让路卡给自己校正姿势,路卡做足了功课,小心地调整一个可以让他最舒服的跪趴姿势,但求他只需要专心领会一种疼痛。 韩育陵禁不住还是纳闷,怎么苦口婆心要自己长大的干爹,还得用这样让他羞于言表的方式给他长记性? 路卡满意了姿势,确保韩育陵趴得够轻松了,便除下宝贝的第一层保护,露出白色三角内裤包裹的浑圆窄翘屁股。 韩育陵不由得夹了夹臀,大腿柔顺的弧度绷出个紧张的线条。 路卡揉揉他大腿,给他放松肌肉。 “疼了你可以叫,别叫得邻居能听到就行。” 韩育陵扭屁股转回头,路卡立刻给他板正,大掌捏了他屁股几下,松一松,接着便坐到他身边,一手轻抱住他腰,一手拿起了木剑搁在他臀上,选择一个最靠近的距离,陪伴宝贝度过这顿惩罚。 “别以为我很想打你,你这条错要是留给韩封,能有多惨你自己知道,我也不能罚太轻,用韩封的数,多少?说说。” 韩育陵闻言立即挺直身,还未打就捂着屁股躲,韩封的罚数可都是百来下,路卡不是也这么狠吧? “路哥,我答应你,物理治疗一定去到医生赶我走为止。” 路卡撇嘴摇头,挥剑示意韩育陵趴回床,韩育陵不动,他也不嫌麻烦,自己动手再一次谨慎地给宝贝固定姿势,手用力夹住宝贝小蛮腰,啪地就打了一下。 “嘶——”韩育陵屁股向着路卡扭,借机挨着撒娇。 “疼?后悔没?”路卡放下木剑,给宝贝揉散那一下清脆响亮的疼痛,他控制了力道,打下去会火辣辣地很疼,不过是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麻,不至于难熬,但若不给揉就是难受。 “后悔了能不打吗?”韩育陵把屁股给坐下,可怜兮兮地往回望。 “能。”路卡温和地笑,拾起木剑轻碰宝贝只露出了小半截的臀尖。 “粗略算一算,危险驾驶三百,隐瞒行踪两百,综合以上让宗哥操心了一晚上不敢合眼,五百,再加上不做物理治疗,至少五百,你封哥没耐性揍你那么多下,应该会一天一百地跟你算,那最后五百下,我加油添醋几句,让他一次打完,哭死你。” 韩育陵眨着眼看路卡这头挂着绵羊般的微笑的狼,心里想‘你舍得吗?’,怕开口会得到意料之外的答复和回报,思前想后,还是乖乖抬起屁股。 “好,识时务,不多打你,十下给你揉一下,揉着我觉得够了就停,行不行?” “行!”韩育陵毫不犹豫地回应,路卡那么疼他,一定很快就停! 路卡暗自在肚里坏笑,这臭小子小看了他,他和老公生活那么清闲能打发时间的事情多着,打人的手艺他可是认真从老公那学上了,宝贝结实的小屁股很耐打,间中给他缓一缓他便不至于忍得难受,会乖乖挨完,且只要不下狠力打,只有打的时候会疼,打完揉一揉就没事,不过接下来的几天难免要肿,也会有点余痛在肉里,让宝贝记上几天,这才叫教训。 箍紧宝贝的腰,路卡提口气,杨起木剑,一阵响亮的噼里啪啦,由上至下拍了宝贝的屁股一遍,他能贴切地感受到宝贝疼得绷紧了身子,放下剑给宝贝揉时,随着一声声乞讨怜悯的哼唧,宝贝的身子也跟着放松。 这么三个回合之后,宝贝扭得内裤跑了位,露出泛了些红的皮肤,路卡把内裤掖下,宝贝这阵子养尊处优,屁股极白嫩,往日留下的伤疤只剩平滑的痕迹,像晕开的水渍。 路卡揉着那两团绯红的肉,宝贝的尺寸很是可爱,男人的手掌可以一掌一握,一双长腿上连着对小小挺挺的,皮肤又好,柔嫩弹性的手感教人回味,这样天生丽质,女人都要妒嫉。 “路哥……”这嗓子快哭了,路卡回头看,捏捏那红鼻子,笑道:“一点都还没肿。” “疼了……” “现在疼?”路卡边问边揉,宝贝就不说话了,有赖韩封的管教,宝贝虽然还是有胆子得瑟,却已不敢在板子底下撒谎。 “不疼不算打过。”路卡说着就继续打,少了布料的遮掩,木剑着肉声更脆响,打得三下宝贝就喊‘疼了!疼!’,屁股扭开去,路卡狠心抓回来,夹紧臂弯,将剩下的七下三四分打于两处,最后一下挥去时,宝贝下意识缩起来,路卡心软,收了力气,只意思意思碰了下,即放下木剑,一边揉一边安慰:“乖,不疼了。” “完了?”韩育陵满怀期待地问。 “只有点烫,至少得让你穿不下裤子才行。” “嗯——”韩育陵抓着路卡手臂,头蹭着路卡的腿,使出浑身解数讨饶。 “做什么?要不要脸?这样子还能讨媳妇?”路卡嘴里骂,眼神却满是宠腻,其实如果他能活一辈子,他不介意宠这孩子一辈子,可哪有那么童话的事? “我不讨媳妇,我都有儿子了。” 啪!路卡狠狠打一下,挨打处一条两指宽的痕慢慢浮了上来。 “啊!”韩育陵跳了起来,跪着揉自己后面,摸到条肿块,便噘着嘴瞪路卡,“肿了……” “亏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有儿子,敢错不敢认!”路卡笑骂,起身把宝贝按倒,不用剑了,扬手就揍。 “嗷!”“哎呀!”“路哥——” “你够了你!”路卡停手,他才打了四掌,这敏锐的宝贝就叫得比之前还凄惨,他拎起宝贝的耳朵,宝贝就猫儿似地软进他怀里。 “我知道错了,明天就去复诊。”韩育陵额头顶着干爹胸怀,抬手要抱,竟被一把推开。 “裤子穿好才来蹭!”路卡一掌扇了下宝贝脑勺。 韩育陵低头看自己下面那物事,他都光身子让路卡揍了,坦诚相见不觉尴尬,可仔细想想,他这里敏感,蹭上去刺激到了醒过来可不好玩。 韩育陵转身去找裤子,路卡好整以暇瞧着他背后,他对这宝早期是有些幻想,可都把屎把尿照顾了那么久,看习惯了,不可能精虫上脑压上去,不可能,不过宝贝那里敏感他知道,便好心提醒,免得宝贝难堪。 “让你讨媳妇又不是要你再生个种。”路卡拉着穿好裤子的宝贝下床,把他牵到墙边。 “也不想想你干爹我们都是什么人,男子汉有需求绝对不希罕自己动手来,哪天憋过头性冷感了别蒙着脸去求医。”路卡边说边把宝贝推到离墙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摆正他肩膀脖子,沿着他视线水平线在墙上用指甲刮了个痕迹。 “不是都罚完了吗?”韩育陵委屈地道。 路卡没理会,走开去拿了个A5尺寸的笔记本和一只原子笔让韩育陵拿着。 “韩封罚的,一天二十分钟,直到他来为止,有什么领悟就写下来,他要是满意,可以饶你几下。” “就几下?” “嗯,你有种可以不依,看看他会加罚‘几’下。”路卡拍拍宝贝头顶,往宝贝脸颊吧唧亲了一口。 “路哥给你煮糖水,好好领悟吧,老师。” 07.接受(三) 叶雅琪回了趟家,说是说和公司签合同需要一些个人文件放在家里要回去拿,不过其实需要的只是银行户口号码,打个电话问一问就知道。 但是小孩子,长那么大突然作了件足以光耀门楣的事,他迫不及待就想回家亲口告诉老妈——看!你儿子我厉害吧!上电视了,全国观众都认识,还有后援会了呢! 当然那后援会的发起人是他舞团里的铁哥儿们,只用了几分钟就设立的免费网上后援会专页虽然一晚上就破百的人数加入成会员,也全都是舞团团员和朋友,这样的友情支援阵容其他参赛者也不缺,不过乡下那个电视都没怎么看的老妈不知道,猴子他就是要炫耀! 节目一结束,猴子便搭夜班火车回家,饭来不及吃,途中饿得肚子贴背,看见窗外朦胧夜色中一团亮黄色的M字荧光灯大招牌,他好希望火车能够开进去得来速车道。 就像一般年轻人,叶雅琪喜欢吃快餐,某些时段推出的套餐挺便宜,经济实惠价廉又物美,而且现在快餐还成了他脑海中其中一项值得留念的片段。 那个片段里,是个他有生至今见过拿手抓东西吃可以吃得这么斯文,这么小心,这么小口,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人,蹙着眉,眉心的皱纹像个哭诉委屈的妩媚信号,教人看着犯愁,‘有那么难吃吗?’真想问他,却又怕他唇一抿,丢下便不吃了。 那夜,在车上的韩育陵,发怒却没点威严,根本就是在耍任性,好看,惹人逗,然后见他调底车座,伸展双腿,摸着膝盖,好像很辛苦,垂着头慢慢深呼吸,忍疼,惹人怜。 叶雅琪为了要谨慎驾驶,腰杆挺得直,专注地留心四面八方,他侧头看坐得比自己矮了半个脑袋的韩育陵,韩老板在公司里的强悍气势,像戳破了的气球泄露殆尽,长睫毛半遮着他迷蒙的眼珠子,他倦了,轻轻打个呵欠,屁股扭了扭暖窝似地,下巴一收,眼皮就阖上。 突然好安静,突然好乖巧,突然,叶雅琪觉得这人,更安于处在受人照顾、有人依靠的角落,而那个时候,在他身旁的人就是自己。 是那时候吧。想要照顾一个人的欲望在叶雅琪心中萌芽。这和初恋的感觉截然不同,不是甜滋滋的,觉得被人爱着真好,反而是有些苦涩,有些压力,大概是预知到了自己若真想靠近,必须得付出很多,并且不一定会有回报。 接近韩育陵,像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胡打瞎撞解不开,绞尽脑汁还被打回原点。 两个星期以前,叶雅琪以为自己抓到了解题的诀窍,可是回到公司宿舍后直到现在,他都再没机会近距离接触这道题。 韩育陵托小炯安排叶雅琪做复健,叶雅琪以为能和韩育陵一起做,但没有…… 韩育陵整整一周没探RTH的班,更没在夜间到宿舍看鱼,叶雅琪又没时间整日守在公司大门监视,那一周他确实失落,不过也觉放心,韩育陵伤得不轻,还是在家静养的好。 RTH复赛第一集,韩育陵准时来彩排,虽然还需坐轮椅,撑拐杖也要人扶,但气色很好,没化妆都容光焕发,不似以往叶雅琪所见到的总是有点忧郁有点严肃。待造型师给他定定头发、补补粉、换换装,他那举手投足,顾盼生姿,脸上的胶布还添了点叛逆野性的味道,直电得叶雅琪七荤八素,一整个彩排过程就呆坐在参赛者席位看他,心里期望着他也看过来,却没有如愿。 韩育陵一刻没能得闲,与制作人、主持人,和另两位评审轮流不停地在认真讨论些什么。这幕提醒了叶雅琪,私低下的韩育陵再别扭也好,他仍然是Z2H的领导者,他是公司众多艺人的指导老师和唱片制作人,他还是于守恩的师傅。 叶雅琪终于意识到,韩育陵的身份地位,是造成他无法再更进一步去解题的最大障碍。 虽然曾有机会在韩育陵孤单无助的时候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可要怎样在制造这样的机会?叶雅琪毫无策略。看韩育陵现在状态那么好,显然是得到了很好的照顾,韩育陵那执拗劲儿,相信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让他安分地养伤,对方一定是个比他更有资格、更有能力,保护韩育陵的人。 也许该醒了吧?叶雅琪突地感到沮丧。就算他真的赢了比赛,成了Z2H旗下艺人,那他就会是韩老师的另一位徒弟,师徒关系的壁垒更加分明,叶雅琪可以想象,韩育陵在指导学生时的样子一定特别正经,不会曝露一点让人挑动他内心的破绽。 节目快开始时,韩育陵戴上造型师给递上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孔,叶雅琪大叹可惜,他去年看这节目时就好奇问过于守恩,YZ老师是不是长得很抱歉才不敢露脸?