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座锦绣小城, 一对竹马的故事。 受有点懒散傲娇 攻稳重温柔忠犬。 攻宠受,1V1,生活文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陶承柏,郑陆 第一章 午后,烈日炎炎。 郑陆终于被楼下忽然又高涨起来的一阵搓麻声给吵醒了。 打麻将就打麻将,这么吵吵是想闹哪样啊。把头掉个方向看了看外面,阳光亮得晃人眼。伸手擦了一下嘴角,一大片的口水。咝!一阵剧痛。睡醒了,该死的牙疼又回来了。 郑陆懒懒地下床,汲着拖鞋到了浴室,镜子一照,长智齿的半个腮帮子已经红肿了,比睡前更严重了,一碰就疼。另外半张脸上则是密密的凉席印子。真好看。 糙了! “饭在厨房,要不要吃一口。牙还疼不疼了?”郑妈见儿子下楼了,招呼了一声,手上又去摸了一张牌。 “哦。”郑陆含糊着应一声,往客厅里几个只要坐倒了摸上麻将就不用挪地方的中年妇女们瞟了一眼,坐到玄关的台阶上换鞋。 “脸怎么好像肿了……幺鸡……过来我看看。” “没事儿。”说着开门就要出去。 “去拔了吧。让承柏带你去。” “哦。”郑陆随口应付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了一句:“他什么时候走的?” “你刚睡就走了。” 外头果然是热气腾腾的。郑陆差点被热浪给逼退回空调房里。院子里大杨树上的知了吵得人脑仁疼。 大太阳底下闷头往前走。往陶承柏家去的路,郑陆就算闭着眼也能走到,从小到大,小二十年,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了。 进了院门,先绕到车库去看了一眼,陶承柏的宝贝机车果然不在。 郑陆把一对漂亮的杏仁眼眯紧了,弯起食指,刮了一下下巴上汇聚的汗珠子,直接擦到短裤上。嘴角一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拨了陶承柏的电话,怕耳上的汗粘到手机上,只远远悬在耳边。 “在哪?” “我这正处理事呢……”陶承柏有些吞吞吐吐的,“你这会怎么没睡觉,牙还疼不疼?” 郑陆冷笑一声,也不问他在处理什么事情,心里却是已经猜出了八九分。 “疼死了,现在脸都肿了,马上就去拔掉。”说这句话之前郑陆还没有想去拔的,本来想去药店买点止疼药吃吃对付对付,心想过两天还不好么。可是这句话说出来以后,拔牙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而且立刻就要去给办了。与其这么疼来疼去的,干脆一次了断疼个够。 “你现在在哪呢?”陶承柏声音有些着急了,他知道郑陆从小到大一怕疼,二怕热。 “路上。”郑陆说完就把电话掐了。一路上任电话在口袋里怎么震,也不再瞧一眼。 到路口等了半天也没有出租车,只能耐着性子走了一段到公车站坐公交。 正是盛夏,这个点车上只有零星几个人。虽然号称是空调车收的的是空调车的钱,但是这会子就算没有什么乘客车窗也都是打开的,热风呼呼地吹进来,车里一股子难闻的焦皮子和汽油混合的怪味。郑陆一手虚扶着红肿的腮帮子,一面把眉头皱成个死疙瘩,只半个屁股坐在座位上,因为车窗上到处都是汽车空调滴下来的水珠子。 出了老城区车子就上了大桥。远远地就能看到河对岸林立的十几排崭新的楼房,那是暑假前刚竣工的锦绣华庭小区,听说目前房子正大卖特卖,二期也热火朝天地盖起来了。 过了大桥就是锦绣华庭站,车门一开,上来一个男人,一看就是工地上干活的,裤腿上沾满了白石灰,肩上还扛着两根锈迹斑斑不长不矬的铁管。 胖司机立马扯着破锣嗓子用锦绣当地话喊起来:不能上,这个不能上空调车,等下一班一块钱的。 男人:为啥? 司机:这是规定,赶紧下去。 男人:这是啥规定啊?昨天我也坐的这路车。要不起一份货票? 司机:不行就是不行,快下,这一车人等不起你。 男人:大兄弟行个方便吧。 司机:谁跟你称兄道弟的,也不仔细瞅瞅你自己。 男人: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司机:跟你这样的还用客气,客气请你下去你非站这找不客气。 男人:我这样的是啥样啊?我今天就非坐不可了。 …… …… 五分钟以后,胖司机推开车门跳下车,反手砰一声将车门关得震天响。也不理会车上其他的乘客怎么叫骂吵嚷,站在大太阳底下,竟掏出烟来点上,龇牙咧嘴地抽起来了。 糙了。 郑陆扶着腮帮子,骂了一句,从座位上站起来,经过那个惹出事来的正气的满面绯红的男人身边,忍着牙疼没好气地说:不下去就找位子坐好。然后直接坐进驾驶室,挂档,加油门,方向一打,车子一下就窜出去了。 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胖司机叉着腿站着,手指夹着烟,楞眼望着车开走,然后骤然一惊,原地一蹦跶,撒丫子就追上来,在后面一边追一边骂。 郑陆虽然没有本,但是早就跟着陶承柏把车练熟了,这会子刚过了大桥,新城区的街道也宽,加上下午这个点车也少,开起来不要太顺手。 到了下一站,郑陆对着面前的按钮不问头青蛋肿啪啪啪就是一通乱按,前后门齐刷刷地开了,喇叭里也开始报站名。乘客该上的上,该下的下。 后视镜里那个胖子远远地落在后头,还张牙舞爪地边追边骂,满头满脑的大汗,那气息早已不够,声音都变了调:妈了个B的,给停下,要撞死人的…… 郑陆把车又开了一站,直接停到了大医院的门口,从驾驶室跳下来,三两步就窜进了门诊大厅。 锦绣县的机关行政单位现在已经全部从老城区那边搬过来了,县人民医院也是前年刚搬到新城这边来的,从外面看,几栋大楼很有几分摩登的气派,宽敞的大厅,干净的大理石地面能照出人影来,电梯直通楼上楼下。可惜医生还是那些个医生,老资格的渐渐退了休,新进来的也都是混不进省市的大医院的,越发得没了什么精湛的医术。 郑陆躺在怪模怪样的椅子上,被一管小灯光照着,大张着嘴,处于对疼痛的畏忌,心里着实有几分紧张。 女医生是个医学院毕业没多久的,皮肤倒是很白,中等个头,从郑陆进来两手就一直揣在白大褂的兜里,见到病人是如此一个标志周正的帅小伙,一时之间在心里忍不住赞叹了两声。 她从工具盒里拿出一个榔头一样的东西,和风细雨地说:“可能有些疼,忍着点啊。” 只一下,就把郑陆的冷汗全都敲出来了,尼玛这是敲锣呢?刚才打的是麻药么? 郑陆攥紧扶手,手心里全是冷汗,把面前的女医生祖宗十八代翻来覆去地问候了好几遍。终于在最后一下痛到极点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下意识一出手,一掌将女牙医推开,只觉触手绵软,隐隐竟有一股很强的反弹之力。女牙医还兀自拿着个榔头,那脸上已经是漫天红霞飞了。 郑陆被这一通疼痛折磨得够呛,中午因为牙疼也没有吃饭,肚子早已饿了,再看看外面的白花花的太阳,便站在大厅入口处的空调底下,再也不愿动一下了。 掏出手机来,有十几个未接电话,自然都是陶承柏打来的。虽然还置着气,但眼下更不想遭罪,便给陶承柏发消息:过来接我,在人民医院呢。 刚发过去,陶承柏就把电话打过来了。郑陆一把掐了,回道:老子刚拔了牙,嘴里疼着呢。 陶承柏立刻发了消息过来:马上到。 哼!郑陆从鼻子里细微地哼了一声,看来陶承柏是在新城这边不远。 正望着外面的大太阳出神呢,台阶下面走上来一个浑身乌黑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只两只眼白从一片糟黑里露出来,把一双脏手直直伸到郑陆跟前来:行行好,行行好。 郑陆伸手到裤子口袋里掏了一下,就两个钢镚刚才坐车了,便摸出一张五块的放到那双脏得看不出原样的手里。转开几步,接着看着外头发呆。 哪成想,这小乞丐每日里到处行乞,最是有眼力的,一见郑陆如此慷慨,又见他长得细皮嫩肉的,必是个有钱的少爷,便腆着脸跟了过来:善人,再给点吧,善人。 郑陆把嘴角往里一抿,后槽牙压了压嘴里那一团棉花,又把手伸进了口袋,摸出来一张擦汗用的雪白的餐巾纸,打开捧在手里,搁在小乞丐脸前,一低头,冲上面猛然吐出一大滩血红的东西来,把个小乞丐吓得跟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老远就听到一阵机车的油门声。陶承柏将车子子弹一样直冲到大厅台阶下面,一个漂亮的摆尾动作,将车稳稳停住。长腿一抻,将车腿子踢出来,潇洒地下了车。穿着灰色的机车裤更显得那一双长腿遒劲有力。 这么热的天,穿这么骚包给谁看呢,也不怕屁股上长痱子。 陶承柏拎着头盔两步就跨到郑陆面前,额前的头发已经整个汗湿了,完全没了造型。一抬手屈起两根指头将郑陆的下巴勾起来,贴着脸左右仔细看了。 “肿了啊,晌午还好好的呢。拔了?疼不疼?” 郑陆拿一双杏仁眼把他脸上的神情划拉了一下,扬手将那只爪子拍掉了,忍着牙疼吐了两个字:回去。 机车嗡得一阵风一样穿过大街,医院门前公交站台等车的人,整齐划一地对其行注目礼。 知道郑陆怕热,陶承柏并没有直接过大桥回老城。两分钟以后,顶着大太阳将机车驶进了县交通局的大院。 陶承柏把车停在楼荫里:“我上去拿钥匙啊,马上下来。”知道郑陆这会不高兴呢,说完也不等郑陆答应,胳膊夹着头盔颠着步子就上楼了。 楼里静悄悄凉阴阴的,这个点人估计全找地方猫起来打盹了。陶承柏直接拧开了出租办主任的办公室门,他表姐夫姚玉东上身只穿着背心正伏在沙发上睡得香呢,制服丢在一边的茶几上。车钥匙从上衣口袋里露出来。陶承柏拿了钥匙也不叫人,将头盔随手往沙发上一扔,直接到楼下取车。 陶承柏把车里空调打得高高的,绕到楼前,将郑陆这面的车门打开,又从车后座掏出一瓶矿泉水递过来。郑陆一猫腰坐进来,也不接水,大呼一口气。直接手脚摊开地靠到座位上。 刚开出交通局大门,陶承柏的电话就开始响了。一看,正是那个刚见过面的刘亚楠。刚才怎么就没想起来关机呢。 郑陆是最烦这刘亚楠的。 陶承柏挠了挠头,他这两天已经被这姓刘的缠得没了脾气。 “干吗不接?”郑陆懒洋洋地出声。 手机再次响的时候陶承柏只得按了接通,并开了外放。 “陶承柏,你在哪儿呢?怎么说走就走啊。” “我有急事,先走了。茶钱我已经付过了。” “……那好吧,下次……” “那什么,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清楚了,我对你没那意思。”陶承柏赶紧在郑陆面前重申立场。 “……我真没别的意思,难道做个朋友也不可以?” 刘亚楠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楚楚可怜了。刘亚楠是跟着父亲调职来锦绣县的,高二下学期进了他们班,对德智体美劳五项全能的陶承柏产生好感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只不过她韧性特别好,被明显地拒绝了也毫不气馁,还是隔三差五地想约陶承柏出去,很有几分牛皮糖的特质。 “不好意思,我开车呢。”陶承柏说着就利索地把电话掐了。往副驾驶看了一眼,郑陆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的,两条长腿从卡其色的短裤里伸出来交叠着翘在车前的台子上,因为副驾驶那边太阳西晒,那腿就斜着往方向盘这半边伸,随着车子行驶轻微地晃荡着,白嫩得跟五月里的两根水葱似的,让人恨不得伸嘴上去咬两口。 小时候郑陆是个标准的胖小子,圆滚滚的像个刚出锅的大白馒头。因为从小到大两人是一直在一起,就算变化了也不大显眼,陶承柏也记不得郑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往下掉膘的。只是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眼睛再也离不开他的时候,人就已经变成一个身量修长的大小子了,倒是脾气跟身材明显成反比地变化,真生气了能十天半月地不搭理人。 陶承柏长到十八岁的这一年夏天,因着心里那不为人知的隐秘欲望,最受不了的就是郑陆不搭理他。 第二章 陶承柏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是奔到楼上把空调打开。再下来的时候,看见郑陆还站在廊下,叉着腿站着,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正漱口呢,嘴里的水全喷到了小花园里的月季花上。 “外面热,还不进来。” “我现在饿死了。”郑陆还有些余气未消的样子,口气里又带着一点撒娇的味道,“中午牙疼没吃下饭。”牙拔掉了现在讲话觉得怪怪的,总觉得腮帮子那里少了一块。 外面大门响的时候,陶承柏正套着半截花围裙在厨房里给郑陆做菜粥呢,医生说刚拔了牙要吃冷流食。 一个白白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瘦高的小伙子,,身后黄色的面包车车门开着,座位上堆着十来箱不知道什么玩意。“陶承业不在家。”陶承柏一看就知道是找他大哥办事的。 那个中年男人满眼的精光,一听脸前的人直呼陶承业的名字,就知道肯定是家里人。那笑容就更加得热情饱满了,一个劲强调和陶总是说好了的,东西放下来就行了。这样的事是常有的,不过为了保险绝对是要打电话核实一下的。 “郑陆,郑陆!”陶承柏站在大门口的骑楼底下往楼上喊,他刚手机扔楼上了。 二楼阳台的推拉门开了,郑陆把一颗湿漉漉的脑袋探出来:“你丫嚎什么呢?” “你给哥打个电话,问下是不是有位姓周的找他有要紧事。” 郑陆往楼下看了一眼,知道是正事,便不再废话,回屋打电话了。一分钟以后才出来跟陶承柏说:收吧。 那两人便笑眯眯地把东西一股脑地搬进了陶家客厅,速度简直是快极了,临了又留下一个褐色的信封。陶承柏颠了一下,知道里面是张卡,等人走了以后便自作主张地拆了将卡揣进裤兜里。 “老子快饿死了。”郑陆冲完澡,套着运动短裤坐在床上,一边摆弄腿上的电脑。 陶承柏捧着一碗粥站在空调的出风口,手里调羹不停地翻搅着。 “你说大师兄这么做是不是黑了点啊。”郑陆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 陶承柏知道他说的刚才收礼的事。郑陆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喊陶承业大师兄。陶家上一辈人丁兴旺,光姑姑就有三个。小姑爷朱天明年轻时获过省里的武术冠军,结了婚以后办了一个宏坤武校,学校就在老武装部那边,环境非常不错。收了一帮学生,但是正儿八经的徒弟就只有他们这一挂人。郑陆小时候处于对武侠世界的无限向往也蹲过几年马步踢过几年腿,可是本身是懒散的性子,小时候又胖滚滚的练得着实辛苦,坚持了两年,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你觉得我哥会因为这么一点好处就把工程给他。如果给了他那绝对是因为他的东西质量过硬,收他东西只不过是给他面子让他安个心罢了。” 末了偿一口粥,确实不烫嘴了,才端给郑陆。站在边上看郑陆一扫平时的懒散劲吃得都有些狼吞虎咽的了,刚洗完的头发还没干,满脑袋支楞着,着实可爱,便弯下腰在郑陆白皙的后脖子上使劲咬了一口,被郑陆凶神恶煞地踹到了一边,这才笑着爬起来扒了裤子进浴室冲澡。 从初三那年的暑假郑陆在澳洲小姨那过了一个月回来以后,陶承柏就添了这么一个坏毛病,跟只啄木鸟似的私底下喜欢对着他乱咬乱啄的,不管怎么横眉竖目地警告他,过两天就又故态萌发。完全拿他没办法。 事实是在那漫长的一个月里,陶承柏跟掉了魂似,吃不好睡不香,连武校都提不起劲去了,终于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在一边想着郑陆怎么还不回来这日子真是无聊透了一边撸完一管的时候,少年陶承柏福临心至地参悟了他自己心底那隐秘的秘密。 微热的水流过健壮的胸,肌理分明的腹肌,流向欲望的中心,陶承柏闭上眼,脑海里呈现出方向盘旁边轻微摇晃的那一对嫩汪汪的细长的腿,手就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下面。 等陶承柏撸完了从浴室里出来,郑陆早已经吃完躺下了。因为午觉没歇好,这会子吃饱喝足牙也不疼了,便迷糊地又要睡着了。 陶承柏在郑陆边上坐下,用毯子把人盖好,瞅着那浓密的长睫毛忍不住在郑陆的眼皮子上啄了一口。哪知道郑陆还没睡实,扬手拍了他一巴掌,咕哝着说:说多少次了,亲毛啊亲。 “我就是要跟她把话说清。你也知道这女的这两天有多烦。”而且还是挑郑陆睡午觉的时候出去的,就是知道郑陆烦她怕郑陆知道不高兴。 陶承柏还想说什么的,一低头,发现这会郑陆是真的睡着了。便凑近了那张薄唇,呢喃着问:就因为她得罪过你就不乐意我跟她来往啊?至于这么不高兴吗?为什么不高兴?还不承认?再不承认我可咬你了。 郑陆自然不会承认什么,陶承柏便安安心心地在那张薄唇上印了一个吻。 陶承柏玩了一会游戏,也乏了,把电脑丢到一边,起身将窗帘拉上,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便挨着郑陆躺下了。隔一会,又翻过身来,一把将郑陆搂到怀里。 两人一气睡到五点,还是被电话吵醒的。 “哥?” “在家呢?” “嗯。” “还在睡?郑陆这睡懒觉的毛病还传染了,起吧,晚上过来吃饭。” “哦。在哪儿?” “分金亭。” “对了那个姓周的还留了一张卡。” “嗯,知道了。” 电话刚挂,姚玉东又打过来。 “在哪呢?” “在家睡觉。” “把车给我送来。” “有事?” “今天是礼拜五啊,钓车。” “知道了。” 郑陆已经被吵醒坐起来了,他的头发是半长不长的模样,这会便乱七八糟地竖着。 陶承柏捻着两指将郑陆的下巴挑起来,随意地扫了一眼,“不肿了,里面还疼不疼了?” 郑陆垂着眼睛,还有点没睡醒的迷瞪,只是条件反射一般地抬手把陶承柏的爪子拍掉,只觉得喉咙干涩:“渴死了,去弄点喝的来。” 陶承柏光着膀子跑到楼下,开冰箱抱出半个沙瓤西瓜,拿一个特大号调羹插进去搅了几下,先挖一勺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单手拧开了糖罐子,又挖了两大匙绵糖进去。 两人坐在床沿上,头顶着头,陶承柏执勺,三下五除二合力把半个大西瓜吃完,其间陶承柏提了一句:什么时候也去接台车回来,没车不方便。 吃完了两人又上下一通收拾,这才齐齐出了门。 锦绣县,地面说大不算大,经济说繁荣可也远没有沿海城市那么发达,从老城到新城,里外三环,八十码的车速只要两三个小时就能兜上一圈。但就是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县城却有着几千辆的黑车。 所谓黑车当然就是那种没有营运资格却非要载客赚钱的私家车。 说到姚玉东的职位在交通部门里真的很小,就是个出租办的主任,不过这位置跟无数黑车挂钩无疑是个肥差,并不是谁想坐就能坐的。 今天礼拜五,明后天相关部门公休没有人处理事情,被抓到的车拖到停车场按天收费,就算有关系的至少也要等到礼拜一才能交了钱放出来,至于罚款,罚多少,这就要看情况酌情处理了。 周末的时候你要是到交警大队的停车场去看一眼保准能吓上一大跳,不知道的还以为全锦绣的黑车都他妈的在这里集合了呢。所以说礼拜五实在是个钓车的大好时机。 这个时候太阳考了一天了也实在是累得没劲了,暑气终于下去了一点,预报今天有雷阵雨,不过这天气现在看来实在是没有一点要下的预兆。 还没到吃饭的时间,郑陆和陶承柏便人手一支雪糕很有些无聊地歪在汽车后座上扯闲篇打发时间。姚玉东仍是穿着白色的棉背心,在驾驶座相对窄小的空间里,艰难地翘着一个并不怎么标准的二郎腿。后背直直地靠在椅背上,眼睛不错一下地盯着老远处的一台私家车。 郑陆想横着躺下,便用脚丫子踢陶承柏,想把人赶到前面去坐。陶承柏不乐意,他便直直躺下把脚伸到陶承柏肩膀上。郑陆自然是不必担心陶承柏跟他生气翻脸的,陶承柏比他大一岁,从小就宠他,疼他跟疼儿子似的,最近这二年更是疼得变了态了。 “妈的。”姚玉东忽然一扬手冲自己大腿狠拍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怎么拍出来那么大动静的。“这个627真他妈的成精了。今天我非钓着他不可,钓着了非狠罚他一把不可。”姚玉东倒是想自己上去钓呢,可惜全锦绣的黑车主没几个不认识他的。 姚玉东撒完了气挺直的背也跟着塌下去了,摇下了车窗户,远远地冲外面的那个托摆了摆手。这是第三个人了,这个627不好钓。再过一会说不定要挪地方了。 郑陆笑着踢了踢陶承柏:“你去替东哥钓去。”陶承柏斜睃了郑陆一眼,把郑陆的腿从肩膀上颠下来,拢到怀里。郑陆不依不饶地又在他肚子上踢了两下以后,他就真的推开车门出去了。 陶承柏直奔627去了,走到跟前却转进了旁边一家小小的冰沙店。买了一份西瓜番茄大杯冰沙,这是郑陆爱吃的口味。 出来以后也不直接上车,站在车窗前一边吃一边问价。司机是个年轻人,容长脸,鼻子上还架着一副眼镜。 “走吗?” “到哪?” “绿波浪。”绿波浪是分金亭大酒店旁边一家洗浴城。 “20.” “太贵了,便宜点。” “20块没多要,现在油价那么贵。” “我是学生没钱。便宜点。” 容长脸偏着头仔细看了一眼陶承柏,已经确定他不是钓车的了。最近打黑打得紧,他一向小心,而且今天是星期五。只要是直接拉门坐进来说了地方在他要了很高的价格也完全不还口的人他就认定是来钓车的,而且托全喜欢坐后座,他一律拒绝。 “15” “再便宜点。” “不坐算。” 陶承柏见好就收,立刻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了。从后视镜里遥遥地见街尽头姚玉东那辆破普桑跟上来了。 结果自然是付钱的时候被姚玉东抓了个现行。 面对容长脸的瞪视,陶承柏便很有些不自在起来,只好把瞪视全兜拢过来再原封不动地扔给郑陆。 “都怪你,害人家罚钱了吧。” “那不一定,说不定人家有关系呢。” “那也要白交几天停车费吧,找关系不要花钱的啊。” “是你把车钓上来的,怎么赖我。” “你不撺掇,我会去啊。” “我让你去你就去啊。我让你死你死去啊。” “可不就是么。不过死也要找你陪葬。”陶承柏说着一把将郑陆的脖子勾过来,冲肩膀上低头就是一口。 郑陆笑着哎呦了一声,“陶承柏,我操你大爷!” 第三章 箍桶街是锦绣新城区最繁华的一段,汇聚了各种饭店,娱乐中心,商城,卖场。此时街上各种路灯霓虹灯陆续亮了起来,天气是如此炎热,人群熙攘,好不烦躁。 陶承柏到绿波浪对面银行的自动取款机上验了一下那张卡里的钱。浓重的眉眼做了一个略微意外的表情,没想到这个姓周的出手倒是蛮大方的。 两人散步似的一摇三摆地走到了分金亭酒店,进了包厢,正是白天那个姓周的请的客。 周礼光见了人立马发出了一阵哈哈笑声:“我今天一见着就觉得和陶总长得像,果然就是令弟。一表人才啊。”其实心里在想:长得像没什么,不要也是一肚子坏水就好了。 “这位呢不知是谁家的少爷?”周礼光笑眯眯地望向郑陆,话却是对着陶承业问的。 “城建局郑局家的公子。”陶承业稳坐在主位上,穿着一件蓝色细格纹衬衫,松弛有度地束在深色的西裤里,给人一种腰身很细的错觉。和陶承柏一样的浓眉生动地翘起来,手搭在雪白的桌巾上,嘴角噙着一个矜持有度的笑容。 “哦~”周礼光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似的,热情道:“两位少爷快请坐。服务员把菜单拿来,两位少爷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随便点,千万不用客气。” 红底鎏金边的大菜本,陶承柏翻到一个好的便问郑陆要不要尝尝,郑陆也毫不客气,挑自己爱吃的又点了有五六道。 吃饭的人不多,一共七个人。那周礼光热场子是一等一的高手,火力主要都集中在陶承业身上,周围的陪客他也能一个不落地照顾到,左一杯敬右一杯劝的,欢声笑语,花样频出,喝酒跟不要钱似的。 今天的这个饭局是那种目的达成了纯粹为了吃饭而吃饭的。因此气氛格外地其乐融融。全是兜圈子扯淡的话题。陶承业一直都是笑着的,一种矜持的年轻有为的笑容,耐心十足的样子,又夹杂一点并不会轻易为对方的热情所触动的冷硬。 陶承业比陶承柏大上十来岁,其实中间还有一个姐姐,五岁上生了场大病没了。陶母伤心了很长时间才缓过来。后来还是想要一个闺女,也不管丈夫是国家干部计划生育要以身作则什么的,又生了一个可惜又是个小子,这就有了陶承柏了。 自从父亲调到省里以后,陶承业就兼顾起了家长的角色。陶母走的时候是一心想把陶承柏带到省里去的,可是陶承柏死活就是不愿意,要去也可以,除非把郑陆捎上,但是这话又不好大明大亮地说出来。当时陶承柏已经高一,平时是个开朗沉稳的性子,但是为了这事很是大闹了一通,最后以陶承柏全面胜利收场。 陶承柏将一盘大虾转到自己面前,用湿巾擦了手,拿起一只,掐头去尾,只剥出尾巴上一小节白肉,放到郑陆脸前的小瓷碟里。郑陆上半身坐得规矩,下半截在桌布底下却是驾着腿。陶承柏剥好一个,他便一筷子夹了在醋浅子里正反蘸两下送进嘴里。一口气吃了二十几个。末了陶承柏跟服务员要了一个新的湿毛巾,递给郑陆擦嘴,再把毛巾反折了,一根根擦自己的手指头。 席上只有周礼光不时往他两这边睃一眼,真是一个比一个像祖宗,他心道,干成点事真他妈不容易,熊东西老子今天非把姓陶的灌趴下。 饶是持重严肃如陶承业左拆右挡最后也被周礼光劝了很多酒,他自己更是早就喝的满面通红,杀敌一百,自损三千。他饶是亏很了但是看到陶承业脸上红红的心里也就舒坦了。 一行人且行且笑地往外走,还没到门口,就听得外面哗哗的,原来是下雨了。看来天气预报还是有点准头的。一群人正站在大门口踌躇呢,忽然天边咔擦一个惊雷,天跟撕破了一个大口子一样,雨就开始往下倒了。 周礼光仍是笑眯眯地,顶着个大红脸摇摇晃晃地,去柜台开了几间房。 陶承业今天喝得稍微有点多了。跟姓周的在房门口又应景地扯了两句蛋,这才各自回房休息。 “哥,你没事吧?”陶承柏靠在浴室门上,歪着头向浴室里问。 “没事,能有什么事。” “这姓周的也太能喝了。” “喝酒到没什么,就是嘴太碎了,一晚上快被他烦死了。”陶承业说着话从浴室走出来,只在腰上围一条浴巾,虽然最近两年太忙已经很久没有练拳脚功夫了,但是这么多年练下来的底子,身上的肌肉线条还是很漂亮的。 陶承业在沙发上坐下,抽出一根烟点上:“他不是留了一张卡么,有多少?” “倒还算大方。”陶承柏跟到沙发旁,在扶手上歪着,伸手比了一个数字。 “留着花吧。” “哥,我想买台车。” “好啊,买吧,前些时候不是已经把证拿了么。你也大了,不要整天骑那个东西,走哪都是大动静,惊动好几里地。想买什么样的,钱够么?” “够,就买个一般的。”其实他早就想买车了,郑陆怕热,大热天的没车走哪都不方便。 “哥,要不要打电话给小璇姐让她来陪你?” “这么大雨,叫她干什么。”陶承业直直喷出最后一口青烟,将烟蒂在烟灰缸里拧灭。“她这会子应该已经睡了。” 陶承业抽完一根烟,就觉得脑袋更晕了,脸上热热的,犯了困劲。 陶承柏回到房里,郑陆正支着肘趴在床上跟郑光辉打电话,手边还搁着一小袋白皮瓜子,一边说话一边闲闲地磕着。 “你跟我装什么大瓣蒜啊,你要是能等到洞房那天老子跟你姓。”正说到这句的时候,陶承柏横着躺到床上,把头枕到了他的屁股上。郑陆腰胯用劲往上顶了一下想把他颠开,陶承柏顺势把头滚到了他腰上。 郑光辉在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郑陆伏在床上哈哈哈笑个不停。 和郑光辉聊完了,郑陆又给郑妈打了一个电话,说晚上不回了,“嗯,大师兄喊我们过来吃饭,就在这边住下了。” “起开。”郑陆回手拍了陶承柏一巴掌。陶承柏跟没觉着一样装死不动。 “滚,老子腰要被你压断了。”陶承柏听了这话噗一声笑出来,嘴巴都要咧到耳后头去了。一翻身就真的滚开了,向上拱了拱,和郑陆并排趴着,也去抓袋子里的瓜子磕。 “刚才笑什么呢?床都快让你捶塌了。” 郑陆又笑起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笑得肩膀都抖起来。陶承柏也不急着想知道是什么事,就看着郑陆笑,郑陆刚才酒桌上吃海鲜的时候喝了一杯酒,这会子脸上红扑扑的,笑得跟朵花似的。 陶承柏慢条斯理地催他:“快说!” “他刚开始还想骗我来着。他说跟媳妇头一回,紧张地楞没找着地方。”郑陆说着又笑了一气才接上,“肿了,跟个大蘑菇一样,说他疼了好几天。”说完用手抹了一把眼角,抬起脸才发现陶承柏根本就没反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神里跟下了火一样烧人。 “滚!”郑陆中气十足地骂了一句,翻个身背对着陶承柏。 一时安静。 “这个傻缺。”陶承柏半响笑着骂了一句。郑陆不接话,只是抬脚踢了陶承柏的迎面骨,真是下了狠劲的,被踢的也并不大声喊疼,只是把头凑近郑陆的脖子耳朵,哎呦哎呦地在背后小声叫唤,有逗人的促狭心思,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 两人就这么躺了好长时间,因为下午都睡饱了这会子实在是找不着一点困劲。浴室的窗子没有关紧,便听得外面一阵一阵的急雨声。 “光辉不是八月初要结婚的么,正好咱们去接台车,到时候一块去迎新娘子怎么样?”