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上初阳 下——巴默默
巴默默  发于:2014年05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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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上)

 叶承德带着白阿小去了东宫。之前已经有太监提前通传过,白阿小还坐在马车上,远远地便瞧见殿门口立着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少年,他挺拔地站立着,气度不凡,年纪虽轻,却隐隐能看出绝色之资,眉宇间那股威严之气不下叶承德。 马车停下来之后,叶承德牵着白阿小的下了车,那小少年淡淡地扫了白阿小一眼,而后神色自若地给叶承德请安道:“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罢,不必多礼。”叶承德一手扶着他,一手牵着白阿小,道:“初阳,这就是我儿子,叶景澄。你叫他景澄就行了。” “景澄,这是初阳,你叫他……”叶承德回头,询问地看着白阿小:“叫哥哥行吧,还是叫阿小?” 白阿小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叶景澄。这小娃儿明明比白阿小矮些,可目光却像是在俯视着自个。他气势太强,白阿小不自觉地就往叶承德背后缩,躲躲闪闪道:“随意……” 叶景澄一本正经地对白阿小行揖礼道:“见过小哥哥。” 白阿小从叶承德背后挪出来,学着他的样子也作揖道:“见过景澄。” 东宫的太监宫女们被这情景给惊着了,皇上竟让这男宠直呼当朝太子的名讳,还让太子给男宠行礼。纷纷惊诧地看着叶景澄。 叶景澄面上毫无异样,心里却总算明白穆萧为何总要逮着白阿小的事情不松口了,这人连行礼也不会,又得宠成这样,必定会将穆萧气的跳脚。 叶承德等两人互相见过后,便一左一右牵着两人往正殿里走,边走边道:“日后见面不必这样多礼,都是自家人。” 奴才们听完叶承德的话更是惊地下巴也要掉在地上了。等三人走了老远,才陆陆续续回过神,跟上去伺候着。 三人在正殿坐定以后,叶承德对叶景澄道:“景澄,今日功课可完成了?” 叶景澄答道:“回父皇,都完成了。” “嗯。这个时辰也应当是你休息的时候。”叶承德看了眼天色道:“往后若是朕支不开身,你就陪着初阳玩,你们两年岁相当,应该能玩在一起。” 两人互相对望一眼,白阿小首先将目光收回。明明就相差很多……我大很多好罢…… 叶景澄应道:“儿臣遵命。” 叶承德满意地颔首道:“行了,你去把提督带出来给初阳看看。” 叶景澄行了礼以后便下去了,片刻后院子里响起一阵洪亮的犬吠声,白阿小一回头,只见叶景澄牵着一只体型威武的灰色狼犬正在往这便走。 “将军!”白阿小激动起来,立刻就要过去。 叶承德赶忙拉住他,道:“这不是将军。”他的声音有些伤感,顿了片刻又道:“这是提督,是将军的儿子。他对你还不熟悉,别忙过去,仔细他咬你。” “啊……”白阿小想起来,将军已经不在了。 提督看见叶承德便兴奋了,猛地往这边跑过来,叶景澄都有些拉不住。 叶承德含着笑,等着提督靠近了,便亲热地摸着它的毛。白阿小坐在一旁看着。嘴又撅起来了。 此后的一个月,在叶承德忙着议政批折子的时候,白阿小就呆在东宫和叶景澄、提督在一起玩,或者去御花园逗叶乾元养的各种各样的小畜生。白阿小最开心的一件是便是和提督熟悉了起来,至于叶景澄,应该是熟悉了吧……他脸上总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也不知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六月的最后一日,天格外的热,清晨初升的日头便晒得人心慌。在这一天,叶承德率领皇亲贵胄文武百官,在京城城门迎接凯旋而归的叶乾元。 战功赫赫,令敌寇只闻名号便两股战战的娴王殿下,总是戴着面具,充满传奇和传说的狐面将军,叶乾元,回来了。 没有人不期待他。 除了白阿小。 此刻他头枕在提督的身上,躺在御花园的树荫下浅眠。今日总觉得累得慌,怎么睡也不够。 终于回来了。 叶乾元骑着高头骏马,眺望着一众迎接他的人。在边城一年,叶乾元明显憔悴了许多,原本白皙的面庞晒得黝黑,却是更增加了阳刚的味道。 宫城里准备了隆重盛大的仪式,这年轻的将军庆贺。烟花歌舞,从清晨一直喧闹到天黑。 宴会散场之后,叶承德遣散众人,单单留下叶乾元。兄弟二人坐在宴厅正中,一杯杯地喝着烈酒。 “乾元,朕很高兴……你没有辜负朕的期待。”叶承德喝了不少,此刻说这话,舌头也有些打结。 “皇兄……”叶乾元还是清醒的,瞧着叶承德难得一见的笑颜,不禁动容,道:“大哥,总是你护着我的。如今,乾元也能为大哥尽绵薄之力,能为大哥分忧,乾元万死不辞。” 叶承德抬起迷离的眼,低声笑着。混沌中想起了白阿小,也不知他一人在南书房,能不能安睡。 “现在什么时辰了?朕要回南书房。”叶承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叶乾元赶忙扶着他。 “你别跟着朕,朕有个秘密,答应了他不能告诉你。” 叶乾元被他的醉话逗笑了。叶乾元总是狠戾严肃的,此刻微醺,面色微红,显得更有了人情味。 叶承德靠着叶乾元的支撑走了几步,便停下放开他的手,站定认真地问道:“乾元,你还想着孟青是罢?” 叶乾元皱着眉,莫名其妙。 “朕有个秘密。”叶承德竖起食指在叶乾元面前道:“若是有一日你不想孟青了,朕才告诉你。” “大哥,你醉了,乾元送你回去。”叶乾元说着,便又去付他的胳膊。 叶承德摇着头退了几步道:“你回府罢,再一会便宫门便要落锁了。宫城宵禁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朕有人伺候,你回府去。” 叶乾元正要说话,李清东便迎了上来,道:“王爷,皇上这是高兴的。您不用担心,奴才们定当尽心伺候,您安心回府罢。” 叶乾元思量了片刻,迈开大步走了。 千苹千青站在娴王府门口望眼欲穿。白天站城门,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叶乾元,他根本没看见这两个忧心着他的衷心的丫鬟,便被迎进了宫城。 从烈日当空到繁星满天,叶乾元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王爷!”两人齐声喊道,眼里含着热泪。 叶乾元此刻也顾不上这两人还是未出嫁的姑娘,一手将两人都揽进了怀里,动容道:“我也想你们了。” 两个姑娘红着脸挣脱开,言语都化成了眼泪,爬满了两张俏丽的脸。 “又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吧,现在我要去见桂芝。”叶乾元说着便大步往安平院去了。 第二十章(中) 站在安平院门口,叶乾元的心已经完全沉静下来了。其实在战场上的时候他想过安桂芝说的话,他没有爱过她。 她却将整个青春的爱恋都给了他。 叶乾元推开门,安桂芝就站在院子中间,就像一直在等着他一样。 “王爷。”安桂芝含笑地给叶乾元请安,她一点也没有变,和从前一样美艳,不,她甚至比从前更多了一分从容娴静的美。 叶乾元也笑着,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和以往任何的拥抱都不同,这是一个带着鼓励、安慰 、满怀歉疚的拥抱。 “桂芝,是我负了你。”叶乾元没有放开安桂芝,拥着她认真道:“桂芝,是我的错。我都想明白了,是我的错。” 安桂芝浑身都僵硬了,无法动弹。她能听出来,叶乾元的话里满是诚挚。她的眼泪慢慢地涌出来。多年来都是希望有一天他能真的懂得爱,如今他懂了爱,却不是因为自个。 是失去白阿小的痛让他痛觉,还是生死关头突然顿悟? 不过现在的安桂芝,根本不在乎了。这一年,她从未踏出安平院一步,可她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安然。因为有所爱。为了所爱,她要更好地活着。 “桂芝,我知道你已经不想要我的抱歉……桂芝……若是你愿意,我想做你的亲人。” 安桂芝从他怀里抽身,道:“王爷想与奴婢做亲人,可奴婢并不能与王爷做亲人。曾经爱过,便不能坦然相对,若是王爷念在奴婢多年服侍的情分,便成全奴婢……” 叶乾元怔怔地看着安桂芝。她已经不再自称“妾身”了,而是“奴婢”。她当真将他彻底放下了。 “好……好……”叶乾元望着漫天的星辰,像是低声自语般呢喃道:“我便成全你……” 安桂芝跨出安平院那一刻,脚微微打颤,险些跌倒,叶乾元赶忙扶住她的胳膊。安桂芝站定,推开他的手,坚定地走了出来。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星辰都亮了起来。 千苹在门口守着。 叶乾元道:“带我们去地牢吧,把小石子放出来。” 千苹犹豫了一下,欠身道:“王爷恕罪,夜香库还缺个刷恭桶的……王爷不在,奴婢便擅自做主,便罚小石子去夜香库了……” 叶乾元诧异了片刻,而后便了然。在他离开的时候,千苹必定是好好地照顾了安桂芝和小石子。她是叶乾元的心腹,并不能做的太过。让小石子刷恭桶,说是惩罚,却是救了他。若是让他在那般苦寒的地牢待一年,怕是会落下一身病。 千苹的体贴让叶乾元心头一暖。他没有考虑周全的,千苹都能想到。安桂芝也满含感激地看她。 千苹没有说话,只是温顺地微笑,带着两人去了夜香库。 刚到恭桶房便瞧见院子中间点着昏暗的蜡烛,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青年背对着三人坐在井边,奋力刷着一个恭桶。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来人。 安桂芝的泪立刻止不住地淌出来,她张开手,急切地想要冲上去拥住那个人。 叶乾元立刻抬手拉住她,低声道:“我说过要成全你。”而后一抬手,千苹便拉着安桂芝躲到了一颗大树背后。 “小石子。”叶乾元走进,沉声叫了一声。 小石子放下恭桶,诧异地回头。往常这个地方,鲜少有人愿意来,怎的这个时候了,还有人来找他。小石子看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有些惊讶,又有些慌乱地给叶乾元行了礼,请安的话都没说利索。 这是经过那件事以后,叶乾元第一次见到小石子。他大了一岁,又长高了些,快要超过叶乾元了,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稚气,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不变的还是那带着笑意的脸,和一口的白牙。 小石子看着叶乾元有些无措,却丝毫不惧。叶乾元张口正准备说话,小石子猛地跪下,朗声道:“王爷恕罪,让奴才见见芝姐罢!” 叶乾元被他那洪亮的声音给震了一下。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着安桂芝。 “她已经死了。”叶乾元故意将声音放狠。 小石子愣了一下,而后坚定地摇头道:“王爷,你莫要骗奴才。奴才知道芝姐不会死的,芝姐说过要和我在一起。芝姐说过,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撑着,等着她。我还在等着,她不可能不等着奴才。” “一口一个芝姐,叫的倒是亲热。” 小石子跪着上前几步,抱住叶乾元的腿,哀求道:“王爷,我知道您是个好人,您是善心人。求求您,让我见见芝姐罢,我好想她。” 叶乾元横眉冷眼地望着他,并不言语。 “奴才对主子犯下了十恶不赦大罪,可芝姐她没有错。她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王爷,您也爱上过谁,您一定会明白的。奴才求您了。” 安桂芝再也忍不住,哭着跑了出来,紧紧地拥住满身污垢的小石子,两人相拥而泣。这一刻,旁人都不在了,天地间只有这一直等着盼着念着的爱人真心的相拥。 这样的决绝的男人,才配得上安桂芝那样痴情的女人。把她交给他,可以放心了。 叶乾元的心无比地动容,又无比的嫉妒。 他们心意相通,他们互相信任,他们真心相待。他们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就能在困境中坚守住,用爱支撑着自己,守候这彼此。 而叶乾元,他完成了所有男人征战四方的梦想,他的神勇征服了整个草原,他得到了大升举国的拥戴,他是万人敬仰的“狐面将军”,他的故事和传奇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叶乾元什么都有了。可他并不快乐。 他们在过去的一年中,几乎失去了所有东西。他们什么都没有,除了彼此的爱。他们比叶乾元更幸福,更从容,更自在。他们也终于等来了相拥的这一刻。 叶乾元退了几步,冷声道:“娴王府的侍妾安桂芝急病暴毙,三日后下葬后山墓园。安桂芝身份低微,不得作礼立碑。” 安桂芝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叶乾元。 以后,安桂芝死了,她便可以真的活了。 叶乾元看着那摇曳的烛火,道:“你要这王府的什么,都可以随便拿。天亮之前,必须离开。”言罢低头深深地与她对望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对过往的诀别和对未来的期许。而后淡然一笑,转身踩着一地的星光,迈开大步向前。 安桂芝傻坐在地上半响,等叶乾元要走远时,才回过神,大声喊住他:“王爷留步!” 既然已经不爱他了,那便不用再恨他。等着看他痛苦,也就不必了。况且这一年,他的确已经痛苦过了。 叶乾元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安桂芝望着那背影,曾经如此留恋,如今却是欣然地看着他远去,没有一丝不舍。 “奴婢风尘打滚多年,听过一句话:若是白日爱慕骄阳,深夜贪恋朔月,那一定要选择朔月。因为若是真的爱恋,便不会再有旁物入眼。这话送给王爷,往后恩义双绝,若是再无缘相见,祈愿王爷一切安好。” 第二十章(下) 朔月与骄阳。 叶乾元感觉脑袋被一把斧头劈开了,大量思绪喷涌而出。 此前一直觉得心里痛苦,一直都想尽快将这一切繁杂的事项了却,去庞山找白阿小。没有一刻不急躁。咳现在他的心却被今夜的一切安抚了。 是这样了,像是安桂芝与小石子,情到深处,心里眼里再无旁人。 这便是真的爱吧。相依相守不离不弃,唯有彼此。在这一年来,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见过一次面,甚至不知对方的死活,看不清漫漫前路希望在何处。可他们却还是坚定不移地等着彼此,更努力认真的活着,从未放弃。 那叶乾元自个呢? 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等,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用来求白阿小的原谅。他们都可以等,叶乾元也可以等。 “桂枝……”叶乾元转过头,安桂芝与小石子相互搀扶着,已经走远了。 “桂枝!”叶乾元大喊道:“谢谢你!” 谢谢你。 这一年多以来,叶乾元的心第一次这么安然。他也不再时刻焦急着立即就要去庞山找白阿小了。既然决定了还有一辈子的时间,那么等着一年又算什么呢?又再等多一天两天,又算什么呢? 若是要去,必定要把这京城的一切都安顿好了再去,了无牵挂地去。叶乾元甚至已经想好了,就在碧潭前将帐篷搭上,日日夜夜地守在那里,他总会看见的。说不定再有一个夜里,他便会像当年那样,突然出现在叶乾元的眼前。就像是一个美丽的梦境。 这一夜叶乾元睡得很安稳。 可白阿小睡得并不安稳。 他知道叶乾元回来了,就在不远处的盛华殿,整整一天那边吵闹的歌舞声甚至能传到御花园来。白阿小觉得几乎整个皇宫的人都去了那边,就留着提督陪着他。白天没精打采的,也睡不着,夜里烟花响彻天,更睡不着。 更重要的是,那个人,他就在不远处。若是白阿小想见他就可以偷偷过去,甚至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白阿小告诉自己,不想见他。可心却忍不住想他,能感受到他每一次的呼吸和心跳。 这又有什么意思呢?见到他又该怎么做呢?问他的爱是不是真的?越是纠缠过去,便越是放不开。不见更好。 只是心,还是有点难过罢了。 一点而已。 一直到叶承德醉醺醺地回来,白阿小还大大睁着那双动人的眼睛。 “阿德,你怎么喝酒啦!”白阿小老远就能闻见叶承德身上那熏人的酒味,路都走不稳了,还不许旁人扶。 叶承德一句话也捋不清,舌头麻痹了似得。 李清东等着叶承德躺上了床,对白阿小道:“小公子,皇上不喜人近身,您也是知道的,往常梳洗沐浴都是皇上自个动手。先下皇上醉了,奴才们也不敢妄自给皇上梳洗,只怕皇上明日醒来龙颜大怒。如今只得劳烦小公子亲自动手了。” “啊!”白阿小张大嘴,惊诧不已。从来都是别人伺候他,他从未伺候过人,怎么做的好呢? “我笨手笨脚地,怎么做得好啊……我要是不小心把阿德弄痛了怎么办?”白阿小望着叶承德酡红的脸颊和水润的嘴唇,急道:“难道从前阿德就没有醉过吗?那时候你们怎么伺候的,谁伺候的,便叫那人来就好,我怕做不好……” “这……可是……”李清东面露难色,哀求道:“小公子,你就当可怜可怜老奴罢!您伺候地再不好,皇上心疼您,根本舍不得怪罪您。可咱们做的再好,皇上也要扒了老奴的皮啊!” 白阿小吓得瞳孔一缩。他不能理解李清东夸大的说法,只以为叶承德当真那般残暴。在他的记忆力,叶承德有一次用鞭子活活抽死过一个人。那时候叶承德年岁并不大,可眼中那入魔般的凶残却让那些比他高壮得多的大汉魂飞魄散。因为这件事,当时白阿小吓得好几天不敢接近叶承德。 可白阿小后来知道,那些人是坏人,若是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杀了阿德。 “李公公,你交给我好了,我会好好照顾阿德的!”白阿小抓着李清东的手,认真道:“你放心,我明日一定会给阿德说,无论如何也不会扒你的皮的。” 李清东颔首答道:“老奴感激小公子恩德,这便差人去准备醒酒汤,请小公子给皇上喂些。皇上醉成这样,也不适宜沐浴了,只需拿热水擦身,换上干净的亵衣就好。老奴这就去办,小公子稍等片刻。” 一会后李清东就回来了,当真就将东西一放,一干人等就退到殿外,连搭把手也不肯。 白阿小喂了好半天才将那醒酒汤给叶承德灌下去,期间叶承德一直嘟囔着:“什么东西这么臭”、“大胆”、“给朕滚出去”。 终于把醒酒汤灌完了,白阿小试了水温刚好,便开始扒叶承德的衣裳。白阿小回忆起过去那些拔过他衣裳的人们,都无比轻巧。可自己操作起来,却实在是困难重重,尤其是叶承德还一直不配合。 好不容易将叶承德扒的只剩一条亵裤,手刚刚拿住裤袋便停住了。 在过往不懂情欲的时候,白阿小可以在任何人面前光着身子,因为在他的世界的,根本就不需要衣裳,也不需要遮羞。 可是自从和叶乾元有了亲密的举动以后,他才渐渐明白,人和他,始终是不一样的。人不能和谁都赤身裸体的相见。人只能在喜欢的人面前才能光裸着全身,虽然他知道阿德是喜欢他的,可似乎不是那种喜欢。况且他并不确定阿德是不是愿意让他看阿德的…… 总是他能让阿德看,可阿德也许不一定愿意让他看。 白阿小思索了一会,放过了那亵裤。 将叶承德的全身檫过一遍以后,白阿小已经满头大汗腰酸背痛了,叶承德也终于清醒了些,能支支吾吾地说出些话了。 “初阳,我什么都没说哦……”叶承德拽着白阿小的头发,虚着眼道:“我好吧?他什么都不知道……” 白阿小手一松,那棉帕就“啪”地一声摔在叶承德脸上了。 “大胆!”叶承德气势汹汹地将棉帕扯下来往地上甩,似乎要发火,可看了白阿小的脸许久以后,有浅笑起来:“是初阳啊……那就算了……” 白阿小平时对着叶承德话都挺多的,可这时候却不知说什么了。只是满脸委屈地伺候他,扯着他的胳膊想要给他穿干净的亵衣。可叶承德的身子实在太软了,白阿小根本拿他没办法。最后累得自己一身汗,衣裳都润了。 白阿小最终还是放弃了,将身上那不舒服的衣裳一脱,光溜溜地躺在叶承德身边,拿过锦被将两人盖好,闭上了眼睛。 叶承德还在喃喃自语:“要什么我都给他了,他什么都有还要抢我的小狐狸……” 白阿小侧身搂着叶承德的胳膊,动容道:“阿德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人,谁都抢不走我。” “要是谁也这样对我便好了,要什么也给我……”叶承德还是醉的厉害,说一会停一会。 “阿德,你要什么我给你罢,我是来报恩的。”白阿小并不知道叶承德想要的他能不能做到,但是若是叶承德想要,他就愿意去努力。 “你个小娃儿,有什么可以给我的啊……”叶承德不耐烦地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转过身背对着白阿小,继续低语道:“我想要长命百岁,你给我罢……” 白阿小激动地睁大眼睛,猛地撑身子来。这个他有! 白阿小伸出双手一上一下掌心相对平放胸前,启唇念了小句咒语,他手上便多了只荷包。 “阿德,你看你看!”白阿小献宝似得将那荷包往叶承德眼前晃动:“三颗榴果,吃了就可以长命百岁了,我有的!我给你!” 叶承德烦躁地睁开眼,脑子里混混沌沌根本不知白阿小在说什么,就瞧见一个小荷包在眼前晃动。叶承德伸手一抓将那荷包塞在枕头下。 三颗什么来着,好像挺重要的……明日在想吧…… 白阿小见他接受,立刻开心了,欢欢喜喜地躺好,问道:“阿德你看,你要的我可以给你啦,你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想要……我要……我要……”叶承德周围的空气渐渐冷了下来,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法掩饰的悲伤:“我要……我不要一个人……” 白阿小被那悲伤震慑,不可抑制地悄悄流下泪来。 “阿德,你不会一个人。一定有一个人,这世上最好的人,他是你的。”白阿小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他。 在这个夜里,有的人等到了幸福,有的人明确了心意,有的人让悲伤入梦。 这夜同一片星光,看着不同的人。 第二十一章(上) “皇上,皇上,该上早朝了……” 叶承德睁开眼,神智还没有完全清明,他甩甩头慢慢撑起身子,而后发现自己上身光着,登时大怒,喝道:“李清东,好大的胆子啊!谁准你碰朕的!” 李清东弓着背,颤颤巍巍地跪下道:“皇上恕罪,老奴不敢……” “阿德,你别生气,是我啦。”叶承德一吼白阿小就被吓醒了,张开眼就看见李清东请罪,赶忙出声:“是我给你喂得醒酒汤,也是我给你擦得身子,你别生气!”说着便去扯叶承德的胳膊。 叶承德渐渐找回了昨日的记忆,朦胧中是瞧见白阿小给自个脱着衣裳。叶承德对李清东挥手道:“行了,是朕错怪你了,下去吧,叫人打水来,朕就起来。 叶承德又躺下醒了醒神,猛地想起来,昨日,白阿小说过三颗榴果……伸手往枕头下摸出来一个荷包。叶承德打开一看,三颗指甲盖大小的碧绿色小珠子安静地躺在荷包里,有些像三颗圆滚滚的翡翠,散发出淡淡的香甜味。 果然是榴果。叶承德还很小的时候见过,还以为是糖。当年,辰帝病重,就是靠着一颗榴果救回来的,又多活了好些年。 “你给我的?这么珍贵的东西,你自己留的有吗?”叶承德侧过去,扯了下白阿小的脸。 白阿小笑嘻嘻道:“有什么珍贵的,我用不着。阿德想要的,我都会给。” 叶承德半响没开口,脸上也没有表情,可那双桃花眼,却不断地闪动着。许久以后,他才开口道:“谢谢你,初阳。你……再睡一会吧,我这就起来了。” 白阿小点点头,看着叶承德起身,而后穿上衣裳离开。 往日叶承德起床总是极其小声的,白阿小总能睡到叶承德下朝的时候。可今日被叶承德一吓,瞌睡都醒了。白阿小闭着眼努力了许久,也没能再入睡。 “有没有人啊,我要起来了。”白阿小趴在床上,双手支撑着下巴,对外边喊。 两名小太监很快进来了,利落地伺候白阿小穿戴梳洗。等一切打点好的时候,天色还早,叶承德也没有那么快下早朝。 白阿小来了这里这么久,渐渐知道了叶承德的身份十分特殊,说是这天底下所有人都要听他的,见了他都要下跪。可白阿小不明白的是,他都这么厉害了,每天连懒觉都不能睡,还要早起去上朝,深夜也要批什么折子的。 白阿小想了想,还是去找叶景澄玩好了。这皇宫非常大,人有很多,白阿小都不认识,除了东宫和御花园,其他地方白阿小不敢在叶承德不在的时候擅自去。总是担心有人发现他的身份。 白阿小让两名小太监带着,到了东宫。应门的小太监说叶景澄正在上课,白阿小便没让他通报,悄悄扒着门缝看。 叶景澄和太傅正在讨论这什么,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专注而严肃的,太傅的脸上还不时露出赞许的微笑。 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好了,看起来好像在说很重要的事情。白阿小走远了些,道:“你们去吧提督……算了,待会它咬你们。你们两就在这这守着罢,我去把提督带过来玩。” 白阿小往后殿去,一路上遇到的太监宫女,都恭敬地给白阿小行礼。白阿小得了皇上的喜欢,又和太子亲近,下人们都将他当成主子。 一进到后殿,就瞧见提督趴在树荫下咬着一块破布玩。提督相当凶悍,平日里不怎么熟悉的人都不敢接近,就留它独自在后殿。 “提督,过来。”白阿小对着提督招手,它一听白阿小的声音,立刻撒欢儿跑了过来,兴奋地冲白阿小摇尾巴。 “我来找你玩啦,我们去前院罢,这太小了。”白阿小摸着提督的脑袋道:“不过你不许大声叫唤哦,景澄在上课。” 提督“呜呜”地小声叫唤了两声,像是答应了。 叶乾元难得一次没有早起,醒来的时候,清晨的凉爽已经过去,天热了起来。 叶乾元昨夜睡得好,今日神清气爽地起来,往宫城去了。这个时辰还未下早朝,由于叶承德的放纵,叶乾元根本不用上早朝,哪怕今日是他凯旋而归的第一日,朝堂上正在讨论的是关于他的封赏。 叶乾元向来在宫城里来去自如。他没去上朝,却往东宫去了。 "王爷,您怎的来了,太子殿下这会子正在上课呐。"应门太监见叶乾元,赶忙迎上来。 叶乾元摇手道:"无妨,我就在正殿等着景澄。不必去打扰他上课。"说着叶乾元便径自穿过回廊,去了正殿。 小太监给叶乾元沏了茶就下去了,留他独自一人。叶乾元无事可干,便走动起来,赏玩这殿内挂着的字画。 全出自叶景澄之手。 叶承德善文,叶乾元好武。叶景澄却是文韬武略。他的字画水平虽说还不及叶承德,却也是独具匠心,骑射武艺无一不精,练兵经略更是天赋卓绝,可谓奇才。况且叶景澄小小年纪已有天子风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叶乾元对这个聪慧的小外甥很是喜欢,他的骑射功夫,也是叶乾元亲自教的。这次在边城寻得一柄剑,此剑由精铁铸成,剑身轻盈流畅,剑锋削铁如泥。最妙的是,此剑较一般的剑短了三分之一,像叶乾元这般身材高大之人,用起来便会显得太短小。可若是叶景澄这般身高,用来练剑法便最是合适。往后他长大了,也可将此剑改为匕首贴身佩戴。 昨日庆功宴太忙,没顾得上叶景澄,今日就是专门前来将这柄剑送给叶景澄。等见过了叶景澄,叶乾元还要去南书房见叶承德。他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关于白阿小的事,他不想再瞒着叶承德。总之将这京城的一切了结了,他便要去庞山。 叶乾元专注地看着一幅猛虎图。叶景澄的画功渐长,再不出两三年,就要超过那享誉京城的状元郎了。 "砰!" 叶乾元正看的出声,突然一个沙包砸在窗台上。 "啊,对不起啊提督,我太用力了,去捡回来!"一个轻快的声音一下抓住叶乾元的耳朵。虽然隔的远,那声音非常小,可他却还是听见了。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 叶乾元猛地跑到窗边,往那声音的来源望去,可院内郁郁葱葱的树木已经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根本看不见。 可白阿小却看见了。透过层层障碍,看见一个淡金色的人影。 "屋里有人……是阿德还是景澄啊?"白阿小望了望天色道:"还早啊,阿德没有那么快下朝……是景澄吧,我们去看看。" 与此同时,叶乾元发疯似的从正殿飞奔而出。刚刚穿过回廊,远远的就看着那个穿着太监服的小身影。 那人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摸着提督的脑袋。 叶乾元的心一下拽紧了,他甚至不能呼吸,不能言语,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即使只看见一个白白的耳朵尖,叶乾元也一眼就认出了他。不会错的,是他。叶乾元没有能力思考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满心都被巨大的激动和欣喜填满了。 白阿小察觉到背后一道炙热的目光,几乎快要将他的心烧一个洞出来。他缓缓回过头,那人就站在那里,动情地看着他。 白阿小呆呆地站起身,有些惊恐地看着叶乾元。 太突然了。没有任何准备,就这么再次遇见他。 “初阳!”叶乾元朝着白阿小跑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差一点就可以拥住他…… “别过来!”就在咫尺之遥,白阿小猛地回过神,退了一大步,警惕地看着他。 叶乾元的心一下凉了。 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初阳,见到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就会亮起来的初阳,永远对他充满着不会枯萎的热情的初阳,爱着他的初阳……怎么会用那么戒备的眼神看着他。 叶乾元不是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如今他受到何种报应,都是应该的。可是心里被突然重逢的喜悦给充满了,几乎忘记了曾经那样深深地伤害了那个爱他的初阳。 对于叶乾元来说,他已经经过了一年多,许多事他已经想的很清楚了。 可对于白阿小来说,他只是睡了一觉,那件事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一个月之前。每一个细节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疼痛的感觉都还历历在目,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拿什么表情面对叶乾元。 他只想逃得远远的。 “初阳,你别走!”叶乾元向他伸出手,乞求道:“我有话对你说,我……” 白阿小的心惶恐不已,混乱的思绪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他听不见叶乾元究竟说了什么,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 白阿小转过头就要跑,叶乾元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抓他的手。 不过叶乾元还是慢了一步,只抓到一片衣角。而后眼前青光一闪,手上的衣裳便散落一地。 人不见了,一个火红的狐狸从那堆衣裳里窜出来。 这是叶乾元第一次见到白阿小的本体。光滑莹亮的皮毛,如烈火般的红色。他甚至从来不知道,狐狸也可以这样漂亮。 不过他还没有看清,白阿小就像一个美丽的梦一般消失在他的眼前。 甚至,没有回头。 “初阳……初阳……初阳!”叶乾元伸手,却只是抓住一片虚无。 提督对着那堆衣裳,惊恐地狂吠起来。 第二十一章(中) 叶乾元呆在原地。 他就这么突然地出现,然后又突然地消失。他怎么会在这里……叶乾元的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二叔。"叶景澄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二叔,怎么不去屋里坐。" 叶乾元愣愣地看着叶景澄,没有答话。 叶景澄走近了才发现不对劲。叶乾元的神情,实在是有些诡异,而提督也莫名地对着那堆莫名奇妙的衣裳狂吠不止。叶景澄蹲下身子,提起那衣裳看了看。就是普通的太监服,怎么会丢在这里? "提督,别叫了。"叶景澄一发话,提督果然慢慢老实了。 叶景澄起身拽了拽叶乾元的衣袖,有些担忧问到:"二叔,出什么事了?" 叶乾元猛地回过神,急切地问到:"宫里可是有个叫初……白阿小的?" 叶景澄对身后的小太监招,示意将衣裳收拾了,而后对叶乾元道:"二叔,到屋里坐着说。您先过去,景澄把提督给带下去。" 叶乾元心慌不已,脑子已经完全混沌了。回到正殿便呆坐着,直到叶景澄回来,才回过神。 "二叔也知道了吗?"叶景澄坐在他对面,喝了口茶,施施然道。 "什么?"叶乾元一头雾水。 叶景澄笑道:"就是二叔说的那个人,白阿小。没想到小哥哥已经这么得宠了,连二叔这般闲云野鹤的人也听说了他。" 叶乾元颤声道:"他怎么……怎么会……" “我也不太清楚。”叶景澄摇头道:“小哥哥挺神秘的,有一天他就突然出现了,根本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不过,父皇好像很喜欢他。也就没人敢多嘴了。” 叶乾元浑身发冷,如坠冰窖。他强忍着心里涌上的痛苦。旁人不清楚,他却是知道的。白阿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知道,不过不愿意承认罢了,白阿小会在这里,自然是为了“阿德”,真正的“阿德”。 其实叶乾元的心想过很多次,白阿小会爱上他,或许根本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因为白阿小将他错认成了“阿德”。当真的阿德出现的时候,白阿小的眼里怎么会还有他……他原以为只要白阿小还爱着他,他便能再试着争取一次,他甚至已经计划好了用自己下半生去等着白阿小回头。可没想到,世事无常……就在他离开的这一年里,白阿小居然回来了,回到真的“阿德”身边…… 偏偏那个人是叶承德。叶乾元不仅争不过,也根本不能同他争…… 那曾经的感情呢?白阿小已经彻底放下了吗?把他也放下了吗? 那他的感情呢?付出了就无法收回,越加浓烈的爱,白阿小的心里,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了吗? “二叔,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不舒服吗?”叶景澄瞧着叶乾元不对劲,伸出手在他呆住的眼前晃动。 “我没事……”叶乾元深吸一口气,声音中的悲伤无法掩饰:“我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 叶景澄看着叶乾元惨白如纸的脸色,不由担忧起来:“二叔你……” 话还没有说完,叶乾元便摇着手打断他道:“无妨。我今日来,是想给你个东西。”说着便起身,将放在案前的锦盒拿过来。 叶景澄一打开锦盒,双眼立刻发出欣喜的光芒。 “二叔!这是给我的吗!” 叶乾元心思已经不在此处了,见他喜欢,便点点头道:“是给你的。二叔还有事,就不多留了,先走了。” 叶景澄起身道:“二叔,景澄命人给二叔备架步辇罢。” “不用了。” 还没有亲口告诉过他,自己心里有多爱他,还没有……就算他不接受又怎么样呢?一定要告诉他,一定要……还没有告诉他,怎么能倒下。 叶乾元每迈出一步,心口便会扯着痛一次……即便这样,还是要自己,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白阿小用最快的速度逃回了南书房,将自个严严实实捂在被子里,紧闭着眼睛。只有逃避到荒芜的黑暗中,才能将那整心慌压下去。之前也想过,若是没躲过,见到他了该怎么做才好,想过很多次……却始终没有答案。总觉得只要有一日想通了,便能冲破压在心上的桎梏,从容地面对他。 可没想到这样快。 现在的白阿小,除了逃避想不出其他办法面对他。 许久以后,白阿小的心,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跳动。猛然发现自个刚才有多鲁莽,幸好没有旁人,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自个的本体就糟糕了……况且,提督在旁边,一定也吓到了。 白阿小沮丧地把头露出来,眼睛像干涸的湖,无助悲伤,却没有掉下泪来。 “醒了怎的不起来?”叶承德的声音突然响起来,白阿小却丝毫没有反映。 叶承德察觉到白阿小神色有异,便走过来坐在床边,俯下身子轻柔地捏着他的脸颊,问道:“做噩梦了?” 白阿小委屈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还是身子不舒服?”叶承德不禁有些担忧起来,伸手便去探他的额头。 白阿小将他的手拿下来,贴在自己的脸上,低声道:“我……遇见他了……” “什么?”叶承德一时恍惚。 “我又遇见他了……他……叶乾元。” 叶承德愣了一下,坐直身子认真地思忖着什么。 “皇上,皇上。”李清东急急忙忙地跑进来,道:“启禀皇上,王爷来了,说是有急事找您。” 叶承德赶忙看了看白阿小的脸色,只见他双眼圆睁,不自觉地又往被子里缩。便侧头对李清东道:“朕没功夫见他,让他回去。” 李清东露出忧心的表情,似乎褶子都更多了两条,道:“可是……皇上,王爷的脸色有些不大对劲……您要不要去看看?” 白阿小闻言,一瞬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不过片刻就被另一种不明的情绪赶走。他将脸埋进被窝里,低声细语道:“阿德,怎么办,我不要见他……” 叶承德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不想将便不见。我帮你把他打发走可好?” 白阿小撅着嘴,沉默地点点头。 第二十一章(下) 叶承德走出寝殿,就瞧见叶乾元直挺挺地站在门口,面上满是痛苦之色。 “皇兄!叶乾元一见到他,立刻迎上来,急道:“皇兄,是不是……” “你先坐罢。”叶承德面上没什么表情,径自走到案端坐。叶乾元犹豫了片刻,无言地坐下了。 叶承德悠然地看着他,居然有些想笑了,何时见过他这般德行?“你方才已经见到初阳了,现下他歇着了,说是不想见你,你回去罢。" 叶乾元原本还在为难该如何开口,哪知道叶承德竟然先说出来了。用这样轻飘飘的语气,说着这样残酷的话。叶乾元艰涩地道:“皇兄,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何什么也没有说。初阳他就在你这里,你也不告诉我……” “朕做什么,见了什么人,难道还要给你交代不成?”叶承德微微翘着嘴角,道:“怎么?还不愿意走?乾元,人不能太贪心。你已经有那么多人在身边了,不差初阳一个。只有一心一意,才配得上他的情有独钟。他这样好,决不能同那么多人争一颗轻佻的心,一份残缺的爱。” “不是的!”叶乾元心急火燎地站起身,向叶承德迈进了几步,道:“初阳他不一样……” “你不用跟朕解释。”叶承德快速打断他道:“你怎么心思都是你自个的事。他不愿见你,你便走罢。” 叶乾元满脑子都是那句“他不愿见你”,心里涌上万般苦痛,张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让自个辗转反侧,相思入骨的那人就在这里,一墙之隔,如此地想要拥他入怀,他却说“不愿见你”。 叶承德见他沉默,不耐地起身便要走。刚跨出几步,又回头看着叶乾元道:“乾元,此事你做的实在不地道,不仅骗了初阳,还骗了朕。你知道朕是不会将你怎么样的。可是,你得好生记着你干的混账事,若你还有些良心,就该日日对初阳忏悔。” “皇兄!”叶乾元见他快要走远,才回过神猛地扑上去抓住叶承德的胳膊,道:“皇兄,我已经知道错了,求你让我见见他,我有话对他说。” 叶承德蹙眉道:“你求朕做什么?你想他是你的事,他要躲着你,也是他的事。再说了,你还有你的孟青……”叶承德顿了顿 ,盯着叶乾元满是痛苦之色的眼睛道:“如今初阳跟着朕,就不会再让人欺负他。” 事实上叶承德倒是乐意叶乾元同白阿小在一起,他实在是看不惯孟青。况且,他是当真喜欢白阿小这小东西,喜欢到真的就将他当亲儿子似的。最初叶承德喜欢他,是因为他是只可人的小狐狸,身上没有人的那股子浊气。如今却越渐喜欢他的天真。叶景澄从小就与他不亲近,也没有少年的天真劲儿。倒是白阿小,纯粹如孩童,叶承德宠着他,宠的满心都是欢喜。 若是两人尽其前嫌和好如初,确实美满。这样一来,小狐狸也不会离开他太远,还能时时相见。 可叶乾元却误会了那句“初阳跟着朕……”他的手慢慢地松开,无力地退了一步。 他们已经到了这般两情相许的地步了吗?滂沱的黑色的雾霾将叶乾元笼罩了,他无法控制地想象着他们在一起该是如何缱绻缠绵。 曾经用谎言骗来的爱,如今全都给了叶承德吗? 他是不是也会在他怀里入眠,是不是也会整日守着他一步也不愿离去,是不是也会对他敞开玉白的身子,是不是动情时也会在他耳边哭着说爱…… 密密麻麻的疼痛从心口蔓延至全身,从骨髓到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疼得无以复加。 叶承德看着叶乾元脸上的憔悴的神色,又有些心软了。毕竟,这是他发誓要一辈子护着的弟弟。最终轻叹道:“这宫城你向来就是来去自如,他就在这里,你想看他你就自个来,朕绝不会拦着你的。” 叶乾元听完,却完全陷入了绝望之中。在他看来,这便是两人恩爱缠绵的表示,叶承德根本不在乎他的出现,认定了白阿小的深情。这两人之间,再容不下第三人插足。 往常总是看着皇兄一个人,孤独地扛下整个大升天下,总是希望有一日能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让他能真心地笑出来的人。如今这个人出现了,给了皇兄一份这世上最纯粹的爱…… 难道不应该为皇兄高兴吗? 初阳他求仁得仁,历经艰辛终于来到了他一心盼着的阿德身边…… 难道不应该为初阳高兴吗? 应该为他们高兴,应该真心地祝福他们……可是心口却像压着坐冰山,沉重且寒冷。无论如何也无法释然地说出祝福的话来。 “好了,你且回去罢。”叶承德见他那要死不活的模样,便放软了语气,道:“你若是真的想他,便时常来,指不定哪一日他就愿意见你了。” “皇兄说的有理……”叶乾元心伤到深处,竟痛麻木了,嘴角扯出一个笑来:“此时去见他,徒增他的烦恼罢了……不如远远地看着他,只要他开心就好……” 爱的极致大约就是这般,不求相依相守,甚至不求能日日相见,只要知道他过的好便足矣。至于那句还没说出口的爱,又有什么要紧呢?他可能,根本就不想听了。 叶承德思忖半响,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叶乾元定定地站立着,像是等待了一生那么久,里面也毫无动静。最后只得苦笑了一下,眼角竟有些湿润。曾经计划好的用一辈子去等待他,现在想起来,却是一个讽刺的笑话了。 “你幸福就好……”叶乾元低喃着,迈出步子走远。 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终于丢失了他。 第二十二章(上) “该不会是在哭吧?” 叶承德回来时,见白阿小的脸还埋在被子里,便伸手去扯。 白阿小一把掀开被子,急道:“才没有!” “哭出来反倒好受些。”叶承德的指尖滑过白阿小的眼角,低声道:“若是难过便哭罢,没人会笑你。” 白阿小撑起身子看着他,认真道:“我说过了,再不为他哭。” 叶承德看着他的眼,无比地心疼。这世上再找不出这样一个纯粹的少年了,这伤痛不应该让他承担。 “初阳……”叶承德抓着他的手,将他的身子拉起来拥住,道:“我以后再不让人欺负你,哪怕是我弟弟也不行。可是,初阳,若是你还爱他,何必这样躲着他伤心?相爱的人不必互相折磨。” 白阿小的眼光黯淡了些许,他把下巴支在叶承德的肩膀上,道:“他从未说过爱我……他只爱他的青弟。” “若是这样,你便将他夺过来。天不与便自取,哪怕不择手段,只要是你想要的。”叶承德说着这话的语气仍是温柔的,可却莫名地透着一股子阴冷。 “阿德,你不要说了。”白阿小赶忙打断道:“我答应了舅舅,要将他放下,往后安心修行。” 叶承德将白阿小的身子板正,双手捧着他的脸,道:“若是你真这样想,更不用躲着他了。放下了便坦然了,心里没有,眼里自然也没有。” 怕只怕情根深种,放不下,忘不了,爱不能,恨不断。 “是啊,我何必要躲……”白阿小的咬了咬下唇,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断断续续说出话来:“我何必……我没有做错什么……也不是……也不是我对不起他,我何必躲着他……” 不必再逃了。能放下他的,只需要再多一点时间…… 一阵凉爽的清风吹来,似乎想将这弥漫的哀伤散去。 可那哀伤太浓烈,做什么都是枉然。 第二日,叶乾元又忍不住进宫了。在御花园,远远地看见了白阿小。他还是穿着太监服,和叶承德坐在凉亭下。 两人不知在说着什么,满脸都是欢愉的笑。那笑容深深地刺痛了叶乾元的心。 一对璧人。说是天造地设也不为过。 白阿小像是有感应一般,侧过头看了叶乾元一眼。不过这次,他没有太过惊慌,也没有立刻就跑。只是脸上的笑明显地僵住了。 这样也好,他不躲了,能看他一眼也是好的。叶乾元极尽深情地看着白阿小,对他露出温柔的笑,而后无言地转身离去。 “怎么了?”叶承德顺着白阿小的目光看过来,可那人已经走远了,一点痕迹也没有。 “他来了。”白阿小一动不动地盯着叶乾元离去的方向:“然后又走了。” 其实叶乾元并没有走远,往东宫去了。叶乾元根本就不想走的太远,能靠着他近一点,呆在他喜欢玩的地方感受他的味道,也是安慰。 “穆萧,你真的好啰嗦。