于守恩没否认也没解释,只说公司不准他们多说关于YZ老师的事。 后来见过了真人,证实叶雅琪的猜测错误,却也让他更纳闷,他真想不通,韩育陵到底卖什么神秘?YZ老师不露脸这行销策略到底谁想出来的?有必要吗?才华横溢的YZ老师若是连外型都这么出众,节目不是更吸睛? 叶雅琪佝偻着背,手撑着下巴闷闷不乐,韩育陵突地望了过来,看不见他脸上表情,只见他翻掌比了个起身的手势,叶雅琪马上坐直身,韩育陵才转开视线。 那一刻叶雅琪禁不住乐了,尽管只是很短的一刹那,但韩育陵还是留心上了他,同坐在一起的其他参赛者都没这福分呢!自己在韩育陵眼里还是比较不一样的吧! 叶雅琪因此而心情雀跃了几分,他鼓励自己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俗话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男追男嘛,在还未知道对方性向前,隔的是万重山。叶雅琪都还没开始追呢,不可以就这么让这份冲动胎死腹中。 节目直播开始,镜头不怎么带到参赛者的席位,也因灯光的关系让叶雅琪看不清评审席,叶雅琪便光明正大地心不在焉,想着各种合理的理由去再次接近韩育陵,可以问他车子拖回来了没?撞坏的树是不是真的重新种植?还有他做的饭团跟老妈比的谁比较好? 接着叶雅琪听到在场众人的起哄声,他一抬头,便在大银幕看到让大家感到惊讶的画面。 YZ老师揭下面具了。 座上的参赛者都议论纷纷,质疑他们之前签的合约是为了什么? 这一期的RTH参赛者,大多数虽然对传说中的YZ老师抱有憧憬,可YZ老师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直接教授过任何一堂课,大家不免也开始怀疑他的实力,猜想‘YZ老师’或许真的只是公司里的一个象征式存在,是节目的噱头,而扮演他的这位韩先生只是个花瓶而已,因此当私下议论这人时都不会太客气。 叶雅琪一边听着就不舒服,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和这些人一般见识,他还是没办法看清评审桌,只能借由大银幕捕捉韩育陵耀眼的一颦一笑,他能感受到自韩育陵身上散发出来的舒畅感,不管这段插曲是不是早就设计好的,他知道韩育陵十分乐意这么做。 面具,是韩育陵最最最不需要的东西,韩育陵根本没有需要隐藏起来的一面。 那时,叶雅琪这么想,夜里,他在被窝里回味自己完美无瑕的暗恋对象,隔日睡迟了,醒来看见室友们围在饭厅,看着其中一人的掌上电脑。 “我就觉得他眼熟啊!我姐的房间帖过满墙他的海报!” “Yz的Y就是炎嘛,Z指的是Zero,那是他出个人专辑时用的名字。” “能隐藏身份这么久还真不容易,他是不是打算复出啊?” 叶雅琪听到有人提起YZ便挤了上去,电脑正播放一支音乐录影,歌手的名字是炎育陵。 “这不是老师吗?”叶雅琪抢过电脑凑近眼前,录影里出现的俊帅男歌手太像韩育陵了,还有那歌声,非常像他曾在韩育陵家里听过的动人嗓音。 “就是嘛!哎你去看报纸啦!”电脑被室友抢回去,叶雅琪连忙依言跑到客厅去翻当日早报,韩育陵登上了娱乐版头条,标题是‘炎育陵重出江湖!’,副题是‘往日悲剧美少年,退居幕后创造偶像梦工厂’。 炎育陵是谁啊?叶雅琪没听过。是什么悲剧啊?叶雅琪急于知道。他上网搜索,搜索到的结果,排在头几条的都是他不忍心点进去看的资料,可这些资料,很快就在宿舍里的参赛者群中传阅,他上课时听人说,吃饭时听人说,洗澡时听人说,大家喋喋不休地说着炎育陵曾几何时闹得脍炙人口的新闻,却没有人提到炎育陵在演艺上的杰出表现。 叶雅琪觉得心痛,他理解了Z2H为何对旗下艺人的管束特别严厉,那其实是一种保护,保护艺人的私生活,因为韩育陵就曾是个受害者,他出事的时候,他的经纪公司不仅没有保护他,还放弃了他。 叶雅琪想狠狠地用拳头让那些以戏谑的口吻议论韩育陵不堪过去的人闭嘴,但是他在合约里签了名字,答应了公司,就等于答应了韩育陵,不在比赛期间与人起冲突,他若把事情闹大,他相信韩育陵不会徇私,一定会取消他的比赛资格。 所幸,各界媒体接下来的后续报导都没有只专注在那些黑暗的事情,参赛者们也渐渐认同韩育陵的实力,虽然还是没能证实近几年创作了无数好音乐的‘YZ’就是韩育陵一人,而不是一群制作团队的代号,可过去以‘炎育陵’为名所创作过的歌曲,十二年后的现在听了也不觉得过时,首首都堪为经典之作。 叶雅琪有一日终于逮到匆匆在公司大堂经过的小炯,焦切地询问他韩育陵的状况。 “来问了啊?算你有良心。”小炯这么说。 叶雅琪不明所以地发愣,小炯便解释:“老师没事,这几天都在家里写歌,状况很好,他有特别关心过你几次了,亲自联络医生问你的复健情况,还提醒了高崎老师,说如果你真的跑去蹭课,要当心你的手。” 小炯说完便走,不理叶雅琪继续在原处发呆。 听说韩育陵没事,叶雅琪放下了心头大石,听说韩育陵关心自己,叶雅琪心里小石乱飞。 解题的机会还有,叶雅琪握拳在大庭广众下大吼,为自己加油打气。 一星期的时间,他努力练唱,誓死不要被刷下来。 踏上舞台那刻,正面看着睽违多日的心上人,他的喜悦取代了所有的紧张。 “加油,你妈在看电视。”开始前,韩育陵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叶雅琪的喜悦,瞬间升温为热血澎湃的兴奋。 无需猜疑了,叶雅琪肯定自己在韩育陵心中有个与别人不同的位置,他握有一个能够填入‘韩育陵’这道方程式的参数。 节目结束后还是没有机会接近韩育陵,但来日方长,叶雅琪已经成为Z2H的一分子。 拜韩育陵的提醒,叶雅琪要赶回家去感谢他的老妈。 “老师不晓得在做什么呢?”叶雅琪脸颊贴着窗,眷恋着已被抛远的快餐店招牌。 X“路哥——” 韩育陵面向着枯燥的墙壁,右脚板蹭着自己左小腿。 “干什么?你才站了五分钟。”路卡在厨房里应道。 “我要尿尿!” “随意尿墙角吧。” “啊?我才不要!这地毯很贵!” 没一会儿,韩育陵就听见脚步声靠近,以为是路卡来赦免他了,回头一看,路卡靠在门边,手上拿着那把桃木剑。 “好了好了!不尿就是!”韩育陵立即回头,挺胸缩腹看墙壁。 “写了什么没有?念念。”路卡用木剑拍打着自己小腿。 “呃……”韩育陵慌忙打开本子,里面还是空的,他把本子按在墙上,提笔迅速刷刷刷地写。 “你这臭小子!五分钟都在做什么?屁股还痒了是吧!”路卡大步走上前,木剑一扬要打,韩育陵及时转身把本子双手捧着递上,噘着嘴卖乖。 路卡哼了哼,接过本子打开,看了一遍,抬眼瞄韩育陵,把本子随手放下,环臂胸前道:“写那么快,你记得自己写什么吗?念一遍,别只是随便写写敷衍我。” “糖水滚出来了。” “我熄火了。” “我要尿出来了。” “你给我念!” “啧!”韩育陵不悦地撇了撇嘴,不甘不愿说道:“那晚的车祸,千钧一发,你们都不在,没有人救我,是运气救了我,那是我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还能活着是上天的眷顾,没有任何事比能死里逃生来得幸运。” 韩育陵说完了自己刚刚所写的,他低头沉吟了会儿,续道:“我遭遇过很多差点要了命的事件,不是被人加害,就是我自寻短见,救我的都是你们,我一直觉得命运对我不好,能活到现在靠的都是你们的福气。” “所以你想试试没有我们的时候,死神会不会来找你?” “也许是有那么一点这样的冲动……嗷!” 路卡捏着宝贝耳朵往上提,另一手拿木剑啪地揍了下宝贝屁股。 “好啊你!承认了是故意危险驾驶!”路卡说着又不客气地揍了好几下狠的。 “别打了!”韩育陵扭来扭去地闪躲,“真要尿出来了啦!” 路卡松开手,韩育陵飞也似地逃出房间。 “时间暂停一分钟,尿完了回来继续站!”路卡跟在后头喊话。 “不公平!我是站着尿的,尿的时间必须算进去!”韩育陵在厕所里回喊。 “韩封是罚你面壁!” “我面前是墙壁啊现在。” “你啊……”路卡摇头苦笑,回到厨房,打开锅盖搅了搅红豆汤,决定放弃这乏味的饭后甜点,到吧台去选了瓶爱尔兰威士忌。 赏赏宝贝吧!路卡嘴角扬起宠腻的笑。 07.接受(四) 隔日一早,叶雅琪抱着一大袋的零食和蔬果从火车站出来,准备转搭巴士返回公司宿舍。 这一袋足有四五公斤重的东西是他老妈赞助的收买人心手信,要他送给其他参赛者和评审老师。叶雅琪抱怨说没有必要,送给评审老师一定会遭人闲言闲语,送给参赛者大概也没几个会领情,他所认识的参赛者几乎各各的荷包都比他充裕,公司的膳食都不怎么稀罕,一有空就出去聚餐,要不然就是天天有爱人亲友来送便当或燕窝洋参炖汤什么的,才不会要这些卖相不好的自制薯片、饼干、腌制小吃、还有自家后院种的干巴巴营养不良的番茄黄瓜和芭乐。 “那你拿去街边摆着卖,赚的三七分账,我七你三。”老妈脸色十分认真地这么说,叶雅琪当下真的超后悔忍着肚子饿赶回家,第二天他天刚亮就想偷偷溜出门,精明的老妈起得比他还早,威胁他若不把东西带走,她就亲自送去。 叶雅琪无可奈何,关心的话他不挂嘴巴上,心里还是心疼老妈的,他哪里忍心让老妈扛着那么重的行李出远门?出门后不久,老妈竟然又追上来,告诉他如果怕人说闲话,就悄悄送去给那位韩老师就好,那日韩老师到家里坐,吃了家里种的芭乐还赞不绝口,不像是客套话,给他送去他应该会喜欢。 “吼!老妈你不早说!”小猴子暴跳,想跑回家多摘几颗芭乐,屁股就挨了老妈一鞋印,老妈说剩下的要拿来腌成芭乐干,做好了再让他回来拿。 “你再种一棵芭乐树啦!黄瓜不要了!”猴子这是第一次对老妈的种植园有意见,接着满心欢喜地背着行李到火车站买票,打开皮包一看,里面多了一叠钞票。 猴子把钱塞进自动贩卖机,机器吐出车票时,他及时把眼角飙出来的泪擦掉,嘟着嘴念叨:“奇怪诶,我又没说缺钱……” 与公司签约后,叶雅琪每个月至少都能拿到生活津贴,但这个月的没那么快拿到,也不确定会有多少?毕竟他都还没正式看到合约,所以他现在手头还是颇紧的,老妈这笔钱他决定先应应急,迟些拿到津贴了再还。 第一趟进站的巴士很多人,叶雅琪犹豫了会儿还是上车,他不想耽误上课的时间,又不舍得浪费钱坐计程车。 “不好意思,对不起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叶雅琪频频向不小心被他的行李给碰到的乘客道歉,车上已经没有座位,他便把行李放下,还没站直身,突见一双脚从巴士尾端快跑过来,脚步慌张,似乎是到站忘了下车。 叶雅琪要叫那人当心已来不及,那人不慎绊到了他的行李,‘哇’地叫了声就脸朝下跌倒。 “司机等等!有人跌倒,别开车!”叶雅琪第一时间大喊。