陶承柏看着郑陆的后脑勺,半边脸贴在床上,声音沉沉的。 话落音了半响郑陆才慢腾腾地搭腔:“今年是要提前开学的,买了以后也是放着,难道你要开着去学校?”那也太显摆了。 “放着就放着呗。放到明年又不会坏,到时候我们开到大学去岂不方便。” 听陶承柏的意思,两个人大学肯定还是要在一块的。陶承柏你这个变态玩意,是打算一辈子缠着我了。 “有车当然好。”郑陆终于把脸转过来了,脸上还是红红一片,浓密的长睫毛垂着,把眼神都要遮住了:“不过我爸要是知道了,到时候你可别说是我让你买的。” “本来也不是你让我买的。”陶承柏又把嘴巴咧到耳后头去了。 “我爸可不这么想。”郑局长常说的一句话是:好归好,钱要分清。事实是陶承业的房地产公司有很多地方都和他这个城建局局长的权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两家人都在政府里作事,他知道郑陆和陶承柏好,他只是不想有心人从中捕风捉影。 买车的事就这么定了,两人趴在床头,默默无言地跟比赛似的,你来我往,一会就把一小包白皮瓜子给磕完了。 第四章 清水湾公园。 一行人起了个早,在草皮上拍婚纱照。 背景远处是锦绣县的遗迹大雁塔,近处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木桥,木桥下面是从环城河流出来的一条细细的活水。不知是哪个手欠的扔了两个红色的塑料瓶子在水里,如果拍进照片里的话真的是非常显眼。 众人正围在桥上考虑要到哪找根长木棍给捞上来,这时候摄影师从后面走过来,长发一甩大手一挥:没事,后期会和新人脸上的雀斑一块P掉。 新郞正是郑光辉,穿着一身黑色的燕尾服,此时正孩子气地鼓着双颊,不停地用一方白色的小手巾擦汗。郑光辉读书时候成绩贼差,后来就去参了军,回来直接进银行做了押钞员。整天穿着帅到爆棚的制服手里还扛着钢枪头上还带着钢帽,郑光辉对自己的这个新形象简直满意到要给自己打一百分,工作起来那叫一本正经严肃认真积极热情,不知怎么的就把做柜面的甘萍萍给迷上了,那么灵灵巧巧的一个姑娘,和郑光辉倒是很般配的。 郑路自从听说了郑光辉要结婚的消息就一直怀疑甘萍萍其实是不是已经有了,因为郑光辉从订婚到结婚直接是连红滚的,中间隔不到一个月,之前也没怎么听他提过甘萍萍这个人,一切都显得很着急似的,现在连这婚纱照也拍的火急火燎的,大概是免不了要被这个什么九妹的影楼狠宰一通的。 郑陆躺靠在驾驶座里——陶承柏买的新车宝蓝色的福克斯两厢,车里还有一点崭新的座椅的那种皮子味——手里吃着一小袋冰糖核桃,他现在非常想把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摄影师抓过来捶一顿,这厮太会折腾了,这么大热的天,一会让新郎抱新娘,一会让新娘抱新郎,一会要撒娇一会要亲嘴还要眼神到位什么的,他以为这是拍电影呢。 陶承柏正蹲在地上帮新娘子扯平婚纱后摆,手臂上的半截黑色T恤袖子被肌肉撑出一个明显的弧线。如果不看脸,单从背后看的话,陶承柏已经是一个宽肩窄臀,身材擎长的成熟男人形象了。终于把婚纱的大尾巴理好了,一对新人也被摆弄出了深情对视的造型,甘小雅快速上前给姐姐甘萍萍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摄影师摸了摸自己顺溜溜的小辫子,潇洒地将其往后一甩,几乎要将它绕脖一周,似乎很满意了,示意举反光板的人往后退一点,举着相机前后左右地拍了起来。 陶承柏拍拍手,转过脸往这边看了一眼。车窗上贴了遮阳纸,从外面是看不到什么的。那个甘小雅走到陶承柏身边笑着说了什么,陶承柏就往公园的大门方向跑去。一会拎了一袋饮料回来,给每人发了一瓶。 按道理这一切都应该是郑陆来做的,郑家他的几个叔爷里就只这么一个表哥,结婚了当然要处处帮着忙活。但是陶承柏既然来了自然就没他什么事了。他只要意思意思,略站一站,站累了现在坐在车里吹空调就行了,来的时候陶承柏刚给车子加满了油。 郑陆抹了抹嘴上的冰糖渣子,拧开一瓶饮料咕噜喝了一气,再慢条斯理地把瓶盖拧上,眼睛却是一直看着外面。嘴角习惯性地往里抿了抿,忽然将车窗降下来,冲草地上喊了一句:“陶承柏。” 陶承柏正举着一瓶矿泉水,和甘小雅说笑,女孩子一双丹凤眼,眼神透亮,看样子十分开心,可能觉得在一个不相熟的年轻男人面前不能失了矜持,因而捂着嘴笑得十分秀气。陶承柏听到郑陆喊他,立刻把甘小雅丢在一边,快速往树荫这边走过来。走到车跟前一手搭在车顶上一边弯下腰,浓捷的眉毛稍稍一扬,一脸的笑意:“怎么了?” 郑陆这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喊他过来到底是要干嘛的,只好随便扯了一句闲话,见甘小雅正一个劲往这边瞧,顿了一下就不走脑子地冒出一句:“你怎么走哪都招猫逗狗的?”郑陆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刚来的路上刘亚楠沉寂了几天又给陶承柏打来一通电话。 陶承柏听了这话也不笑了一伸手就捏住了郑陆的腮帮子,那脸上的肉立刻被扯得变了形,郑陆哎呦猫叫了一声嘴里的核桃差点掉了出来,立马丢了手里的零食,两手一左一右地楸住陶承柏的脸颊,使劲往两边拉扯。陶承柏就被扯出了一个丑八怪的模样来。郑陆裂开嘴笑起来,哪知道陶承柏更加配合地收回手一个手指头把自己顶出一个猪鼻子来,并做横眉竖目状,郑陆噗一声就笑出来喷了陶承柏一脸的核桃渣子,陶承柏此时已经把半个身子都伸进来了,两手专拣郑陆的腋下的痒痒肉挠。郑陆立刻哈哈哈,嘿嘿嘿,呵呵呵地笑个不停,一边圈成一团对着陶承柏乱拍一气一边往副驾上连滚带爬,嘴里接不上气地乱骂:“滚……滚你妈……的……哈哈……” 两人正闹呢,那边摄影师就嚷着换地方了。陶承柏已经直接从车窗里爬进去,斜斜地骑在郑陆身上,把脸上的东西往郑陆的衣服上蹭,郑陆摊在副驾上直喘粗气,有气无力地扯着陶承柏的手臂哎呦着喊好汉饶命。 郑光辉两步路也不愿走,拉着新娘子坐进车里来,接触到空调的凉气一个劲喊爽,用小手巾给老婆擦汗,头也不抬地说:“笑死你这个懒蛋,来了就知道躲在车里享受。” 甘萍萍捂住胸口的婚纱,探头冲甘小雅喊了一声,甘小雅背着包,手里提一个垃圾袋子,只是冲这边笑笑,摆摆手说不热。 陶承柏把郑陆整治了一顿,心情很舒畅,轻巧地掌握着方向盘,跟在工作人员后面转移到合适的拍摄地点。慢慢地靠近了走在最后的甘小雅。甘小雅从后面看身量苗条,腰也细,虽然又是背包又是提袋子的,倒真没有冒大汗。陶承柏把车窗降下来,非常和气地招呼:“上来吧,坐一会凉快,还要走一段呢。”后面的郑光辉也招呼她上来,甘小雅不好意思地笑了,再不上车好像很薄人面子了,只好拉了车门坐上来。 到了一片杨树林子,陶承柏等人都下了,把车调了个头停在了路边的树荫底下。 “他们下午拍室内的,要不要去了?”陶承柏问郑陆。 “不去不去,没意思。”郑陆闭着眼睛没好气地说,头在座椅上蹭了蹭,好像要找一个适合睡觉的姿势。 陶承柏下了车,一边关门一边无可奈何地对着空气说话:“都是不相干的。也不管是谁家的柴草垛子,你反正是蹲下来就乱扯一气。” 郑陆没绷住嗤一声笑了,犹暗自嘀咕:滚你妈的。 忙活了一上午终于是把外景给拍完了。 郑陆本来是要回去的,但是碍于自己伴郎的身份,又被郑光辉给捶了一顿,就只好不情不愿地继续陪着,于是后面发生的那件糗事,他和陶承柏当然就没有错过。 郑光辉是那种高而偏瘦削一点的身材,最后换上的那一套衣服他穿着就有些肥了,背后和裤腰都是服装师用别针给别上的。摄影师要求的动作是公主抱。等到表情气氛都符合要求了以后,郑光辉已经快要力不能支了,他只能在心里将摄影师的所有女性亲属默默地糙了一遍。终于搞定了以后,郑光辉立马松了手,甘萍萍直接落地,一脚踩掉了郑光辉的裤子,于是新郎就穿着一条红色的内裤下体纤毫毕现地暴露在了大家的面前。 所有人一齐无声地张开了嘴,然后各自低头装作没看见一样忙碌地摆弄手里的东西。只有郑陆小声地哎呀了一声,立刻从椅子里坐直了身体,急急忙忙地掏出了手机,快捷键开了摄像头,对准郑光辉就来了一个五连拍。然后快速保存,并在郑光辉慌里慌张地提好裤子之前用蓝牙把照片传到了陶承柏的手机上。 发完以后,郑陆抬起头,嘿嘿,和陶承柏相视一笑。 新郎新娘进到里面换衣服去了。 只一会功夫,郑光辉抻着只穿了一只的衬衫袖子一手举着手机气急败坏地跑出来,扫视了一圈,只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小姨子。只好气急败坏地又跑进去,愤愤地想:小崽子敢消遣我,见着了看我不捶你一顿好的。 第五章 郑陆因为发照片调侃郑光辉人白腿长隔天见面果然被做表哥的给狠捶了一顿。并且被郑光辉各种使唤,陪着逛商场买衣服,参考酒店菜单,跑腿挑婚纱照,帮忙布置新房,买一些散碎东西。幸好有陶承柏开着车跟前伺后不辞辛苦地忙活。这大热的天干什么不好,非急着办婚礼,简直要把人给忙得晕倒。 虽然是在酒店里宴客,但是老规矩还是有的。婚礼的前一天已经在郑家前院的门楼顶上架起了一台喇叭,下午的时候就开始播放各种音乐,放的大多是锦绣县的地方戏,这个堪称传统,方圆二里地立时都被噪音团团笼罩了。本来天气就炎热,如今再加上噪音越发吵得人不得安宁。 郑陆站在一面墙的窄窄的荫凉里,单手捧着一叠红底黑字的大喜字,另一只手端着一小碗还有余温的浆糊,下巴上已经聚了一串汗珠子,微微一点热风吹来,皮肤痒痒的,此时很想弯起手指将脸上的汗珠刮掉,便忍不住催促:“快一点!” 陶承柏嘴里含着一柄小刷子,两手稳稳当当地把大红喜字的底角在墙上碾平正了。这才快步走过来,一手接过浆糊,一手捞起自己的T恤下摆,往郑陆脸上左右擦了两下。又把郑陆一直翘着的食指翻过来看了看。郑陆的婶娘将浆糊烧好了以后盛在一个小铁碗里,停了一会郑陆去端的时候没想到还是烫手,结果就在食指上烫出了两个水泡。陶承柏现开车到姥爷家找了一点狗油,回来仔仔细细地给郑陆涂了几遍。 陶承柏见不得郑陆害热,况且手上还烫着了,就又想让郑陆回去,“太热了,没几张就贴完了,你把东西都给我吧。” 郑陆翻了一个不耐烦的白眼,也不理他,径直往前走了。 两个人把一路上的红喜字贴完以后都热得满身大汗。专门捡树木的荫凉地走,大步疾行地回了郑陆的大伯父家。 越近喇叭里的音乐就越响,最后简直吵得人头疼。 刚进了院门,就看见一个小男孩坐在走廊的台阶上大张着嘴哭得热气腾腾的,不是别个正是郑光辉的亲外甥张嘉旻,晚上是要给郑光辉滚新床的。可是因为喇叭音乐很响,竟是只见其张嘴挤泪的听不见他的哭声,都哭成这样了,屋里也没个人出来瞧瞧。 郑陆把张嘉旻抱起来,拍了拍背,摸了摸头,贴着耳朵问他怎么了。小东西见终于有人理睬自己了,两手搂紧了郑陆的脖子,委委屈屈地又挤了几串眼泪,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也听得不甚清楚。 客厅没人,都在旁边的房间里商量事情,烟味和嗡嗡的说话声从里面飘荡出来。郑陆把张嘉旻抱进厨房,搁在一个小马扎上,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冰激凌蛋筒给他,立刻治愈了张嘉旻受伤的小心灵。 张嘉旻坐在小马扎上,脚底下把一个掉地上的半截胡萝卜踩来踩去,眼里还含着一泡热泪,伸长舌头兴高采烈地舔起了蛋筒。 “小旻怎么哭唧唧的,她妈呢?”婶娘一边切菜一边问。 “没看到。喜字贴好了,没什么事了吧,哥呢?”郑陆凑到婶娘身边,用水盆里的洗菜水草草涮了涮手,捻起盘子里的一块卤牛肉撂进嘴里大嚼,很烂很香。 “银行的同事给叫走了。没事了,你和承柏去歇歇,一会早早来吃饭,我给你两留着菜。”晚上要把明天忙事情的人都请过来吃饭,郑陆这样的小辈是不用上桌子的。 婶娘说着话捡牛肋排上的好肉切了一大块,郑陆笑咪咪地捏了起来,转身出去了。陶承柏正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喝水。大门关起来了,外面的噪音轻了很多。 “张嘴!” 陶承柏侧过脸来,也没看清郑陆手上拿的是什么,不过嘴已经听话地张开了。郑陆把牛肉塞进他嘴里,又把手指头放进嘴里唆了一下,并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陶承柏嚼着牛肉,因为郑陆这个小动作颇有些不自然地把脸转到了另一边,含糊地问他: “手上还疼吗?” “现在不疼了。这狗油真管用。姥爷家什么时候有这个的?”郑陆一歪身子倒进沙发里,两条腿还搁在地上,是一个别扭的姿势。 “姥爷家就这些东西多,还有一种治刀伤的龙骨,姥爷非说是真龙骨头粉,都藏了几十年了。” “嘿,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个啊?” 陶承柏把郑陆的两条腿扳上来搁在自己腿上,笑着没说话。 …… “你作业做多少了?” “还有一半,你有些地方写得太简单了,省略了那么多步骤谁能看懂啊。”郑陆说这话的时候气哼哼的。 “看不懂先放着。” “废话。” …… “晚上你到我家去睡吧,你们两家离得近,喇叭吵人。” “哦。” …… 沙发上铺着麻将席一样的垫子,两人一坐一躺,一边扯闲篇,就这么混了个把小时,然后跑到厨房早早地吃了饭,这时候人都到了,客厅里一时热闹了起来,张嘉旻跟着几个半大小崽子楼上楼下地疯跑。有调皮孩子把外面喇叭的播放机接上话筒练起了儿歌,一首还没唱完呢就被捶了一顿,喇叭里继续播唧唧歪歪的锦绣戏。郑爸郑妈也来了。郑陆和爸妈叔伯们招呼了一声,就和陶承柏开车走了。 因为明天还有的忙呢,加之没有睡中觉,郑陆老早就撑不住了,洗了澡,做了两道题就要上床睡觉。迷迷瞪瞪地又和郑光辉通了一气电话,那头酒气熏天的,显然是喝得高了。郑陆只一个劲说知道了知道了,听那头唠叨个没完,终于不耐烦地把电话掐了,把手机扔到一边,往下出溜了一点,一翻身抱住了陶承柏的大腿,这才安稳地睡了。 陶承柏靠床头躺着,支着另一条腿,腿上摊着一个硬壳的练习本子,就着桌上的小灯,把郑陆打了星号的物理题步骤详细地写到本子上。 等全部写完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点了,懒得看,直接关灯睡觉。黑暗里陶承柏轻手利脚地把郑陆揽到怀里,郑陆哼唧一声,光溜溜的小腿骑到陶承柏的身上。唉,陶承柏叹息一声,在郑陆半长不短的头发里嗅来嗅去,最后心满意足又心有不甘地睡着了。 六点的时候郑陆被晨尿憋醒了,一个骨碌坐起来,跑到洗手间放完了水,出来直接拉开阳台的门,往院子外面瞅了一圈没看见陶承柏的人。院子里王晓璇穿着天青色的睡裙正在给小花园里的月季花浇水。王晓璇和陶承业恋爱谈了十来年了,中间几度分分合合,去年在陶承业的要求下终于是摆了定亲酒了,但是王晓璇迟疑着不愿意结婚,其中的原因郑陆也只是略知一二。 “郑陆醒了?”王晓璇听到动静抬头,嘴唇微微翘起来弯成了一个弧度,跟她裸露出来的小腿肚子一样,是个美好的月牙形状。 “小璇姐早。承柏练功去了?” “嗯。我熬着红豆粥呢,一会下来吃啊。” “哎。”郑陆答应着,就见陶承业穿着背心绸布裤子一步从廊下走了出来。 “大师兄早。” “早。” 陶承业一跃,轻巧地跳上小花园的石台,行云流水地打起了太极。其间被未婚妻当成月季花浇了一鞋面的水。 郑陆返身趴回床上,打算再睡一会。与此同时,陶承柏已经绕着老城区的环城河跑了半圈了,并穿过公交总站,西关堂电影院,背着手蹲着蛙跳了几遍老武装部大门前的五十多级的水泥台阶。 陶承柏一身浅黄色的练功服,迎着晨风汗着头发身姿矫健地跑进了宏坤武校的大门。 大操场上一群孩子在晨练,有年长一点认识的就遥遥地和陶承柏打招呼。陶承柏当年和郑陆是一块儿练武的,因为是很正式的拜了师,所以被操练得格外的严格。当年郑陆第一次蹲完马步的时候小腿肚子疼得转筋是陶承柏把他从武校一路背回家的。郑陆趴在他肩膀上撅了一路的嘴,隐隐觉得自己的武侠梦是要破灭了。其实那时候陶承柏腿也疼,但是他自觉比郑陆大,不像郑陆那么娇气,是一定要照顾弟弟一样的郑陆的,他疼他忍得住。终于这么多年拳不离手地练下来了。 陶承柏缓了缓气息,慢条斯理地走进自己以前最常去的大练功房,压胯,踢腿,弹跳,马步,俯卧撑,引体,一套做下来,又是一身大汗。最后筋骨全舒展开了,才起手虎虎生风地打了一套长拳。 练功房中间吊着一个200斤的沙袋,陶承柏缓缓将腿抬起来,举过头顶,点在沙袋上试了试,试探着踢了几下,忽然后退一步,猛运一口气在心里大喝一声,骤然抬腿全力出击,极闷的一响,沙袋应声而起,直接绕着悬挂的梁柱荡到最顶端,再咚一下直直坠了下来。 第六章 真是个好天。 郑光辉站在自家门楼底下,上身着白色衬衫,下身着黑色西裤,右手一支大中华,叉腰抬头,一边看天一边吐着烟圈。心情是兴奋的,神情是焦急的。 郑俊杰顶着一头刚染的歪紫歪紫的乱发蹲在郑光辉旁边,看着地上盘得一圈又一圈的大炮仗,捻子已经被他捋得长长的,就搁在脚边,今天他的任务就是待会看到车队来了点炮仗。 郑俊杰是郑光辉堂弟,和郑陆一样在县一中读书,开学升初三,平时有点儿不学无术的嫌疑,有了要给郑光辉结婚撑场面的借口前两天终于光明正大地把头发染了,回家后他老子看到他整的妖里邪气的头发,果然是气的直骂他:看你整成什么B样了。 “玩一晚上争上游也能输两百块钱,点真是背啊。”郑光辉把烟屁股丢到地上,用鞋底翻来覆去地碾,最后把黄色的烟屁股碾成了一小节黑色的硬橛子。 “而且还是输给两个老妇女。”郑俊杰幸灾乐祸地笑,笑出半边小酒窝,一边用食指飞快地掸了掸烟灰,“这还是我妈和表婶,要是换了郑陆他妈过来,你指不定输成什么样呢。” “切,我昨晚是喝高了没发挥出来好不好。”郑光辉漫不经心地为自己找借口。郑俊杰低着头仍是笑,没有接话茬。过了一会,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忽然皱着眉头开口:“这都十点半了,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我去你妈的!”郑光辉听了这话抬腿上去就铲了一脚,郑俊杰哎呦一声遂不及防地往边上一歪,手上的烟头火正好磕在炮仗的长捻子上,就听“嗤啦”一声,一万响的炮仗惊蛇一样噼里啪啦地惊天动地地蹦了起来。郑俊杰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然后就跟郑光辉一起瞪大了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怔住.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青烟已经腾空而起,云里雾罩的了。 “我操你大爷!”郑光辉追在郑俊杰后面破口大骂。 郑俊杰围着宅子跑得脚不沾地,因为有炮仗大响的声音作掩护,所以也是回得无所顾忌:“我亲大爷早死了,有本事你坟里操去。我表大爷是你亲爸,你操你老子,你他妈乱仑你。” “你个二逼东西。”郑光辉气的头昏脑胀,累得气喘吁吁,又担心脏了身上衣服,眼看着追不上,捡起墙根底下一块小瓦片瞄准了郑俊杰的后脑勺奋力就掷了出去,刚巧郑俊杰这时候回头,哎呦,鬼叫一声,额头上登时就青了一个大包。郑俊杰挨了一砖头心里很委屈,也不跑了只咧嘴大叫:“你不踢我我能歪倒吗?我不歪倒能把炮仗点上吗?老子冤啊。”郑俊杰摸了摸额上的大包,不偏不倚正在中间,一撇嘴想哭:“老子他妈的被你拍成鹅了!” 炮仗最后是被郑连河就是郑光辉他爸郑路的大伯郑俊杰的表大爷用一盆水扑灭的,有附近的邻居还以为是新娘子来了,都带着小孩来讨喜糖吃,家里亲戚只好帮着一个个跟人解释。 郑连河拉着一张脸,用手指隔空点了点郑光辉的鼻子,气哼哼地甩手进屋了。 郑光辉和郑俊杰两头斗牛一样站在院子里互相瞪视了一分钟,最后郑俊杰被郑光辉连踢带踹地撵到门外。 郑俊杰顶着个鹅脑袋在一边扫地上的炮仗红纸,一边腹诽着郑光辉的时候,郑陆也在新娘子那头骂郑光辉。 郑陆作为伴郎,今天和四表婶子就是郑俊杰他妈,另有家下的两个亲戚一块去接新娘子。谁知道甘家坐地起价,非要现场给上车礼下车礼,而且还狮子大开口。几个人是预备了红包身上带了钱不错,可是现金根本没有那么多,四表婶子平时最是能说会道的,允诺说事后一定补齐,然而任她舌灿莲花,好话说了一火车皮,甘家家长仍是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甘萍萍此时躲在房里完全不露面。 陶承柏开车去取钱了。郑家的人和甘家的人坐在客厅里,预备齐地大眼瞪小眼,仿佛是好话都说完了,现在是懒得去应酬对方。四婶娘坐在沙发上,一肚子闷火,嘴里机关枪一样往外吐瓜子皮,跟这种亲家她完全不想讲什么体面了。 只有甘小雅来回穿梭殷勤地给两边的人倒茶递烟,另两个不懂事的小崽子蹲在茶几边上咯嘣咯嘣地嚼糖,不一会就剥出一堆小山一样的花花绿绿的糖纸。 这时候郑光辉打电话来了。 “干吗?”郑陆没好气,站起来到外面接电话。 “这边炮仗出了点问题,现在去买新的了,可能要半小时以后,你跟四婶子说一声,让车队绕环城河过来。”甘家离郑家并不算远,都在老城这边,真的过来了,十几分钟就能到,郑光辉怕时间不够用。 “知道了。”郑陆心里有气,不愿多说就把电话挂了。 陶承柏是知道郑陆的脾气的,气起来颇有点不管不顾的,所以走的时候就叮嘱他,甘家临时要礼金这事等过了酒席再和郑光辉说,免得两个新人心里都有气再生出什么叉子,婚礼上要是闹出什么笑话来才是大问题,四婶娘也是这个意思,先结完婚再说。钱郑家倒是很出得起,就是甘家这么个做法颇不厚道,显得小家子气。 郑陆现在对这个表嫂的印象可谓是一落千丈。这么长时间了,郑光辉还没把自己媳妇干熟,此时才会闹上这么一出好戏。真是个听话的好闺女。 虽然前面各种不畅,但是新娘子被家下哥哥背上车子以后,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 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热热闹闹地车队准备回程的时候,甘小雅乘乱跑到陶承柏车窗边,讪笑着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给你们舔麻烦了。 说完垂着眼睛又笑了笑才转身走了,只在窗口留下一阵香风。 陶承柏倒没怎么样,郑陆在边上却咕噜咕噜地冒起了酸水,把被西服裤子包裹的两条长腿抻到车前的台子上,抖抖索索地晃着,声音都有点阴阳怪气的了:“都是不相干的。也不管是谁家的草垛子,那谁反正是蹲倒就扯啊。” 陶承柏眼睛盯着前方的车队,浓秀的眉梢扬着,嘴角高高地翘了一路:真酸! 新娘子到了却迟迟不开车门。礼炮都咚咚地响了十几发了。一堆人围着看热闹。 原来是郑光辉的几个同事嘻嘻哈哈地闹着要抢抱新娘子,甘萍萍吓得不敢开门。这几个人都和郑光辉一样是刚退伍的老兵油子,郑光辉急赤白脸地喊他们别闹了,也没有人听。 “承柏,承柏快来!”郑光辉急了,捂住车门把手,狂喊陶承柏,“我操,哥几个再闹,待会被揍瘸了可别哭爹喊娘的啊,麻痹!哪个手贱的摸我?” 陶承柏和郑陆正在院子里和几个长辈说甘家的事呢,这时候闻声而至,左挤右挤地抗开两三个人,还有一个稍矮一点的胖子贴在门边,陶承柏冲那人腿弯子上去一脚使了个巧劲,就把人踢得跪倒在地。 郑光辉开了车门,端起甘萍萍快得跟草上飞一样,一溜烟就窜进了自家院子,一鼓作气把新娘子抱进了楼上的新房,顺脚把门踢上了。 把新娘子放到床边,郑光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头扎进甘萍萍怀里,气喘如牛地说:“我的娘嘞,累死我了。老婆你重的跟猪有得一拼。” 甘萍萍先还担心郑光辉会因为父母额外要两万块钱的礼金而不高兴,这会子见他还和往常一样,就稍稍放下心来,把自己愧愧疚疚的心思先放在了一遍,抬手轻轻巧巧地扇了郑光辉一巴掌。郑光辉一把抓住了老婆的手,小猪拱圈一样在甘萍萍怀里拱了个痛快:老婆终于娶回家了。 一群人围在新房门外要见见新娘子。新娘子当然不会出来。 到了开酒席的点了,外面的车队又把家里的这些亲戚朋友们一股脑送到酒店。 作为伴郎,郑陆理所当然地要为郑光辉挡酒,虽然他喝的是自己调出来的兑过半瓶水的加料酒,最后也还是不可避免地醉熏熏的了。 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郑家的席面非常丰盛,有一些大菜客人根本就没怎么动。大厅那头有几个老妇女在用饭店的塑料袋给桌上的剩菜打包。 有些嚷嚷着要留到晚上闹洞房的也都悻悻地走了,因为还没吃完酒席,新娘子就被几位婶娘带走藏起来了。 “婶子,我带郑陆回去了。”陶承柏跟郑妈打了招呼,回头去扶靠在椅子上快要睡着的郑陆。 郑陆迷迷糊糊地不想动,这时便像小时候一样冲着陶承柏撒起娇来:“哥,我困。” 陶承柏知道郑陆是真醉了,郑陆都多少年没喊过他哥了。 “乖,跟哥回去睡。”陶承柏拍拍郑陆的脸蛋,哄小孩似的。郑陆脸上红扑扑的,长睫毛阖下来,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动来动去,“你背我。” “来吧。”陶承柏二话不说转身就蹲下来了,把郑陆两条胳膊拉到肩上,腿上使了些力气便把郑陆从椅子上背起来。 郑陆两只手在陶承柏的脖子前面像个电线头子一样自觉地扭在了一起,伏在陶承柏背上,歪头蹭了蹭,打了一个大哈欠,晕晕倒倒地睡了。 第七章 陶承柏从楼上下来,一阵风一样刮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冰矿泉水,拧开来仰起脖子就灌了半瓶。这才猛的呼出一口长气。将剩下的半瓶水放回去,顺势将两只手臂都伸进了冰箱里,直盯着眼前盖着保鲜膜的半个红瓤西瓜,半响才伸出舌尖缓缓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陶承柏在冰箱里怔了一刻钟。 然后陶承柏出了门,开着车在烈日当空的大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五分钟,过了一个红绿灯以后右转拐进了铁市街,慢悠悠地又沿着杀人巷一路开过了老刑场,一米多高的邢台上几个小崽子顶着大太阳就着碗口大的水泥凹槽满头大汗地在玩弹珠。陶承柏在邢台边的空地上调了个头,直往城南姥爷家开去。 姥爷家是个两进的院子。大院子里种了几席菜,两棵加纳岩水蜜桃和几棵大白铃枣,此时末茬枣还开着半树的小黄花。小院子里支着一个大葡萄架子,缀满了一串串紫葡萄。架子底下摊着一个象棋盘子,一只花斑老猫盘在石桌子上面打盹,看到人来,也不动,只懒洋洋地翻了翻耳朵。 姥爷正歪在门边的摇椅上面打瞌睡,鼻梁上还架着老花镜。 陶承柏轻手轻脚地在姥爷脚边的小马扎上坐下来,捡起掉在地上的三国演义,翻开来正是吕奉先射戟辕门一段,于是百无聊懒地读起来。 屋外日头晃晃,蝉鸣阵阵,门上挂着蓝色的门纱,屋内只有电风扇的细小的嗡嗡声,虽然装了空调但是姥爷从来不用。老房子墙上满是绿油油的爬山虎,屋内阴凉非常,更兼有一种让人沉下心来的幽静。陶承柏看一会书,偶尔再发个呆,不知不觉就坐了个把小时。 姥爷醒过来的时候,陶承柏正在院子里踩着小方凳子摘葡萄。 “郑陆怎么没来啊?”姥爷穿着白色的绵绸裤褂摇着蒲扇站在门口房檐下,老花镜已经拿下来了,原来是用一根红色毛线拴着眼镜腿挂在脖子上的。 “郑陆酒席上喝醉了,睡呢。”陶承柏嘴上说着,心里在听到郑陆两个字的时候早已想到别处去了,摘了一串大的,下了凳子心不在焉地一脚踩到在边上转来转去的老猫爪子上,只听姥爷和老猫同时大叫一声,到把陶承柏吓了一跳。 老猫又一叠声地喵了几下,歪歪倒倒地跳到姥爷身上,把姥爷当成了一棵大树,哧溜一下爬到树的肩头上蹲着,眯起眼睛舔起了受伤的爪子。 “没事吧,哎呦,可怜的老家伙,来我看看。”姥爷把老猫从肩膀上捞到怀里,心疼地摸着抱进屋里去了。 陶承柏跟进屋里,陪着姥爷聊了一会天,临了带了一袋葡萄,又一大碟子大姨早上给姥爷送来的香葱肉丸子回去了。 把葡萄一个一个洗干净盛在大瓷碗里放进冰箱,陶承柏犹犹豫豫地上了楼。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光线暗淡,空调的液晶屏亮着幽绿的光。 郑陆还在睡,腰上搭着薄毯,光着两条细长的腿,跟走的时候一样四仰八叉地躺着,似乎连动都没有动过。 陶承柏在床沿上坐下,接触到身后人的热度,不由自主地就要心猿意马起来。郑陆脸上的红晕已经消失了,只是离得近了还是能闻到几丝几缕的酒味。此时床上的人嘴巴正微微张开,上嘴唇的唇珠弯出一个明显的弧度,在陶承柏看来实在是个可爱的形状,能看到里面一点点红色的舌尖。之前那种舌尖相抵的战栗感觉又跃跃欲试地冒出头来。要不要再来一下呢? 再亲一下就好。 陶承柏坐着,像个抗拒不了诱惑的瘾君子一样,身不由己地就把身体慢慢地俯了下去。 虽然之前也是亲过郑陆的,甚至明里暗里对着郑陆又是咬又是啄的,但是不能比,和这种感觉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陶承柏覆在郑陆唇上,舔了舔郑陆肉肉软软的唇珠,稳住鼻息,试试探探地将舌尖伸了进去,相触的一瞬间,陶承柏哆嗦了一下,身上又是像过了电一样,撑在枕畔的手臂一软,差点整个倒到郑陆身上。 陶承柏微微用力吸允郑陆软软的舌尖,身体便一直处于这种类似于禁忌终于被打破的触电的感觉当中了。 陶承柏喜欢郑陆,甚至因为这喜欢的不平凡而在心里将很久以后可能发生的很多事情都一一绸缪打算过。