难怪父皇烦你。” 叶乾元刚走到东宫殿门口的长街上,就听见叶景澄的声音。 “你就是一天瞎操心。父皇喜欢谁需要和你交代吗?你有断袖之癖同父皇交代了吗?” “太子殿下误会了,臣并非断袖。”穆萧的声音同他人一般正直严肃,一丝不苟:“大升开国以来,宫里就没有狎玩娈宠的规矩。皇上这样做有违祖制,况且皇上正值盛年,应当为皇家开枝散叶。” 叶景澄道:“这些话你说了多少次了?父皇不听,你对本王说又有什么用?父皇难不成还能听我的?” “臣以为,太子殿下即为人子,便应当为其父忧心。况且太子殿下乃是我大升储君,更应当匡扶正义,为国为民。不论如何……” 叶景澄的声音明显不悦:“穆萧,你难道不是一直希望本王将来做皇帝吗?既然这样,父皇不再纳妃不是更好,省得再生几个儿子同本王争夺皇位。本王倒是觉得这人心思单纯,翻不起大风大浪,又不能生儿子的,挺好。”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穆萧镇定道:“皇上身强力壮,自然是会长命百岁的,做奴才的不敢有旁的心思。只是皇上也有皇上的责任,皇家子嗣繁盛,我大升才可兴隆。况且不论皇上有多少皇子,太子殿下总归是嫡长子,是为正统。” “闭嘴!”叶景澄厉声呵斥。他的嗓音还是少年,却已经威风凌人:“你够了。整日都是规矩责任天下,你究竟有没有人的感情啊?父皇他再怎么身居高位,也是个人。不就是喜欢了个小娃儿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毁了大升的天下吗?父皇他难得这样高兴,你就不能放过他,放过本王吗?” “太子殿……”穆萧话还没说完,殿门便猛地开了,而后便看见穆萧被比他矮许多的叶景澄轻飘飘地提起来,狠狠地丢了出去。 穆萧屁股着地,疼的呲牙咧嘴。 “话多讨嫌……二叔!”叶景澄正说着话,就看到叶乾元站在长街上,赶忙将门打开,过去迎叶乾元:“二叔,进来坐罢。” 叶乾元有些尴尬地看了眼穆萧,问道:“穆大人他……他不要紧吧?” “别管他。”叶景澄瞪了穆萧一眼,把叶乾元推进了门里,道:“二叔,您先进去喝着茶,景澄即刻就来。” 叶景澄看着他走远了,才出门走到穆萧面前,蹲下身子扯着穆萧的衣领道:“你立刻滚回去,在本王消气之前不许再来烦本王。否则本王便一把火将你的书房烧了。你信不信?” 穆萧圆圆的眼睛睁的老大,满脸都是慌乱,叶景澄满意地笑了下,起身走了。 “二叔,您怎么来了?”叶景澄走进正殿,就看见叶乾元站在窗前,望着院内葱郁的树木发呆。 “没什么事干,就是喜欢你这园子,想来看看。”叶乾元也不知如何与他解释,便敷衍地答道。 叶景澄道:“二叔若是喜欢,便在这住些日子,也好教导景澄功夫。” “不必了。”初阳他喜欢在这玩,若是自个日日都在,岂不是扰了他的兴致?还是远远地看着就好。叶乾元摇摇头道:“不时来逛逛就好。再说景澄天资聪颖,哪里需要人教。” “行吧,那二叔随时来玩。”叶景澄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十分不解。前天他才回来的时候还是神采奕奕。可这一两日却是明显憔悴了不少,眼神也总是充盈着沉痛,言行更是异常。 叶景澄虽说并不喜欢与人亲近,可毕竟叶乾元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对他也十分关爱。见到叶乾元这个样子,他也有些不安。可是他实在是成熟地早,也不知该如何在长辈面前卖乖安慰。最终也只是满脸忧心地看着叶乾元。 叶乾元却是淡淡地笑了下,扯了下叶景澄的脸颊道:“你这样小小的年纪,也该有个小娃儿的样子,莫要一天都做个苦大仇深的脸。” 叶景澄有些恼地甩开他的手,道:“二叔,景澄只是有些担心你……” “担心什么,你担心你自己罢。”叶乾元打断他,有些无力地浅笑道:“光天化日之下,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你父皇还好端端地,竟敢肖想皇位了。” “二叔,你听到了。”叶景澄十分平静。他敢说敢做,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一点,倒是和叶承德十足地像。可他也还是个好孩子。原以为他早熟冷情,现在却发觉他心底也是关心着叶承德的。虽说他可能存有私心,可叶承德喜欢白阿小,他也就不会为难白阿小,甚至愿意他们在一起。哪怕,实际上他心里并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哥哥”。 叶乾元此刻倒有些羡慕叶承德了。他寂寞了这些年,现在却有了个可心的爱人,还有个懂事的儿子。而自个呢,留恋花丛,却落得孤身一人的下场。似乎所有爱他的人,他爱的人,都在一夜之间抛下他离去,将他一人留在孤独的旷野。 “景澄,你是个好孩子。”叶景澄按着他的肩膀道:“你也是个出色的太子,这大升的天下,早晚是你的。景澄,你父皇他是个寂寞的人,你关心他,爱他,便说出来,让他知道,与他亲近些。至于白阿小……”说到这个名字,叶乾元的声音都忍不住抖了下:“白阿小他……他很好,你会喜欢他的。” “二叔……”叶景澄回想着这几天的种种,心中忽然有了个荒唐的猜测。 叶乾元伸手捂住他的嘴,道:“这个时辰,你该去练骑射了。你去罢,留二叔一个人在这里坐坐就好。” 叶景澄思忖了片刻,最终便对叶乾元行了礼,沉默地走了。 叶乾元望着那一片精美的园景,心里想着白阿小。 当年你看着我与他人亲密,是不是就这般心情? 果然……痛彻心扉。 第二十二章(中) 在往后的几天,叶乾元还是会不时出现在宫城,远远地看一眼白阿小。每一次,白阿小都会发现他的身影。两人却再没了交集。 过了六月以后天气更加地热了起来,整日的蝉鸣也叫人烦躁。京城人多总比不得乡野山间凉爽。再过些日子也该上尊山祈福了,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叶承德都会提前去尊山避暑。到八月祈福以后,再待到九月,天凉了再回京城。 不过今年与往常不同,除了叶景澄和叶乾元,叶承德准备将白阿小给带上。 叶承德那日夜里与白阿小说这事的时候,白阿小十分开心,整日呆在这宫城里,都有些闷了。不过叶承德还是有些担心道:“初阳,出门在外可比不得在宫城里。可能会时时与乾元碰到,避无可避,你可莫要怕……” “谁怕啦。”白阿小瞪他一眼,转过身去面对墙躺好,道:“阿德,你看我现在可还会躲着他?我早晚……早晚有一日,看见他心里都不会有一点波动……” 叶承德从白阿小身后拥着他,轻声道:“嗯,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叶承德又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我今日见过张明义了,将你的事大致和他说了下……” “啊!张道长!”白阿小转过身,惊诧地看着叶承德。 叶承德点头道:“嗯。尊山祈福少不得道士。张明义一进宫就发现了你的气息,我想着,左右是瞒不过他的,便将你的事说与他听了。你也说张明义对你不错,早些与他说了,省得到时候又惹些麻烦。” “可是……可是……”白阿小不满道:“阿德,你好烦,干嘛要同他说这些!” “也就你敢这般和我说话。”叶承德挑眉,捏了下白阿小的鼻子道:“你当张明义傻的吗?就算不与他说,到时他一见到你,这事就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我只不过与他说了个大概。况且,干嘛怕人知道,你又没做错什么,只是有点犯傻罢了……” “阿德!”白阿小的脸一下涨红了。 叶承德伸出手一下下地摸着白阿小的脑袋,就像许多年前给他顺毛一样:“我都是为了你好,一路上有那么些道士跟着,早些与他说了,他也好打点一番。” 白阿小感受着叶承德温柔的手,心渐渐安抚下来。想起曾经张明义慈爱的模样,不禁动容道:“张道长是好人,当年他还同我说,要好好修行。可是……我当时没听进去……” “往后乖乖地不就好了。”叶承德轻柔的声音如琴音一般催人入眠,白阿小的眼睛渐渐地闭上了。 一夜无梦。 出发前一日,张明义专门来见过白阿小。对于当年发生的事只字未提,只是说想给白阿小摸脉。 白阿小大方地对他伸出了手。 一触到白阿小的手,张明义便欣喜起来:“小公子已经开始讲令堂的妖灵内化了,这倒是好。不过,小公子还是要潜心修行,若是不将这红尘间的恩怨情仇放下,终究难以修成正果。” 白阿小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我知道的,舅舅与我说过。” 张明义摸了摸白阿小的头顶,起身告辞。 白阿小将他送出殿门,张明义走了几步,又忍不住退回来道:“小公子将皇上的恩义还了,还是早日回庞山修炼吧。这世间原本就不适合你这样的小娃儿。” 此时再听着张明义的劝诫,心中的感触便更深了许多,白阿小感激道:“多谢张道长。” “小公子说什么谢。”张明义沉声道:“日后也都要靠你自己,贫道也没帮不上你什么的。这便告辞了,小公子不须再送。” 白阿小站定了,看着张明义远去。 由于有了张明义的交代,随行的道士在看到白阿小的时候也没有露出诧异的表情,也不会泄露了白阿小的身份。 白阿小一直保持着出门的雀跃心情,一直到看见叶乾元时,那心情才稍微冷了下来。这些日子以来,两人虽然时时见面,却总是隔得很远。 可现在叶乾元就在他的身后的马车里,他甚至能感受到叶乾元的目光穿透了一切障碍,就在他的眼前。 京城到尊山,有十几日的路程。也就是说,在这十几日里,白阿小必须时时面对着叶乾元。不过……即便是这样,我也能从容地直面他……能做好的…… 白阿小在心里给自个鼓着劲。 就在这样与叶乾元近距离相对了一天以后,这一夜白阿小还是有些睡不着。也不知是不是这天天热了,心里烦躁地不行。 白阿小摇着叶承德的胳膊道:“阿德,好热啊,我实在睡不着。” “叫你换个房间睡你又不愿意。”叶承德拿扇子轻轻给他扇着,道:“我就说两人睡一起太热了。要不我让人再抬张小榻进来罢?” 白阿小坐起来道:“我不要。我们出去走走罢,我想走走。”说着便将叶承德扯起来。 叶承德思忖了片刻,还是随着他去了。 今夜的月色正好,叶承德不许人跟着,就和白阿小两人在驿站的小花园内边走了一圈。夜风吹过,那燥热感渐渐散去。 就在两人刚刚走到一处较为僻静所在时,假山背后突然传出一声甜腻的呻吟声。 “嗯……啊!” 叶承德立刻反应了过来,怕是有对鸳鸯在这躲着人欢好。此番出行宫女太监侍卫都不少,有人耐不住寂寞偷欢,叶承德根本懒得管。可这叫白阿小碰见了,叶承德立刻就有些窘迫,在他的眼里,白阿小就是个小娃儿。 事实上白阿小并非未经人事,他曾经不明白,可现在却清楚那呻吟的含义是什么。这样的呻吟,他听见安桂芝发出过,也从自己的嘴里泄出来过。 “还要……” 那人又叫唤了起来。白阿小感觉一股火猛地又升起来了,他脸烧得通红,无比惊慌地抓起叶承德的手,飞快地往回跑。 叶承德都还在想如何给白阿小解释,就被抓着一路狂奔回了营帐。 白阿小一回来,就将自个埋进了被子里,急促地喘着气。 “初阳啊……”叶承德这才想起来,白阿小说过,他与叶乾元曾有过肌肤之亲,所以他根本就明白的。这下叶承德更觉得尴尬了,只得将话题岔开道:“初阳……你别拿被子捂着脸,喘不过气了。” 白阿小的喘息渐渐平复了下来,却没有回应。 叶承德靠近些,轻轻将薄被掀开,白阿小已经睡着了。 “到底是个小娃儿。”叶承德忍不住浅笑了下,掀开被子躺在他的旁边。 可叶承德并不知道,这一夜,白阿小做了整整一夜的春梦。 第二十二章(下) 这一夜在白阿小的梦里,总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他的手宽厚温热,他的腰精悍有力,他的唇湿润莹亮。他柔情地抚摸着白阿小的身体,他给白阿小带来最极致的欢愉。 可是却看不见他的脸,念不出他的名字。 他是谁…… 他的身影子啊雾色中远去,白阿小急切地想要抓住他,可张开双手抓住的只是一阵青烟,那个人就这样消散在缭绕的烟雾中。 白阿小猛地坐起来。 心慌心乱,浑身燥热,那床薄被早不知被踢到哪里去了,身上的衣衫也凌乱地敞开着。白阿小手肘支撑着自个的身体,不知所措地看着轻薄的亵裤下,那根不安份的小东西高高地翘着。 "这样早就醒来了?"叶承德推开门,朝白阿小走过来。 白阿小转过头,无助又可怜地看着他。 "怎么了?"叶承德坐在床边,有些担忧。 白阿小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有了欲念,却不知该如何纾解。以往都是叶乾元…… 叶承德看了白阿小半饷,终于发现了异样。他伸手将白阿小拉起来靠着床头坐好。 "你……"叶承德对于白阿小的状况也不知如何处理,虽说他已为人父,可这些事根本需要他来教导。事实上叶景澄早慧,基本上什么事都不需要他教导。 叶承德思忖片刻,轻声道:"要不,我给你找个女人?" 白阿小茫然地看着叶承德。 "算了。"叶承德放下了这个打算。即便是给他找个女人,他怕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叶承德按着他的肩膀道:"躺好别动。" 白阿小乖顺安静地又躺下了。 叶承德将白阿小的亵裤拉下来,小阿小精神地挺立着,粉嫩可人。叶承德的的右手轻柔地覆了上去。 "啊!"白阿小一声惊呼,慌乱地看着挥舞着手想要将叶承德推开:"阿德……" "别动。"叶承德瞪他一眼,手上微微收紧,白阿小身子一软,立刻老实了。 叶承德捏着小阿小,轻柔地上下撸动,柔声道:"别怕。" 白阿小浑身的热都集中到了被叶承德握住的小阿小上面,从那里涌上来的酥麻感将他的身心都填满了。白阿小低低地呻吟起来,浑身都绷紧了。 叶承德抬眼看着他绯红的脸颊,加快了手里的速度。很快,白阿小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小阿小在叶承德的手里激动地吐出了精水。许是太久没有释放过,那滩白浊十分浓稠,喷射了叶承德满手,甚至还溅到了他的身上。 出精以后的白阿小的身体彻底没了力气,浑身的舒爽让他的意识涣散了,他软软地倒在床上,总觉着身体的燥热散去了,心里那种空虚感却更盛。 "舒服吗?"叶承德含笑问到。 白阿小觉得那声音飘在耳里许久才终于被抓住,费劲地撑起上半身,一眼就看见了叶承德满手都是他的东西,立刻就有些惊慌。其实他并不懂得呻吟是羞耻的,也不介意与叶承德亲密。可这会看着叶承德妖媚的眼,不知怎么就有些窘。他红着脸拿过一旁的薄被,道:"阿德……,对不起……,我帮你擦掉。" "小年轻身子不行啊,回宫以后给你补补。"叶承德将薄被拿过来,自个擦了手,笑道:"你自个起来吧,我叫人进来伺候着。" 白阿小抓住他的衣角问道:"阿德要去那里?" "你说呢?"叶承德扬了扬手,道:"自然是要去沐浴更衣。就在隔壁……"叶承德停住了,弯下腰在他耳边道:"怎么,还是初阳你还想再来一次?" 白阿小松开手,好不容易正常了的脸色,立刻又烧地通红。 叶承德起身,边走边道:"你自个快些起来,收拾好了就要出发了。" 叶承德走以后,立刻进来几名太监宫女伺候。白阿小梳洗完毕,用过早膳以后,日头刚刚升起来,还不太热。 白阿小推开房门,走到院子中间的凉亭坐着发呆。今早泻过阳以后,身子便有些虚。他只觉得自个的有些没力气,却不知在旁人看来,此刻懒懒散散,面色潮红的他,呈现出一种刚刚被疼爱过的模样,格外的诱人,惹得来来往往的侍卫都偷偷地瞄他。 他的模样,叶乾元也看见了。 这驿站并不大,叶乾元的房间就那凉亭的对面,刚刚推开门,就看见白阿小了。白阿小满脸的春情,明媚动人。 这样的表情叶乾元曾经看见过许多次,每一次都让他难以自持神情荡漾。 如今,还是那样的脸,却让他心如刀绞。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 知道他们恩爱缠绵是让叶乾元心痛,可亲眼看见,那沉痛又更甚。想好的要成全他们,只要远远地看着白阿小就好…… 可是如今,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妒忌地叫嚣着,他原本就是我的…… 在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叶乾元已经飞快地奔过去,站在了白阿小的面前。 白阿小被吓了一跳,站起身无措地看着他。 叶乾元也有些呆住了。这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无法克制地想要张开手将他拥住……想要对他说…… 可是又能说什么呢,该说些什么呢? 嗫嚅半响,开口却只能呼唤他的名字:“初阳……” 深情的,无助的,甚至有些委屈。 那声音像是一条鞭子打在白阿小的心上,他忍不住心头一痛,甚至动容地想要抱住他,就像曾经那样…… 可很快,却又有更多的怨愤涌了上来。他还是想曾经那样温柔,那样情深缱绻。可也就是用这样的柔情,编织了一张迷人的网,将自个给捆在他的网中央。 怎么还会被这样的他迷惑? 白阿小眼波流转,无数的情绪在其中闪现。 叶乾元伸出手,轻轻地想要抚上白阿小的脸……就在他已经感受到那熟悉的温度时,白阿小轻轻地退了一步,埋头道:“你以后……不要叫我初阳了……” 叶乾元的心猛地下沉,像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第二十三章(上)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白阿小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竟是为了与他划清界线。当时白阿小说着“只有阿德可以叫我初阳”,那样认真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可现在,白阿小将他从心里那个特别的位置除去了,换上了另一个人。 “初阳……”叶乾元受不了白阿小对他那样疏离,脚下便不听使唤地想要上前。可他刚要靠近一点,白阿小便退后一步。 叶乾元只怕又将他吓跑,停住了脚步,痴痴地看着他道:“你别走……我不想吓着你……要走也是我走。”说着便自个慢慢地后退,每一步都无比留恋。 就这样退了好几步,叶乾元也舍不得转身,可白阿小一直就盯着脚尖,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初阳……”叶乾元还是尽力对他微笑,柔声道:“我只想……这样看着你就好,你……希望有一日,你能原谅我。我是骗了你,可对你的感情,都是真的。” 白阿小抬起头,惊诧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那么真,几乎就要让人相信了…… “初阳。在哪?”叶承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来。白阿小深深地忘了叶乾元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跑开。 叶乾元还能听到,就在不远处两人说笑的声音,一阵阵地刺耳。 行进了七日,终于到了尊山半山腰的避暑山庄。 避暑山庄是皇家行宫,比沿途下榻的驿站大许多,住进这里以后便不再与叶乾元日日相对。可白阿小还是能感觉到,叶乾元灼热的目光时时出现在左右。 又过了好几日,祈福的日子便近了。 祈福必须要到尊山顶峰。尊山是龙脉所在,山顶是皇陵,历代帝王,都葬在此处。此处龙气极盛,白阿小并不能靠的太近。实际上以他的身份来说,叶承德并不好将他带上山顶。便留了几十名侍卫和两名道士在避暑山庄,又留了些太监宫女伺候,其余的人,都跟着叶承德上去祈福。 出发的时候,叶乾元的心总觉得没由来的慌乱。那心慌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爬上山顶。而后隆重的祈福仪式便开始了,容不得他分心。 白阿小在叶承德走后便无聊了,只得躺回床上歇着。刚刚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便觉得有人轻轻走进。 白阿小烦躁地睁开眼,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他面前,背着光,白阿小一时没有看清是谁。白阿小抬手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来人。 “你……是你,孟青!”白阿小猛地坐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很容易。”孟青毫不在意地道:“这些侍卫都认识我。况且,这里还有我两个师弟在。” 白阿小有些害怕地往床角缩。即便现在他的修为提升了许多,孟青要收拾他,也跟玩似的。 可怕归怕,白阿小并没有想到要逃。在当年那夜,孟青出手伤他的时候他已经昏了过去,并不知道当时孟青对他下了杀手。所以在他的心里,并不觉得孟青会真的伤害他。况且若是他现在立刻就跑,孟青根本就抓不住他。他只是很疑惑,孟青为什么会来? “你来干什么?”白阿小做出防御的姿态,戒备地看着他。 孟青直直地盯着他,道:“你不知道吗?当然是为了你,我跟着你都有两个月了,你竟然都不知道,实在是太蠢了。” 白阿小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算来,岂不是他刚刚出了庞山,就被孟青盯上了。 其实白阿小并不知道的是,在他出庞山之前,孟青就在庞山下隐蔽了好几个月了。白爷的结界太厉害,他进不去,便只得一直在外守着,只等有一日白爷出来。 再次遇见白爷,让孟青一直心里一直紧绷着的弦断裂了。白爷实在太过于强大,那可能是他拼尽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他没办法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他无法放下仇恨。 曾经他有过一个幸福的家,平稳的童年。这一切都是被白爷毁了。在张明义将他带回望云观之前,他差点饿死在街头。回到望云观以后,虽说张明义爱护,可整个望云观的师兄师弟,没有一个人与他真心相交。在他的腿断了以后,更是受尽了冷眼嘲笑。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妖孽! 孟青独自一人在储明闭关几个月,极尽疯狂地修炼。心神不净,修为并不能增加多少,可他的心却更加狂躁,想要杀掉白爷的念头越加不能压抑。 孟青坚定了一件事,那时就是即便不能杀了他,也不能让他好过。哪怕和他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耐心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白阿小。 这也是好的。 可惜的是,白阿小的影移练得实在是出神入化,莫说孟青腿有毛病,即便他那腿是好的,再加五十年的功力,怕是也没办法抓住白阿小。于是孟青只能一直眼看着他在自个的前面,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等他进了皇宫以后,更是层层守卫,孟青连宫门都接近不了。 一直等到今日,孟青的机会终于来了。 “你为什么……”白阿小的话还没说完,孟青俯下身,抬手就掐住他的脖子,狠道:“白爷他这么在乎你,杀了你的话,他应该会很难过吧。我也想让他尝尝失去至亲的感觉!” 白阿小的心一下被惊慌恐惧和无助填满了,甚至忘了挣扎。孟青原本清高孤傲的脸上爬满了可怖的怨毒。 直到孟青的双手开始发力,白阿小被掐的无法喘息,才猛地回过神,一脚踢在孟青的腹部。孟青吃痛退了好几步,捂着被踢中的地方,竟然浅笑起来,道:“你怕什么。说真的,我根本就不会杀了你。再怎么说,你曾经也救过我的命。我可不想欠你一个小畜生的情。” 白阿小满脸涨的通红,咳嗽了许久。气刚一顺过来,便即刻念咒,飞快地变回了本体。白阿小想起白爷曾经说过要里孟青远点,心里即刻就被恐惧填满了。 那只火红的小狐狸一瞬间就从床上跃下,根本就没看清,他的身影已经到了门边。 孟青不紧不慢地朗声道:“初阳,你还爱着王爷罢!” 小狐狸猛地顿住脚步,回过头看他,黑曜石似的眼珠子里,满满都是错愕。 “可是,你知道的,在王爷的心里只有我。”孟青慢慢地站直了,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只小狐狸道:“王爷从十四岁起,便钟情与我。他对你说过的一切都是谎言,都是为了我,你明明都知道了,你为什么还这么下贱,这么爱他呢?” 小狐狸看着他,眼神逐渐黯然,紧绷的身体也松懈了下来。 就在那一刻,孟青右手一挥,一根细长的银针急速地朝小狐狸飞去,狠狠地扎进他的脖颈! 第二十三章(中) 白阿小在昏迷之前,迷蒙中看到孟青的脸就在眼前。 “我不会杀了你。”他伸出手将扎在白阿小脖颈将的银针拔出,冷声道:“不过……也不能让你太好过……” 白阿小虚弱地眨眨眼,彻底地昏了过去。 接近黄昏的时候,叶承德一行人才回到避暑山庄。 叶承德瞧着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便以为白阿小在睡觉。于是推门进去便叫道:“初阳,起来了,该用晚膳了。” 没有回音。 叶承德走进去瞧,床铺是乱的,衣裳也在,可人却没了。当下叶承德的心就揪了起来,这情况太诡异。 “来人!” “皇上有何吩咐?”屋外守门的小太监刚进来,叶承德便大声喝道:“人哪!初阳哪去了!” 小太监往床上一看,哪里还有人,登时魂都吓飞了,忙不迭跪下道:“皇上,小公子说是身子不舒服要休息,叫奴才们不许进来打扰,奴才便一直在门口守着没动过,小公子没出来过啊!” 听完叶承德的心更是紧张起来,忙问道:“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谁来过吗?” “皇上出发孟道长来过,他进去一会就出来了,说是小公子歇着了,叫奴才别进去打扰。” “孟青!”叶承德大怒,骂道:“你这作死的奴才!谁让你放他进来的?” “皇上饶命!”小太监捂着脸不住地磕头道:“孟道长往年也是跟着皇上祈福祭祀的,奴才也不敢不听他的啊。皇上饶命……” “闭嘴!别废话!”叶承德厉地呵斥道:“立刻去把乾元和张明义叫过来。马上!” 叶承德的脸冷了下来。他笑起来的时候有多艳丽,狠戾起来就又多阴冷。他就一直那样坐在床边,紧抓着那件被丢弃的衣衫。 一小会以后,张明义率先进来了,问道:“皇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贫道完全感受不到小公子的气息,” 叶承德刚站起身,叶乾元的脚步声便走进了。 “皇兄,这样着急找我们来,有什么事吗?”叶乾元还不知道情况,不疾不徐地走近。 叶承德上前一步,抬手便甩了叶乾元一个巴掌。那一掌用了全力,叶乾元的耳朵被扇地嗡嗡作响。 等他回过神,还没来得及开口,叶承德甩手又是一巴掌,沉声道:“你的风流帐,惹的好事!你给朕好生听着,若是初阳有什么闪失……” “初阳怎么了!”叶乾元的心狂躁地跳动,紧张地抓住叶承德的肩膀。 张明义急道:“皇上,小公子出什么事了?” 叶承德甩开叶乾元的手,慢慢转过身子,走到张明义面前,道:“你也脱不了干系,你的好徒弟孟青,他来过,然后初阳就不见了。” “什么!你说青弟……” “闭嘴!朕现在没有时间和你们解释。”叶承德转头对张明义道:“你能不能顺着初阳的气息找到他?” 张明义皱眉道:“恐怕不能。以青儿的能力,若是真心想要隐蔽小公子的妖气,怕是贫道也没办法。” “那你给朕好生想想,你的好徒弟,会将初阳带到那里去!”叶承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比任何表情都更令人胆寒。 “皇兄,那我立刻带人马去寻。”叶乾元知道此刻着急是没有用的,便强迫自个冷静下来。 叶承德颔首道:“将这避暑山庄的侍卫都带上,各个方向都派些人去。仔细着些,他一个瘸子,能跑多远。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天色渐渐阴沉,厚密的云将月色遮掩,黑暗吞噬了整片的大地。 白阿小昏昏沉沉中,听见有两个男声在耳边回荡。其中一个冷冽的声音他认识,是孟青,两一个却是完全陌生的。 白阿小奋力睁开眼,发现自个已经变回了人身,眼睛被黑布蒙着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自个正浑身赤裸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白阿小想动一下,可琵琶骨也被锁着,妖力使不出来,连动弹一下都十分困难。 孟青和那个人,还在继续说着话。 孟青道:“你想怎么处置都好。” 那人道:“那为兄便多谢孟师弟了。” 白阿小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脑袋还有些混沌,继续挣扎起来。 “你醒了?”孟青察觉到白阿小的动作,便走上来一把将他眼前的黑布扯开,道:“我说了不会伤你的。不过……我陈师兄就不好说了。” 白阿小张大眼,看着站在孟青旁边的人。那人身材矮小,还不到孟青的肩头,却长得十分壮实,一双老鼠眼射出狂热的精光,贪婪的看着白阿小。 “孟青,你干什么!”白阿小环顾四周,吓得脸色发白。这间屋子并不大,四周墙上挂着各色虎皮鹿角,当白阿小的眼睛瞟过一张雪白的狐狸皮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孟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而后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白阿小一眼,转身沉默地走了。 白阿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走远,整整寒意涌上心间。 “真好看……”那人蹲下来,轻轻摸过白阿小的脸颊。白阿小嫌恶地将脸别开。那人也不恼,笑眯眯地将白阿小从地上抱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白阿小闭着眼不看他,也不回答。那人却笑了,道:“不和我说也罢了,就叫你美人罢?怎么样,你喜欢吗?” 那人将白阿小放在床上,拿过薄被给他盖上,不管不顾地道:“我叫陈猛,你叫我阿猛罢。来,手伸出来,让我摸摸脉,看看你修炼地怎么样了。哦……我忘了,你琵琶骨给锁着了……我自己来吧。” 自称陈猛的那人抓住白阿小的右腕,翻着白眼专心地摸来摸去,而后又在白阿小的心口用两指按着,片刻后惊喜的大叫起来:“美人啊!你竟然这样厉害!” 陈猛站起来,激动地上跳下窜:“啊!你这可是有一千多年的修为啊!一千年,一千年,我可以成仙啦!就可以……不对,等等。”陈猛停下来,抓了下凌乱的头发,急道:“可是,不行啊,你还没有完全将这一千年的修为内化啊……让我想想……好啦,我想到了。这样吧,我用金针给你催催,至多七日就能让你完全内化。不过这样啊……可能会有点难受,美人啊,你要忍住啊!” 白阿小睁开眼,怒瞪着他道:“你是疯子吗?做什么要用金针为我催功?这样我会死的!” 陈猛理所当然地道:“你不把这修为内化,炼丹的话就流失掉了,多可惜啊!你放心吧,美人啊,我会在你死之前,就把你的妖灵取出来,丢到那炼丹炉里练成仙丹……那边,看见没,就是那边那个炼丹炉。” 第二十三章(下) 白阿小往那正驾着火烧得通红的青铜鼎炉一看,一股灼烧感便直冲心口,当年为孟青熬药时的那种痛一下又涌上来了。 “咦,美人,你怕那炼丹炉啊?别怕啊,那个没什么的,就是烫啊,烧啊的。”陈猛摇头晃脑地笑道:“扎金针催功那才叫难受啊,我以前也给别的妖精扎过。哎呀,你都不知道,叫的可大声了,好烦人,我只好将他的舌头给剪了。” 白阿小惊恐地看着他,不能成言。 陈猛摸摸白阿小的脑袋,道:“别怕啊,我可不会剪你的舌头的啊。你这么好看,声音也好听,我就让你叫吧,啊。要不是为了成仙啊,我还舍不得将你给炼丹了。有点可惜。不过啊,你的皮毛也漂亮的很,等炼丹成功了,我一定将你的皮毛做成披肩啊,让你日日都陪着我……” “你别说了!”白阿小的声音布满恐惧。陈猛的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可怖,明明在说着这样血腥残酷的事情,他却好像丝毫都没有感觉,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莫名的怪异感,似乎脑子不怎么好使。 陈猛耸耸肩,道:“美人啊,我话太多了,有点烦人是罢?好啦,我这就去拿金针,等着我啊。” 言罢陈猛便蹦蹦跳跳地出去了。白阿小趁着他走开,便想挣脱琵琶骨上的法器,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只是徒劳。 就在白阿小还在无力地挣扎的时候,陈猛便拿着一个小布包进来了。他欢欢喜喜地将布包在白阿小眼前晃了下,而后坐在床边,把布包摆在床上展开,露出一排熠熠闪闪的金针。每一根针都尖利细长,底部拴着一寸来长的红绳。 白阿小看了一眼,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事不宜迟,我们便开始吧!”陈猛挑出一根最长的金针,对白阿小露出一个带着疯狂的笑。 白阿小瑟缩着,颤声道:“你……你走开!离我远点!你若是敢……敢伤着我,我舅舅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陈猛没有理会白阿小的威胁,一手捏着金针,另一手掀开薄被,在白阿小光洁的胸前摸索,满意道:“就是这里了,嘿嘿,乖啊。”说着便猛地对准白阿小胸口的的妖灵,狠狠地扎了下去!而后快速地将整个金针都扎了进去,只留那红绳在外,紧接着又双手在金针上方画符,口里念念有词。白阿小的胸口没有渗出一点血,却有红色和金色的亮光缠绕冲出来,将整间屋子照的如同白昼。 “啊!!!”白阿小惨烈地哀嚎起来。 那痛楚果然比当年更要激烈的多,白阿小浑身止不住地抽搐起来,陈猛伸手在他脖颈上的风池穴一点,白阿小整个身子便僵住了,没法动弹。 “美人啊,叫就是了,别乱动啊,这样我不好找穴位。”言罢又在白阿小的头顶扎下一针。 白阿小又是一声长嚎,额上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这样的疼痛剧烈地无法形容,从心口到全身,无法断绝。 “你……你杀了我吧,我受不了了……”白阿小虚弱地哀求道,说这一句话,几乎都要费劲他所有的力气了。白阿小眼角的泪住不住地淌。 “不行啊,要是你死了,这仙丹就练不成了啊!”陈猛像是很为难地道:“这样吧,等仙丹练好了,我一定给你个痛快。” 陈猛又挑出一根金针,狂热地看着白阿小,笑道:“现在,还早呢……” 叶乾元带着二十多人在周边大大小小的镇子搜索了一夜,都没有发现孟青和白阿小的踪迹。叶乾元的心焦虑到了极点。 此刻的他已经身心俱损,一夜之间整个人就瘦了一圈,似乎一阵风来就要将他吹倒。可他却仍然支撑着,眼神坚定,又似乎这天垮下来,他也能扛得住。 边城的艰苦不能将他击垮,连续整夜浴血杀敌不能让他憔悴。 白阿小的安危却时刻煎熬着他的心。他不敢想象孟青被仇恨激怒时那疯狂的模样,也不敢想象孟青会对白阿小做些什么。只是不断地催促着自己,不顾一切地去找。 叶承德这一夜也没有休息,紧闭着双眼纹丝不动地坐在案前,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是汹涌澎湃的愤怒与忧心。 一直到第二日的正午,往北边走的一支队伍才有人探子求见,说是发现了孟青的踪迹。 叶承德猛地睁开眼,道:“快传!” 探子一进门,叶承德便站起身,急道:“不必行礼了,直接说重点。” “启禀皇上,今早在山下的一个小镇发现了孟道长,他根本就没有躲的意思。只身一人在茶馆喝着茶,我们便将他拿下了。” “他一个人?”叶承德咬牙道:“那初阳呢?” 探子答道:“皇上,他一直不肯开口说话,小人们只好将他押送回来,请皇上定夺。下午些就能到了。” 不躲不避,果然符合他那怪癖的性子。叶承德皱着眉思忖片刻,道:“你下去罢。人带回来了立刻来通报。另外,将此事通知乾元和张明义,让他们两人即刻赶回来,其余的人继续在周边搜寻,就算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也要将初阳找出来。” “小人遵命!” 探子走后,叶承德终于无法忍耐内心疯狂滋长的愤怒。 初阳不在,难道他已经…… 不可能。若是孟青要杀害初阳,在这避暑山庄就可以了,何必要把费劲将初阳带出去?只怕他将初阳藏起来,另有目的。 叶承德狠狠一拳砸在那桌面上,整个手掌被震地发麻。叶承德望门外望去,眼底一片狠戾。 第二十四章(上) 过了正午,孟青就被押送回来了。 叶承德到地牢里看他的时候,他被捆在刑椅上没法动弹,不过看上去精神不错,侍卫们并不敢怎么为难他。叶承德将侍卫们打发出去,单独一人冷冷地盯着孟青。 孟青也看着叶承德,毫无惧色。他这幅孤傲的模样最是让叶承德看不惯,微微皱眉,在他前边的凳子上坐下了。叶承德并不想与他多言,直接问道:“初阳在哪里?” 孟青面无表情地看了他许久,道:“不知草民犯了什么事,皇上要这般对待草民。” 叶承德嫌恶地看着他,道:“你知不知道你副故作清高的模样有多让人恶心?乾元也就是脑子有毛病才看得上你。不过,你若是再不说初阳的下落,怕是乾元也保不了你了。” 孟青道:“看来那小东西果真是又搭上皇上您了。不愧是狐狸精,当真好手段。” 叶承德听完,先是愣了片刻,而后埋下头,低声笑了起来。许久以后,才抬起头嗤笑道:“你是妒忌罢?乾元他爱上了初阳,让你很恼火是罢?” 孟青的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 叶承德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道:“看来,初阳确实是把你刺激到了。朕记得,往年你的情绪是不会这般外露的。真想让你看看,你脸上的表情,和年老色衰的弃妇一模一样。” “皇上怕是听戏听多了。”孟青的神色冷冽。 “嘘……”叶承德起身站在他面前,将食指贴在他的嘴唇上,媚笑道:“你安静地听朕说。” 孟青侧过头,离叶承德远了些。叶承德不在意地将手收回来,负在身后,道:“若说手段,朕看来,你的手段才是高明。朕知道你喜欢乾元,一直都是。可是你偏又要为了你那可笑的复仇压抑着你的感情,这些年你倒是把乾元那个傻子拿的死死的。不遂他的愿,却也不离开他,就让他一直这样想着你念着你。这般手段,谁又比的上呢?” 孟青冷眼沉默着。 “可惜的是,初阳突然出现了。你知道他初阳有多动人,比你这棺材脸可爱的多,任何人都会喜欢他。乾元也一样,忍不住为他动心了。你知道,初阳和以前所有的莺莺燕燕都不一样,乾元是真心的爱他。所以你就受不了,你妒忌了,你一定要分开他们。” “白阿小触犯天道,本就该受罚。”孟青的声音明显带上了怒气。 叶承德直直盯着他的眼,道:“看来朕说对了。” 孟青控制不住地急速喘息起来。 他恨被人看穿,更恨那个人是叶承德。 这些复杂的心绪感情都被压在心底最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敢正视,却被叶承德这样轻易地说出了口。每一句都让他喘不过气。 “朕劝告你一句。”叶承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最好快点将初阳的下落告知朕。若是初阳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以为乾元还会想以前那样宝贝着你?” 孟青毫不掩饰眼里的愤恨,目光像是要把叶承德吃下去。 叶承德低头看了他许久,道:“朕发现你的确长得好看,难怪乾元喜欢你。你倒是清高的很,这些年也不让他碰一下。不过……朕可是很喜欢毁人清白的。”叶承德挑着孟青的下巴,冷笑道:“跟着朕出来的这些侍卫,可都是禁欲许久了,若是将你这样的美人丢给他们,你猜会怎么样?” “你敢!”孟青惊恐地大吼。 “放肆!”叶承德狠狠将他的脸甩开,道:“这天下都是朕的,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有什么不敢!” 孟青喘息道:“王爷……王爷他是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叶承德挑眉道:“朕说了,这天下都是朕的。况且,乾元还是个听话的好弟弟,朕就是真的收拾了你,他能怎么样?” 孟青慌乱地四处张望,断断续续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你……你不能……” 叶承德微微扬着嘴角,欣赏够了孟青难得一见的恐惧的表情以后,悠然道:“朕的确不能这么做,只不过是吓吓你罢了。” 孟青睁大眼,既愤怒又羞恼地看着叶承德。 “若是你受了这侮辱,朕那白痴弟弟一定又要心疼不已。朕是不会再给你机会,让你继续玩弄他了。不过……让你小小地受些苦也是可以的。”叶承德又坐下,看着他的右手道:“朕听说你这双手降妖无数,若是废了一只,就像你的腿一样,废一只,又会怎么样?” 孟青平复了一会呼吸,平静道:“白阿小他不在我这里,他的生死命运,都在天意。” 叶承德抬手,抓住他右手的小指头,猛地往手背一撇,只听见“咔嚓”一声,血猛地就喷出来了。 “啊!!!”孟青仰着头,疯狂地惨叫起来。 许久以后,孟青狼狈地低下头,满脸都是冷汗。 “这点痛……比起我受的苦……又算什么……”孟青虚弱无力,咬着牙断断续续地道。 “啊!!!” 话音一落叶承德又迅速地折断了他的食指和中指,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下孟青连逞强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不停颤抖着,低头急促地喘息。 “朕知道你硬气。”叶承德贴近他的耳边,低声道:“朕不过只是想折腾下你罢了。你的反应朕喜欢,很好玩。” 叶承德话比手上的剧痛更让孟青颤抖,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叶承德。叶承德的狠戾和残酷,让孟青从心底开始发出阵阵寒意。 等那阵剧痛渐渐麻木以后,孟青才能开口,极其吃力道:“我知道……王爷是不会……不会让我……死的……” “当然。”叶承德站起身,冷声道:“朕也不会让你死的。否则怎么有好戏看。” 叶承德直直地盯着他,朗声道:“来人!” “小人在。” “找个大夫来给孟公子看看手。孟公子他硬气,就不必对他太小心了,这手治不治的的好,都在天意。” 侍卫们大气不敢出,紧张地听着叶承德。 “另外,你不是清高吗,孤傲吗,受不得别人侮辱你吗?”叶承德对孟青笑的艳丽:“朕有个好主意。” 孟青低垂着头,不看叶承德的脸 叶承德也不再看他,对旁边的侍卫道:“看过大夫以后,将孟公子好生洗干净,扒光了挂在军营的大门上,让你们好好饱眼福。” 第二十四章(中) 孟青闻言色变,抬起头对上叶承德那双冰凉的眼睛。 "不过,你们看归看,谁也不许碰他,更不许将他放下来。"叶承德瞟了一眼孟青,继续道:"等乾元回来,将他交给乾元处置。" "你别太过分。"此刻孟青的心已经充满了慌乱和恐惧,只能故作强硬地瞪着叶承德。 "朕乃天子,做什么都不算过分。"叶承德起身,接过侍卫递上湿布,慢悠悠地将手上的血擦净,道:"你且好好留着你的贱命,看他和乾元是如何恩爱缠绵。" 言罢转身,拂袖而去。 叶乾元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赶回来,孟青已经被吊在军营大门上一夜一日了。叶乾元老远就见孟青光着身子被高高地吊起来,下面一堆人仰着头看他。 不用想就知道,他一定是惹到叶承德了。 "滚开!"叶乾元怒不可遏地大吼,策马扬鞭,快速奔过去。人群一哄而散。 叶乾元下马,小心翼翼地将孟青放下来,解开自己的外衣将他裹上。暴晒了一整日,孟青已经严重脱水,整个人极度虚弱萎靡,陷入了昏迷之中。叶乾元看着他深陷的眼窝和干裂的嘴唇,心口微微发痛。 焦急地上下打量了一圈,才看到孟青的右手也被包着,似乎伤得不轻。叶乾元抽出短刀将麻绳割开,孟青的手腕已经被勒出了很深的口子,正往外边渗着血。 "快传太医!"叶乾元一把将孟青抱起来,飞快地回了屋。 太医为孟青诊治的时候,叶乾元就一直在一旁关切地注视着。这太医是太医院首座杨林,医术精湛,素来有圣医国手之称,将孟青交给他,叶乾元才能放心。 杨林诊治完毕,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刚站起身,叶乾元就担忧地询问道:“怎么样了?” 杨林答道:“回王爷,孟公子烈日下暴晒过久,有些脱水的症状,不过还好孟公子身体强健,并无性命之虞,明日应该就能清醒过来。不过,孟公子这手……怕是……” “杨太医请讲。”叶乾元皱眉,心里只打鼓。 “孟公子的手伤的太重,又没有及时得到医治,只是草草地止了血。现下微臣尽了全力……可是……伤着的那三根手指算是废了。往后右手只能做些简单的动作,穿衣吃饭这些日常小事是不成问题,可却不能再练武,也不能做重活。微臣才疏学浅,若是另有高明,或许还能一试。” 听完杨林的话,叶乾元的心猛地颤了一下。若是杨林都说没救了,那这手就真的废了。 当年孟青是为了他断了一条腿,如今又废了一只手。他这样的人,本该是白璧无瑕,十全十美的……叶乾元坐在床边,摸着他苍白的脸颊。 还是怨他不近人情,责怪他将白阿小藏起来生死不明。可看着他这幅脆弱的模样,又忍不住为他心痛。 叶乾元守了一夜,这一夜可谓心力憔悴。他一面顾虑这孟青的伤势,一面又担忧着白阿小的安危。心怎么也不能安宁,时时刻刻都在绞痛。直到天亮孟青才醒过来。 “青弟,你好些了吗?”叶乾元一见他睁开眼,赶忙倒了些水端上去,道:“喝点水吧。” 孟青点点头,叶乾元小心地将他扶起来给他喂了水,又问道:“好些了吗?能说话吗?” 孟青出一口长气,才开口道:“嗯,好些了。”说着便抬起右手在在眼前端详了许久,道:“这手也废了。” 叶乾元皱眉,开口想要宽慰他,孟青却摇头道:“王爷不必欺瞒草民了,即便没有了右手,我也还是大升最好的除妖师。” 