随即赶紧去扶跌倒的人,那人个子很小,看背影像是个八、九岁的小孩,穿的是男装。 “小弟弟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叶雅琪刚抓着这小孩的手臂,小孩就自己站起了身,皱着眉头细细地‘哎哟’叫了声,不知是跌疼哪里?不过可以证实没碰到头,他白皙的脸孔完好无缺,五官特漂亮,叶雅琪暗自赞叹‘美人胚子’,接着问:“小妹妹,对不起噢,哥哥害你跌倒了,你……” “我哪里像小妹妹啦?”美人胚子眉头皱得更紧了,大大的眼睛瞪着叶雅琪,鼓起的脸颊白里透红,小嘴噘着,现出精致的下巴弧度。 叶雅琪眨眨眼,这小美人不仅样子不像男孩子,嗓子也嗲嗲地很中性,不过既然那么说了就表示他不是女孩子,而且看他这发嗔的模样,叶雅琪突然觉得似曾相识。 “怎么样?没事吧?小伙子,你行李麻烦推座位下去好不好?”巴士司机回头喊道。 “我要下车!”小美人甩开叶雅琪,快步跑到出口,司机把门打开,他便迫不及待地下去。 “你慢点走!”叶雅琪冲他喊,小美人下车后居然抬头对他吐舌比了个鬼脸,即往火车站的方向走。 “拽的咧。”叶雅琪哼哼,不过还是从车窗多留意了两眼,从那小美人的衣着和名牌球鞋就可看出家世不错,父母还真放心他一个人出来,不怕被坏人拐了吗? 此时巴士已开动,叶雅琪蹲下身把行李移到不会碍着人的角落,忽地眼前一亮,伏底身子,从车座下拿出一个类似皮夹子的东西。 “谁掉皮夹啦?”叶雅琪举高皮夹四面张望,巴士上的乘客都摇头。 叶雅琪打开皮夹,原来是个护照夹,里面有个国际护照,还有几张现金卡和信用卡。 “哎唷,失主一定头大了。”叶雅琪翻开护照,立即怔住,那照片不是别人,就是那小美人的近照,看照片更像女孩子真是。 “司机司机!麻烦停车!那小孩掉护照了!”叶雅琪喊道。 “这里不能停啦!你把皮夹给我吧,我送派出所去。” 叶雅琪没理由怀疑司机的职业道德,便要把皮夹拿到司机座去,不经意回头看了看,见公路边的人行走道有个人影在人潮中穿梭奔跑,竟是小美人正追上来,这怎么可能追得上? “司机司机,快停车!”叶雅琪跑到司机座旁去。 “诶你瞎子吗?我开路上了不能停!” “前面转角你放慢车速让我下车,不然我从车窗跳下去我告诉你。” “啊?”巴士司机给了叶雅琪一个极厌烦的嘴脸,拿他没辙,照着他的意思在转角减速靠边,确认周围没交警才刹车打开车门。 “谢啦!”叶雅琪拍拍司机肩膀,一下车便发足往回奔,小美人早就被抛离几条街了。 叶雅琪腿长体力好,边跑还边看那护照,脸不红气不喘。 根据护照的资料,小美人确实是男性,年龄居然已经十二,还真看不出,名字是英文拼写的译音,YU FENG TAM.玉凤?育风?姓覃?还是谭?叶雅琪胡乱猜测。 跑着跑着,他登时想到自己忘了什么,即刻停下脚步转回身,那巴士早已消失在车水马龙。 “我的芭乐……”叶雅琪握拳敲了下自己脑袋,恰好这时听见后面有人气喘吁吁的话声。 “请……请问!你有没有看到刚才经过的巴士什……什么车牌?” 小美人正抓住一个路人在问话,那路人茫然地摇摇头说没有,叶雅琪便也叫住经过自己身旁的人问同样的问题。 “没注意啊,落东西在车上了吗?你可以打电话到巴士公司查询,我刚好有号码。”那人这么建议,说完便拿出手机找巴士公司控制台的电话号码给叶雅琪。 “哦!谢谢。”叶雅琪连忙拿出手机记下。 “先生!”身后传来小美人的叫唤,称呼很得体,叶雅琪对他稍微改了观,但也想这小子可能是很聪明,有求于人才会这么礼貌。 再次向提供号码的人道谢后,叶雅琪才转向小美人,小美人还在喘气,脸蛋儿红扑扑地十分讨喜,能跑这么快算不容易,小孩体力不错,不似外表看起来的柔弱。 “先生……”小美人吞口水,汗水顺着颈项滑进衣领,“你是从那巴士下来的吗?请问……” “喏。”叶雅琪不浪费彼此的时间,直接递出皮夹,虽然他觉得这小孩应该很好逗,但他也赶着时间。 “啊!”小美人接过皮夹,立即朝叶雅琪鞠躬道谢,才打开皮夹确认里面的东西。 真有礼貌,叶雅琪饶有兴味地点头看小美人。 “我特地下车拿来还给你,结果我自己的行李落在车上了。”叶雅琪说道,他其实没想要小美人负责,毕竟是他自己疏忽和冲动,只是想看看小美人会怎么反应? 小美人眼珠子镇定地转了转,并没有慌张张地道歉,精的呢,叶雅琪暗忖。 “我和你一起到巴士总站去等,计程车费我来付,要是你的行李不见了,我会赔偿。”小美人说道。 “哎,算了啦,我现在没时间。”叶雅琪摆摆手。 “那你希望我赔偿多少?”小美人接着问,板着他那稚嫩的脸庞,三分严肃七分可爱。 叶雅琪一手叉腰一手用手指弹了下小美人额头,笑道:“你以为我坑你来着?我说算啦就算啦,那行李装的都是吃的,不会有人感兴趣,我一会儿打电话到巴士公司,让他们帮我收着,晚些我再去拿。” 小美人后退了半步,谨慎且不悦地皱眉打量叶雅琪。 “你是外国游客吧?怎么一个人到处走?你带着那么多现金卡和信用卡,很危险的啊!你父母呢?是不是迷路了?”叶雅琪关心道。 “谢谢关心,我一个人来,但是没有迷路,只是不小心下错了站。”小美人边说边把皮夹收进背包里。 “嗯?你想下哪个站?” 小美人沉默地思索了会儿,才回道:“你知道Z2H娱乐公司吗?我想去那里,我查了巴士路线是该下前面那站,但下了又发觉不对。” “诶——”叶雅琪突然拔高嗓子惊呼,吓得小美人又后退了半步,瞪大眼看着他。 “我也是去那里,一道去吧!车票算你的,好不好?”叶雅琪笑眯眯地半蹲下来直视小美人,小美人脸现怀疑之色,叶雅琪便从自己的背包掖出皱巴巴的早报,那是他在火车站买的,他在二十个入围半决赛的参赛者大合照里占了娱乐版一个拇指头大小的版位,同一篇报道有更多韩育陵受访的部分,韩育陵一派优雅地坐在评审桌后的照片非常枪眼。 “你知道Z2H,就应该知道RTH吧?”叶雅琪指着报纸里的自己,接道:“看见没有,这是我,我是参赛者,现在要回公司报道,不是企图拐带你啦。” 小美人盯着报纸看,再看叶雅琪,接着做了件叶雅琪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伸出手,把折了角的报纸抚平,被折的地方正是韩育陵的照片。 干嘛?是强迫症吗?看不惯报纸被折起来?叶雅琪不明所以地旁观这举动。 “你说你赶时间,那我们搭计程车吧。”小美人说道。 “嘿!爽快!”叶雅琪比个大拇指,然后伸出手要和小美人握。 “萍水相逢就是缘分,我叫叶雅琪,请多多指教!” 小美人极慢地伸出手,叶雅琪便大力抓着握。 “我叫瑀峰,谭瑀峰。” “名字真好听。”叶雅琪笑笑,站起身牵着瑀峰便走。 瑀峰用力把手抽出来,不满地道:“别当我是小孩子,我十二岁了。” 叶雅琪侧过身比个‘请’的手势,压低嗓子说道:“那么小兄弟,你先请。” 小美人瑀峰噘嘴啧了声,率先走在前头。 叶雅琪乐呵呵跟在后头,心想这美少年不知是谁的亲戚?还是公司签的小童星?该不至于是这么小就发明星梦来自荐吧? 不过长得还真是俊呐,像个缩小般的韩育陵! 07.接受(五) 韩育陵做了一上午的物理治疗,针对因车祸而有酸痛症状的颈椎、肩膀和尾椎,受伤后痊愈的手腕和小腿也做了一系列复健运动。期间路卡和夏穆陪了他一阵子,午餐时间前两人便一起到市中心去视察路卡物色好的几个餐馆营业地点。 夏穆已成为餐馆合伙人,这些天他和路卡十分积极地讨论营业事项,各自的想法竟异常契合。芦绍宗调侃说这两人年轻时争韩封的宠而变成死对头,之后争着宠干儿子也常有较量,现在终于修成正果,为即将诞生的结晶合作愉快。 韩育陵乐见其成,他这俩干爹偶会有的明嘲明讽总是让他头疼,他没办法像韩封和芦绍宗那样淡然旁观、一笑置之,因为俩干爹的斗争十有九次是因他而起,还硬是要他选边站,一人扯着他一只胳膊,不让他抱著名为‘中立’的大树不放。 芦绍宗应邀和赞助商去打高尔夫了,接下来的一天大抵也是在谈工作和饭局度过。与Z2H常有合作的时尚品牌为保走在流行尖端,眼光除了敏锐也很快,RTH的半决赛入围者中必然会有将来前途无限的偶像新星,他们会先和这些孩子的老板商量来季的商品代言事宜。 韩育陵跟着芦绍宗出席这类应酬已很多次,过去两年芦绍宗把管理权放手给他,他也独自谈妥了多项著名品牌的代言合约,若不是昨晚挨了顿教训,他现在应该就是在和高干们吃沙西米、喝烧酒。代表公司应酬非儿戏,即使芦绍宗在旁,也会顾及他的面子,不会限制他的吃喝。 韩育陵后知后觉,怪不得昨晚芦绍宗和夏穆双双没空一起吃晚饭,昨晚那顿惩罚一定是三人刻意安排的,让他今天不得不更改工作行程,安分地去做治疗。 走出诊所,小炯的车已等在路旁,韩育陵坐进后座,坐下时动作稍微缓了缓,小炯居然注意到了,慌张地问:“老师,不舒服吗?” “没,只是有点累。”韩育陵笑了笑,希望小炯没看出自己的尴尬。昨晚路卡那顿打说不重,却也不轻,早上醒来时发现泛了点淤青,坐在床上和家里有着柔软垫子的椅子感觉不到疼痛,可刚才做治疗时有些动作需要坐在凳子,凳子硬邦邦的,坐下去便戳到肿胀处的痛楚,提醒他任性的代价。一早上下来,站站坐坐,让他产生了些些心理负担,即使车子座位很柔软,还是习惯性地放慢了动作。 “那我送老师回家。” “不用!”韩育陵连忙拒绝。 ——别动不动就怕我撑不住啊!这阵子他常想这么呐喊。 路卡说平常人伤筋动骨一百天,宝贝你起码要四倍的痊愈期。 韩育陵不理解这逻辑怎么来?但他当然不能不理解身边人的关心,所以他过去两星期平均一天的工作量才四个小时,饭吃得多,觉也睡得饱,他确实感觉到自己胖了,不合身的裤子居然刚刚好了。 生活过得这么悠闲,痊愈期至少可以减半吧?抱着这心态,韩育陵只打算去足五十天的物理治疗,而作了几次治疗后他感觉好了很多,于是就不想再浪费时间,计划从这星期开始回归RTH的导师行列,并开始筹备半决赛入围者的合辑唱片,与此同时,也得拾回自他出意外后就完全搁置的于守恩的个人专辑。 哪知道,物理治疗逃不掉,一周必须有至少三天得像今天这样白白流失一个上午,要是还总是因一点点疲累就得回家休息,那还不如干脆提早退休,赖在家里当米虫好了。韩育陵无法想象无所事事的生活,目前的他坚决不想放弃事业上的拼搏,他还想要更上一层楼,累又不是没累过?再说他现在也不是累,只是…… 不想了,一想就觉得脸发烫。 “我不是生理上的累……啊!也不是精神上的累,是空闲太久了,浑身没劲儿的那种累,你明白吧?”韩育陵怕自己狡辩得不到位,小炯会把他亲口说出‘累’的事情报告给干爹。 “简单来说,老师就是个工作狂,我早就知道,当然明白老师的意思。”小炯笑得十分耿直,像只忠厚的导盲犬。 “但我毕竟是助理啊,老师都把累说出口了,我要是置若罔闻也太不专业。”小炯转回头看前方,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接道:“无论如何,老师还是得回家一趟,路先生刚才告诉我,他已经准备好了老师的午餐,回去热一热便能吃,而且还做了我的份,多亏了老师,我有口福了!” 