他知道郑陆其实是晓得他的心思的。他觉得郑陆也是喜欢他的,就是不知道两种喜欢是否是对等的一致的。 就在陶承柏不能自已胡思乱想的当口,“啪”——郑陆的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陶承柏脸上。 郑陆本就睡到了时候,加上陶承柏的骚扰已然醒了,迷糊中却是忽然心下一惊,反射性地就抽了陶承柏一巴掌。要不是陶承柏躲得快,他非把对方舌头咬一块下来不可。 一时安静。 郑陆并不去看陶承柏僵住的脸色,只垂着眼帘,浓密的长睫毛扑撒下来,盖住了目光。嘴唇上因沾了口水,透出一线粉红。此时从其中轻轻地吐出了一句状似懒洋洋的话:亲毛啊亲…… 陶承柏此时只要和平时一样哎呦叫唤两声,或是抓起郑陆的手用力咬上一口,嬉笑着便能混过去,估计两人还是和之前一样。好了这么多年,这份感情可不是假的。 陶承柏红了耳朵,胳膊还撑在郑陆颊边,只盯着郑陆凸起来的锁骨看,那里凹下去一个细长的槽,皮肤细腻白皙,因为郑陆怕热从不爱在大白天四处乱逛。 心失速地胡乱地蹦跳起来,陶承柏一把捧住郑陆的脸,身体罩到郑陆上方,灼热的气息整个喷到郑陆脸上,涩着嗓子呢喃:“郑陆……” 陶承柏手上用劲,想对上郑陆的眼睛,郑陆只是固执地偏着头,最后脸都憋红了,只从眼角射出一线目光,绝对的恼羞成怒。郑陆曲起腿,对着陶承柏胸口,毫不犹豫地将罩在上方的人蹬了个倒仰。陶承柏啊一声跌到地板上,又立即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郑陆已经坐到床边,正伸出两条腿在床下找人字拖。 陶承柏扑上去一把将人按倒在床上。 “你滚蛋,老子饿死了,现在要回家吃饭……”郑陆眉头倒竖,两只手一起攘推还没说完嘴就被陶承柏堵上了。 陶承柏压着郑陆狂风骤雨一样亲了半个多小时,亲的下面都硬了起来,一直亲到郑陆老实了。 其间,陶承柏头发被郑陆挠成了鸟窝,左边耳朵被郑陆的指甲划了一道血口子,血还未滴下来就凝固了。 两人脸都红成了猴屁股。 陶承柏还是压在郑陆身上,头点在床上,心里像揣了一窝兔子,望着郑陆微微上翘的眼尾,“郑陆……我喜欢你。” 郑陆把脸侧扭到一边,嘴皮子都被陶承柏咬破了,舌根也被允得生疼,有气无力地,回了一个字:“滚。” “你喜不喜欢我?” “滚蛋。” “我们在一起吧?” “都说让你滚了。” “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去死吧。” “就知道你不会承认。” “……饿死了……你起来,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郑陆中午灌了一肚子的酒,菜饭都没有吃几口。 陶承柏把冰箱里的葡萄端上来给郑陆吃着,又到厨房给郑陆下了一碗肉丸子鸡蛋面。 吃完饭,两人沉默着,联机玩了一下午游戏。 第二天早上,陶承柏练完功,满头大汗一口气跑到了郑陆家,这才得知郑陆一大早就下乡去了。郑陆的舅姥爷家在哭河头,锦绣县的大南边。舅姥爷家里有几十亩地都种了西瓜,郑妈说郑陆要去吃西瓜。 “舅姥爷家有空调吗?”陶承柏垂手站着,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晚上在瓜棚里睡最凉快了,用不着。就是蚊子多。”郑妈编着杵在门边的陶承柏,解下围裙笑着问:“你两是不是吵架了?”这两个孩子从小玩到大的,除了吵架,儿子到哪儿去不会不告诉陶承柏的。 陶承柏面上笑了笑,算是敷衍过去。 给郑陆打电话,果然不接。心里终于酸涩起来。郑陆生气了。郑陆生气了便会不理人。陶承柏最受不了这个。小的时候郑陆闹脾气陶承柏会尽一切办法去哄他,赔礼道歉,跟前伺后。如果说郑陆的脾气有一部分其实是陶承柏给惯出来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上一次两个人闹矛盾还是在高一的时候,陶妈要把陶承柏带去省里,陶承柏一万个不愿意,发挥了不闹则已闹起来就是只倔驴的脾气,跟父母大吵,闹得陶爸暴跳如雷陶妈垂眼抹泪的,最后陶承柏差点被陶承业打成了猪头肉。晚上陶承柏来看郑陆,一头一脸的伤,涂满了紫色的药水,把郑陆心疼得差点哭出来。郑陆拉着陶承柏的手臂,哽着声音劝陶承柏别闹了,去就去呗,省里的学校好条件各方面都好,陶承柏本来成绩就优秀以后准能考个好大学。陶承柏怔怔地,也没听完,气的掉头就走了,两天没理郑陆。其实陶承柏哪会不理他,只是忙着和父母挣主意呢。 结果当然是陶承柏胜了。陶承柏顶着一脸的伤跟父母保证,一定听哥哥的话,一定好好学习好好练功。只是之后的半个月郑陆都没有搭理他,把他急得嘴边上起了一层燎泡。 郑陆在舅姥爷家一直呆到开学。陶承柏掐指算着,整整十二天。 第八章 郑陆坐在棕床上曲着双腿,胳膊架在膝盖上,双手捧着脸,望着面前一大片瓜地,面无表情天长地久地出神。乡间的风很爽也很野,他来了十来天了,虽然尽量不去晒大太阳,但是光是吹着风就已然黑了不少。 床底的凉席上还趴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瘦削少年,正翘着腿用脚板顶床,一边捂着嘴小声地跟电话那头的女孩子抱怨这里条件如何艰苦:没有飞机场,没有火车站,客运车上卖票的跟路匪恶霸一样凶残。房间里装的是单机制冷的古董空调,太阳能还要用抽水机充水……严啸是舅姥爷家的外孙,昨天跟着母亲刚从北京来,有一点被迫体验生活的意思。 严啸自以为对哭河头这个地方是没有任何期待的。只一天半的时间,他已经寂寞如雪了。和同龄的孩子没有共同话题玩不到一块,也谈不上有什么娱乐,他倒是很想和郑陆亲近亲近,他觉得这个小陆哥哥很得他的眼缘,看着就舒服。对于他喜欢的他会温和如水上赶子去表达善意。可惜这人总是懒洋洋地问一句答一句,并不怎么爱搭理他的模样。他心里有一些失落,这里竟然有人这么不待见他。 地头上一个半大小崽子穿着大裤衩子下到一处水塘子里掏虾,更小一点的两个孩子站在岸上围观。一时三刻大旭拽着岸上的草丛从水里爬上来,把手里的一只大马虾往红色塑料桶里一扔。往前跑了几步,到了一个更大的鱼塘子边上,短裤一褪,露出半个白白的屁股,和身上其他地方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为要在小水塘子里掏虾,所以他把尿排在了大鱼塘里。 四周一片安静。 忽然响起两声小孩子的大声尖叫,郑陆吓了一跳,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往地头看去一时不见了大旭的影子,岸上的孩子正盯着水里瞪大了眼睛,还在不时叫唤。水塘子浅,应该不会有事吧。郑陆正要伸出两条腿到床下找鞋,这时候底下已经有个身影箭一般地翻身冲了出去。看那速度和边跑边脱上衣的潇洒身姿,郑陆就知道事情要坏,就在严啸大手一挥,将T恤随手掷在一个大西瓜上的时候,郑陆已经紧随其后,大声叫起来:“别急,别跳。”然而为时已晚,严啸已经跑到了岸边,见大旭在水里上下翻飞地扑腾,一刻也没有停留,以一个异常优美的入水姿势一个猛子就把自己的头毫不手软地插进了塘底的臭淤泥里。 水塘其实很浅。小孩子尖叫是因为好像看到了一条小水蛇,大旭则是被惊得一屁股歪到水里去了。 郑陆顾不上脱衣服扑扑腾腾地也跟着下了水,河底淤泥太厚,湿滑难走,郑陆甩起胳膊腿以最快的速度摸到了严啸的腰,拔萝卜一样把严啸从塘底捞了起来,就着脏水把他一头一脸的烂泥先涮了一把。严啸当即惊天动地地大咳起来。 岸边只有杂草能借一点力,郑陆托着严啸,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弄到了岸上。大旭早把桶里的虾全倒到了地上,险伶伶地斜着身子伏在塘岸上提了一桶水来给严啸洗眼睛,鼻子里的淤泥。 严啸用小孩子准备撒泼甩赖一样的姿势坐在地上,闭着眼大咳,后来仿佛是咳出了满脸的泪来,以致于已经洗干净了,他还是闭着眼,仿佛因此而不好意思再张开了眼似的。两个小的蹲着围在边上,不时为他摘一摘头发里的浮萍草,其实眼睛里都有点笑嘻嘻的,只是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 几人一齐肚皮朝天地躺到了大路上。郑陆这时才觉出了满头满脸的热汗。烈日照在眼皮上,闭上眼也是一片微红的明亮,热得皮肤上有一种细小的刺痛感。 忽然间手被盖住了,郑陆睁开眼睛侧过脸,严啸还带着脏泥的手掌盖在自己的手上,泥已经干了是种灰白的颜色,掌心软绵,皮肤表面上脏兮兮的,底子却是异常白皙,泛着一种健康的光泽。顺着严啸的细细的手臂一直向上看,锁骨斜飞到肩膀上方,是一种少年未长成的瘦削。眼角还是红红的一片,那双眼睛里此时尽数散放着善意的想与自己亲近的目光:“谢谢你,小陆哥。”严啸说着握了握郑陆的手,声音里多少夹着一些尴尬。救人不成,反倒差点被泥呛死。 郑陆不置可否,只是此刻再仔细回想刚才的情景,却觉得是无比想笑,越想越觉得搞笑,可又怕严啸着恼。最后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去,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笑得杏仁眼眯成了一条缝,后槽牙都露出来了。大旭和另两个小崽子这时候抬起脑袋看他,不失时机地齐声大叫:大河马! 严啸的脚大概是被水底的玻璃划到了,流了一点血,很疼,所以最后是被郑陆背回去的。严啸有一点不好意思,想找点话聊,又怕郑陆因为说话会更累,因此一路上都是个犹犹豫豫的状态。不远的一段路,把郑陆累了个半死不活。不长不戳的头发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汗,正好滴在眼角边上,又热又痒。郑陆气喘吁吁地想,要是陶承柏在就好了。 第二天严啸脚就好了,自动要陪着郑陆到村里的那间理发店剪头发。理发店很小,卫生环境堪称恶劣。理发师身量修长,年轻而明亮——一头大爆炸式的黄发。事实证明郑陆的这个决定是个极其严重的错误。在不满意修,修了还不满意再修的情况下,最后郑陆被剃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寸头,最寸的那种寸头。 郑陆跟理发师一个坐一个站,在镜子里天长地久地大眼对小眼,郑陆用眼神表达他此刻很想立马将对方按在椅子上推成一个大秃瓢的愤怒。最后年轻的理发师羞愧地低下了沉重的头颅。 郑陆没有给钱。 郑陆在心里骂陶承柏。本来明天就要回去了,大可以回家再把头发理一理,但是想到回去就要见陶承柏,他不知怎么的就犯了别扭,就想把一头乱发给剪了,结果,就是现在这么个结果。 “其实吧,这样也挺好的。”严啸跟在郑陆后面,一面出声安慰,一面在心里大笑。 “滚蛋。”郑陆头也不抬,气得话都懒得说一样。 严啸快跑两步,把头伸到郑陆面前:“真挺好的的,哥,头发短人精神。”昨天还是小陆哥哥,今天就简单剩下一个哥了。 郑陆一掌罩到他脸上,用力推开。严啸顺手攥住了他的胳膊,脸上笑嘻嘻的。 回到舅姥爷家,小舅妈已经开始做午饭了。今天村长家里老爷子出殡大摆流水席,家里人去帮忙的帮忙,吃酒席的吃酒席,只一个小舅妈留在家里给几个孩子做饭。 吃完饭,郑陆回楼上想睡午觉。靠在床头把自己的作业检查了一遍,都写完了。百无聊赖地把陶承柏专门给他写的解题笔记本子拿过来翻看,陶承柏的字如其人,工整,遒劲有力。解题步骤详细,条理清晰。 陶承柏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自己这一条不大好。可是如果陶承柏不喜欢自己而改去喜欢别人的话比如刘亚楠或者甘小雅,自己应该会更不高兴。混蛋,亲就亲么,以前也不是没亲过,有仇一样,非把人舌头咬掉,把人嘴巴嚼烂。还用老二乱顶,跟驴一样。 刚来的两天陶承柏还整天打电话来,现在什么音信都没了。可恶。自己不理他是一回事,他打不打电话是另外一回事。郑陆被陶承柏宠惯了,心里不舒服就想发作,一鼓作气在舅姥爷家住了这么多天。陶承柏始终没有动静。郑陆想,陶承柏真的是和小时候不一样了,真的变了,变态了。 郑陆躺着又发起呆来,发呆完毕发现自己脸热得烫人。便又把陶承柏四面八方地骂了一通。 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开了门爬到床上来,郑陆眼睛睁开一条缝见是严啸,便头一歪继续大睡。严啸挨挨蹭蹭地面对着郑陆躺倒。过了一会,翘头马一样抻着脖子贴近了郑陆,伸出一根手指头碰了碰郑陆的眼睫毛。哥的睫毛真长,扑扑撒撒的,严啸心想,像小刷子一样。 睡到三四点钟,郑陆被吵醒了。楼顶咕咕咕的一片叫唤。肯定是舅姥爷回来喂鸽子了。转头看严啸还在睡,只不过用枕巾堵着耳朵,看来已经被吵醒过了。现在出去很容易被鸽子粪空投袭击,郑陆扯过严啸脸上的枕巾一角将耳朵眼一堵,又闭上了眼。两个人蒙着头,贴着脸呼吸,睡得同仇敌忾。 最后两人是被舅姥爷一手一个从床上媷起来的,舅姥爷已经七十多岁了,不但身体健朗,精神矍铄,而且声如洪钟:“一对儿懒蛋,不准再睡了,吃完饭都他妈的给我听戏去。” 哭河头这边的风俗,人走了也是时兴请戏班子唱戏的,唱得都是锦绣的传统地方戏。现在电影电视都是极普遍的东西了,锦绣的地方戏反而是等闲看不到了,几乎成了个稀罕物。村长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连墙头上都没有地方站了。郑陆和严啸好不容易在院子外头的一棵大石榴树上找到一个位置。树上地方有限,郑陆靠在树杈上坐着,严啸本是扶着树枝半蹲在郑陆后面的,看着看着就变成搂着郑陆的脖子,伏在郑陆肩膀上了。 院子里吊着几盏白炽灯,演员个个描眉画目,穿红戴绿,演的是一出有名的骑驴看唱本。一个演员穿着纸扎的黑毛驴摇头摆尾地上了场,学起驴叫也是惟妙惟肖,一下就把严啸给逗乐了,发出了一串哈哈哈的大笑,把附近树上的人全笑得莫名其妙。如果不是在树上蹲着,估计他能笑得在地上打滚。郑陆就觉得脖子上手臂一紧,差点被严啸勒死。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郑陆回首就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晚上严啸缠着郑陆要一起睡。 “哥,你明天就走了啊?”严啸很舍不得。跟郑陆在一起处了两三天就像处了两三年那样的有感情,看来人跟人得讲缘分。 “嗯。”郑陆懒得理他。 过了一会。 “哥,你明年考去北京好不好?到时候……” 郑陆闭着眼翻个身,心里却是想起了陶承柏。不知道陶承柏要考去哪里。那家伙成绩那么好想考哪里应该都不成问题。 “哥?”严啸说了半天,郑陆也没动静。最后严啸只能撅着嘴睡了。 陶承柏跟郑妈问清了郑陆回城的时间,早早地把车开到车站,找个树荫把车停好。自己拿着一瓶矿泉水坐在入站口的破木椅子上,这样车来了他一眼就能叼住。 百无聊赖,陶承柏用舌尖反复去顶腮帮子里的破皮,是微微的刺疼。陶承柏这几天上火上的利害,表面上无事,心里却油煎一样。他把事情前后想了无数遍也理不出什么头绪。对于郑陆的他总是没有任何办法。 等了一个多小时,客车终于来了。驾驶室的挡风玻璃上横着一个白色的板子,上书几个红色大字:锦绣——哭河头。 远远地看着好像有些不对劲,车里好像有人打架。客车拐进了大门,车窗上都拉着蓝色的帘子,陶承柏看不清里面,只慢慢地跟着车往里走。 客车停下来了,车门刚打开,便有人从里面一步掉了出来,右脚在地上拐了一下,仿佛很疼,人一下就跪到地上去了,明显是被人大力推出来的。 陶承柏第一眼看到了那人的寸头,并不动容,然而只眨了一下眼的功夫便急如闪电一般飞奔过去。不是郑陆又是哪个。 第九章 跟郑陆动手的就是严啸口中说的客运车上路匪恶霸一样的人。 锦绣县下面辖着一百多个大小不等的乡镇,往返之间的客运表面上隶属于锦绣县长途运输有限公司,其实都已经包给了个人。 哭河头的这一条线当然也不会例外,承运人是哭河头乡党委书记的连襟的小舅子,姓阮,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会来事会赚钱,兼之有点背景靠山在哭河头混得也算风生水起,拜把子里头排老二,人称阮小二,外号都是现成的:立地太岁。 阮小二不凶,戴着眼镜看起来倒是斯斯文文的,他是蔫坏在里头,凶的是他下面的人。 严啸送郑陆回城,送了个缠绵悱恻,罗里吧嗦。郑陆上车的当口他又把老话重弹了一遍:“哥,要想着给我打电话啊。”说完,看准了郑陆坐下的位置,跑到窗户边上对着玻璃敲敲打打的似乎还有话说。郑陆被严啸啰嗦得有点头疼,不知不觉就抿紧了嘴,手上用劲扯开了窗玻璃,很想对着他吐出一句刻薄话来让他赶紧滚蛋。 严啸正翘了脚尖,窗户猛一打开,倒有点出乎他意料似的,接着就笑模笑样地把手搭上了去。郑陆捏了一把严啸扒在车窗边上的手,手掌绵软细长,握在手里软中有硬,是一只细嫩的好手,俯视着严啸的眼睛,从里面看出了点留恋的意思,郑陆不自觉就要叹了气,脸上带出了笑模样:“下回假期到锦绣来玩。” 郑陆说完这句,客车就被司机开得像支离弦的箭一样,一眨眼就射出了老远。 “边上那个,把窗户关上,说你呢,妈的聋了?”车上的工作人员粗声大气地呵斥,呵斥的对象就是郑陆。这条路上坐车来回的自然大部分都是哭河头的人,人多的时候,跳票的不服从位置安排的吵的嚷的比比皆是,加上阮小二找的人本身性子也不柔软,日久天长的就形成了跟坐车的人说话毫不客气呼来喝去的习惯,即使在车上动手也几乎成了家常便饭。严啸来的那天正碰上一场全武行,所以他说客运车上的人跟路匪恶霸一个样。 郑陆个子倒是不矮,只是身体不壮,斜着身子靠在敞开一条缝的车窗玻璃上吹风,看着无端就有了一种单薄的感觉。郑陆转过脸来,看到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穿着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斯斯文文的模样,但是刚才的话是他旁边的灰扑扑的大个子说的,郑陆后来知道这人有个人模狗样的大号叫陈卫国。 这两人明显是没有想到郑陆转过来的那张脸上,一对漂亮的杏仁眼里射出的目光会那么硬,仿佛再有个一言不合立马就会跳出来动手一样,但是声音是寡淡的,郑陆冲陈卫国微微一抬下巴几乎有些傲慢了:“妈的,你丫骂谁呢?”郑陆从不惹事,但是事来了,也不会怕事。 阮小二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对着郑陆要笑不笑地做了个不上不下的表情,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窗户,模拟了一个关窗的动作,是个息事宁人的态度,然后一拍陈卫国的肩膀,把人推到最前面一排坐下了。陈卫国转身之前是个不善的眼神。 糙了! 事情并没有完。因为郑陆和另两个人都是半路上的车,十来分钟以后,陈卫国一手整齐地攥着一踏钞票,一手拿着票本子过来了:买票。 因为之前的不算大矛盾的小矛盾,两人之间气氛有些不自然,是一种隐约的敌意。 郑陆从短裤里掏出皮夹,递过去一张一百的,之前之所以一眼觉得这人灰扑扑的,因为他不但穿着一件灰色的棉T,身上皮肤也给人一种一干不净的感觉,是个不折不扣的灰扑扑的大个子。钱到了陈卫国手里打了个转立刻又被递回来了:“给换张,破了。”果然半新不旧的一张钱边上开了一线齐整的口子。郑陆想说豁了口子不妨碍用吧,转念还是算了,懒得多说。 陈卫国看郑陆利索地换了钱放好了钱夹,嫩皮子嫩脸的,心里嗤笑一声,并从鼻腔里带出了尾音。小崽子属冬瓜的,毛儿嫩。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他妈的还在你妈的小腿肚子里转筋呢。 郑陆剥了一块奶糖放进嘴里。这包糖果是上车前严啸给的,有清新的苹果味。想起刚才最后一眼严啸脸上笑眯眯的,是个可爱的表情。 陈卫国把另外两人的票钱都收了,经过郑陆身边的时候,用眼角夹了他一下,歪着一边嘴是个若有还无的嘲笑表情,正好和郑陆的眼神对上。 郑陆用舌头把嘴里的糖块推到一边去,腾出嘴来,和陈卫国心有灵犀一点通地用嘴型各自骂了对方一句:傻B。 哭河头坐车到锦绣只要一个小时,车站还是在老城这边,过了大桥绕一个圆盘,沿着护城河直开两分钟就到了。 双方是在大桥上打起来的。客车进锦绣县城之前最后上来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就坐在郑陆前边。买票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同样被陈卫国要求换了一张整钞。郑陆歪着脑袋盯着陈卫国手里那一踏钞票,忽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喊人买票的时候手里非攥着这么一打钱呢,还基本都是整钱。咯嘣一下,郑陆用后槽牙把嘴里的糖果咬成两截,忽然一愣猛吸了一口气,忙把自己的钱夹掏出来,里面有好几张一百的,一张一张看,果然有一张是假币,边上带着一道整齐的豁口,不像是手撕的,倒像是用刀剪子之类剪出来的。这个陈卫国用极快的动作以钱有破损为借口,用假币换真钞,手上攥着的一叠钱自然是打了掩护,假币上的口子是事前剪好的。 郑陆自然是要求把钱换回来,对方不承认还骂骂咧咧,郑陆把假钞一把甩到他脸上,大声骂回去。 陈卫国气势汹汹扯了郑陆的衣领子,刚骂了一句妈了个B的,郑陆就把嘴里的糖连着淅淅沥沥的口水发射导弹一样一口喷到他脸上,当场喷出了一个天女散花,然后扭脸朝后面的人大声喊:“大家都仔细看看自己的钱,有没有假钞,是被这个大孙子调了包。” 郑陆喊完这句车里一时间有点乱,陈卫国一把将他攘进座位里,对着肚子就是几拳狠的,登时就把郑陆打得手脚一缩,捂住肚子发出了一声大叫。郑陆觉得肠子好像断了,疼得厉害。虽然陪着陶承柏研究拳赛的时候讲起攻防战术什么的也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实际上是裤裆里拉大弦只会扯蛋,真打起来就是挨揍的份。 幸而旁边有个年轻的小伙子从后面一把将陈卫国抱住拉了开去,不知道是见义勇为还是也是被掉了包义愤填膺的,郑陆乘机上去对着陈卫国的下三路连着就是一顿无影脚。 陆续又有人参进来拉拉扯扯的,也有大声质问的声音,也有拉架的,更有打太平拳的,陈卫国暗中吃了不少亏。场面立时乱成了一锅粥。 客车还是正常行驶,司机是名副其实的淡定帝。阮小二则是坐在最前面一排观战。陈卫国是他伙计,替他挨几拳也是应该的。 车是那种空调大客,从车门上来有两级台阶,然后才是乘客的座位。眼看着要进站了,一行人推推攘攘连叫带骂地往前挪。快到车门的时候郑陆也没注意脚下,忽然被横出来的一条腿绊了一下,扑通一声就直扑了下去,鼻子正磕在台阶沿上,血像小溪水一样一下子就滔滔地流出来,郑陆顾不上疼,立刻就爬了起来,看了眼还坐在位置上不动如山的阮小二,拿起边上的垃圾桶双手扣篮一样直接往他头上扣,被他伸手一挡,一桶垃圾整个倒到他头上。其中有很多葡萄皮是阮小二自己刚才吐进去的,当然也少不了烟头卫生纸和瓜子皮。 车门这时候开了,就着郑陆的动作,阮小二一脚把他从脸前踢了下去。郑陆这下有了点准备是擒着劲了,歪歪扭扭地就着台阶退了两步,一脚踩空掉下了车门,右脚踝一扭,在一阵剧痛中跪到了地上。 “郑陆!”陶承柏的声音是心疼的吃惊的愤怒的混合体。 郑陆忍着疼转过脸,就见陶承柏龙卷风一样刮了过来,并立刻将自己卷进了怀里。陶承柏先把郑陆从上倒下极快的扫了一眼,看不出什么来,入目就是一片一片的血。一抬胳膊,陶承柏将自己的T恤扒了下来,手几不可见地细细地抖着,小心地堵住了郑陆的鼻子。郑陆就着陶承柏的手劲微微扬起了头,抬手一指已经走到车门边正往下撸瓜子皮的阮小二,轻描淡写地说了俩鼻音很重的字:“揍他!.” 阮小二接收到陶承柏射过来的目光,忽然就一阵心慌害怕了,这人赤着上半身,胳膊和腹部上的肌肉壁垒分明,皮肤上的汗珠子在烈日底下反射着细碎的白光,眼神更像是寒潭里的一点冰。怎么看怎么不像善茬。 陶承柏窜起身抬腿就是一脚,他人高腿长,人没到跟前,拳脚已经到了身上,直接踢在阮小二的迎面骨上,太狠了,阮小二哎呦大叫一声,没站住,直接往后坐下去。陶承柏弯腰攥住了他左脚脖子,又一把抓住了他还想蹬自己门面的右脚,将人一把从车里拖了出来,手上运足了力气,扔口袋一样直接把人扔出了几米远。 陈卫国此时从车上跳下来,二话不说,直接扑上来。两个人是差不多的个头,按理说陈卫国肯定比阮小二能打,可是陶承柏此时心里怒气喷涌,又惦记郑陆的伤,哪有功夫跟他细嚼慢咽,陶承柏估摸着两人的距离,忽然跳起来使足了八分力气摆了一个旋风式后踢,对方脸脖子是着力点,一下便被扫倒了。 陶承柏一步上前,将人踢翻过来,举起拳头对着鼻子补了一拳,顿时打出了陈卫国的叫声和滔滔的鼻血。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陶承柏对于围观的人视而不见,又一阵风一样刮到郑陆身边,弯下腰手往郑陆腿弯里一插就将人抱了起来。 “疼不疼?咱们这就上医院。”陶承柏佝偻着腰贴上了郑陆的额头,声音轻的又像哄孩子似的。疼不疼?肯定疼。郑陆从小就怕疼怕热,现在满头满脑袋的大汗不说,还有一身的血,也不知道是不是全是鼻血。陶承柏就觉得心里一阵阵翻腾,一边疾走一边连连地深呼吸。 郑陆一手用T恤堵着鼻孔,一手搂着陶承柏的脖子。肠子疼,鼻子疼,脚踝疼,可他还是回答不疼,他靠在陶承柏怀里,从现在这个角度看,陶承柏眼里像盛满了水,眼睫毛也潮了,他怕自己再喊疼,陶承柏眼里的水就要直接落下来了。落到身上,恐怕连带着自己的心也要打潮了。 陶承柏又为自己跟人打架了。而且快要疼得哭了,这倒是头一回。 陶承柏把郑陆放进车里。郑陆苦着脸,上衣被陶承柏掀开,腹部已经变成了一种诡异的颜色。是个青青紫紫互相交错的模样,和旁边的细白的皮肤相比较,一时要刺痛了人眼。 陶承柏蹲在地上,把脸埋进郑陆的短裤里,最后在上面留下了两个潮楞楞的雨点子。 阮小二比较倒霉。因为被陶承柏甩出来的时候离大门比较近,阮小二很冤,郑陆肚子上的伤根本不是他打的。他忍着手疼刚爬起来还没歇过气来,就被去而复返的陶承柏补了几拳,全在腹部,是个肠穿肚烂的疼法。 第十章 县人民医院骨科。 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看起来经验丰富可以让人放心诊治的胖大夫,正攥着拳头伸出两根食指练二指禅一样敲着键盘在电脑上打缴费单。医生说崴了脚,没有大问题,二十四小时内冷敷以后应该就能消肿,再配合喷一些消炎的云南白药就可以了。可是陶承柏看着郑陆已经肿成一个发面团子的脚踝,不放心地非要拍个片子。上赶子往医院里送钱的,医生自是求之不得。脚踝,鼻骨,胸腔,一口气都给开了单子。 郑陆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右脚翘在一张方凳子上。膝盖上的泥灰还没来及拍掉,两条腿各有几处蹭破了的地方,伤处都翘着一层打了卷的油皮,露出里面粉色的嫩肉,配上他此刻的脏脸脏衣服,看起来正是个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 郑陆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看,专心致志地忍着里面一抽一抽的疼痛。忽然一只手落到了自己头顶心上。郑陆用眼角睃了陶承柏一眼,头没动,只是看了他站在跟前的两条长腿。在车上郑陆就已经回过味来了,他和陶承柏还置着气呢,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一时也不知道要不要和好。因为这次和好的意义可是大不相同的。 郑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头轻轻往边上一摆,是个软绵绵的拒绝。陶承柏的手顺势滑到他肩膀上,按住,用了力气。可惜这次郑陆身子并不想动弹,随便他按。 “哪!去下面交钱,到五楼拍片子。”医生把单子递给陶承柏,眼镜滑到了鼻尖,目光从眼镜上方射出来:“这两天多躺一躺,好透了再走路。” “谢谢医生。”陶承柏接了单子,弯腰想把郑陆抱起来。郑陆已经先一步扶着桌子站起来了,两个大小伙子,抱来抱去的还是公主抱,实在是怪臊得慌的,他情愿单腿跳着走。不过他显然忘了自己鼻子上的伤了,他跳一下,鼻子就疼一下,一跳一个准。只跳了两下郑陆就不敢动了,也不抬头,自动把扶着陶承柏胳膊的手向上绕到他脖子上,微微用力勾住。陶承柏也不用人请,一弯腰毫不费力地把他抱起来,搁到外面的椅子上。 郑陆还是低着头装作认真看脚伤,陶承柏攥着缴费单干站着。气氛忽然就变得微妙起来,一时间又想说话又抓不着话说,两人之间竟是从没这么尴尬过,好像忽然之间一齐变成了两株含羞草了。 “我下去交钱。”陶承柏望着郑陆的头顶心,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说完转身就走了。郑陆这才把头抬起来,脸上竟是隐隐地有些烫手。 陶承柏身上的T恤已经是皱巴巴的了,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点子。但是不妨碍他宽肩窄臀的把步子迈成器宇轩昂。