叶乾元让他靠着床头坐好,自己则这坐在床边,一脸忧心地看着他,犹犹豫豫道:“青弟,初阳他,究竟在哪里……” “你始终还是想着他的。” 叶乾元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愧疚,却并不闪躲。没有回答,却是最坚定的回答。 孟青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苦楚。即便叶承德让他害怕,让他受辱,他也没有如此难过。叶乾元的态度才让他难过。从前叶乾元不论宠多少人,都只想他一个人。他不接受不开口,并不代表他不在乎。他愿以为,叶乾元会永远等着他。可如今,叶乾元眼里的深情和关切都是他从未见过的,都是为了那个妖孽……叶乾元对那个妖孽的感情,似乎已经越过了他……他的骄傲使他无法问出一句,究竟是他重要,还是那个妖孽重要。他无法再冷静,无法再克制,抬手就是一巴掌甩在叶乾元的脸上。可他身子还很虚弱,这一巴掌拍上去都没什么力。 叶乾元坦然地挨下了这一巴掌。这是他该受的。 “青弟,若是这般能让你好受些,你便打我吧。” 打他并不能让孟青好受,反倒却更难受。孟青冷冷地道:“你的感情不过如此罢了。你说过等我,言犹在耳。” 若是在一两年前,听到孟青这样几乎可以算是表面心迹的言辞,定会让叶乾元欣喜若狂,可如今他却完全高兴不起来。白阿小失踪了三天,叶乾元的心就煎熬了三天。在这三天中,他不止一次地想到,若是白阿小出了事,他一定没办法好好地活完下半辈子了。 “青弟……”叶乾元拉着他的手,愧怍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是初阳他是无辜的,求求你告诉我,他究竟在哪里?” 孟青狠声道:“若是我说,他已经死了,我杀了他呢?” “青弟,你不会的……”叶乾元满脸都是哀求。 “倘若这是真的呢!”孟青突然拔高声调大吼,而后激烈地喘息起来。 叶乾元赶忙上前为他顺气。孟青用力抓住叶乾元的手臂,大声问道:“若是我真的……真的将他杀了呢?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为他报仇?” 叶乾元皱眉看着他,无法开口。 “回答我!”孟青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激动地看着叶乾元。 “我……我不知道。”叶乾元的心一片混乱,低声道:“我只知道,若是初阳不在了,我绝不独活。” 话音一落,孟青便安静了下来,满眼都是哀伤和失望,紧抓着叶乾元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叶乾元看着孟青,也无比地难过。 眼前这个人,他曾发誓要一辈子守候,可现在,却要辜负他曾经的誓言了。 在他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少年时,便对孟青动了心。现在想起来,那时的他,甚至根本就不懂的爱。开始时对孟青是惊艳和欲望,往后变成了愧疚和怜惜……若要说爱,叶乾元相信这些年他对孟青也有过爱,可是那些爱,在长久的等待和一次次的失望中,渐渐冷却了。 他真正懂得爱,还是在爱上了白阿小以后。白阿小不仅给了他爱,还点燃了他心里的爱。在失去了白阿小以后,他却更加地爱白阿小了。他相信这是真正的,坚定的,无法磨灭的爱。即便到死他都不能放手,还要将这份爱带去来生。 两人互相看着彼此,像是最后的诀别。 许久以后,叶乾元才缓缓地开口道:“青弟,你要恨就恨我罢,你就算杀了我,也是应当的。我是个混蛋,我说过的要守着你,不能做到了。可是我永远欠你的,即便用我的命来还,我也没有怨言。” “你爱他是吗?”孟青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清冷。 叶乾元深吸一口气,无比肯定地,认真地道:“我爱他,我只爱他。” “好,我告诉你他在哪里。”孟青第一次对叶乾元露出深情的,不舍的表情。不过相信这也是最后一次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叶乾元呼吸一窒,狂喜道:“青弟,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 不等他说完孟青便打断道:“王爷一定能做到。我只要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人伤害我的性命。” 叶乾元急切地答道:“青弟,这不必你说,我自然是会护着你,我曾经说过的。” “你曾经也说过要等着我。”孟青抬眼,漠然地看着叶乾元的脸。 叶乾元哑口无言,沉默了。 孟青别过眼,看着薄被上的花纹,许久以后才开口道:“他就在山下。出了避暑山庄的正门,往北走大约一个时辰,就能看见一个小山丘,仔细才能看见上面有一扇小门。那是个住人的窑洞,白阿小他就在那里面。” 就在眼皮底下,却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他。叶乾元猛地站起身,却没有走,只是欲言又止地看着孟青。 “你去吧,去找他。我要歇息了。”孟青躺下来,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那……那青弟,我去了,我叫人来守着你,你好好歇着吧。”言罢叶乾元便飞快地转身,头也没回地往外走。 孟青的眼皮轻轻煽动,而后没了动静。 第二十四章(下) 叶乾元刚走,张明义就来了。 张明义神色复杂地看着孟青。在张明义带过的所有徒弟中,孟青天资最高,又最勤奋。一直怜惜孟青受苦颇多,对孟青的偏激性子也不舍得苛责。可如今孟青的所为,实在与他的行事原则相悖。张明义甚至有些后悔,若是在孟青还小的时候不那么心软,对他更严格些,也许时至今日,孟青不会走到这一步。 “手还疼吗?”张明义皱眉。 孟青坐起来,低垂着眼帘道:“无妨。” 张明义看着那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到底还是有些心疼。叹气道:“若是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只需用心意就可施法,也不一定需要双手。” “徒儿明白。” 张明义有些怜惜摇摇头,又正色道:“皇上让你受点教训也是好的。青儿,这事是你做的不对,为师多年来教导你,行事需光明磊落。好在你及时悬崖勒马,说出了小公子的下落。若是你在执迷不悟,连为师也不能轻易饶过你了。” 孟青抬头直视着张明义的眼睛,道:“师父也教导徒儿,若是违反天道便应受罚。徒儿并不觉得有什么做错了。” “青儿,你太钻牛角尖了。”张明义的声音已经有些严厉:“法以外,还有情。为师告诉过你,众生平等,人不比妖更高贵。缘分天定,人和妖之间有了感情,若是没有伤害到旁人,也不需追着不放。小公子他并未做错任何事,还一心向善,甚至救过你,你若是害了他的性命,却是折你自己的福。” 孟青顿感悲从中来,心底越加燃起怒火。他实在不明白,那个可鄙的妖孽,究竟有什么好,所有人都喜欢他。 叶乾元喜欢他,叶承德喜欢他,甚至连师父也喜欢他。 孟青不明白,也不甘心。无言地望着张明义许久,才敷衍道:“师父教诲的是。” 张明义一看他那脸色就知道他不服,可越是多言,越能激起他的性子,于是也不再言语。 沉默了一小会,孟青突然开口道:“师父还记得陈猛么?当年他违犯戒条,拿妖精炼丹增加修为,师父将他赶出望云观了,这些年没见,师父还记得他吗?” 张明义的心突然紧张起来,难道…… “徒儿前些年遇着他了,还是那般疯疯癫癫的。而且,他一直就在尊山这一带,借着龙气相辅用妖精炼丹。”孟青停了一下,似乎在笑:“徒儿知道,那妖孽救过徒儿的命,徒儿自然不能杀他。不过,他始终是该受些惩罚的。” “青儿,你……”张明义惊诧无比。 “师父想的没错。”孟青似笑非笑地道:“徒儿将那个妖孽交给了陈猛,若是师父此刻赶过去,或许还能救他一命。” “作孽!”张明义厉色呵斥,迅速地起身道:“青儿,你实在太让为师心痛,也太让为师失望了!” “王爷呢”张明义跨出房门,便焦急地问道周围的人。 一太监上前答道:“王爷一出来就直奔马房牵马了,这会子怕是已经出发下山了。” 张明义皱眉,快速地往正殿去找叶承德。他到的时候,叶承德也刚刚接到叶乾元派人送来的消息。叶承德即刻就准备去追,刚跨上马,张明义就赶来了。 “皇上,小公子怕是有危险,贫道愿一路前往。”张明义也跨上马,紧跟在叶承德身后。 叶承德拽紧缰绳,急道:“孟青把初阳怎么了?” “一时半刻与皇上也说不清楚。总之先追上王爷再说。” 叶承德侧着身子看他,无比阴冷地道:“若是初阳有事,朕绝对不会放过孟青的。”言罢马鞭一扬,绝尘而去。 叶乾元骑着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孟青所说的地方。他沿着小山坡仔细寻找许久,才发现一个隐蔽的狭小入口。叶乾元拨开洞口遮掩的杂草,看见一排向下的阶梯。刚跨出一步,就听见里面传出来一个男人兴奋的叫喊声:“美人啊,你再坚持下,很快就要成功了!” 叶乾元有些疑惑地顺着阶梯走进了洞内,一个转角以后,便看见了一间装饰怪异的屋子,墙角的小床上躺着一个雪白的身子。叶乾元一看,那就正是他忧心了许久的白阿小。 “初阳!”叶乾元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了,眼里只有白阿小一人。 陈猛听到动静,吓了一大跳,猛地回头,就看见叶乾元向白阿小扑过来了。陈猛赶忙抓过一旁的剑横在叶乾元跟前,惊慌道:“你你你……你是谁!”陈猛相当惊慌,来人似乎是冲着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美人来的,这人身材比他要高壮地多,若是个妖精他定能对付。可他的武功并不好,没法对付这样的人。 叶乾元这才瞧见这还站着个矮男人,身形顺序一闪,就站在了陈猛的身边,抓着他的手腕一用力,那剑便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伸手点住了陈猛后脑上的哑门穴,而后将他往墙角一丢,陈猛便浑身僵硬无法动弹,看着叶乾元走进白阿小。 一看白阿小的模样,叶乾元的心便猛烈地抽痛起来。白阿小赤裸地平躺在床上,浑身的大穴道都扎着金针,至少有二十根,每一根针扎地极深,几乎看不见针头,只能看见露在外边的红色缎带。 “初阳,初阳,你醒醒……”叶乾元跪在床边,双手颤抖地临摹着白阿小惨白的脸,根本不敢下手去摸。白阿小一点反应也没有,只能听见微弱地出气,根本不见进气,似乎碰他一下,他就要随风消散而去了。 叶乾元的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他有许多年都未曾哭过。可现在,眼泪就像奔涌的河水般无法控制,遮天蔽日的黑暗将他包裹在其中。 这样的苦痛应该是由他来承受…… 激荡在心头的痛楚和恐慌让叶乾元心一片迷茫,他只能不断掉着眼泪,伤心欲绝低声呼唤着:“初阳……初阳……” “乾元,你是不是在里面?”叶承德越渐靠近。叶乾元不是没有听见,只是他无法将目光从白阿小身上移开,也无法停止对他的呼唤。 叶承德和张明义两人进来了便看见白奄奄一息的白阿小。叶承德一步上前,紧张地看了眼白阿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叶乾元厉声道:“让开!” 叶乾元浑身都软了,没法站起来,只是抬头看着叶承德,虚弱无力地道:“皇兄……快传太医……” 皱眉看着叶乾元那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似乎若是白阿小此刻断气了,下一刻他就要立马抹脖子。所谓关心则乱,叶乾元情到深处,满心都是要与白阿小生死相随。而叶承德没有爱情的迷惑,反倒冷静地多。他一把将叶乾元推开,道:“白痴,滚开,叫太医没用。”言罢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从中取出一个碧绿色的珠子。叶乾元定睛一看,那正是他当年交给白阿小的榴果。 叶承德掰开白阿小的嘴,将那颗榴果放进去,入口即化。就在那一瞬,白阿小一口气上来便开始微弱地呼吸起来。 叶乾元一见白阿小呼吸,便如同回了魂般,猛地站直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期待地看着他。 “张明义。”叶承德一喜,道:“快过来看看。” 张明义上前握住白阿小的手腕,闭眼专心地摸着脉,众人摒心静气地看着他,焦急地等待着。片刻后,张明义睁开眼,有些沉痛道:“小公子的妖灵里有他母亲留给他的妖灵,如今这妖灵被金针激发,修为已经全数释放,这样猛烈地冲击是致命的。先下皇上给小公子吃了榴果也只能一时将他的根骨保住,并不能让小公子痊愈。” “还要再吃吗?朕这里还有两颗?”叶承德说着便赶忙将手里的荷包递上。 “现在还不用。”张明义摆摆手,道:“皇上,当务之急是将小公子身上的金针取出来。请皇上和王爷安静地在一旁稍等。”言罢张明义不在言语,专心地掐诀念咒,双手闪耀着微红的火光,慢慢地,一点点地将扎在白阿小身上的金针取出来。 叶乾元看着张明义的手来回动作,把那些大大小小或粗或细的金针一一排放在白布上,感到自己的全身也跟着抽痛起来。可再痛,也比不上心痛,更比不上,白阿小切身的疼痛。 叶承德也看的满头都是汗,无法想象这样的针扎在白阿小的肉里该是多难受。 “我……受不了了……杀了我吧……”白阿小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一条小缝,气若游丝的哀求着。叶乾元一听,感觉自己整个灵魂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双眼立刻又被泪水迷蒙了。 惦记着张明义说要安静的嘱咐,众人都忍着没有开口安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地流泪。 直到张明义将最后一根金针拔出,白阿小才低低地呻吟了一声,而后两眼一翻,又昏死了过去。 “初阳!” “初阳!” 叶乾元和叶承德两人同时呼唤,就要上前去看。张明义伸出手拦住他们,道:“不能碰他。” 两人顿时停住脚步,张明义继续道:“小公子现在的身子极其敏感,任何一点轻微的触碰都能让他痛不欲生。更重要的是,贫道修为有限,只能暂时吊着小公子的命,若是要将他救回来,还须高明。” 第二十五章(上) 听完张明义的话,叶承德登时就心口一凉,就算将整个大升翻个底朝天,也再找不出比张明义道法更高的人了。 “白爷……”叶乾元灵光一现,道:“找初阳的舅舅,他一定有办法!” 张明义诧异道:“白爷……王爷说,小公子的舅舅是白爷?” 叶乾元道:“对,我见过他,非常厉害。” 真是冤孽。张明义在心底叹气,难怪青儿要这般恨他。以前也听白阿小说过他的舅舅,可没想到他舅舅居然就是白爷 “在哪里可以找到这个白爷?”叶承德急切地问道。 张明义顺了下气息,道:“应该就在庞山,从这里快马加鞭地赶过去也就三四的功夫。贫道尽力,也能撑个七八日,等着白爷来。白爷的确厉害,上次王爷与贫道在庞山遇到的结界应该就是白爷设下的。若是他出手,医好小公子的伤不在话下。” “可是结界进不去……”叶洽元皱眉。 “无妨。结界里面能看见外边,也能听见外面说的话。只需让人再碧潭边上把情况告知,若是白爷愿意出来……” “他会愿意的。”叶乾元看得出他对白阿小相当在乎,一定会尽快赶过来的。 叶承德思忖片刻,对张明义道:“那张道长便留在这守着初阳,朕派些人去庞山。劳烦道长了,朕这就出去安排。”而后将拿下巴指着墙角的陈猛道:“乾元,把这人弄出去。” 张明义道:“皇上可否饶他一条性命?” “不行。”叶承德看着满屋的兽皮,狠道:“这人作孽太多,朕绝不可能饶他。不过既然你开口了,朕留他一个全尸。不过,你也该好好反省下,你看看都教出了些什么样的徒弟!” 张明义嘴唇开合半响,最终不再言语。 叶乾元还痴痴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白阿小,不愿挪步。 “还不走!”叶承德瞪一眼叶乾元,道:“你莫要在这耽误张道长给初阳治伤,先出去将事情都安排好,等初阳好些了,你再来守着他。“ 叶乾元恋恋不舍地看了白阿小许久,而后将缩在地上的陈猛一把提起来,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陈猛被点了穴,还挣扎低声道:“我的……我的美人……成仙……” 两人一出了窑洞,叶承德便招呼来两个道士,将事情与他们交代一番,派了十来名精兵护送名道士上庞山。而后便命人去避暑山庄取来帐篷等物件就地扎营,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又命人抬来座椅。叶承德上座,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绑的陈猛,施施然地喝了口茶。 “来人,给朕拿刑针来。”叶承德冰冷的眼神看的陈猛浑身发凉。 “给朕狠狠地往他身上扎,每一根都必须到底。直到……断气为止。” 半响之后,空旷的谷底里响起震天的惨叫声。 叶乾元就一直在那洞口左右踱步,是不是往其中焦急地张望。满脸都是沉痛的表情,整个人都憔悴不堪,还是不愿意离去。 到深夜的时候,叶承德都不堪疲累进营帐歇息了。千帐灯火将这原本漆黑的夜点亮。 到这个时候,张明义才从窑洞里出来。 “怎么样了?”叶乾元迎上去。就在那一刻,张明义在火把忽闪忽闪的火光中,似乎看见叶乾元的鬓角白了一片。 “小公子清醒了一会,又睡着了。先下命暂时是保住了,贫道能做的,只是尽量减轻他的痛楚罢了。但是现在也不能放松警惕,一切都只有等白爷来了才能安心。”张明义又举着火把仔细瞧了一眼,没看错,叶乾元的头上,果然有了丝丝华发。 叶乾元稍微松了口气,道:“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嗯,必须有人守着。”张明义颔首道:“王爷若是累了,就多安排些人看着,稍有异动,便来通知贫道。” “好,那道长去休息罢,我守着就行。”叶乾元说着便急切地往那窑洞里面去了。 窑洞里比外边还要凉些,叶乾元一进来就看见白阿小身上盖着薄被,肩头还露在外边。叶乾元走进,极其轻柔地将薄被拉过来将他的肩头盖住。白阿小在睡梦微微皱了下眉头,似乎有些难受,叶乾元屏住呼吸慢慢地将手拿回来,不敢触碰他一丁点。过了一会,又恢复了沉静的睡颜。 白阿小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血色。不似当年,他即便是睡着了,嘴角也是上扬着,总是开心的。此刻的他,小脸上满是痛苦。 叶乾元的心,也跟着痛了。 接下来的七日,一众人都陷入了焦急的等待之中。叶承德每日必需要处理许多从京城送来的奏折,不能时时刻刻地看着白阿小。张明义则早晚各一次地为白阿小施法,吊着命。而叶乾元却将全身心都扑在白阿小身上,寸步不离地守着。叶承德劝了他几次去休息,他也不肯,执意要陪着白阿小一起受苦,一起憔悴下去。几日下来,叶乾元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期间有几次,白阿小短暂地清醒了过来,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什么,可还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又昏了过去。 就在张明义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第七日,天刚刚亮,白爷终于到了,来来往往的众人都没有看到,只感到一阵凉风闪过。 张明义刚好出营帐,正要往窑洞里去,就看见那个风仪万千的白衣男子面色冷峻站在窑洞口。在许多年前,张明义都还是个少年时,曾与这传说中的白爷有过一面之缘,他的容颜至今还鲜活地留在张明义的脑海里。不管过去多久都无法淡忘,这样的绝色之资,世上怕是找不到第二个了。 这么多年过去,白爷还是那么美。而且似乎比过去更加厉害了,连妖气也完全屏住,即便是张明义,也无法察觉。 张明义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转身往叶承德的营帐赶过去。 叶乾元也没有看到白爷。 这个时候白阿小正当清醒了一刻,目光灼灼地看着叶乾元,似乎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说,可努力了半天,也只能不断地重复着:“我……我……” “别说了,好生休息。”叶乾元跪着,切近白阿小的脸,柔声道:“很快就不痛了,很快就就好了,好了以后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安心休息……我会陪着你……”这些天来叶乾元几乎时时刻刻都这样跪在这床边,他不敢坐在床上,怕碰着白阿小让他疼,坐在椅子上又觉得离白阿小太远,便这样日日跪着,不能触碰,也要极致靠近。几日下来,膝盖完全红肿出血,甚至还有细小的溃烂。 “滚开。”白爷说着便闪电般冲到了床边。一看白阿小的模样,心肝都疼地绞成了一片,他是强忍着自己的怒气才能这样与叶承德说话。若不是怕白阿小难过,白爷即便是逆天规,也要大开杀戒,将这一众伤了白阿小的人挫骨扬灰。 叶乾元无比欣喜地看着白爷,也顾不得他对自己厌恶的表情,赶忙起身给白爷让位置,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白阿小有救了。 由于跪得太久,膝盖又受了伤,叶乾元起来的时候双腿激烈地打闪,他强撑着站直,忍着疼走到一旁,扶着墙站定。 白爷面容清冷地瞟了他一眼,而后转头,仔细地看着白阿小。 “阿小,别怕。”白爷伸出闪耀着夺目光晕的双手,动情道:“舅舅在这里……” 第二十五章(中) 白爷轻柔地将手掌贴在白阿小的心口,从他们肌肤贴的的地方发出绚丽夺目的光彩,刺地叶乾元反射性地就用手臂遮住眼睛。 又过了一会,白阿小突然发出一声呻吟。叶乾元心头一紧,赶忙上前一步。 白爷头也抬地道:“别过来。” 叶乾元站定了,心疼地看着白阿小。只见他睁大了眼,张着嘴急促地喘息,满脸都是痛苦的表情。从白爷的手掌发出一阵阵强烈的红光,传到白阿小的心口,而后像水纹一般一圈圈地荡漾开。而白爷似乎也不轻松,秀眉紧皱着,额上的汗也一点点地渗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叶承德和张明义也进来了,两人面色凝重地站在叶乾元的身旁,紧张地看着,没有开口。 白阿小又小声地呻吟了一声,四肢微微地动了起来。白爷见状,眉头稍微舒展开,似乎情况有了些许好转,众人在一旁看着,心情也跟着跌宕起伏。 “啊!舅舅!” 白爷脸上刚刚露出欣喜的表情,白阿小却猛地浑身抽搐起来,嗓子沙哑着,尖利地哀嚎。 “撑住!阿小,撑住!”白爷更用力地将双手按在白阿小的心口,白阿小颤抖了一会,奋力抬起一只手,抓住白爷的手腕,艰难地开口道:“舅舅……我……对……对不起……我做……做不到……我没有……” 叶乾元一听就受不了了,无法控制地就想扑上去抓白阿小的手,刚迈出一步,叶承德便狠狠地拽住他,在他耳边低声喝道:“莫耽误事!”张明义严肃地拉着叶乾元,宽慰道:“王爷放心,小公子福泽深厚,一定会没事的。” 白爷转头瞪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安静。而后继续专注地看着白阿小的眼睛并没有答话。 “舅舅……”白阿小挣扎着继续一字一句道:“若是……若是我死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白爷的面色也愈见苍白。 白阿小喘了许久,痛苦祈求道:“舅舅……别为难……他们。" "闭嘴。" 白阿小痛苦地摇摇头,慢慢松开了抓住白爷的手伸向叶承德,用力挤出一个笑来,灿若桃花,却也凄然如冬雪:"阿德……谢谢你……" 叶承德听到他像是在诀别般的言语,难受地直想流泪。 "别说傻话。"叶承德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白爷并没有阻止,叶承德便走进了弯下身子,紧紧抓住白阿小的手,正色道:"你还欠我的,快些好起来还我的恩。" 白阿小吃力地笑了下,又将目光投向叶乾元。叶乾元不由自主地全身发冷,脸色比白阿小还要苍白。 "初阳,我爱你。"叶乾元勾着嘴角,也对白阿小笑了,就像当年一样,每一次白阿小欢喜地扑向他时,他都会露出这样的笑。 终于将心里汹涌的爱意告诉了他,那颗深情的心,终于可以不再淹没于洪荒之中。 居然是在这生死关头。 不过叶承德的心却坦然了。若是他就这般离去,叶乾元定会生死相随。 终于听到了这句话……白阿小的眼前升起一片雾霭,叶乾元的身影在其中模糊不清。可是白阿小却感觉,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明晰地看到他那颗热烈的心,他那诚挚的爱。 这就够了。 "我原谅你了……" 肉体上痛苦的折磨,反倒让白阿小的心灵得到解脱。他知道了恨也是因为爱。情根深种,并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若今日就是诀别,从此以后死生永隔,那何苦将这哀怨带入轮回之中? 若是能渡过此劫,往后必定不会再躲着他,不再回避心里的爱,也不再压抑爱中饱含的恨。只愿让过去的过去,往后与他长长久久,将这爱恨继续,缠绵一世。 "我原谅你了……"我也……爱你。 "初阳!"叶乾元再也无法忍耐,不顾一切地朝白阿小扑过去。 就在他马上就要接近时,白爷转头,恶毒地盯了他一眼,而后股强烈地气息直冲叶乾元的心口,只听见"啪"的一声,叶乾元的身子猛地就飞了出去,狠狠地打在墙上。 “乾元!” “王爷!” 叶承德和张明义两人同时冲向叶乾元,着急地查看他的伤势。叶乾元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以一敌百,可在白爷面前,却还是这般不堪一击。 白爷这一击并没有真的下狠手,可叶乾元多日来劳心劳力,这种程度的伤害也让他浑身钝痛,半响都没法回神。 张明义粗略地检查了下叶乾元的伤势,道:“皇上,王爷的伤并无大碍。只是王爷实在需要好生休息了。” 叶承德“嗯”了一声,怨愤地看向白爷。想来这白爷也只是想吓唬下叶乾元,可还是将叶承德的心揪了起来。 白爷对上他的眼睛。这不过是一个没用的凡人,看上去甚至有些文弱,眼神却凛冽如同鬼魅,在自己面前,气势也丝毫不弱。白爷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而后又看向叶乾元,极度冷冽地道:“你不许再靠近阿小。” 叶乾元慢慢地站起来,推开两人扶着他的手,一步步地向白阿小靠拢。 “初阳……” 白阿小眼波流转,急切地望着他,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再无法言语。 众人皆是一声惊呼,可还没来得及看清,白爷左手轻扬,在空中画了个圈,便瞧见一阵烟雾萦绕,而后一面土墙就横在了叶乾元的面前,看上去就是这屋子的墙,白阿小和白爷,连带那床都不见了。 “初阳!” 他又一次这样在叶乾元的眼前消失。无迹可寻。 “初阳!初阳!”叶乾元激动拍着那面墙,用尽全力。 张明义上前拉住他,道:“王爷冷静点,这不过是结界。白爷在为小公子治伤,我们还是莫要去打扰,就在这里耐心地等着。” 叶承德也上来劝道:“初阳不会有事的,你且先去休息。朕在这守着就好。” “不……我要在这里陪着……”叶乾元越说越是虚弱,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等叶乾元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开始偏西了。 床边的地垫上坐着一个小宫女正在打盹。叶乾元猛地翻起身,小宫女吓醒了,急道:“王爷您醒了,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叶乾元根本没理她,一个箭步就冲出了营帐。 走进窑洞的时候,叶承德和张明义还守在那面墙面前。叶承德坐在椅子上闭着眼,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张明义则在一旁打坐念经。 “还没有出来吗?”望着那面土墙,心急如焚。 叶承德站起来,道:“你怎的又过来了,还是……” 正说着话,又是一阵烟雾缭绕,三人都绷紧了神经,专注地盯着那片烟雾中,迷迷茫茫的白色身影。 白爷在那片烟雾中慢慢走了出来,似仙似幻。他与早晨刚出现时比起来,憔悴了许多,面色惨白如纸,步伐甚至都有些许不稳当。 三人迎上来,还没开口,白爷就皱着眉退了一步,道:“别过去,不能动他。” “初阳他……好了吗?”叶乾元痴迷地望着床上安睡的人。他看上去已经好了许多,眉头不再紧锁,唇色也恢复了红润,叶乾元的心,终于轻轻地落了地。 白爷瞟了一眼叶乾元,没搭理他,转头对张明义道:“你不错,好好修炼,往后也能有所成。只是年纪也这样大了,别一天掺和些俗事。凡人的寿命就这么几十年,你还有多少日子折腾?这次你也算救了初阳一命,往后若有难处,来庞山找我。” 他说话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极度地疲惫与虚弱,可他的魄力与气势,却还是不能不让人折服。 张明义也许多年没有被人用这样的口吻教训过了,愣了一小会,才反应过来,拱手对白爷道:“多谢白爷好意。不过小公子也算贫道的恩人,救他也是应当,不敢居功。” 白爷对他点点头,又望向了叶承德。 两人无言地对视,像是有两道激烈地闪电在空中撞击。片刻后,白爷微微皱眉,在任何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抓住叶承德的左手,两指迅速地从手腕向上滑动,直到肩头。 叶承德先是一惊,而后用力扯自己的手臂,可白爷却轻轻松松地抓住他,纹丝不动,一小会以后,才放开他,勾着唇角浅笑道:“命途多舛,活到这样大,实属不易。” “放屁。”叶承德将手负在背后,微微调整了自己的气息。 白爷并不恼,继续道:“戾气太重,折寿。不过你对阿小来说,确实有恩,我可以帮你……” “不用。”叶承德快速地打断他。 白爷停了一会,嗤笑一声,开口道:“旁人求也求不来这样的好事,你早晚用得着。” 叶承德不耐烦地瞟了他一眼,问道:“初阳他好些了没?” 叶乾元听着这句话,也目不转睛地望着白爷。 白爷转头往白阿小那方看了看,又回过头看着叶乾元脸上痛苦混杂着心焦的表情,沉声道:“没有。” “什么!?”三人都吓得不轻。 白爷直直盯着叶乾元的眼睛,道:“还需要一味药。” 第二十五章(下) 叶乾元看着白爷冰凉的目光,没有一丝闪躲,即便白爷此时说要把他的心挖出来入药,他也甘愿。 叶承德听说只需一味药白阿小就能好,便放下了心,御药房里什么药都有:“要什么药?朕即刻派人从宫城送来。” “你那些凡药有什么用,我要的药你没有。”白爷不屑地答道。 叶乾元急道:“那要什么药?” “陌玉草。”白爷说完,三人都微微皱了下眉。 张明义思忖片刻,疑惑道:“据贫道所知……” “你知道什么。”话才出口就被白爷堵了回去,张明义淡然地看了眼白爷,不再开口。 叶承德和叶乾元却是没听说过什么陌玉草,便听着白爷继续道:“陌玉草只长在庞山,碧潭湖底。” 叶乾元问道:“是不是只要有了这药,初阳就能痊愈了?” “嗯。” “那我立刻派人去庞山采药。”叶乾元说着便要往外走,白爷抬起一只手拦着他,道:“怎么,你不自己去么?” 叶乾元站住了脚步,白爷看着他的目光满是鄙夷:“阿小这样,不都是你害的?你不自己去,还要派谁去?” 叶承德颦眉看着白爷,这个时候让叶乾元离开白阿小去采药,况且还要下到碧潭深处,叶承德有些不放心。不过顾念着白阿小的伤情,什么也没说。 叶乾元并不想离开白阿小。可他的心绪比起白阿小的安危来,这些都只是细枝末节。 “好,我去。”叶乾元的眼光不断地往白阿小那边瞧,问道:“怎么才能找到这陌玉草?” 白爷道:“陌玉草的枝干花叶都是白色的,很好认。” 叶乾元又问道:“需要多少?” 白爷答道:“一株足矣。采摘之后,趁着新鲜尽快带回来就可以了。” “我现在就出发。可是……让我与初阳再说句话。”叶乾元说着便迈开了一步。 白爷的手横在他面前,道:“就在此处说。” 叶乾元瞪了他一会,最终还是慢慢别开头,深深地看着躺在不远处的白阿小,即便此时有万般不舍,也必须得设舍下。 “等着我。初阳。” 情深似海。 等他走远之后,叶承德才回头看白爷。只见他面色苍白,额上满是冷汗。虽说叶承德并不喜欢这个人,可他好歹是白阿小的亲人,况且如今,白阿小的性命还系在他的手上。 "你去休息下罢"叶承德还是禁不住开口道。 白爷摇头道:"不必。" 叶承德有些微怒,皱眉拂袖而去。 屋里除了昏睡中的白阿小,就剩张明义和白爷两两相望。白爷没有搭理张明义,走到白阿小身边坐下,关切地看着他。 张明义道:"白爷,你也累了,贫道去安排下,叫人抬张小榻来,白爷稍作歇息可好?" 白爷正伸手擦拭着白阿小脸上的汗珠,没有答话,只是微微地点了头。 张明义微微欠身,退了出去。 叶乾元独自一人上路了,带着最虔诚的心。 碧潭的水在日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明亮如镜。叶乾元翻身下马,没有时间犹豫,简单地伸展了下肢体就将衣衫尽去,露出精壮的身躯。而后一步步地往水里去。 碧潭的水极寒,刚走进去叶乾元便觉刺得骨头都发痛,他强忍着一走一遍往身上拍水,渐渐适应了才敢叶乾元咬牙受着,等水漫过胸口,身子才渐渐适应了。而后叶乾元深吸一口,一个猛子便扎进了湖里。湖水清澈,连一条游荡的鱼虾也没有,湖底倒是又许多水草。叶乾元在其中仔细地寻找,并没有发现白爷所说的白色的植物。叶乾元不敢有一丝地大意,双手在水草中来回翻动,渐渐感到体力不支,脑子也一阵阵地发昏,想来事憋气太久,身子有些受不住。 叶乾元心里着急,强压着那不适感,一直忍到极限,双眼发黑了才浮上水面来呼吸新鲜空气。如此来回了七八次以后,已经将湖底大半部分搜了大半,还没有找到陌玉草,他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面部狰狞扭曲,双唇青紫。 可他不能放弃。 "初阳……"叶乾元捂着心口呼唤了一声,那个名字似乎带给了他巨大的能量。他温柔地微笑,而后又扎进了刺骨的湖水之中。 或许是上天不忍,这一次他终于在一个小沟之中发现了两株白色的陌玉草,随着水波荡漾着。叶乾元大喜,凑近了看,那果然若同白爷所说,通体玉白。那陌玉草的形却是平常,与一般杂草无异,长得枝繁叶茂,圆滚滚的一团。 那小沟不宽,丈量着勉强能让叶乾元的手臂伸进去,可里头黑洞洞地不见底,也不知究竟多深。叶乾元整个身子趴在湖底,小心翼翼地伸手往小沟中探取。 右手食指指尖刚刚触到一小片陌玉草的叶子,顿感刺痛难耐。叶乾元反射性地抽回手,一看,指尖竟被腐蚀了一大片,皮肉溃烂,还在冒着密密麻麻细小的白泡,丝丝的血从伤口渗出来,在水中荡开来。 这陌玉草有腐蚀性,白爷明显是故意不告诉他的。不过先下顾不上许多,在这水里极冷,又不能呼吸,并不能坚持许久。叶乾元只得忍着疼,将拳头拽紧了,换上另一只手去摘。 虽然在心里做了准备,但真正满手抓住那陌玉草时剧烈的疼痛还是让叶乾元几乎要咬碎了牙,他丝毫不敢松手,就怕掉进了深沟。于是叶乾元便抓紧了那一株陌玉草一口气连根拔起。 虽说白爷说了只要一株,可叶乾元想着多一株总是好的,便不管不顾地又去拔另一株。大量的血从叶乾元的中喷涌而出,甜腥味瞬间弥散开来,一片血红模糊了叶乾元的视线。 叶乾元颤抖的左手抓着两株陌玉草在眼前,皮肉被腐蚀的剧痛直钻心底,他笑的无比欣喜,更用力地抓紧这两株陌玉草,奋力朝岸边游过去,在他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第二十六章(上) 虽说手上的陌玉草一拔出了土,就停止了对叶乾元皮肉的腐蚀,可就在拔的那短短的时间里,叶乾元的手就被伤的不轻。可他还是将那两株陌玉草紧紧贴在胸前,整个人瘫倒在地,疼的浑身都在发颤。 失血过多让叶乾元的身体极度地虚脱和寒冷,他躺在岸边的草地上不断地喘息,许久以后才能慢慢移动身体。抬起左手一看,整个手掌上的肉都被腐蚀了,溃烂不堪,大大小小的烂肉和血泡布满了手掌,看上去恶心而可怖。 叶乾元虚弱地眨眨眼,看着那手掌上的伤,觉得疲累不堪,困顿不已,只想就这样睡过去,他实在撑不住了,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啊!!!”白阿小尖叫着醒来,猛地坐直了身子。 梦里面有一个人,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数不清的深情。那个人闭着眼睛,生命似乎正在一点点消散。 那个梦太真实,即使醒过来,那弥漫着哀伤的感觉,还是无法消散…… 你不要死……我要你回来…… “醒了?”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来,白阿小被吓得小声尖叫了一声。 “是我。”白爷从小榻上下来,走进白阿小。白阿小目瞪口呆恍惚了好久,才看清了白爷的脸。 “舅舅……”白阿小小声地唤他,渐渐回忆起了这些天的事。在他昏迷的前一段时间中,因为周身的剧痛白阿小并没有彻底地昏死过去,许多时候他都能听见守在他周围众人的对话,他看多许多人焦急的脸,叶承德的,张明义的,还有……叶乾元的。他无法真的睡过去,可是他也醒不过来,更没办法开口说话,可发生的一切事情,白阿小都是清楚的。 而真正陷入彻底的昏迷,是在那日对叶乾元说出“我原谅你了”之后。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强撑着只为说出这句话。话出口以后,白阿小的灵魂,就陷入了彻底的昏天黑地之中。 白爷坐在床边,拿起白阿小的手掌为他摸了摸脉,道:“没有大碍了。你自己再试着运气,看看身子还有没有不舒服?” 白阿小闭着眼感受了了片刻,浑身舒爽,更有两股强大的力量汇聚在他的心口和丹田位置。 “我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厉害……”白阿小诧异道。 白爷理了理他的头发,道:“先下你已经完全将你娘的妖灵内化了。从此往后,十个孟青也不是你的对手。” “啊……”白阿小此时除了惊讶地睁大眼,再无法做出其他反应。 白爷继续道:“那日我来的时候,你娘的妖灵就已经完全被释放了,因为太强大,金针催功又太激进,所以你受不住。我原本一直想着慢慢地让你适应,没想到出了这样的祸事,我只好将这妖灵里的能量为你慢慢疏导开,这样一来,就把你娘的妖灵完全内化了,反倒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以后再没人能随便欺负你了。” 白阿小听了他的话,脑子晕晕乎乎地反应不过来,却看白爷的脸苍白地不正常,着急地就去握他的手,急道:“舅舅,你怎么了?” “无妨。”白爷摇摇头道:“只是近日有些劳累。” 白阿小道:“那舅舅上来歇会。”说着便拖他的手将他往床上拉。白爷却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道:“不用了,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既然你醒了,便回庞山吧。” 白阿小的表情瞬间僵住了,支支吾吾地道:“可是……还没有……阿德的恩情……还……” “你不欠他什么了。”白爷沉声道:“他命中带煞,常年孤苦,你的陪伴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报恩。” “可是……我……”白阿小的脸色满是惆怅和不舍。 白爷看着他,无奈慢慢地涌了上来。原先以为经过了这些历练和伤害,白阿小已经能将叶乾元放下了。可哪里知道,他还是舍不下他。 “你是舍不得叶乾元吧?”白爷平静地看着他。 白阿小长舒一口气,坚定道:“我是舍不得他,不想回去。我不甘心,我不信这就是我们最后的结局了,我一定要再试一试……” 白爷道:“那若是你们再试一次,得到的是更坏的结果呢?” 白阿小哑然,无法回答。白爷继续道:“没有什么不甘心的,这世上本就有许多遗憾。此时你舍不下他,未必以后还会这般在意他。你才来了这人世间多久?你以后还有数不尽的时间,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即便是这天地再大,我也只要他一人就好。”白阿小急切地向他表明了心意。 白爷无言,一声长叹。 就在两人无言地对望时,叶承德便进来了。 见到白阿小醒来,叶承德欣喜地上前,一把抓住白阿小的手,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两人间的气氛不对。 “初阳,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叶承德既是欢喜又是忧心地看着白阿小的脸。 “我没事啦。”白阿小对叶承德微笑。 白爷看着两人,轻轻地起身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 叶承德坐在了床边,两人拉着手说了一会话,白阿小却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往外边看。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阿德,他……在哪里?” “走了。”白爷冷冷答道:“那人无情无义惯了,你还病着他就走了。” “不可能!舅舅!你胡说!他不会的,我知道!”白阿小猛地抓紧了叶承德的手,鼻翼快速地煽动,微微有些恼怒。在那一天,他才那么认真地说了“爱”。白阿小绝不怀疑他当时的真心,怎么可能转眼间就变了?白爷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白阿小控制不住地就要生气。 “初阳,别这么激动。”叶承德使劲握住他的手,道:“乾元自然是不会抛下你的。还不是你舅舅说的你好没有好透,需要什么药。乾元挂念你,亲自给你采药去了。” 一股强烈的不安急速地在白阿小胸前升腾,他突然就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两人都吓了一跳,叶承德赶忙伸手为他顺气,白爷急忙上前来给他摸脉。 “他才醒过来,你别刺激他!”叶承德焦急地看着白阿小,气道。 白爷皱着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一小会以后,白阿小的咳嗽渐渐止住了,脸涨得通红,气还没有顺过来,就急切道:“阿德……你快让人……让人把他找回来……” “好,我马上就去安排,你先别说话了。”叶承德拍了拍他的背,又对白爷问道:“怎么样了?” 白爷松开了白阿小的手腕,又坐回了木椅上,道:“没有大碍了。不过还是要多休息,还有做些清淡的流食来让阿小食用。” 叶承德微微颔首,一边扶着白阿小往床上躺下,一边道:“你别着急,先睡会,我这就派人去将乾元找回来。” 白阿小抓着叶承德的袖口,可怜道:“阿德,要快点……” 白爷看着他的样子,还是想最后再劝解他一次,便开口道:“阿小,你考虑清楚,真的不和我回庞山?” “初阳,你要走?”叶承德一瞬间脸就冷了下来,白阿小都被他看的背上一凉,忙道:“不会的!阿德,我不走……” “舅舅……”白阿小又将脸转向白爷,委屈地祈求道:“我不想回去……我……” 白爷冷哼一声:“阿小,你不知道你有多好,叶乾元他不配。” “配与不配,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叶承德没有回头,拿左侧的脸对着他道:“情爱本就是两个人的事,容不得旁人插嘴。若是初阳他觉得值得,就是值得的,与你何干?” 叶承德这话语气并不客气,可白爷并没有发怒。与这些只有匆匆数十年生命的凡人,他根本没有必要生气。 不过叶承德的话,确实是说进了他的心。情爱只是他们两人间的事,这个白爷自然是明白的。可他,不过心疼白阿小罢了。 白爷闭着眼,极度地疲累。 这便是情。纵然伤痕累累痛彻心扉,也还是割舍不下的情。身在局外看的清澈,身在其中却是迷离的情。无论旁人怎么说,也始终坚守在心中的情。 而第一次懂得情的人,最是深情。 而这个时候,再对白阿小说什么都没有用。不论是懵懵懂懂的少年,还是垂暮之年的老者,一旦沾染上了情,就没有人能挣脱。 “随你。”白爷起身,往外面走去:“等你再好些,我就回庞山了。你的尘缘始终也只有你自己能了。” 白阿小望着他走远的背影,眼前升起一片雾气。 “初阳,别想那么多,先睡一觉吧。”叶承德为他掖好被角,温柔地安抚。 白阿小卷翘的睫毛轻轻眨动了两下,慢慢闭上了眼,很快就进入了梦境。 你……快回来…… 叶乾元感觉自己的灵魂轻飘飘的,慢慢在坠入黑暗之中。 突然,有一个软糯的声音将他拉住了。 “你不要死……” “我要你回来……” 叶乾元追随这那个这个声音,疯狂地奔跑起来,最终看见了一点光亮。一个窈窕的身影就逆光站在那里,看不清模样。可叶乾元知道,那就是他要找的人。 初阳! 第二十六章(中) 叶乾元猛地冲了上去,强烈的光线直刺得他睁不开眼,用力一眨,再睁开时,看见是透过树荫照射下来的斑驳的日光。 他还躺在碧潭边的草地上。就在刚才,一时意志的松懈,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他知道是白阿小将他救了回来。 所以,他不能死,也不会死,白阿小也不会死。这绝不会是他们最后的结局。 “初阳……”叶乾元欢喜地笑了出来。而后慢慢爬起来,忍着疼将伤口上沾着的草叶和泥土清洗干净,在湖边选了几株草药,嚼碎了吐在手上,疼的他直抽气,又撕下一块衣襟将左手包起来。做完这一切以后,叶乾元已疼的浑身是汗了。 只休整了片刻,叶乾元又爬起来穿好衣裳,将陌玉草放入衣襟。幸好这草出了土就不再有腐蚀性了,否则怎么将它带回去,也还是个麻烦。 叶乾元跨上马,一路狂奔。 