小炯为了一顿饭就这么雀跃,韩育陵除了应允先回家便没有别的选择。他禁不住要赞叹路卡对他的了解之深,知道他会为了不想扫小炯的兴而乖乖地任由摆布。 不过……小炯是真的那么喜欢路卡的厨艺?路卡做的菜虽然包含各种口味,但严格来说还是偏清淡的,调味料向来用得不多,韩育陵就是喜欢他的料理都能充分展现食材的原味。似小炯这种跟着个工作狂上山下海,忙起来便一日三餐难规律的城市人,一般都偏爱重口味料理,韩育陵就知道他喜欢吃辣的程度犹胜自己。 该不会连这助理也学会用心理战术来驯化自己? 自己是不是越来越缺乏魄力了啊? 韩育陵无奈地皱了皱眉,小炯竟神奇地再次留意到,立刻关心他空调是否太冷,还建议他可以闭上眼小寐一阵。 ——诶!我又不是小孩子! 韩育陵又多了句想喊出口的不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小炯的工作态度好像有点不同了。报告工作进度时更加有自信,也更常提出自己的建议,先斩后奏的次数也增加了。是因为前阵子都由他代为出席RTH每日检讨会议而养成了他的成熟度?还是经历过丧失亲人的磨练后便学习成长了? 痛苦的境遇能激励求生意志,为了求生自然得变得更坚强,动物都是这样,人类也应该是这样,只不过人类,是唯一会因为不想活下去而结束自己生命的物种,不是为了维持族群或后代的生存条件,也不是因为被误导性的搁浅而走向死路。 真惭愧……韩育陵禁不住有些自叹不如,但负面的东西还是不想了,他已这么下过决心——很多次,这次一定要坚持到底。 该怎么提升自己在助理面前的气势呢?韩育陵抿唇认真地思索起来。 “老师,您有私人电话进来。”小炯打断了韩育陵的思绪,把一部手机往后递给韩育陵。那是韩育陵工作用的手机,职场伦理上他都不会主动接听,偶尔亲友若没法拨通私人手机而拨那部,小炯才会在接听前先告诉韩育陵电话是谁打来的。 这次小炯既然没有询问韩育陵接电话与否的意愿,即表示他知道这通电话韩育陵必然会自己接听。看,又一次自己拿主意的例子了。 韩育陵没有多想,他其实也没留意到自己已越来越信任小炯的判断,被牵着鼻子走了一段路才醒觉,诶?好像怪怪的。 看了看来电显示,韩育陵精神一振,是何幸恬打来的。 何幸恬是韩育陵青涩时期的初恋女友,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算是谈过恋爱的伴侣。两人初中时相识,真正的交往期只有一年多,交往时最最最亲密的互动只有亲吻额头,大多数时候还是像普通要好的同学般在一起念书玩乐。 可惜后来两人的生活各自遭遇了变故而分道扬镳,多年后重逢,韩育陵已是当红偶像,何幸恬则刚念完大学,那时候,韩育陵确实想过与何幸恬再续前缘,只是命运弄人,不幸的事一波接一波,导致韩育陵在情绪失控下,要了何幸恬的贞节。 何幸恬没有怨恨韩育陵,甚至把两人的孩子生下,这点令韩育陵到现在依然对何幸恬感到无比愧疚兼感激。何幸恬的丈夫,也是韩育陵的学长——谭峻,亦视孩子为己出,甚至还曾暗示过韩育陵,表示不希望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世。 当然,谭峻没有如愿。 也好在孩子很懂事,接受自己有两个父亲,并且两个父亲都亲。只是韩育陵亏一些,因事业根据地不在祖国,与儿子只能通过电话和网络联系,儿子放长假才会过来找他。 儿子的名字,是韩育陵的四位干爹经过火药味十足的提名、投票、推翻、再提名……不下十次后才定案。瑀峰这俩字,无论配上谭姓或炎姓都顺耳,命名时还没料到将来有可能配上韩,‘韩瑀峰’听起来挺霸气,韩育陵自己去翻命名学的书查过,‘韩瑀峰’的命格属大吉,他是确定了这点,才放心去改自己的姓,跟了韩封的姓。 前半生如此崎岖,教韩育陵很难说服自己人定胜天,风水命理什么的,他虽没时间研究,但只要有人提点,他都宁可信其有。 “喂,幸恬吗?”韩育陵一开口便喜形于色。 “对啊,是我,没打扰你吧?知道你现在开始很忙碌,所以就打你工作的电话了,反正也不是什么急事,哈哈……” 何幸恬较中性,但语调活泼开朗的嗓音韩育陵非常喜欢。 不过再喜欢呢……也只能独自在心底里品味。韩育陵不自禁握紧手机,紧贴着耳朵,嘴角泛起温和的笑容。 07.接受(六) 叶雅琪留了包老妈自制的芭乐干在自己背包里,他嘴上虽说嫌弃,不过毕竟是家里的味道,当然不是真讨厌,只是也不好意思拿来当手信送人。 计程车上,叶雅琪把芭乐干拿出来请小美人吃,小美人皱着眉头凝视这散发着酸梅味道的零食,叶雅琪以为小少爷看不起这种乡下零食,撇了撇嘴想收回,美人就拿了一片出来,闻了下、伸舌头舔了舔,才放进嘴里嚼。 “哎,不喜欢吃你也不用勉强啦!”叶雅琪看小美人皱起了小鼻子,是个怕酸的孩子,误会他了呢。 “我妈妈喜欢吃这个……”谭瑀峰痛苦地嚼了几口,十分勉强地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喉咙。 “哦?那我迟些送你几包,我那行李里多的是,嘿嘿。”叶雅琪边说边一片接一片解决自己的零食,这小美人修养算好的,怕酸也不辜负别人好意,而且还会知道自己妈妈爱吃什么,看来是个好孩子,叶雅琪便不想为难他了。 “你是来度假吗?”叶雅琪热情地问,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并不是小美人长得美他才爱撩对方说话,多话本来就是他的性格。 “嗯,学校放假,算是度假吧。” “怎么说算是?” “嗯……因为也不是特地来玩。” “也是,公司又不是旅游景点,对了,你去我们公司干什么呢?找人?” “哦,算是。” “怎么又‘算是’?” “嗯……”小美人脸色有些挣扎,似有难言之隐,拜托,小孩子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你想当明星,来我们公司自荐,对吧!” “才不是!我还要念书啦!” “那你去偷看偶像,还是送信给偶像?偶像是谁?告诉哥哥,哥哥帮你!” “你不要乱猜啦!” “我们公司不随便让陌生人进去,粉丝只能进到接待处的大堂,而且也不能逗留太久,保安叔叔会很凶的哦。” “我不是去找偶像啦!” “那到底去做什么啊?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会怎样哦?” “你很烦诶!” “谢谢夸奖。” “那不算夸奖吧?” “怎么不是?我认为能让人觉得烦也是一种本事。” 小美人语塞了,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即撇过脸看窗外风景。 叶雅琪吃完了零食,用手背随意擦擦嘴,决定结束烦人的问话,关心比较正经的问题:“瑀峰,你一个人来这里吗?没大人陪你?” “我一个人来。”谭瑀峰回答得干脆,转过头来时,脸上还有些自豪的神色:“我八岁就试过一个人搭飞机了,而且每年至少会来这个国家一次,你不用担心我人生地不熟。” “哦——所以你就是去Z2H找认识的人嘛!到底是谁啊?”叶雅琪套到了话,非常兴奋。 “你这个人……”谭瑀峰似在想着确切的词汇,可最后还是用了‘很烦’做结论。 叶雅琪这下好奇心更盛了,这小美人神秘个什么劲儿呢?找人就说找人,什么算是?认识就说认识?干嘛不承认?又不是问你全名还证件号码,这样的反应不是更惹人想追问? 不过可惜这路程没多远,计程车已经停在了Z2H公司大楼正门。 叶雅琪等小美人掏腰包付钱,瞄他皮包里的现款还比自己的多,真是同人不同命,叶雅琪连飞机都没有坐过,这小子八岁就飞来飞去,真是羡慕! 谭瑀峰向司机道谢,叶雅琪也跟着道谢,两人一前一后下车,一前一后走进Z2H大堂。 谭瑀峰径自走向接待处,途中回头看了身后的叶雅琪两次,叶雅琪吊儿郎当地哼歌,与他距离有几步之遥,不至于算是在跟,谭瑀峰便没理由阻止他。 快走到接待处时,接待处右侧的电梯间传来了一声叫唤。 “瑀峰?” 谭瑀峰和叶雅琪一同寻声看去,竟是骆禾羽。 叶雅琪脑子灵光一现,他来回看看这两人,发现这两人长得有一点点像! “骆叔叔。”谭瑀峰应道,叶雅琪立刻握拳击掌,心想自己猜得没错,小美人是来找亲戚的嘛!没想到骆老师有个国外的侄子,嗯,看起来的确血统类似,都是样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的好脸蛋,骆老师都近五十岁的人了,可皱纹不多,身材不走样,镜头前神采飞扬,说他四十都没人怀疑。 “你怎么来了?没通知你爸爸?”骆禾羽走到谭瑀峰跟前蹲下,两手轻轻抓着谭瑀峰双臂,脸上是即惊讶又喜悦的表情。 “还没,我想给他个惊喜。” 骆禾羽哈哈笑了笑,说道:“他应该一会儿就会过来,想给他惊喜?那骆叔叔先把你藏起来好不好?” 谭瑀峰抿唇调皮地笑,点点头:“好诶。” “真皮。”骆禾羽抬手拍拍瑀峰的头,起身牵着他的手走向电梯,并向接待处的职员扬手表示这小孩自己认识,不需要登记了。 “骆叔叔,我第一次来这里,你带我到处参观好不好?”谭瑀峰抬头问。 “当然好!”骆禾羽带着瑀峰走到电梯前,叶雅琪正好也是去那里,便光明正大地站在后边。 “骆老师,他是你亲戚哦?长那么俊!”叶雅琪插话,插的只要是称赞的话语,就不算没礼貌。 “哈哈!看得出我们是亲戚?”骆禾羽半转过身回应,语气和脸色都甚是兴奋。 “看得出啊!骆老师你小时候一定也是这么俊。”叶雅琪继续捧,不过他是说真心话。 “哈哈哈!真的?哈哈……”骆禾羽喜不自胜,叶雅琪有点不明白这至于这么高兴? “我们不是亲戚啦。”谭瑀峰说道,但并没有显得很抗拒,反而抬起头看着骆禾羽接道:“最近报纸写说骆叔叔和爸爸有父子脸,妈妈也说过我长得很像爸爸,那就是说我和骆叔叔也有相似的地方咯?是哪里呢?” “鼻子吧!看看,我们的鼻子都很挺。”骆禾羽弯下身,拿起谭瑀峰的手摸自己的鼻梁。 谭瑀峰摸了下再摸自己的,笑着附和:“好像是诶。” 叶雅琪一边旁观,但没有凑热闹,骆禾羽刚刚那番话透露了个对他来说很不得了的讯息! 报纸写的和骆禾羽有父子脸的人,不就是!不就是!不是吧!老师有儿子?老师有老婆?老师的真名……姓谭?一个人用三个姓氏是怎样啊喂! 叶雅琪愣在当场,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 “瑀峰!” 一声大吼,从大堂正门传来,叶雅琪看过去,心脏倏地漏跳一拍,他才刚想到那人,那人就出现了,要不要那么戏剧性?还有,要不要那么凶神恶煞?原来韩育陵也会有这么慌乱且气急败坏的一面? 韩育陵迈着大步走过来,停在谭瑀峰面前,他铁青着脸,鼻子透着粗气,且刚刚吼得震惊整个大堂,明显是处在气头上。 