正盯着陶承柏背影看呢,哪知道他忽然又转过身来,把郑陆打了个措手不及。郑陆心里一突飞快地把眼光错开了,及至把头重新低下来,又在心里大骂自己:我操,老子躲什么呀。于是又横眉立目地抬头,瞪视了陶承柏,并用唇形说了俩字:滚蛋! 陶承柏抿着嘴,浓眉大眼笑得干干净净阳光璀璨,心里甜不楞澄的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很想回去逗一逗郑陆,又怕他恼羞成怒。而且郑陆现在是个病号,先拍片子是正经事。两个人隔着明亮阴凉的一段长廊眉来眼去地对视了几秒钟,然后陶承柏驾着一朵七彩云轻飘飘地飞下了楼。 郑陆垂头耷脑坐着,脸上是个气哼哼的模样。 陶承柏这边走了没有十分钟。 “郑陆?”一个低而缓的少年老成的声音在叫他。 郑陆不用抬头已经听出来了,是蒋培文的声音。他穿着短袖短裤,露出来的长胳膊长腿明显白了不少。怀里还抱着一个哭唧唧的小崽子,估摸只有三四岁。边上站着的女人年纪不大,头发是时髦的卷发,用一根粉白水晶发卡夹起来,一身湖绿的连身裙勾勒出苗条的身段,最多三十出头。这两人是蒋培文的后妈和小弟。 “培文你回来啦?”郑陆惊喜地笑了,用那只利索的脚去踢蒋培文的小腿。 “嗯,昨天刚回。”关于这个话题蒋培文当着后妈的面不想多说。暑假的时候,他都会到温州那边去过一阵子。寒假也会去,但是春节还是要跟父亲这边一起过。 “你鼻子怎么破了?哎呀脚怎么也肿了?又和承柏吵架了吗怎么把头发弄成了这个造型?承柏呢?”蒋培文皱起了眉头问了一串问题,眼神在郑陆身上溜了一圈。 “下去交钱了。你干吗来了?”郑陆知道一时也说不清索性不多说,等有空再讲给他听。只是忍不住多瞅了几眼蒋培文的后妈,很标志的鹅蛋脸。发现女人也在看他,脸上是极淡漠的表情,似乎是个冷美人。大概因为家庭的原因,蒋培文不爱把朋友往家里带,他家里人郑陆也没怎么见过。 “我小弟手可能摔乌筋了,我和阿姨带来看看。阿姨,这是郑陆,去年在家里住过一晚上的那个。”蒋培文的阿姨微微地点了个头,倒是一直撅着屁股趴在蒋培文肩膀上的小弟转过脸来,睁着一对湿漉漉的黑眼睛,看了郑陆一眼。 蒋培文看郑陆的样子肯定是和人动了手了。“先给我弟看手。”说着话拍了拍郑陆的肩膀,抱着孩子抬脚进了诊疗室,并一边温柔地哄小弟:“不用打针的,别怕啊,只要小弟说不疼不怕,哥哥晚上就和你一起睡……” 看样子蒋培文和他弟弟的感情挺好的,这倒有点出乎郑陆的意料,毕竟这个孩子和他的母亲一手破坏了蒋培文的家庭。小学的时候蒋培文多皮啊,淘气地老师吹胡子瞪眼的,整天说他是吃了猴肉,然而自从父母离婚以后人就慢慢老成起来,仿佛认定了自己已经没有了调皮捣蛋的资本,在一夜之间就转了性了。 小崽子一进了诊疗室就开始哭,搂着蒋培文脚蹬手刨地往他怀里拱。妈妈反而只是站在边上看着,跟个不相干的人似的。及至蒋培文把他的小手递给医生,小手脖子被胖大夫牢牢握住的时候,小崽子开始大哭,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并把小身子极力要贴到哥哥身上,闭上眼瓮声瓮气地大声叫唤:“我不疼,呜……我,我不怕……呜……我不怕……”里面的两位医生都被逗乐了。蒋培文拍着小弟的头,另一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给弟弟擦鼻涕,嘴边是朵隐而不发的笑容。 陶承柏是驾着云彩走的,踩着风火轮回来的。医院这个地方,像车站或者火葬场,就算你一辈子不去,它也永远不缺人。交钱的几个窗口全排着长长的队,把陶承柏直等得不行,交完钱急三火四地跑回来,直接走的楼梯。这时候哪怕是要背着手一阶一阶蛙跳着上来,估计他也没有耐心等电梯了。 陶承柏一阵风一样刮回来,然而到了郑陆面前又风停息止了,正张嘴要说点什么,抬首看到了屋里的蒋培文。于是进去和蒋培文扯了两句闲话。陶承柏看看他身边的人,三言两语的也不多聊。转身出来往郑陆身边一蹲,拉着郑陆的胳膊环到脖子上,背上人就上了楼。 及至两人别别扭扭地拍完了片子,回了家,天已经晚了。郑妈一边做饭一边不时冒到客厅里教训儿子:凡事就不能忍一忍,让一让?明知道打不过还要动手,就不能忍到车站再动手吗?不知道承柏会去接你啊?没脑子的东西。年龄都长到狗身上了。还有你,郑妈又隔空指了指陶承柏,你就惯着他吧,脾气都能戳天了,哪有这么当哥哥的。 郑陆闭着眼躺在沙发上,双手枕在脑后,把伤脚搁在陶承柏大腿上,另一只脚搭在沙发背上。陶承柏握着一袋冰,耐心十足地擒着劲儿给他敷脚。两人一声不吭随便郑妈唾骂。 陶承柏忽然转头说了一句:锅里是不是糊了? 郑妈插着腰正骂得得劲,一吸鼻子,忽然哎呀一声一溜小跑着进了厨房。 陶承柏以郑陆脚伤了晚上没人照顾着上厕所为由留了下来。其实之前两人在谁家里都是随便睡的,有时候能在对方家里一睡好几天,哪里需要说出个一二三来。 现在留下来还要自己找由头,所以说两人别扭着呢。可是这别扭又是如此与众不同,嘴里别扭着,身体别扭着,可是心里不别扭,像喝了蜂蜜水似的,又是甜丝丝的又是软绵绵的,又是晃晃悠悠的又是飘飘荡荡的。 郑连山回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晚上十点了。一进门就见两小子在客厅里不声不响地坐着,也没有看电视,也没有说话,只开着一盏壁灯,也不知道搞的什么鬼。 “爸!” “叔!” 两人一人一声,吝啬地狠,说话要上税一样都舍不得多吐一个字。其实是看出郑连山醉了,不想招惹他。郑连山喝多以后一改平日作风就是个大话篓子。 郑连山醉了。郑连山几乎是每天一喝。不是他嗜酒,而是请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下属单位的,银行里的,建筑公司的头头脑脑,各种走关系办事的,有时候真是推都推不过来。更有很多人上赶子往他手里头送钱。但是他在钱上从来都是非常谨慎的,多少人倒在了一个贪字上面,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因而他在钱上对郑陆管束的要严一点。郑陆虽然脾气是不好,但是跟他爸从来不大小声,很服管,因为知道自己老子是真有本事,说的话也都有理。 郑连山往客厅转了一圈,看到了陶承柏手里头的冰袋子,里面的冰已经快化光了,然后他头脑有些不灵活地反映过来:儿子脚伤着了。又到厨房里转了一圈就上楼了。在下面隐约地听到了上头吵嘴的声音。截头去尾地能听到两三个字,组不成完整的句子。 过了一会,郑连山气色不善地下了楼,进了客厅,对着陶承柏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又对着儿子翘在沙发背上的脚底板啪啪好几下,两人被拍得都是一声不吭,郑陆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 郑连山把自己往边上的单人沙发里用力一摔,西装外套已经脱掉了,衬衫的扣子也开了两个。他稍微欠了欠屁股,从西裤口袋里掏出烟稳稳当当地给自己点上,完全看不出来是喝醉酒的人。狠吸了一大口,吐出一条直直的烟线,食指夹着香烟隔空点了点两人的脑门,正要说话,忽然一点烟灰掉下来,他条件反射赶紧地伸手去接住,一边找烟灰缸,一边在心里咕哝:掉地上还是掉衣服上弄脏哪一样都得被她唠叨死。 “给他冰什么脚脖子,该给他冰脑门上。”郑连山胳膊拄着沙发扶手,歪着头一边吸烟一边骂儿子,“就为了一百块钱就跟人打架斗殴,你自己也不嫌寒碜。冲动是魔鬼,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不能打就应该等承柏到了一起动手,还是打不过就打电话给承业,叫上师兄弟一起上……再不济也可以打110,黄鼠狼趴在磨棍上,你充什么大尾巴驴……” 郑爸犯了开大会演讲的瘾了开始了滔滔不决。 郑陆暗中踢了踢陶承柏,陶承柏瞄了他一眼。两人都是无可奈何。 “还没演讲完?”郑妈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厨房门口,穿着睡裙手里端着半盘炸知了。 客厅三人一起转脸。郑妈举了举手里的盘子,“刚才不是到处找要吃吗?你不上来那我把剩下的也吃光了。”说着端着知了转身上了楼。 郑连山把烟屁股在烟灰缸里拧灭,对自己的话头草草做了个总结:总之以后不准再给我打架,然后抬腿走了。 第十一章 郑爸被郑妈的半盘油炸知了拐走了。 因为之前郑陆和陶承柏在客厅里像每一次吵架和好时一样,两个小孩似的已经嘀嘀咕咕断断续续地拌了两个小时的嘴了,这时除了觉得有些口渴,一时都没了话说。两人先是别别扭扭的呆着不说话,郑陆躺着望着头顶的水晶吊灯,陶承柏握着冰袋子给他敷脚偶尔抬头望一眼窗外黑乎乎的院子,后来郑陆被陶承柏逗着说话,慢慢两人就吵起了嘴,吵嘴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脚还疼吗? ——你管呢。 ——刚才打电话的严啸是谁啊? ——远房亲戚。 ——明知道我着急还在那住这么久。 ——怪你不给我打电话。 ——你敢说我没打?欠收拾! ——你收拾一次试试! ——别以为我舍不得打你。生气了就不理人,狗脾气。 ——你做错事,还不准人生气了。 ——我做错什么事了? ——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没有数,你说我才知道。 ——……我烦死你了。 ——我下午才为你和人打了一架,现在你就烦死我了,你可真够白眼狼的。 ——我是白眼狼你还理我?还疼得流眼泪? ——你哪只眼看见我哭了? ——两只眼都看见了。 ——……刚才在医院为什么不理我? ——你哪只眼看见我不理你了? ——两只眼。 ——我为什么不理你你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你说我听听。 ——我烦死你了! ——你可着劲烦,我喜欢你,我该。 ——…… ——哑巴了? ——…… …… …… “我渴了。”郑陆头枕双手,盯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用脚尖轻轻地踢了踢陶承柏的后腰,“去拿点喝的来。” 陶承柏把冰袋子往茶几上一扔,一边审视了郑陆的伤脚,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说我管不着你的吗,自己拿去。” 陶承柏是说着逗他的。但是郑陆不经逗,果然是没了动静。 陶承柏喊他:郑陆?喊了几声郑陆都不答应。好容易回转了,别是又要生出什么闲气来。陶承柏抓过郑陆搭在沙发背上的那只脚,弯腰对着雪白的小腿肚子咬了一口。郑陆当即哎呦一声,用脚底板蹬了他的脑袋,手肘拄着沙发欠起上半身瞪他:“疼死啦!” 郑陆重新躺下,翻过身极力地想转向沙发里面,可是腿脚还在陶承柏身上,因此在沙发上拧成了一只天津大麻花。 陶承柏起身去厨房拿了饮料,回来蹲到郑陆边上,用冰凉的瓶身去碰他的脸蛋:“抱你上去,还是背你上去?” 郑陆小声嘀咕了一句。陶承柏没听清又问。郑陆呼啦一下坐起来,瞪圆了一对杏仁眼气哼哼地大叫:“我说我烦死你了!” 这话刚才郑陆说了好几遍了,在陶承柏听来,简直就是在向他撒娇。郑陆生气了就是一个不理人,只要说话了发火了那就是和好了。陶承柏心里乐淘淘的,其实就是心痒难耐地想逗郑陆,撑着沙发边缘一欠身一歪头在郑陆嘴上亲了一下,还亲出了吧嗒一个响来。 郑陆这下也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恼,简直是要手足无措了,登时闹了个大红脸,想挥手抽陶承柏巴掌,打到了他脸上才发现就是个软绵绵的力道。 而陶承柏握住了他的大腿根,两手一起用力,直接将他从沙发上端了起来,在郑陆的一声惊呼中一鼓作气地将他端上了楼。 陶承柏抱着郑陆进了房间,将人往大床上一放,身体就势压了下去,对上那一对躲躲闪闪的杏仁眼,将鼻尖对着鼻尖额头顶着额头,陶承柏低着声郑重其事地说道:“郑陆,我想亲你一下。” “滚蛋,我不想亲。”郑陆垂着眼嘟着嘴咕哝,睫毛垂成了两把小刷子,挣胳膊挣腿的想起来。结果被陶承柏轻巧就按住了,无奈地训他:“你就不能给我老实点么。”说完一低头就叼住了郑陆的两片薄嘴唇。轻揉慢捻允了一阵,舌头不打商量直接探了进去。灵活的舌尖像终于游进了海的鱼一样,撒了欢地到处刮到处舔,挑起郑陆的舌头用双唇吸住一点点往自己嘴里吞。 郑陆憋着气不敢喘,从鼻腔里哼出声来。哥在亲我,他想,哥想吃了我。大床变成了一汪温暖的水,浸的人骨头发软,心里发飘,毛孔出汗。 两人的鼻息都渐渐粗重起来,身上是一起过了电,皮肤上像闪起了小火花。陶承柏慢慢将郑陆身体勒紧了,歪着脑袋从各个角度去吻去允,无论如何都是觉得不够劲不过瘾。喜欢了这么久的人,终于可以抱在怀里亲在嘴上了。真想把人嚼碎了一口吞了。 陶承柏不可避免地硬了。郑陆面红耳赤地骂他:跟驴一样。陶承柏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咧着嘴把脸埋进郑陆脖子里。郑陆身上有一种味道,是年轻的男孩子的那种淡淡的汗味。 郑陆觉得脖子里痒得很,扭着脸一叠声地想让他起开。 “你今天可是把我吓死了,一身的血。”陶承柏声音闷闷的,“你这个狗脾气真的改改了,我又不能整天跟着你。哪天真吃了大亏怎么办?” 陶承柏说完就起了身,一把把郑陆拽起来,轻车熟路地把人抱到浴室。也不用人赶,自动就退了出来。他的小兄弟现在就是个危险的生化武器,随时有自燃自爆的危险,所以离催化剂还是远点为妙,更何况是个赤身裸体的催化剂。 这一晚注定是个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好在已经向躺在身边的人表明了心迹,揽着怀里的人,睡不着也是通体舒服的。 陶承柏顺着郑陆的腿弯一直摸到小腿,然后扳到自己腰上骑着。郑陆睡着的时候倒是很乖,一个姿势能睡很久,安安静静的,从不打呼噜。陶承柏在黑暗中长久地凝视郑陆的脸,脑袋里杂乱无章地想了很多问题,关于他两的感情,关于父母,关于以后。因为心情平静,问题虽然乱,但是一个接一个地慢慢想,并不着急。 凌晨五点多陶承柏就起了。今天要到学校报到,因为是头一天,不会正式上课。陶承柏坐在床头,抬起郑陆的脚看了看,基本上是消肿了。 “你干嘛呢?”郑陆歪着脑袋哼唧,眼睛都没睁开。 “睡你的。”陶承柏给他涂好云南白药,支着胳膊又趴到床上,也不管他是不是又睡着了,自己说自己的:“今天学校你就别去了。要是能起来就先吃点,要是起不来就等我中午一起吃。晚上到外面吃好不好?然后去书城逛逛,顺便买两件衣服。” 陶承柏说完,半响郑陆才在枕头上蹭了蹭脑袋,算是点了头。 拿上郑陆的暑假作业,又弯腰在郑陆嘴唇上亲了一下,陶承柏颠着步子下了楼。回到家换了练功服,欣欣然地练功去了。 锦绣县有十几所中学,一中的教学质量无疑是最好的。其前身是一所女子学校。早些年校园里还有那种红砖的带拱门的老建筑,后来全拆完了盖成了一栋栋的白色教学楼。好在那些百年老树都没有动,一把把大伞一样遮天蔽日,让整个校园看起来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陶承柏一步两个台阶,简直就是连蹦带跳地上了四楼。刚拐过墙角就听教室里一阵哄笑。然后门一开,冲出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崽子,正两手往上提着小短裤,白花花的小屁股一闪而过,一边伸着脖子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朱正涛猪八戒,你个狗养的,我要去告诉你们班主任,罚你们写试卷背书……啊——”小崽子还没骂完,忽然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最前面的教学办公室逃去,找他老子戴邢斌告状去了。 一个大个子从门里一步三摇地晃出来,脸上带着邪恶的笑容。朱正涛一抬眼看见了陶承柏,于是不再去睬小戴程,一胳膊勾住了陶承柏的肩膀,把人勾进了教室。 “班长来啦!”朱正涛一嗓子喊的,陶承柏立刻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全是要暑假作业抄的。很多物理化学的思考题出得非常之难,简直不是正常人的脑细胞能解出来的。然后发现陶承柏手里居然有两份,另一份是郑陆的。于是郑陆这本更是成了抢手货,因为知道陶承柏有时候把步骤简化了根本看不懂,而郑陆的肯定是陶承柏的完整版。 蒋培文从座位上跑过来,坐到陶承柏跟前,坐得肩端腿正的:“郑陆脚好了没,我昨天看着还挺严重的。” “好的差不多了。”今天再歇一天应该就能好了,陶承柏心里想。 “郑陆怎么了?受伤啦?”朱正涛坐在旁边的课桌上,他人高腿长,两只脚是直接落在地上的。 “他不小心崴到脚了,昨天在医院正好遇到了培文。” “我说呢。”朱正涛笑嘻嘻的说了半截话,地球人都知道陶承柏和郑陆拿是真正的竹马,简直要形影不离了。 “陶承柏?”一个女孩子声音插进来,是张亚楠手里拿着暑假作业来请教问题来了。 陶承柏把眉头一皱。蒋培文和朱正涛则是暗地里把嘴一撇,正要撤。这时候小戴程探头探脑地在门口出现了,他扒着门只露出半颗脑袋:“陶承柏,班长陶承柏,老戴喊你。” 来的正好,陶承柏刚想应一声,正要进门的胖子杨洪基忽然从后面一把将小戴程抱起来,携在胳膊底下嘿嘿笑着就进了门。小戴程活鱼一样摇头摆尾地乱扑腾外加乱喊乱叫。于此同时朱正涛左右撸了撸不存在的袖子,邪笑着走过去,一招手:“弟兄们把他小嘴捂上,小腿按住,本大爷今天要检查检查这小子的鸡鸡长势如何了,顺便把他两颗蛋挤出来洗洗。” 朱正涛一说完,教室里就是一片大笑。陶承柏笑着跟张亚楠点了点头,抬脚就走,出了门还十分贴心地将教室门给关上。 张亚楠歪着脑袋站在陶承柏的位置上,看着讲台上鬼哭狼嚎的马上就要被一群大个子剥光了验明正身的小戴程,恨恨地想:活该! 第十二章 戴邢斌一脸严肃地坐在位置上,目光发直,是个正在魂游天外的状态。他是个天生有点偏寒的体质,外面热成了大蒸笼,他在只装了四台大吊扇的办公室里穿着长袖也不会出汗。 心静自然凉,他现在不止是心静。刚才教务主任的一席话简直让他齿冷。这个社会一切都变得赤裸裸了,什么都是现来现的,过期作废。 他在脑袋里把班里某几个同学单个拎了出来,仔细过了一遍,又想了想这学期新调进他班的两个学生的身家背景,还没有理出个头绪,就被一阵很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了。 陶承柏曲起的两根手指还搁在门上,已经讲完了礼貌,看屋里没人,直接就进来了。 戴邢斌抬起眼看他,陶承柏今天一身穿了黑白两色,在衣服上下两个口袋边上均带着一个简洁的字母标识。一个多月不见这小子又长高了。他的父亲在省里,如果能帮着自己说上一句话,十个指标也到手了,可惜太远了鞭长莫及。 “来啦。”戴邢斌把桌子上的一份学杂费清单一份学生名单还有几张表格递给陶承柏:“名单上最后面两个是新来的,把学杂费跟同学们说一下。” “书都有了?下午没事了?”陶承柏把东西接过来,翻着看了一眼,随口问。 “在前面教务处一楼,你带两个人去搬,趁他们不注意每样多拿几本,留着备用。明天才正式上课,你看看有谁没来的,通知到人。”戴邢斌说着话对着陶承柏抬手往旁边椅子上一指。 “好。”陶承柏干脆答应了,知道对方还有话说,就顺势往旁边的办公桌上一歪,闲闲地坐了半个屁股,一条腿站在地上,一条腿略略地悬了空。果然戴邢斌往椅背上一靠,咂摸着嘴仿佛在斟酌言辞,然后做出了一个想长谈的表情:“今年非常重要。嗯,这个班长你还想不想做了,你觉得会不会受影响?高三越到后面事情反而多起来,反正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一心备考的,你自己怎么个想法?” 戴邢斌这个想法是非常有私心的。他呕心沥血地在上一届带出了一个理科状元,立刻就在众教员里拔了尖,所以带现在这个班的时候,从一开始就有那些有点背景关系的家长把自己的孩子往他手里塞,到如今他这个班已经是全年级里人数最多的了。 同组有老师戏称他的班是高干班,当然也有各种酸溜溜的嫉妒,都纷纷揣测他私底下是收受了很多好处,关于这一点戴邢斌是却之不恭受之无愧,因为实际上本来也就是这么个情况。当然他的压力也非常大,戴邢斌是很看好陶承柏的,觉得他是非常有实力再给自己考一个状元的。到时候不管什么指标手标哪怕金标银标全能迎刃而解了。有成绩就有一切。 陶承柏以为老戴要跟自己说什么呢,原来就这个事,他把眉眼一抬,当即笑着表态:“不用,我觉得没影响。” 戴邢斌本以为陶承柏就算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至少也该考虑一下再回答,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当然他不知道陶承柏并不是因为自信,如果他能看穿此刻陶承柏心里真实的想法,估计能惊得把一对丹凤眼瞪成铜铃。 戴邢斌正要开口劝说几句,忽然腹中一阵叽里咕噜叫唤,他早上就开始闹肚子,此时又疼唧唧的了,于是一堆劝说的言辞只好暂且先胎死腹中了。他站起来佯装无事和陶承柏一起往外走,力持镇定地在教室门口和陶承柏分了手,然后乘人不注意一溜烟地奔进了男厕所。根本没心思去留意这么个大热天,同学们怎么把教室的门窗全关得结结实实的。 戴邢斌找了一个带马桶的隔间安安稳稳地坐下了,终于舒了一口气。一边如厕一边继续刚才被打断的思路:刚转来的同学有一个叫熊易伟的,父亲是哭河头乡的党委书记,趁现在对方欠自己人情这个机会要对方帮忙给弄这个指标应该会有效果,说不定就能成了。可是乡镇上的领导和教育部门是不是相差的有些远呢?不过官官勾结,应该都互有往来才对。要怎么把话提出来才不会显得突兀和难堪呢? 戴邢斌是学物理出身的,头脑的逻辑分析能力很强。他一边掂量着一边就仰起了头,看见了隔间上方的天花板,天花板上天长日久的非常脏,看着看着不知怎的戴邢斌忽然从心底就升起了一丝凄凉的情绪来。他离开了校园这么多年了,儿子都上小学了,可他身上还隐藏着一丝几缕的少年人的清高和意气,时不时地就要从身体里跑出来,对着现在这个被现实碾压得变形的自己进行一番嘲弄和怜悯。 戴邢斌颇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低头忽然在门板上看到这样几行小字,顿时就笑出声来: 你有没有特别特别相信一个人,友情也好,爱情也罢,却反手被现实狠狠打了一个耳光? 下面明显是另一个人回复的:这个世界总是在不停地扇我…… 生活本来就是不停地对人抽耳光,戴邢斌想。自嘲结束,他正准备擦屁股提裤子走人。外面忽然传来了小戴程哽咽的声音。 ——厕所没有人。 ——你个小兔崽子这么记仇,下次谁还敢欺负你啊? ——呜……你想说话不算话,我要去找老戴。 ——哎哎哎,回来,操,给你摸还不行吗,妈的,老子怕了你了。 然后是解皮带的声音,小戴程哭唧唧的,是个干打雷不下雨的哭法。刚才他拼了老命终于挤出了几串眼泪,硬憋着不喘气把脸都憋紫了,这才把一帮欺负他的大个子们给吓得退散了。两年来这还是头一次把小崽子给整哭了,一行人一边把门窗关紧了防止哭声外泄,一边深刻检讨这次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小崽子要是真的哭着跑去跟他老子告状,只要把裤子一扒发红的小鸡鸡一亮,什么都不用说问题就不好办了。虽然老戴平时不爱发火,可哪个也不敢把他当病猫啊。 于是胖子杨洪基当场提议:戴程乖啊,别哭啦,要不然让朱正涛的老二给你摸回来当补偿行不行? 众人一致笑着举手同意,小戴程也仰起脸含泪点了头。朱正涛则是头顶冒了黑烟。 ——你这里怎么这么多毛啊? ——没毛的都不是好鸟。 ——你才不是好鸟。咦,变大了? ——你摸来摸去的它当然会变大。 ——我一个手握不过来了。 ——操!行了吧你? ——我忽然想起刚学的一句诗。 ——什么啊? ——万条垂下绿丝绦。 ——我操!万条,真他妈壮观! 就在此时,隔间的门忽然打开了,戴邢斌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发现眼前的画面非常之诡异:他儿子正翘着脚探着脑袋往朱正涛的裤子里看,一只手还插在里面,就刚才的对话来看,两人此刻一起低着头应该是在研究朱正涛裤子里面那根老二。 朱正涛和小戴程同时抽了一个冷子,然后就着这一秒的动作一起被戴邢斌那有些阴气森森的眼神定了格。 与此同时,郑陆从床上爬了起来,梦游一样去了浴室,放了晨尿,梦游一样把脸贴到镜子上,嘴边又破了一块,这个驴,郑陆在心里骂陶承柏。然后倒回床上用被单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继续睡。整个过程都没有想到自己受伤的脚,看来是不觉得疼了。这一觉又睡到了九点钟才醒。 郑陆开了手机躺在床上往楼下打电话,没有人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老妈应该是去店里了。郑陆先查看了自己的肚子和脚踝,洗漱以后到厨房转了一圈,吃了半碗凉粥。然后接了一个电话。电话是严啸打来的,说是人在锦绣的火车站,下午两点钟的火车。 糙了! 郑陆匆匆忙忙上楼换了衣服,找了一顶棒球帽戴上,揣上钱包就出了门。 外面是一如既往的热啊。不直接去市里的飞机场跑到锦绣来坐什么火车啊,郑陆站在热气腾腾的路边抱怨,也不管出租车里有人没人,见着就拦,好容易拦着一辆,巧的很,车里的人也是往火车站方向去的,算是拼了个车,省了不少钱。 车子上了大桥,正好碰上了一个高峰,堵堵塞塞,走走停停,好容易下了桥,司机拐上环城路,一路向西开去。到了火车站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 还在车里,离得老远呢,郑陆就看到了严啸,他穿着红色的T恤着实显眼,站在火车站的大门前东张西望的,被晒得一头一脸的热汗。及至看到郑陆下了车,那脸上登时就开出了一朵大花,两只眼睛笑成了两弯月:“哥!”严啸跑过来,亲热地勾住了郑陆的手:“哥,你怎么不开机啊,我从早上就开始给你打电话了。”虽然是抱怨的话,却不是抱怨的语气。 “手机关了,你昨晚干嘛不打啊?害我急急忙忙地累得半死。”郑陆一边说话一边拖着他往大厅里走。 “昨晚我妈还没同意来坐火车呢。”郑陆一走他就立刻觉得姥爷家太没意思了。连头加尾巴一共在哭河头呆了四天,就磨着他妈要回北京。 “你妈呢?”在门口的空调底下停住了,郑陆把严啸推到出风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雪白的餐巾纸,展开来给严啸擦了擦汗:“你傻啊,站在太阳底下晒。” “嘿嘿,我妈在二楼的餐厅坐着呢。哥,你鼻子怎么破了?”严啸把眼睛伸到了郑陆脸上。 “摔倒了。”郑陆随便编了一个。 “骗人。”严啸把嘴一撇,明显不信。 “不信拉倒。” “哥你吃饭了吗?” “没呢。走跟阿姨说一声,我们出去吃,不是下午两点的票么。”郑陆说着话拽着严啸就上了电梯。 两人在车站广场上的一家中式快餐连锁店里小碟子小碗的点了一些精致的小食,严啸因为和母亲吃过了,就点了一大客刨冰,悠悠闲闲地陪着郑陆边聊边吃。 正吃着呢,郑陆电话响了。 ——人呢? ——我在火车站呢。 那头陶承柏一愣,随即就有些要上火。 ——你脚没好呢,乱跑什么啊。 郑陆一听这话就来气。 ——谁乱跑了,我脚已经不疼了,你也不想想我要真没事我跑火车站来干吗了。 陶承柏仔细想想是这个理,这么热的天郑陆那个懒性子不会到处乱跑的,他是关心则乱。 ——脚不疼也不能到处走,还没好透呢。你去火车站干吗? ——你烦死了,什么都要问,我来送人呢。 ——送谁? ——不用你管。 ——怎么不用我管,你现在就归我管了。 郑陆气哼哼地把电话挂了。严啸则是用两只大眼睛瞪着他,带着一点探究的意味。他很想知道刚才打电话的人是谁,能把一向懒洋洋的郑陆问到:烦死了。 第十三章 金谷书局的二楼音像区,不管电影还是专辑卖的当然都是正版碟,所以一向都比较冷清,下午三点这个时间更是小猫三两只。郑陆蹲在角落里翻看碟片架最下面一层的电影碟,米白色的棒球帽遮住了脸,下巴颏抵着膝盖,一只手扳在内侧的脚踝上,一边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在码得整整齐齐的碟片上一张一张地拨弄,并不是非要找到点什么的百无聊赖。 拨弄的手指忽然在一张碟上停住了,用力将碟片抽了出来,郑陆眼前一亮,没想到竟是翻到了一张好的:黑白的画面上,一个驴脸的大高个,穿雨衣带礼帽,目光沉着有力忠奸难辨,正是陶承柏喜欢的亨弗莱鲍嘉。碟子因为长时间无人问津,背脊上落了一层细灰,碟片的背面一个小小的白色价签上,是用蓝色圆珠笔手写的一个潦草的阿拉伯数字。 郑陆从短裤口袋里掏出纸巾正想把灰尘擦一擦,身后忽然响起陶承柏带笑的声音:“要买给我的?” 郑陆伶俐地转过头,因为棒球帽遮住了眼睛,只得竭力向上仰起了脸。陶承柏仍是笑,弯腰摘了他的帽子转手扣到自己头上。 郑陆冲他翻了一个范围广大的白眼,是有些余气未消的模样,转过头去继续手上的动作。陶承柏的笑脸得不到回应自然并不会着恼,他把双手往裤子口袋里一插,往前进了一步,把两只脚伸到郑陆屁股后面,齐齐抵住了他的后脚跟,然后翘起脚尖去撩他。