再次回到尊山只用了三天,除了期间停下来在医馆给受伤的手换了两次药以外,叶乾元就没有怎么休息过。可他到了那窑洞,却发现空地上的营帐都不见了,只有一个侍卫坐在树荫下打盹。 “王爷,您回来啦?”侍卫一听到马蹄声就起身了,赶忙上前给叶乾元行礼。 “人呢!”叶乾元急道。 侍卫答:“回王爷,皇上前些天已经回避暑山庄了,吩咐奴才在这守着告知王爷,也派了人去路上寻王爷,许是恰好错过了。皇上说,您直接去避暑山庄找他就是了。” 叶乾元调转马头,往避暑山庄奔去。他所不知道的是,白阿小再次醒来后精神就好的多了,像是没事人一般,面色红润光泽。 叶承德想着这窑洞始终是条件太差,对白阿小养伤不便,于是便决定回避暑山庄,白爷倒是无所谓的模样,可张明义却忧心,若是白爷于孟青相见又会惹出事端来,便想叶承德告辞,顺便,也为了孟青求情。 事实上叶承德并不真的打算要孟青的命。孟青这样的人,死对他来说是解脱,活着才是痛苦。况且叶承德说过了,要留着他的命,才有热闹看。另一方面,叶承德也和张明义有着一样的顾虑,只怕这两仇人见面,又会闹许多麻烦出来。于是便允了张明义。 张明义将孟青带走后,叶承德一行人也回了避暑山庄。 那日叶乾元从山下窑洞赶回来的时候,白阿小刚刚午睡了醒过来,他揉着眼睛走出正殿,叶承德就坐在凉亭下看着书。 白阿小飞快地朝叶承德跑过去,急切地问道:“阿德,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没事的,你别担心。他那么大个人,还能走丢不成?”叶承德放下书一看,白阿小又光着个脚跑出来了。 “又不穿鞋,坐下。”叶承德皱眉,对身后的小太监道:“去把小公子的鞋拿过来。” 白阿小不高兴地坐下,道:“你说的我睡醒了就有消息了!” “恩,骗你的。”叶承德浅笑。 白阿小睁圆了眼睛,气鼓鼓地说不出话。 “之前不是不愿意理他吗?”叶承德揪了下白阿小的脸,道:“两个人还躲着各自伤心。怎么,这下想通了。” 白阿小没有回答,继续埋怨道:“我就说了就在那里等他,你非要回来,到时候他找不到我们又要着急……” 叶承德假装捂着耳朵,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你身子还没好透,那窑洞里条件太差了,也不适合养病。你放心吧,至多两三天以内,乾元就能回到了,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好好的互诉衷肠。” 正说着的时候,小太监就将鞋拿来了。叶承德拿过鞋半蹲在地上,捉起白阿小的一直脚准备给他穿鞋。 叶乾元刚跨进殿门,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白阿小白嫩的脚被叶承德握在手中,他没有一点羞怯和闪躲,任由叶承德为他将鞋套上。而叶承德的脸上,也带着他几乎不怎么会有的和煦的笑意。 叶乾元的心一下就刺痛了。这一幕与当年他遇见白阿小的那个夜晚,何其相似。不过那个笑意盈盈的人不再是他了。他呆呆地站立着,不敢靠近,似乎自己出现,便会破坏了这幅美丽的画卷。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左手的伤口一下就撕裂了,迅速地渗出粘稠的脓血来。 白爷悄无声息地站在出现,站在他的身后,轻笑了两声。 叶乾元微微侧目,没有回头。 “你也觉得他们很般配,是不是?”白爷的声音明显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若是阿小一定要喜欢一个没用的凡人,我宁愿是叶承德这样的人。” 叶乾元没有回话,慢慢地转身,从怀里将那两株陌玉草掏出来,递给了白爷。 白爷接过来仔细查看了一番,又看了眼叶承德的手,仍是浅笑,道:“手伤的不轻啊……还是找个大夫好生瞧瞧。这大热的天,一不小心就溃烂化脓了。当心这手废了啊。” 叶乾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陌玉草若是真的那么重要,白爷从庞山出来的时候,应该想到的,可却偏偏要叶乾元亲自去采这陌玉草能腐蚀皮肉,白爷也故意不告诉他。叶乾元怎么想,都觉得白爷是故意的,想折腾他,将他支开。如今回来看见白阿小这样神采奕奕的模样,更坐实了心里的想法。 当时不是没想到这点,只是一心挂念着白阿小的安危,就怕他有一点闪失。只要白阿小没事就好,即便白爷这样折腾他,也认了。 叶乾元回头又看着白阿小,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还能活着看到你,真好。 叶乾元默默地转身。 就在那一瞬间,白阿小猛地转头,向他看过来。 第二十六章(下) 白阿小见他转身,急得赶忙站起来就要往叶乾元那方跑。可他的鞋袜只穿好了一只,另一只脚的鞋才套上一半,刚跑出一步就跌倒在地。 “你回来!”白阿小对着那个背影急切地呼喊。可叶乾元似乎没有听见,落寞的走远了。 “初阳,先起来吧。”叶承德上前,将他扶起来,问道:“摔摔伤了没?” 白阿小站起身,摇摇头又往叶乾元的方向跑了过去。路过白爷时,白爷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道:“你真的想好了?” “嗯!”白阿小没有迟疑,轻轻拂开他的手,飞快地朝叶乾元跑去。 白爷转过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又慢慢回过头,无言地看着叶承德。刚好,叶承德也正在平静地看着他。两人对视片刻,而后各自转身离开。 白阿小跑过一个转角,就追上了叶乾元,他走的并不快,背脊似乎不像平常那样挺直,身形也瘦了一圈,衣袖里显得空荡荡的。 “你站住!”白阿小喘着气,有些恼怒地对他喊。历经这么多的艰难艰辛,才能安然地站在对方的面前。而他却转身离开了,白阿小心里酸酸的,满是委屈。 那个声音让叶乾元愣了好久,根本不敢相信,他僵硬地转过身,木然看着白阿小。 白阿小看着他转过身的那一刻,也愣住了。他原本俊朗的脸如今显得狼狈不堪,瘦的两颊都凹陷下去了,眼下一片青黑,下巴上满是胡渣。最惹眼的是,他两边的鬓角都斑白了。短短几天他就憔悴成了这般摸样。 白阿小心疼难耐。 一步上前,用力地吻上了叶乾元的嘴唇。 这一刻,再没有什么语言比吻更能到达对方的心底。还需要说什么呢?只要感受彼此就好。 等这个缠绵的吻结束,似乎已经过去了漫长的岁月,两人在这一吻里经历了爱恨,离别,相聚,生死……再不愿离开。 “初阳……” “别叫我初阳。”白阿小捂住他的嘴,认真的看着他,道:“我不是你的初阳……但是我爱你。” 叶乾元的心还是升腾起密密麻麻的伤感。曾经他拥有白阿小全部的爱,还贪恋其他的温柔。可如今他只想要白阿小一人,却不再是白阿小心里那个最特别的,唯一的人。来来回回的总是报应,如今他也体会到了白阿小当年那种等待的心情。 这一次换,换我来等你。 当夜白爷就来找白阿小,说是要离开。 那时叶乾元正躺在床上,太医在为他诊治伤情,叶承德,叶景澄和白阿小都在一旁守着他。叶景澄非常懂事地一直不说话,只是关切地看着他。 而叶乾元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白阿小。 白爷没有敲门,直接推开门就进来了。众人听到响动,都回头看他。白爷淡漠地扫了叶乾元一看,又对白阿小道:“阿小,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叶乾元一把抓住了白阿小的胳膊,哀伤地看着他。 “你放开初阳。手又渗血了。”叶承德瞪叶乾元一眼,小心地把他的手扯下来。 “很快就回来。”白阿小伸出手,轻轻地抱了叶乾元一下。叶乾元对上白阿小的目光,慢慢安定了下来,放开了他的手。 白爷看着两人腻腻歪歪的模样,不耐烦地颦眉转身,走到屋外的小院,抬头望着皎洁的弯月。 “舅舅。”白阿小有些惭愧,又有些不安。明明自己说过,会忘了他,会好好修行。结果,最终还是没办法将他放下,让舅舅失望。 “阿小,你不用给我说对不起。”在白阿小说出歉疚的话之前,白爷便开口了。他目无波澜地看着白阿小,沉声道:“缘分都是天定的。你命里有他这一劫,躲也躲不过。” 白阿小低头,没有开口。白爷上前几步,理了理他的发丝,笑道:“阿小,比起修成正果,舅舅更希望你过舒心。你高兴就好。” “舅舅……”白阿小眼波流转,动容地看着他。 白爷道:“阿小,可是人妖殊途,你这般与他在一起,总是会惹许多事端。况且,人的寿命只有匆匆数十年,他的一生,不过是你弹指一挥间。你始终不能和他长相厮守。” “不可以!”白阿小惊慌地打断白爷。他的一生也只过了短短十几年,他还没有想到以后几十年的事。如今听着白爷的话,全身都颤抖了起来。他无法想象,失去了叶乾元以后孤独的过几百年,是如何的黑暗。 “舅舅……我不要,我要和他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到我们头发白了的时候……”像是曾经叶乾元说过的:“与尔偕老” 白爷点点头,安抚道:“别急。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要么就离开他,跟我回去好好修行。不过,如今看来,你是真的离不开他了。我可以帮你,去了你的妖骨,让你做一个普通的少年,一个真正的人。” “真正的……人……” “对。以你现在的修为,可以做到。当年,你娘也想要去妖骨,与那个凡人共白头。都是我的错……当时……我没有同意。我总以为她在人间,不过是玩玩,早晚会回来的。没想到,这反倒害了她的性命,招来道士,伤了她。始终是我害了她,若是我早些帮她去了妖骨,也许,她就不会死了。” “不是舅舅的错。”白阿小拉住白爷的手,道:“舅舅也是为了娘好……” 白爷摇头,道:“阿小,你听我说,这是怪我,我后悔了许多年。如今,我不想再犯这样的错了,我想让你自己选择。你若是去了妖骨,就不能再修行,也会有人的生老病死,我也不能再护着你了。” 白阿小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不用着急决定。我可以给你时间。”白爷认真地看着他,道:“不过,还有一件事,你要想好。若你真的决定要和他在一起,剔除你的妖骨。首先必须要断了你的退路,让你再也无法回头。” “阿小,我要……亲手杀了孟青。” 第二十七章(上) “舅舅,为什么……”白阿小显然被惊到了。这些年来,他甚至从未亲眼见过白爷杀人,可现在白爷却要他杀了孟青。 “因为他该死。”白爷目露凶光,狠声道:“他不死,不足以偿还你受的罪。你亲手杀了他,你就再也不能修成正果了。这是你想要和叶乾元在一起的代价,你自己想清楚。” 即便现在白阿小的修为已经不是孟青能达到的境界了,但他仍是有些胆怯,杀掉孟青……白阿小的心惴惴不安,若他真的杀了孟青,那叶乾元…… “可你若是杀不了孟青,就回庞山来。将这些凡尘俗世都了断了,安心修行。以你现在的修为,离登仙只有一步之遥。” 白阿小陷入短暂的迷茫之中。 “阿小,很抱歉,有些事都不曾对你说过。”白爷捋了捋白阿小的发丝,换上了哀伤的表情:“如今你也长大了,该知道了,许多事也要你自己做决定。” 白阿小恍惚道:“什么事?” 白爷道:“若说是仇,也不是孟青与你有仇,是你与孟青有仇。你知道,我向来不与凡人计较。我这一生,只杀过一个人,那就是孟青的爹。因为,他就是害死你娘的那个道士。” 白阿小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心口,突然无比地自责与愤怒。他居然……救了仇人的儿子一命……若是娘亲泉下有知,该是会很失望吧……白阿小顿时失了力气,连身子都摇晃了起来。其实他并不懂得仇恨,唯一恨过的人,大概就是叶乾元了。若是早知道孟青与他有这般仇怨,他即便不会仇恨孟青,也断然不会救他。 “不要自责。”白爷稳住他的肩头,沉声道:“这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你是无辜的,当年幼小的孟青,也是无辜的。可如今的他,执念太深,几近入魔,比他爹还要危险。这些事我原本打算不与你说的,你应当一直都是那个最纯粹的,最开心的阿小。可你偏偏却踏足了这红尘,我也将这些事告诉你,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我自己……决定?”白阿小头脑一片混沌。 白爷慢慢放开了扶着他的手,退后几步,冷声道:“阿小,你长大了,学着自己面对这些事。我要回庞山了。” “不要走!”白阿小回过神,上前一步就要去抓他,可一阵白雾弥散,白爷就消失了。 “舅舅!” “我给你半年的时间考虑。”白爷的声音像是从远古飘来:“明年春天之前,让我看到你的决断。杀了孟青,就可以与叶乾元在一起。或者回庞山,再也不要见他。” 白阿小急切地在往四周张望,却再也看不见那个白衣若仙的身影。 “舅舅……”白阿小难过地埋下头,低低地呼唤了一声。 叶乾元躺在床上,眼睛却一直紧张地看着门,等着白阿小将门推开,走进来。可等了好久,都没有动静。 “我要去看看……”叶乾元刚支起身子,就被叶承德按回去了。 “你好好躺着!”叶承德道:“初阳说了会回来就会回来,你急什么。” "不行……我要……" "闭嘴。"叶承德站起来,喝道:"朕去看。" 叶乾元犹豫了一会,皱眉躺下了。 叶承德刚刚站起来,白阿小就推开门进来了,脸色发白,看上去有些没精神。 "初阳……"叶乾元刚一开口就反映过来了,连忙改口道:"阿小,你怎么了?" "没事……"白阿小摇摇头,又走到叶乾元身边坐下,地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一看到叶乾元的脸,白阿小的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无法放下叶乾元,即便离开他,也无法忘记他。现在爱着他,与过往的爱不同。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白阿小已经不愿意再与任何人分享同一份爱。不论是孟青,或是别的谁,都不能再出现在叶乾元身边。曾经太笨拙,才会允许他的身边有别人。可痛过恨过以后,才坚定了自己必须是独立的,平等的站在他身边。这份爱容不下旁人插足,唯有彼此。 即便是安桂芝,也不行。她是个好人,值得有她的幸福,而不是傻傻地等待着叶乾元施舍的爱。 叶承德看着白阿小的脸色有异,便握着他的手,道:“初阳,你是不是累了,这会子天色也有些晚了,要不你先去歇着吧,有我陪着乾元就好。 叶乾元看着那紧握的两只手,眉头又皱了起来。 叶景澄瞟了一眼叶乾元,平静道:“小哥哥,景澄陪你去歇着吧,有杨太医在,二叔不会有事的。” 虽说这会白阿小离开叶乾元的视线一小会,他都会心慌不已,可看着白阿小憔悴,他更心疼,便道:“阿小,你去歇着吧,我没什么事的。” 白阿小问道:“杨太医,怎么样了?” “无妨。”杨林起身道:“王爷乃天家血脉,深得上苍庇佑,必定福寿安康。这手上的伤看着是吓人,不过没有伤到筋骨,日后也不会影响。不过王爷这段日子太过劳心劳力,五脏皆有损伤,须得慢慢调养。好在王爷年轻力壮,也没有什么大碍。” 叶承德道:“听到了吧,乾元没事的,你歇着吧,喝些安神的汤药便睡了。乖乖的。” 白阿小点点头,深深地看着叶乾元。他的左手手掌被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大拇指的指尖。白阿小不敢用力握他的手,只得轻轻地抠了下他的大拇指的指甲盖,道:“我先走了,明早就来看你。你喝了药,也早些睡吧。” 叶乾元对白阿小露出温柔的笑,目送他离开。 白阿小回了叶承德住的正殿,梳洗以后,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脑子还是乱乱的。虽说他现在的修为,不是孟青能企及的,可若说是要杀了孟青,他还是有些许惴惴不安。他原本就怕人,加之孟青是他活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给他带来最严重伤害的人。他忍不住,会对孟青有些惧怕。不过白阿小并不十分担心,他想着,只要日后将体内的修为融会贯通,有了强大的能量,便不会再怕他。 不过即便是心里再怕,他也必须要面对。 杀了孟青,不仅仅是他要断了自己的退路,也是要断了叶乾元的退路。白阿小知道,若是叶乾元还在乎孟青,那孟青就会始终成为横在他们两人中间的一根刺。他无法忍受这根刺的存在。他做出了选择,也必须要叶乾元做出选择。 杀了孟青,而后便做一个真正的人,与叶乾元一起经历生老病死,再相许来世。 杀了孟青…… 白阿小闭上了眼睛。 白阿小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夜里醒来好几次,外间有个小宫女守着,但叶承德不在。白阿小以为叶承德是整夜都守着叶乾元,其实叶承德是去了书房批折子。 叶承德想着,既然白阿小和叶乾元两人已经和好了,他便不再需要和白阿小日夜相伴,虽说有些舍不得,却还是忍住了。儿子大了,终归是要给他找个好归宿的。 清晨的时候白阿小睡得很香,迷蒙中听到有人走进,他累了,困得不愿睁眼。想来,必定是叶承德回来了。 不过他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白阿小。白阿小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他热烈的目光。 “阿德……我还要睡一会”白阿小糯糯道。 叶乾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白阿小听到没了动静,有些疑惑又心乱的感觉,睁开眼一看,叶乾元微笑看着他,可眼里,却满是哀伤。 “我……”白阿小支起身子,叶乾元的目光让他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歉疚,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叫错名字而已,叶乾元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白阿小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伸出手,用力抱紧了叶乾元。 白阿小不知道的是,“阿德”这两个字,也成了叶乾元心里的一根刺。这两个字不断地提醒着叶乾元,他曾经对白阿小犯下过的无可饶恕的罪孽,也不断地提醒着他,白阿小已经不再是他的“初阳”了。 他甚至根本不敢问白阿小和叶承德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他的心里认定了,原本这两人已经在一起了,却被他给生生拆散。也许是同情他,可怜他,叶承德让出了白阿小给他。而白阿小对他所说的“爱”,他相信是真的,可他也知道,这“爱”,是骗来的。 他骗了一个根本就不懂情爱,不谙世事的少年的爱。他何其幸运,顶替了“阿德”的名,换来了白阿小的好感,又用他虚伪的温柔迷惑了白阿小,让白阿小爱上了自己。而现在,白阿小眼见了他受的伤,又沦陷在他的深情里了。 白阿小第一次懂得爱的时候,爱上了他,才会这样用尽全力不顾一切。可若是有一天,白阿小想通了呢?想通了叶承德才是白阿小应该爱的那个人,会不会再次义无反顾地投入叶承德的怀抱? 若真是这样,他只有再次默默离场,远远看着他们幸福。 即便是现在,白阿小还在他身边的时候,和叶承德有什么亲密举动,他也无力去阻止。惟有独自伤心。情到深处,才会让一个风流多情的浪子变得如此隐忍怯懦。 白阿小曾经为他伤过的心,如今他都体会到了。 不敢奢求太多,我只要你此刻就好…… 第二十七章(中) “你怎么就起来了?不多休息一会儿吗?”白阿小放开抱着叶乾元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叶乾元伤心的眼神让他有些心慌。 叶乾元摇头,道:“想看看你……” 白阿小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与他互相对望着。又过了一小会,外间进来了几个小太监,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王爷,小公子,皇上请两位到书房去一趟。” “我还没用膳呢!”白阿小不满道。 小太监道:“皇上说的不急,等您收拾好了再去。这就是安排奴才来给您梳洗,早膳也给您备下了。小公子看,是这会起来,还是再休息会?” 白阿小伸了个懒腰,道:“我这就起来吧,睡不着了。” 小太监一招手,后边跟着的太监们都迎了上来,为白阿小更衣,梳洗。叶乾元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等白阿小用完膳以后,两人便一同去了书房。 叶承德坐在案前看着折子,神情显得有些疲惫。 “阿德,你昨夜没有休息吗?”白阿小上前,到叶承德身边坐下,挽着他的胳膊,担忧地问道:“眼圈青青的。” 叶承德笑道:“我事情多。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能吃能睡?” 白阿小“嘿嘿”地笑了两声,又问道:“那你用过午膳以后,多睡一会吧。” 叶乾元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默默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等着两人说完话,才开口问道:“不知皇兄召见,所为何事?” 白阿小伏在桌上,小声地将他认识的字念出来。叶承德含笑看着他,道:“这几日天气凉下来了,京城里有许多事,朕想着,也该启程回京了。” “皇兄说的是。”叶乾元颔首,道:“皇兄决定何时回京,乾元也好安排。” 叶承德摆手道:“不必,朕已经安排好了,今日就可以出发。不过你不必回京了,初阳也留在这里。你们两人身子都受了损伤,不宜舟车劳动,就在这里好好养着,过些日子再回去罢……” “阿德,你要走!”白阿小抬起头,惊道:“干嘛不带上我!” 叶承德把他拉进,在他耳边道:“乾元吃醋了。” 白阿小皱眉。想了半天也没懂什么叫“吃醋”。正要开口,叶承德便打断道:“嘘……” 白阿小乖乖地闭嘴了,叶承德继续低声道:“你看乾元的表情。” 叶乾元正看着两人亲密的耳语暗自神伤,突然两人就一同朝他看过来。叶承德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而白阿小则似乎有些羞赧。 “怎么了吗?”叶乾元不明所以。 “没什么。”叶承德正色道:“朕回京以后,你便好好照顾初阳。若是再敢让他伤心,朕绝不放过你。” 叶乾元起身,拱手肃穆道:“绝不会了。” 白阿小闻言,低头浅浅地笑了。叶乾元便瞧见他小小的耳朵尖,又慢慢地红了起来。 叶承德道:“杨林就暂且留在这避暑山庄罢,你的伤还没好。其余伺候的太监侍卫也留些。等你们两人的身子都好些了,再回京城不迟。” “皇兄,杨太医也留下,不太妥。”叶乾元皱眉道:“这些年一直是杨太医为皇兄掌脉,若是离了他,皇兄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可怎么办。” 叶承德道:“你倒是有心。不过宫城里好的太医多得是,也不差他一个。你的手还没好,留着杨林照看,省的往后落下病根。等你好了,差人将杨林送回来就好。” 叶乾元知道他向来都不喜欢有人反抗的他的决议,便不再多言,心中的动容却难以以言语表达。即便叶承德说话的语气还是往常那般冰冷,可他还是什么都为叶乾元着想的,什么好的都留给了叶乾元,哪怕是他喜欢的人…… “好了,没事你们都下去吧,朕还要批折子。”叶承德拿起笔,又低下了头。 白阿小又去挽叶承德的胳膊,道:“阿德,我陪你吧,我不打扰你的,就在一旁看着。”他实际上还是没有理解到叶承德所说的吃醋,在他看来,他与叶承德是亲人,而他爱的是叶乾元。他不能理解叶乾元的伤心和无奈,也不会避讳他与叶承德的亲密。这会子他想的是叶承德马上就要回京了,就想与他多待一会,根本没有顾及到叶乾元的心情。 叶承德倒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不过他懒得说出口。有时候看着叶乾元憋屈的模样,倒是觉得好玩。 “好啊。”叶承德揪了下白阿小的脸,道:“那乾元你便去忙你自己的事儿吧,初阳就留在着陪朕一会。” 叶乾元看了两人一眼,默默地退下了。 午膳以后,白阿小就从书房里出来了,去找叶乾元。叶乾元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实际上今日早晨起床时,叶乾元便觉十分疲惫憔悴,可总想多看看白阿小,便强撑着起来了。而后来来回回走了一圈,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身子困顿不堪。便上床歇着了,可很久都无法入眠。正当迷迷蒙蒙中有些困意的时候,白阿小便来了。 “你睡了?”白阿小走进,道:“用膳了没?” 叶乾元一下就醒了,赶忙撑起身子,道:“恩,你呢。” “我吃过了。”白阿小坐在床边将鞋袜除去,道:“往里边点。” 叶乾元欢喜地挪了进去。白阿小掀开薄被,躺在叶乾元的身边,自然地就搂住了他的腰。像当年一样,似乎两人间从未有过嫌隙。 这就是他的可爱纯真之处,一旦决定了原谅叶乾元,便就真的将过往一笔勾销,再不提起。 叶乾元微笑着,也伸出手来搂着他。 “阿德说,一会就要走了呢……”白阿小闭着眼睛,有些伤感。 叶乾元的心一下又蒙上了雾霾,说不出话来。 白阿小没有察觉,继续道:“他说要休息下,我怕吵着他,就过来了。一会我要起来送送他。不过阿德说早上看着你好像有点没精神的样子,一会就不要去送他了。还是多休息……” “你若是舍不得,就和皇兄一起回京罢。”叶乾元颤声道:“只要你高兴,怎么样都好。” 第二十七章(下) 白阿小摇头,道:“你伤还没好呢。等你好些了,我们再回去。” “我不想再让你受委屈……”叶乾元看着白阿小的眼睛,认真道。 “不委屈的。”白阿小往叶乾元怀里拱,声音渐渐染上了困意:“和你在一起也很开心的,我很高兴,还活着,还可以见到你,还可以和你有再一次的机会……” 叶承德手一揽,将白阿小狠狠搂入怀中。 在安静的午后,两人陷入了沉静的梦境中。 等他们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申时,叶承德早就下了山了。这会子,大约都走到了镇上。 白阿小十分沮丧,不断地埋怨小太监没有叫他起来,去送叶承德。小太监也十分委屈,申辩道:“小公子恕罪,是皇上说的,让您好生休息,不让奴才叫醒您的啊……” 叶乾元也劝了许久,白阿小才消了气,将这事给抛在了脑后。 二十来日,杨林给叶乾元的手上换了几次药,手上的新肉终于渐渐长了起来。叶乾元便打发杨林先回京城了,身子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养,也复原地差不多了。 白阿小原本就贪睡,而叶乾元则是伤后容易疲累,两人便整天没日没夜地睡,醒来就吃些东西,像当年一般玩闹,练字。这悠闲的日子将两人都养的面色红润。 而在这短短的日子里,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无比亲密,无比幸福。不,甚至比当年还要更浓情蜜意。经历过生死的两个人,比过往更加珍惜彼此。 不过叶乾元所不知道的是,白阿小时常会打坐练功,想要将体内那股强大的力量运用自如。而后在春天来临之前,完成白爷给他的任务——杀了孟青。 他并不是有意要瞒着叶乾元。他一定会告诉他。不过不是现在。 又过了七八日,叶乾元手上的痂皮也脱落了,能够看见长出来的浅粉色的新肉。 白阿小手肘支在床上,抓着叶乾元的双手,心疼地来回抚摸。叶乾元的两只手的手掌,如今都一片狰狞,连掌纹也看不见了。右手的肉已经长好了,可是凹凸不平,布满着深深浅浅的疤痕。而左手伤的更重些,像是爬满了肉粉色的蚯蚓,看的人头皮发麻。可以想象,即便日后这些伤疤渐渐浅了,不似现在这般吓人,也会是十分丑陋的。 而这两只手,都是为了白阿小伤的。 他即心疼,又动容。 “有没有什么药可以将这疤痕去掉……”白阿小喃喃道。 叶乾元将手握拳,道:“吓着你了?你觉得难看吗?” 白阿小将他的手指头一根根轻轻地掰开,仔细看着道:“没有。不难看的。” 叶乾元按着白阿小的头,将他搂在怀中,道:“只要你不嫌弃,便没有关系。这双手只要还能牵着你,便不算废掉。” 白阿小眼波流转,转头看着叶乾元深情的眼睛,而后轻轻拿起他的右手,在掌心印下一个吻。 “我爱你。”叶乾元缓缓开口,无比坚定地道。 “恩。”白阿小含笑,微微点头。 两人沉默了许久,到那盏烛火都要燃尽的时候,叶乾元都以为他睡着了,白阿小却开口道:“我们明日回京城吧。” 叶乾元一愣,道:“为什么?” “我想阿德了。” 叶乾元深吸一口气,道:“好。明日你醒来,我们便回去吧。” “还有千萍和千青。我想起来都觉得有些过分,在京城那么久,都没有去看看她们。”白阿小挠挠头,有些歉疚。 叶乾元笑道:“那时候她们不是整日呆在王府吗?你怎么去看她们?” 白阿小抬头,得意道:“若是我偷偷去,你根本就不能发现我。” “我可以的。”叶乾元伸手揪白阿小的脸。 “你不可以。舅舅教我的影移,天下无双,谁都抓不住我。”白阿小撅起嘴,有些微恼。 叶乾元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可以。只要你在,我就能感觉到。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就像那一日,叶乾元差点死在碧潭边上的时候,白阿小便将他唤了回来。他相信两人心意相通,他能感觉得到白阿小的呼吸和心跳。 白阿小无言地看着叶乾元的眼睛。那一刻,他知道了,叶乾元的找道他,他也能找到叶乾元,不管在哪里。 白阿小浅笑,低声道:“恩。” 叶乾元也微笑了。 半响后,白阿小问道:“我记得之前不是说,千萍已经有心上人了吗?那现在,她和她心上人怎么样了?” 叶乾元一拍脑门,懊恼道:“我居然将这事给忘了!又耽误她这么久。”这两年事情太多,没顾得来,如今千萍都快二十了,若是再不嫁人,便要被耻笑了。 “怎么了?”白阿小疑惑道。 叶乾元道:“千萍该成亲了,我们回去,便为她选个好日子,将她嫁出去。” “成亲是什么?”白阿小不解。 叶乾元答道:“就是两个人打算永远在一起,便要举行一种仪式,让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来参加,为这两人见证,祝福。” “那太好了!”白阿小欣喜道:“我很喜欢千萍。我想她高兴。” 叶乾元道:“恩。我也是。” 白阿小想了想,更兴奋地道:“那我们成亲吧!” “咳?”叶乾元感觉自己的心瞬间不会跳动了,他说要和自己成亲……这便是要与自己许下永久的诺言吗?此刻的叶乾元根本也没有顾及,两个男人成亲这件事有多么荒唐,嘴唇颤抖着,道:“你可是……真的……愿意和我……” “当然。”白阿小没有一丝犹豫,在他的心里,已经认定了和叶乾元的“与尔偕老”。为了叶乾元,他愿意放弃成仙的机会,愿意经历人间的生老病死。即便是不成亲,他也想要和叶乾元厮守终身,成不成亲都不能影响他。不过他想着,没有听说过成亲,不过听叶乾元讲起来,总觉得十分地有意思。白阿小的陷入了有趣的幻想之中。 不过白阿小的毫不犹豫,却让叶乾元的心被泼了盆冷水。叶乾元看来,白阿小不过是好奇罢了,并不真正懂得成亲的意义。白阿小脸上兴趣盎然的表情,表明了他只是觉得好玩。 即便是这样,叶乾元还是从心底想要和他成亲,和他喝交杯酒,和他结发定终身。叶乾元收紧了手臂,用力拥住白阿小。 “成亲的话,要怎么做呢?”白阿小已经渐渐有了困意,打着哈欠问道。 叶乾元听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放慢了语调,轻声娓娓道来:“成亲的规矩和礼仪都是非常繁琐和复杂的。首先是‘纳采’,需要一个媒人……” 第二天叶乾元便收拾好行装,带着一行人准备回京了。两人在路上也过得十分愉快,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又走了二十来天,终于到了京城。 到的时候天色还早,两人便直接去了宫城。 白阿小到了正殿,首先见到的是叶景澄。这日他正好来向叶承德请安,刚刚出来就撞见了叶乾元和白阿小两人。 “才一个多月没见面,你怎么长高了这么多!”白阿小摸着叶景澄的头顶,相当诧异:“这样的速度的话,你以后会长好高……比我还高……” 白阿小有些不乐意了。往常他并不觉得自己矮,比起庞山的许多妖精来,他都算是十分高挑的了,可叶乾元八尺多高,站在他身边总显得有些矮小。而且叶承德,王起,张明义这些人,都非常高。见到叶景澄比他矮这么多,他还是很开心的。可叶景澄如今这个拔高的劲,往后非得要长叶乾元这么高……白阿小深深地觉得,自己一个月只能吃两次荤是十分错误的…… 叶景澄有些好笑,道:“小哥哥年纪也不大,日后也还会长高的。” 白阿小想了一会,又开心了起来。愉快地往正殿跑去。 “阿德,我回来了!”白阿小跨进正殿就开始冲叶承德喊。 叶承德也是欣喜,不过却只是淡淡地笑着,对他招手。白阿小飞快地跑上去,坐在他旁边。 “随时随地看见你,你都在写这些。”白阿小将手指按在叶承德刚刚写好的朱批上头,一点一点的。 叶承德将他的手指拿下来,道:“莫要摸花了。”白阿小收回手背在身后,浅浅地笑了。 而后又对叶乾元道:“先坐下吧,别太劳累。看上去你精神好多了,应该没事了罢。” “皇兄,我没事的。”叶乾元答道。 叶承德点点头,道:“你今日也累着了,先回去歇着。朕陪初阳玩一会,天黑之前将他送回皇宫。” 叶乾元看了眼白阿小热切的望向叶承德的目光,轻轻答道:“好。” 第二十八章(上) 叶乾元回到王府以后,下人们都被他的模样给吓了一跳,千青更是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叶乾元安慰了她一会,心里又慢慢烦闷起来。 白阿小不在他的视线里时,他的心总是悬空的,无法安宁,在书房里翻着书,看了一小会,实在是看不下去。索性走到王府大门口,来来回回地踱步,望眼欲穿地等着白阿小。 叶承德将手上的事放下,陪着白阿小玩了了许久。用过午膳以后,白阿小就呆不住了,显得坐立不安的样子。 “怎么了,没精神的样子。”叶承德看白阿小逗鹦鹉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问道。 白阿小转过头看着叶承德,认真道:“我想回去了……” 叶承德道:“回去?回哪里去?” “回……”白阿小顿了下,脸红了起来:“回王府啦,我要去找叶乾元了。” 叶承德佯怒道:“什么时候王府是你家了,还说‘回去’。以前不是不愿意见他,怎么现在就一小会不见,就想成这样了?看来,乾元是要比我重要的多……” “不是的!”白阿小赶忙去拉他的手臂,解释道:“阿德也很重要的……” 叶承德继续假装黑着脸,道:“这么久没有见,你也不说多陪陪我,就急着去找叶乾元了。” 那只斑斓的鹦鹉张着嘴直叫,不住地凑过来抢白阿小手里的瓜子。白阿小将瓜子全放进食槽里,低头道:"叶乾元他……好像不太开心,笑着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哀伤。我想陪着他……阿德,你别生气……" "逗你的,我才没有生气。"叶承德眯起眼睛,笑道:"你们啊,都是笨蛋。回去陪他吧,我的事叶挺多的。你偶尔来看看我就好。" 白阿小抬头,感激地看着他。 "走吧。我安排辆马车送你。等乾元好些了,你们再一起来看我。"言罢叶承德温柔地摸了摸白阿小的脑袋。 白阿小眯着眼睛,乖顺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李清东,过来。"叶承德招招手。 李清东弯着腰跑过来:"皇上,奴才在。" "找辆马车来,把小公子送到王府去。"说着叶承德便掰着白阿小的肩膀让他站直,又指着李清东道:"跟着他去。" "小公子,请随老奴来。"李清东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阿小跟着走了几步以后,又猛地回头,跑回来用力抱住叶承德。 "阿德最好了……" "哦?是吗?"叶承德浅笑道:"连乾元也没有我好吗?" 白阿小没有犹豫,点点头道:"阿德是最好的。" 叶承德也抬手拥住他,继续带着笑意道:"他不好,可你还是爱他。" 白阿小抬头,看着叶承德的眼睛,认真道:"也会有人这么爱着阿德的,这世上最好的人……" "好啦,回去了,别让乾元等太久。"叶承德伸出一只手,蒙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会儿了,你不在,他怕是饭都吃不下去。" 白阿小没有动,也不将他的手拿开。弯着嘴角,对他笑的暖意洋洋。 叶承德放开手,凝眉道:"再不走就不让你走了。" 白阿小笑嘻嘻地站直了身子,随着李清东走了。 “皇上万岁!皇上万岁!”鹦鹉扑腾这翅膀,欢快地重复着。 叶乾元含笑,轻轻梳理这鹦鹉斑斓的羽毛,柔声道:“你也是笨蛋。” 叶乾元老远就看见了,快步跑上去。 “阿小,阿小……”叶乾元拦住马车,急切地呼喊他。 白阿小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欢喜地掀开门帘,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那个不好的,确是他爱的人。 白阿小跳下马车,叶乾元刚好接住,牢牢地抱紧了他。 “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 在此站在娴王府的门口,白阿小的心境十分复杂。这里有他最美好的过往,也有最痛苦的回忆。有他最爱的人,也是他最恨的人。 叶乾元察觉到白阿小的异样,紧紧地握着了他的手。白阿小回以一个动人的笑,而后迈开脚步,跨进了大门。 刚走出两步,便看见了两个美貌的姑娘。 千萍和千青。 这两人看见白阿小,也完全愣住了。她们终于明白这一上午叶乾元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他在等着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少年,等着他的归来。 “小公子……小公子,你回来了……”千萍僵直了身体,无法动弹。 千青一步上前,猛地抱住白阿小,失声痛哭。 白阿小感慨万千,眼眶也慢慢红了。 “你哭什么……”白阿小拍着她的背,轻声道:“你哭起来难看死了……” “对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千萍也哽咽了。 叶乾元上千,将抱成一团的三人拉开,道:“有什么,还是先进屋再说吧。” 叶乾元方才看着三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和激动之中,便安静地退到了一旁。可渐渐地却越来越亲近的样子,叶乾元的脸上布满了妒忌。从前白阿小就和这两人亲近,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自从这次相逢以来,叶乾元对白阿小的心思就更深,看着谁和白阿小走进一点都觉得心里不爽。前些日子手还伤者没办法,只能眼看着些下人伺候白阿小梳洗沐浴,如今手渐渐好了起来,这些事叶乾元也再不许旁人插手,偏要亲自伺候白阿小。 这些天来,白阿小基本上都没有与其他人靠近过了。如今一回来,就被这连个姑娘又搂又抱的。叶乾元理科就不满了。 “小丫头,又不懂规矩。”叶乾元一手揽着白阿小,一手挡着千青,道:“瞧见你家王爷回来也不知道行礼。还有你,千萍,你怎的也学着着没规矩的小丫头了?” 千青撅起嘴,泪眼汪汪地看着叶乾元。千萍则看出了叶乾元酸酸的口气,便欠身告罪道:“都是奴婢一时高兴过了头,还请王爷赎罪。” 白阿小皱眉:“你干什么!回来就对她们发火做什么!” 叶乾元对白阿小露出温柔的笑意,在他耳边低声道:“逗她们呢。”而后正色,道:“千萍,你这小姑娘,光天化日,和个男子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都是要成亲的人了……” 此话一出,千萍千青都愣住了。 “你……什么时候要嫁人了……我都不知道呢……”千青眼泪还含着呢,一脸震惊地望向千萍。 “王爷!”千萍涨红了脸,急道:“您说什么呢!” 白阿小快速地点头,道:“是的呢!我们要帮你,还有你的心上人成亲呢!” 千萍这下连脖子也红了,一跺脚便飞快地跑了,留下白阿小一脸莫名。 “她生气了?”白阿小有些委屈。 “她是高兴地啊!”千青这下也不哭了,笑着就要上前来挽白阿小,被叶乾元一眼给瞪回去了。千青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白阿小继续疑惑地问道:“那她跑什么?” 叶乾元拉着白阿小往安顺院的方向去,边走边道:“她就是面皮薄,先别管她。等我先吃点东西,好饿啊……千青,你家王爷都要饿昏了,你还不去准备吃食么?” 千青笑答:“那奴婢就先去安顺院,将吃食备上,等着王爷。”言罢就跑没了影,留叶乾元和白阿小两人,手牵手慢慢地往回走。 两人也不再言语,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安逸。 一直到苏彦秋来提亲的那一日,千萍才知道,叶乾元和白阿小说的是真的,她真的要嫁人了。 千萍已经记不得自己多小的时候就被买了,辗转了多个主子,最后到了娴王府。叶乾元对她很好,有一度她甚至误会了叶乾元是想将她收房。她敬重叶乾元,但绝不喜欢叶乾元,她也以为,自己根本就不会喜欢上谁。只是安心地做一个奴婢,为主子活着,直到死去的那一天。主子信任她,主子对她好。这就够了。 直到她遇到了苏彦秋。 苏彦秋是两年前科举探花。叶承德命叶乾元在娴王府为中举的才子们举办庆典。千萍和苏彦秋,可就是在那样的庆典中相遇,两人便互相钟情于彼此。可谁也没有开口,直到第二年的檀越节才互通了心意。 可即便如此,千萍也不敢奢求什么,只盼着有一日,主子好心,将她赐给苏彦秋,做一房小妾也就满足了。 可如今,叶乾元瞒着她,竟已经找了美人为两人说亲,又测了八字,算好了时辰,苏彦秋的聘礼都送到了门口,她才知道此事。 她出了奴籍,拿回了她的卖身契。她可以穿着正红的嫁衣,给苏彦秋做正妻。 她是真的,要嫁人了。 第二十八章(中) 就像是一场梦。 日子定在十月底,像是过的很快,又像是很慢,哪一天就这样来了。 千青为她梳妆,穿上正红的嫁衣。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为之惊艳。 “王爷……”眼眶一热,就要掉下泪来。 叶乾元笑嘻嘻地看着她,道:“哭什么,妆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真好看啊。”白阿小上前挽着千苹的胳膊,伸手戳她的嘴唇,道:“红红的……真好看。” 可惜手还没有挨到就被叶乾元拽回来了。 “干什么啊……”白阿小撅起嘴,有些不满。 叶乾元捏着他的手,笑道:“你啊,以后可不能再随便亲近千苹了,她已经有相公了。” “噢。”白阿小鼓起腮帮,退到了叶乾元身后。 叶乾元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而后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千苹,道:“这是你的卖身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现在给你了,也出了奴籍。只是,我不能认你做义妹,你知道,这关系着朝堂之事。不过,你的这些嫁妆,规制,都是按公主的礼为你备下的。” “王爷!”千苹说着便猛地跪下,泪眼朦胧道:“王爷大恩,奴婢无以为报。奴婢自知身份轻贱,哪里敢高攀王爷……” 白阿小被她这一跪吓了一跳,赶忙去拉她。 千青含着泪,挡住白阿小的手,道:“小公子,你让她跪吧。不把话说完,她怎么能安心离开。” “小公子,奴婢知道,这些日子,您也为奴婢糙了不少心……”千苹说着就对白阿小行了大礼。 白阿小脸一红,支支吾吾道:“你别趴下啊……新衣服呢……弄脏了……”对于成亲的礼仪规矩,白阿小都是不懂的,其实都是叶乾元准备的,他只是跟着跑罢了。 “小公子仁厚,对奴婢真心以待,奴婢自懂事以来,只有小公子给过奴婢这样的温暖。奴婢以后不能再伺候小公子了,必定日日夜夜为小公子祈福,愿您永保安康。” “说什么呢……”白阿小脸更红了,眼眶也跟着含泪。 明明是个热闹的好日子,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想掉眼泪。 叶乾元将她扶起来,浅笑道:“既然都嫁出去了,以后就莫要在自称奴婢。你以后,可是户部侍郎的正妻,苏家的当家主母,以后,你也是主子了。” 千苹正色道:“不管奴婢走到哪里,王爷永远是奴婢的主子。” “行了,可以了。”千青将她拉起来,为她整理了下衣衫,道:“莫要误了吉时,快上轿吧。” 千苹深深地看着千青。两人最后一次相拥,她们知道,至此以后,曾经情同姐妹,如今却要有各自的命运了。 千苹决然迈出步伐,走向属于她的幸福。飘逸的红纱像是一片动人的晚霞,美的不真实,美的所有人都想要流泪。 白阿小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千苹上了装饰的华美的八抬大轿,一路吹拉弹唱,锣鼓震天,而苏彦秋则穿着大红的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苏彦秋的模样并不算出众,顶多算是不难看而已。可气质是绝佳的,书卷味极浓,倒也算翩翩才子。 “好玩呢。”白阿小一路跟着,兴奋道:“我们成亲那天,也会有些吗?我也要骑马……不行,我要坐轿子,骑马腿疼……” “你想怎么样都好。”叶乾元温柔却有力地握住他的手,不让汹涌的人流将两人冲散。 白阿小一直保持着兴奋的心情,一直到千苹被送进洞房。他想跟着去,结果被叶乾元抓回来了。白阿小极度不满意:“我怎么不能进去。” 