谭瑀峰当然被吓到了,眨着大眼没说话。 “为什么对你妈撒谎?”韩育陵厉声质问。 “我……” “打电话给你为什么不接?” “我……” “要不是机场有人记得你向人询问怎么搭公车来这里,我已经报警找你!你妈还吓哭了,你知不知道!” 韩育陵越骂越大声,谭瑀峰低下了头,咬着嘴唇,小拳头握得死紧。 骆禾羽把瑀峰拉到身后,抬手搭韩育陵肩膀沉声道:“别这样大声,你问了又不让他解释,凭什么发怒?” “他告诉他妈妈已经通知我去机场接他,我连他来了都不知道!一个小孩子自己搭公车从机场过来,那有多危险!”韩育陵还是用吼的,骂完就伸手去拉儿子的手,儿子躲,他就粗暴地去拉儿子衣袖。 “你做什么?”骆禾羽推开韩育陵。 “老师,你冷静点。”叶雅琪也说道,他虽很惊讶韩育陵有家室,可看现在这情况,他还是更担心韩育陵在大庭广众失态,给媒体制造话题,而且小瑀峰的处境挺可怜…… 韩育陵没空理睬叶雅琪,他狠狠瞪骆禾羽,放低了声量,却咬牙切齿:“那是我儿子,我管教他,你凭什么干涉?” 骆禾羽深吸口气,默然不语。 韩育陵把视线移返仍然躲在骆禾羽背后的儿子身上。 适才他前去机场,拨打儿子的手机却一直没人接听,他原本不敢告知何幸恬,但何幸恬自己也联络不上儿子,再打回来问时便克制不住担忧而哽咽。 韩育陵自己也紧张,握紧的拳头,指甲都在掌心留下痕迹。他好不容易强作镇定安抚了何幸恬,幸运地在机场问到见过儿子的人,一路从机场赶回公司时,他害怕得牙关在打颤。 儿子要是出意外,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命不好?注定和血亲没有缘分。 儿子要是被人绑架,报警有用还是找韩封的黑道旧识有用? 韩封会不会不肯帮忙? 韩封已经……不太在乎自己了啊…… 韩育陵思绪紊乱,却必须努力压抑,他不能乱了阵脚,他是瑀峰的爸爸,不能期待别人帮忙,他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儿子,不能推卸责任! 报警吧。要是儿子真的失踪,报警是自己唯一有能力做到的事。 回到公司,车子还没完全停下韩育陵便打开车门,他一进门不久就看见电梯前那三个熟悉的人影。 看见儿子,他松了好大一口气,瞬间感觉到宛如脱力的状态。 接着,韩育陵见骆禾羽拿儿子的手去摸他鼻子,儿子很顺从,甚至还笑得很开心。 两人的互动,像……很亲的人。 突然,韩育陵背脊一阵凉意,鸡皮疙瘩爬上了身,胸口发闷,没来由一阵作呕,然后就怒上心头。 ——骆禾羽对自己毛手毛脚就算了,现在这样,太过分,他以为他是谁? “谭瑀峰,站到我面前。”韩育陵哑着嗓子命令。 “别用这种语气跟孩子说话。”骆禾羽还是忍不住开腔。 “你住口!放开我儿子!” “爸爸!”小瑀峰终于开口,他从骆禾羽背后走出来,抬起头看着韩育陵,眼眶已经红了,眼泪在里边打转。 “骆叔叔又没有做错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怎样轮不到你来说!我是你爸爸!走!”韩育陵抓着儿子的手便走。 小炯刚停好车赶过来,见韩育陵凶巴巴地拉着儿子大步走,小孩子步伐跟不上差点跌倒他都不停下来,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妙,可眼下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立刻转身回去负责开车。 07.接受(七) 路卡、夏穆,和芦绍宗接到小炯的通报后,陆续处理好各自的事务,第一时间赶回家去。 芦绍宗傍晚时分最后一个到家,路卡正在厨房忙活,夏穆靠在韩育陵卧室门上,侧耳偷听。 “什么情况?”芦绍宗问,一边脱下西装外套。 夏穆从门边走开,走到客厅去替老公拿公事包。 “我们回来时育陵就在客厅抽烟,看,都半包了。”夏穆指向茶几上的烟灰缸。 芦绍宗皱眉,问:“怎么不阻止?” “我们回来就这样了啊,路卡一看就骂他,他熄了烟就关房里去,小峰还在他房里浴室,所以我们都还没机会见到小峰。小炯说刚才到餐馆吃午饭,育陵净是训话,小峰骂不还口,冷静吃饭,倒是育陵不只饭没吃,还滴水未沾,宝贝火气这么大,是不是上火?该给他多喝些凉茶?” “他情绪起伏向来是这么大。”芦绍宗缓步走到厨房,路卡转身面向他,无奈地耸肩。 “我暂时没辙,你说呢?” 芦绍宗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摇头。 这些年来,这四人干爹组里教导宝贝待人处事和做事原则的人主要是韩封,其次是芦绍宗,不过芦绍宗教的多数是职场相关。 至于韩封,这人是奇葩型的个性,他道理不用嘴巴说,都是用偏激的方式让人信服,不,确切来说是臣服。但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若不在乎一个人,要多圆滑他就能多圆滑,会笑脸殷殷地像只狐狸,前胸给你捅个洞还帮你召救护车办丧事,让你死后都难知道他什么意思? 不过对他在乎的人,他态度就简单明了。 ——疼惜你一天,你就得听我的话,不听?我揍到你听为止!有本事你就飞,飞不起来就窝我怀里休想走得容易!外面危险着,小崽子! 严格来说,韩封这款当然不是理想的为父之道,不过理想与否也得看对象,他疼的这崽子又不是一般的思维,绑得不够紧,会散得魂也不见。 崽子会拿最管得住自己的霸道干爹来当榜样,是不无道理…… 可是还是那句话,得看对象啊,瑀峰是个思想健康,脾性正常的男孩子,想冒险一个人搭公车到没去过的地方很正常,甚至该说很勇敢,做父母的担心是难免,但称赞一下也不为过,这样子铁面教育,孩子会更反叛。 可瑀峰的反应算是很好了,即不回嘴也没闹别扭。今天这件事发展到目前为止,貌似不懂事的不是孩子,而是爸爸。 “韩封那边怎样?”芦绍宗暂且不理那总是不让人省心的麻烦货,世界可不是绕着他一个人转。 “嗯……”路卡抬手看表,沉着地道:“再半小时就进手术室。” 韩封三个月前咳血,做身体检查后照出肺部有良性肿瘤,于是决定动手术切除。这件事路卡来时才告诉芦绍宗和夏穆,按韩封的意思,不让韩育陵知道。 要不是宝贝出车祸,路卡不会过来。要是路卡不过来,宝贝定会纠结,会胡思乱想,想到众人无法想象的灰色地带去。 “手术大概半小时完成,我那里有朋友会捎来情况。”路卡垂手,微笑着看芦绍宗和夏穆。 “那要不要告诉育陵?”芦绍宗问。 “不用了,你又不是不懂韩封。”路卡笑得轻松,“他一开始连我都想瞒。” “谁能比你懂他啊?看,他想瞒还瞒不住你。”夏穆搭腔,走进厨房备锅炒菜,材料路卡都准备好了。 “我该说过奖吗?”路卡背靠上冰箱,露出皓齿粲笑。 芦绍宗走到路卡身旁,揽着他肩膀搂过来,轻拍他肩膀柔声:“我问过认识的医生,那是小手术,安全度很高。” “宗哥,你觉得我会不做功课?” “当然不是。”芦绍宗把手掌放到路卡头上蹭:“偶尔有机会安慰你也不错。” “哈哈!谢了!不过请你别蹭了,秃头会传染。” “喂!” “啊?真的?绍宗,我们分房睡吧。” “瑀峰!还想洗多久?出来!” 仨男人的谈话被一声闷闷的吼给打断,这声吼若没有房门阻隔,定是震耳响亮。 芦绍宗率先走到门外敲门,门内立即传来反锁声。 “育陵,有什么事等吃了饭再说!”路卡大声说道。 房内没有回应,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夏穆掏了张卡出来准备锹门锁,便听见房里传出较缓和了的话声——“打电话给你妈妈道歉。” 芦绍宗向夏穆摇摇头,夏穆把卡收起来,不过三个人都没走开,互相苦笑了下,便挤在一块儿把耳朵贴门上。 担心宝贝动粗是要紧事,偷听宝贝怎么摆威严也是个有趣的事。 房里,韩育陵坐在柔软的懒人沙发里,瞪着站在跟前的儿子,儿子拨了家里的电话,等待电话接通当儿,眼神不自在地左看右看,随即背过身去,韩育陵便沉声令道:“向着我,没让你动,不准动。” 瑀峰听话地转回身,虽然微垂着头,拉长了脸很不情愿,但两脚并拢站得很直。他在学校参与了童军,听他妈妈说,他在学校很活跃,今年还成了童军团的团长,是学弟妹们崇拜的对象。 童军学的是团体精神、纪律,和责任感,韩育陵不是没憧憬过,小时候,他常喜欢听参与童军的同学讲述他们活动的点点滴滴,有机会也会站在一旁看他们操练,还有学习各种野外生存技能。 儿子的小学生活比自己充实好多倍。 书念得不怎么样,考不上资优班,不用补习,还参与很多活动,几乎什么球他都打过,打架也打过,他爹地还让他去学跆拳道,这个爹地当然不是韩育陵,是谭峻,韩育陵非常不理解,孩子怎么可以这样纵?要是他再打架怎么办?参与童军看来也只是在玩,不懂纪律,不懂服从,没有责任感! “头抬起来。”韩育陵再下令。 “我不是木偶。”谭瑀峰抬头,涨红着脸,韩育陵从他明亮的眼神里看见愤怒。 “你!”韩育陵气得直起身,电话恰在这时接通,瑀峰轻轻地‘喂’了声。 “茵茵,我是哥哥……还没有,茵茵吃饱了没?……是吗?画了哥哥啊?留着,哥哥回去要看的……爹地在不在?……妈妈呢?……慢慢走,别跑噢。” 瑀峰和妹妹毓茵说话,语气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变,温柔又腻爱。 韩育陵差点忘了,瑀峰也是个哥哥,有个比他小六岁的同母异父妹妹,听他这么和妹妹说话,可以想象两兄妹感情很好。 韩育陵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闷,作呕的感觉又涌上来,他预感不妙了,捂着嘴起身,拿搁在床头的胃药救急,刻意用身体挡着了儿子的视线,胃药不和着水很难吞咽,他便咬碎了,酿成满口苦涩。 瑀峰已经开始和母亲对话,虽然还是说了‘对不起’,可听他撒娇讨饶的卖乖语气便能猜想何幸恬根本没有认真凶他。 “我向妈妈道歉了。”瑀峰把手机拿到韩育陵面前。 “我让你动了吗?”韩育陵冷冷瞪着他。 瑀峰瞪大了眼猛眨,像看见难以置信又厌恶的画面。 ——没规矩! “你觉得道歉就足够?”韩育陵拿过电话,用力摔到床上。 “那你想怎么样?”瑀峰抬高了声量,稚嫩的嗓音有些沙哑。 “你是在跟谁说话!” “我只是想给你惊喜才不接电话!妈妈也没怪我,你干什么那么生气?妈妈和爹地从来不会这样骂我!” “就因为没这样骂过你,才把你惯成这样!” 韩育陵走到床边,拎起瑀峰的背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地上,拿起他的护照夹和皮包,扬了扬说道:“里面的卡和现金,分分钟会引来歹徒觊觎,要是被偷走,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哼!”