郑陆不胜其烦,回手去打他的腿,然后顺势一屁股就坐到了陶承柏的脚面上。 陶承柏低头去瞧他,在细白的手腕子上面看到了一串香珠,香珠是漂亮的暗红色,松松垮垮地挂在手踝上:“这珠子是从哪来的?” “哦,是我用一包小零嘴换的。”郑陆向后靠住陶承柏的双腿,慢慢腾腾地回他。临走的时候严啸非把这个东西留下,郑陆不收,他就撅嘴撩舌地闹,还要把郑陆给他买的一包用来打发时间的零食都扔到垃圾桶去。郑陆真不想要,看严啸一直戴着似乎还挺重要的。另外,严啸这种单方面的示好也让郑陆觉得有些为难,郑陆是个情感慢热的人,在短时间内要他与人亲密起来真的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郑陆不想多说,陶承柏也并不在意。他摒直了腿,目光在脸前一排碟片上面随意扫了扫,没发现任何一张感兴趣的,现在上网几乎想要什么都能下载到,别说正版,恐怕连便宜的盗版碟都没人愿意买了。对面货架站着一个穿蓝色格纹连衣裙的女孩子,正愁眉苦脸地在两张专辑之间天人交战,一副实难抉择的模样。女孩子一抬头忽然看见对面有人在注视自己,立刻就恢复了淡然的表情,并很快有了决定,拿着选中的那张潇洒地走去结账了。 “咱们到下边去吧,把书买了找个地方歇会。”陶承柏弯下腰掐着郑陆的腋窝,把人捞起来,他还是不放心郑陆的脚,没好透呢,不能太累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去柜台,陶承柏远远站在一边等郑陆付账,等郑陆付了钱,他才把订了小封条的袋子接过来。 楼下图书区就热闹得多了,因为是全天候开着空调,兼之又是暑假,所以有很多学生来逛,站着的,坐着的,大多数是只看不买。 郑陆知道陶承柏要买什么,下了电梯直接就往考试资料区去,走到高三那一排直接效仿附近的人,往地上一坐,曲起腿,架着胳膊,无精打采地捧住了脸。对于陶承柏要给自己买复习资料这件事,郑陆没有任何意见可以发表,他知道陶承柏的心思,陶承柏大学想和他一起呢,可是他的学习成绩和陶承柏比起来真的是不怎么样。郑陆转过脸看着身旁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手里正翻着一本英语参考资料,并且嘴里念念有词,声音还挺大,看来对自己的英语发音是颇有自信的。 因为针对高三的资料实在是太多了,类型也是又乱又复杂,于是陶承柏在一堆复习资料里狂翻一气,最后终于选出了一套他觉得各方面都很不错的。 “这一套,名校出的,很注重基础,出的题都不难。”陶承柏把资料拿给郑陆看,“就买这套吧。” “随便。”郑陆捧着脑袋点了点头。 “快起来,地下凉。”陶承柏把郑陆从地上拉起来。松手后发现,嗯?手心里多了一团东西——刚才郑陆用来擦碟片的脏纸。郑陆笑着想跑,因为是在公共场合并不敢太嚣张,陶承柏两步就追上了,一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郑陆捶他,扭他的痒痒肉,陶承柏牢牢攥着他的胳膊,两人暗中较劲都不声张。陶承柏一路把人勾到了结账的柜台。 两人从书局出来,到附近的一个冰沙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两客西瓜刨冰。 “坐一个小时,去吃饭,吃完饭就回去吧。医生说脚没好透不能沾地,你都跑了一下午了。”陶承柏刚说完话,郑陆就悄没声息地把两只脚从桌子底下伸到了他的大腿面上。 陶承柏嗤一声笑了:“干吗?” 郑陆用勺子戳玻璃杯子里的西瓜,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不是你说脚不能沾地的吗。” 陶承柏抿着嘴笑,偏偏郑陆还要无辜地眨巴眼睛,可爱地要命,害他很想倾身过去吻他:“晚上想吃什么?” “问我干嘛,什么时候干什么你不都安排好了。什么都要问,什么都要管,我是你儿子啊。”郑陆说着话,连挖了几大勺冰吞进嘴里,因为太爽了,身上顿时打了一个大哆嗦,“我晚上想吃烧烤。” “尽吃这些没有营养的东西。”陶承柏刚表达完自己的不赞同又接着说:“那就去罗锅巷那家吃吧,你不是喜欢他家的烤鱼片吗,离家又近,吃完直接开车回去,喝酒了路上也没有警察。” “烦人。”郑陆漫不经心地抱怨。 “你现在归我管。”陶承柏老神在在地陈述 “屁!”郑陆嘟着嘴不服气。 陶承柏开始有节奏地一上一下地颠起腿来——连带着郑陆的腿一起跟着晃,抿着嘴笑,就觉得心里头痒痒的。 吃完了冰,两人各自仰靠着沙发仍是叠着腿儿坐着。 “承柏。”郑陆盯着台子上摆着的复习资料叫他。 “嗯?” “你第一志愿是什么啊?” “问这个干什么?”两人同时抬起眼,目光望到了一起。其实是能猜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的。 陶承柏对考什么状元不感兴趣,他只想尽可能地和郑陆在一起,不能考在一个学校,至少要在一个城市。而郑陆则是怕自己成绩不理想,会耽误了陶承柏比如多年以后会后悔什么的。 郑陆不回答,陶承柏也不再问。默默无言地坐着,郑陆的鞋底把陶承柏的裤子磕脏了,陶承柏也毫不在意,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握住了腿上那一对赤裸的脚脖子。 两人开车到了罗锅巷的时候,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店里人不多,因为中午都没有正经吃,这会两人已经饿了。杂七杂八地点了很多,外加一盆麻辣龙虾,啤酒若干。 烧烤要等,龙虾却是现盛的,一小盆端上来,个顶个的大,麻辣的香气勾人馋虫。吃龙虾就是要放开了才过瘾。陶承柏剥了几只以后嫌手套碍事,就直接上手了。他手上有劲,咔擦一下就把虾壳从侧面整个掰开,再一挤,尾巴上的一节肉就出来了。郑陆带着手套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剥,一边耐心地用眼睛等着陶承柏,剥出来的自然是都进了他的嘴巴。吃到后头啤酒杯上,手上,嘴上,筷子上到处都是麻辣辣的汁水。 郑陆脱了手套,到后面的洗手间里洗手。说是洗手间其实就是一米见宽的地方,一个抽水马桶加一个简易洗手槽。刚扭开水龙头,陶承柏也跟着挤进来了。地方本来就窄便,他再进来简直要转不过来弯了。 “等我洗好了!”郑陆边说话边嘶嘶地吸气,嘴唇上一圈被辣的都麻了,用脚把陶承柏往外踢。 陶承柏也不躲,只在嘴上骂他:“刚吃饱就要尥蹶子。”然后硬挤到水槽边,伸出手去接水,忽然在水流里握住了郑陆的两只手,一边侧过头,毫不犹豫地盖上了郑陆被辣得红彤彤的嘴唇。郑陆惊得向后一躲,陶承柏追上去,把那两片柔软吮起来狠啜了一口,然后草草甩了一下手上的水珠子一转身出去了,很明显他进来就是为了亲个嘴。 郑陆这才悠悠地吐出憋住的一口气,两只手还伸在水槽里,心咚咚地跳着。 在外面饭店的洗手间里突如其来地被吻这种事,郑陆在吃惊之余,却也隐约地觉出了一些别样的刺激。 第十四章 陶承柏把机车停到郑陆家楼下的时候,才刚刚过七点。他练完功满身的大汗,一洗完澡就过来了,这会子头发还没有干呢。 饭厅里郑爸正在吃早饭,陶承柏一边和郑爸打招呼顺手把头盔扔到了客厅的沙发上。郑妈在厨房里听见了动静就大声招呼他过去吃刚出锅的南瓜糊塌饼。陶承柏嘴里连着声儿地答应着人却已经三步并两步地颠上了二楼。 房间里光线暗淡,郑陆穿着小短裤正骑着薄被筒子睡得香呢。陶承柏先把窗开了,两手一扯,哗啦一声将窗帘拽开。然后一个猛虎扑食扑上了床,连被带人一把抱了个结实。可是郑陆睡得那叫一个执着啊,晃了几下脑袋愣就是不醒。他胳膊腿在被子外面晾了一夜了,此刻摸在手里是又凉又滑,陶承柏用鼻尖在郑陆后脖子脊背上到处地蹭来蹭去,然后坏笑着去拍他的屁股,郑陆后腰那里凹进去比较深,就越发显得屁股圆而翘,拍起来肉嘟嘟的。轻车熟路地把仍坚持不醒的人拨成了正面朝上,先在那张薄嘴唇上蜻蜓点水似地亲了一下,然后一伸手捏住了郑陆的鼻子。在郑陆憋醒的同时陶承柏轻手利脚地翻身下了床,躲过了郑陆愤怒的一踹。 “陶承柏!!”郑陆咬牙切齿地嚷着坐起来,抡起枕头就掷了出去,可惜人早跑了。皱眉耷眼地叉腿儿坐着,半响口中喃喃骂道:“我操你大爷。”如此又坐了几分钟才算醒透了,慢慢挪了两条腿到床下找鞋。 等郑陆洗漱完换好了衣服到楼下吃早饭,陶承柏早已经吃完了在门外的车旁等他了,不过并不催他,只无聊地靠着车座玩手机。郑陆三两下塞完一张饼,然后差点让白水煮蛋的蛋黄噎岔了气,梗了脖子硬咽了下去又灌了几口粥,在郑妈的骂声里扯上单肩包就飞出了大门。 “还玩,要迟啦。”郑陆照着陶承柏肩膀用力推了一下,掀开车座掏出自己的头盔往头上一扣。 “迟不了。”陶承柏抻开车腿子,长腿一抬将车子发动,“怕迟就不能早起一会儿,现在倒知道急了。” “我昨天看书看到凌晨好不好。”郑陆跨上后座,往陶承柏背上一趴,两手自动抱紧了他的腰,“都快困死了。” 陶承柏听了这话禁不住咧开嘴笑了,“像你这么懒的人居然肯熬夜看书肯定是别有用心。”郑陆气的用头盔去撞他,撞得咚咚的,使劲儿地掐他腰上的痒痒肉。陶承柏一边笑着哎呦,一边将机车慢慢溜出了门前的水泥巷子,穿过路两边成片的夹竹桃,拐上了大路,然后嗡一声将机车射了出去。 盛夏已过,加上昨晚刚下了一场大雨,早上的微风吹着人分外凉爽。郑陆抱紧了陶承柏,伏在他的背上歪着脑袋闭起眼睛继续眯瞪。 陶承柏避开早上交通稍显拥挤的大街,专门抄巷子走。从杀人巷溜出来的时候,因为要避着路面上的一个积水潭,差点儿和一辆疾驰而来的红色索纳塔擦了。机车晃了晃,郑陆惊得一下睁开了眼。 车里的人态度和车速一样嚣张,丝毫没有减速地继续往前开。 “操!”陶承柏难得骂了句脏话,偏着脑袋跟郑陆说了句:坐稳了!将挡风罩一扣轰起了油门直直追了上去,这下真的是擦着索纳塔的边了,机车滑过去的时候,陶承柏举起胳膊一拳头捶在了车顶上,砸出了砰的一声响。 轿车立即在一声刺耳的刹车声里停了下来,司机摇下车窗张口就骂,机车早已经开远了,留给他的只有坐在后座上的那个男孩子比的一个倒竖的拇指。 两人在停车棚里遇到了七班的班长。 “今天正好礼拜五,下午放学了再打一场怎么样?”张翰提溜着一个篮球,抬手揽住了郑陆,扭头跟锁车的陶承柏说话。他是个打中锋的大高个,郑陆被他圈住胳膊,不由自主地就要被他带着往前走。 “怎么你们班还没输够哪,上赶子找挨揍来了。”郑陆笑着损他。上礼拜两班刚打过一场,七班以大比分输惨了。 张翰听了这话登时就从鼻孔里喷出两团白气,上次之所以输得惨是因为他们班的明星控球后卫有事不在好不好。正要对着郑陆使出一记张氏锁喉,陶承柏从后面一把将两人撞开,将郑陆拉到自己身边,“行啊,随时奉陪。”说完搭住郑陆的肩膀就上了楼。 在楼道口分开的时候,郑陆回头冲张翰嚷了一句:“给你们一天时间准备啊,赶紧地找外援。” “我操!士可杀不可辱!”张翰在走道里狂叫了一声,把尽头教办室的门都叫开了,教务处主任腆着肚子站在那儿,头顶上几根稀疏的毛发迎风飘扬——因为数量少,只好用长度来弥补量上面的不足,“张翰,你一大早鬼叫什么?” 张翰快速耸肩的同时,做了一个吐舌的幼稚表情,脚后跟一转打着旋地溜进教室里去了。 “你少说一句能憋死啊?”陶承柏瞪郑陆。 “不能。”郑陆一本正经地回他:“能憋疯。” 眼看着走道上没了一个人了,教务主任点点头,对于自己的威信暗自得意。心情愉快地望着眼下校园的景色,忽然一阵晨风带着花香吹来,主任鼻端一阵奇痒,登时控制不住地连打了十七八个超级大喷嚏,头上的长发整个都震得风中凌乱了,好家伙把一栋楼的门窗都给震开了,伸出了好多毛茸茸的脑袋,都想看看外头究竟是何方神圣啊出手如此不凡。 主任自己也觉得这是出乖露丑了,极不好意思,只得回头跟办公室一众憋笑的人解释他这是花粉过敏。 戴邢斌拿起一摞卷子,走到门口帮忙理了理主任的头发,主任忙跟他说谢谢,他拍了主任的肩膀往教室去了。一转身戴邢斌就笑了,笑了一路,一直笑到进了教室试卷都发完了还咧着嘴,笑的很多没考好的同学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郑陆这次物理测试考出了一个个人历史最好成绩90+,当然和这次的测试相对简单一些注重基本内容有很大关系。其实所有科目都是这样的,只要把基础抓好了,百分之八十的成绩都是能拿到的。看来他这一段时间的努力还有点效果。 郑陆踢了踢趴在桌子上的蒋培文,他这次考得不理想,“刚上课就睡觉,比我还懒。”反正郑陆知道他趴着绝对不是因为没考好难过。 蒋培文从胳膊里露出半边脸,耷拉着眼睛:“我困啊,昨晚上副店长老婆生孩子临时找人带大夜班,找不着人,我住得又近就去代班了。” 蒋培文在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超商做兼职,只做周末,已经做了两年了。他父亲是大医院的主刀医师,家里并不缺钱,可他坚持自己赚每个月的零花钱。如果不是中学几年一直和蒋培文在一个班,郑陆简直完全不能把他和之前的那个皮猴子联系在一起。 “那下午和七班的比赛你就别打了,滚家睡觉吧。” “求之不得,你让承柏和你打配合吧。” “他们那个烂队,怎么打都能赢。” “切~~” 郑陆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真的到了开始比赛的时候并没有掉以轻心,何况这次七班的朱肖然在呢,他虽然和郑陆打一样的位置同是控球后卫,但是身高上要比郑陆占一些优势,可以灵活地转换前锋的位置,是一个比较全能的选手。 比赛一开始,场上的比分就被双方咬得死死的,气氛是相当的热烈,两班的女生几乎全来做拉拉队了,小操场边上的这个篮球场此时已经被里面一圈站着的人外面一圈扎着的电动车团团围住了。 第二节快结束的时候,两队的比分是28比20,陶承柏带的三班暂时领先。七班的队员包括替补有一半都是学校长跑队的特长生,不管进攻还是防守首先就是一个快,越到后面快的优势越明显,自家队员还没觉出累呢,已经把对方累趴下了。缺点也是一个快,又不是NBA的球星,一旦快起来,那命中率简直就有些惨不忍睹。而三班的打发就是防守打配合,拖住对方的速度。一旦在前面两节不能把分拉开,那么七班就会变得很难打。 郑陆此时带球过了半场,有意识地放慢速度,也乘机喘一口气,现在场上的队员个个都是大汗淋漓,背心短裤,能脱的全脱了。还剩最后一个二十四秒,要求不多,只要进一球把分差拉到十进入下一节就好,要知道分差上双的话,给对方造成的心里压力是很大的。 郑陆见机行事,把球传给了朱正涛,朱正涛意意思思地在三分线上来回颠了两步,拉架子像要投三分,其实是在故意耗时间,一抬手要出球,在对方跳起来拦防的同时,回手一缩,将球从对方腋下回传给郑陆,同时朱肖然开始回防郑陆,郑陆看到陶承柏已在篮下站好了位置,在接球的瞬间起跳,将球狠狠往内线扔去,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张衡已经跳起来准备抢篮板,于此同时另一只手更高地盖过了他,陶承柏从后面一跃而起,跳得那叫一个高,张开五指稳稳地带了一下球,让它顺着自己的运动弧线,当一声拍板进框了。 三班女生一片叫声,其中张亚楠的声音犹盛,她双手扩成喇叭围在嘴边唯恐陶承柏听不见:“陶承柏好帅!” 在一片叫声中,裁判又吹了七班一个防守犯规,之前单防郑陆的队员被判打手,加罚一球。 郑陆站到罚球线上,七班拉拉队顿时一阵嘘声,三班女生不甘示弱,立马反嘘。陶承柏捡起球拍给郑陆,两人视线在空中撞了一下,陶承神情颇轻松地向他做了个撅嘴的小动作,郑陆立刻还了他一个白眼。 在一片嘘声与反嘘声里,郑陆起跳出手,稳稳将球投进了篮筐,一罚一中,两队以比分31比20进入半场休息。按照目前三班的打法,不出意外,七班是翻不了盘的。 在这一片热闹的篮球场的旁边是学校的一个小操场,此时小操场上还停着几辆小客车,车前的挡风玻璃上分别放着不同的牌子,上书不同的乡镇名称。周五了,有很多家在乡镇的同学要坐车回家,这些车是单独来揽这一份客源的,实际上与跑专线的大客都是同一家。 此时,有一辆白色的宇通小客从小操场转了出来,挡风玻璃上面挂着:锦绣——哭河头的牌子,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上的两人正指着篮球场,一边聊天: ——穿蓝背心的叫郑陆,那旁边给他擦汗的那个高个子叫什么? ——陶承柏。 ——叫陶承柏是吧? ——嗯,我们班班长,学习成绩非常好,人很聪明。 ——比你好? ——哎呀,我那是在哭河头,一中成绩好的人太多了。 ——那你可得好好用功。 熊易伟鼓起双颊点了点头。车子此时已经驶离学校,路两边是成片的夹竹桃。 第十五章 事实证明朱肖然明星控球后卫的称号绝对不是浪得虚名,经过几分钟休整,刚进第三节他就大发雄威,仅凭个人突破就连得6分,七班的奔跑速度也愈见优势,场上一度打出了8比0的小高朝。 陶承柏想叫一次暂停打断对方的节奏,虽然这样做只是战术问题,但如此一来就涨了对方志气,仿佛是承认拿对方没办法了一样,正在犹豫间,朱肖然已经带球过了半场,直冲内线,速度惊人,三班全体快速回防,就见郑陆已然迎风跑成了草上飞,刚站好位,就被朱肖然迎面撞了个人仰马翻,在拉拉队的一片惊呼声里,裁判吹了朱肖然一个带球撞人。陶承柏登时心里是又疼又气,一看就知道郑陆是故意想让对方撞的,他也不看看对方的块头和速度。 “没事吧你?”朱肖然抬起手臂蹭了蹭脸上的汗,弯腰伸手要去拉郑陆。陶承柏早已经抢上去把人扶了起来,小声地问他疼不疼。郑陆本想硬着头皮充一次好汉,但是看到陶承柏面色有些不善,就龇牙咧嘴地哎呦了两声。听得陶承柏脚上直发痒,很想转身踹朱肖然两下。 这面陶承柏刚将郑陆拉起来,那边张翰已经单方面和裁判吵成了一团。张翰歪着脑袋,插着两手,很有几分泼妇骂街的架势,质问对方能不能分清阻挡犯规和带球撞人的区别。 他们请的裁判就是二班的篮球队长。此时于海波把自己站成了一棵树,他不慌不忙地弹了弹烟灰,把一个“能”字裹在一口烟里一起吐了出来。 “能个JB啊,上礼拜你就是这么吹的。明明是阻挡犯规。一看就知道是故意的,而且郑陆动了。”张翰指着刚才郑陆摔倒的地方,据理力争:“明明是在免责冲撞区里面。” “我是裁判,我说是在外面。故意不故意的我不管,站位上没有问题。”于海波说得轻描淡写,说完猛的连吸两口,把烟屁股在手里的铁哨子上面按熄,然后曲起食指,将烟头弹了个无影无踪。 “我靠,你眉毛下面两个窟窿眼是摆设啊,你TM的这就是瞎吹。”张翰气急败坏,于海波发吊的德行让他跃跃欲试地想上去揍他,被队友连忙拖进了场内。张翰转头和朱肖然说:“他还乱丢烟头,没素质。” 于海波在后面不急不慢地回他:“你都能把自己的嘴当成粪窖子了,我扔个烟头怎么了?”幸而人群嘈杂张翰没有听见,使得比赛能继续进行下去。其实这种非正规的比赛怎么吹根本不会太严格,尺度只能是看裁判自己把握。张翰着恼主要是因为眼见着分能追平了,进攻节奏却被打乱了,对方现在还要罚球。虽然只是两个班的友谊赛,但是年轻人心高气盛的,哪个人都不想输。 七班的进攻节奏被打断以后,就有点儿无以为继的感觉了。郑陆和陶承柏默契十足,连着两个高位挡拆,加上朱正涛的内线突破和另两位队员的外线跳投,简直是全面开花,第三节结束时把分差又拉大到十分。 最后一节早早地进入了垃圾时间,眼见着局势已定,双方都换上了替补。人群也渐渐地散了。 张翰伸长了两条腿坐在篮球场旁边的台阶上,拳头捶着大腿唉声叹气地跟旁边的人说:“你这招太阴了。屁股没摔成四瓣吧。” 郑陆视线追着场上的陶承柏:“输了就输了,找什么借口,是爷们吗?” “是纯爷们。” “诶,于海波走了,还没打完呢。”郑陆看到于海波跟场上的几个人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走了。 “切。”张翰嗤了一声。 郑陆顺着于海波的方向看到了张亚楠,她手里拎了一个大袋子,正和朱肖然的女朋友刘飞倩手拉着手往篮球场这边来。浅粉色的衬衫勾勒出了她的饱满的胸线,牛仔裤在大腿上也绷得紧紧的,肌肤微丰,眼睛明亮,是个圆润的漂亮姑娘。一看就知道她要给人发水,唯恐天下人不知道她喜欢陶承柏似的。她是如此坦然而执着,明知道陶承柏对她没有意思仍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在这一点上郑陆甚至在心里偷偷对她做出了一点羡慕,但他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因而格外地烦她。 比赛是玩儿似地打到了最后。一行人还在场上呢就嘻嘻哈哈地商量着要到哪儿去吃一顿。三班赢了得请客。陶承柏欣然同意。然而一转身看到了场边的张亚楠,陶承柏自动地就把脸上的笑容收起来了。该说的话他都已经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了,陶承柏可以说是个非常稳重的性子,别说他现在有了喜欢的人了,就是没有,对没有感觉的女孩子他也绝对不会和人搞什么暧昧。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不会给对方一点遐想的空间,那样做在他看来反而是种不尊重。 张亚楠笑着请大家喝水。男生们都跟她道谢,陶承柏面上淡淡的,表情不大。拿眼睛去看郑陆,郑陆正偏着头和张翰说话,不知说些什么,嘴角正往里抿着。其实除去对陶承柏施展的牛皮糖大法,张亚楠是个挺讨人喜欢的姑娘:成绩不错,为人做事皆落落大方。 一行人一边说笑,一边往议定的饭店走。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个热闹的小商业街,街上有很多饭庄小吃店。 张亚楠的父亲和刘飞倩的父亲是水利局的同事,两家又是住在同一栋楼里,经过了半年的相处两人已然变成了一对关系亲密的好朋友,此时两个人一块儿慢悠悠地走在男生的后面。 “陶承柏真是油盐不进啊。平时觉得他对人挺好的啊。”刘飞倩低着头摆弄手上的指环,用了个肯定句,“看来你真的不是他的那盘菜。” “他是对人挺好的啊。对郑陆尤其好。”张亚楠望着前面走在一起的那两个人,颇无奈的口气:“就是对我不好。” “得不到才是好的,你这种主动的他肯定不稀罕啦,男生嘛就是爱耍贱。”刘飞倩叹一口气,抬头望天:“朱肖然就是这样的。当初他多牛啊,成绩全年级前十,篮球也打得好,他们班多少女孩子喜欢他啊。结果咧,啧啧啧。”刘飞倩感慨良多地摇了摇脑袋:“他们就是喜欢不把他们当一回事的。你啊,就对他戛然而止就好了,晾他一晾,他就回过味儿了,不能太上赶着了。” 张亚楠随手挽住了刘飞倩的胳膊,把头歪在她肩膀上,苦哈哈地哼唧:“陶承柏恐怕巴不得我把他晾在一边呢,我觉得他是真不想理我。” “那你还往上凑?”刘飞倩不赞同:“你自尊心受伤?非把人追到手?没必要啦。好好用功,考个名牌才是正经事。” 张亚楠岂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陶承柏是她喜欢的第一个男生,她一时半会的真的放不下,她也不想放下,她相信总有一天陶承柏会金石为开的。 陶承柏,这三个字含在她的舌尖都是甜的。 一行人进了一家窗明几净的小饭庄,人太多了只能分开坐。不知道郑陆是不是故意的,没有和陶承柏坐一桌子。在这么多人面前,陶承柏也只能随他。郑陆倒没有生气,就是烦张亚楠,不想和她坐一起,她觊觎陶承柏,而且如此明目张胆,这让她在郑陆眼里变成了面目可憎。 点完了菜,陶承柏问对面的两位女生要喝点什么,张亚楠笑着说苹果醋,刘飞倩还没来得及开口,她边上的朱肖然抢着说:“酸奶。”刚说完,在座的男生都笑了,争着调侃他。朱肖然乐呵呵的毫不在意。倒是刘飞倩有些脸红了。 陶承柏到外面的冰沙店买了酸奶,苹果醋和一客西瓜冰沙。把冰放到郑陆面前,陶承柏公然摸着他的头,温柔地说:“待会少喝酒。”郑陆在人前只得一本正经地回他:“知道了哥。” 张翰也拿调羹去吃冰,几乎和郑陆头磕着头了,他不无感慨地说:“有哥就是好啊。” 菜都是普通的家常小炒,两桌加起来也只是百十来块钱。一箱啤酒下肚以后,好几个男生开始点烟。刘飞倩嫌乌烟瘴气的拉上还有些恋恋不舍的张亚楠走了。 女生一走,男生就放开了开始扯淡。陆陆续续地又上了一箱啤酒,如此这般一顿饭一直吃到了八点多。 几个人一起回学校拿车,且行且笑地走到门口,这才散了。 “困啦?”陶承柏将郑陆头盔上的挡风罩扣上,转过身来又拍了拍郑陆的手,“抱紧了。回家再睡。”陶承柏将油门一加,机车轻轻地滑进了夜色里。 郑陆昨晚上点灯熬油地看书,下午又进行了比较激烈的高强度运动,这会子吃饱喝足了,困劲就上来了。加上夜风习习,一盏盏昏黄的路灯在挡风罩上流水一样划过,郑陆趴在陶承柏宽阔温暖的背上眯着眼,慢慢地竟有了一种要腾云驾雾的感觉。就在要睡着未睡着的当口,忽然头一歪,心里是那种猛然一脚踩空的感觉,郑陆惊得一下睁开了眼,心咚咚地跳了两下,这要是睡着了掉下去还不得把脑袋跌开了瓢。郑陆胳膊上下意识地就用了劲,是想搂得紧一点。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慢慢地就将手从陶承柏的T恤下摆钻了进去,贴上了陶承柏的腹部。这样皮肤贴着皮肤搂着安全感更明显了。 陶承柏因为长期晨练,小腹上是明显的八块腹肌。郑陆其实很少用手去摸,此时便一手搂紧了陶承柏的腰,一手用指头沿着腹肌一块一块地数,为防止睡着,嘴里还自得其乐地无声地数着数。上面的两块最明显最大,越到下面越小。 在郑陆来讲,这是防止他睡着的新发明的小游戏,可在陶承柏来说,这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一种温柔的挑逗了。郑陆的指腹软软的肉肉的,让陶承柏联想起了他形状可爱的唇珠。小腹上被手指划过的地方痒痒的,一直痒到了他心里去,痒得他呼吸乱了套,在小小的头盔里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了。陶承柏不耐烦地轰起了油门,恨不得即刻到家。 陶承业不在家,屋里漆黑一片。陶承柏将机车在车库里停好,拔下头盔就向屋里奔去。 客厅里只亮了一盏壁灯,郑陆拎着头盔在昏暗的二楼拐角处一闪而过,他正在向后面的陶承柏大声说话:“我困死了,先洗啦。” 陶承柏追上郑陆的时候,他这一个“啦”字刚懒懒地说出口,因为身后脚步声异常正要转身查看,哪知道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被陶承柏扑到了墙上,脑袋立时就落进了陶承柏的两只手里,接着脸被抬起来,嘴巴被堵住,陶承柏沾满酒味的舌头伸进来狂扫,这一系列动作在陶承柏做起来是一气呵成。毫无繁难之处。郑陆被陶承柏周身的热度团团围住,因为又是毫无准备,本能的反应就是憋住了气,心猛然提到半空,手上的头盔差点没拿住,险险地勾在了小指上。 第十六章 在这个灯光昏暗的楼梯口,陶承柏将郑陆按在墙上,吻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怎么了?”陶承柏压抑地喘着,一手揽住郑陆的腰,一手抬起他的脸,低下头想要去对他的眼睛。 郑陆站在陶承柏怀里,一根食指松松垮垮地勾在陶承柏的裤腰上,长睫毛阖下来扑撒成了两把小刷子,他晚上基本上没喝酒,但是现在脸上烫得马上就要开了锅,郑陆嘟着嘴不动不说话,他其实是有点被自己身体里奔腾的热流羞住了,下面被陶承柏吻得站起来了。 陶承柏顺着郑陆的胳膊向下摸到了他的两只手,牢牢攥住,与此同时头盔终于咚一声掉到了地上。陶承柏小心翼翼地将话问成了耳语呢喃:“嗯?怎么不高兴了?” 话刚说完,静谧的空间里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车声,陶承业回来了。 陶承柏拉着郑陆的手,牵小牛一样把个别扭人悄没声息地牵回了房间。关上门,两人也不开灯,像两个顽皮孩子似的拉着手站在黑暗里,仿佛是在进行什么秘密的游戏。楼下传来陶承业和王晓璇说话的声音,隐隐绰绰的,忽然一声哎呦,是上楼的王晓璇踢到了郑陆的头盔。 “人在家呢么?头盔怎么扔在这儿。承柏?”王晓璇喊了一声,自然没有回应。门板上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仍是没回应。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两个人站成了一对相连的黑色剪影。 王晓璇转身离开了,跟上楼的陶承业说话:“搞什么鬼呢这是。车子明明在家。” “你管他呢。”陶承业的声音消失在隔壁门后。 郑陆忽然觉得现在的这种情况有点好笑,咧开嘴轻轻地笑出声来。这笑声在黑暗里像一个温暖的咒语,使陶承柏刚冷静下来的欲望顺着血液里的酒精又开始向四肢百骸流窜,并且一发不可收拾。陶承柏上前一步把人顶到门板上,歪着脑袋一口就叼住了郑陆的嘴巴。他觉得郑陆变成了一块磁铁,而他成了一个小铁钉被牢牢地吸住了。只能不停辗转地变换角度去吻那两片柔软,如论如何也亲不够似的,两只手在黑暗里也有了自己独立的意识,自动就钻进了郑陆的衣服里,在光滑柔腻的皮肤上四处游走。 陶承柏的手臂手掌都是硬的,抵着郑陆大腿根的家伙更是硬梆梆的。郑陆被陶承柏勒在怀里,就觉得自己变软了,软得气喘吁吁,一塌糊涂。两根舌头被陶承柏打了连环,成了个解不开的胶着状态。舌根被吸得发疼,这让郑陆从鼻腔里用力地哼了出来。 “嘶~疼死啦。”郑陆皱着眉挣扎着把头偏向一边,妁热的嘴唇和鼻息立刻贴到了他的颈窝耳边,痒得他猛缩脖子,最后只好双手扯住陶承柏的头发把他拉开。 