叶乾元笑道:“他相公要生气……” 白阿小撅着嘴,就要发作,可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他只好小声地抱怨:“生气什么啊!看看也不行吗?” 叶乾元思忖片刻,坏笑道:“他们一会要做些羞人的事,你不能看。你看也只能看我,今晚我给你看,想看哪里都可以。” “噗”白阿小也忍不住笑了,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叶乾元本想羞他,可他这小娃儿,却偏偏不懂得羞,这倒是让叶乾元有些脸红。 开席的时候白阿小又不开心了,今天是月底呢,看着满桌的鸡鸭鱼肉不能吃,白阿小的脸色一下又黑了。 “我们成亲的时候……” “一定定在十五,让你好好吃肉。”叶乾元说着便为白阿小夹了一筷子青菜。白阿小愤愤地吃下去。 一群人将新郎灌得晕晕乎乎,又闹洞房到深夜,玩的开心尽兴以后,叶乾元和白阿小才回得娴王府。 白阿小激动了一天,这一天见识了许多他没有见识过的新鲜事,兴奋地不行。说了好多次:“等我们成亲的时候……” 激动完了以后白阿小就觉得累了,浑身的肉都发痛。此刻他上半身就躺在床上,脚伸出来放在木盆里,叶乾元坐在小凳上,轻轻地按着他有些肉呼呼的脚。 “疼吗?今天走了一天了”叶乾元轻轻地揉着。 白阿小眯着眼,道:“有点呢,脚腕疼。” 叶乾元五指捏着白阿小的脚腕,使力按压了起来。 许久以后,白阿小迷迷糊糊地都要睡着了,水也快洗凉了,叶乾元才将他的脚擦干,搬上床放好。 “我的手也按酸了……”叶乾元躺在他身边,带着些微撒娇的意味。 白阿小继续眯着眼,脱身上的衣裳,边脱便道:“明日我帮你也揉揉吧……但是现在我要睡觉啦……” “我帮你脱罢。”叶乾元看着白阿小渐渐露出来的白玉般的胸膛,渐渐口干舌燥起来,伸手就去扯白阿小的衣裳。 “不要啦,你去洗手,刚刚才摸了脚的。”白阿小睁开眼,连连往后退。 叶乾元一愣,而后哭笑不得道:“小坏蛋,你的脚我都不嫌,你自己倒是嫌弃了。” 白阿小“嘿嘿嘿”地直笑,把自己扒光了,钻进被窝里,又开始昏昏欲睡,打着哈欠道:“你快去梳洗啦,我好累要睡觉了,不等你……” 叶乾元做了个捏他脸的手势,却还是没有挨着,端起木盆便出去了。 叶乾元梳洗完毕以后才轻手轻脚地回来,就怕吵着白阿小,可白阿小并没有睡着,还睁着眼睛不住地打哈欠。 “我没有等你哦……”白阿小往床里边挪,给叶乾元让位置。 叶乾元心口一暖,转进了被窝,拥住白阿小。 白阿小也楼住他的腰,闭上眼迷迷糊糊道:“等我们成亲的时候……我要吃白斩鸡……” “好。”叶乾元轻轻吻白阿小的额头,道:“等我们成亲的时候,我要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你。” 可惜两人都没等到那个时候,当天夜里就出了事。 第二十八章(下) 叶乾元被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惊醒了。 "来人啊!走水了走水了……" 叶乾元猛地睁开眼坐起来。他一动,白阿小便也被惊醒了。 "出什么事了?"白阿小揉揉眼,迷迷糊糊地就要起身。 叶乾元按着白阿小肩膀让他睡好,轻声道:"没什么,外面在喊着火了。听着是马房那边,离这挺远的,不碍事。我去看看,你好好睡着。" "噢……"白阿小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叶乾元快速起身,披了件衣裳,跨出门就看见正好要来禀报的小厮。 "是马房走水了吗?" "王爷英明,是马房那边。" 叶乾元大步向前,边走边道:"怎么回事!马房今晚谁当差!" "回王爷,今儿是张大嘴当差,许是这小子抽大烟将草料给点着了,这秋日里又干燥……" 白阿小听着对话和脚步声都渐渐远去,迷蒙中又开始做梦,梦境黑暗而迷乱,似乎总是不见光明…… "阿小!阿小!快起来!庞山出事了。"一个脆嫩的孩童声音响起来。 白阿小一下就被惊醒,"腾"地一下从床上翻起来,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 只见小桌上立着只羽毛亮泽的花喜鹊,正扑腾着翅膀,急切地跳来跳去。 白阿小惊讶地睁大眼,道:"小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快跟我走!庞山出事了!"小喜张开双翅飞到白阿小手掌上,呜咽道:"阿小,孟青……孟青来了,他好厉害,他破了结节……白爷也受伤了……他就是冲着白爷来的!" 白阿小心口一痛,不可置信道:"不可能!没人能伤到舅舅的!孟青他……不可能的!" "阿小!你居然不知道!白爷上次出庞山来救你,差不多用了八成的功力!白爷身子受损不轻,一直都在疗养。孟青就是乘人之危攻了进来,白爷怕是要撑不住了,就叫我们先走!阿小,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你快回去!现在就你能制住孟青了!" 白阿小听完小喜的话,整个人都陷入了漫无边际的自责之中。 白爷因他受累,他不仅不知道,还一直开开心心地玩乐着。如今若不是小喜来到,怕是白爷被孟青害了他也不知道。白阿小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白爷是他的唯一的血肉之亲,他的恩人,他的师父,他的一生都与白爷息息相关……若是白爷死了,他也没法安心地活着了。若是孟青真的将白爷怎么样了……就算拼上一切,他也必定让孟青不得好死。 "叶乾元!叶乾元!"白阿小绝望地大喊起来。 "还叫他做什么!"小喜飞起来,挡在白阿小身前,大叫道:"我不能靠近他!才故意防火引开他的,你别让他过来了!我们一起回去就是了!" 白阿小喘了几口气,稍微冷静了些,急促道:"不行,我不能……不能默不作声地离开他……你也不能再回去了,万一伤到你就糟了!你快走吧,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别让道士抓住!你快走!我即可就要回庞山!" 小喜急得叽叽喳喳直叫唤,连话也说不出来,白阿小也没管他,推开门就往马房跑去。小喜原地打了几个圈,飞向高空,隐入了夜色之中。 "叶乾元!叶乾元!"白阿小一边叫喊一边寻找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心急如焚。 前方有一个人,飞快地向他跑来,白阿小的泪水模糊了双眼,什么也看不清。那人结实的手臂稳稳地圈住了白阿小。 "别怕……我在。" 白阿小泪眼朦胧,呜咽道:"出事了……庞山出事了……舅舅出事了……" 火。 冲天的大火。 将这夜空也烧燃的火,吞噬了庞山。 白阿小站在碧潭边上,心中焦灼难耐,却不敢再向前迈步。他们从京城赶过来,不眠不休,也用了两日的时间。白阿小恐惧不已,庞山已经陷入了火海之中,也许白爷也已经…… 白阿小双腿不住地打颤,迈不出步子。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叶乾元紧紧扣住白阿小的手。 白阿小看了叶乾元一眼,拉着他飞快地跑进那片没有被烧着的树林,寻找白爷的身影。 “你没地方可以逃了。”孟青站在那飘着白纱的竹屋前,他的背后是滔天的火光。他冷眼看着白爷,没有动作。 白爷认真看着小桌上的棋盘,对孟青道:“我从来就没有逃过。” 孟青慢慢走进。他知道白爷如今只是强弩之末,可白爷那是慑人的冷冽依然叫人胆寒。 这个男人,不,应该说这个妖孽。孟青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他,那时候他就是这样,宛若仙人。 “可惜了,还有这样一个小娃儿……” 孟青闭上眼。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 “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娘都死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爹娘的血抹满了孟青小小的手掌,他已经吓呆了。 “你是妖精……你杀了我的爹娘……” “我只杀了你爹,你娘是自尽的。”白爷弯下腰,抬起孟青的下巴,道:“她倒是解脱,留下这样的小娃儿。你根骨倒是不错的……” “放开我!你这个妖孽!”孟青猛地甩开他的手,哭喊着。 白爷站直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孟青,继续道:“你一个小娃儿,在这世上是活不下去的。” “我杀了你这个妖孽……”孟青害怕地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此刻别说是杀白爷,就是看他一眼,孟青的心都忍不住发冷。 白爷浅笑,道:“既然你不愿跟着我,我也不迫你。不过,我与你爹的恩怨已经过去了,你别犯傻。凭你,一辈子都杀不了我。” 白爷转身,又道:“若是真想杀我,就好好活下去。” “你可以叫我白爷……” 孟青睁开眼,当年那个人就这样在他的眼前。 “白爷,该是你偿还罪孽的时候了。” 白爷微微皱眉,道:“破我的结界,想必让你很恼火吧,你还有力气吗?” 孟青笑道:“是,你说的没错。不过,更恼火的应该是你。挡着我已经耗尽了你的功力了。可如今,我还是进来了。你能拿我怎么样?”孟青一直站着没动,他不愿输了气势,可要与白爷对峙,他还需要再镇定一点。 就在这个时候,白爷缓缓抬头,冰冷地看了孟青一眼。 孟青强忍着,才没有退后。 他突然憎恨起自己,仇人就在眼前,可他却胆怯了。为了报仇,他已经准备了很多年了。这些年来,他一直隐忍,放弃了所有甚至是感情,才等到了这样的机会。只需要一下,就可以杀了这个妖孽,就可以报仇,就可以完成多年夙愿…… 可就算杀了白爷,又能怎么样呢?他的父母活不过来,他受苦的这些年也得不到补偿,他的感情也不会再回来。 “为什么还不动手?你怕了?”白爷直直地盯着他。 “我为什么要怕,应该是你怕。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白爷微微翘了嘴角,目光带着悲悯,深深地看着孟青。 和当年一模一样。 “我不要你这个妖孽的同情!!!”孟青猛地大吼起来,面目扭曲,抬起左手往白爷一指,一束淡蓝色的光束直取白爷的心口! 白爷没有躲,任由那一束光线刺在他的心口,他的身体微微抖动,嘴角淌下鲜血来。 孟青睁大了眼,惊恐万状。 他是可以……可以杀了白爷的…… 孟青缓缓抬起颤抖的手,准备给白爷致命的一击…… 只要一下,就大仇得报…… 可白爷死了,一直支撑着孟青活下去的动力,也就就没了。 杀了他以后呢?孟青又陷入了迷茫和胆怯之中。 “舅舅!”白阿小哀切的叫喊声刺破了这夜的静谧。 白阿小上甩开叶乾元的手,以孟青根本就看不清楚的速度冲了过来,将孟青狠狠地撞到在地。 白阿小上前,抱住白爷摇摇欲坠的身子。 “舅舅……舅舅……你没事吧,你别吓我……”白阿小的脸轻轻贴上白爷的额头,眼泪止不住地流。 白爷抬手拍拍白阿小的背,道:“放心。死不了的。” “都怪我……都怪我……” “是怪你。”白爷对他耳语道:“为什么孟青还活着?或者你要告诉我,你的选择是放过孟青?” 孟青。 白阿小抬眼,愤怒地看向孟青。 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愤怒压过了他心里对孟青的恐惧,压过了一切的犹豫,现在的他,只知道孟青伤害了他最重要的亲人,将这样壮美的庞山,付之一炬。他的眼里有滔天的怒火,汹涌地燃烧起来 孟青也冷冷地看着他,慢慢站起身,与白阿小对视着。他能感觉到白阿小强烈的能量和汹涌的怒火。 白阿小慢慢抬起手,赤红的光球在他手中一点点集聚起来,这一掌过去,孟青必死无疑。 白阿小的眼神涣散了,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孟青。 第二十九章(上) “阿小,不要!” 叶乾元急切地上前一步,就去抓白阿小的手,白阿小惊诧地看着叶乾元的脸。 叶乾元凝眉,瞟了孟青一眼,这一眼,饱含着埋怨痛苦和遗憾。其实,叶乾元也许久没有见过孟青了,并且,他也不想看见孟青。 在尊山脚下那个窑洞里,白阿小差点死了的时候,他心里对孟青最后的一丝怜惜都没了。可他与孟青,还有许多的恩怨纠缠,他还欠着孟青的情,孟青的恩,他亲口承诺了不会让孟青死。他对孟青,有怨恨,更多的,则是愧疚。 更重要的是,若是孟青死在了他的眼前,他便永远欠着孟青的。他不想要这样,他欠孟青的,一定要偿还。他决意与白阿小在一起,就不愿心里再有别的牵挂。 他不能让孟青死。 “阿小……”叶乾元艰涩地开口:“白爷没事……放……放过他罢……” 白阿小的脸立刻被悲伤侵占,哀痛地望向叶乾元。 “阿小,既然……既然白爷也没事……” “到现在你还护着他!”白阿小勃然色变,猛地甩开叶乾元的手,冲着他吼得肝胆欲裂。 叶乾元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白阿小。他总是乖巧的,调皮的,惹人怜爱的,他从来没有对叶乾元这样怒吼过,不是简单的生气,他是真的难过,绝望,愤怒,从他血红的眼睛就可以看出来。 叶乾元心疼地不行,无法再说出为孟青求饶的话了。 “笨蛋。”孟青嘲讽地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叶乾元他不爱你,他不过是利用你罢了……” “你闭嘴!”白阿小怒吼。 “阿小!不要!”叶乾元来不及阻止,只见白阿小右手一抬,一道强烈的暗红色光束朝孟青猛地射过去,孟青抬手抵挡,不过只是徒劳而已,那束强光击在孟青胸口,一下将孟青给打出老远。孟青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一声闷响,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整个人扑倒在地,大口的鲜血从嘴里不由控制地喷射出来。 孟青抬眼诧异地看着白阿小,胸口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白阿小根本就没看他一眼,大口喘着气,哀伤地盯着叶乾元的眼睛。 “阿小……”叶乾元上前,想要抱住他,白阿小抬手就将他伸上前来的胳膊给打开,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还舍不得他?” 叶乾元顿了半响,哀求道:“阿小,你别这样。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冷静点……” “阿小。”白爷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们,道:“别忘了舅舅和你说的话。现在就是你做选择的时候了。” 杀了孟青,亦或者离开叶乾元。 白阿小紧张地看着叶乾元,颤声道:“若是我……一定要杀了他呢?” “阿小,求求你,不要。” 白阿小目光中的火焰瞬间熄灭。 这就是叶乾元的选择。白阿小选择了放下一切和叶乾元在一起,可叶乾元没有选择白阿小。 白阿小双眼一眨,险些掉下泪来。在叶乾元说出“不要”的那一刻,两人之间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即便白爷没有强迫白阿小做出抉择,这一刻,白阿小也死心了。他忽然觉得,他和叶乾元之间,终究是隔了许多人许多事,每向叶乾元迈进一步,都要忍受无数的钻心的剧痛。 白阿小轻轻地后退了一步。 “初阳……”叶乾元急着了,竟又叫出来那个名字。 白阿小迈着头看了脚尖许久,伤心已经麻木了,竟没有半点感觉。许久以后,他才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叶乾元,道:“都说了不要那么叫我。” 叶乾元愣住了,白阿小的眼睛太清澈,深不见底,看不出一点情绪。这不像往日的他,总是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思。 白阿小没有等他的答话,径直往孟青走过去。 “阿小……你……”叶乾元为难地伸出手,挡住了白阿小。 “我不会杀他的。你若是真的不想让他死,便让开。” 叶乾元直直地看着白阿小许久,而后慢慢挪开。白阿小深吸一口气,走在孟青面前蹲下,抬起他的下巴,双眼中的嫌恶和愤怒才又涌出来。 “我杀不了你。可能是天意。”白阿小封住他胸前的大穴,而后右手轻轻揉按他的心口,一股红光渐渐溶入他的心。 “算起来,这是我第二次救你的命了。我能将我娘的妖灵内化,说到底还是你帮的忙。你想杀我,却反倒把我变得这么厉害,你就伤不了我了。因果循环,不是我们可以掌握的。” “上一辈的恩怨便这么了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也不想再和你有什么瓜葛。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若是你敢再对我的亲人下手,我绝不会再饶你。” “你这个低劣的妖精,凭什么这么……这么和我说话?”孟青渐渐能开口说话,喘着气道:“你若是……不杀我,早晚我还会来找你们这些妖孽报仇……你等……” 孟青的话还没说完,一道白影闪过,他的胸口猛地就多了一个脚印。孟青往后一倒,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 白爷站在他面前,恶狠狠道:“我就不该同情你,早杀了你,便也没这么多事。和你爹一个德行,下贱。” 叶乾元一惊,赶忙冲上来挡在扶着孟青,急道:“白爷,他都这样了,你饶了他吧。” 白爷勾着嘴角,看了他一眼,而后又看了白阿小一眼,浅笑不语。 孟青擦干嘴角的血,道:“你才下贱,妖孽……” “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白爷冷声道:“你爹是无耻,不过至少还敢于承认自己的无耻。你却是假装正义惯了,真以为自己多干净,多高洁是吧?” “住口,不许你说我爹!” 白爷又笑了,道:“现在,我说的话,你好生听着。孟征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吗?” 白爷顿了下,语气有些哀伤:“孟征与我小妹的夫君本是旧交。当年小妹和那书生本来好好地过着日子,孟征见我小妹明艳动人,便起了歹心,强迫小妹和他苟且。小妹不从,他便在书生面前挑拨,将小妹是妖精一事告知了书生。不过那书生倒是个痴情的汉子,说的不论小妹是人是妖,都与她真心相恋。孟征几次挑拨不成,一直耿耿于怀……” “你放屁!”孟青额上青筋暴起,怒吼道。的确,他爹孟征不算好,喝醉酒了还会打他和他娘。可那毕竟是他的血脉相连的亲人,也是他心底深处关于亲情唯一的回忆了。他绝不许这个妖孽污蔑。 “堵上他的嘴。” 白阿小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愣了许久才上前捂住孟青的嘴,而后继续傻傻地看着白爷。 白爷继续道:“不过孟征是个草包,比你还不如,根本就不是小妹的对手。后来,他趁着小妹有了身孕,身子单薄,便想对小妹用强……当真一个王八蛋!” 白爷看着白阿小对他道:“那时候你娘为了护着你,被孟征打伤了,便只得往庞山跑,可还在半路上,你便出生了……” 三人听到这里,都是一整呆愣。 “舅舅……”白阿小惊诧不已。当年的事,竟然这样复杂。 “也怪我。”白爷轻叹一口气:“那时候我还在为那个书生的事和你娘置气,许久都没有去看过她。等我出庞山来找他的时候,你娘已经死了一年了。” 白阿小不住发抖,问道:“那……那我爹,他怎么样了?” “他在你娘失踪之后,便意志消沉,成日借酒消愁。没几个月便掏空了身子,重病在床,不久也去世了。” 这些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白阿小也早就习惯了没有爹娘的日子。可这过往的故事也太悲凉,听得人心口一阵阵地刺痛。白阿小慢慢淌下眼泪,为了那真挚动人的感情,也为了他那最勇敢,最坚贞,也最苦命的父母。 “你胡说!”孟青的心狂跳,恐慌不已,如果白爷说的是真的……如果是真的…… “我何苦要骗你。这些,都是孟征死前亲口对我说的。”白爷平静地开口:“孟征当真是下贱倒一定程度,小妹死了,他居然还留着小妹一只绣花鞋。不过若不是那只鞋,我还找不到害死小妹的凶手。他那么无耻,还竟敢想我求饶……即便是死一万次,也不够偿还他的罪孽。你娘挺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会那么死心眼,偏要守着生死同契的约定。” 孟青呆住了。 他想起来,孟征的确有一段时间,整日捧着只绣花鞋唉声叹气。那时候,他娘还偷偷掉过很多次眼泪。 “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你只是不敢面对罢了。”白爷的声音无比残酷:“你总是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你拿报仇为借口,掩饰你的卑劣,残暴,冷血。你以为你背负着血仇,就可以随意伤害他人,作践别人的感情?说到底,你想要报仇,并不是真的为了你的父母。你是为了你自己。因为你不甘心你所受的苦,你嫉妒别人比你过得好,你仇恨冷眼对你的世人。你不想一个人下地狱,总要拉上旁人一起,你才能安心沉沦。” 第二十九章(中) 孟青不住地打颤,唇色发白,苍白地辩解道:“你个妖孽……你……胡说……” 白夜嗤笑道:“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孟青呆愣地看着白爷,不能成言。这些话若不是白爷说出来,怕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确,孟青心中的阴暗已经完全浮现了出来,逼得他不得不承认,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表里不一,心思不纯的人。 孟青知道自己不像白阿小般干净纯粹。白阿小只是个妖精,却比任何人都单纯可爱,难怪所有人都喜欢他,叶乾元也喜欢他。孟青忍不住嫉恨白阿小了。 他突然无法忍受这些人的目光。白爷的嘲讽,白阿小的鄙夷,还有叶乾元,充满愧疚怜悯,却不再有爱意。他猛地推开叶乾元,抬起手只取白阿小的喉头。由于他的速度太快,叶乾元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孟青已经快要够着白阿小了。 “阿小!”叶乾元没有抓住孟青。 白阿小微微侧身,便轻巧地躲过了,而后便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孟青。孟青则由于失去了着力点,整个人向前,狠狠地扑倒在地。 “阿小!你没事吧。”叶乾元见白阿小无碍,才松了口气,上千便拉着白阿小的手,弯腰看着他脖颈处是否有伤痕。 白阿小摇摇头,离他远了些,道:“我没事的。” 叶乾元眉头深锁,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默默地蹲下,将孟青喘气不止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膛坐好。叶乾元并没有对孟青说什么责备的话,可孟青能看到,他的眼里已经满是愤怒。孟青根本不能想象,若是方才白阿小真的伤着了,叶乾元会怎么对待他。 白爷嫌恶了孟青一眼,而后对白阿小道:“还是要放过他吗?” “恩。”白阿小点头:“我说过了,不想再看见他。” “决定了吗?” “决定了。” 白爷抬手,轻轻地抚摸这白阿小的脸颊道:“也好。” 白阿小不言,白爷放下手,道:“先离开这里吧,火很快就要烧过来了。” 白阿小平静地看了眼叶乾元,默默点头。 孟青的心突然痛地不可忍受,他看见他们嘴唇的张合,却不能听见他们说的任何话。他只知道,叶乾元此刻还揽着他,目光却始终看着白阿小。他恨白阿小,也恨叶乾元。他突然就想试试,叶乾元为了白阿小会做到什么地步,也想看,叶乾元会忍受他,到什么地步。 孟青轻轻抬起手,对白阿小做出攻击的姿态,可还没有任何动作,叶乾元便飞快地一记手刀劈在孟青的后颈。 他在昏迷之前,看到的是叶乾元冰凉的脸。 白爷没有理会叶乾元,拉着白阿小的手,径自离开。叶乾元则将昏迷过后的孟青扛在肩上,跟了上去。 过了子夜的时候,白爷才找到一个山洞落脚。这里离庞山已经非常远了,可还是能看见滚滚的浓烟和冲天的火光。 白阿小远远地看着这火海,目光凄然,低声道:“小竹屋没了……” “没关系的,人没事就好。”白爷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脑袋道:“等火停了以后,再盖一间就好。你可以自己,亲手盖起来。” “什么时候会停下来?”白阿小回头,既无助又委屈地看着白爷。 白爷抬头,望着渐渐积聚起来,将月色掩盖的乌云,道:“很快。老天还不至于有眼无珠,真让着庞山毁了。今夜会下雨,庞山不会有事的。” 白阿小期待地看天,微风将他的青丝吹地飞扬。叶乾元就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看着他。白阿小在难过,他想要上前安慰,可白阿小却对他做出拒绝的模样。 他正想上前,就在这个时候,孟青低沉地咳嗽了一声,醒了过来。 白爷率先回头看他,而后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这么快就醒了?” 孟青脑子还是迷蒙混沌的,甚至根本没有认出来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白爷没有等孟青反应,也没有继续言语,一脚讲孟青踹翻过了身,背朝上,面朝下。像是碰到了胸口的伤,孟青吃痛地低吟了一声。 “这就觉得受不了了?更疼的还在后面。”白爷附身,面无表情地在说完这句话,而后抬起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狠狠地插进孟青背后蝴蝶骨正中的背脊。 “啊!!!”孟青尖利地惨叫起来。 白阿小和叶乾元都被这叫声惊了一下,赶忙过来看,只见白爷的手上满是血,孟青的衣裳也被血染得通红,他无力地挣扎着,嘴里发出模糊的呻_吟。 两人还来不及反应,白爷的手指一勾,从孟青的背景中扯出来一条小指大小,像是筋腱般的小细条,而后五指收紧,“吱”一声捏得粉碎。 孟青又是一声惨叫,再次昏迷了过去。 叶乾元呆住了,白阿小也吓得不轻,大声道:“舅舅,怎么了!” “没什么。他以后再也不能作孽,不能修仙练道了。”白爷平静地将孟青背后的穴道封住,而后随手撕下一块布条,捂在孟青的伤口上,对叶乾元道:“还不过来,他死了我可不管!” 叶乾元这会才反应过来,赶忙迎过来。白爷起身,从容地将手上的血抹在衣裳上。 “你这是在做什么!”叶乾元一边为孟青包扎伤口,一边冲白爷怒吼。这个人,即便是不爱他了,可他在过去,还是占据了叶乾元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相当久。他突然这样,被伤的血肉模糊,叶乾元的心无法不悸动。 甚至是白阿小,都被惊着了,颤抖着嘴唇,眼睛也不敢看过去,道:“舅舅你……他会死的!我说了不要他的命……” “死不了的。”白爷找了出干净的地方闭眼打坐,沉声道:“不过你不快点给他找个大夫,也就不好说了。” 叶乾元皱眉,说不出话来。能想到孟青这个样子,白爷算是手下留情了。况且,若是在让孟青继续威胁到白阿小的安危,他也不能安心。可孟青这个样子,他自然是高兴不起来的。 白阿小不知所措地站呆站在一旁,傻傻地看着。此刻他的愤怒已经被伤感给冲淡了,看着孟青这个样子,他也没办法觉得好。 等叶乾元将孟青的伤口包扎好以后,他才站起身,动情握住白阿小的双手,微微弯着腰,直视白阿小的眼睛认真道:“我……对不起。等我好不好,不要胡思乱想,我将他送到大夫那里医治,很快就回来。阿小,我回来会给你一个解释的,等我好不好。” 白阿小还有些呆,木然看着叶乾元。 叶乾元忍不住伸出手抱了下白阿小,见他没有再拒绝,叶乾元的心一下就敞亮了起来,以为白阿小答应了,又轻轻吻了下白阿小的额头,而后转身将孟青扛起来,往山洞外走去。 很久以后,白阿小都呆站着没动静。 “他走了。”白爷没有睁眼。 白阿小双眼一睁,才反应了过来。他飞快地向山洞边跑去,急切地像远方看去。叶乾元的身影,仿佛就在不远处。 白阿小张张嘴,却无法叫出那个名字。 他已经做了选择,自己也做了选择。 白阿小慢慢地后退,眼睛干涩没有泪水,视线却模糊了。 “舅舅……”白阿小慢慢躺下,将头枕在白爷的腿上,悲伤无法控制地侵蚀了他的全身。 “睡会。”白爷小声在他耳边道。 白阿小轻轻闭上眼。 雨果然很快就下了起来,狂野地像是谁在悲伤地哭。 第二日清晨,火渐渐地灭了,雨也停了。 白阿小醒过来的时候,头还枕在白爷的腿上。白阿小慌忙坐起来,揉着白爷的腿,有些脸红道:“舅舅,腿麻了吧……对不起……” “无妨。”白爷站起身,道:“走吧,回去了。” “去哪里?”白阿小有些迷茫。 “喝酒去。” 白爷真的带白阿小去找酒喝了。两人回到那被烧成废墟的小竹屋前,白阿小满脸都是哀伤,白爷也拧了下眉毛,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径自走到那残存的小石桌前蹲下,双手刨开烧的焦黑的土地。 白阿小还在不高兴的时候,白爷已经从地下抱出了一个酒坛子。 白爷打开酒盖,道:“恩,还好没坏。还没滤渣,不过,也能喝。过来罢。” 白阿小没有反应。这两天的事让他的心变得无比迟钝。 白爷叹口气,过去将他拉过来坐下。 白阿小回过神,深吸一口气,觉得着酒香十分熟悉。 “这是什么?”白阿小又吸了一口气,这酒的确很香。 “醉生梦死。现在要喝了吗?” 白阿小心猛地痉挛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下) 白阿小决然地抱起酒坛,仰着脖子疯狂地往嘴里灌,浓香的酒顺着嘴角淌下来,合着眼泪。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为了叶乾元伤心了。 “别这么猛灌,你受不了的。”白爷伸手去扯那酒罐子,可白阿小死死抱住,根本不松手。 “阿小,够了……够了……够了!”白爷用力拽开了那酒罐子。一掂量,已经去了大半。 白爷颦眉,将心疼藏在眼底:“阿小,你……” “舅舅……”白阿小撅着嘴,委屈盈满了他漂亮的脸。 “我好难过,舅舅……”白阿小通红着脸,眼神涣散。 白爷正要开口,就见他身子一软,整个人倒进了白爷的怀里。 孟青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透过开着的门,可以看见叶乾元在屋外的小院子里煨着药,浓郁的草药味顺着风飘荡进了屋里。 “王爷……”孟青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 叶乾元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你醒了?”言罢变将药罐从火上端下来,而后又快速地端着药罐跑进屋,小心地将药罐放在桌上,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放开药罐以后,叶乾元的十指都烧的通红了。 “起来喝药吧,大夫说要趁热。”说着叶乾元便在轻柔地将孟青扶起来。 孟青一动,便发现了自己身子有些不对劲,慢慢回忆起昨日的事来。 白爷彻底地毁了他,将他对他们的威胁完全解除了。 孟青有些不好受,但是说不上伤心和难过。白爷昨日说的话,至今都让他无法喘息。黑暗与阴霾已经将他的心完全吞噬,他这么多年的信仰和执念,都被白爷的一席话给击碎。别说什么“报仇”,此刻的他,该如何振作起来,该如何继续生活下去都不知道。 不过好在,叶乾元还在他的身边…… “喝吧,应该不烫了。”叶乾元将药倒在碗里,端到孟青的手边。孟青没有动作,无言地看着叶乾元。 这样的他,和平时不太一样,脆弱的神情压过了清冷,显得有些可怜。 叶乾元轻轻叹了口起,将小勺拿起来,舀了一勺药递到孟青的嘴边,孟青看着他,慢慢张开了口。 一小碗药这样喂完,也用了挺长的时间,两人都没有言语。 喝完药以后,叶乾元将碗放在小桌上,又坐在了床边。 “你好些了吗?背上的伤可还疼的厉害?”叶乾元的声音有些低沉而悲凉,唯一不改的就是他的温柔。 孟青仔细地看着叶乾元。好几个月都没见了,叶乾元的精神还是不错,只是鬓角染霜,看上去有些沧桑感。 这几个月,他被张明义关在望云观静养,想的最多的,其实还是叶乾元。他的感情,一旦宣泄了出来,就无法再压抑了。 往后什么也不想,就要叶乾元…… “王爷……”孟青还是习惯这样叫叶乾元。听上去有些疏离和生硬,却暗含着说不尽的情感:“不怎么疼了。” “恩。”叶乾元点头,道:“我瞧见这客栈里有个帮工的小丫头,挺乖巧的,做事也伶俐,便将她买了下来,也好照顾你,这便叫她过来给你看看。” 说着叶乾元便要起身,孟青一惊,赶忙拉住他的手,道:“你什么意思?” 叶乾元坐着没动,直视着孟青的眼睛,道:“我不能再陪着你了。你醒过来,我便走了。” “你要去哪里!”孟青一下拔尖了声调,扯的伤口隐隐作痛。 叶乾元漠然道:“阿小还在等我,我要回去找他了。” 孟青的心瞬间凉透了。叶乾元要去哪里,要去找谁,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可还是忍不住自轻自贱地问出了口,得到的,还是那个令人绝望的答案。 叶乾元见他没有答话,便继续道:“青弟,你改恨我的,你这些年来的许多不幸,也有我的原因。可是你不该伤害阿小,他没有对你做过任何过分的事情,你何苦总是要和他过不去。” “现在我不能和他过去不了!我对付不了他了!你高兴了吗?”孟青突然失控,激动地冲叶乾元吼道。 叶乾元平静地承受了他的愤怒,等他的气息稍微缓和下来,才开口道:“你这样,我怎么可能高兴?大夫说你肝火旺,不能动气。” 孟青看着叶乾元的眼睛,哀伤不已。他是习惯性的温柔,还是真的深情,孟青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憔悴沧桑,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另一个人。 可是,明明,曾经这些都是属于孟青的。 如今孟青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想要叶乾元在身边就好,他丢下曾经的骄傲,卑微地抓着叶乾元的手乞求道:“不要走,留下来,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叶乾元任由孟青抓着他的手,冷声道:“青弟,我们之间,不是早就说清楚了吗?” “不可能!”孟青仍是执着地抓着叶乾元,从未像此刻这样觉得无法离开他:“我们怎么能说得清,我们之间的事,不是你说了就能了的!” 叶乾元闭上眼,仰着头深深地吸了口气,睁开眼时,目光中又带上了愧怍。 “青弟,都是我欠你的,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也知道,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地付出,在此时此刻说什么亏欠都是不应该的……可是,我自问这些年来,为你做的也不算少,不敢说能还了你的恩,至少是不欠你的情。” 孟青的眼泪没有流出来,却盈满了内心。他知道,这些年来,他仗着叶乾元的喜欢和歉疚,任意地伤他的心,给他希望,又一次次地离开他。其实算起来,叶乾元早就不欠孟青什么了,很多次,叶乾元都为了他出生入死,为了他肝肠寸断。可孟青始终站在离叶乾元不远的地方,抓不到却也离不开。这是对叶乾元的惩罚,可也是对他自己的惩罚。叶乾元想要离开他,也是情有可原。 孟青并不想放他离开,可也说不出挽留的话,只能紧紧抓着叶乾元的手。 “青弟。”叶乾元用力地,坚决地一点点将孟青固执的手掰开:“因为怜惜你,一直以来,都不忍心伤你。可是因为这样,我就一次次地伤害了阿小。想起来,都觉得很可恨,我能任意伤害的,都是爱我的人。” 叶乾元眼中的温柔深情无法掩盖:“往后,我再也不会再伤害他了。” 孟青颓然地放开了叶乾元的手。 他能任意伤害叶乾元,也是因为叶乾元在意他。课如今,叶乾元不再在意他了。 孟青绝望地看着叶乾元。他转身走出房间,却没有离开。就在院中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中提了一个小石凳子,少说也有三四十斤。 孟青呆愣地看着他。 叶乾元将右腿抬起来,踩在床沿边,而后猛地抡起那石凳子,就朝小腿上砸过去。 孟青立刻反应过来,猛地扑上去,用尽力气一推,将叶乾元给倒在地,那石凳子也滚落了。背上的伤口立刻又被扯开了,孟青额上冒出点点汗珠,差点又疼昏过去。他伏在床上不住低吟,没法动弹了。 叶乾元愣了片刻,慌忙爬起来去扶孟青。 孟青慢慢顺着气息,很久以后才能说话,他大吼道:“你要干什么!” “把这条腿,还给你。”叶乾元的声音冷静而残酷,每一个字都在与孟青做诀别。 孟青愤然看着他,不住颤抖,不住喘息,嘶哑地哀嚎道:“你要还我!你要还我!你要换,就将你这条命还给我!” 叶乾元愣住了,许久没有开口。 “你不想死了是吧!你舍不得是吧!你不是说过,这条命还给我,都是应该的吗!你现在犹豫了,害怕了……”孟青再也忍不住,眼泪涌了出来。 叶乾元的确舍不得,的确不想死。 他不怕死,可他怕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白阿小了。 “对,我舍不得死。”叶乾元站起来,冷声道:“他还在等着我,我舍不得死。” 叶乾元说完这句话,才知道自己也可以对孟青这般决然和冷酷。他深知这句话说出来,会多么伤孟青的心,可他更深知被遥远的希望蒙蔽的痛苦。若是继续让孟青抱有希望,那么他们三个人,都不会幸福了。 孟青果然露出了伤心,愤恨,怨毒的表情。恶狠狠地看叶乾元。 许久以后,孟青才开口,颤声道:“好……既然你想和他在一起,便问问天意是不是允许!” 孟青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两个荷包,递在叶乾元眼前,继续道:“这里有两袋丹药,其中有一袋有毒,吃了以后七日以内魂飞魄散。你自己选一个,在我眼前吃下去。” 叶乾元皱眉不言。 孟青扯着嘴角嘲讽地笑道:“你怕了,你不敢了?你不是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吗?现在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你敢挑一颗吃下去,我孟青发誓再不纠缠你们,再不招惹他,和你的恩怨也一笔勾销。怎么样,只要你敢……” 孟青的话还没说完,叶乾元便随意地抓过一个荷包,看也不看就将里面的东西猛地倒进了嘴里。 有些腥臭和苦涩。很快化成了苦水,顺着喉头流进心里。叶乾元闭着眼,等着那味道慢慢淡去。 第三十章(上) 也许上苍会怜悯他与白阿小经历的这么多曲折,让他渡过这一劫。或许他已经罪大恶极,没有资格再获得白阿小的爱……这是叶乾元人生中最疯狂地一次豪赌,唯一的赌注就是他的命。 他不想输。更准确地说,是他根本不想赌。他往后的人生,只想陪伴着白阿小,而不是就这样带着遗憾死去。 可他不能不抉择。他知道若是不彻底与孟青决裂,他和白阿小之间便永远有着跨不过去的沟,若不让白阿小看到他的决心,白阿小一定还会难过。 他不愿再让白阿小失望。 叶乾元冷漠的深情让孟青彻底心灰意冷了。叶乾元不必再多说什么,他已经懂了。 "自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我也不会容你再伤害阿小一丝一毫。"叶乾元最后看了孟青一眼,过往的爱恨恩怨在其中闪现。这个人,他曾经爱过,也怨过,可如今这个人再也不能牵动他的心。 叶乾元转过头,没有一丝犹豫留恋,脚步轻盈而坚决。留下满脸都是凄然的孟青。 “哪里,有什么毒药……不过就是想留住你罢了。” “可这错过的感情,就像流水一般,任谁,也抓不住……” 孟青无助地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嘴角却轻轻地上扬了。 雨后的山路特别难走,叶乾元将鞋袜提在手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山洞赶去。他的心特别焦躁,总觉得白阿小不会在那里等着他,越是临近,那种感觉就越强烈。 “阿小,等着我……”叶乾元不住地低语,似乎白阿小能听见他的呼唤。 等他看见那山洞时,已经快到傍晚了。 “阿小!”叶乾元心狂跳地无法控制,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唤他的名字:“阿小!阿小!” 叫了许多声,都没有回应。 也许是太远了……他没有听见…… “阿小,我回来了!”叶乾元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钝刀割着,疼痛绵延不绝,不过是一百多米的距离,却是最漫长的折磨。 叶乾元发疯般地跑进了山洞,果然,空荡荡地没有人。 “我回来了,阿小,阿小……”叶乾元声音已经哽咽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终于将两人之间的障碍都除去了……白阿小却没有在等他。 为什么……连解释的机会也不肯给他……明明说好了的……若是他吃下的是那毒药,岂不是在死之前,都不能再见到白阿小…… 叶乾元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如此地无助,像是漂泊在汪洋中的小舟,无可依靠。他颓然地伏地,泪如雨下。 许是那哀嚎恸哭太悲痛,惊起一林飞鸟,啼叫着振翅远去。 叶乾元抬起手,想要捂住那凉的发痛的心,让它不那么悲伤,可是,手也这么冰冷。 只有白阿小的手,才是温热的,才能让叶乾元的心活过来。 叶乾元突然想起来,他曾经决定过,用余生去等待白阿小回归,也曾经两度想要去碧潭边守候白阿小,都没有实现。 而如今,再不去,也许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叶乾元猛地站起身,一把将眼泪抹去,朝着碧潭的方向,朝着白阿小的方向,跑去。 “阿小,等着我……” 白阿小混混沌沌听见有人在叫他,可眼前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白阿小用力睁开眼,一下就醒了过来。 白阿小还有些懵,左右环视了一周,发现自己躺在个简易的草棚里,身子底下铺着干稻草,身上则盖着件素白的衣裳。 “哎呦,头好疼……”白阿小支起身子,揉揉眼睛,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 宿醉醒来以后浑身都是酸痛的,脑子也发胀,唯一觉得不难受的地方,就是心口。感觉那里像是少了一块沉重的东西,无比地舒爽。 白阿小站起来,映入眼帘的是焦黑的土地和稀稀拉拉的几棵树。白阿小猛地想起醉酒前的事情了,孟青,火,小竹屋…… 除了些有一定修为的树精,其余的植被,都在这场大火里毁了。 “舅舅……”再次看到这样的场景,白阿小又难过起来,慌乱地就要寻找白爷。白爷说过,只要人没事就好,任何情况都不算绝境。 白阿小转过那棵树,就看见了白爷。 白爷背对着他站立着,正拿着把短刀劈一棵竹子,他的身边,已经摆了两堆竹子,一堆已经除去了小枝桠保留主干,另一堆则是新鲜的原竹。 “舅舅!我睡了很久了吗?你竟都找了这么多竹子来了!”白阿小惊讶地冲白爷喊。 白爷继续劈着那细小的枝桠,道:“不算久,一日一夜而已。” 白阿小有些跃跃欲试地道:“舅舅,我帮你罢。” “不用了。”白爷退了一步,离他远了些,道:“别伤了手。” 白阿小撅嘴,道:“舅舅你明明说过我们一起盖的……” 白爷慢慢将竹竿和短刀都放在地上,才起身,直视白阿小的眼睛。白阿小一下感觉到了白爷将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阿小。”白爷抬手,理了下白阿小的衣襟,道:“你已经不属于这里了,你要去你该去的地方。” “舅舅,你什么意思?”白阿小莫名的就有些悲伤。 白爷道:“你已经,可以登仙了。” 白阿小哑然,心情一下就沉重了。 “阿小,你已经做了选择了。”白爷看着他,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跟我来。” 白阿小没有追问,拉着白爷的袖口,沉默地随着他的脚步而去。 片刻以后,白阿小就知道了白爷想要带他去哪里。 隔着碧潭,白阿小远远地看见了那个人,他的脸上布满着泥点,看上去脏兮兮的。他光裸了上半身,衣裳拴在腰间,正在搭建着一个帐篷。不过他一个人,显得有些吃力。 那个人,曾经意气风发,曾经丰神俊朗,曾经,让白阿小迷恋不已。 白阿小看着他,目光无比复杂。过往的一切白阿小都没有忘,所有欢愉的,痛苦的经历都还在眼前,可是再看着这个人,心情却完全不同了。 白阿小再也找不到那种,为他心动,为他心痛的感觉了。终于明白了心里那缺了的一块,是什么了。 醉生梦死,没有抹去白阿小的记忆,却带走了白阿小对叶乾元的爱。 也没有爱,也没有恨。不过不是没有感觉的,那个人他骗过自己,伤过自己的事都还历历在目,想起来,便觉得有些恼怒,又有些厌恶。 更多的,则是不解。对自己的不理解。当时的自己,怎么会那么傻,怎么会为了这样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委屈自己。 白阿小轻轻舒了口气,将目光移开。 白爷勾着嘴角,有些好笑道:“昨晚他就在这里鬼哭狼嚎了一晚上,不过你醉了,没有听见。今日天亮以后他又下山了,我还以为他走了,没想到,却带来了一堆东西。如今帐篷也扎上了,想来他还打算在这长守着。” “哦。”白阿小看着脚尖,轻声应道。 白爷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叶乾元忙碌的身影,问道:“再看着他,什么感觉。” “不开心。”