瑀峰哼鼻撇过脸,不悦地道:“原来是在乎钱。” 啪! 韩育陵把皮夹和皮包猛摔到瑀峰脚边,差分毫就要砸在瑀峰脸上。 小孩子终于还是怕了,细细的呻吟不慎溢出了口。 “狠一些的歹徒要是看到你一个小孩子身上就这么多钱,你现在可能是被五花大绑藏在纸皮箱里!” “怎……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这里是世外桃源?你爸爸我……”韩育陵及时住口,他差点就要说出自己就是个曾经被绑架过四次的人,人衰起来,经历搬演成戏剧都嫌夸张。 “那你是不认为自己有错,对不对?”韩育陵改口道。 瑀峰本来不想服输,可仔细想想,爸爸刚才说的不无道理,心里便产生了内疚,低下头道:“好,我承认我这样做不太对。” “所以?” “对不起。” “说你以后不会再这样!” 瑀峰抬眼看爸爸,不确定地问:“不会……怎样?” “不会再一个人搭公车!” “那怎么可能?我都快升上中学了,以后就要常常一个人搭公车上下学。”瑀峰觉得爸爸真的很不讲理。 “好,除了往返学校,我不允许你再在没有人知晓的情况下一个人上街。”韩育陵觉得这很合理,可以很适当地保证儿子的安全,他心想儿子一定会点头说好,‘儿子’就应该这样。 哪知道…… “莫名其妙。”瑀峰语气很不屑地这么说,说罢就蹲下身要去拾自己的东西。 “你说什么?”韩育陵提着儿子衣领拉起来。 瑀峰用力甩开桎梏,瞪着韩育陵,一字一句:“你,莫名其妙,你,有被害妄想!” 韩育陵气得岔气,还不小心被自己喉咙里的口水哽到,边咳边道:“你……咳!哪里学……咳!学这些……” “看电视啊。”瑀峰说着又弯下身捡。 “给我过来!”韩育陵再次拎起儿子,把儿子拉到墙边。 “手,伸出来。”韩育陵指向儿子左臂,儿子迟疑,他即厉声吼:“净学不三不四的东西!那父为子纲学过没有?我今天就让你知道,我和你妈妈爹地不一样,作我儿子,就该有儿子的样!不然以后不要来找我!伸不伸出来?” 韩育陵摘下墙上的桃木剑,儿子低头抓了抓裤子,便慢吞吞抬起左手,摊开手掌。 韩育陵总算感到些微解气,他把剑刃放在儿子掌心,缓缓说道:“听清楚,从现在开始,要是让我知道你重犯今天的错误,我不会跟你浪费唇舌。” 语毕,韩育陵把木剑抬起直眉心,咻地挥打向儿子小小的掌心。 啪! “嗯!”瑀峰吃痛,把手缩到腿边搓揉。 “伸出来。” 瑀峰咬咬牙,再次把手掌伸到爸爸眼下,白皙的掌心已泛起一片淡红色的印子,又麻又痛。瑀峰在学校挨过纪律主任好几次藤鞭,惩罚他在课堂上瞎玩爱闹,但那都是三年级之前的事了,他已很久没有挨打,在家里从来没有被打过。 “撒谎骗你妈妈,我最不能原谅,十下,不准缩。” 瑀峰还来不及显出害怕的反应,手掌便袭来一连串火辣辣的疼痛,一下疼过一下,纪律主任最多只罚过五下,他不记得能有这么难熬,好不容易十下过去,他又甩又搓地止疼,嘴里不迭嘶嘶呻吟。 韩育陵看着不免心疼,也怕自己下手过重,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体罚人。 抓着儿子挨打的手看了看,儿子的掌心都红了,韩育陵不忍心继续打,打手掌非常疼,疼在骨头上,很辛苦,他很清楚。 “故意不接电话让你妈妈担心,同样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足够。”韩育陵推着儿子背后让儿子面向墙,随即把儿子裤子拉下。 “不要!”瑀峰立即跳开,并把裤子拉上,嗫嚅着道:“打……打手……不行吗?” “你没有权利选择。”韩育陵强硬把儿子按回墙,一松手儿子便溜,他的冷静又开始倾泻。 “好,要打手是不是?三十下,伸出来。” “咦?”瑀峰惊呼,三十下超越了他的想象。 “还是二十下屁股,你自己选!” ——二十下也没有很少哇! 扣扣!有人敲门,随着是芦绍宗的声音。 “育陵,孩子可以慢慢教,你也饿了,出来吃饭。” “对啊,小峰让夏哥帮你教。” “育陵,小峰还小,已经够了。” 最后路卡的话,挑到了韩育陵神经。 因为还小,所以够了? 韩育陵深吸口气,问儿子:“你觉得爸爸罚你很过分?” 瑀峰咬着唇不说话,不点头也不摇头,他心里很慌,不知道应该怎样应对现在的状况。 “爸爸,我答应你,你说的我都答应你,你别……打我屁股。” “那你选的是手了。”韩育陵走近儿子,那木剑挑了挑儿子纤细的手臂。 瑀峰战战兢兢抬起手,掌心已经有点淤青。 看儿子害怕得微微发颤的手,韩育陵陡地一阵恍神。 这情景,曾经发生过。 选择,曾经有个人,经常给韩育陵选择。 ——你要挨饿,还是要吃痛? ——你要没办法拿笔,还是没办法坐? ——你要我打在别人看得见的地方,还是看不见的地方? 我在报复吗? 韩育陵脑中突然响起这个自问。 咔!门锁传来清脆的一声响,随即门就推开,几个人影走了进来,韩育陵感到晕眩,眼前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他双脚发软,脑中嗡嗡直响。 恍惚中,手中的东西被人夺去,然后,好像是关门的声音。 “育陵。” 腰被人扶着,免去了摔倒,韩育陵抬手扶着额头,路卡厚实动听的嗓音穿透进耳膜。 “振作点。” 韩育陵努力让视线有个焦距,找到了床头的药瓶。 ——没事,只是胃痛发作。 韩育陵摸摸肚子,缓缓控制自己的呼吸,渐渐凝聚了一点点体力。 “我好像……饿过头了……” “确定?”路卡伸手探他额头温度。 “你在冒冷汗,床上躺着休息一会儿。” “不用。”韩育陵轻轻推开路卡搀扶自己的手,转身走进浴室。 “我洗个澡,你帮我看看瑀峰的手,我好像打重了。” “刚才看了,没什么,没打重,你就是骂得太凶了。” 韩育陵停在浴室门前,低头吐了口气。 “嗯,被你们影响了,以后少点骂我。”韩育陵向路卡笑了笑,拉上浴室门。 ——还好,没做无法挽回的事。 ——儿子,果然不应该和自己住在一起。 07.接受(八) 韩育陵的晚餐是在阁楼的工作室一个人吃。工作室的玻璃墙是特殊玻璃,调整室内灯光能制造三种效果,一种是全透明,第二种是单向,外边看不见里面,第三种是完全阻隔内外的光线,他选择了第三种。 电子钢琴连上耳机,耳机罩上耳朵,世界,只剩自己和音乐,孤独,却不空虚,是对自己,和对周围的人最安全的处境。 瑀峰只有一星期的学校假期,开学前两天就飞回去。问过了他妈妈,学校假期作业都是电子试卷,可以下载下来让他写,不写也没关系,两天够他临时抱佛脚,让他尽情玩吧!他妈妈说。 写作业是学生的责任,临时抱佛脚是不可取的行为,韩育陵要好好把这两个规矩教给儿子。 不过,自己首先必须冷静下来。 耐心教导孩子是父母的责任,怒骂和体罚是不可取的行为。 ——老师,你冷静点。 嗯? 不经意想到了中午在公司忽略了的那把声音。 那猴子,介入自己私事的次数会不会多了点儿? 说起来,今天本来是打算让他试唱那日因他的启发而创作的歌曲,歌词韩育陵前几天刚完成,歌名《Re-alive》,曲风走庞克摇滚,也不乏流行元素,整体青春洋溢中又带点叛逆愤世的味道,歌意描写结束初恋后的重生,是为猴子量身定做,当然也加入了些韩育陵自己的想象。 猴子很有舞台魅力,气足,现场演唱没问题之余,还可以乱跑乱跳,但他不会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他懂得和观众做眼神交流,那日半决赛,他和伴奏乐团也有互动,他缺乏独霸舞台的傲气,他适合从组团起步。 很好,开始工作就能冷静下来。 韩育陵离开钢琴,从墙上摘了把电吉他下来接上音箱。公司的幕后音乐制作班底有六位吉他老师,Senya里的Yzak也是个吉他高手,曾跨刀参与师弟妹的专辑制作,跑宣传亦会随行护航,猴子这首歌就交给Yzak吧,两个人同台演出可以吸引更多目光。 韩育陵已把叶雅琪列入重点栽培的新人名单,比赛赢不赢都不会轻易放他走了的。芦绍宗对他印象也好,私下已提过会把他推荐给赞助商。昨晚半决赛的成绩,骆禾羽给他的评价比韩育陵还要高。 骆禾羽就是喜欢叶雅琪这型的吧,年轻、单纯,很好骗的样子。 骆禾羽这人,五年前娶妻,四年前离婚,膝下无子女,孤家寡人,潇洒倜傥,有事业、有魅力,是个钻石王老五。 韩育陵对待骆禾羽表面上是亦师亦友的态度,实际上,他对骆禾羽偶尔的过分关心和亲昵举动非常反感。 之所以会‘非常’反感,和四位干爹有点关系。 干爹们很保护韩育陵,早些年还会很在乎他有没有被人吃豆腐,无论对方是男是女。 韩育陵不觉得自己限制儿子不可单独外出很无理,因为他就曾被干爹们这么限制,他都已是个成年人,不过他知道干爹的担心合理。 落单的危险不仅仅应用在老弱妇孺身上。虽然很可耻,但韩育陵必须承认自己心中的恐惧。他害怕与体格凌驾自己的人单独相处,害怕与没有深交的人肌肤相亲。 一个三十二岁的大男人,怕被人占便宜,怕被人拐带,怕被人强暴,怕的并不是会有多痛,会有多危险,会有死掉的可能,韩育陵怕的是没死的后果。 没人知道就算了,他可以谎称被狗咬,有人知道,他就完了,他知道社会可以给他多深、多狠、多毒的事后伤害。 干爹们现在或许已觉得他有保护自己免于危险的能力,但一定还是会害怕旧事重演,可这么久以来,他们对骆禾羽居然毫无忌讳。 平时工作后与骆禾羽及几位老师聚餐或小酌几杯,韩育陵觉得很应该,没有不妥,可他一直不明白,干爹们对骆禾羽这个‘外人’的待遇为什么与别不同? 过年过节,骆禾羽会出现在家庭聚餐,邀请他的人通常是芦绍宗,一年至少有一次,多则三四次,韩育陵家中会聚集他四位干爹和宝贝儿子,以及一个骆禾羽。这便是韩育陵没带过儿子到公司,儿子却认识骆禾羽的原因。 十二年前韩育陵刺伤强暴他的男人,骆禾羽为他顶罪坐牢的事,是韩封说的,事发的过程,韩育陵其实无法记得清晰,他记得自己被侵犯,但不记得自己有还手。正因如此,他没办法深入了解骆禾羽会为自己做到这一地步的原因。 相信韩封的决定绝对是为自己好,所以韩育陵也相信自己没有必要知道太多。 但,今天在公司目睹的画面,让韩育陵心里产生了动摇。 他可以藏着‘骆禾羽对自己有非分之想’这样的疑虑,但不能够缀着一个‘骆禾羽对自己的儿子也有非分之想’的疙瘩,他需要知道真相,再判断该不该和骆禾羽划清楚河汉界。 可这些年来,干爹们都一致默认骆禾羽的特殊身份,都沉默了这么久,突然问他们他们会说吗? 还是自己问吧。 今天在公司大堂的众目睽睽下让骆禾羽下不了台,无论如何是必须要说清楚了的,不然下次见面定会尴尬。 一边想着这件事,韩育陵已把之前编好的吉他旋律弹奏一遍,并录了下来,开启电脑,在网路找到上线的Yzak,敲了进去。 “老师。”Yzak回复得很快,他最近没工作,挺闲。 “嗯,方便吗?我传新歌过去。” “哦……嗯……方便。” 