陶承柏的目光在黑暗里奇亮无比,硬是又贴了上来,粘着郑陆的嘴唇话都喘成了气音:“喜欢我吗?”他现在问这个根本就是废话,可是他就是想听郑陆自己说出来,想感受一下那几个字从郑陆柔软的嘴唇里吐出来的美妙感觉。 两个人紧紧地贴着,心跳失序地像两个重症房颤病患。郑陆有些想恼,说出来的话却是软绵绵的:“知道了还问,你怎么这么烦。” 陶承柏从鼻腔里笑出声来,用下面的那个硬家伙小心翼翼地去撞郑陆,威胁着耍起了流氓腔:“快说,不然今天干死你。” 郑陆不服气地挺腰撞回去,陶承柏有的那一套传宗接代的家伙他也有。两人在这么一递一撞间就一起被大火给燎了原,陶承柏弯下腰一把搂住了郑陆的双腿,将人高高地抱了起来,在郑陆压抑的惊呼声里,将人摔到了床上。 哥这是要疯,郑陆在猛然而至的压迫里想。疯就疯吧,反正我不准他去喜欢别人。抬起胳膊搂住了陶承柏的脖子,郑陆主动翘起脑袋吻住了对方的嘴唇。这对于陶承柏来说无疑是救火踢倒煤油罐,可劲儿地火上浇油了。昏暗的房间立时就成了个失火现场。 贴着郑陆的脖子陶承柏一路向下吻到郑陆的胸口。胸前两点是郑陆的痒痒肉,此时郑陆便喘息着要伸手去挡,陶承柏也不多做缠绵,手向下已经伸进了郑陆的运动裤里,握住了他精神抖擞的小兄弟。郑陆受惊一般挺了一下身子,受不了似的嗯嗯地哼了出来。这种浑身麻痹的感觉比自己撸舒服太多了。 “乖,把屁股抬起来。”陶承柏伏在郑陆耳边,声音是暗哑的迫不及待。郑陆呆了两秒才听明白他说的什么,然后听话地欠起腰,裤子立即被一把扯掉了。陶承柏半跪起来,手忙脚乱地扒光了自己,又立刻合身压了上来。 “摸摸我。”陶承柏飞快地亲了郑陆一下,拉下郑陆的手,握住了自己,郑陆的指腹柔软,手指白皙纤长,此时手心带着一点薄薄的细汗,陶承柏情不自禁地长长地舒服极了地嗯了一声。他跪伏在郑陆腿间,将两人的家伙并在一起互相摩擦,两手包着郑陆的手合握在上面,胯部模仿抽插的动作,渐渐地上下起伏动作起来。 或许是这种画面太刺激了,感官也太舒服了,两个人不久就喘息着交代了。 陶承柏折腾出了一身细汗,此时支着肘部悬在郑陆上方喘息,半响心满意足地笑了,伸出手摸了一把郑陆汗茵茵的头发,又用手指去点他的嘴唇。 “滚。”郑陆偏过头,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刚摸过JB,现在又来摸他的嘴。 “下次做的时候你别出声。”陶承柏笑着说。 郑陆转过脸来,不解地看他。陶承柏低下头,用鼻尖去嗅他的脸颊,嗅到他耳朵边,把头点在了床上,轻轻笑着说:“你喘得我忍不住想射。” 郑陆气得劈头盖脸赏了他一顿巴掌。 两人后来在浴室的洗脸台上又这么着撸了一次,因为开了灯,郑陆几乎要变成一株含羞草,别别扭扭的不太配合,加上已经射过一次,某人持久地到了惊人的地步,总之过程堪称一波三折。 半夜陶承柏醒了一次发现郑陆睡得滚到了一边,他又把人捞回怀里肉贴着肉地紧紧抱住。结果凌晨郑陆老早就醒了,被陶承柏的胳膊硌醒的,后脖子酸疼酸疼的。郑陆气哼哼地起来洗漱了,破天荒地起了个绝早。 晨光微曦,郑陆穿着陶承柏的绵绸睡衣,一个人盘腿坐在楼下的沙发上。坐得久了慢慢地向后仰靠过去,用宽袖子遮住了脸。 陶承柏下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情景。他走到沙发后头,掀开了郑陆的袖子,弯下腰在郑陆的嘴唇上亲出了吧嗒一声响。两个人如此颠倒着对视了一会,一起羞羞涩涩地笑了。 “你两干吗呢?”王晓璇两手挽着头发下了楼,一边问一边往厨房去,“承柏待会练功回来走公交站门口那家带油条回来。” “哦。我捡炸的嫩的买。”陶承柏答应着,伏在郑陆耳边小声说:“跟我练功去。”郑陆赖着不愿意起来,被陶承柏连拖带拽地拉上了楼换衣服去了。 郑陆慢慢地在后面走,偶尔颠两步,手里还捏着一朵出门的时候巷子里刚摘的夹竹桃。陶承柏跑到远处再跑回来,一路上都是如此,这让郑陆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一大早是在溜一只大号的人形犬,绳子是无形的,就拴在两人的小指上。 到了老武装部,陶承柏照例做背手蛙跳。郑陆慢慢腾腾地爬到台阶顶端坐下,陶承柏已经上下跳完了一遍,又从最底下往上跳了。 “上岁数啦慢成这样?快点!”郑陆胳膊架在膝盖上,双手捧着脸,嘴里不停地催他。果然陶承柏加快了速度,如此这般上下跳了几遍,因为郑陆一直在一边捣乱,导致比平时速度快了太多,结束时,陶承柏已然累到气喘吁吁,往郑陆身边一坐,直接倚到了他身上,把脑后勺的汗全往他衣服上蹭。 郑陆被他蹭得,腿上用了劲撑住了才没有歪到一边去,笑嘻嘻地骂他:“你是狗啊?蹭来蹭去的。”陶承柏挤挤挨挨地把一只手向后伸进郑陆腿间,绕过他的腿弯,绕回来搁在自己腰上。 ——郑陆? ——嗯? ——马上不是要放长假了么,咱两出去玩吧。 ——等这次摸底考试成绩下来了再说。 ——什么意思? ——考得好就去考不好就不去,在家看书学习。 陶承柏笑出了声。他知道郑陆现在如此用功,这么地看重成绩,全是为了他。他为了郑陆不在乎上什么大学,而郑陆为了他,是一心要上一个好的大学。其中目的都是一样的。 不用这么努力,陶承柏也一定会给两人挣出一个美满的未来。但是他喜欢郑陆这样,心里时刻装着他。他的心爱的小懒蛋。 大路上有人往他两这边看,不相干的一眼,只当彼此是这清晨里的一道可有可无的风景。郑陆把陶承柏推到一边,站起来拍拍屁股,大步流星地跑到了下面。转身看陶承柏还在上面坐着呢。 郑陆目光炯炯,笑着向他勾一勾手指,转身跑了。 今早的晨风似乎裹挟了一股花草香,陶承柏向后撑着手臂仰起脸。感觉风吹在汗湿的脸上,格外爽快。 第十七章 背包是昨天晚上就收拾好了的,郑陆从衣柜里挑了一条深色的牛仔裤,一件白色字母T。刚把睡裤褪下,床上的手机就响了。肯定是陶承柏。郑陆跳进牛仔裤里,三下五除二将衣服穿好,将棒球帽往头上一扣,提起背包就下了楼。 “妈!”郑陆经过客厅的时候给了郑妈一个飞吻,“你一个人在家要是寂寞了就给我打电话。我走啦!” 郑妈赶紧跟出来,叮嘱两个人路上要注意安全,火车上小偷多,你看天下无贼里一车尽是小偷。在外面千万别惹事,不要和人打架,拉拉杂杂说了一圈。 两人小鸡琢米一样乖乖地直点头。本来陶承柏是想开车去省里的,但是福克斯没有装导航他们根本不认识路,陶承业也是一万个不同意,最后只能改坐火车。 高三学习紧张,他们学校的高三年纪长假只有三天。远的地方根本去不了,陶承业让陶承柏去省里看看父母,顺便可以到处去散散心。 陶承柏把郑陆的小包接过来塞进自己的大背包里。他今天穿的圆领T外面罩格子衬衫,不过他两今天的鞋款式是一样的,是模拟考成绩下来那天,两人一块到箍桶街买的。鞋子是很跳的绿金两色,新出的潮款,当时郑陆一眼就看中了,陶承柏没看价直接按尺码刷了两双。 “你干嘛今天穿这双啊。”郑陆一脸的不高兴,两个大男孩,穿一样的到处走搞得像情侣一样。 陶承柏不以为意,“本来就是情侣么。干嘛为这个不高兴。”陶承柏是故意这么穿的,郑陆这么喜欢,又是新买的,今天肯定会穿着出门。他两是情侣,既然不能名目张胆地告诉别人,那如此隐晦地表现一下总不为过吧。 陶承柏走了几步,发现郑陆还在后头磨磨蹭蹭的,是个跃跃欲试要发脾气的模样,就回头去拉他的手,“再不走时间快来不及了。说不定大桥还要堵车。快点。乖啦!”温言软语地一路把郑陆从巷子里拉出来,到路口打了台车,直奔火车站。 十一出行的人自然要较平时为多。不过锦绣的这个火车站算是个小站,人再多也多得有限,有很多人出门还是会选交通便捷的汽车。火车有个最好的地方就是有软卧,地方比汽车宽敞的不是一丁点儿。 两人到了车站就直接上车了,房间里还没有人。陶承柏把背包放到上铺去,从里面把郑陆的小包掏出来,把自己的证件和卡都塞到他的包里,然后把小包扔到下铺的床里面。 陶承柏看了看时间,马上十一点了,火车大概要到下午三四点钟才能到。他往郑陆身边一坐,抬手扣住了他的后脖子,用四指将他的脸拨向自己这边:“饿不饿,想吃什么,我现在下去买,还来得及。” 郑陆双眼望天地想了一下,他不想让陶承柏再往下跑,太麻烦,但是又想吃好吃的,因此挣扎着说了一句:“你不是带了零嘴了吗?” “那些东西哪能吃饱。”陶承柏倾身在郑陆脸颊上啄了一口,站起来说:“我看广场上有几家餐馆。” “东边有一家中式快餐连锁,他家有饺子。我上次和严啸在那吃过,还挺好的。”郑陆双手撑着床边,边说边抬起脚去夹陶承柏的两条腿。 “那我就去他家买,在这老实等我。”陶承柏把他的脚踢开,转身出去了。郑陆在房间里对着空气大声补了一句:“你快点儿。” 郑陆把psp掏出来玩了好大一会,没什么意思。站起来四处看了看,也没什么看头,四张软卧,都是雪白干净的。从窗户往外看,站台上陆续有人往车上来,对面有个卖桶面和各种瓜子饮料的流动车,卖东西的是个面色红润的胖老头,穿着蓝布围裙,离得老远都能看见他的指甲是黄黑色,此时他手上正夹着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熟练地弹烟灰。 “哎呦,累死我了。” 郑陆听见声音转过身来,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小伙子正往房间里拽一只大箱子。郑陆看他个子小小的却拽着这么大一个箱子着实吃力,便上去帮了一把。 “谢谢。” “没事。” 年轻人把箱子拉杆收了,使了大劲儿才把它推到了软卧下面。 出门干嘛带这么重的行李。郑陆只是在心里想想,并不会真的去问,他对陌生人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 “发车时间快到了,看来另两张床没人,那上面的行李也是你的吧。”年轻人抬手指了指陶承柏丢在上铺的背包,倒是挺自来熟。 郑陆靠在床头,枕着双手,不急不慢地回他:“我这边是两个人,他下去买吃的了。” “你们是要到哪一站?” “你呢?”郑陆不答反问他。 “H市。” “一样。” 正说着话,陶承柏就回来了。看见房间里来了人,礼貌地跟对方点头打招呼。 陶承柏打包了饺子,还有几盒中式小点心。 郑陆盘腿坐到床上,掰开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陶承柏则是两只脚垂在地上,向后仰靠到了车厢上。把枕边的psp拿过来,一边向着郑陆偏着脑袋张开了嘴。郑陆用一根筷子戳起一个白白胖胖的饺子,喂进他嘴里。陶承柏如此一边玩游戏,一边张嘴等郑陆喂他,倒也在郑陆这里过了一回当大爷的瘾。 对面的人见他两是又吃又喝的,自己肚里的馋虫也都被勾出来了,但是此时火车马上就要开动了,再下去买也不可能。刚才郑陆招呼他吃一点的时候他拒绝的倒是干脆,这会子无法只得咽了口水躺下睡觉,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火车在城市的边缘上奔驰。午后的阳光从窗户里设进来,正好照在床边那两双一模一样的鞋上,鞋帮上那一抹有力的金色反射了阳光,闪闪的几乎要耀了人的眼。 陶承柏放下PSP,捏了捏鼻梁,低下头,郑陆枕在他的肚子上已然是睡着了,郑陆这么多年睡中觉几乎已经成了个固定的习惯,他倒是不挑床,在哪都能睡着。软卧的床大小有限,陶承柏已经横着占了半边,郑陆此时便在他身边小猫小狗似的卷成了一小团。 陶承柏伸长了胳膊,不敢大动怕把郑陆给折腾醒,好容易用中指勾到了小背包的带子,拽到身边,从里面翻出了一副耳机。他轻手利脚地把枕头塞到了背后,戴上耳机听歌。对面的人打起了节奏均匀的小呼噜,但是这并不妨碍郑陆睡觉。陶承柏闭上眼,一只手摸在郑陆已经长长的头发上,一只手掌轻轻地揽到了郑陆的后背上,无形中是个绝对占有的姿态。 郑陆这一觉睡了将近两个小时,把陶承柏的肚子都给压麻了,陶承柏这时候便开玩笑地跟郑陆要情。 “你肚子上的肉跟麻将席一样,还好意思说呢,把我的头都硌疼了。”郑陆枕在陶承柏背后的枕头边上,翘着二郎腿,一边说话,一边闲闲地吃着小零嘴。 “你可真够无赖的。”陶承柏正在用手机查地图,嘴里漫不经心地骂他。 “我说的是事实。查到什么好玩的了吗?”郑陆抹了抹嘴上的冰糖渣子,从背包里又掏出来一包薯片。 “海底世界想不想去?海底世界不远的地方有个军事博物馆……”陶承柏还没说完,郑陆就接话:“这个好,首先就去这个。”郑陆把薯片嚼得咔兹响,“H市有没有什么特别有名的小吃之类的啊,比较有名的菜啊特产啊……” 陶承柏伸手在袋子里摸索着捏了一片薯片递进嘴里,轻笑出声:“就知道吃。” “咱们三天都得住在你家里啊?”郑陆已经吃完了薯片,从包里又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酒精巧克力。 “又不是头一次见面,你紧张什么。”陶承柏故意歪曲郑陆的意思。郑陆哪里能想到陶承柏的那层意思上去,犹自自在地接话:“叔婶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啊。”陶承柏笑眯眯的不说话了。 郑陆把拇指大的一块巧克力吃完,又想从背包里掏东西,被陶承柏一把按住了手,“行啦,一下别吃这么多。”陶承柏看他皱眉,便拍拍他的脸蛋,刚想说话,忽然察觉对面有人一直在看,陶承柏望过去,他傻笑一下,转过脸去。 陶承柏忽然俯下身旁若无人地在郑陆嘴上亲了一下,宠溺地哄他:“你乖啦。” 郑陆眨眨眼睛,真没想到他此时会这么做。不过随即便有些明白陶承柏脑子里在想什么了。别问他为什么知道,他就是知道了。 他们两的感情说得好听点叫与众不同。他们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路有多难走,郑陆几乎不愿去想,因为在他看来想再多也是白想,多想无益,不如努力去做。 这世界除非到了异性恋成了少数派的那一天,否则只要是在外面,他两就别想旁若无人,别想旁人不用探究的眼光来看他两,就像对面那人那样。有什么好看的啊,没见过兄弟两感情好的吗,大惊小怪。 火车最后冲过一片夹竹桃开进了站,下车的时候陶承柏帮那个年轻人一路将箱子提溜到了站外。他一叠声地说谢谢。走出了老远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陶承柏背着背包正双手按在郑陆肩膀上护着他走在人群里,郑陆歪带着棒球帽,被他推着走很有几分不耐烦,因为觉得自己成了小孩子。 他实在是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亲密得有些不正常,但是他真的没有什么恶意。 两人上了出租车,陶承柏报了地址,然后给陶母打电话。 ——到了啊? ——刚出站。在出租车上了。 ——到家了跟郑陆先好好休息,晚上我给你两做好吃的。饿不饿,冰箱里有吃的,微波炉热一下就行。郑陆呢? ——在边上呢。 陶承柏说着话,大大方方地伸手握住了郑陆的手。不管是火车上遇到的人,还是现在出租车上的司机,或是以后遇到的其他路人,他们都是一闪而过的陌生人,是不相干的人,是转身就彼此遗忘的人,他要学着不必刻意去在乎,否则这一生,以后还有那么长的路,他和他的小懒蛋该得有多累啊。 郑陆正贴着车窗向外看呢,此时便头也不回地反手握住了他。 陶建元调到H市以后,为了工作方便,房子买在了比较热闹的市区。是一个干净漂亮的复式住宅小区。小区大门前修了一座墨色的大理石喷泉,楼层中间种着成片的翠竹,人工雕琢的痕迹太明显,勉强称得上有几分闹市桃花源的味道。 陶爸陶妈都还没有下班,陶承柏用钥匙开了门。屋里的摆设基本都没变。客厅沙发上,厨房冰箱上,电话座底下都摆着陶妈勾的毛线垫子,这些都是陶妈一边上班一边勾的,陶妈跟着陶爸到了H市以后,在一个区的社保所里工作,一般时候都是异常清闲,简直就是在混时间。 陶承柏上次还是刚放暑假的时候来住过几天,当时因为郑陆说了一句:你怎么还不回来,我好多题都不会做。谁知道郑陆到底是不是随便说的,反正陶承柏是自我解读出了弦外之音,他就听准了前半句了,抓心挠肝地又呆了一天,第二天就急三火四地跑回家了。 郑陆到是第一次来,接过陶承柏递过来的饮料,一边喝,一边到处逛了逛。因为房子是复式的,客厅的吊灯就异常的大,站在楼梯上像能伸手勾到似的。郑陆上了楼,趴在白色的栏杆上向楼下问:“哪间是你的房间啊,我晚上睡哪儿?” 陶承柏正仰靠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喝水,他把瓶盖拧好往旁边一扔,旋风一样顺着楼梯刮上来,转眼间把郑陆卷进了房,把人往床上一摔,笑嘻嘻地说:“晚上你就睡这儿,来吧,先认认床。”说着扑上去结结实实地把郑陆抱了满怀,没头没脑地亲了起来。 郑陆摇头摆尾地扭着推他:“亲毛啊亲,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我给你做人工呼吸。”陶承柏装模作样地往郑陆嘴里渡气,实则每一口都要缠着郑陆的舌头允来舔去的。 郑陆掌不住咧嘴笑起来,两手左右开弓地去扇他的脸。 如此这般一直闹到陶妈回家。 第十八章 陶爸有应酬晚上没有回家吃饭。 陶妈好长时间没见着儿子了,开心地不得了,晚上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又把好久没见的郑陆从里到外给夸了一遍,一边给两个孩子夹菜,一边详细地问了两人的成绩,嘱咐他两最后一年要好好用功。 郑陆一边大吃大喝,一边赞饭菜香,又夸陶母勾的毛线垫子漂亮,把陶母乐得咯咯直笑。 吃完饭,陶承柏抢着帮陶妈收拾桌子又抢着洗碗。陶妈心里是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儿子知道心疼自己了,难过的是由此可见,平日在家陶承柏是惯做这些的。这孩子,当初让他跟着来H市死活就是不愿意。至于为什么,不说她也知道,还不是恋着郑陆,到底还是没长成,有小孩子心性。一时间又想到了陶承业,更不是盏省油的灯,王晓璇多好一个媳妇,都被他欺负成什么样了,可怜她那个没见过面的乖孙,要不然现在都能满地跑了。 陶妈倚着厨房的玻璃门叹了一口气。陶承柏洗好了碗碟子,迎面抱住了妈妈,“叹啥气啊?” “气你们兄弟两个没一个省心的。” “我哪儿不听话了?”陶承柏辩解。 陶妈懒得跟他讲,瞅了他一眼,忽然问:“你明年打算考哪儿的,心里有了打算了吗?说出来我和你爸先给你参详参详。” 陶承柏迟疑了一下,含糊回答:“反正就是北京上海,考上哪儿就上哪儿,哪个学校还不都一样。” “那哪能一样,军校和理工科大学能一样吗?清华北大和一般的一本学校能一样吗?我说首先你这个想法就很要不得。”陶妈伸出一指狠狠地戳在陶承柏的脑门上。陶承柏顺着陶妈的力道仰起了头,呵呵傻笑了两声了事。 陶爸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端坐在沙发上和两个孩子聊了一会,问了老大陶承业的一些事儿,又让陶承柏带郑陆在H市好好玩儿,“要听你哥的话。”最后陶爸跟郑陆说,然后想稳稳当当地站起来,起的有点猛,竟趔趄了一下,陶承柏赶紧地上去扶住了。陶爸抬手往陶承柏肩上一拍,看着已经比自己还要猛一点的陶承柏,感叹似地说了一句:儿子诶! 等陶承柏从爸妈的房间回来睡觉的时候,郑陆已经是个迷迷糊糊要睡着的状态了。 郑陆包在毯子里,就露着一个漂亮脑袋,正斜斜地歪在枕上。眼睛闭起来,此时便现出了一道深刻的双眼皮。脸蛋在床头灯光的反照下,更是衬成了细白瓷。 陶承柏扒了睡衣裤,光了身子掀起薄被就进了被窝,钻进被子底下,撩起郑陆的睡衣下摆,将头脸一股脑地伸了进去,对着郑陆腰上的细皮嫩肉就四处舔允起来。郑陆本是侧身躺着将睡未睡,此时哪里还能躺住,就觉得腰腹处有一条湿漉漉的肉虫蠕来动去,痒得他一个激灵 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立时就卷成了一尾刚上岸的活虾,嘿嘿嘿呵呵呵地左闪右躲,连笑带骂,然而腰被陶承柏扣在了手里,他又是个气如山壮如牛的,郑陆如何能挣脱。 陶承柏也并不让郑陆求饶,就将他两个胳膊弯子紧紧按住,自己亲自己的,亲了肚子,亲背脊,亲了背脊亲后腰,专拣郑陆身上的痒痒肉挠。这时候郑陆已经累得肚子都疼了,两条小腿在床上乱蹬乱踢,嘴里也不骂了,只一个劲求饶:“不行,肚子都疼了,哈哈,哥,别弄了,哎呦,我都喊你哥了……” 陶承柏这才从郑陆的衣服里钻出来,顺势趴到了他身上。郑陆伏在床上歪着头还在吁吁喘,就觉得屁股上顶上来一个硬帮帮的东西。陶承柏的呼吸已经从耳边喷到了唇上,他将毯子一抖,一把将两人蒙到了黑暗里,毯子底下立时卷出了大浪。郑陆不满地大叫:“滚蛋,快掀开。你别咬我!” 陶承柏嬉笑着哪里肯听,用毯子把两人裹成了一个花卷,对着郑陆好一顿揉搓。年轻人精力旺盛,两人如此一直闹到了后半夜。 第二天,两人齐齐地睡到了日上三竿。起来以后一起和陶妈去逛附近的卖场。买了大包小包的蔬菜水果。吃完中饭以后,陶承柏和郑陆便商量着要出去玩,临了郑陆却嫌困得慌,于是又回房睡了个中觉,两人直到下午三点多钟才算是出了门。 十月天还有一些燥热,H市也算的上是国内大热的一线旅游城市,步行街上此时几乎要人满为患了。 郑陆正坐在街角的一个大石球上等陶承柏,他两手撑在两腿间,有点儿坐没坐相,两只眼睛在周围人群里漫无目的地扫视。两人之前刚从一家叫小圆满的百年小吃店出来,一人吃了一份牛肉撒子煲。刚走了半条街,郑陆又要吃甜筒,陶承柏怕他吃坏肚子不同意买,他便哼哼唧唧地扯着陶承柏撒起娇来,就差扭胳膊腿儿了。自从两人心意挑明了以后,郑陆撒娇和发脾气的频率明显见涨。 陶承柏几乎要被他摇成了一汪春水,嘴角止不住地就要往上翘,最后无法只好去外卖的窗口排队,心里想着待会买了自己先一口吃下去一半。先陶承柏还不时地回头去望郑陆,然而等他付了钱,拿着甜筒回来的时候,郑陆已经不在了。往两边望去,满街都是人,哪里还有郑陆的影子。 陶承柏蹙起了眉,立刻掏出手机,紧张倒是没有,郑陆这么大的人还能丢了不成。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了,那头感觉像是手正捂在嘴边说话,郑陆的声音是一种出奇的冷漠。 “顺着街往回走,我在小圆满这里。” 陶承柏觉出了郑陆的不对劲,掉头就往回连走带跑,还想再问一句,郑陆那头已经挂断了。陶承柏跑到小圆满门前也没有见着人,手里的甜筒已经有了融化的趋势,可是附近一时也没看见垃圾箱。又往前颠了一段,终于在人群里找着了郑陆。 他面无表情正盯着前面不远处的两个人,女人身材窈窕,长发披肩,男人虽然看上去老了一些,但是抬首挺胸,气质不凡,也算得上是器宇轩昂。这两人亲昵地挽着手臂,混在人群里,神情怡然,没有丝毫违和感。 陶承柏此时和郑陆刚才初看到那两人时一样深刻震惊了。 “他跟妈说是做什么考察还是开会的来着,我当时都没有仔细听,只是想,长假还要出差真是够累的。”郑陆说话时喉咙发紧,是一种爆发前的压抑。 陶承柏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脑子里能想到的便是出轨二字。 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钟,夕阳的余晖洒满了整个步行街。终于见着了一个垃圾箱,陶承柏顺手把甜筒扔了进去,手上不可避免地沾了一些粘稠液体,怎么也擦不利索。一边正在看步行街指示图的两个戴太阳帽的女孩子见他如此浪费,齐齐看了他一眼。 陶承柏走在郑陆后面两步远,遥遥地跟着前面那两个人。慢慢转出了步行街,转进了旁边一条福祥路,这条路全是金店。那两人进了其中一家店。郑陆双手插进裤兜里就在街角等着,望着地上的青砖,站成了泥像。陶承柏已经觉出了郑陆此时对自己的迁怒,那女的是他大表姐陶华清,在陶承业的公司里做业务经理。犹犹疑疑地站在郑陆身边,想说点什么,却找不着一句合适的。 十分钟以后,郑连山和陶华清从金店出来,喜气洋洋地互相挽着,边走边说,边说边笑,一路直奔附近的一家大酒店。 郑陆看着从鼻子里几乎要喷出冷气来。 电梯在八楼停下了。郑陆要跟着上去,陶承柏一把将他拉住:“郑陆?”郑陆不看他只是缓慢而坚决地将他的手推开,进了电梯。陶承柏只能跟上。 这也算是家有些档次的酒店,地下都铺着红毯,长廊里灯光明亮,房间众多。不知道两人是进了哪一间。 郑陆开始给郑连山打电话。刚开始是不接,郑陆于是面无表情一直打,忽然身后的一扇房门开了,郑连山拿着手机低着头往外走,他可能是不想在陶华清面前接儿子的电话,此时电话刚刚接通,他正要抬起头用父亲的表情说一声喂,然后忽然见到了面前的郑陆,那一个字便一下子生生噎在了喉管里。 这是怎样的一幕。老子被儿子捉奸在床。 门还没有完全带上,能看到房间里的大床的一角,雪白的床单上丢着一件紫色的蕾丝胸罩,两个完美的半圆像两只精致的相连的小碗。 郑连山的脸色一瞬间从惊异变成了慌乱,又从慌乱变成了羞恼,迟疑,灰败或者其他。郑陆盯着父亲的胸口纽扣,上前一步,忽然抬起手来拍了一下他轻描淡写地说道:“爸,你扣错了一个。” 郑连山有些僵硬地低头看了一下,然后迅速抬起头来扫一眼陶承柏和郑陆,真的是扫一眼,他此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两个孩子,他还没有整理好头绪。 郑陆说完这一句,忽然一闪身就进了房间,在外面的两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里面已经响起了一声惊叫和一个震天响的巴掌声,郑陆大怒一声:“这是你欠她的!” 郑连山还有些发愣,他作为父亲,作为领导,作为长辈等等一切的威严,此刻一起扫了地,统统不管用了,他自身的各个器官包括大脑此刻便也统统迟钝了起来,反应全是慢半拍,陶承柏已经抢了进去,一把将发怒的郑陆抱住了,抱住了就往外拖,床上的人还裸着上半身呢。 “放手!”郑陆斜睨着他,眼里要喷出火来,用力去掰他的手,已经是怒不可歇,咬牙切齿地冲陶承柏叫唤:“妈的,你放开!!”若没人来拦,或许他打一下也就算了,若有人来拦,他竟又生出十分要再去挥几巴掌的冲动。此时想到母亲,他心痛难当。 陶承柏将人拖到了门外,还一直往外拽,一路将郑陆扭上了电梯。由此将郑陆得罪了个彻底。 “你对得起她吗?”郑陆这一句话吼得郑连山哑口无言,羞愧难当,并且心下惶惶。 第十九章 陶华清用毛巾接了冷水略略敷了敷被掌掴到红肿的半边脸,她对着镜子里自己那有些变形的脸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纸包不住火,终于是捅出来了,她心里其实反而是松了一口气了,虽然这种捅破窗户纸的方式很上不得台面。 她用大毛巾把上半身重新裹紧了,将郑连山刚给他买的白金珍珠项链的坠子从毛巾底下掏出来,又细细看了一回,她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她自己有钱很能买得起,只不过是喜欢的人送的意义才格外有所不同。 从浴室亭亭走出来,就看见郑连山坐在床沿上一声不响地抽烟。他像忽然间犯了烟瘾一样一根接一根地抽,从刚才见到郑陆开始就已经失去了语言功能。 陶华清从床头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叼到了嘴上,屁股一沉,挨到了郑连山边上,欠身一歪脑袋,舌头一拨嘴唇一动将自己嘴里的香烟和郑连山的对了火。 “依她的性子,如果知道了,肯定是要离婚的。”陶华清说着话撩了郑连山一眼,就见他眉头一下子就紧了起来。 郑连山半响终于缓缓应道:“郑陆不见得会说的。”郑陆的性格完全继承了妈妈,骨子里透着那么一股子懒散劲,并不是狠心的人,不过这句话他说得十分勉强,因为没有任何把握。他的这种事并不能用一个人平日的性格来衡量揣测。吐出最后一缕笔直青烟,他将烟屁股在烟灰缸里拧息,一句话说得颇为无情:“咱们以后不要见面了。” 陶华清听了这话,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她似笑非笑地冷哼了一声,将两条腿优雅地叠到了一起,“玩儿完了就要甩了?”她这是赌气的话,两个人在一起大半年了,并不是没有一点感情的。果然郑连山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做什么说这种话?” “我说错了吗?”陶华清将脑袋伸到郑连山面前,纤纤玉指夹着香烟,此时熟练地将烟灰弹到他的西裤上。 郑连山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伸手要去接烟灰,没接到,脏了裤子,即使在思绪如此烦乱的此刻,他也忙里偷闲地哎呦了一声。 “咱两好聚好散吧。以后你们公司有解决不了的事都可以来找我。”郑连山拍了拍陶华清的大腿,摆出了一点局长大人的款来,这在陶华清看来实在可恨,可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睛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郑连山并没有避开她的目光,他一切都了然,但也仅此而已,“即使钟玲知道了,提出离婚我也不会同意的。我也很喜欢你。一开始咱两不都说好了吗,不能干涉到对方,特别是我的家庭。” 陶华清是个好姑娘,年轻也漂亮,但是他不可能会为了他离婚,他怎么能舍得自己老婆孩子。这些一开始他就说清楚了。 