白阿小老实回答:“不想看到他。” “那就对了。”白爷松开手,也盯着叶乾元,道:“如今,你在这人世间最深的牵挂也没了,你不必再留在这里。我说过的,这世间太浑浊,不适合你。” “才不是!”白阿小用力抓住白爷的胳膊,急切道:“我还有很多牵挂的,我舍不得舅舅,我不想……” 白爷脸色突然毫无征兆地阴了下来,冷声道:“阿小,许多道理,舅舅之前就给你说过了。你若是乖乖的,也不会受这些苦。” 白阿小害怕地缩回了手。白爷对他的好,不是言语能说得清的,可是也会在有些时候也会冷冰冰的。白阿小知道,白爷不过是在吓唬他,可白爷气势太强,每次一冷脸,白阿小就被吓呆住了。 白爷看着他这样,又有些不忍心了,稍微放软了语气,不过,仍是将温柔与关怀都掩饰住了:“阿小,这件事,我们之前不是就说好了吗?” “那……那等我……再陪舅舅一段时间吧……”白阿小可怜兮兮地去抓白爷的手,委屈道:“等小竹屋建好以后,我就……就……” “好。”白爷没有等白阿小说完,便打断他,而后捏了下他的手,绕过白阿小走了。 白爷一走,叶乾元的身影就入了白阿小的眼。 他还是像过去一般俊美,甚至还多了许多沧桑的男人味,比当年白阿小第一眼看到的他,还更加好看了。 可白阿小却不觉得他好看了。 白阿小皱着眉,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忍不住看他。 白爷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白阿小也回了神,转身离开。 就在那一瞬,叶乾元心口一阵激烈的刺痛,他猛地抬起眼,往远方看去。除了茫茫的山,什么也看不见。 可他感觉到,能感觉到…… 他曾经说过,不管白阿小在哪里,他都能找到他。 “阿小……阿小!”叶乾元跌跌撞撞地向碧潭扑去。 第三十章(中) 白阿小诧异地转身,歪着脑袋看叶乾元。 他不可能看的见自己的,可他的眼睛,却直视进了白阿小的心。 怎么可能……白阿小躲开他的目光,飞快地跑开。 "阿小!别走!阿小……" 白阿小捂住耳朵,不让那声音再来迷惑他的心。 那绵长的呼唤如诉如泣,萦绕在葱郁的丛林间,经久不衰。 叶乾元渡过了胆战心惊的七日。 最后一夜他根本不敢睡,只怕就此一睡不醒,整夜都像棵木桩似的站在碧潭边守着。直到日头升起来,叶乾元的心才算松了一口气。 他有些窃喜,却又有些失望。 窃喜的是他躲过了这一劫,他相信只要命还在,往后漫长的岁月,总会等到白阿小的谅解。而他失望的是,这七天,白阿小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叶乾元甚至有些委屈,有些埋怨。埋怨平日里那么乖顺的白阿小,一旦狠心起来,又是这样的绝情。 不过好在,他还有一生的时间,可以用来守候。 叶乾元强打起精神,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等待。 事实上白阿小不仅仅是这七日没有出现过,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白阿小根本都没有再来看过叶乾元一眼。 十一月中旬以后已然进入了凛冬,下了好几场雪。小竹屋已经建好了,住在里边也不觉得冷。倒是叶乾元可怜兮兮的,一到夜里,寒风几乎要把那小帐篷给掀翻了。 山下的驿官隔几日便会上山来,给叶乾元送些冬衣和吃食。叶乾元一次都没有下过山,只是写了一封信,托驿官送往京城给叶承德。 叶乾元将此事大致说与了叶承德知晓,又说了自己可能短期内都不会回京城了。几日以后,叶承德的回信便送来了,只有两个字:静待。 这些日子以来,叶乾元的确学会了静待。他焦躁的心慢慢平复,用自己最虔诚,最热烈,最真挚的爱,守候着白阿小。 有时候叶乾元也会对着看不见的爱人说几句话,就算得不到回应,他却深信,白阿小会看见他,会听见他,也会有一日,再向他的怀抱扑来。 他知道爱能战胜一切苦难,可他不知道,白阿小已经不爱他了。 “阿小,我自创了一种新的剑法……” “阿小,这好冷啊,我耳朵都要冻掉下来了……” “阿小,今天是十五了,可以吃肉……” “阿小,阿小,阿小……” “阿小!快起来!看天上!” 白阿小睡得正沉,就被这带着些兴奋的叫喊声给惊醒了,白阿小吓了一大跳,猛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 白爷也皱着眉,微怒道:“这人脑子出问题了吧,大半夜的也在嚎。” 白阿小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一脸茫然。 “你睡着罢,我去找他,再吵我就把嘴给他堵上。”白爷说着便起了身,快步出去了。 “阿小阿小!你看到没!” 那声音还在持续不断地传来。 白阿小捂着耳朵,还是听得见,最终被烦的没办法了,他还是慢吞吞地起身,走到窗前。 一推开窗,白阿小的心便深深地颤动了。这夜空不似往日的暗黑,却是泛着些墨蓝,像是一块莹亮的绸缎铺在天上。而这块绸缎之上,闪着夺目光彩的流星一颗颗滑过,整个夜空中都是这绚烂到极致的美景。 这场流星雨,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白阿小找不到语言形容这样的景象,只是觉得太炫目,太耀眼,看的人直想流泪。 流星雨停下来以后,便剩下漫天的闪烁的繁星。星星点点,大大小小,就像是当年的檀越节,白阿小和叶乾元看见的那茫茫的河灯。 白阿小忽然很想在知道,那只写着“与尔偕老”的,两人一同放下去的河灯,最终的命运是什么样呢? 就在这一刻,白阿小心中那些最柔软的部分像击中了,涌上阵阵温暖的热流,不知道是来自这夜的星光,还是遥远的火光。 “我看见了。”白阿小浅笑低语。 白阿小慢慢回忆起来,曾经付出的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每一次投向他的怀抱,都是满心欢愉的。白阿小的爱,从来都是纯粹的,圣洁的,不会因为谎言和欺骗蒙上污点。即便是错爱了一个人,可爱情没有错。 从前总是想,有一天能正视自己爱过他,而后彻底地放下他。 就是现在,白阿小的心坦然了。往后天涯海角,各自珍重。 “阿小!你看到了吗!”叶乾元仰着头,望着这漫天的星辰。 “你闹够了吧,闭嘴。”白爷的身影从暗夜中出现:“你等了这么久,也该死心了吧,阿小不会见你的。” 叶乾元转过头,愤恨地看着白爷:“是你把他藏起来了,是你不让他来见我!” “随你怎么想。”白爷走进了,道:“有件事想要告诉你。想必你还记得,你亲手在碧潭湖底摘出来那两株陌玉草。陌玉草最好用来酿酒,那酒叫醉生梦死,香醇无比。最妙的是,醉生梦死有一种特别的功效,那就是……忘情。” 叶乾元猛地白爷扑上去,抓住他的衣襟,怒吼道:“你什么意思!” 白爷微微颦眉,厌恶地伸手拂开他,退了一步道:“阿小已经喝了那醉生梦死,早就将你给放下了。你走吧,该去哪就去哪。”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叶乾元额上青筋暴起,失控地咆哮起来:“你以为你怎么做是为了他好吗!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要他自己选择!” “这是你选择的。”白爷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般阴冷:“我告诉他,要么杀了孟青,要么离开你。阿小想要和你在一起,你却逼着他选择了离开你。所以,这一切,都是你选择的。” 叶乾元忽然就失去了力气,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如今的所有结果,都是他自己亲手种下的因。他自以为每一次迈步都是向白阿小靠近,谁知造化弄人,偏叫他们渐行渐远。 “我不信!”叶乾元冲着天吼:“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什么醉生梦死,我偏不信!我知道他只是在生气,等他消气了……” “你要这么想,也没办法。”白爷打断他,残酷地道:“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若不是你,阿。小他,也不会受这么多的罪……他应该永远是开心的,幸福的。” 叶乾元哑着嗓子,低声道:“那你为什么,不干脆点杀了我。”若是就此失去了白阿小,还不如死好了。也许他死了,还会得到白阿小的怜惜。 白爷转过身,背对着叶乾元,笑了:“你也算做了些好事,不至于该死。连孟青那样的人,我都能放过,何况是你?你不过是个凡人,只有匆匆数十年的寿命,你会慢慢老去,会死,会变成一堆白骨。阿小的一生还很长,他有千百年的时间,而你,不过在他生命中出现了短短的一瞬。他以后,会遇见很多人,也会爱上另外的人,你又算什么?阿小都不在乎你,我更懒得搭理你。” 每一个字都想是一把刀,每一刀都狠狠地扎在叶乾元的心上。千疮百孔。 “你要等,就在这慢慢等着吧。可你若是再在这夜里鬼哭狼嚎的,我就把你嘴巴给堵上。” 白爷没有回头,慢慢走远了:“这流星雨,倒是好兆头。天降祥瑞,也许就是为了庆祝阿小彻底地放下你。” 叶乾元感受这这冰冷的露气沁湿了他的后背,浑身都跟着凉了下来。他不敢细想白爷说的话,不敢去想,白阿小已经不在乎他了,将他放下了。 那么深刻的爱,怎么能说放就放呢。阿小他,一定只是在闹脾气罢了…… 如果是真的……是真的呢…… 即便是真的,他也无法放弃对白阿小的感情。爱上这样的人,往后,在没有办法爱上别人了。他已经认定了,他这一生,除了守候着白阿小,再不能有更好的归宿了。 “阿小……”叶乾元慢慢站起身,望着那夜空中闪闪可人的星辰,像是白阿小灵动的眼眸。 “阿小,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爱你……让我守着你……” 白阿小也望着那片天,浅笑着眨了眨眼。 第二日清晨一早,白爷便将熟睡中的白阿小给拽了起来,仍了个包袱给他。白阿小立刻就反应过来,白爷这又是在赶他了,当下又咬着下唇,做出一副委屈的神情。 不过这一次,白阿小没有再找借口推脱,他已经耽搁得够久了,也让白爷失望了许多次,如今,他没有理由再不听白爷的话。 “我知道了,舅舅……”白阿小拽着白爷的袖口,小声地搭着话。 “昨夜落了流星雨,正是好时候。我教过你该怎么做,你记好了吗?” “哦。”白阿小反反复复地看白爷的脸,这一离别,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了。 “以后都要靠你自己了,不过以你现在的修为,恐怕这世上再没人能欺负你了。” “那个……舅舅……”白阿小鼓起勇气开口:“在那之前,我可不可以再去京城,看看阿德……” 第三十章(下) 白爷抬手,轻轻拍了下白阿小的脑袋,道:“都说了叫你把这些凡尘俗世放下,你还要去找麻烦。” “舅舅……我以后,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阿德了!我一定要去再见他一面的!”白阿小皱着眉,一副严肃的模样。 “你既然都决定了,还问我做什么?”白爷淡然地盯着他。 “嗯……舅舅……”白阿小拽着白爷的胳膊,来来回回地摇,讨好道:“不会耽误很久的,我就去看他一眼就好,真的!” 白爷把胳膊抽出来,道:“我说了,以后都要靠你自己,该怎么做,你自己知道,你高兴就好。” “嗯!”白阿小对他露出乖巧的笑脸。 “不过,叶乾元还守在这出口的,你打算怎么办?” “不管他啊,我和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白阿小笑的率真自然。 白爷想了一小会,微微颔首,道:“我给你交代的事情,都记牢了,那便没什么事了,你走吧。”言罢白爷便将他往屋子外头推。 难过和不舍的情绪一下又占据了白阿小的心,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变幻地凄楚可怜。 “舅舅!别推我,我自己走啦!”白阿小挣开白爷的手,哀怨地看着他。 白爷脸色眼看又要变,白阿小一下扑上去,紧紧地抱着白爷。白爷几件要发火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眼中浓重的不舍一下就掩饰不住了。 “舅舅……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都超过你的下巴了。”白阿小拿头顶不断蹭着白爷的下巴。 “是……”白爷抬手在他摸了摸白阿小的头顶,温情地笑道:“是长高了。” 白阿小的眼眶一下就润了,他闭着眼,不让泪水流出来,长久地说不出话来。白爷也许久都没有开口,安静地享受这一刻。 “我以后会比舅舅高的。”白阿小慢慢松开了紧紧抱住白爷的手臂,后退了一步,道:“我走了,下次再回来的时候,肯定比舅舅还要高了。” “嗯。”白爷含笑。 “那我走了……”白阿小一把抓过那个包袱,一点点地挪动着脚步,离开这个,他和白爷共同搭建起来的小竹屋。 他的家。 不过,这不是永别,白阿小知道。 白阿小根本就没有走碧潭过,他走了另外一条小道,绕过了叶乾元。他怕自己一出现在哪里,就会被叶乾元发现。更重要的是,白阿小相信,叶乾元不会轻易放弃,他怕的是,还和叶乾元有什么牵扯。 虽然想起来有些绝情。不过,这大概是两人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白阿小觉得一定有一天,他会想通,然后离开这里,继续自己的人生。 于是他偷偷跑了,叶乾元根本没有发现。 白阿小到宫城的时候是深夜,叶承德已经睡下了。有一只小狐狸偷偷地溜进了叶承德的寝宫,落地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光溜溜的少年。没有一个人发现。 “阿德,快往里边睡些,我好冷。”白阿小摇了摇叶承德的胳膊。 叶承德一下惊醒过来,借着昏黄的烛火看清白阿小的脸,一阵莫名和惊诧:“初阳……你怎么……” 白阿小一下钻进叶承德的被窝,将他往里边挤:“明日再说吧,我困了。” 白阿小是真的又累又困,片刻以后就睡沉了。 “初阳……”叶承德见他睡得安稳,于是便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出了寝殿。许久以后,又才悄悄地回来,白阿小一点也没有发觉。 第二日白阿小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叶承德已经下了早朝,正在批折子。 白阿小走过去就将叶承德的笔给拖开,让他直视自己的脸。 叶承德含笑,道:“大清早的,闹什么脾气。” 白阿小正襟危坐,道:“阿德,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叶承德继续笑道:“你说罢,我认真的听着。” “阿德,这次我只是来见你一面,而后我就要走了。” 叶承德皱眉,正色道:“你要去哪里!” 白阿小被他突然拔高的声调吓得抖了下,而后撅起嘴,不满道:“阿德,你又凶什么凶……” 叶承德赶忙伸手,安抚地顺了下白阿小的头发,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小气。” “谁小气了……”白阿小翻了个白眼,有些气鼓鼓地把脸别到一边。 叶承德有些急了,轻柔却有力地将他的脸给板正,急切地问道:“初阳,别闹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阿小顿了下,而后缓缓开口,将这段时间的事情给叶承德讲了一遍。叶承德越听,那眉头越是深锁,面色越是凝重。 “那,你那个,成仙要怎么做?” “阿德,你知道储明罢?在储明的舍身崖,那里就是人间和仙界的交接点。从舍身崖跳下去,若是没有修为够了,便能在下落之前羽化,若是不够……便可能魂飞魄散。” “初阳,你已经决定了?”叶承德紧抓着白阿小的手,像是他此刻就要消散了一般。 白阿小抬眼,看着叶承德眼角蜿蜒的疤痕,说不出话了。 叶承德久久没有等到回答,便有些失望,继续问道:“那乾元呢?你真的已经将他完全放下了吗?” 白阿小没有一丝犹豫,决然地答道:“是。” 这次,轮到叶承德沉默了。 相爱的人之间,无论有多少隔阂,爱总会将这些障碍化解。所以在从前,叶承德一直坚信着白阿小和叶乾元,总是等到云开见日那一天。可如今…… “那,你什么时候走?”叶承德冷声道。 白阿小听出了叶承德的语气里的失落,便越加乖巧起来,答道:“我再陪阿德几日罢……三日后我就出发去储明。” “这么急着走?说不定日后你成仙了,我也归西了,到时候岂不是天人永隔。”叶承德板着脸对着白阿小。 白阿小一下就有些恼,急道:“阿德,你胡说什么呢!” 叶承德继续板着脸,道:“至少再一个月。” “不行呢!”白阿小急得手到处乱挥:“到储明还有那么远的路,我还必须自己走过去,要费许多时间的。我答应了舅舅的,不能再拖了!” 叶承德不说话了,冷着一张脸盯着白阿小。 “我……”白阿小叹了口气,靠在叶承德的肩头,祈求道:“阿德……你知道的,我舍不得你的……可是……我也很无奈……很多事,我们也不能自己决定。阿德,最多再十日,我怕留得久了,我更舍不得了。” 叶承德思忖片刻,点头道:“好。” 自从登基以来,叶承德第一次接连着十日都没有上朝,整整十日,都陪着白阿小玩闹。 第十日,叶承德换了常服,亲自将白阿小送出了城门。 那滋味很不好受。这么可人的小东西,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不过,他始终有一个强烈的感觉,这不会是最后的结局,这不也不会,是白阿小和叶乾元的结局。 叶承德似笑非笑,道:“初阳啊,你一个人上路太危险了,我不放心,所以,我给你找了个人护你周全。” 白阿小赶忙摆摆手,道:“阿德,不必了。我现在很厉害的,没人能……啊!”白阿小忍不住惊呼起来。因为他看见一个人,他看见了叶乾元。 叶乾元慢慢地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了过来。 “他怎怎怎怎么会来!”白阿小抬起手指着叶乾元,紧张地话都说不清:“阿德骗我,你那天说了不会告诉他的!” “再你给我说不准告诉他之前,我已经告诉他了。” “阿德好烦!”白阿小有些恼了,转身准备跑,叶承德一把抓紧他手,偏偏不让他走,这个时候,叶乾元也看到了白阿小,眼里闪烁着热烈的光芒,飞快地向白阿小跑过来。 一接到叶承德的信,他就从庞山赶了回来。其实前一日,他都赶回了京城,不过,叶承德没让他见白阿小,而是叫他收拾东西,准备和白阿小一起上路。 看到叶承德信上的内容那一刻,他才真的相信,白阿小真的已经不在乎他了。即便是现在继续厚颜无耻地跟着白阿小,也不能挽回什么。可是,叶乾元没有多余思考的余地,他只知道,他一定要这么做,一定要守着他。 “你跑什么跑。”叶承德看着白阿小红润起来的耳朵,笑道:“你不是说,你放下了吗?” 白阿小的脸更红了。不知道为什么,白阿小还是不想见到叶乾元,总觉得这般纠缠下去,没完没了的。 曾经发生过那么多事,看着他心里不可能一丝波澜都没有的。 白阿小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不断地平复自己的气息。 “阿小……阿小!”叶乾元红着眼眶,声嘶力竭地叫他。 白阿小有一瞬,感觉自己的呼吸顿了下。 第三十一章(上) “阿小!”叶乾元此刻激动不已,情难自禁,猛地一把就将白阿小拖进怀里死死搂住。 白阿小显然被惊着了,半响没有动作。许久以后才反应过来。 “你放开!”白阿小有些恼怒,红着脸挣脱开了叶乾元的怀抱,而后倒退了好几步,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就将目光移开。 那一眼里有疏离,也有陌生,有许多情绪,却没有一样是关于爱恨的种种。白阿小俨然将叶乾元视为“不愿意再见的旧人”。 到这一刻,直视着白阿小的眼睛,叶乾元才真正地相信了白爷说的话,白阿小是真的不爱他了。叶乾元猛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凉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宁愿白阿小恨他,怨他,这至少还说明白阿小在乎他。而如今,这一切都成了奢望。叶乾元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僵硬地呆站着。 叶承德眼见着这样的情景,脸色也不太好。一时间三人都没有开口,各自沉默了。 许久以后,白阿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对叶承德露出一个微笑,有些娇嗔道:“阿德是坏蛋。不过,也没有关系的,反正我……嗯……我走了啦。阿德会想我吗?” 叶承德没有答话,却是向往常一样,抬手摸白阿小的脑袋。 “我知道的……”白阿小低声道:“那么,我真的走了。” 言罢白阿小又蹭了下叶承德的手掌,而后站直了,转身迈开步子,慢慢地往远处走去。 这期间,连瞟也没有瞟叶乾元一眼。叶乾元一直拿痛苦的眼神望着白阿小,心中有万千思绪,想靠近他,想拥抱他,想亲吻他,想对他述说,想想他解释……可身子却像是死了一般,没法做出任何动作。直到白阿小走远。 “你傻了是吧!”叶承德一巴掌拍在叶乾元的背上,险些将他给拍摔了。 “人都走远了,你若是不去追,便和朕回去。” 叶乾元猛地回过神,飞快地追了上去。 “阿小……阿小……那天的事,我还有话想对你说……”叶乾元跟在白阿小身后,却并不敢触碰他,生怕又惹来白阿小的厌恶。 白阿小明显抗拒,对叶乾元视若无睹,低着头沉默地走着。 叶乾元看着白阿小沉默的侧脸,急切地继续道:“阿小,我又混蛋了,我并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和白爷有那样的约定,所以,所以我才为孟青求情。我救他,也不是因为我还在乎他……阿小,你该知道的,你能感觉到的,我只有你。我叶乾元这一生,除了你再不会爱上旁人……” “我知道了。”白阿小停下脚步看着叶乾元,平静地打断他,道:“可是,都过去了啊。” 叶乾元目瞪口呆。曾经那些刻骨铭心,就这样一句“过去了”就能轻易抹杀掉吗? 白阿小耸耸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你不要跟着我了。” “我让你不开心了?你觉得为难吗?”叶乾元紧张地问道。 白阿小望了望天,认真思忖起来。虽然是有些尴尬,可是也并不会觉得不开心。 “不会。”白阿小老实地答道。 叶乾元松了口气,凄楚地请求道:“那……阿小,不要赶走我,让我守着你,无论是多久,我也会等你的。” 白阿小看着他的脸,想了许久也不知该回答什么,于是便没再看他,转过身继续走了。 叶乾元苦涩又无奈地笑了下。还是茫茫不知期的等待,可这,却比在庞山时好的多了,至少还可以亲眼看见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京城到储明,按照正常脚程,也就是一两个月的功夫。可若是白阿小这个速度,却不知要走到何时去了。白阿小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因此没有走官道,而是走的小路,这便要绕许多。另一方面是,沿路只要遇到庙宇神殿,白阿小都必须要虔诚地朝拜一番。总之被各种事情耽搁,白阿小走的很慢,行进了七八日,也离京城不远。 叶乾元巴不得白阿小再走慢一些,最好这一辈子都走不到储明才好。并且令他感到高兴的是,白阿小不像最初那么抗拒了,似乎是已经慢慢习惯了叶乾元的存在。虽说白阿小还是总当他不存在般,从来不主动和他说话,也不太搭理他,有时候一天下来,两人也没有说一句话。可是,叶乾元能感觉到,白阿小并像对待旁人一般戒备他,在白阿小的心里是知道他不会害自己。 偶尔的时候,叶乾元给白阿小说上一两句关心的话,或者是给他递上食物和水,白阿小还是会坦然地接受,说一句“多谢”。可也就如此而已了,叶乾元再想要更靠近,白阿小便又会表现出拒绝。 叶乾元慢慢懂了,在白阿小的心里,他仅仅是一个可以相信的陌生人。 可这样,就够了。 只要看一眼白阿小,叶乾元就有无限的力量,继续坚持地守候。 好在叶乾元也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走山路,寻食找水什么的都不算难。而白阿小本就是生在山里的小畜生,在山野里反倒更自在。 最难熬的是夜晚。 如今已经是十二月了,春日虽说已经不远,可天却越加冷了起来。白日里赶路到不觉得,一到夜里冷风吹得人肉疼。若是运气好的话能找到个山洞避风,可大多时候,都是幕天席地而眠。白阿小一到夜里便变回本体,有厚厚的皮毛遮挡,白阿小并不觉得冷。可人却是受不得这样的冷,无论裹多少衣裳,都不觉得暖和,冻得整夜无法入眠。几日下来,叶乾元的眼下便一直是青黑的。 两人走了十来日,才总算出离京城远了些,沿路的村镇和行人都更稀少了。两人走到黄昏时,才瞧见一个小镇。 叶乾元想着白阿小整日都吃些野果儿干粮的,也吃得烦了。又考虑到白阿小不愿往镇子里去,便决定自个到那小镇上买些可口的食物来给他解解馋。 等白阿小选好地方安顿了,叶乾元便向白阿小说起此事,白阿小没有应声。没有拒绝,便是同意了,叶乾元欢喜地去了。 可他刚走,便有一群人盯上了白阿小。 第三十一章(中) 这是间被废弃的旧房子,屋顶的瓦块基本都毁损了。不过,有四面墙挡风始终要比露宿荒野好的多了。白阿小生起一堆火,闭着眼睛开始打坐。 不一会,便传来哄闹的响声,十来个少年走了进来,一字排开对着白阿小,嬉皮笑脸地望着他。 白阿小犹豫了会,还是没有走,只是有些戒备的看着他们。白阿小并不太愿意与生人接触,可见着这群人在笑,又都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白阿小便放松了些警惕。 这群少年是这城里帮派下的小喽啰,平日里就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方才走到这里,就瞧见了白阿小一人在这屋里,便想着敲诈他一番。为首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长得高高瘦瘦,背有些驼。他上前一步,对着白阿小流里流气地笑道:“哟喂,哪里来的小美人啊,没见过呢。” 白阿小不怎么喜欢他说话的语气,于是便把头给扭到一边,不搭理他。 “还害羞!哈哈!”那少年回过头,和他背后一群人笑作一团。等他们笑过以后,白阿小都有些恼了,气鼓鼓地看着那少年,问道:“你们干什么?” 那少年上前一步,蹲下来对白阿小伸出手,道:“咱们哥哥几个饿了,想借你几个银子来花花。” 白阿小看了快速地扫了他们一眼,这群人穿的衣裳都不算好,破破烂烂,而且还脏兮兮的,许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我没有银子。”白阿小将自己的小包袱拖过来,拿出两个干馍馍放在那少年摊着的手上,认真道:“这个吃了就不饿了,我还有几个野梨,不过有些酸。” 那少年盯着手上的干馍馍,完全愣住了,许久以后回过神,将那干馍馍甩回白阿小手上,大声道:“你装什么傻!” 白阿小不明所以,自己好心帮他们,他却反倒生气。于是白阿小也气了,怒道:“你这人好烦啊!活该你挨饿!” 那少年看着白阿小纯真的表情,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后边有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不耐烦道:“老大,懒得和他废话,我自己来找!”说着便上前,提起叶乾元扔在一旁的包袱,翻找起来。 “你们干什么!那不是我的东西,不许乱翻!”白阿小急了,站起来就去抢那包袱。 那少年也一下站起来,拦腰抱住白阿小,暧昧地贴近他的耳朵,低声道:“那自然不是你的东西,是哥哥我的。” 温热的气息喷在白阿小的颈窝,白阿小的脑子“轰”地一声就炸开了,一股燥热感升腾道全身,连挣扎也忘了。 一群人笑嘻嘻地围上来,翻两人的包袱。 那少年把白阿小抱得紧紧的,笑道:“这傻小子真好玩,可以带回去给我当小媳妇。”说着便伸出一只手,在白阿小挺翘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啊!”白阿小猛地回过神,抬起手肘用力往后一顶,直撞在那少年的心口。那少年吃痛地闷哼了一声,松开了手臂。 白阿小挣开他,赶忙退远了,愤怒地看着这群人。他要伤这些人,是轻而易举的。不过,他并不想出手,也不想伤着这群人,若是引来些道士,就更加麻烦了。 “小东西……”那少年揉着心口,一边吸气一边道:“看哥哥我今天怎么收拾你……来,把他给我抓住了。等等……小心着点啊,莫要伤着你们嫂子!” 一群人嬉笑着围了过来,慢慢向白阿小靠拢。 白阿小双手拽着衣角,有些无措。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有一阵脚步声传来,那声音并不明显,可白阿小还是一下就听到了,他知道那一定是叶乾元。 “叶乾元!叶乾元!”白阿小大喊了两声,片刻后叶乾元的身影就出现了。他手里还提着冒着热气的食盒 “阿小!”叶乾元一眼就看见被一群人围着的白阿小,当即怒火就燃了起来,在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就奔了过来,他的速度快地让人看不清。身影一闪他已经在眼前了,只见他长衫一抖,甚至都没看到他脚上的动作,最靠近白阿小的两人已经被一左一右给踢翻了。 叶乾元站在白阿小的前面挡住他,手里的食盒还稳稳地提着。 “阿小,怎么样了,没伤着你吧!”叶乾元把食盒往地上一放,双手一下逮住白阿小的肩膀,焦急地上下打量他。 在叶乾元触碰到白阿小那一刻,白阿小方才没有消散的燥热感更加盛了,脸一下就红透了。 “我没事。”白阿小赶忙挣开叶乾元的手,低头退了几步。 苦涩酸楚的滋味一下又弥漫了叶乾元的心。他一时情急又忘了,他的靠近只会让白阿小反感。叶乾元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着这群狗胆包天的小喽啰,满面怒容。 这群小混混看着叶乾元的样子,一下就知道了这是个高手,惹着不该惹的人了。吓得全缩回了那高个子少年背后,甚至不敢直视叶乾元。 那少年咬咬牙,猛地从腰间抽出匕首,朝叶乾元冲了过来。 就在这短短的几步间,叶乾元便看出了这少年是有学过功夫的,底子还挺好,不过对付叶乾元,自然是螳臂挡车。 叶乾元在他靠拢的时候微微一侧身,一下就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轻松地夺过他的匕首。而后将他手一反剪,让他背对着自己,匕首也指着了他的喉咙。 “老大!” “老大!” 一群少年都吓傻了,焦急地呼喊起来。 叶乾元冷冷地看着他们,没有出声。 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小的少年“扑通”一下就跪下了,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过了一会,这群少年全都跪下来了,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就响了起来。 叶乾元回头,有些询问地看着白阿小。 “我没事的,你放了他们吧。”白阿小看着那个比他还小些的少年满脸都是惊恐,便有些不忍心。 叶乾元其实也没打算怎么为难他们,不过都还是些小娃儿罢了,他松开了擒住那少年的手,一把将他推到那群人当中。 少年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屎。他有些窘迫地站直了,转过身子看着白阿小,扬起下巴还是笑的有些痞气:“跟哥哥走吧,这老大叔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来当哥哥的小媳妇……” 话还没说完,叶乾元双眼怒瞪,扬起手就将那匕首甩了过来。那匕首贴着少年的脸擦过去,划出一道血痕而后狠狠地钉入了他背后的木梁中,大半截刀身都埋了进去。 一群人倒吸一口凉气,不敢说话。 少年也吓得一头冷汗,双脚发颤呆愣住了。 “你再看他一眼,我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叶乾元怒不可遏,也不管这人还是不是小娃儿,凶残地威胁道。 “你发什么疯!又没怎么样!”白阿小扯了下叶乾元的袖子,对那群人道:“你们快走吧,我真的没银子。不过你们太烦了,有我也不给。” 领头的少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后面的人制止住了,拖着他往外跑。 刚走了两步,叶乾元便喝道:“站住。” 众人被吓得不轻,惶恐地停住了脚步。 “若是家里没了亲人,过不下去的,可以去参军。到京城找娴王的军营,那里常年都招人。好了,滚吧。” 少年们飞快地跑了。 第三十一章(下) 叶乾元回头看了白阿小一眼,而后默默地蹲下来,将被那群少年扯得乱七八糟的包袱收捡好,才站起身,道:“阿小,我们要换个地方歇息了,这里不安全。” “怎么会?”白阿小有些疑惑:“他们都走了啊?” 叶乾元解释道:“这些人应该是这城里帮派下的小喽啰,一个帮派人数众多,只怕放过来他们,他们也不一定会感恩。若是再召集更多的人来就麻烦了,我怕伤着你。这会乘着天还没黑,还能走一段路。” 白阿小想了一会,沉默地拿起自己的包袱走了。 叶乾元提着食盒,跟了上去。 白阿小走在前面,根本不敢回头看叶乾元一眼,他的心跳的很快,摩擦的他的胸口就像要着火了一样。 叶乾元以为方才又惹得白阿小不高兴了,于是也不敢说话,沉默地跟着走。 两人沿着小河走出了老远,最终今晚还是只能在小树林里歇息。 "阿小,别走了,天都黑了。"叶乾元叫住闷着头往前冲的白阿小。 白阿小站住脚,愣了一会,叶乾元已经将地上的扫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出来,又将衣裳些铺好,道:"阿小,你先休息会,这吃食都凉了,我生堆火烤烤,你饿了没?" 白阿小没搭理他,往前走了几步,自己找了块石头坐好,而后闭着眼睛开始打坐。 叶乾元无奈地笑笑,安静地捡柴生火。 白阿小悄悄虚着眼睛偷瞄叶乾元,脑子里想的是他光着的样子。他强健的臂膀,宽厚的胸膛,修长的双腿,还有他的省略号 白阿小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眼里看到的是痴痴缠缠的飞蛾,耳朵里听到的是夜猫儿的尖利的嘶叫,他想起叶乾元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皮肤,带给他无限的欢愉和颤栗。 春日将近。 白阿小狠狠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之后的几天里,叶乾元发现白阿小对他更加地冷漠了,他靠近一点,白阿小都会十分地抗拒。叶乾元很不解,也很痛苦,前些日子明明能感觉到白阿小并不那么排斥他了,毫无征兆地,白阿小又开始逃避他,甚至看他一眼都会露出有些厌烦的表情。 叶乾元更加小心翼翼,每说一句话都要要考虑半天,不过,白阿小根本就不和他说话。 白阿小的态度让他很痛苦,得不到回应很痛苦,可是看不到白阿小他更痛苦。 又过了几日,天气渐渐回暖,下河洗澡的时候不再会冷的打抖。白日一天比一天长,日光也一天比一天灿烂。越是这般,白阿小心里那份燥热也越加不能压抑。更难受的是,他不懂得如何纾解,他自己的手触碰到自己的身子,根本没有感觉。 白阿小越加无法直视叶乾元了。 整整三天,白阿小都没有和叶乾元所过一句话,仿佛叶乾元根本不穿在一般。 那夜的月色明亮,照的一汪湖水盈盈发光。白阿小躺在地上,偷偷看着叶乾元,越看越是难耐。 白阿小猛地站起来。 叶乾元也没有睡着,白阿小一站来,他也赶忙起身,问道:“怎么了?” 白阿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便往湖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将自己身上的衣裳扯下来,一头扎进了冰凉的湖水里。 叶乾元只见那玉白的身子在眼前一闪,他的脑子就没法动了,僵直地站在湖边,傻傻地看着白阿小。 白阿小皱眉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过头,朝湖对岸游了过去。 叶乾元愣了许久,慢慢地弯下腰将白阿小丢在地上的衣裳一件件捡起来,走回火堆旁边,老实地坐着。 白阿小在水里游了一大圈,湖水是冰凉的,可还是没消散去他身子里的火焰。白阿小躲在水草背后,叶乾元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下那根翘起来的小东西。 “好难受……”白阿小不安地扭动起来。 就像是在做梦般,忽然,一直大手悄无声息地抚上了他光洁的背。 “啊!”白阿小一声惊呼,猛地回头,狠狠推开背后的人。 白阿小定了定神,才看清了来人。 这个人白阿小并不认识。他赤色的衣衫已经完全被水给沁湿了,勾勒出他结实的身形,衣襟敞开着,露出宽厚的胸膛。他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剑眉飞斜,一边嘴角上扬着,笑的无比地邪气。应该说,他不是一个人,白阿小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妖气。 下一刻,他张开嘴,吐出一条鲜红的信子,在白阿小的眼前晃荡。 是个蛇妖,很厉害,至少也修炼了五百年了。 “你打不过我的。”白阿小捏紧了双拳。 那蛇妖“噗嗤”一笑,道:“谁要和你打架了?” “那你做什么?”白阿小直直盯着他。 那蛇妖慢慢淌过来,道:“果然,还是只有狐狸精才能长得这么好看……小狐狸,我知道你想要……老远就闻着你那骚味了……” 他飞快地伸出手,在白阿小左边的乳头上捏了一把。 白阿小猝不及防,浑身都软了,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不过却没什么力气。那蛇妖趁着白阿小发软的间隙,一手揽住了白阿小的腰,将他拉进,贴着自己,穿着粗气道:“让我来帮你吧……” 那声音像是有魔力般,白阿小的呼吸,一下就不受控制了。 的确,白阿小很想要,是谁都没关系,只要能让他这炽热的欲念得到释放。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期待着有人给予触碰,他无法伸出手推开眼前的这个人,反而想要更用力地靠近他。 那蛇妖张狂地浅笑起来,抬起另一只手,捏着白阿小的下巴,慢慢靠近他那艳红的嘴唇。 白阿小双眼迷离起来,没有拒绝,嘴唇微微开合,一点点地凑了过去。 一道疾风驶来,寒光一闪,就在两人马上就要吻上的嘴唇中间飞过一片树叶,及时地阻断了这个吻。 白阿小猛地回过神,往树叶的来向看过去。 叶乾元站在岸边,双眼通红地望着他。 第三十二章(上) 叶乾元的脸在光亮的月光下分外额清晰,他额上的青筋狰狞,双目血红,嘴唇不断地颤动着。白阿小有一种错觉,下一刻他就会扑上来咬断自己的脖子,吸干自己的血液。有一瞬白阿小被那混合着愤怒、悲伤还有委屈的眼神震摄了,方才还灼热滚烫的欲念倾刻间冷却了下来,没由来地一阵慌乱和心虚,白阿小伸手推开了蛇妖,稍微离远了些,呆愣地看着叶乾元。 叶乾元似乎听见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绞痛从心口蔓延致骨髓,再由骨髓沁透致肌肤。多希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个噩梦。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在自己的眼前,动情地投入别人的怀抱……怎么可以…… 叶乾元心如刀绞,怒火冲天地盯着白阿小。 蛇妖被搅了兴致,当即便不耐地啧嘴,看也没往叶乾元那方看,气恼地抬手做了个弹指,一道深绿的光束飞快地射向叶乾元。 “快停下!”白阿小一惊,伸手就去阻止,可还是慢了一步,只是徒劳地抓住一把水。蛇妖勾唇一笑,回头看才发觉了不对劲,他有些惊恐地想要挣扎,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道深绿色的光束还未触及到叶乾元,他周身就燃起金色的火焰,炫目刺眼,直冲那光束而去,将那光束原封不动地给打了回去,蛇妖躲闪不及,正中面门,当即被拍出老远,跌落进湖中。 光束撞击处升腾起灼热的气浪,向四处涤荡开来,叶乾元身子晃动了下,没站稳,往前一扑便单膝跪地了。 “叶乾元,你没事吧!”白阿小慌慌忙忙地就往岸边去。 蛇妖狼狈地从水里探出头,靠在岸边上吐了好几口水。而后揉着有些红肿的面颊,对白阿小道:“喂,小狐狸,受伤的是我吧。” 白阿小站住回头瞪他,质问道:“为什么要伤人!” “都说了受伤的是我啦!他有龙气护体我哪里伤的了他!”蛇妖不高兴地冲白阿小吼。 白阿小看了眼蛇妖,又看了眼叶乾元,最终还是扶着岸边的小树爬上了岸。冷风一吹他的身子便忍不住哆嗦。此刻他也顾不上许多,光溜溜地往叶乾元那方跑过去。蛇妖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双眼在白阿小光裸的身子上不断地扫视。 叶乾元抬头就看见蛇妖有些色情的目光,登时大怒,猛地起身几步上前把白阿小拉到自己身后,扒下自己的外衣将白阿小裹严实了,而后挡着他,恶狠狠地盯着那蛇妖,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蛇妖嗤你笑道:"你哪来的,管你屁事。" 叶乾元怒火冲天地往前迈进几步,那蛇妖的气势一下就弱了下来,吓得连连后退,惊叫道:"你你你别过来啊!" 白阿小拉住叶乾元,吼道:"你要做什么!" 叶乾元慢慢回头,咬牙切齿地看着白阿小。他心里有万千的情绪无法说出口,他的感觉自己几乎要将后牙给咬碎了。可现在,他只有握紧了双拳,让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咬紧了牙,摩擦地“咯咯”作响,才能阻止自己冲上前去,将白阿小撕碎了,一口口地吞下肚,让他永远只属于自己。 白阿小被叶乾元眼中的寒光给震慑了,出了一头冷汗。 "师父说得对……色字头上一把刀。"蛇妖继续揉着自己肿起来的脸,自语道:"幸好方才没下狠手,不然我岂不是死定了……" 叶乾元听着他的嘀嘀咕咕,又回头来,发狠瞪他。 “行了,别瞪了,这小狐狸让给你。”蛇妖转过身飞快地游到了对岸,而后爬上岸,冲叶乾元调笑道:“其实我觉得你一个人满足不了那小狐狸,要不我们一起?” 叶乾元当真是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扯过一根枯枝向那蛇妖射过去。 蛇妖满不在乎地大笑道:“哈哈哈,你当你谁啊,这么远的距离你折个破树枝能伤着本大仙就怪了——啊!!” 就在他得意的间隙,那根破树枝已经高速旋转着击中了他的肩头,扎出了个血窟窿。 “啊啊啊!”蛇妖一下仰躺倒地,哀嚎道:“好疼!你到底谁啊你!” 他不知道的是,叶乾元最拿手的就是暗器,练到极致不论是枯枝败叶都可拿来做杀人的利器。此时的叶乾元怒火攻心极尽癫狂,那枯枝便偏了准头。否则以叶乾元的手法,即便那蛇妖有道法,杀不了他也得让他不好过。 白阿小往前跑了几步,从湖对岸吼道:“喂,你没事吧?”怎么说,这蛇妖也算是白阿小的同类,他始终是不忍伤害的。 “好疼!大概要死了!” 白阿小听他吼得中气十足,便放下了心,转身去瞧叶乾元。他正喘着粗气,杀气腾腾地又往蛇妖那方冲过去。 “站住!你别发疯了!”白阿小伸手拦他,却被叶乾元奋力甩开了,白阿小一急,似乎忘了自己现在道法就能轻易地制住叶乾元,只是傻傻地冲上去抱住叶乾元的腰,不准他再向前。 蛇妖支起上半身,瞧了瞧这边抱着的两人,捂着伤口爬起来,吼了一句:“色字头上一把啊,本大仙走了不用送啊……”顷刻间便消失在暗黑的丛林间。 叶乾元对着那消失的身影愤怒地长啸:“啊——” 白阿小抱着叶乾元的腰,等着他又盛怒中平息下来,慢慢地不那么喘了,才放开手,退后几步看着叶乾元。 他低着头,腰也有些弯,不似往日般将总是将背脊挺直。他站立着,却像是随时都要倒下。整个身子被树荫笼上了一层阴影,看上去格外地凄凉和挫败。 白阿小觉得此刻的叶乾元似乎很悲伤。 可他却无法感受,也无法体谅他的悲伤。心中只有些烦闷,以及许多说不清的复杂的情绪。 “你……你没事吧?”白阿小试探着问了下。 叶乾元没有答话,像是没听到般,完全没有反应。 白阿小静静地站立了一会,渐渐感觉困意上来了,于是也不再管他,扭头往火堆旁边走去。 刚走出几步,便猛地被一阵大力拉进了一个火热和怀抱,白阿小眼前一花,根本没反应过来时怎么回事,已经被叶乾元给压着靠在一棵粗壮的槐树上了。 白阿小有些混沌地看着叶乾元布满了血丝的双眼。 “你……” 话还没有说出口,叶乾元掐着白阿小的下巴,急促地吻了上来。他的舌头灵活地撬开了白阿小的牙关,狂热地啃咬着白阿小的嘴唇,霸道地掠夺白阿小嘴里的甘甜又苦涩地味道。 白阿小在叶乾元的嘴唇贴上来的那一刻便陷入了眩晕之中,排山倒海的欲望疯狂地升腾起来,将他的神智烧的一片模糊。 他眼前只有一片迷蒙,甚至看不清眼前这双饱含深情与哀伤的眼睛究竟是属于谁。他只感觉到一双比火焰还要灼热的手,几乎要将他的肌肤给烧伤。可他无法抗拒,只愿沉溺其中。 叶乾元从心底发出一声悲哀的呼喊:“阿小……” “初阳……初阳……”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叶乾元抬手,一把撕扯下白阿小身上的衣衫。 白阿小的身子比这月色还皎洁,比这湖水还要柔滑,他的莹白的肌肤映衬在这粗糙的树干上,在这浓重的夜色里,更显得摄人心魄。 叶乾元突然憎恨起白阿小这样的美好。这样的他,无论在走到哪里,都会吸引无数的目光,都会让人迷恋不已。 从前的叶乾元似乎没有顾虑过这件事情,因为在曾经,白阿小那双眼睛,只有在看见叶乾元时才会发出动人的光芒。