通讯只有音频,没有视频,韩育陵不知道Yzak人是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是在迟疑什么,不过既然说方便,韩育陵便不疑有他,将《Re-alive》的demo和已有八十巴仙完成度的编曲配乐传过去。 “这首新歌的吉他交给你,改两个版本给我,最近没忙什么吧?”韩育陵以聊天的语气问,和于守恩的关系虽然已经变质,但Senya其他四子不该被牵涉进去,韩育陵这么希望。 “噢,好,我最近……只是彩排贝鲁姐的婚宴演出。” “那得好好表现,搞砸了我不会放过你。” “嗯,我会用心表演。” 韩育陵可以想象Yzak认真点头的模样,Yzak在Senya中个性最内向,反应比较迟钝,创作实力不俗,至少强过于守恩,但没有事业野心,没工作时他可以整日足不出户,是个技术宅,他家里经营乐器行,他说如果哪一天倦怠了,就退休回家顾店。 “啊,到我上场了,老师,我迟些联络你行吗?” “上什么场?”韩育陵刚问,便听见熟悉的篮球触地声响。 “好啊,打球怎么不找我?”Yzak的交友圈小,加上本身就不爱出门,难得会出来打球一定是和公司的人在公司宿舍的篮球场打,以往这种活动韩育陵都会受邀。 “呃,我是被Shawn叫来凑人数的……不是在公司,在Shawn公寓楼下的球场,老师要来吗?我可以去接老师。” 是于守恩召集的啊……那还是算了。 韩育陵拒绝后,Yzak便走开去,不久档案传送完毕,韩育陵即离线,他相信Yzak三天内便会给他交功课。 搁在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菜色是小孩子喜欢的炸鸡块、番茄虾球、茶碗蒸蛋、罗汉斋,还有花生莲藕排骨汤。夏穆把餐盘端上来时,坚持要看韩育陵趁热把汤喝完了才下楼。 吃过了胃药,胃口便总是提不上来,韩育陵拿筷子戳碗中的糙米饭,叹了口气,坐下来机械式地将饭菜一点一点送进口。 路卡就在楼下,若把饭菜倒掉根本瞒不住,屁股还微微疼着,还是别自找苦吃了。 咚咚咚,有人敲玻璃门,韩育陵拿遥控器调整灯光,玻璃墙恢复了透明,敲门的是瑀峰,与此同时,韩育陵瞄见楼下客厅有不速之客。 三位干爹和骆禾羽,围坐在客厅小酌。 瑀峰推了推门发觉没锁,便走了进来。 “爸爸,骆叔叔来了,带了你很喜欢吃的焦糖布丁哦。”瑀峰走到韩育陵用饭的小圆钢桌边,桌上除了餐盘,还有一叠杂乱的手写乐谱。 “爸爸,你怎么吃这么慢?炸鸡很好吃耶,你不吃吗?”瑀峰盯着摆得整整齐齐的炸鸡块流口水。 客厅里的人抬起头看向阁楼,韩育陵眉头一皱,立刻调整光线,墙面成了单向玻璃。 “想吃吗?来。”韩育陵夹起鸡块送到瑀峰嘴边。 “唔……”瑀峰往后缩了缩,眨着水灵灵大眼:“我吃很多了,这是爸爸的……” “爸爸约了朋友吃宵夜,这些你帮爸爸吃,别浪费。”韩育陵把鸡块塞进瑀峰嘴里,再把筷子放到他手边。 瑀峰嚼着鸡块,看着爸爸起身走到电脑前,失落地噘起小嘴:“爸爸要出去噢……” 韩育陵‘嗯’了声,从影印机拿起一叠纸张,一边用钉书器把纸张分别钉起来,一边说道:“你的假期作业在这里,一共五份,刚好一天做一份,你回去前就能做好。” “咦——” “咦什么?”韩育陵严肃地督了眼儿子。 “两份数学,一份英文,一份中文,一份历史,我先看看哪份比较容易,让你今晚做,别愣了,快吃。”韩育陵把餐盘推到儿子跟前,坐下来翻阅儿子的试卷。 “虾球也很好吃噢。”瑀峰企图转移爸爸的注意力。 “嗯,你吃,都吃完了,别告诉路叔叔是你吃的。” “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为什么。” “我哪有问很多为什么?” “数学。”韩育陵把数学试卷挑出来,其他的放到一边去,“很简单,我回来的时候必须看到已经作好。” 瑀峰嚼着满嘴饭,凑过来看爸爸挑的试卷,才看了一题就皱眉抗议:“好难!不会啦!我回家让妈妈教我!” “难也得做,做错了爸爸会教你。” “不会就是不会,错的答案我也不会。” 瑀峰仰起饭碗把饭连菜都给扒完,路叔叔的饭真不是普通的好吃,爸爸一定是吃腻了才这么不珍惜。 放下碗,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才发现爸爸的脸阴沉得可怕。 “爸爸,明天才作啦,我已经有点困了……”瑀峰可怜兮兮地望着爸爸,这是穆叔叔刚才教的,穆叔叔说爸爸是色厉内荏,吃软不吃硬,跟爸爸嘴硬,爸爸要气得内伤的,别太为难爸爸,但是装装可怜无妨。 韩育陵二话不说,抓起儿子左手腕,本来想用鞭打威胁儿子,却见儿子手掌还留着挨打的痕迹,怒气马上就减弱,放松了手上力道,用拇指轻揉儿子青肿的掌心。 “嗷嗷,痛……”瑀峰喊着痛,不过心里可乐,爸爸心疼呢! “擦药没有?” “宗叔叔给我擦了,冰冰凉凉地很舒服。” “那就是不痛了?” “痛!痛啊!”瑀峰用力点头。 真是只鬼灵精! 韩育陵松开儿子的手,起身收拾桌上碗盘,他这只小鬼灵精还真能吃,一颗饭粒都不剩下。 “你待在这里做,算式忘了可以上网去查,解不开也至少把算式展开来,证明你看过了题目,别闻一闻卷子的味道就告诉我不会。”韩育陵很轻很轻地捏了下儿子的耳垂,软软的手感根本舍不得用力,怎么路卡捏自己会这么不留情面? “好啦……”瑀峰无奈地应,心想把题目重抄一编也算展开,爸爸疏忽了,嘿嘿。 见爸爸端了餐盘转身,瑀峰便追着爸爸背后,爸爸到了门口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指着那张小圆桌,沉默地下令。 “爸爸有事情和骆叔叔谈,你别下来。”韩育陵说罢就转身下楼,儿子还是跟了出来,他正要骂,儿子就跑着越过了自己率先下楼,一溜烟往路卡的睡房跑。 该不会躲房间里哭吧?唉,交给干爹们哄就行了。 韩育陵把餐盘放到厨房,后再走到客厅,夏穆让了个位子给他坐,骆禾羽给他倒酒,他即扬手阻止。 “骆老师,我本来有事和你谈,不过瑀峰在这里,不方便,我们明天约个时间行吗?”韩育陵语气冷冷地问。 骆禾羽倒酒的手居然颤抖了下,酒不慎溅到了桌上。 果然,心虚了。 “时间我会再通知你。”韩育陵说着就回房换衣服准备出门,骆禾羽是干爹的客人,他不能下逐客令,但他此刻不想勉强自己和这人待在同一屋檐,他会无法平静。 简单穿上件外套,韩育陵拿了车钥匙和皮夹就快步离开房间。 “那么晚了,你想去哪里?”芦绍宗问。 “透透气。”韩育陵一边穿鞋一边开门,‘透气’似乎一点也不像是急事,他的动作却快得像约会迟到。 “爸爸!等一下!我有东西……”瑀峰从房间跑出来,手里好像拿着个盒子,韩育陵没心思多看,用力关上了门。 “……给你……”瑀峰小声地把爸爸听不到的话说完,他低头看自己手上的礼盒,眼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 距离上一次见爸爸,已经过了半年,那么久没见,见了面的大半天就都几乎在不好的气氛下度过。 盒子里特地准备给爸爸的礼物,花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才完成,爸爸居然不屑一顾。 心中的委屈突地排山倒海,瑀峰再也忍受不住,跑回房间去跳到床上,不一会儿便哇哇哇地大哭起来。 首先是穆叔叔来哄,不停地说爸爸的不是,说等爸爸回来会教训爸爸。接着是宗叔叔,没说什么话,只是摸着自己背脊安抚,轻声说着——乖,小峰乖。 最后是路叔叔,把房门关上了,坐到床上。 瑀峰已经哭够了,只趴在枕头上抽泣。 “路叔叔……爸爸……爸爸是不是……觉得……我很……很烦……” “或许吧。” 路叔叔这么说,瑀峰鼻头一酸,差点又要大哭出来。 “不过你爸爸,就是缺少烦得了他的人,没人烦他他会很寂寞。”顿了顿,路卡续道:“小峰,你觉得爸爸爱不爱你?” 瑀峰翻身靠着床头坐起来,路卡把他搂到身边。 “应该……爱吧?” “怎么爱呢?” “爸爸常常写电邮给我,常常寄礼物给我,可是……”瑀峰咬了咬唇,接着说出自己从没告诉过其他人的心里话:“我知道爸爸很忙,爸爸很有钱,爸爸的事业比爹地庞大,所以……那些礼物对爸爸来说一定不算什么,或许根本就不是他买的,信也不一定是他写的。” “妈妈说爸爸很疼我,可是我感觉不到,我感受得到妈妈和爹地的疼爱,妈妈每天睡觉前都会亲我,爹地每天吃饭时都会问我学校的事,还有茵茵,茵茵很喜欢抱我,还会学妈妈亲我脸颊,可是爸爸……”瑀峰说不下去了,其实他还是对爸爸的惩罚心有余悸,但他更害怕爸爸不原谅他,所以一直把委屈藏心里。 “我做了礼物给他,还差点被他摔烂……”瑀峰捧起放在床上的礼盒,已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流。 “会亲你,关心你的每件事,抱你,呵护你,照顾你,珍惜你。”路卡抬头看着天花板缓缓说道,瑀峰好奇地望着他。 “爱人的方法,不是每个人都能无师自通,是需要教的。”路卡低头看向瑀峰,微笑着道:“既然你都懂如何爱一个人,那不如你来教你爸爸吧。” “我教爸爸?”瑀峰对这说法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嗯,你爸爸脑子和别人不一样,他小时候聪明,越大就越笨,可偏偏他小时候没人教他怎么爱人,现在要让他学,他又笨,我们都快投降了,你加入帮忙吧!”路卡拍拍瑀峰肩膀。 “爸爸小时候没有人教他?” “没有。”路卡摇头。 “我的爷爷奶奶没有教他吗?” “没有。” “为什么?” “他们不爱你爸爸。” 瑀峰眨眨眼,撇过脸,默默消化路卡的这句话。 瑀峰问过妈妈,自己的爷爷奶奶是不是和爸爸一样住在别的国家,妈妈说他的亲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了,这便让瑀峰知道爸爸并不是孤儿。 “妈妈说……爸爸小时候很厉害,是学校的模范生,还很会打篮球,很帅,很受欢迎,老师学生都喜欢他。”这样的小孩,父母一定很爱啊,瑀峰这么认为。 “为什么爷爷奶奶不爱爸爸?” 路卡耸肩,接着问:“你爱不爱爸爸?” 瑀峰点头。 “你希不希望爸爸用你爱他的方式来爱你?” 瑀峰拼命点头。 “那……” “我来教爸爸!”瑀峰抢着说道。 “我会很爱很爱爸爸,让爸爸学会怎么去爱人。” 07.接受(九) 叶雅琪盘腿坐在宿舍保安处的接待柜台,驼着背黯然神伤地掰花生,脚边有两罐空啤酒,他酒量马马虎虎,只两罐下肚便已略有醉意,脸颊微红。 “可恶……真没义气……庆功宴应该一起去啊……怎么可以不等我咧……” 同住宿舍的其他十九名半决赛入围者都出去狂欢庆祝了,叶雅琪也受邀,但他去了趟巴士总站取回遗漏在巴士上的行李,回来时误了一同出发的时间,房里只有一张纸条告诉他地点,让他自己搭车过去。 