郑连山站了起来,将自己的衬衫重新扣好,捞起床上的西装外套,这是要走了。陶华清一抬手拉住了他的胳膊,紧了紧五指,她想说一开始不那么说我们会在一块吗?这句话难道不就是个彼此的借口吗?然而终究没说出来,因为这话太掉价了,而且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事实。她的手被对方捋掉了,门关上了,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房间里彻底暗下来。郑连山啊郑连山,真是人精,便宜也占了,人也睡了,现在拍拍屁股就要走人,而且道理全在他那一边。郑连山最后那句话还在耳边飘来荡去,听得她心痛不已,她陶华清怎么会喜欢上这种男人呢。她真是不甘心。 郑连山出了门就直奔机场,他现在仍是心下惶惶,一心只想赶紧回家。先前还火花四射的激情,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连根毛也遍寻不着。他就像从一场梦境里忽然醒过来了一样,转眼间就大彻大悟了。一种非常后悔的心情油然而生,想他平日也算得上是谨言慎行的人了,竟然也会贪图一时的鱼水之欢,一时的新鲜刺激,他甚至觉得自己先前是被魇住了,唯有用英雄难过美人关能勉强安抚一下自己。 虽然之前也时时觉得自己对不起老婆,但是此刻这种心情尤为强烈。 ——你一个人在家干吗呢? ——这个点能干嘛?做饭呢。 ——哦……我,我没什么事,郑陆今天有没有打电话回家? ——没啊。待会再说吧,我锅里炒着菜呢。 ——哦,好。 郑妈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郑连山惶惶的心情终于稍稍稳了一点。此时很想跟郑陆打个电话,但是一时也不知能和儿子说点什么。看郑陆那个怒气冲天的样子,还是冷处理一下比较好。 他这边可以进行冷处理,陶承柏却无法命令自己对郑陆实行这一招。他也知道人在气头上的时候,最好是别去搭理,先放任对方去气个够,等对方冷静了再去讲道理。然而知道只是一回事罢了。 陶承柏将郑陆从酒店一口气连拖带抱地拽到了大街上,郑陆一个用力的推攘,陶承柏就势放了手。 “你干嘛护着她?”郑陆瞪着他,怒气从四面八方涌出来。陶承柏抬手想去摸他的头,被郑陆一扬手打飞了。 “我不是护着她,华清怎么着也是个女的,而且……”陶华清试图辩解。 “而且还是你姐姐是不是?女的怎么了,老子打得就是她,这个贱人我以后见一次打一次。”郑陆喊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郑陆你别激动。”陶承柏心里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想上前去抱一抱,还没拉架子,郑陆就把身体侧到一边去了。 酒店在一条热闹的马路上。路上车来车往,各种灯光闪烁。两个人隔着一步远,呈一个九十度角地站着。 郑陆心里一阵阵难过,知道家里头这是要坏事了。老子老子在外面找小三偷情,儿子儿子在外面找男朋友搞基,一备齐地趁着假期在外头风流快活,把老妈一个人丢在家里孤单寂寞。那是他那个局长老爸诶,他一直最听老爸的话,觉得父亲除了喝醉了会变话篓子这一条外,其他方面都可堪称为做父亲的楷模。 在每个人的世界观里,总有几条坚不可摧的信念,比如有人会坚信好人最后总会有好报。在郑陆心里,郑连山无疑是一个有本事的男人,是一个好父亲,和母亲钟玲会一直相爱相守并陪伴在自己身边,这是从小就自然而然形成的想法,也是他作为一个儿子对这个家庭的信任和信念。真是想不到,父亲出轨这件事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震惊和打击。 而如今在这震惊和难过之余,又多了一份对陶承柏的气愤和不能谅解。 不知何时陶承柏将手扣到了郑陆的后脖子上,用四指去拨郑陆的腮帮子,想把他的脸转到自己这边来。 郑陆怔怔地,撇过头,转身走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步行街慢慢走到头,到了站台,上了公交。郑陆身上没有钢镚,掏了一张纸币就往投币口塞,陶承柏跟在他后面上来面无表情地对司机说:一起的。 车上没有位置,郑陆拉着吊环站着,陶承柏跟着一直挤到他面前。郑陆耷着眼皮,利索地转了身,背对了他。 陶承柏抿了抿唇,把头探到他脸颊边,小声讨饶:“我真的不是要护着她。你看当时的情况多尴尬,她又没穿衣服不是。别气啦。我错了。” 然而任他怎么说,郑陆不为所动,没有回应。 郑陆生气了就是一个不理人,陶承柏真能被他活活急死。如果郑连山此时打电话过来,根本不用伤脑筋要和儿子说什么,因为郑陆一样不会理他。 过了两站路,陶承柏身边有了一个空位,他招呼郑陆去坐,完全被无视。他只好两手卡住郑陆的腰,把人硬拖到位子上,然后身体往边上一堵,两条胳膊撑在前后椅背上,把人卡在座位里。郑陆推了他一下,推不开,也就算了。扭了脸,望向窗外。 陶承柏垂着眼看他,无计可施,心里气的恨不得将他拎起来狠狠吻一顿。便用腿去蹭他。他挤,郑陆就偏着身子往里让,越往里让,陶承柏就越挤,最后郑陆抬起脚缩成一团抱蹲在座位上,就是不看他,不理他。 如此到了该下车的时候,陶承柏还是门神一样堵着座位不动。他不动郑陆也不动,两人硬是多坐了一站路。陶承柏只能主动让开,否则就算坐到终点站郑陆肯定也不会张嘴说一个字的。 两人慢慢往回走,进了小区,到了暗影的地方,陶承柏上去抓住了郑陆的手,紧紧握住,把人往怀里搂,低头就要去亲。郑陆烦躁地用力一推,抬腿就去踢他,把陶承柏踢得嘴里嘶嘶叫唤。手上却是怎么也挣不开,最后只能一扭身子,闷头继续往前走。两人如此拽着手上了电梯,进了门,郑陆换了鞋直接进屋,将门哐当关上了。陶承柏往客厅的大沙发一倒,抓起一张毛线毯子将自己头脸盖了起来。高高兴兴地出门,没想到回来成了这样。真是猜着了开头,猜不着这结尾啊。 晚饭郑陆没下来吃,陶妈问怎么回事,陶承柏就扯谎说在街上吃冷饮吃坏了肚子。陶妈上楼去看郑陆的时候,郑陆已经蒙着被子睡了。 郑陆一开始是装睡,蒙在被子里胡思乱想,后来想着想着就真的睡着了。陶承柏不敢吵他,只小心翼翼地把他头上的被子拉开,吻了郑陆的嘴唇捂得有些发红的脸蛋,无奈地骂他:又发狗脾气! 这是头一次郑陆生气了,两个人还睡在一块的。陶承柏用手臂支着脑袋,侧躺着,长久地看郑陆的睡脸。间或在鼻尖或是唇珠上亲上一下。 郑陆昨晚上睡得太早,一大早就醒了。而陶承柏正好相反。等他醒了的时候,郑陆已经揣着自己的小包到了火车站了。 两个人闹矛盾就是这样的,在最开始不解决的话,越到后面就越说不清了,到最后也许完全会忘记当初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了,只知道不能理对方就对了。 第二十章 郑陆到家的时候早过了饭点了。客厅里郑妈和几个牌搭子已经支起桌子拉开了战局。 郑陆在火车上将郑连山出轨的事情翻来覆去掂量了一路,越想越替母亲气苦,明明心中已经是有了决定了,这时候看见母亲兴高采烈地玩牌又犹豫起来,郑连山微微弯腰正和她秘密地讨论着要怎么出牌,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偶尔轻轻地抚摸两下。两人是一派自然的亲密无间老夫老妻模样。郑陆可以想见,一旦自己把事情说出来,父母之间会变成什么样。母亲钟玲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一旦较起真来,眼里是绝容不下沙子的。 郑妈见着儿子回来了,又是一阵奇怪,“你们爷儿俩个走的时候是一个比一个赶不及,怎么过了一天全跑回来了。” “嗯。没意思就回来了。”郑陆随便应了一句。郑连山这时候也看过来,父子两对视了一番,各自有些惫懒地撇开了目光。儿子还是那个儿子,老子却已经不是儿子心目中的那个老子了。 陶承柏当天下午就从H市追回来了,见着客厅里的情形就知道事情没有捅出来。在楼下搓麻声的伴奏下敲了郑陆一下午的房门,又发了一箩筐的短信,郑陆也没有理他。 陶承柏靠在门板上,蜷着两腿坐着,郑家暂时是没事了,郑陆这是心里头难过没处发去,要尽数发在自己身上了。只有自己亲近的人,爱自己的人才会无所顾忌地向对方发脾气,因为不管自己做什么,对方永远都不会离开。陶承柏如此安慰自己郁闷的心情。只是郑陆的方式着实让人急死了,哪怕他吵嚷叫骂呢,总比不理人强。 父子两之前一齐担心过的家庭大地震并没有暴发,原因么各自当然是心照不宣了。郑爸郑妈的感情忽然进入了一个新的甜蜜期,周末的时候一个也不开会出差了一个也不找牌搭子打牌了,两人不是去市里参加什么螃蟹节,就是去周边的山庄里泡温泉,要么把郑陆一人扔下,出去看电影,俨然成了一对贤伉俪。 这个出轨事件对郑连山的影响至此显然已经降至最低,他心中暗自有一丝得意,觉得自己在处理与陶华清的关系中理智地占了一份先机。郑陆一直是闷闷不乐,对谁都爱理不理的。至于陶承柏,郑陆心里郁闷极了,对于两人的关系和以后,他烦乱地理不出头绪,又下意识地逃避去认真思考,郑陆现在已经说不清为什么要和他闹,反正就是不要理他,并因此心情荡到最低点。 现在比较亲近的人应该都知道两个人恼了,因为实在是太明显了。郑陆每天骑郑妈粉色的小绵羊电动车上下学,有了题目不会写就去问同桌蒋培文,或者是坐在前面的熊易伟。 课间郑陆不是做题就是和蒋培文一起趴在位置上说知心话,这所谓的知心话两人现在已经聊得相当深入,内容是关于父母出轨和离婚,还有后妈小弟: ——我觉不出来我爸现在有多爱她。她除了人长得漂亮爱打扮别的都不行,连饭都不会做,更别说操持家务了。连小弟都没有耐心带。 ——那你爸和你妈现在还联系吗? ——怎么没有,没有也有啊,不是还有我吗?不过我爸从来不会主动联系我妈,觉得对不起她吧,就算他不爱现在这个了也不会表现出来的,无论怎么样也要撑下去,因为是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换回来的。 郑陆听了这话深以为然,也许在那些出轨的爱情里面反而能挑出天长地久来。 郑陆此时有些庆幸那天自己没有一时冲动把事情说出来,现在看来父亲是悬崖勒马了,否则岂不是成全了那个贱人的天长地久了。 外面忽然一阵大笑。郑陆转过头去,晚自修课间的走廊里永远是站满了男生,可他在一堆人里一眼就看见了陶承柏。他站在一片暗淡灯光里,两个胳膊肘闲适地搭着栏杆上看着正弯下腰的朱正涛,嘴角似乎含着笑。然后又随着朱正涛的动作抬起了头,于是彼此的目光便交汇了。 陶承柏的目光立即变成了两道温柔的泉水,叮咚作响地往郑陆身边流去。郑陆立刻装作不在意地移开了眼睛。 朱正涛今天穿了一条很特别的运动裤,裤腿子两边带着两条长长的拉链,可以一直拉到大腿那儿的那种。此时,一溜排的男生都笑着看他把拉链拉到了最上头,露出了两条大长腿。朱正涛抓着窗户的推拉玻璃,往窗台上一坐,赤条的大长腿也翘了上来,从背后咻一声甩出了一块擦桌子的脏抹布,捏紧了嗓子,像个风骚老娘们一样招着抹布冲周围人喊道:“客官,来嘛!来干一炮嘛!不爽老子不收钱。” 走道里立时笑倒一大片。 楼下班的一个男生来三班找人,此时走了过来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朱正涛一把逮住了脖子,九曲十八弯地喊了一句:“客官~~”接着忒诡异地贴着他的耳朵笑了一个“呵呵!” 此男生是众所周知的一个薄面皮,此刻就被众人笑成了面红耳赤,他人也不找了,一顿拼死挣扎转身就想溜。朱正涛从窗台上跳下来,还要去追,追到了楼道口,从亮地到黑暗里一时没适应差点崴了脚,好在一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乐得他转身囫囵着就要把人给往回拖,边走边笑:“跑什么,来干一炮!” 众人此时脸色怪异,盯着他一齐哑了,朱正涛正奇怪呢,一转脸,直接吓得蛋都抽了,他抓的人居然是班导老戴。怪不得他觉得那么费劲捏。 自从上次和小戴程被当场抓了个现行以后,朱正涛见着老戴莫名的就有点不好意思,就好像玩弄了别人家的闺女见着老丈人理不直气不壮了一样。此时也不敢直视老戴,只垂着脸和他身边的小戴程挤眉弄眼。 戴邢斌皱着眉看着朱正涛腿上的四片儿布,心想:这孩子会不会真是有点问题啊? 朱正涛晚自修以后被戴邢斌请到办公室进行了一番言辞恳切的长谈。据胖子杨洪基从小戴程那里得到的内部消息,老戴当晚犹犹疑疑地问了不少问题,关键词是学习和恋爱。 陶承柏两手插兜支着腿靠在机车座位上,目光望向巷子口那一盏昏黄的路灯,口中短促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某种叹息。夜风已经有了几分凉意,巷子两边的夹竹桃都开败了,此时便均匀地发出一阵沙沙轻响。 远处忽然亮起了一盏车灯,郑陆骑着小绵羊过来了。 刚转进巷子郑陆就知道他在,虽然光线暗淡只能看见一团黑影,但郑陆知道那就是陶承柏。这些天陶承柏每晚都在家门口等他。 郑陆深吸一口气,转动钥匙将车灯息掉了,心咚咚地跳起来,手上自动丢了丢油门。他不想靠过去。陶承柏真的很无赖。两人明明是在闹矛盾,他却如此不讲原则。这就是两人挑明了心意的弊端。郑陆这么想着,陶承柏已经大步迎了上来。 郑陆一脚着地,坐在车上,一手握车把一用力手推在他胸口上,瞪大了眼睛怒视他。 “什么意思,你不说话我猜不出来。”陶承柏说着,抓住郑陆的手脖子拉开,另一手扣住他的后脖颈子,弯下腰将人紧紧勒进怀里,照着嘴唇就亲上去了。 陶承柏劲儿太大了,郑陆完全被他箍得动惮不得,唯有抬脚去踢他。最后脖子都仰酸了,舌头也快被他咬掉了,陶承柏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放开了他。 “滚你妈的蛋!”郑陆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了他一句,不过没有出声。 陶承柏心里偷偷乐了,面上却一点不显,亲了亲他的额头:“明明不赖我你这个狗东西却发狗脾气不理我,折磨我,你不理我我以后就这样亲到你说话为止。” 陶承柏说完,丢开他转身就走了。 机车嗡一声带动一阵风从身边飞过。郑陆皱眉坐在车上,被陶承柏气了个半死。一阵夜风吹来,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大哆嗦。 陶承柏真的变了,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从上次闹矛盾在舅姥爷家那次就看出来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半夜下起了一场大雨。气温骤降了好几度,早晚已经要穿外套了。 早上郑陆在停车场脱雨衣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将雨衣蹭到了一个男生身上。此人染了一撮黄发,个头矮小,叫杨正经,不过为人一点也不正经,是初中部三年级的混混学生。杨正经登时被郑陆甩了一头一脸的细水珠子。当场就开了骂。 “MLGBD,你TM的不长眼啊,知道我是混哪儿的吗?”杨正经一脸的气焰嚣张。 “我没看清是我不对,我跟你说:对不起。”郑陆将雨衣折好,一本正经地道了歉,然后沉下脸接着说:“我不管你是混哪儿的,你要是再乱喷,我现在就把你J8扇爆。” “麻痹,你当老子吓大的。”杨正经接着出口成脏,结果被郑陆黑着脸一脚踹倒在地。 “好,你TM有种,你给老子等着。”杨正经大概自知自己单打独斗不是对手,从地上爬起来叫嚣着跑了。 郑陆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然而晚上晚自修以后过来取车的时候,他却被一帮初中部三年级的学生堵在了车棚里。 “MLGBD,你很嚣张么。踢老子一脚,你现在叫我一声爹,老子就放过你。”杨正经站在一群人最前面,抖得八面都是威风。 “就你这个B样,给我当孙子我TM都嫌你长得像妖怪。”郑陆冷笑着呛声。郑陆的臭脾气是打死了都不知道要服软的。 杨正经被他这么一呛,登时气了个人仰马翻,一挥手就要让身边的人一块上。 就在此时,从后面哎呀一声跑上来一个大高个,冲要动手的杨正经侧腰上抬腿就是一脚狠的,一下把人踢得扑到地上。 “我操,你TM的不想好了,连我哥都敢动。” 这大高个正是郑陆的堂表弟郑俊杰是也。这一拨人基本上都是他的弟兄,不知道是哪个说要帮一个小弟出一口气,反正都只是顺手的事,就上这儿来堵人人了。车棚里没有光,加上人多一开始根本也没看清他们要揍什么人,不过郑陆一说话他就听出来了。 郑俊杰把还没搞清状况的杨正经揪起来连扇了几个大嘴巴,“喊你爹?妈的老子上有大哥下有二弟,你个孙子算老几啊?你个鳖下的混蛋玩意。”杨正经被他扇得哀哀叫唤。 郑俊杰让人都散了,转过脸指着杨正经的鼻尖说:“今天承柏哥不在,算咱们两个命大,你他妈以后给我老实点。”说完狗腿子一样追上郑陆,出了学校大门。 杨正经捧着受伤的脸蛋坐在地上直吸气。妈的,怎么这么背啊。 第二十一章 好了伤疤忘了疼。三天以后,杨正经被郑俊杰扇肿的脸早就好了,他通过以前在哭河头中学时老混在一起的弟兄找了一帮外校的学生来给自己架势,准备把姓郑的堂兄弟两个一起收拾了。他这次找的都是真正的高手,都是在宏坤武校里练了好几年的。敢骂他扇他,他非把这两个姓郑的揍得跪下求饶不可。 因为郑俊杰身边有一帮一块混的弟兄不好下手,杨正经自然是柿子要捡软的捏,决定先把郑陆揍了。 于是晚自修结束后,郑陆又一次被杨正经带人堵在了车棚里。 “MLGBD,你和郑俊杰都很嚣张么。敢踢老子扇老子嘴巴子。”杨正经嘴里叼着一根烟,一步三摇地走到郑陆面前,连骂人的台词都没有换。 郑陆本来是蹲着开锁的,这会子皱着眉头站了起来,这个小个子怎么还阴魂不散了。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大长人和黑咕隆咚的车棚,说一点不紧张是假的。忽然直直盯住了站在最后面的一个人,郑陆一时怔住了,被杨正经推了个趔趄也没有出声。 “怕了?”杨正经看郑陆不吭声,估计他这下是要服软了,更得意起来,“怕了就喊一声爹,把我喊高兴了说不定今天能饶了你。”其实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就算他喊了,今天也不能放过他。 郑陆木头桩子似地站稳了,忽然气急败坏地开了口:“你没看见他要揍我吗?” 杨正经因为身后有高手坐镇,此时也不管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将烟头往地上一甩,毫不犹豫地出手了,冲上去就要抬脚。而郑陆竟然是站着不动一副随君处置的状态。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杨正经要上脚的一瞬间,悲催的事情居然再次发生了,后边又冲上来一个大高个横着上去就给了他一脚,一下将他踹了个大马趴。 为什么关键时刻总有一个大高个跳出来给自己一脚呢杨正经龇牙咧嘴地叫唤,难道又是一个郑陆的表弟? 哎,这个大高个不是别人正是陶承柏。 十分钟前:晚自修刚结束,做了一晚上试卷的同学们一窝蜂地涌出了教室。陶承柏把单肩包甩到肩上,走过郑陆身边的时候将自己的物理试卷搁在了他的桌子上。最后一题附加分析题出得非常繁难,陶承柏已经将详细的步骤全部写好了。 郑陆用眼角追着他的黑色外套出了教室,这才不情不愿地把试卷拿过来:原来要整体上先用一个能量守恒定律,这样再往下分析,这一题也并不难了,怎么自己就想不到呢。郑陆往下看,目光停留在最后一行遒劲的几个字上面:别气了,我错了。哼!郑陆从鼻子里轻轻地哼出一声。 陶承柏没精打采慢腾腾地往停车棚那儿走,郑陆的小绵羊慢得很,他再快,到了郑陆家也还是一个等。昨天晚上他差点让郑陆给撞瘸了。狗东西好狠的心。 车棚里有点黑咕隆咚的,陶承柏走到机车旁边,正要开锁,忽然有人喊他:陶师兄。陶承柏仔细一看,角落里零星散着好几个熟悉的黑影,并且人手一只发光的烟头。陶承柏问他们几个这时候在这干嘛。有人回说来帮忙教训两个人。 陶承柏和几个人正聊着呢,那边郑陆就进了车棚了。于是,杨正经又一次悲剧了。 他趴在地上真的很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背。唯有暗暗咬紧了银牙,心里想这么屈辱的仇我一定要报。 陶承柏将机车当小绵羊骑,慢慢悠悠地跟在郑陆边上。此时路上行人已经很稀少,夜风习习,送来了一丝小雨花。 陶承柏单手将自己头盔摘了下来,讨好的说:“下雨了,把头盔戴上吧。” 郑陆自然是视他为无物。陶承柏伸出一脚去蹭他,“狗东西刚才不是已经和我说话了?” 郑陆被他挑的车子歪了一下,扭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油门一加窜到前面去了。陶承柏心里乐开了花,赶紧悠悠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巷子,小雨丝此时已经转成了大雨点。陶承柏以避雨为由硬是跟着进了门。 “无赖。”郑陆嘴上骂着先一脚进了客厅,正好遇到郑爸从厨房出来。 “爸,还没睡呢。”郑陆耷着眼睛,神情惫懒地打了个招呼,脚下却是生风地上了楼。 “承柏来了。我看外面下雨了,晚上就在这睡吧。”郑爸和气地跟后面进来的陶承柏说话,结果刚说完,楼上就传来咚一声巨大的关门声。郑连山脸上便有些讪讪的。 郑陆不开门。陶承柏只能蜷腿儿坐着,靠在门板上愣神。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再打关机了。唉,陶承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真是拿郑陆没有办法。 如此过了一个小时,陶承柏坐累了,屁股也凉冰冰的,只好起来蹲着。琢磨着晚上要到客厅沙发上睡一夜了。嘶,膝盖上忽然一阵疼痛,只好把右腿又捋直了,昨晚上郑陆直接用小绵羊往他身上撞,皮被碰掉了一块,到现在绷太紧了还会疼。 郑陆此时已经洗完澡躺到床上了。只是一想到陶承柏就坐在门口就翻过来调过去地睡不着。一开始还有轻轻的叩门声,现在大半天了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难道已经走了吗?外面越下越大了,到了家还不淋成了落汤鸡了。 郑陆一翻身坐了起来,把手机重新开机,蹦进来几条短信,全是陶承柏发的。 ——昨晚上腿被你撞残了。 ——我到沙发上睡了,你开机看到短信的话给我抱一床被子下来。 ——冷死了,狠心的东西。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再不开门我打客厅的电话了。一直吵你。 郑陆一看最后一条是十几分钟前发的。吵他不要紧,把爸妈吵出来就是麻烦事了。郑陆下了床,也没穿鞋,悄没声息地走到门跟前,等了一分钟,客厅的电话当真响了,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吵人耳朵。陶承柏!!郑陆猛的一把将门锁拧开,还没反应过来,陶承柏就从地上一跃而起瞬间闪了进来。 人不是已经到客厅去睡沙发了吗?郑陆眼前一花,条件反射地叫了一声,人已经被陶承柏抱着摔到了大床上。郑陆登时被摔了一个七荤八素。陶承柏抬腿上床,抱住郑陆的脑袋,恶狠狠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记。 “啊!无赖!”郑陆横眉竖目地大叫一声,抬手“啪”就赏了陶承柏一个大嘴巴子。 “嘶!”陶承柏吸了一口气,怕吵到郑爸郑妈,用手捂着脸起身去把门关上,刚回过身,郑陆抡着枕头已经招呼到他头上。这绝不是情侣之间闹着玩的那种,每一下郑陆都是用足了力气。 陶承柏无奈只好蹦到床上,绕着晒台椅子兜圈子。郑陆在后面追得气喘,抡不到就直接将枕头砸出去。两人在房间里追了个大汗淋漓,鸡飞狗跳。 “你下来!不许躲。”郑陆一手拎着枕头叉在腰上一手指着站在床上的陶承柏,气势汹汹地下了命令。 陶承柏上下嘴皮子一碰,吧了一下嘴巴,乖乖地抬脚下了床,站到郑陆面前,看着他漂亮的杏仁眼,里面燃着两簇小火苗,亮的倍儿有精神。 郑陆运起力气准备狠狠抡他一下,结果手指头劲使大了,又或者枕头半天已经不堪重负了,扑哧一声,裂开了一个大口子,郑陆两手一扬,白鹅毛一时飞了两人一头一脸。而陶承柏就在这翻飞的鹅毛大雪里把郑陆搂进了怀里,将自己的嘴贴上了郑陆柔软的唇瓣,结果么,当然是导致两人嘴里都吃进了不少鹅毛,并且互相对着打喷嚏,一个接一个跟比赛似的。 郑陆坐在床沿上,绷直了脚尖指了指拖鞋里的两根鹅毛。陶承柏手里拎着个大的黑色垃圾袋,蹲着一步一挪地过来了,将两根鹅毛捡进了袋子里。四下看了看,终于是捡干净了,膝盖疼死了。陶承柏往地上一坐,将右腿捋直了,卷起了裤子,斜了郑陆一眼:“狗东西,看看,让你撞得。” 郑陆垂着眼角望了一眼,也不是很严重么,涂点双氧水,用一片大创可贴盖上就行了。 于是两人一个床上,一个地上,互相瞪着,又都变成两个小孩子刷起嘴皮子了。 ——谁让你耍无赖。 ——我怎么耍无赖了?生气就不能亲嘴了么。 ——烦人。刚才那个龟孙子推我你怎么不揍他?你没看见我吗? ——我不这样你怎么会和我说话? ——那你干嘛要护着那个贱人? ——你怎么又扯到她了,我都说了一百遍了我真不是护着她,你打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你还有理了。 ——他破坏我家我打她都是轻的。 ——那你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这么折磨我就是应该的了? ——我怎么折磨你了? ——你说呢? 陶承柏猛的向前一扑,将郑陆压倒在床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亲了再说。 第二十二章 陶承柏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皆积郁于内,急需发泄,于是按着郑陆从里到外狠狠啃了好几遍。事实证明大了一岁,早吃了一年奶果然是有差别的,到了这种时候,郑陆的傲娇劲全都丢去了奈河,头顶心像是被陶承柏凿开了个好几个洞,一备齐地往里倒滚开的热水,不但脑袋里要开了锅,身上更是要腾云驾雾了。郑陆脸上烫的像喝醉了酒,两手去楸埋在他双腿间的陶承柏的头发耳朵,却完全像是在做无用功,最后只能仰起脖子两条腿在陶承柏结实的侧腰上胡乱蹭了两下,从鼻管深处发出一声舒服的长长的呻吟。 陶承柏将嘴里已经半软的器官吐了出来,用湿漉漉的舌面从郑陆的肚脐眼到脖子划出了一条亮亮的水线。在郑陆胸前两点上来回轮流地狠吸,仿佛要吸出奶来。郑陆痒得直哆嗦,一翻身把两点藏了起来。陶承柏就势压了上去,将自己坚硬的家伙插进郑陆的腿根,急促地顶弄起来。 “你滚!”郑陆要羞死了,回手去拍他巴掌。陶承柏将他连胳膊带人整个箍在怀里动惮不得,亲吻他烧红了的耳垂,绝对好商量的口吻:“要不你也用嘴给我含出来,嗯?”总不能自己爽完了就不管别人吧。陶承柏见郑陆只是闭眼皱眉不说话,便又动作起来,直撞得郑陆的下面即使是抵在柔软的床垫上还是被挤得发疼,胸腔里的空气被他连箍带撞得几乎要所剩无几,害他不由自主地就要张大嘴巴呼气,连带着溢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嗯,嗯声。陶承柏听不得他喘息似的叫唤,总是腰眼发麻血流加快非常想射,于是只能用舌头将他嘴巴严严实实地堵上。 结果郑陆的大腿内侧的嫩肉都被陶承柏顶得差点要破了皮。于是陶承柏爽完了还得被郑陆骂,还得给郑陆涂药膏。 好在总算是讲和了。 即使这段时间两个人闹矛盾,郑陆也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之前那么努力学习是因为陶承柏的关系现在既然吵架了那也可以松懈一下了。郑陆其实是个犟种,说要考个好学校就要尽力去做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因为陶承柏的关系了,父亲的事情给了他很多打击和震撼,让他在一定程度上收起了懒散的心,家庭的隐忧让他慢慢有了自己以后得让母亲依靠的想法。 自习课:大家都在抓紧时间做试卷。郑陆和陶承柏的同桌换了位置。因为陶承柏个子高,是坐在最后面一排,加之课桌上堆起来的小山一样的课本和各种试卷练习题能起到很好的掩护作用,所以郑陆可以毫无顾忌地一边吃香蕉片,一边做题。 “嗯?这一题要怎么分析啊?”郑陆把脖子伸到陶承柏面前,看到他也正在做这一题,于是把伸在课桌肚子里的腿拿出来,把凳子往他身边挪挪。 陶承柏停了笔,从面前的小山里抽出一张白纸,把分析步骤详细地写在纸上,“这种题型有诀窍的,这样……” 晚自修结束了: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星几个住校生还埋在小山似的书堆里伏案奋笔完全没有起身的迹象。郑陆兔子吃萝卜一样蹬蹬蹬咬着笔杆子,眼睛盯着化学试卷的最后一道综合体。陶承柏坐在蒋培文的位置上,给郑陆对他之前刚写完的一份英语试卷的答案。郑陆的文科成绩是很好的,英语口语曾经参加过市里的口语比赛,在几百所中学上百位精英选手里获过前三甲的好成绩。