而此刻,白阿小的眼里不再有叶乾元的身影。他的眼里,只有炽热的欲念和汹涌的渴望。 “你是我的……”叶乾元低吟一声,继续粗暴地蹂躏白阿小的嘴唇,一只手拦着白阿小的腰肢,另一只手不断揉捏着白阿小胸前那两粒粉色的小樱桃。 白阿小光裸着肉体,却丝毫感觉不到冷,狂热的浴火快要将他给点燃了,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意志,双臂无力地搭在叶乾元的肩头。脑子混沌了,身体的感觉却无比的敏锐。叶乾元的手在哪里,他的灵魂就在哪里。他的身子渐渐染上情欲的绯色,喉咙里泻出呜咽般的呻吟,下面那根肉茎激动地翘了起来。 仅仅是这一吻,便让白阿小无法自持,他的后薛没有得到任何抚慰,却情动难耐,吐出些晶亮的液体来。白阿小只觉痒的难以忍受,欲望将他拉下深渊,他疯狂地渴望着,一双手的抚摸……不,抚摸也不能够满足,他需要的是更有力的触碰和更野蛮的对待。 白阿小难耐地扭动起来,挺起腰将自己的肉茎往叶乾元的胯下蹭,隔着衣衫他也能感觉到叶乾元那根粗长的肉帮有多剑拔弩张。 白阿小的燥热感染了叶乾元,他全身的血液也滚烫起来,他曲起一条腿,拿膝盖顶弄着白阿小的下体,同时狂躁地将衣裳撕扯开,将整个身体暴露在白阿小的眼前。 白阿小抬起手,附上了叶乾元的胸膛,刚刚一贴近,叶乾元便双手捏着白阿小纤细的腰肢,一把将他翻过身,背对着自己。白阿小伸出手扶着树干,臀部微微翘了起来,颤抖着,呻吟着,哀求着:“快……给我……” 叶乾元一手圈着白阿小,一手扯下了裤头,没有犹豫和迟疑,一捅到底。 “嗯……” “啊……” 两人同时发出呻吟。叶乾元的肉帮太粗长,而白阿小的后薛又太紧致,即便有爱液的润滑,这样突然的插入,还是让两人都有些受不了。 叶乾元感觉下体被突然地绞紧了,温热的肉壁死死地挤压着他,一瞬间感觉生疼,额上都冒出了点点汗珠。白阿小还好,这微微的胀痛感让他的身子无比的满足,片刻后,身子便适应了叶乾元那肉帮的大小,肉壁微微放松,却仍是恰到好处地咬着那有些狰狞的肉帮,白阿小甚至觉得自己能觉察到上面“突突”跳动的血管。 叶乾元感受着白阿小火热的内壁慢慢地适应了,正在一张一合地蠕动地,有些贪婪和饥渴地吸附着他的下体。 极致的舒爽与欢愉。 可心并不满足。叶乾元板着白阿小的脸,让他侧面对着自己。他的脸上全然是情动,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在其中。 叶乾元的心又疯狂地刺痛起来,他只愿在这脸上,再看见一丝当年爱慕,或许仅仅是一丝熟悉的温情,他的心也不至于这么难过。 “动……动一下……”白阿小前后耸动着,催促叶乾元。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叶乾元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自我催眠般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用力一挺身,急速地抽插起来。 白阿小的身体随着叶乾元的动作不断地颠簸,叶乾元的每一次插入都进到了最深处,硕大的顶端狠狠地打在白阿小的敏感点上,而每一次的抽出都激烈地摩擦着麻痒的内壁。太凶狠,太刺激,甚至还有些疼痛,可只有这样的力量,才能让白阿小胸中那团火臣服。 白阿小断断续续地呻吟起来,忽然感觉到后背上被两滴滚烫的水滴灼伤了。白阿小无意识地回头,看见的是两汪深不见底的湖水。叶乾元的眼泪顺着下巴不断地滴落下来,每一滴都像有千斤重,又有骄阳那般的热度,持续不断地砸在白阿小的后背。 心中像是有一个细小的缺口被打开了,白阿小无可抑制地浑身颤抖起来,后薛也跟着紧缩,更敏锐地感受到了叶乾元的抽插,那一丝心绪的波动在片刻间又被欲望扑灭了。白阿小细碎地呻吟,动情地低语道:“好舒服……好舒服……” 肉体撞击声伴随着白阿小断断续续地呻吟和叶乾元粗重的喘息,在这静谧的夜空里中格外地响亮。两人下体结合处一片濡湿粘稠,叶乾元抽出时带出的爱液顺着白阿小的大腿根慢慢地滑落,把那具雪白的,纯洁的身子,染上罪恶和绝望的银靡。 叶乾元低下头埋在白阿小的劲窝,呜咽道:“初阳……初阳……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得到的回应仅仅是白阿小舒爽到极致,没有情感的呻吟声。 他不甘心。 从前的每一次欢好,都是情到深处最自然的交融,白阿小在他怀里的每一次呼喊和呻吟,都是饱含着深情的,而不是这般,剥离了爱恨的交缠。 叶乾元更加疯狂地抽插起来,只是十来下,白阿小便感觉推挤在后薛中那一点点加重的快感轰然间爆发了,全身都舒爽地无法相容,两个囊袋不住地收缩,那粉嫩的肉芽便跟着一抖一抖地射出了白浊的精水。 泄过以后白阿小浑身都软了下来,手上没了力气,扶不住树干,双腿也止不住地打颤,根本就站不稳。叶乾元感觉到他身体的下滑,两手掐着他的腰,继续发狠捣着白阿小那汁水四溢的后薛。 再深一点,再狠一点,直到他灵魂的最深处。似乎只有这般狂热地占有了他的肉体,就能挽回他的爱,而自己,也就能再次活过来。 高朝过后的白阿小后薛无比地敏感,随着叶乾元的抽插不住地痉挛紧缩,前端似乎又恢复了自觉,慢慢地翘了起来。 白阿小再次沉沦在欲海之中。 两人间就只剩这最原始,最兽欲的律动和撞击。就这一个姿势不知疲倦地抽插,顶弄。到后来白阿小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只能哭泣着求饶,到最后甚至都快射不出来了,叶乾元还是没有放过他。 叶乾元似乎已经癫狂了,嘴里不断地重复那句“你是我的”,狠狠地折腾着白阿小直到天亮。 日头射在白阿小脸上的时候,他才在叶乾元的怀抱中沉沉地睡去。 第三十二章(中) 白阿小在叶乾元怀里一直睡到第二日下午,叶乾元在他睡着的时候已经将他的身子给清理过了,而后才让白阿小趴在他身上睡。白阿小一直睡得很沉,怎么翻动他都没有反应。 叶乾元却一直睁着眼,迷茫地看着天,从旭日初升到夕阳西下。他的心似乎被冻住了,没了知觉。 白阿小悠悠地醒过来,感觉腰酸疼酸疼的,腿也有些使不上劲,不过那一直纠缠着他的烦躁和灼热感却都散去了。白阿小扭动了下开了眠,才发现自己身下还压着个温热的肉体。 昨夜那疯狂的场景一下又浮现在白阿小眼前,他瞬间便有些尴尬,慌忙地支起身子从叶乾元身上翻下来,坐的离他远远的。 叶乾元也坐了起来看着白阿小,眼珠还是红的吓人,布满着血丝。 “别……别这样看我……”白阿小被叶乾元那伤痛的眼神看地有些心虚。 叶乾元继续无言看着白阿小,那沉重的,绝望的,委屈的模样让白阿小有些慌乱,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叶乾元分明就是在怨他。可叶乾元凭什么怨他,自始至终,白阿小都不觉得自己有负与他。 白阿小的心里慢慢地升腾起恼怒来,提高了音调对叶乾元道:“你……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又不是我让你跟着我的……都是你……是你自己要跟着的……你不高兴走就是了!做什么要这样……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欠你什么……” 叶乾元感觉白阿小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扎在他心上。 他不明白,那醉生梦死竟然有这样的力量,将曾经那么热烈的爱都抹去了,将那个一心一意爱着他的少年给带走了。 这张脸丝毫没有改变,却是完全陌生的情绪和心情。白阿小对他,竟然可以这样轻飘飘地说出如此残忍的话来。 “是我欠你的。”叶乾元声音沙哑,喉咙像刀割似的疼:“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活该……” 白阿小嘴唇嗫嚅半响,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轻轻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角。 叶乾元曲起双腿,跪在白阿小眼前,俯下身子将脸埋在双臂中,哽咽道:“阿小,阿小……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你才会回来……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白阿小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叶乾元的后背,可就要触碰到时,白阿小却猛地回神,将手给收了回来。他的身体一直都记得叶乾元带来的极乐,不管心和灵魂如何,在这样明媚的情事里,白阿小知道,他的身体,分外地渴望叶乾元。 白阿小沮丧地叹了口气,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放软了语调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我原谅你了,现在又做什么忏悔。” 叶乾元不用抬头,也能想象出白阿小脸上的表情。他一定又撅着嘴,不耐的情绪藏也藏不住。白阿小原谅他了,同时也不在乎他了,再也不爱他了。 怎么会这样? 叶乾元猛地抬起头,一把将白阿小搂紧怀里,力气大的几乎要将白阿小的骨头给捏碎了。 “你别这样好不好,求求你了,求你别这么对我……” “你到底,想要什么?”白阿小没有抗拒他的怀抱,却也没有像当年一样伸出手回抱住他。 叶乾元将脸靠在白阿小的肩头,带着浓重的哀伤道:“我要你爱我……” 白阿小沉默了许久,小声道:“可是……这不可能了啊。我做不到……” 叶乾元僵直了身体,浑身发寒。明明早就已经知道了,从白阿小的疏离中也能觉察出来的。白阿小的心,可能真的不会再为他敞开了。可听着白阿小亲口说出来,才知道哀伤到了这样的境界,还有能更痛。 白阿小整理了下思绪,慢慢开口道:“其实……我……要不你回去吧?我也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 “别赶我走!”叶乾元更用力地收紧了怀抱,道:“就让我在你身边好不好……” 至少,你的身体还需要我。 他还是怨白阿小轻易地就投进了别人的怀抱,还是怨白阿小不再爱他,还是怨白阿小没有给他们之间留下余地,那么决然地就喝下了醉生梦死,将过往的一切一笔勾销。 可所有的怨,都比不上爱。 这痛苦的爱让叶乾元变得无比地卑微。他小心翼翼,只怕再惹得白阿小不开心。 其实就算清楚地知道了他现在不论做什么都是徒劳,可还是没办法,没办法放弃白阿小。在得到了那样美好的人,那样纯粹的爱以后,谁都无法放手。即便是没有希望,可每次看到白阿小的脸,每次呼喊他的名字,都能得到无穷地坚持下去的理由和力量。 “阿小,这一生,甚至是来生,生生世世,除了等待你,守候你,再没有别的意义了。不论是多久,我都会守着你的。” 白阿小感受着叶乾元扑在他脖颈上温热的气息,心口慢慢发起热来。若是再这样下去,白阿小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又想……白爷与他说过,春日里容易情动。可他不知道,竟然这般厉害。 白阿小一把推开叶乾元,起身支支吾吾道:“我我……我饿了,要……要吃东西。”言罢便背过身去,从包袱里翻出个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叶乾元愣了许久,慢慢地泛起苦涩和哀伤的笑。 只要此刻还能看他的脸,又有什么不能熬过去的呢? 叶乾元抹了一把脸,拿过包袱里干瘪的水袋,道:“我去上游取些水来,你慢些吃,莫要噎着了。” “嗯。”白阿小埋着头,掩饰自己绯红的脸颊,小声应道。 叶乾元转身以后白阿小才慢慢抬起头,偷偷看着他英挺的背影,心里麻麻的。 第三十二章(下) 天色将晚,今日已经不能再赶路了,白阿小重新升起一堆火,叶乾元也回来了。 "喝点水吧。今晚好好歇息,明日再赶路。"叶乾元将水袋递给白阿小。 白阿小接过来喝了一小口,而后闭着眼开始打坐,其实他现在有些不愿同叶乾元说话,也不敢看他的眼睛,总觉得那深沉的,悲凉的眼睛,会将自己的灵魂吞噬。 叶乾元沉默地坐在白阿小身侧。 天完全黑下来以后,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响了起来,白阿小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叶乾元伸出手扶着白阿小差点磕到地上的脑袋,柔声道:"困了就先歇着吧。" 白阿小抬起迷迷糊糊的双眼,含糊地答道:"好……"而后头就靠上了叶乾元的肩膀。 叶乾元一手撑着白阿小的身体,另一只手将白阿小身后的小石子些扫开,又从包袱里扯出两件衣裳扑在地上,才慢慢地把白阿小的放在上边。 白阿小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叶乾元见他熟睡,轻轻地用指尖勾划他的轮廓,嘴角带着难得的平和的微笑。白阿小被摸的有些痒,扭了两下别开叶乾元的手。叶乾元又看了他一会,慢慢起身走到湖边,除去衣裳开始沐浴。 白阿小睡的并不安稳,迷糊间梦见下雨,雨声淅淅沥沥。而且那雨水还是热的,灼伤了白阿小的皮肤。他轻轻地起身,出了一头的汗。 没有下雨,那水声是叶乾元在沐浴。白阿小抬起眼的时候,正好看见叶乾元湿漉漉地从水里出来。他披散着的头发正在不断地往下淌水,流过他宽厚的胸膛,精壮的腰枝,还有…… 白阿小的眼睛一下就直了。 叶乾元没有注意到白阿小的在看他,拿过间衣裳粗略地抹了下身子,而后将衣裳围在腰间,一边扯着头发,一边慢慢地向白阿小走过来。他一点点靠近,每一颗水珠都在火光的映衬下闪闪发亮。白阿小看着他,就忍不住口干舌燥。 "吵醒你了?我不小心弄的太大声了。"叶乾元羞赧地笑着道歉,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你歇着吧,天亮还早呢。" 白阿小没有答话,呆呆地看着他。叶乾元走进了才看见白阿小双颊绯红,额上满是汗珠。 "怎的脸这么红?不会是着凉了吧?"叶乾元紧张地俯下身子,摸白阿小的额头,有些热热的,但并不烫。 叶乾元松了口气,慢慢收回手,道:"还好没有发烧……是太热……" 话还没说完,白阿小猛地朝叶乾元偶了过来,整个人坐在他的身上将他压倒在地。 "阿小,你……"叶乾元惊诧地看着他。 白阿小猛地俯身,堵住了叶乾元哪开合的嘴唇。叶乾元楞了片刻,抱着白阿小调转了两人的位置,飞快地扒掉白阿小身上的衣裳。 对于欲望白阿小从来不懂得掩饰或羞耻,他只知道遵从自己的内心,安心沉溺。 第二日白阿小还是在叶乾元的怀里醒过来的,他已经不像昨日那般不自在了,对叶乾元也没有那么抗拒,可对着他仍是陌生的,迷茫的神情。 对这样的表情叶乾元十分地熟悉。他想起曾经自己有时候也会在一个勾栏妓馆留宿,醒来时看着身边躺着的陌生的美人,也会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如今白阿小当他,也就是一个过夜的人。 叶乾元的身体得到了白阿小,心却越加悲凉起来。 可白阿小似乎,感受不到他的心痛了。 叶乾元强挤出一个笑容,将白阿小扶起来做好,道:“醒了就起来梳洗吧,一会还要赶路。” 白阿小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开始动作。 之后的几日里行进的速度更慢了,有时候叶乾元不经意间的触碰都能轻易地挑起白阿小的欲望。他渐渐的也习惯了在叶乾元怀里入睡,有时候看着叶乾元的眼睛,心里会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外冒。 白阿小很疑惑,他知道自己对叶乾元真的没有爱了。可有时候看着他,心里还是会动容,会因为他偶尔透露出的伤心而难过,也会为他执着的陪伴和照顾而动容。白阿小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不过白阿小并不十分忧心,在初夏时分,应当就能达到储明了。这一切的爱恨纠葛,也会在那时候结束。 在路上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一转眼,在这路上也有两个多月了,两人离储明,也只有十来日的路程了。 那日刚好是十五,路过个小村庄时,土墙黑瓦的民居散落在田野各处,暮色里各处炊烟,白阿小闻着从远方飘散来的肉香味,走不动路了。 两人在一个小山丘下落脚,放眼望去都是一片嫩绿色的西瓜苗,白色的小花已经焉了,结出了比铜钱稍大的小瓜,有些长的快的,都比手掌还要大些了。穿插在西瓜地间还有几颗樱桃树,上面缀满了鲜红晶莹的果实,不过树长得老高,顶上的樱桃都没怎么摘。 叶乾元仰头看着那樱桃,嘴里都有些馋了,扭头问道:“阿小,你想吃这樱桃吗?我上去给你摘些?” 白阿小望着那红红的果实,随口答道:“好。”可他心里真正想吃的还是肉。 叶乾元看了眼这几颗树,分不清这究竟是野生的还是这农户种植的。若这是农户家种的,他这般摘了,却是像个小贼。叶乾元想了想,从荷包里拿出些碎银子用布条包起来挂在枝桠上,而后将上衣解开拴在腰上,利落地爬上了树。 叶乾元将摘下来的樱桃全兜在衣裳里,直到装不下了,才小心地爬下树来,将那些樱桃递给白阿小。 白阿小捡了一颗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盈满了整个口腔,非常好吃。 “好吃呢!”白阿小绽开笑脸,又捡起几颗往嘴里塞。叶乾元见他笑,心情立刻就明朗起来,也止不住地微笑。 就在两人愉快地分食着这樱桃的时候,突然有个尖细的女声响了起来: “谁在哪里!” 两人同时回头,看见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姑娘朝他们跑了过来。她走进后看了看两人,而后完全呆愣在了原地,满脸迅速地变得通红。 叶乾元有些抱歉地道:“姑娘,很抱歉,我们路过这里,有些渴了便想要摘些你家的樱桃吃。”说着便将银子从树上取下来递给那小姑娘,继续道:“我本来想将这银子挂在树上的,不过既然你人来了,这便交到你手上。你看看若是不够,我在补给你。” 小姑娘仰着头看叶乾元,有些羞涩地笑了,而后道:“不用付银子的,这些也不算什么,卖不了许多钱。这树长在这,过路的人都可以摘来吃的。” 白阿小站在叶乾元身后,偷偷打量这小姑娘。她大约有十六七岁,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个子高高的,样子说不上好看,但笑起来嘴边小小的梨涡却十分俏皮。 叶乾元看着这小姑娘笑的可爱,也对她微笑道:“这怎么可以,我可不愿白白地接受他人的恩惠。” 两人又争执了一会,小姑娘才松口要接银子,可结过一掂量,又慌了神,推拒道:“这……太多了!要不了这么多的!”说着就慌忙把银子往叶乾元手里塞,叶乾元却坚决不肯收回,抓着小姑娘的手将银子按在她手上。 白阿小看着两人拉拉扯扯,一直没有说话,不自觉地撅起了嘴。 叶乾元没有察觉,继续对着小姑娘笑。 小姑娘看着温柔的笑脸,慢慢地点了点头,双手背在身后,道:“那……那你再摘些吧……” “这就够了。”叶乾元笑道。 小姑娘沉默了一会,又羞羞答答地偷瞄叶乾元的脸,道:“我听到响动,还以为是有猹在偷吃西瓜苗呢……你们是,是来这里走亲戚?还是路过这,要到哪里去?” 叶乾元答道:“我们要去储明呢,你知道吗?还挺远的。” 小姑娘有些失望,道:“不知道呢……那天色都快晚了,你们还要赶路吗?” “不了,今晚就住在这。”叶乾元摇摇头。 “就这里?”小姑娘瞄了眼那拿干谷草和衣裳堆起来的“床”,皱眉道:“你看这天,夜里怕是要下雨呢,你们睡在这里哪里行?到我家去歇一晚吧,我家挺大的。” 叶乾元被这小姑娘的话吓了一跳,他所认识的姑娘,就算怎么大方,也不敢贸然地邀请陌生男人回家呢。不过想来这乡野里民风淳朴,这小姑娘是热情率真。 他回头去瞧白阿小。白阿小撅着嘴瞪他一眼,而后扭头不看他了。叶乾元的心一下又紧了,就怕又惹白阿小不满,忙道:“不用了,多谢姑娘。我们偷摘了你家的果子吃,哪里还敢去叨扰呢?” 小姑娘急着又要和叶乾元说了许久,最后见他态度坚决,说什么也不松口,便有些无奈地放弃了劝说,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草棚道:“要是下雨,你们可以去那里躲雨,那是我爹爹为了守瓜田搭的草棚。若是雨下的大了,你们也可以来我家。顺着这路一直走,第一间屋子就是我家。” 第三十三章(上) “有劳姑娘费心了。”叶乾元和那小姑娘搭着话,眼睛却时不时地往白阿小那边瞟,有些心急地看着白阿小的脸色。 白阿小侧着头,看不清表情。 叶乾元皱了下眉,对那姑娘快速道:“姑娘,你家可养的有家禽,鸡鸭之类的都可以。” 那姑娘答道:“鸡鸭都有的。” “那太好了,我想在你家买只鸡,你……”叶乾元停下想了想,白阿小似乎对于有生人在很不习惯的样子,于是打消了让这小姑娘做好了送过来的想法:“你家不远吧,我跟你过去逮。” 小姑娘喜道:“好啊!那你弟弟呢,你们一起来吗?还是干脆就在我家歇了罢?” “不了,多谢姑娘。”叶乾元连忙摆手道:“劳烦姑娘稍等片刻,我与他说几句话就来。” 小姑娘乐呵呵地点了点头,站到一旁去等着。她在这小村子里过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出众人。她第一眼其实是先看到的白阿小,那少年太好看了,别说是没见过,就是想象,她也想不出那么漂亮的人来。而后她才看见了叶乾元。即便是白阿小漂亮的不真实,可小姑娘还是喜欢强壮的,威武的男子汉。他的脸还很年轻,可鬓角已经有些花白了,更显得沉稳可靠。他说话时还那么温柔有礼,他几乎满足了所有少女对于梦中情郎的一切想象。 她忍不住一再偷看他。 叶乾元走到白阿小跟前,去拉他的袖子,白阿小似乎有些不高兴地样子,盯着自己的脚尖。 小姑娘看着两人像是在闹别扭的模样。笑容一下顿住了。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才是绝配。苍茫的原野就是他们的背景,秀美的风景就是他们的陪衬。她没有读过许多书,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句可以形容这样的美。只知道这两人之间再插足任何一个人,都是多余的。 也许这就是两个仙人,并不属于这凡间。他们只属于彼此。 小姑娘耸耸肩,释然地笑。 “阿小,我去给你找些吃的来,你在这等着我好吧?”白阿小没搭腔,叶乾元继续道:“夜里风有些凉,你把衣裳裹紧些,先生堆火。若是下雨的话,你就在那边那个草棚里等我,行吗?” 白阿小抬起头瞟了他一眼,又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了。叶乾元心里着急,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只得焦躁不安地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地低声唤着他的名字:“阿小……” 白阿小别过头,还是不说话。 其实叶乾元已经渐渐习惯了白阿小的冷漠和沉默了。有时候他不说话,就是不反对的意思。叶乾元捏了捏白阿小的手掌,见他没有推开,才放心地走开。 叶乾元走到拐角的地方又回过头来对白阿小挥挥手,温柔地浅笑,而后消失在转角处。白阿小瞧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十分不舒服。 那姑娘从走过来开始,眼睛就一直盯着叶乾元没离开过,对着他也笑的十分乖巧。白阿小从不愿意为难任何人,特别是可人的小姑娘。他不讨厌她,可胸口有些闷,也无法对她做出笑脸来。 白阿小烦躁看着那一包樱桃,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实在太酸,根本就下不了口。 叶乾元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今夜无月,天色非常暗。叶乾元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个竹篮子回来了。 白阿小拿着根小竿子,不断地刨那火堆下的灰烬。 叶乾元老远就看着白阿小了。他缩成一小团坐在火堆边上,下巴搁在膝盖上,出神地玩那堆火。他漂亮的小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时明时暗。叶乾元的心顷刻间便被柔软的,温暖的光填满了。他哪里都没有去,就在那里,安静地等着。仿佛自亘古而开始,直到这天地毁灭,他都在那里。 “阿小。”叶乾元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从身后抱住他。 白阿小不说话,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 叶乾元抱了一会,闻着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就像这样睡过去。可一小会以后,他就松开了怀抱,怕着热腾腾的食物凉了。 叶乾元把竹篮里的三个大碗拿出来摆在地上,道:“白斩鸡,烤鱼,还有腊肉。这些吃食不算精致,不过味道还是不错的。” 白阿小看着那香气萦绕的吃食,就想着那小姑娘可爱的梨涡,还有两人说说笑笑的样子。白阿小心里慢慢有火升起来,越烧越旺。 叶乾元将装鱼的挽端起来,借着火光仔细地挑着大刺,道:“这鱼刺很少的,都是大刺。我自己跳鱼塘里去捞的。不过现在不是打渔的季节,很难找到大的鱼了。”说着叶乾元便将这两条小鱼身上的刺给挑完了,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捧到白阿小的眼前,道:“刚拷出来的,趁热吃才香。” 白阿小不知自己怎么了,忍不住地想发火,看着叶乾元那认真挑着鱼刺的模样,突然就不想他的靠近,更不想吃那烤鱼。叶乾元端着碗过来的时候,白阿小气恼地抬起手,狠狠地抽在了叶乾元端着鱼的手上,叶乾元手一松,那碗便翻倒在地。两条被抽去大刺却依旧完好的小鱼,在地上滚了一圈,沾满了泥土和草灰。 叶乾元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期待的表情也凝固住了,诧异地看着白阿小。 白阿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呆愣地同叶乾元对视。片刻以后,他就后悔自己这么做了。 因为他从叶乾元的眼里,看出了无尽的悲伤和痛楚,还有那种心意被辜负,被糟蹋的委屈和无助。 白阿小的心,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他张张口,歉疚的话语都到了嘴边,却被叶乾元堵了回去。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不小心的。”叶乾元低垂着眼帘,嘴角带着浅笑,将那两条鱼捡起来放进碗里,平静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吃鱼的,这个我吃吧。那个碗里是你最喜欢的白斩鸡,你吃鸡就好。” 白阿小哑然,心口像压了块石头。 第三十三章(中) 叶乾元拿手抓着那鱼就开始吞咽。直到将那两条鱼都吃干净了,才抬起头。 “怎么了?”叶乾元伸出手,在白阿小发呆的眼前晃了下,浅笑道:“快吃点东西吧。明日也不知走到哪里,还有没有肉吃呢。” 白阿小嘴唇嗫嚅半响,没有搭腔。 叶乾元将手伸过去端那碗白斩鸡,可刚要触碰到又缩了回来,道:“你自己吃吧,我再去拣点柴。”言罢便起身走开了。 白阿小低头看着那冒着香气的白斩鸡,深深地锁起眉头。 那肉都还没吃完,突然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滂沱的大雨便砸了下来。方才瞧着这天似乎还有些星辰,不一会乌云就来了。 白阿小慌忙站起身,无措地寻找叶乾元的身影。 叶乾元并没有走远,雨一下下来他便飞快地朝白阿小跑了过来。 白阿小瞧见他飞奔而来的身影,心渐渐就安定了。 叶乾元几步上前,利落地扒下自己的外衣,罩在白阿小头上,道:“你先去那草棚里躲着。”说着推了白阿小一把,自己则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等他收好转身,白阿小还是顶着那衣裳站在他背后没动。 “怎么还站着!”叶乾元急了,拉起白阿小就往前跑。 草棚搭得很好,完全能抵挡这样的暴雨。就是有些小,两个大男人呆在里边有些挤,而且没有门,风吹进来有些凉飕飕的。 两人相对着盘坐在地上,这个高度白阿小刚好,叶乾元却有些直不起腰杆。 “我看看淋湿了没?”叶乾元把罩在白阿小头上的衣裳取下来,在昏暗的夜色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还好没怎么淋湿。 白阿小伸出手,将叶乾元额上的一颗水珠搽去,道:“你……冷吗?” 叶乾元笑笑,道:“不冷的。” 白阿小看着他温柔的眼睛,迷人的笑容,心里有些微微的刺痛。他想起当年,也是在这样的雨里,他和叶乾元完全地拥有了彼此。那时候一切都是美好的,两个人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香甜的味道。可是后来呢,许多事慢慢变了,不知何时,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猛然地发现,他心里对于叶乾元的感觉,慢慢地改变了。 白阿小的心,前所未有的慌张和恐惧。他明明已经喝下了醉生梦死,明明早就不爱他了……可现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慢慢沉沦。 毫无预兆地,白阿小一把推开了叶乾元。 前一刻他还关切地为叶乾元擦水,下一刻他就变了脸,看着叶乾元,就想是看到了什么怪物。 “阿小……”叶乾元伸出手,却还是没能抓住他。白阿小缩到了角落里,将脸隐藏在黑暗中。 “你别靠过来。”白阿小的嗓音有些生硬:“我……我要睡了……” 叶乾元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孟夏将至,白阿小的欲念也随之减弱,同时对于叶乾元,偶尔也会拉开些距离。 叶乾元不是没有感觉。 冷风携雨顺着门口往草棚里飘,叶乾元叹了口气,往外挪了些,挡在了门口。 白阿小带着复杂和恐慌的心绪,慢慢地睡了。 第二日清晨,白阿小在鸟鸣声中醒了过来。睁眼就看见了叶乾元盘腿坐在门口,勾着头睡的很沉。 白阿小愣了许久,才开口叫他:“叶乾元。” 没有得到回应,叶乾元似乎睡得很熟。白阿小又喊了一声,叶乾元颤了一下,才醒过来。回过头来对白阿小露出一个笑来,道:“你醒了啊。” 叶乾元的嘴唇有些苍白,脸色也不怎么好。他甩甩头,发现脑袋也昏昏沉沉的,身子绵软无力,一阵热一阵冷的。叶乾元知道,他这是着凉了。 他有些灰心。往常在冬日里下河沐浴,或者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也没有生病。可这不过是淋了一夜雨,就让他着凉了。 也许这和心境是有关的。白阿小的反复无常让叶乾元很痛苦,他时而亲近时而逃避,叶乾元的心便跟着一上一下,偶尔不经意,意志便松懈下来,身子也跟着受罪了。 叶乾元强打起精神,摸了下昨日穿的那件衣裳,还没干,而装在包袱里的衣裳也被淋湿了。叶乾元随意挑了件稍微不那么湿润的衣裳披上,而后走出了小草棚。 “阿小,太阳出来了。”叶乾元抬手遮住刺眼的眼光,望着湛蓝的天。 白阿小露了个头出来,看到的是叶乾元逆光的背影。他像是被眼光的仧了一层金边,显得特别地闪耀和高大。 就是这个有着宽厚的胸膛和强健的臂膀的男人,陪伴了自己一路。 可白阿小却害怕了,不敢再靠近。强迫着自己移开目光,白阿小也慢慢地站了起来,没有在叶乾元的身边。 这一日的路程叶乾元来说是艰难的。身体无力,脚步虚浮,最难熬的是全身发热,脑子烧的迷迷糊糊地。浑身的不适感让他迈出每一步都要很大的毅力,无时无刻他都想停下来休息。 这些白阿小一点都没有察觉,他又用那冰凉的外壳将自己包裹起来,拒绝叶乾元的靠近。叶乾元有些悲凉地想,也许自己停下来,白阿小会毫不犹豫地走掉。一直都是他自己,主动的,执着地抓着白阿小不放的。 到这夜入睡前,白阿小都没有和叶乾元说过一句话。 白阿小背对着叶乾元,缩成一团睡了过去。 叶乾元累到了极致,几乎是一倒下就迷糊了。在睡前他迷迷蒙蒙地想着,今夜是十六,阿小都没有吃到肉…… 白阿小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个味道十分熟悉。白阿小惬意地在那人胸口上蹭了蹭,片刻后又惊慌地坐了起来。他不知何时,又缩到了叶乾元的怀里。是他自己主动的,叶乾元保持这睡前的姿势,根本没有动过。 他睡得很熟,脸非常地红。 白阿小紧张地满头都是汗珠,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急忙站起身离他远了些。 “叶……”白阿小刚开口,又住嘴了。 为什么要叫他,为什么要和他一起,为什么……心里还会对他动容? 我们已经……早就划清界限了。 白阿小退了几步,而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抓起自己的包袱,越过叶乾元便飞快地,没有回头地往前跑去。 第三十三章(下) 白阿小跑地极快,背后像是有无尽的黑暗要将他吞噬。他没有注意到脚下,突然被一个树枝给绊倒了,整个人向前扑去。白阿小慌张地捂住脸,手臂在粗糙的地面擦过,疼痛如期而至。 “阿小!”叶乾元猛地坐起身来。 他在灰暗的的浓重的睡梦中无法清醒过来,像是陷入泥沼之中无法挣脱。他知道自己早就应该醒了,可沉重的眼就是没办法睁开。正在迷蒙的时候心口一阵刺痛将他从梦中惊醒,叶乾元往白阿小那方看去,却只看到一燃尽的火堆。 叶乾元奋力甩了甩昏沉的脑袋,以为自己眼花,慌张地开口:“阿小……”他的嗓子像刀割一样,干涩地几乎难以发出声音。叶乾元拖着疲累的身体站起来,慌张地寻找白阿小的身影。 他走了。 叶乾元身子一晃,险些昏死过去。 白阿小越走越慢,到后来几乎是一步三回头。他忍不住想象叶乾元在醒来以后,发现自己不见了该是如何的生气。 白阿小停下了脚步,走不动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阿小升起火,盘坐在地,双眼无神地望着那跳动的火苗。他感觉自己很疲惫,可脑子里一团乱,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而后,他听到一整嘶哑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虽然那声音也些变调,可白阿小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那是叶乾元的声音。 白阿小慌乱地站起身,手足无措。 那呼喊声渐渐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急切的脚步,很快,叶乾元模糊的身影都出现了在了白阿小的眼前,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他的汹涌的愤怒。 叶乾元也看到了白阿小,他加快了脚步,飞快地冲到了白阿小的面前。 白阿小以为叶乾元会直接冲上来将自己扑倒,可他并没有那么做,在距离白阿小两臂远的时候,停住了脚步,眼神疯狂地看着白阿小。 叶乾元气喘吁吁,额上全是虚汗,脸色惨白。白阿小这才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看上去十分地虚弱和疲惫,他太憔悴了,以至于白阿小都忽略了他眼里的无法言说的委屈和伤感。 “你……你怎么了?”白阿小惊讶地开口。 叶乾元直勾勾地盯着白阿小,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两眼一黑,猛地向前扑倒,在他昏迷之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白阿小的手。 在叶乾元触碰到自己的那一刻,白阿小感到了他身体里散发出来滚烫的热量。白阿小顺势扶住了他,没有让他倒在地上。而后轻轻地将叶乾元放倒在地,腾出那只没有被抓着的手,贴上他的额头,烫的吓人。 “这是……着凉了?”白阿小有些恐慌地自语道。 叶乾元紧锁着眉头,抿着嘴唇,一幅痛苦的神色,白阿小看着他的模样,心都揪起来了。他现在这样,自然是无法回答白阿小的话,可他抓着白阿小的手,却丝毫没有松懈。 白阿小轻轻拍了拍叶乾元的脸颊,他却一点也没有反应。 “叶乾元,你清醒点啊!”白阿小的心一下就失去了方寸,只能不断地呼喊叶乾元的名字。 叶乾元无意识地呻吟,更用力地抓住了白阿小的手。 白阿小手心一暖,渐渐镇定了下来。叶乾元现在这个情况,必须要想点办法,可白阿小并不知道着凉了该怎么办,只能将叶乾元带到附近的村庄再想办法。 “叶乾元,你能站起来吗?”白阿小试图将手抽出来,可叶乾元却始终不放手。白阿小皱了下眉头,任由他抓着自己,另一只手将行李都收拾好抱在胸前。而后将叶乾元拉起来,靠在自己的背上往前走。 白阿小的力气很大,要背起比他高大的叶乾元也并不吃力。可难得是叶乾元非常高,白阿小必须将腰弯的很低,才能不让他的脚拖到地上。还有一只手让叶乾元给抓着没法使力,白阿小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几步以后,白阿小就满头大汗了。他感受着背后的叶乾元的呼吸灼热而急促,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白阿小咬咬牙,继续往前走着。 “好多人……”许久以后,叶乾元模糊的开口。 白阿小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只以为他清醒了过来,便心头一喜,停下来问道:“叶乾元,你醒了吗?” 叶乾元没有回答他,继续道:“好多人成亲了……要喝酒……” 白阿小这次听清了他在说什么,同时心下大惊,他已经烧得神志不清在说胡话了,若是再这般烧下去,只怕连脑子都要烧坏了。 “再坚持下,叶乾元,再坚持下。”白阿小低语着,加快了脚步。 快到子夜的时候,终于走去了这片密林,远远地看到了月下的小村庄。白阿小喘着粗气,几欲落泪。 “叶乾元,你会没事的。”白阿小用力地反握了叶乾元的手,走到了最近的一户农居前。 “开开门,请开开门。”白阿小放下叶乾元,扶着他让他靠在自己的牵头,腾出一只手焦急地拍着院门,大声地呼喊。 许久以后,才有了应门声。一个响亮有力的男声问道:“谁啊?这么晚了?” 白阿小得到回应,心中欣喜起来,答道:“好心人,我们是过路的,请你帮帮忙!” 很快那扇门便开了,一个身材短粗的年轻汉子站在门前,看到白阿小的脸后,彻底愣住了,傻傻地说不出话来。 他身后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有些有些矮胖的农妇将这汉子推到一边,瞪了他一眼而后又和颜悦色地看着白阿小,有些不好意子思地道:“公子,实在是对不住啊,我家汉子姓宋,你叫我宋嫂吧。你宋哥有些呆,有什么就对我说吧。” 白阿小对于她这热情又熟络的态度给感染,便忍不住抓住她的手,请求道:“宋嫂,我朋友他病了,请你帮帮忙,你家有没有药……” 宋嫂伸出手抬起叶乾元低垂的头,试了下他额上的温度,惊道:“哎呀,烧成这样,要出事的!当家的,还不不过来帮忙扶一把!” 第三十四章(上) 三个人废了老大的劲才把叶乾元给弄到床上,因为叶乾元始终不肯松开白阿小的手,嘴里一直模糊地说着些胡话。 等他上床睡好以后,宋嫂便道:“这是你哥吧?劲儿可真大,我去弄些酒来给他擦下身,你先看着他啊。” 白阿小点头道:“宋嫂,真是谢谢你了……” 宋嫂摆摆手笑道:“哎,说这些干啥,谁都有需要帮忙的时候,你看着他吧,我去弄酒了。”而后又对着站在墙角的汉子道:“又傻兮兮地杵着,还不去请全叔来看!” 汉子“嗯嗯”地应声,转身往外跑。宋嫂也往伙房去了,屋里就剩下白阿小和半昏迷的叶乾元。 “初阳……别走……”叶乾元扯着白阿小的手,哑着嗓子叫道。 白阿小赶忙回过头来,在他耳边道:“我不走了,你别出声。” 也不知道叶乾元究竟有没有听到,嘴唇继续地开合着,没有再发出声音,白阿小伸手擦掉他额上的汗珠,忍不住就有些心疼了。 很快宋嫂便拿着一盆水和一瓶白酒过来了,她拧了把帕子递给白阿小道:“先给你哥把身上擦干净,再用这酒给他全身都擦一遍,最后把帕子给他敷在额上就成了。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白阿小接过帕子,道:“我叫白阿小,你叫我阿小吧。” “嗯,阿小啊,嫂子就先出去了,你一个人给你哥擦身子,能做好吧?”宋嫂一个妇道人家,对着两个年轻男子,始终是不太方便的。不过她看着白阿小这幅白生生的样子就知道是被伺候惯了的。要他来伺候人,她有些不放心。 这一路上两人遇到过危险,遇到过不怀好意的人,可更多的,都是像宋嫂这样热情的善良的人。河边戏水的小孩,善意给他们带路的农夫,或者是执意要请他吃糖的货郎,他们都一点点击碎了白阿小对这个人世的防备,对人的恐惧。 白阿小点头,感激道:“宋嫂,你去歇着吧,这天都晚了,实在是麻烦你了,我自己来就好了。” 宋嫂又是大咧咧地一笑,道:“没事的。嫂子就在外屋,有事儿就喊一声啊。等你宋哥回来了嫂子再去睡。”说着人便出了门。 白阿小再次试着将手抽出来,不过叶乾元一察觉到他在动,立刻更用力了,脸上做出痛苦的神色。 白阿小有些急了,道:“叶乾元,你放手,我不会走的,我帮你擦下身子。” 叶乾元不为所动,继续用力,白阿小觉得自己手上的骨头都被捏响了,有些痛。 “好了好了,我不松手就是,你轻些!”白阿小气道。 叶乾元慢慢放松了力道,却还是抓的死死的。白阿小将帕子搭在床头,一只手艰难地将叶乾元的衣裳解开,拿过帕子来给他擦身,又将他的身子给扳侧着,擦他的背,而后才扯下他的裤子,将腿也擦了下。做完这些后,白阿小已经满头都是汗了。 白阿小喘了口气,把帕子搭在盆沿上,倒了些酒上去,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最后按照宋嫂的指示,将沾了酒的帕子搭在叶乾元的额头。叶乾元似乎舒服了些,呻吟声少的多了。看着他这样,白阿小渐渐送了口气。 又过了一小会,门外有了对话声,而后宋三带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进了屋,指着床上的叶乾元道:“全叔,你看看吧,就是他了,烧的挺厉害的。” 被称作全叔的男人点了点头,走了过来将药箱放下,白阿小对他打了招呼,就将叶乾元没有抓着他的那只手拿出来,递给全叔把脉,自己则安静地站在一旁。 全叔看了下两人拉着的手,并没有说什么,而后专心地给叶乾元把脉。一会功夫,脸上的表情便越来越古怪,像是在发火,最后他掰开叶乾元的眼皮,瞧了下他布满血丝的眼珠,厉声道:“怎么这个时候才想到找我来看!烧了这么久了,再挨会怕是脑子都给烧熟了!” 白阿小瞪大了眼,惊恐道:“你说什么……他不会有事的!” “有我在自然是不会有事的!”全叔吹胡子瞪眼地道:“放心吧,这人体格强健,年轻力壮的,意志力还这样强,昏死了都不松手,这样的人,不容易死的啊……” 全叔说着便将药箱打开,拿了个棉球和一个约一指三寸长的白色瓷瓶。他打开瓷瓶的塞子,左手持着瓷瓶,右手持着棉球堵在瓶口,两手一倒转,瓶子里黄褐色的液体便沾满了棉球,屋子里瞬间便弥漫了浓重的药味。 白阿小紧张地看着他,不敢说话。 全叔将棉球敷在叶乾元的肚脐上,而后道:“你继续拿这酒给他擦身,特别是额头,后颈,腋窝这些地方。但是注意,不要将肚脐上敷着的药给弄掉了,手脚轻些,我去熬药了。他若是出汗了,再叫老三来寻我,我出去了,你们两人小心照看着些。” 白阿小认真听着,不住地点头。 宋三将全叔送出了房门,而后又退回来,有些憨厚地问道:“白公子,要不我来给他擦吧?” 白阿小摇头道:“叫我阿小就好了。多谢宋哥的好意,我自己也可以的,宋哥还是去歇息吧。” 宋三“嘿嘿”地笑道:“我不用睡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我就在这守着,有什么事情也好叫我。” 白阿小看着叶乾元有些难耐地扭动,便也不再与他多说,只是一再地感谢,而后拿着帕子,继续给叶乾元擦身。 到后半夜全叔将药熬好了送来,白阿小喂他喝了药,又给他擦身,一只折腾到快要天亮的时候,叶乾元才渐渐开始冒汗,浑身的热也一点点消了下去。最后意识也逐渐清醒,不再说些胡话,期间还睁开眼看了白阿小一会,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背了他半夜,又照顾了他半夜,白阿小已经累腰都直不起来了,非常地想要休息。正好这会天已经完全亮了,宋嫂起床了过来,叫白阿小,宋三,全叔都去歇着,换自己来守,白阿小撑不下去,便也同意。可发汗以后叶乾元已经浑身绵软无力了,手上还是死死抓着不放,白阿小只好在他耳边有些委屈地道:“叶乾元,松开好不好,你弄疼我了。” 叶乾元慢慢地松开了手。白阿小抽出手看,手腕处都青紫了,还有个非常明显的大拇指印。又疲惫,又恼怒,心里还有些奇怪的感觉,白阿小只得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去歇会,你也好好睡,不要发疯了!我不走的。” 叶乾元眉头皱的静静地,脸色扭曲像是要哭出来,手也不断地晃动。 白阿小想了会,将自己头上的头绳取下来,放在了叶乾元的手心,叶乾元一把抓住,停止了躁动。 宋三带着白阿小去了另外一间客房,白阿小累得不行,一沾床就睡着了。 叶乾元在混沌的迷蒙中沉睡了许久,到下午的时候才醒过来。