本来呢,叶雅琪是不会拘泥小节,他还是会快快乐乐地去和大家会合,就车资方面心疼一点吧。可今天中午偶然撞见‘韩育陵有家庭’这晴天霹雳的事情,让他心情徘徊在谷底了大半天,眼下自己被团队遗落了,顿时就没了庆祝的心情,便到便利商店买了半打啤酒和花生,找值夜班的保安喝闷酒。 “谁让你自己迟到?活该!”保安吃着叶雅琪贡献的芭乐,喝着叶雅琪请的第四罐啤酒。 这个曾经刁难过叶雅琪的保安,这阵子由于叶雅琪每天见到他都会热情地打招呼,很快就对叶雅琪改了观,见小伙子心情欠佳,便大发慈悲充当他的吐苦水对象,再说有免费啤酒喝,不亏。 “就路上塞车嘛!吼!”叶雅琪愤怒地把花生壳丢进垃圾桶。 “喂喂喂!别丢我这里!一会儿你拿出去倒掉!”保安把垃圾桶踢到柜台外边。 “请你喝酒你还指使我倒垃圾?你别太过分了哦!我都还没跟你计较你情报出错的事!”叶雅琪指着保安的鼻子。 “什么情报?”保安摸不着头脑。 “你告诉我韩先生没结婚啊!人家儿子都有了诶!” “据我所知是没结婚啊,奇怪了,老板有没有老婆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可大!”叶雅琪在柜台上站起来,心里想着要说‘我坚决不做小三!可是我好喜欢老师啦!’醉猴子酒后吐真言的千钧一发时刻,宿舍大门传来‘哔’的一下感应声,两人一同看向滑开的门,一见来人,立刻一起手忙脚乱收拾柜台上的残局。 韩育陵冷眼瞟违反了工作守则的保安,以及非常失态的猴子。 “韩先生,这么晚了,有事吗?”保安慌慌张张从柜台内走出来,发现自己的制服衬衫大咧咧地敞开,开放地秀出自己的啤酒肚,连忙掉头回去把衣服穿好。 “老师,那个……晚上好……”叶雅琪抱着垃圾桶,把啤酒罐和花生壳扫进去,突然想到了什么,接着道:“啤酒都是我喝的,他没喝啦,哈哈哈……” 韩育陵抬头往上看,见照着保安柜台的闭路电视被调整了角度,沉着脸对一脸心虚的保安道:“这次我当没看见,不过我会要人事部从明天开始每天检查闭路电视的录影,你好自为之。” 韩育陵说完就掉头走,他原是想来看鱼,但看这情况,他若待在这里,这保安定会处处招呼自己,拍自己马屁,以求可以抵消失职的过错。 “唉!这下完了!会不会被炒鱿鱼啊?都是你害的!”保安不安地来回踱步。 “老师都说这次算了嘛,你以后小心点就行。”叶雅琪边说边对着玻璃整理自己仪容。 “这说谁不会说?老板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 叶雅琪突地像被踢了档部,抓着保安衣领恶狠狠道:“老师不是这种人!” 见保安瞪着眼傻楞,叶雅琪察觉自己反应过度了,忙松开手,告诉保安会帮他说话,便匆匆跑出宿舍大门,希望能追得上韩育陵。 但是追上了该说什么呢? 告白? “啊——不行!没有心理准备啊!”叶雅琪在宿舍和公司之间的街道抱头大叫。 “你发什么神经?” 叶雅琪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得跳起来,循声看向身后,见他的告白对象正靠在宿舍外的走道墙上,手上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 叶雅琪左看右看,幸好周围都没有人,他咬了咬牙,扭扭捏捏地跑到韩育陵跟前。 “醉了就回去洗澡睡觉,要是被人拍到你在这里鬼吼鬼叫,你便不用浪费一个月的时间通过半决赛,明天就收拾行李回老家。”韩育陵语气冷冷地说道,一边掏出打火机点烟。 “哎哟……”叶雅琪低着头双掌合十,迭声恳求:“老师,对不起啦,你别生气,别生气啦,我发誓,不会再有下一次,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不会怎么样?”韩育陵扬扬下巴。 “不会……”叶雅琪垂下手,战兢兢抬头看韩育陵。 “不会再在公众场合作有损形象的事……”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老师,对不起。” 韩育陵往空中吐了口烟,伸手到叶雅琪头顶上搓。 “我知道这是你的性格,不过你已经是公众人物,必须学会把真性情收敛起来。” “哦……哦……”叶雅琪对这番话是蛮想反驳的,可韩育陵的举动让他顿感浑身一阵酥麻,有种受宠的异样舒适,仅能支支吾吾地乱点头。 “不是有庆功宴吗?怎么没有去?”韩育陵问,这场庆功宴他也受邀,便派了小炯代替他出席,外加埋单。 “我……”叶雅琪抓抓头发,尴尬地道:“刚才出去办点事情,回来的时候大家都走了,就……没兴致去了。” “哼。”韩育陵忍不住轻笑,“你也会没有兴致?” “当然会啊,我也是人嘛,发生了些事情,让我有些打击……”叶雅琪扁扁嘴,暗暗腹诽韩育陵真可恶,种了因还嘲笑这果。 “什么事?家里出事?” “不是啦……”叶雅琪转个身背靠上墙,和韩育陵并肩站着,“一点点小事,影响了心情。” “如果是家里有困难,必须告诉我。”韩育陵认真地道。 叶雅琪心一阵痒,想问韩育陵为什么这么在乎自己?韩育陵却接着灭了他心中摇曳着的春心花火。 “你已经是Z2H的签约艺人,我有义务确保你可以安心为你的演艺事业打拼,清楚吗?” 叶雅琪挺直身,心里虽有点失落,还是打起精神大声回应:“清楚!” “你啊。”韩育陵又禁不住笑出声,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叶雅琪后脑,“以为自己在当兵吗?” “我是还没有服兵役,不过现在的感觉应该挺像当兵的吧?有那么多条规要遵守,每天的生活也很规律,上课迟到还是不专心会挨骂,犯了错还得被赶走,呜哇……真是每天都在恐惧中度过!”叶雅琪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寒颤。 韩育陵懒得吐嘈叶雅琪的夸张了,说道:“包吃喝还包住宿,这么便宜的事,能让你们过得太轻松吗?” “说的也是,这么想就更可怕了,要是真的不小心被解约,去哪里找福利这么好的工作啊!糟糕!我居然忘了到观音庙还个愿!” “你真的有拜观音?” “真的啊,老师,你以为我上次骗你哦?” 韩育陵不回答,撇过脸去吐烟圈,那时候到叶雅琪家里没看见观音像,他的确恍然大悟自己被叶雅琪给骗了,当下还觉得很丢脸,居然被个小鬼哄骗自己吃东西。 “老师,你吃过饭了吗?”叶雅琪小声问。 韩育陵像被踩着尾巴,转过头瞪叶雅琪:“我看起来很像不吃东西就会马上死掉吗?” 叶雅琪吓得一愣,没想到韩育陵会突然不高兴,还真是……挺有趣的反应。 “当然不是,就……‘吃饭没有?’一般上聊天都会问的嘛。”事实上叶雅琪是觉得韩育陵不甘不愿的吃相很可爱,想试试看有没有机会再欣赏一次。 “哼。”韩育陵熄掉快烧尽的烟,不悦地随口应:“吃了。” “那就好……我还没吃正餐诶……”叶雅琪摸摸肚子,思索着该用什么计来骗韩育陵陪自己一道吃顿饭。 “这么晚了还没吃?”韩育陵蹙眉。 咦咦?关心我吗?叶雅琪不由得精神一震。 “刚才我出去,错过了食堂的晚饭时间……” “饿不饿?” 叶雅琪点头如捣蒜。 韩育陵对饥饿很敏感,他每年捐出十几万在慈善,救助缺乏粮食的国家,他尤其更看不惯自己有义务照顾的人吃得不好,公司的食堂他每个星期都亲自过目厨师制定的菜单。 “去买饭盒。”韩育陵指向远处商店街唯一还在营业的连锁便利店。 “哦……这……”多余的钱都花在啤酒和花生了,叶雅琪不敢说。 钱不够用的脸色,韩育陵也颇为懂得辨识。 “走,我请你吃。”韩育陵说着就率先往便利店的方向走,叶雅琪待他走出了几步才蹦跳着跟上来,手插在口袋乐呵呵地道谢。 便利店的便当饭盒琳琅满目,叶雅琪在选的当儿,韩育陵也饶有兴味地逐一研究。 初出道时,收入还不是很宽裕,偶尔会买特价便当充作正餐,但次数还是很少,因为韩封不喜欢韩育陵吃便利店的东西,嫌不够新鲜,不营养。 成名之后,就几乎不曾吃过这些方便快捷的食物了,即使是在家里弄方便面,冰箱也随时备着新鲜的食材来配搭。 ——啊,这个吃过。 韩育陵拿起一份鸡腿便当,是个老字号的牌子,挺怀念的,里面有饭有肉有配菜,让他想起被韩封收留以前,在一家小酒廊打工,酒廊老板每天提供他一餐饭,就是便利店卖的鸡腿便当。 一天就这么一餐,营不营养根本就没想过,也不理是冷的还是过期的,拿到手上就马上拆开来吃,那用劳力换来温饱的滋味,总是满足得想哭,即使每天都是一样的便当,都从来没有嫌过。 似乎是从不愁吃穿开始,就越来越不珍惜餐餐能吃饱的福气,要命的胃病,或许是对自己的惩罚。 “老师,我选好了。”叶雅琪靠到韩育陵身边,看他手上的便当,说道:“老师也要吃吗?这个分量很少诶,不推荐啦,鸡腿便当还是这个牌子最赞!”叶雅琪说着便拿了另一个牌子的便当递给韩育陵。 “这个的卤蛋很入味,酸菜脆脆地很爽口,蛋饼很香,最关键的是鸡腿很大!” 韩育陵侧过身去拿叶雅琪手中的便当,两人原本肩膀相触,这么一来便靠的更近。 叶雅琪浑身僵硬,心跳加速,他的鼻子,都快蹭到韩育陵脸颊了! “真的很好吃?”韩育陵拿过便当,左右比较手上的两个牌子,一个是怀念的味道,一个是猴子推荐的未知。 “那……那两个都买,比……比比看咯。”韩育陵虽已站直了身,不紧靠住自己,但叶雅琪还是紧张得口吃了。 “心虚什么?想骗我吗?”韩育陵眯眼瞪叶雅琪。 “真的啦!”叶雅琪跳脚。 “好,那你买这个,我试吃几口就行。”韩育陵把叶雅琪手中的排骨便当放回冷藏库,把他推荐的鸡腿便当塞给他。 ——这也太霸道了吧! “可是我想吃排骨,老师你就买两份咯,你体格这么好不可能食量那么少。” “现在是谁埋单?” ——好吧,霸道有理。 叶雅琪只好不舍地挥别顶级排骨便当,捧着他前阵子有些吃腻了的鸡腿便当跟在韩育陵后边去结账。 “嗯?有生菜沙拉。”韩育陵突然停下脚步,叶雅琪差点撞上他。 “哦……”叶雅琪搔搔鼻子,凑到韩育陵耳边悄声道:“不划算的,到菜市买来自己整更好。” “那果汁……”韩育陵走向饮料架,有许多牌子他都没喝过,包装很精美,瓶子上的设计很漂亮。 “那么精致。”韩育陵仔细地每一瓶观看。 叶雅琪目不转瞬盯着韩育陵微弯的背影。 韩育陵很快选了两瓶不同牌子的新鲜芭乐汁。 “一个你的,一个我的,不过两瓶我都要试。”韩育陵提着果汁和便当走到柜台,途中还是不停地看架子上的零食。 ——好可爱。 好像……带小女友逛街。 叶雅琪笑不出了,但心跳得更加快,心里的悸动是前所未有的,犹胜和于守恩曾经历过的浪漫时刻。 他真的,好喜欢韩育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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