醒来之后有挺长的时间脑子都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最后在脑海中的,就是白阿小有些惊慌失措的脸。 阿小! 叶乾元猛地掀开薄被起身,可浑身酸软,根本使不上劲,刚刚支起身子又重重地跌了回去。他心里满是惊恐,想着白阿小又不辞而别,急的浑身都刺痛了起来。 “阿小!阿小!初阳……”叶乾元扯着嘶哑的嗓子哀嚎,每一句都撕心裂肺。 在外屋守着的宋嫂一听到响动便进了屋,看着叶乾元在床上来回挣扎,嘴里不断地喊着“阿小”,于是赶忙过来,道:“哎呀,你这是在干什么,醒了也得好好躺着啊!阿小还在睡呐!昨晚他照顾了你一宿,这会正在休息,你啥事这么急着要找他啊!” 叶乾元一听白阿小没有抛下他,大喜过望,激动直发颤,这才发现了手里还拽着跟细细的绳索。叶乾元拿起来放在眼前一看,是白阿小的头绳…… 叶乾元将头绳放在脸上摩擦,哑着嗓子道:“他没走……他没走……” “是啊是啊,他没走呢。”宋嫂像是看小娃儿一样好笑地看着叶乾元,道:“你自个把被子盖好吧,刚好些,省的又复发了。” 叶乾元听着这和气的声音,心情渐渐不那么躁动,才往四周看去,这是个普通的农家,摆设用件都是朴素而陈旧的,还有些杂乱,不过却四处都透着温馨的味道,眼前这个矮胖又黝黑的农妇并不好看,却格外地和气亲近。 叶乾元慢慢支起身子,拱手道:“在下叶乾元,多谢夫人仗义相助。承蒙夫人眷顾,在此叨扰了。今日的恩情,叶某必定铭记在心,来日定当偿还。” 宋嫂“嘿嘿嘿”地笑了许久,道:“哎呦,还叫我夫人!我当家的叫宋三,你叫我宋嫂就行了。也没那么大恩情,不过是些小事罢了。” 叶乾元见她爽朗直率,便也不与他与她些文绉绉的,道:“那便多谢宋嫂一家了。” “行了,那你还是躺下在歇会吧,我去做饭了。”宋嫂说着便要往外走,叶乾元赶忙叫住她,道:“宋嫂等下。” 宋嫂停住脚,叶乾元便要下床穿鞋,道:“宋嫂,劳烦你带我去看看阿小。我必须要亲眼看着他……”即便是表面上仍旧镇定地同她说着话,叶乾元的心还是不安的,白阿小不在他的视线以内,他就不能正常地呼吸心跳。 “唉唉唉唉……别动!”宋嫂喝住他,皱眉道:“你这刚好,别出去吹风。真是的,咋一刻也离不得。我去把阿小叫过来吧,正好这会也该起床吃些东西了,都睡了一天这肚子哪受得了啊……” 第三十四章(中) 叶乾元还是不安分地想要起来,宋嫂赶忙过去按他,叶乾元的病还没好全,身子虚的不行,宋嫂力气又大,一下就给他推回了床上。叶乾元脑子被装着谷壳的硬枕头给磕的昏昏沉沉的,一下动不了了。 “我说你这人真是!”宋嫂过来拿被子给他盖上,扭头冲窗外喊道:“大虎二虎,去把小哥哥给叫醒,让他过来!” 外边响起两声脆生生的少年声,一前一后地答“好”,而后又是欢快的脚步声。 睡得正沉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脸上痒痒的,白阿小睁开眼,眼前是两张一模一样的笑呵呵的小脸。白阿小一下呆了,以为自己睡昏了,抬起手揉揉眼,还是一样的两张脸。 白阿小确定了这是真的很像的小娃儿,七八岁的样子,都是油黑的皮肤,胖乎乎的四肢,圆圆的小眼睛。 “你们长得可真像啊……”白阿小也同他们笑。 两个小娃儿张笑脸同时裂开嘴笑出一口豁牙,白阿小这下分清了,一个缺了门牙,一个缺了虎牙。 缺了门牙的小孩道:“我是大虎,这是我弟弟二虎。小哥哥,你睡醒了啊,我娘叫你厢房那边。” 白阿小心头想着,可能是叶乾元醒了过来,于是慢慢起身,摸了摸大虎二虎头,坐在床沿边犹豫了。他无法面对清醒着的叶乾元,无法与他悲伤的眼对视。 “小哥哥,走啊!”两个小孩一左一右地扯着白阿小的手将他拖起来,白阿小咬了咬嘴唇,认命地跟着走了。 叶乾元一看到白阿小进屋,眼睛就直了,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满脸都是溢于言表的委屈和无声的控诉。 白阿小沉默地站在原地,看了他一眼就将眼神移开。 宋嫂一步上前,抓着白阿小的手将他拉到床边坐下,道:“阿小,你可来了,你看着你哥吧,嫂子要去做饭了。”说着宋嫂起身离开,还将两个守在一旁傻乐的小娃儿给拽出去了。 “你……你醒了啊?好些了吧……”白阿小躲闪着叶乾元灼灼的目光。 叶乾元侧躺在床上,认真看着白阿小,尽量保持着平静,将心里涌动的万千情绪压制住。一方面他为白阿小无声无息地抛弃了他感到愤怒和难过,另一方面,他又感激白阿小最终还是没有丢下他,甚至精心的照顾他。他想让自己笑笑,显得不那么的不知好歹,可他还是没法不委屈,没法不想象,若是当时自己没有追上去找到白阿小,他是不是就会那么消失了,再也不出现。 “你抬头看着我。”叶乾元哑着嗓子,声音显得有些凶。 白阿小一下就慌了神,他已经想起了叶乾元那日为他挡了一夜的雨,第二天就不对劲了,算起来,他整整烧了两天。自己不仅仅不知道,还那么恶劣地丢下他不管。白阿小有些心虚,他以为叶乾元是在责备他,便立刻冷下脸,故意做的更凶,道:“那是你、你自己不告诉我的……我怎么知道你病了。你不舒服应该自己说的!” 叶乾元赶忙请了下嗓子,解释道:“阿小,你别生气,我怎么会怪你,宋嫂都同我说了,昨晚都是你在照顾我的,我……”他说的很急,嗓子扯着疼的像刀割似得,最后几个字都沙哑地说不出来了。 白阿小越来越听不下去,捂住他的嘴,道:“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阿小……我……” “别说了,你嗓子都这样了。我以后不会偷偷跑掉了,你想跟着我就一直跟着吧。”反正……到了储明,就必须要分开了。不过这一句白阿小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有些闷闷的。 叶乾元一听,双眼立刻亮了,所有的话都在他深如湖泊的眼睛里。他不敢奢求太多,他知道,要白阿小再爱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只要白阿小不讨厌他,不逃避他,就够了。 叶乾元偶尔露出的这样小心的,满足的笑意,会让白阿小很惶恐不安,他会觉得自己很过分,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白阿小摇摇头,阻止了自己乱想。他从来都没有对不起叶乾元,如今的一切,都是叶乾元自己愿意的。 “把我的头绳给我吧,头发散着怪不舒服。”白阿小指了下叶乾元拽在手里的头绳。 叶乾元温和地笑道:“我来给你扎罢。” 白阿小微微地红了脸,道:“你还病着……” “坐起来的力气还是有的。”叶乾元说着便慢慢起了身,有些期待的看着白阿小。 白阿小没有说话,转过身子背对着他。叶乾元激动了呼吸都不顺畅了,轻轻咳嗽了两声,抓起了白阿小的头发。 这场景就像当年,每天白阿小在叶乾元的怀里醒来,而后叶乾元又会亲手为他梳头,扎上发绳。叶乾元幻想着,从前到现在,一切都没有改变,他没有做过那么多混蛋的事,白阿小也不曾对他失望,他们的情,也同当年般没有变。 一寸寸,一缕缕的发丝在他的手中,紧紧地也绕进了他的心。 当夜,白阿小其实是想陪在叶乾元身边睡的,不过他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才做了过分的事,立刻又主动与他亲近,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宋嫂就将他给拖走了,理由是怕叶乾元传染了白阿小。叶乾元也同意,于是白阿小便气冲冲地回了自个的屋,在床上一直翻到半夜都没睡着。 也许是白天睡多了。 两人在宋家住了三天,其实叶乾元身子是不错的,虽说这次病的重,也只休养了一天,便没什么大碍了。不过宋家一家人都太热情,生怕叶乾元的病不好,坚持不许他出门吹风。 不过在屋子里的日子并不难捱,白阿小会整天地陪着他,还有大虎二虎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儿也在,他们对于新来的两个人很好奇,整天都呆在两人的旁边玩。这样的日子,叶乾元觉得格外的舒心和惬意。 到第三日夜里,白阿小见叶乾元似乎好的差不多了,便向宋三和宋嫂提出辞行,他们也知道这两人有事在赶路,便也没有多做挽留。倒是大虎和二虎有些不舍,那夜送了个小竹条和彩布做的五颜六色的小风车给白阿小,而后躺在白阿小床上同他说话。 “阿小哥哥,你就不能多玩几天吗?我们还不容易认识两个新的伙伴呢,你们又要走了。”大虎躺在白阿小身侧,说话说快了便有些漏风。 白阿小叹气道:“不能啊……很抱歉,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二虎趴着,双手托腮,道:“那你做完了重要的事情,能回来玩吗?” “这个……可能不行呢……”白阿小有些愧疚。他自己都还是小孩心性,也不知怎么哄这两个小娃儿,便也不会说些好听的话来让他们开心。 两兄弟显然很失望,不过小孩子就是,转眼就将难过给抛在脑后。一小会以后,二虎又有些得意道:“阿小哥哥,我们送给你的小风车,你可要好好保管哦!爹爹做的!可漂亮了,集市上要卖两文钱一个呢!” 白阿小慎重地点头,而后便也想送他们点什么。白阿小爬起来,把自己的包袱拿过来,想看看里边有什么小玩意可以送的。不过烛火有些暗,白阿小没看清,他拿的是叶乾元的包袱。 打开一看,面上赫然躺着的,是一个有些旧的面具。 白底金纹,狐狸面具。白阿小记得,这是当年的檀越节叶乾元送给他的,然后他又像宝贝似得藏在了床底下。可现在,若不是再看到,他几乎要将这个东西给遗忘了。这面具保存地很好,还是像新的一样。叶乾元一直都带在身上,白阿小完全都不知道。 白阿小忽然就不敢伸手去触碰它,也不敢再往下看,不敢想起,那时候认真的写下的“叶”字,还有当年在竹林里,他偷偷藏着的粘在叶乾元头发上的竹叶。 回忆是两条湍急的河流,一条是甜腻的,一条是苦涩的。白阿小站在中间,无论投入那边,都会被铺天盖地的回忆溺的喘不过气来。 “这是什么?”大虎的呼声打断了白阿小的思绪,他回过神,正想阻止,大虎已经将那面具拿起来扣在脸上了。 二虎拍手道:“是狐狸!哥哥连狐狸都不认识,哈哈。阿小哥哥,这是你要送给我们的吗?” 白阿小看着二虎脸上兴奋的表情,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大虎扶了扶带着并不稳的面具,道:“可是我带着有些大呢……” 白阿小不经思索地脱口而出道:“我重新送你一个好了!” 两个小娃儿并没有在意。大虎没有留恋,又将手中的面具放回去,笑道:“那阿小哥哥送我们什么?我最喜欢玩具了!” 可是,除了这个,白阿小还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以送给这两人的。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明日可以带着两个小孩到城里去,给他们买点什么…… “算了……这又有什么,总之都过去了。留着有什么意思,早晚,都是要分开的……”白阿小喃喃自语,拿起那面具,塞到大虎怀里,道:“我也没有其他可以送给你们的了,若是你们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吧。” 第三十四章(下) 两个小娃儿还是收下了面具,玩了一会儿就困了,慢慢地睡了过去。大虎手上的面具“啪”一声摔在了地上。白阿小有些心疼,赶忙下床捡起来,幸好没有摔坏。白阿小将上头的灰给搽干净,然后轻轻地叹气,将面具放在大虎的胸前。 与此同时,叶乾元正在同宋嫂道别,他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这次要多谢嫂子一家了,这些留着给两个孩子买些吃的罢。” 宋嫂一看这么大的一锭银子,当时就吓着了。她最初帮叶乾元他们只是出于善良的本性,也并不是为了钱。可后来见两人衣饰华丽,举止不俗,便也知道这不是普通人。她想过叶乾元会给他们家一些答谢,只是没想到叶乾元出手竟然这样大方,这些钱将他们家这小院子买下来也绰绰有余了。这么多的钱,她反倒怕了不敢收,支支吾吾道:“这、这钱太多了!我们也没帮多大的忙,给你看诊的是全叔……” “这是全叔的诊金。”叶乾元又拿了锭银子出来,道:“嫂子,你就莫要推辞了,你们救了我一命,这些都是你该得的。” 宋嫂并不是个扭捏的人,最终还是大方地收下了。 送走了宋嫂,叶乾元便躺上了床,不过许久都没有睡着。白阿小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总是很难入睡的。于是他披着件外衣便起身,去了白阿小那件屋子。 两个熟睡的小娃儿早就被宋嫂抱走了,而白阿小也睡着了,屋里没有点灯,小窗子照进来的月光映衬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朦胧。叶乾元温柔地看了许久,才回了自己的屋歇息。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第二日早晨用过早膳食以后两人便准备出发了,白阿小将包袱递给叶乾元的时候,似乎有些想说什么话,一直都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可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太阳渐渐热了起来,叶乾元怕白阿小渴,便想从包袱拿水袋出来让他解解渴。刚一打开包袱,叶乾元脸色就变了,焦急地在里面翻找起来。 白阿小一看他的动作,心一下就提起来了,紧张地说不出话。 叶乾元满脸是汗,抬起头,正好对上白阿小心孤意怯不断躲闪的目光。叶乾元强做镇定,问道:“你把那面具,丢了吗?” 白阿小赶忙摇摇头,道:“怎么会!没有!” 叶乾元顿时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你拿着也好。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东西。” “我……”白阿小并不想说谎,顿了一下,还是开口承认道:“我把那个面具,送给大虎二虎了。” 叶乾元觉得眼前一整眩晕,仿佛劈头盖脸的冰雹就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竟然……竟然那么轻易地就将那面具,随手送给了小孩当玩具。 白阿小不知道,是这个面具对叶乾元来说,有太多的意义。是这个面具让叶乾元看清了自己的心,陪伴了叶乾元在边城的一整年,同时也抚慰了叶乾元在失去白阿小那段时间的心痛和无助。最重要的是,就是这个面具,叶乾元才真正感受到白阿小对他的,最纯粹,最动人,最深刻的爱。这就是曾经白阿小对他爱的象征。 可如今,他转手就将这面具送给了别人,就像他丢弃了两人间的誓言和爱。 许多事地涌上了心头。叶乾元想起白阿小背着他和叶承德在一起了,想起白阿小根本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便喝下了醉生梦死,想起白阿小决定要离开他去升仙,想起这一路上来的冷漠和抗拒,想起白阿小迷离中要去吻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妖精,想起在他病重的时候白阿小默不作声地丢下了他……他知道很多事情都是都是他自找的,可是他还是没有办法不心痛,没有办法不委屈,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汹涌的泪。 叶乾元身子一晃,便跪在了地上,双手捶地疯狂地嚎啕大哭。他的初阳,动人的初阳,乖巧的初阳,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初阳,怎么可能这么狠心…… 白阿小吓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叶乾元。这是白阿小第一次看到这样失控的叶乾元。他全身都在发抖,整个人都笼罩在巨大的悲伤中,这恸哭声似乎能直射到人的心底,让白阿小的心忍不住地悸动和难受。 “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叶乾元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嘶哑而艰涩地吼道:“你为什么要喝那什么破酒!你怎么就不能等等我!” 白阿小忽然感到自己的脸上麻麻的,抬手一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也流泪了。 “叶乾元,你站起来。”白阿小定了定神,擦干眼泪沉声道:“你站起来!” 叶乾元根本不回答他,继续嘶吼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怎么可以不爱我!” 白阿小慢慢地跪在叶乾元的对面,用力抬起他的肩膀,强迫他与面对着自己。 叶乾元的脸上爬满了泪,看上去十分狼狈,他两眼无神地望着远处,继续悲伤地控诉:“你好狠的心!你……” 话还没出口,白阿小狠狠地堵住了叶乾元的嘴唇。他再也受不了叶乾元说的话了,每句都戳到他心里让他无比地难受。他唯有止住他的话,才能止住不断涌出的悲伤。 在这一刻,许多事情他都想明白了。若是醉生梦死真能断情绝爱,那这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了,也不会留下那么多或凄美或惨烈或温情的故事了。 情就是这般,无法逃离。她一旦在你心里扎下了根,便再难除去,即便强行折了她的枝,断了她的干,也无法拔出她的根。她一定会在再次遇见那个钟情之人的时候,慢慢地再次生长出来,枝繁叶茂。与钟情之人心中的情痴痴缠缠,再难分离。 可再难舍难分,终究抵不过命运的弄人。天各一方,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叶乾元不明白这一吻的含义,但他能感受到这一吻里的绝望和哀伤。他渐渐地,止住了哭泣。 白阿小轻轻地放开了他,凄然道:“叶乾元,我们不要闹了好不好,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第三十五章(上) 叶乾元对上白阿小的眼睛,还能说什么?惟有拥住他,用炙热的吻将心中的缺口填满。 只要此刻就好。 仲夏来临之前,两人终于到了储明。这储明烟雾缭绕,风景绝艳,峰峦雄伟,奇花异草比比皆是。一条蜿蜒的小河从三上淌下来,沿着河,有一道石阶。两人顺着石阶一点点往上。 山脚下还有些来来往往的人,可越往上走,越加地寂寥无声,鸟兽绝迹。这是仙山,有无数的仙缘,也有无数的危险,寻常人根本不敢上来。 山并不高,过了午时就到了登顶前最后一处陡崖。在这里,河水形成了一道小型的瀑布,激荡的水流发出响亮的的声音,水雾扑在脸上凉凉的。 瀑布下又一小块空地,上边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三思”。 白阿小伫立在那块石碑前,目光深邃地看着那两个字。 叶乾元感觉到白阿小有些沉重,便故作轻松地道:“不认识么?看这么久。” “才没有,我认识的。”白阿小回过头,冲他眨眨眼。 两人相视而笑。 看上去还是幸福的。仿佛他们只是来这里游山玩水,而不是正在迈向天各一方的永别。 叶乾元上前一步,握住白阿小的手,走在他的前面。其实他的心中已然有了定数,他知道自己不能放手。 前方,若是汪洋,他陪他淹没。若是火海,他陪他燃烧。 白阿小安静地走在他的身后,带着些悲凉的微笑。 越过这陡崖,视线便开阔了,山顶起伏不大,一眼望去,入目的是一间小茅屋。 “这……居然还有人住?”白阿小有些奇怪。 两人走上前去,而后便看见了一道悬崖。有一个人正站在那悬边上。回头正在看这白阿小和叶乾元。那是个道士,约莫三十来岁,头发和胡须都十分稀疏,身形消瘦矮小,看上去有些羸弱。 那道士瞟了白阿小一眼,微微皱眉。又见目光移到叶乾元身上,上下打量一番,而后露出有些轻蔑的笑意。 白阿小瞄了下那人身前的悬崖,连脚都有些软。那下边是浓重的,翻滚着的云海,不见尽头,也不见边界。这里没有任何标记,白阿小却知道了,这就是舍身崖。 这里那么神秘,庄严,又令人胆寒。不论你是谁,在这里都可以有决断。上天或是入地,极乐登仙,或是灰飞烟灭,就在纵身一跃之间。 这看是纯粹的云层下面,不知埋葬了多少尸骨。 站在崖边的人,都已经都准备好了,要跳下去。他眼里闪烁的是疯狂的,决然的,不顾一切的光芒。可白阿小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修为还差得远,这一跳,必死无疑。而且似乎他自己也知道,他根本已经疯了,执念入心,贪嗔痴欲几近魔障。 白阿小看着眼前的人,心狂躁地颤抖起来。他的不安太明显,很快便感染了叶乾元。立刻拽紧了白阿小的手,将他拉过来,更靠近自己, “你……”叶乾元望着那道士,刚吐出一个字,他便开口道:“别说话。”而后便回过头,张开了双臂。 “不要!”白阿小恐惧地叫出了声。 那道士不为所动,轻盈地向前倒去。 白阿小飞快地冲上前去,想要抓住他。可太晚了,他们只能趴在崖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下坠。片刻后,云层下发出刺眼的光芒,巨大的火舌蜿蜒向上,如一条巨蟒,瞬间便将那渺小的身影给淹没在其中。 他发出尖利凄惨的哀嚎,响彻云霄。可那火舌并没有放过他,完全将他包裹在其中。他甚至还来不及挣扎,身体已经开始在这火中融化。 “阿小,别看。”叶乾元飞快地捂住白阿小的眼睛。 可叫声还在,惨烈无比。白阿小不可抑制地全身发冷同时激烈地颤抖。 “阿小,别怕,我在……”叶乾元紧缩着眉头,持续地叫着他的名字:“阿小,阿小,阿小……” 慢慢的,那惨叫声隐没在了叶乾元温柔的呼喊中,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叶乾元慢慢地松开了手,将白阿小从地上拉起来。 白阿小的身体像被抽了骨头般绵软,眼神也涣散了,颓然地跌坐在地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一个人死在他的眼前。不仅是肉体,三魂七魄一并都消亡,这世间再不会有他存在的痕迹。 而那个夺走了他生命的舍身崖,也是白阿小要面对的…… 他忍不住伏在叶乾元的肩头,低声啜泣起来。 “阿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别怕。”叶乾元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将手心的热量传递给他。 白阿小一直哭,到后来嗓子都哑了,眼泪也干了,身体还一直抽动着。叶乾元一直轻声安慰着他,直到白阿小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慢慢地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叶乾元轻轻地将他抱起来,往那间茅屋走去。 屋子很小,只一桌一椅一床一箱。床被是素色小花的棉布,桌上放着只粉彩花瓶。花瓶里的花已经干了,可桌上的灰并不多,床单看上去也干净。这房子的主人应该是暂时离开,有一阵子没回来了。刚才叶乾元还以为这件茅屋是那个道士搭建的,后来进来看到这屋干净素雅,并不像那道士那样疯狂的人的居所。 叶乾元将白阿小放在床上,为他盖上薄被。睡梦中白阿小仍旧皱着眉头,惊恐还未散去。叶乾元心疼不已,俯身在他的额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白阿小到傍晚都还没有醒过来,叶乾元想着他是吓坏了,便了不叫他。自己小心地爬上了床,睡在他的身侧,将他搂在怀里。白阿小稍微地扭动了下身体,似乎要舒服了些,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第三十五章(中) 是夜,月笼银纱。两人相拥着,睡得很沉。 在他们都没有知觉的时候,渐渐有一个纤细人影向他们走来,朦胧的月色下,看不真切。 “你回来了……”是个女子的幽怨的呼喊声:“你终于回来了……” 两人猛地惊醒,一同支起上身往声音的来源望去,而后便呆住了。向他们走来的,是一个在暗夜中泛着微微白光的影子。只能说是影子,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她的身子是透明的,穿过她的身体,可以清晰地看到后面的一切。她的脸,她的衣着,统统都看不清,只能从那身形判断,是个娇小的女子。惟有那双眼睛是亮的。动情的,柔情的,深情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叶乾元。 不是人,也不是妖,她只是一缕残缺的魂魄。 她对上叶乾元的眼睛,快步上前,就想来拉叶乾元的手。可她刚迈出一步,叶乾元周身便闪现出金色的光圈,狠狠地将她给弹开。 叶乾元有龙气护体,她这样的游魂,是根本不能靠近的。 她一声惊呼,而后捂着胸口倒退到了墙边,缩在墙角无助地自语道:“不是他,又不是他……” 两人莫名地对视一眼。而后,叶乾元继续将白阿小护在身后,有些戒备地看着她。白阿小耳中回荡着这凄切的叫喊声,心里渐渐地泛起不忍。在她慢慢平静下来以后,柔和地低声问道:“你在等谁吗?” 她抬起头,将她看不清面目的脸对着白阿小:“你见过他吗?” 白阿小疑惑道:“谁?” 她答:“我相公,我一直都在等他,等了好久……” 白阿小移到床沿边,准备下床,叶乾元赶忙拉住他,神色十分担忧。白阿小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摇摇头低声道:“没关系,她伤不了我的。” 叶乾元的眼里瞬间闪过一丝失落。白阿小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有些胆小怯懦的小狐狸了,他已经不再需要叶乾元的照看和保护了。 叶乾元慢慢放开了手,跟在他身后。 白阿小走到她跟前,道:“你自己能起来吗?我拉不到你的手。” 她摇摇头,缩在墙角,说话似乎有些吃力:“就这样就好,捂着心口才不会那么难受。” “那……这是你的屋子吗?”白阿小小心地问道。 “是我和我相公的家……很多年前……他亲手搭的。” 白阿小点点头,她继续道:“很久……都没有人来。我都快忘记怎么说话了。还好,又见到活人了……我有好多话要说,你们听我说好不好……再不说,我怕就没机会了。” “嗯。”白阿小俯下身子,盘坐在她的对面。 她浅浅地笑了,音调如清泉般悦耳。 “你的眼睛,很温柔,他好像就是这样的。”她是对着叶乾元说的。 叶乾元没有搭腔,白阿小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出声。 她低语道:“可是我等的太久了,久到,连他的样子也记不得了。” “有多久了?”白阿小小心的呼吸,只怕自己一口气,就要将她吹散了。 “可能是几百年罢,或者,可能有一千年了。我也记不得了。” 几百上千年,她等那个人,早就不知轮回到哪里去了。白阿小皱了下眉,有些哀伤。她等着的那个人,也许负了她的等待。白阿小曾经听一棵桃树精讲过很多关于情爱的故事,故事里的人不论是青春少艾或是垂垂老矣,在情爱中,总是死去活来,无可奈何。不论情爱带给他们的是欢愉还是痛苦,总是挣脱不了。 起初白阿小并不相信,直到后来遇到了叶乾元。 “他为什么,不来找你?” “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以为,是他负了我……”她那双晶亮的眼睛,也渐渐暗了下去,慢慢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他没有负我。是我负了他。我们,已经说好了的,我说了再不想那些成仙的事。与其在那冰冷无情的天界,不如与他生生世世长相厮守。我说了,不论轮回多少次,我们都要在一起。我们一起回了家乡,屋前种着依依杨柳。他说,我们会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他说……” 她似乎在流泪,声音有些哽咽:“可我……终究还是负了他,我没有守信,我像那嫦娥一样,奢望长生不老,厌倦了世俗人家的繁琐,我最终还是决定要离开了他。” 听到这里,白阿小和叶乾元都忍不住呼吸一窒。没想到,他们的故事,居然是这样。 “他当时很生气……生平第一次,他骂了我。他骂我狼心狗肺,他还说,不管我跑到天涯海角,他都会把我抓回去……当时我很害怕他的纠缠,我还打伤了他。然后,我又回到了这里。我很兴奋,我知道,我马上就可以登仙了。想过我会永远青春貌美,想过我有永生的生命……我想过很多,唯独没有想过,我会不会后悔。然后,我轻轻地跳了下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片刻以后,我几乎已经看见了南天门的天兵。可就在那一瞬间,我后悔了。他温柔的眼睛不断在我脑海中浮现。我很害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在最后一刻,我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可是已经太晚了,我的三魂七魄,都已经入了天界。这个时候才反悔,只有……灰飞烟灭。” “可是,这怎么可以呢,我用尽毕生的修为,只求逃脱。最终,我还是从那崖底爬了上来。但……我的魂魄已经只剩这最一丝了……而且,这一丝魂魄了太过虚弱,被执念牵绊,根本不能离开这里。于是,当时他骂我的话,竟然成了如今我唯一的念想。” “我等着他呢……等着他来找到我。可他……为什么还不来呢?我等了好多年,等来了很多人,可唯独,没有等到他……他在哪里呢……” 天色渐渐明朗了起来,白阿小和叶乾元都静静地听着她像是哭泣般的低语。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憔悴,晨光从小窗中泄进,照射到她的脚上,立刻冒起一阵白烟。 她吃痛地缩回了脚,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白阿小着急起来,大声喊她:“太阳要出来了,你快躲起来!”叶乾元也有些急了,又不敢靠近她,只能附和着白阿小道:“你傻了吗,还不起来。” 可她却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悲伤之中,对两人的话丝毫没有反应。 叶乾元咬牙,气愤地大吼道:“你已经辜负了你相公一次,现在,还要辜负他吗?” 她终于慢慢地有了反应,抬起头看叶乾元。 “你不等他了吗你若是就这样,连最后一缕魂魄都散去了,他再去哪里找你?你们不是早就说好了……生生世世,与尔偕老……你好好地起来!把这最后一丝魂魄留着,等他,等着他!”叶乾元越说越激动,嘴唇不断地颤抖。 白阿小愣愣地起身,看着叶乾元怒睁的双眼。 她愣了许久,在那束晨光再次照射在她的身上时,她站了起来,什么话都没有说,化作了一缕白烟,飘进了那桌上的花瓶中。 屋里除了叶乾元激动的呼吸声,便再没有声响。 白阿小张开双臂,轻轻抱住叶乾元。叶乾元没有动作,闭着眼还是不断地喘气。 “我渴了……”白阿小抬起眼,对叶乾元笑笑:“你去打水。” 叶乾元回过神,用力抱了他一下,柔声道:“好,你等着我。” 白阿小走到床边坐下,摇晃着两条腿,道:“这可是水源头,你莫要弄脏了。” “怎么会。”叶乾元拿过水袋,冲他温柔地笑,而后转身,出了房门。 在他走了之后,白阿小慢慢地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步步地往那悬崖边上走去。只差最后一步,他停住了。 白阿小看着脚下翻滚的白云,心中涌动了万千的情绪。 他的身后是整个红尘世俗。他的过往,他爱过的人,恨过的人,一一在眼前闪现。再走一步,这些,都将成为前尘。他会得到永恒的生命,当然,还有永恒的孤独。 他会后悔吗?会在最后一刻不顾一切地逃离吗?或者是在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中魂飞魄散? “阿小,水打来了,你要喝吗?”叶乾元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情意绵绵。 白阿小回过头,无声地看着他。他的脸上带着无尽地情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地微笑。他的眼睛,还是如往常一样深邃迷人。 白阿小想起“她”说的话,这样温柔的眼睛,我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白阿小慢慢转身,叶乾元这才看见,他的手上,拿着只面具。 白底金纹的狐狸面具。 “你看到了。”叶乾元低头笑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白阿小答道:“那天夜里,你偷偷跑回宋家将他拿回来,我就知道了。” 叶乾元不再答话,继续微笑。 白阿小慢慢地也露出了笑脸来。他很久,没有这样释然地,自在地笑过了。一如当年初见,纯粹童真。 下一刻,他手一扬,那面具在空中扬起一个弧度,而后便迅速地往那悬崖下掉落。 第三十五章(下) 叶乾元当即飞奔上前,白阿小根本没看清他的动作,只感到耳边一阵风声呼啸而过,叶乾元已经从那断崖处跳了下去。他的身影像是一片落叶,飘零在白阿小的眼前。 白阿小的目光随着他而去,在他下落的那一刻,白阿小来不及惊诧,心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惶恐和沉痛之中。 那双柔情似水眼睛,可能就要在这无情的天火中化为灰烬了。 白阿小什么都没想,扑身上前跳跟着了下去。 在那面具跌落深谷之前,叶乾元终于伸出手稳稳地抓住了它。可他的身体还在迅速下落,能感到那云层下暗涌的热流快要将他吞噬。叶乾元粲然一笑,而后便等着那滔天的火将他吞灭。 "叶乾元!"耳里传来白阿小焦急的呼喊,由远及近,而后是有些惊恐地尖叫声,白阿小也跳了下来。 此刻叶乾元已经找不到任何语句能形容他此时的满足的心情。这也算是,生不同期死同穴。叶乾元坦然地闭上了眼睛。 白阿小感觉到,叶乾元根本就是在一心求死。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叶乾元,握紧了双拳。而后迅速地掐诀念咒,像一道光一般飞抵叶乾元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声喊道:"别死!" 再白阿小触碰到他的这一刻,叶乾元的眼睛里,迸发出斑斓耀眼的光芒。他把面具往怀里一塞,迅速环住白阿小的腰,另一只手抽出绑在小腿间的短刀,用尽全力像崖壁狠狠地扎进去! 那短刀在崖壁上划出深深长痕,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而后两人下落的速度减慢。叶乾元面目扭曲,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吼叫,而后手腕用力,将刀柄由上而下倾斜,那刀便在崖壁中扎入更深,片刻后下坠终于停下了。 白阿小紧紧地环着叶乾元的肩膀不让自己下落,脸埋在他的胸前,有些惊恐地颤抖。 漫漫无边的惨白的云,寸草不生如同玄铁的岩壁,两个人悬在其中,显得格外渺小。 “别死。”白阿小慢慢睁眼,认真地看着叶乾元的眼睛。 “好。”叶乾元抓紧了刀柄,咬牙应声。 而后便从下面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两人同时低头向下看去,脚下的云层开始呈旋涡状凹陷,中间透出暗红色的,灼热的火光。一点点变得更亮,最后将这片天都染成滚烫的红。 白阿小皱眉,坚定地望着叶乾元,道:“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叶乾元没有说话,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上。此刻他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稍不注意便会抓不住刀柄。他额上的汗也不断地淌,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似的。 白阿小喉头哽了一下,镇定了自己的心绪,而后开始念咒。叶乾元感到手上劲道一松,两人已经慢慢地浮在了半空,可是并没有动。 就在此时,脚下宛如盘龙般的火柱缠绕着,翻滚着,飞速地像两人袭来!两人很快感觉到了剧烈的灼热和疼痛,叶乾元双臂收紧将白阿小护在胸前,白阿小还没有被烧到,可叶乾元的脚掌已经触到了那天火,只是一小点,便叫他痛不欲生,鞋袜也迅速地燃烧起来。叶乾元一声闷哼,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白阿小嘴唇更快地开合,就在那火舌舔舐到白阿小的肌肤之前一刻,他们终于猛地向上飞升,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逃了出来! 火舌紧跟不放,直到两人冲出了悬崖,狠狠地摔倒在地,相拥着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叶乾元忍着脚上的剧痛,尽可能地护住白阿小。最后两人终于停了下来。 惊魂未定,顾不上被撞击到受伤的部位,两人支起上身同时往崖边望去。火舌将像滚水不断奔涌,又如灵蛇般扭动,可怎么也绕不过那倒悬崖边。最终也慢慢消散下去,刺眼的火光一点点暗淡,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九死一生。 叶乾元脚上的刺痛将他的神智给拉了回来,他低头望了一眼,火苗已经熄灭了,可灼烧的疼痛还在继续。叶乾元顾不上许多,赶忙扑上去检查白阿小,急道:“阿小,你伤着了吗?” 白阿小一把抓住叶乾元的肩头,委屈地看着他。 叶乾元急了,上下打量了一圈,白阿小除了手掌被擦伤了些,并没有大碍。叶乾元松了口气,颓然地往后一倒,从怀里拿出那面具检查了一边,还是好的。叶乾元一笑,又将它放回了怀里。 然后白阿小才看见,叶乾元两只脚从脚掌到脚腕的鞋袜都已经被烧得斑驳,透出来的肉是焦红色的。 白阿小的心凉了一截,心疼难过,又愤怒地说不出话来,嘴唇不断地蠕动着。 叶乾元嘴唇苍白,脸色有些灰暗,有些无力道:“阿小,我有点站不起来了,你扶一……” 话还没说话,白阿小突然打断了他,带着哭腔恨恨道:“你在干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 叶乾元一惊,支起上身慌乱地看着白阿小的脸,问道:“怎么……怎么了?” 白阿小咬了下嘴唇,委屈地差点掉下泪来:“你为什么要跳下去……一个面具而已……” “阿小……”叶乾元安抚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道:“我说过我不会放手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不仅仅是为了这个面具。” 白阿小鼻头酸酸的,满心都是动容与心疼。叶乾元的眼神太认真,直射到他的心底。一直以来,白阿小都认为自己从来没有对不起叶乾元,到现在这一刻,他想起来,他也有对不起叶乾元的事。 那就是,他擅自决定了两人的未来,喝下了那醉生梦死。 也许是一时冲动,也许是太伤心,当时就那么喝了下去,只求一时的解脱。然后又折腾了叶乾元这么久,白阿小能感受到他的深情,也能感受到他的伤心。在叶乾元这些日子的陪伴中,白阿小最初从庞山出发时那种坚定的想要登仙的心情已经慢慢的迟疑了,动摇了,特别是在听到“她”那么遗憾又凄凉的故事以后。 相爱的人,不应当彼此折磨。 叶乾元出现在白阿小身后的那一刻,他的心意就已经定下来了,他无法放下叶乾元,不能看不到那双温柔的眼睛。那狐狸面具,不过是代替他去完成那不能实现的心愿罢了。 很明显叶乾元误会了白阿小的意思,然后,用行动表面了自己的心意。 我答应过你,我不走,我永远都不走。白阿小的心好像一下就豁然开朗了。做出了决定以后,曾经犹豫彷徨,阴沉压抑的心情都不复存在,他好像回到了当年,认真爱着叶乾元的时候,那样欢愉和幸福。 不,历经过磨难和痛苦的爱,沉淀的越加纯粹和深厚,他相信此后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他们分开。 白阿小俯下身,一把抱住叶乾元,此刻他的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又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他犹豫了瞬间,还是担忧着叶乾元脚上的烧伤,便起身道:“你脚还伤着,我不会弄……你快些自己检查看看。” 叶乾元此刻也疼的满头是汗了,没精力再管其他的,抓着白阿小的手爬起来,皱眉打量着两只脚的伤。还好,只是烧着皮肉了,疼是钻心的,不过伤的并不严重。 白阿小紧张地看着他的脸色,道:“怎么样了?” “没事的,阿小,不严重。”叶乾元抬头对他笑笑,宽慰道:“我现在要处理伤口了,你能帮我吗?” 白阿小赶忙点头。而后便在叶乾元的指示下,帮他打水洗伤口,采草药,最后又将叶乾元背会了茅屋里躺在床上。 白阿小有些担心,本想下山去寻大夫,不过想着没人愿意上山了,又想这山上的仙草倒是比寻常草药有效的多了,于是便打消了这样的想法。 叶乾元可能是疼厉害了,又累的不行,一会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他混沌地说了一句:“初阳,别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白阿小在心里回答,并不让叶乾元听到。 白阿小知道自己不应该计较得失,也知道叶乾元为了曾经做错的事付出了很多代价,忍受了许多伤心。 可是,这一切也改变不了叶乾元曾经是个混蛋的事实。 白阿小决定,不能再叶乾元伤心。可是,可以让他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再持续久一点。白阿小勾勒着叶乾元安睡的眉眼,心中柔软温暖地像天边的云。 两人便在这茅屋里住下了。白阿小已经决定了,等到叶乾元的伤好了以后便下山,往后再不踏足这里。不过他并没有告诉叶乾元。 有些遗憾的是,“她”再也没有出现过。白阿小知道,“她”一定在安静地,好好地等着那个人。“她”和那个人,一定也会幸福的。白阿小认真地祈祷着。 十来日以后,叶乾元的脚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能够下床一瘸一拐地走路。 那夜两人相拥着,小声说着话,很快就陷入了沉重的睡眠之中。 而后白阿小便开始做梦了,梦到的是他最想念,同时也最不敢面对的人,白爷。 白爷站在一片茫茫的白色之中。他脸上的表情冷冷地,目光却是柔和的,温情的,甚至还有些哀伤。白阿小就站的远远地看着飘忽不定,若隐若现的也。 “舅舅,我不能离开他。”白阿小对着他喊道 “嗯。”白爷只是微微点头。 白阿小慢慢地浅笑起来,他想,他不需要多说什么了,舅舅都会明白的。 白爷的声音从很远处飘过来:“我去见过孟青了,他以后,不会在成为你的障碍了。他在望云观,他倒是真的放下了……” “所以往后你自己好好的,莫要伤心了……我不能再护着你了……” “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件事可以为你做……” 白阿小看着白爷的身影渐渐靠近,可越是靠近,他的脸,他的声音却越来越模糊。 “阿小,有些疼,你准备好了吗?” 随后白阿小便感到一阵无法形容的痛从他的脊背涌出遍布全身,白阿小张张嘴,想要哀嚎却不能发出声音。 在白阿小觉得自己就快疼死过去的时候,那疼痛忽然就消失了。他的身子变得很重,不断地下沉下沉下沉…… 沉到了柔软的床铺里,叶乾元就在他的身边。 白阿小猛地睁开了眼睛—— “舅舅!” 叶乾元闻声便立刻惊醒,直起身问道:“怎么了?阿小?” 白阿小看他一眼,飞快地掀开薄被下床,疯狂地往屋外跑去。 哪里都没有白爷。白阿小恍惚间觉得他似乎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在眼前闪过,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他呆呆地站立在这月朗星疏的夜色里,哀伤不能自已。 从此,他再不是那个有着火红色皮毛的小狐狸了,他的小爪子,毛茸茸的尾巴,都不再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而已,他会经历人世间的凡尘俗世,会有生老病死,他有数十年的寿命…… “阿小!阿小!你没事吧!”叶乾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正一瘸一拐地想白阿小走来。 白阿小回头看他,心中的悲伤便冻住了。这个俊朗的男人,白阿小深深爱慕着的男人,他的脸上满是担忧和关切,还有数不尽的深情缱绻。就是他,在此后的数十年生命中,甚至不论是今生或是来世,不论灵魂如何轮回,白阿小相信,自己一回头就可以看到他。 “舅舅来过了。”白阿小对着他,笑的乖巧动人。 叶乾元立刻更加紧张了起来,一蹦一跳地赶到白阿小面前,急道:“他、他来干什么!”叶乾元只怕他会再次将白阿小带走,心慌地抓紧了白阿小的手,额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渗了出来。 白阿小抬头,含笑地看着叶乾元的眼睛。 要不要告诉他呢?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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