初三那年去澳洲小姨那虽然只待了一个月,但是在那段时间里真正地和说英语的人日常对话,锻炼了他的语感和学习英语的兴趣。他的英语成绩在年级里一直是名列前茅。 “看看,写得对不对。”郑陆把试卷拿给陶承柏。陶承柏拿着红笔在郑陆的答案上加了一个补充加入的符号V,耐心十足地解释:“这里用试纸的话碱性的也可以,要不然这一题就25分岂不是太贵了,这样……” 晚上洗完澡:陶承柏围着白色的大浴巾从浴室里出来,明晃晃地支着一盏小帐篷。郑陆还趴在桌子上做题,和他刚进浴室时一模一样。这小子学习学疯了。 “去洗吧,已经很晚了,题哪有做完的时候。明早上你又要起不来了。”陶承柏从后面抱住郑陆的小腰,在他的后脖子那儿悉悉索索地边说边吻着。 郑陆正苦思冥想呢,被他一搅合全乱了套,便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胳膊肘子,“烦死了!” 陶承柏哎呦了一声,仿佛很受伤一样跪到了地板上。 “你干嘛?”郑陆还以为自己出手太重了。哪知道陶承柏把头搁到他的大腿上,两手一上一下穿到他腿间,拉下裤子拉链,很认真地说:“你继续吧,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说着话手上已经握住了郑陆。低下头就要去含住。 郑陆哪里还能继续写,腿上早已经软了,只能在细细的呻吟里慢慢张开了腿,为了陶承柏得劲,郑陆将身体转到了外面,一条腿搭到他肩膀上,向后仰靠在写字台上。 也不知道陶承柏从哪里学来的一套,手口并用,全带上了电火花,很快弄得郑陆射了出来。这当然不算完,陶承柏将浴巾扯开,露出了自己的长枪,将郑陆抱到床上,像前几日一样,在他的大腿根里急速地抽插起来。 结果郑陆洗完澡以后继续趴到桌上写未完成的试卷。陶承柏无法,只能在边上陪他,遇到棘手的题就在白纸上把步骤工整地写出来,详细讲解。 如此这般到了十二月下旬月测的时候,郑陆的成绩已经有了明显的起色,除了文科一贯稳定发挥,其余科目成绩都有明显进步,全年级十个班前两百名他正好吊着了尾巴。陶承柏比郑陆还要高兴,已经想好了要给郑陆买礼物奖励一下。 下午班会的时候,老戴来转了一圈就走了,事情完全交给陶承柏处理。原来是班里同学们强烈要求要搞一个元旦晚会,理由是学习压力太大,要放松一下,因为三班和七班的关系非常好,所以两班决定放在一起搞,这样节目也会更丰富好玩一点。节目之前就一直由两个班的文娱委员在安排了,今天班会是要选一下主持人,男女各一名,无记名投票。 陶承柏随便请了前排一个小个子女生唱票。女生声音甜甜的亮亮的,然而听在郑陆耳里却成了怪里怪气: “陶承柏,刘亚楠。” “刘亚楠,陶承柏。” …… 唱来唱去就是这两个人名。以致于到后来,唱票的只要一说陶承柏,刘亚楠,下面就有同学窃窃发笑。唱到最后,女生直接喊:陶,刘各一票。 黑板上左右两人的名字底下,满满地划了十来个正字,其余几个偶尔被提名的人,只有寥寥几笔。 刘亚楠微微偏了脸,便能看见郑陆的脸色,他两坐得不远。很明显地郑陆在不高兴。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一阵舒畅。郑陆一直不喜欢自己,这她很清楚。说起来真正和郑陆有过的那点过节还是在她转进这个班几个月以后的事情,六月份天气已经很严热,她那时候已经对陶承柏有了模模糊糊的好感,会经常在小操场上看陶承柏打球。陶承柏身边总有个皮肤很白眼睛很漂亮的男生,大热天喜欢穿卡其色的短裤,露出笔直的两条腿,并经常用那两条腿对着陶承柏又踢又踹的。刘亚楠便对这个叫郑陆的男生很没有好感。有一次跟好朋友刘飞倩聊天的时候就说:“这么白,腿这么直的男生干嘛老穿短裤呀,这个郑陆还让不让我这种丰满的女生活啦。而且老霸着陶承柏,让人怎么追啊。”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在楼道口,刚说完迎面就撞上了郑陆。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郑陆有了明显的妒忌之心的?大概就是上次陶承柏和郑陆闹矛盾的时候。或者是更早的时候。 陶承柏和郑陆,他两是什么时候闹的,又是什么时候讲和的,刘亚楠应该都是班里第一个知道的,原因么自然是她时刻都在默默地关注陶承柏。 郑陆不坐陶承柏的车了,郑陆对陶承柏不理不睬,陶承柏整天不高兴,帮课代表发试卷发作业本的时候会把郑陆的留到最后,从不用人代传自己默默地送到他桌子上。陶承柏晚自修的时候会站在过道里,看着是和别人说笑,其实是一直在用心注视着坐在位置上的郑陆。 陶承柏不高兴,刘亚楠也跟着不开心。 忽然有一天早上,陶承柏是颠着步子进的教室,又恢复了往日的帅气阳光。下午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是和郑陆讲和了。自习课郑陆就和他坐到了一起,虽然有那么多书本遮挡,也能看到两个人头贴的很近,陶承柏自己试卷不写,整节课都在给郑陆讲题。大课间陶承柏会跑很远到学校的小卖部给郑陆买夹心面包和小零嘴。买错了回来还要被郑陆翻白眼。 刘亚楠觉得郑陆很过分,更气人的是陶承柏并不会因此而生气。她知道两个人是竹马,但是这样的竹马不会觉得太腻歪了么? 刘亚楠悄悄冲文娱委员比了个V字,为了和陶承柏的名字摆在一起,晚会上能在一起主持节目,她这段时间真的是费尽心机做了很多很多的公关工作。 第二十三章 陶承柏作为班长一直在同学们心目中很有威信,都选他好像也是无可厚非的。只不过刘亚楠上学期刚转来,就这么得人心还真挺让人始料未及的。 本身这个主持人的差事陶承柏就不想领,何况还是和刘亚楠搭档,虽然只是两个班级搞的小晚会,但是主持人之间总归还是要找时间串串词,讨论一下节目顺序什么的,先不说郑陆会不高兴,他自己实在是不想和她有太多接触。 班会之后,陶承柏就和文娱委员商量让另外找男生来做主持人,他有个推荐人选朱正涛。 “啊?这个,这个怎么跟选你一票的同学们交代嘛?”文娱委员邵雯是个漂亮的女生,此时便仰起脸来一脸苦相地望着陶承柏,两边嘴角深深撇了下去,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地包天。 “嗯……”陶承柏为难地想了想,最后笑着哎了一声:“要不然到时候我出个节目好了。” “真的?”邵雯立刻转忧为喜两眼放光,之前她想让班长大人出个节目,求了陶承柏几次了都是无果。不要别的,就把前年全校师生联欢晚会上他耍的那套连环踢的拳法再耍一次就行了,绝对能把七班排的那个街舞的风头给盖了。 邵雯达成了目的美滋滋的,一转脸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这个不好的消息告诉了刘亚楠。 刘亚楠愣了一秒钟,二话不说就追下了楼,她也不知道自己追什么,就是想问问陶承柏。到底要问什么呢?她也不知道能问什么,她只是觉得心里一阵气血翻涌搅得难受。在她没想好之前,在大教学楼前的台阶上追上了人。 陶承柏单手扣在郑陆的后脖颈上,手指头拨着他的脸,要把那张正在抿紧嘴角的脸转到他自己那边。 “明天跟我一块上姥爷家怎么样,周末也不能老是做卷子吧。嗯?”陶承柏把郑陆的脸转过来,他又不言不语地转了回去,一副懒得理他的模样。 “我刚才已经跟邵雯把这事辞掉了,干嘛还不高兴?”陶承柏的声音介于讨好和逗哄之间,接着不痛不痒地捅了一下马蜂窝:“小伙子好大的醋劲。” 郑陆听了这话气得抬手就冲肋下给了他一胳膊拐子,陶承柏微微弯腰“哦”了一声,忍住疼,转手勾住了郑陆的脖子,任他又是挣又是骂的,紧紧扣住他的腰不放手,笑着连拖带抱地把人往停车棚拽去。 刘亚楠咬住一边的腮帮子傻站在台阶上,目光已经从打闹的两人的背影上转开了,转到教学楼前那一排百年老树上,树叶早已经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稀拉拉的树杈。 因为刚才下楼跑得太快,气还没有喘匀,身上还在微微地想往外冒汗,可是心里却已经是又酸又凉了。她之前拜托这个拜托那个,说好话拉关系请吃东西,如今不知怎的忽然觉得那样的自己有几分卑微的可怜相。 一阵冷风吹来,鼻尖猛然冻得发酸到想流泪的程度。 姥爷每一年都要说要灌腊肠和做酱牛肉,其实都是陶承柏的大姨来做,做好了晾在小院里,过节的时候给每家都送一份子去。 一大早,陶承柏开着车,载着还有点儿没睡醒的郑陆往石屏去。石屏山是锦绣县唯一的一座山,不算高,脚力好的,一个小时就能爬到顶上。石屏乡有很多杀牛宰羊的,很多人都是直接到屠户家里去买新鲜的肉。 车子进了石屏街,陶承柏熟门熟路地拐上了一条狭窄的水泥路,最后停在一个大院子门口。 站在门外都能听到里面人的吆喝声。郑陆跟在陶承柏后面进了院子,非常过瘾地打了一个差点撕破嘴的超级大哈欠,然后在满地的红血水里愣住了。虽然之前也跟陶承柏来过两次,但没有哪一次的场面像现在这么血腥的。 如果不是大白天的郑陆会以为自己是进了修罗场了,扑面就是热烘烘的血腥味。几百平的水泥地面上,汪了一层血水。院子里倒着几头开肠破肚的牛身,都已经被卸了胳膊腿,肝肠肚肺都扒出来了,晾在一边热气腾腾地直冒白气。还有一头刚放倒的大水牛,此刻即使脖子里已经被人捅进了刀子,但还是不甘心地哞哞叫唤,挣扎着要站起来。刚才的吆喝声就是因为它才发出来的。两个人忙乱地端着大铝盆替换着从牛脖子底下接血,然后端到角落里的大灶边上,为了防止血下锅之前就凝固,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回倒腾着几盆血,就像小朋友等不及茶凉的时候用两个碗来回滤水一样。鲜红的热血滤出了一层血沫子从盆边满溢了出来,看着好不瘆人。 陶承柏此时弯腰拿起搁在牛皮上的一把小铁钩子,扬手勾在了一条刚卸下来的牛踝骨上,不费劲就将七八十斤的大牛腿提溜了起来,挂到了墙边一条沾满黑血的木架子上。因为所有人都在忙,陶承柏又不想等,便自己找了一把剔肉的尖刀,在磨刀辊上玩杂技一样,刷刷刷地来回杠着,直看得郑陆傻了眼。 ——你什么时候练过这个了? ——小姑爷刀棍都教过,刀法我也练过两套。 ——这能一样吗?你给我小心一点,别碰着了。 陶承柏咧嘴笑了,“担心我啊?” 担心你个头啊。郑陆咕哝。 陶承柏杠好了刀,从牛蹄子下边打圈子切了一刀,一边用钩子勾住肉使劲往下扒,一边用刀沿着骨缝剥肉,乍一看跟个熟练工一样。 剥牛腿子肉是个力气活。他挑的这条又是前腿比后腿多一块“岘板”骨,要想把肉剔成个整体着实不容易。 等把一块肉连着筋整个剥下来,陶承柏都累出了汗了。其实有些地方根本没有剔干净,毕竟不熟练。郑陆一手抱着他的羽绒袄,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到大灶边——脚抬起来都得跟地面平行才行,要不然能甩一裤腿子的血,用一柄大铁舀子从正烧牛血的锅里舀了一瓢热水,“承柏,来洗……”郑陆话没说完呢,忽然胃里一阵往上泛,呕了一嘴的清水。一边墙角上正有个老男人用一根细长的竹竿在水龙头底下翻牛肠,郑陆刚才一眼瞟过去,正看到他从牛大肠里挤出一长串牛屎。 郑陆连忙把脸转过一边去,一边招手催陶承柏过来洗手好把衣服穿上。腊月里,一会热一会冷的,他怕陶承柏再冻着了。 在他两后面又来了几个买鲜牛肉的,此时都在一边站着呢,院子里就没有闲人。 “小伙子,你能不能帮我剥一条腿啊?”一个穿红羽绒服夫的妇女笑着问。院子里忙着干活的人都笑了,“小伙子,你来给咱们干活怎么样,钱不成问题啊,这几天人都要忙疯了,找个熟练工不容易啊。” 怎么可能,郑陆心想,陶承柏要是变成身上到处都裹着血浆的臭模样,他第一个就不理他。 腊月里见如此血光真的不是好兆头。郑陆这话在几日后一语成谶。 把牛肉过了秤,郑陆掏出陶承柏的钱包数出二十张红票子,两人又一步一个血脚印地从院子里拎着肉出来了。 在路边的枯草上把鞋底蹭干净了,两人这才上了车。 中午在姥爷家吃了饭,然后郑陆照例窝到床上去睡午觉。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个把钟头,被满屋的香气熏醒了。 姥爷正抱着老猫,戴着老花镜一个人坐在桌边上玩福禄寿,眼角撇到郑陆从屋里出来,便头也不抬地说:“小家伙睡到时候啦,去帮你哥干活去。” 都长这么大了,姥爷还跟小时候一样喊他小家伙。“姥爷,这什么味啊,怎么这么香啊?”郑陆一边问,一边已经抬脚走到小院子里,隐约听姥爷回了两字:你姨…… 原来是大姨在厨房里炒大料呢,准备熏牛肉。 陶承柏穿着鸡心领的黑毛衣站在大半米深的大坑里用铁锹往外扬土,袖口都捋到了手肘上,满脑门的热汗。羽绒服挂在一边的枣树上。 郑陆眨没睡醒一样眨巴眨巴眼睛,蹲到坑沿上,两手抱着腿。下巴颏杵在膝盖上:“小心冻着,挖这么长了,够了……”忽然眼前一暗,是陶承柏歪着脑袋亲了上来。 “小心被大姨看见。”郑陆下嘴唇被陶承柏咬在嘴里,话说得不清不楚的。 “看不见的。”陶承柏把铁锹搁到一边,两只手撑到坑沿上,咬住郑陆的嘴唇,舌尖不停往里探。郑陆被他拱得要往后跌跤,只能用两手搂住他后脖子,用两只眼睛瞪他。两人如此近距离对视着,呼吸相闻,能清楚看见对方眼里映着的小人,嘴上还不停地互相吸允着,看着看着忽然一备齐掌不住抿嘴笑了。 坑挖得差不多有一米深,一个小床那么长,这个白菜窖子总算是挖好了。郑陆把堆在一边的大白菜一颗一颗递给陶承柏,然后被陶承柏根部朝下地密密地码在菜窖子里,最后再在上面盖上一层厚厚的透气的草帘子,齐活了。 晚上,吃完饭,姥爷老早就睡了。 两人认真做了两份试卷这才关灯上床睡觉。 “咦,你这手上什么啊?”郑陆在被子里握着陶承柏的手,摸到了几个软软的小包。 “挖坑磨的水泡。”陶承柏随口就答他了,没想到郑陆非要翻身开灯,下床去找了针和打火机,然后哆哆嗦嗦地跳进被窝里。陶承柏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捂着。 ——小水泡过一天就好了。 ——少废话了,手伸出来,快。 ——疼吗? ——不疼。 ——好了。干嘛?口水舔到脸上要生癣的,恶心巴拉的,滚蛋! ——嘘! ——嘘你个大头鬼啊。我叫你不要乱舔啊,哎…… ——嗯…… ——不要叫。 ——你别这么用劲么,我又没有奶。 ——那不一定。我吸吸看。 ——你滚! ——承柏?睡了吗? ——没呢。 ——承柏? ——嗯? ——你第一志愿到底是什么啊? ——想知道? ——说! 陶承柏把嘴巴凑到郑陆耳边,笑着说了一个字:你。 第二十四章 腊月里天黑得早,晚上刚六点钟,两个班的学生都已经早早地在布置一新的l号活动室里围圆坐了,所谓布置一新就是指节日里用来衬托气氛的一些特殊物什:比如窗户上灯管上到处挂了一些廉价又喜庆的电光纸,黑板上写了粉粗的元旦晚会四个大字,以及各个角落里散落的彩色气球若干。当然更不能少了各种口味的葵瓜子西瓜子水果奶糖小零嘴儿。 两个班的同学之间关系好是毋庸置疑的,因为从高一开始两班之间干什么都要在一块争,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在一块争久了自然就相知相惜起来了。往深了说就是老戴和七班的班导老冯不和,两人在各种职称、先进、优秀评比中都是彼此最强劲的对手。篮球比赛争输赢就不用提了,考试全年级前两百名占的名额多少要比,校运动会谁奖牌多要抢,就连之前每天出早操时哪班同学跑得快也要在一块比一比。上学期的音乐课,巧了两个班竟排在同一课时,隔道门的阶梯教室里上课。好家伙,一到练歌的时候,两班同学就隔着墙比嗓门大小,搞到最后个个都有飚成海豚音的趋势。音乐老师怎么喝斥也不顶大用,最后只能是气了个半死。 事实证明,班导虽然官小,但是决不可小觑之。班导不和,是可以带动一帮子年轻气盛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彼此间进行文攻武斗的,并且可使之持续长达数年之久。 所以这个元旦晚会两个班会在一块比谁的节目更精彩简直就是天命所指民心所向。 两位班导各自在自己班级后方坐着,翘着二郎腿手捧一把葵瓜子闲闲地磕着,面上都是一派轻描淡写的模样。又因为之前同学们几乎个个都成了为做卷子而生的机器人,所以今天是格外放松格外HIGH。只要是自己班的同学上去表演,都玩命地鼓掌吹口哨。 几位主持人插花着上台报幕,刘亚楠今天打扮的格外亮眼,笑容满面,落落大方,只有在目光不时地掠过陶承柏的时候会流露出一点苦涩,陶承柏自然是和郑陆坐在一块,两人一起窝在后排的拐角里。不管中间的舞台上在表演的是唱歌还是舞蹈陶承柏似乎都没什么兴趣,一会剥个桔子,一会砸个核桃,偶尔拿相机拍个照,一切活动都以郑陆为轴。陶承柏将削好的苹果递给郑陆,郑陆看也没看他接过来就咔嚓一口,眼睛直盯着中间跳街舞的几个男生。一切都是如此自然而理所应当。 七班的舞蹈果然非常精彩,音乐振聋发聩,鼓点子从低音炮里传出来,仿佛令到空气都在颤动,鼓动成各种横波纵波次声波一下一下急促拍到人的皮肤上。四个大男生,步态飞扬,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狂妄姿态,各自SHOW了一段自己的绝活,随着音乐忽然间一齐做了个倒立手旋,接着是漂亮的背旋,在彩球灯光的映衬下,犹如四只狂转的大号陀螺,立时获得了满堂彩,七班的叫好声此起彼伏,一直面无表情的老冯,嘴边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笑意。朱正涛一边拍手一边贴近刘亚楠的耳朵,在震耳的音乐声里大声喊了一句:“把班长的节目往前提,就下一个接上。”言下之意,势必要把七班的气势盖下去。 朱正涛顺着墙根在昏暗的灯光里绕到陶承柏边上。两人互相趴在对方耳朵上喊了两句,算是沟通完毕。朱正涛冲刘亚楠遥遥打了个OK的手势,转身往回走,路过老戴的位置的时候,人没在,边上的小戴程正在跟一个大核桃较劲,他头上戴着一顶飞行帽,小嘴因为就着劲撅起来老高,怎么看怎么可爱,朱正涛忍不住蹲到他跟前,嘿嘿一笑,伸出贱手狠狠地掐了一把他胖嘟嘟的小脸。 “啊!”小戴程惨叫一声,不过被音乐盖着朱正涛完全不用担心会被人听见,他估计老戴是如厕去了,活动室这边的厕所是在偏楼那边,没那么快回来。所以朱正涛可以安心地接着欺负戴程,专捏他腋下的痒痒肉。小戴程立刻摇头摆尾地想跑,又被朱正涛按回凳子上。“猪八戒!狗养的!”小戴程只能一边又骂又笑,一边使劲地呸他,吐了他一头一脸的口水。朱正涛一点儿也不在意,只偶尔呸回去一口。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欺负小戴程有点上瘾。 刘亚楠刚说完欢迎老班长上台,同学们就发出了如雷的掌声。陶承柏直接从位置上一跃而起,翻过两张红布桌子跳进中间舞台的木板上,为了方便,他已经把羽绒服已经脱掉了,只穿一件黑色的鸡心领毛衣,手里握着一根银色的双节棍。 刚才朱正涛跟他说了,要吊一点,得把七班几个崽子气势比下去,所以陶承柏临时改了表演风格。他面无表情一手插兜,姿态闲适以极,举起双节棍,放掉一头,握着另一头在身体两侧慢慢挥起了最简单的八字。果然有很多女生发出了一声惊叹:好酷。 陶承柏从最简单的八字花舞到复杂的体前四连花,然后是左右手交换前后上下两侧交叉的翻江倒海,越舞越快,不知道是谁将大灯关掉了,开了彩灯,就听空气中铮铮有声,频率越来越密,是空气被舞出来的瓮声和铁链相击清脆的细响,彩灯闪烁照射的效果就是,陶承柏已然将双节棍舞成了密集的银剑笼罩周身。手掌绕着中间的铁链旋转的时候,又将双节棍挥成了一面银盘,银盘从左手转到右手,再转到头顶背后。 哇——除了郑陆,一片哗然。 陶承柏忽然将双节棍一收,两棍相击,一声脆响,握紧在手中,忽然凌空一个侧翻,他开始绕着不大的场地狂打旋子,一口气踢出二十几个,最后一下鹞子翻身,稳稳落地,接着后退半步,以一个完美的腾空360度侧踢收势。 “好!”老戴不知道何时站到了椅子上,此时一声大喝,将皆尽屏息的众人吓了一跳,大家这才纷纷鼓起掌来,到最后口哨声狂响经久不衰,三班同学开始拍桌子打椅子好一通大叫,简直想将屋顶掀掉。 陶承柏短促地呼出了一口气,结束了。在众人面前表演什么的,果然很不舒服。不过还是非常高兴的,拿眼睛去找郑陆,看到他正支着胳膊双手捧着脸看着自己呢。陶承柏咧嘴笑了,一转身差点撞上主持人,惯性地对着刘亚楠也笑嘻嘻的了,忙说对不起。 刘亚楠楞楞地追着陶承柏看,心里情潮澎湃实难平静:原来陶承柏比她能想像到的还要好一百倍,真是帅到家了。可他的笑并不是因为她。 元旦晚会继续进行,下面两个班同学在一起玩起了看表演猜成语的游戏,毫无例外又是一番较量。陶承柏不知道哪里又惹到郑陆了,狗东西又不知发的哪门子脾气,从刚才开始就有点闷闷不乐的,对他爱理不理起来。 “我去上厕所。”郑陆站起来。 “我陪你去。”陶承柏跟着站起来。 “我又不是女生,谁要你陪啊。”郑陆瞪他,不许他跟着,一个人跑了。 ——阮哥,出来一个,往偏楼去了。 ——哪一个? ——姓郑的。 ——太好了。你等我消息,等我把这个制住了,你想办法把那个引出来。那小子身手非常厉害,你得注意,动点脑子。 ——阮哥放心好了。 郑陆一去不回了。陶承柏等了一会就急了,给郑陆打电话,电话在包里响了,这个东西肯定是故意不带电话的。不会是已经回去了吧。东西羔子到底气什么呢? 这时候熊易伟从外面进来了,溜着墙根绕到陶承柏身边,递了一张纸条给他。陶承柏展开一看登时就笑了,郑陆让他去操场,在升旗台后边等他。他笑着问熊易伟:“他人呢?” 嗯?熊易伟有些奇怪,杨正经在哭河头中学的时候是一个有名的混混学生,怎么陶承柏跟他好像关系很不错啊,“纸条给我他就走了。” “谢啦。” “没事。” ——阮哥,出来了。 ——好! 阮小二挂了电话,用食指一推眼睛,慢慢地踱到郑陆面前,看着他被两人按在地上胶带封住了嘴,微微俯下身一拍他的脸蛋,轻言慢语地安慰:“别紧张,我今天主要目的是他,你算是捎带。我在道上也混了好多年了,怎么着也是有名有姓的,总不能白白让你两摆一道吧,否则我在大哥小弟面前头都不好抬了。呦,来了,好快,果然是手脚有功夫的就是不一样。” 这个时候很多班级都在搞元旦晚会,校园里灯火通明,吵闹声清晰可闻。路灯只架到操场边上。升旗台这边是一片黑。郑陆看到陶承柏步履轻快地往这边来,远远地也能看到那脸上嘴是咧开的。郑陆看着身边一群人,个个不善,摩拳擦掌,心要急炸了。 第二十五章 陶承柏在视线终于适应了黑暗的同时,终于发现了事情非常不对劲了,虽然眉头已经整个拧成了一条麻花但是脚下却是越走越快,等到了一定距离真正确认了地上那个正在挣扎的人影果真就是郑陆的时候,陶承柏恨不得用飞的:狗东西在这里等我也能惹事上身,不知道有没有吃亏。 他飞快扫了一眼,大概有五六个人,全是年轻力壮的大高个。来不及掂量如果真打起来胜算有多少,当时他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只是:还好我来得快,幸亏也带了包。他一边将肩上郑陆的小包捞下来,一边心抖地大喊了一声:郑陆? 郑陆被身后的人死死地按着跪在地上,按得他胳膊都要折了,能回应陶承柏的只是几声急迫的“嗯,嗯。” 阮小二冷酷一笑,今天既然腾出手过来了,那就尽快把事办了,他并不想讲什么废话。只一招手,已经有两个人脚底生风地迎了上去。到了这个时候,待陶承柏看清了那个曾经和自己打过一架的陈卫国,这才明白事情原来并不是自己刚才想的那么简单。眼前的情况通俗的说法就是对方报仇来了。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非打不可的局面了。 这几个人除了陈卫国曾在陶承柏手底下吃过大亏对他有所顾忌,其余几个虽然已经听说了对面的这个高中生有几下子,但是谁也并不会真把一个十七八的孩子放在眼里。更何况他们人多。说起来像今天这样以大欺小,以多胜寡的架,他们还有点不屑出手呢。就在有人这样悠哉想着的时候,最先上前的那人已经捂着受击的胳膊哎呦大声叫唤了一声,陶承柏手里突然变出来一根双节棍真是让他始料不及,陶承柏追上去飞起一脚将人踹翻在地,眨眼间又将双节棍舞得嗡嗡作响从左手递换到右手,抡圆了,狠狠一下敲在另一人踢过来的脚面上,毫无疑问又起一声痛叫。 这下也不用阮小二下令了,余下两人在惊愕之余速速围了上去。对方虽然人多,但是陶承柏有武器在手,真正舞动起来,一时真很难近身,随便被敲打到一下,都是心惊都跳的疼。 双节棍是实心的铁器,被打到会肉疼自是不在话下。但是陶承柏的目的显然并不在此,他只捡胳膊腿下手,他不想让谁见血开瓢,他只想赶紧确认郑陆有没有事,尽快把人带走。 然而陶承柏再能打,双拳难敌四手,郑陆眼看着陈卫国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根粗棍,从陶承柏后面轻手利脚地潜了上去。 “嗯——”郑陆急得大叫也只是发出一声闷响,完全顾不上胳膊疼两条腿拼命挣扎着想起身,身后的人几乎要攥不住他。阮小二嘴角一个狰狞,扬手“啪”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郑陆被打得身子猛然偏到一边,头都撞到了身后人的腿上。接着阮小二动作潇洒地甩了一个反手,又一巴掌将他整个人给甩回来。 好疼。郑陆牙齿磕到腮帮子,嘴里全破了。 “你敢再动他!”陶承柏怒吼。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 他的郑陆很怕疼的。 陶承柏当真是要发了狂,转身向阮小二这边扑过来,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就在此时陈卫国从背后一棍子将陶承柏抡了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他还没站稳,又有人从后面侧面将他紧紧勒住,陶承柏此时已经怒到了手抖,管不了许多了,一扬手,狠狠将双节棍击到身后人的脑袋上,立时就是一声惨叫,这下是见了彩了。 “你不老实我只有拿他开刀。”阮小二弯起嘴角是个笑模样,然而脸上却无一丝笑意,原来这样可以激怒他,他转手一巴掌又劈到郑陆脸上,“我的目的只是要找你,陶承柏。你老实点他就不用受罪了。”他掐住郑陆下巴颏,将他嘴上的胶带用力猛一撕,立时有血水混合物从郑陆的嘴角溢了出来。 “好疼,婊子养的。”郑陆向上翻起一对杏仁眼,喃喃骂道。阮小二倒不怕他逞强,毫不手软地又是一巴掌。郑陆再骂,他再打,再骂,再打。 陶承柏要疼疯了,他已经完全不讲章法了,一脚踹翻正面迎上来的陈卫国,扬起脖子,大喝一声,用尽全力将身后勒住自己的人甩到了侧面,拎起双节棍对着眼窝就捅了过去,要不是这人机灵闪得快,他这一下能把人眼珠子捅出来。然而又有人从后面扼住了他的脖子,勒得他寸步难行。陶承柏只能眼睁睁看着郑陆在挨巴掌,心里简直就是在滴血。 陶承柏潮红着双眼,将双节棍往阮小二跟前狠狠一掷,他愿意老实愿意挨揍,只要郑陆没事,声嘶力竭一声吼:“你他妈的住手!” 陈卫国将木棍丢到一边,对着陶承柏迎面就是一拳,打中了他鼻尖上的酸筋,一阵巨疼直冲脑门,两管鼻血立时滔滔而下,他这算是报了那天的一拳之仇了。接着就是常见的那种群殴的场面了。陶承柏抱着头蜷在地上,随便一群人怎么拳打脚踢,不出声,不还手。 “人渣!我操你妈!”郑陆喊得裂开的嘴角渗出血丝来,挣着两条腿想往前挪,被身后的人一脚踩在小腿肚子上。 “哥——”从小到大,从来都是陶承柏为了他去打别人。如果不是因为他,陶承柏不会挨打的。郑陆自己都想抽自己,没用的东西。刚才还跟陶承柏甩脸子,除了发脾气还能干什么。 “不要打他……”到后面郑陆声音里已经满是哀求了,看着陶承柏蜷在地上被人拳打脚踢,他要疼得喘不上气了。 “我跟你说对不起,我给你赔礼道歉……不要打我哥……” 刚才还一脸倔强怎么打都不服软的郑陆,现在竭力要拱到阮小二面前求他,只要不打陶承柏,要他下跪磕头都行。 那个被陶承柏敲破头的人,此时一手捂着头走过来,捡起地上的双节棍,拎在手里,试着挥了一下,然后往陶承柏走过去。 “不要打我哥!!”郑陆惊惧地叫了一声,这一声要把喉咙也扯破了。那人一铁棍挥下去的时候,陶承柏全身往上弹了一下,显然是疼极了,然而仍是一声没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这小子还他妈挺有种的。 最后几下是阮小二把陶承柏踢成了正面朝上,对着他的肚子打了几拳,让他也尝尝什么叫做肠穿肚烂。 郑陆被放开的时候,胳膊仿佛已经错位了,变成了向后折起的一对翅膀。郑陆咬着唇挪到陶承柏身边,终于撇起了嘴,眼泪刷刷地掉了下来,心疼至极地喊了一声:“哥……” 陶承柏一手捂着头,那里被敲了一个洞,一手盖在眼睛上。此时便抹了一把鼻血,一挺身坐了起来。然而当他看清楚郑陆的脸的时候,脑子里一下就炸了,心像被一只恶毒的手紧紧攥住了,紧得攥出了黑血。他二话不说就从地上弹了起来,一把抄起地上的双节棍,脱掉了羽绒服劈头盖脸擦了一把身上的血,一手掰过郑陆的脖子,将额头顶了上去,眼睛里是滔天大火,连声音都在激烈地抖着:“乖,回学校去,给大哥打电话。”然后一转身往刚才几个人离去的方向发足狂奔。 “哥——”郑陆抱着他的外套追在后面,哪里能追得上,哽咽着喊他:“你回来!你不听我的话了?回来!” 陶承柏不发脾气则已,真正被惹怒了,岂止是只犟驴,威力堪称惊人。 “承柏要被人打死了,快来。”郑陆抱着衣服和包追到一个叉路口,再也见不到人影,只能站在夜风里泪着眼给陶承业打电话。 那头的陶承业此时已经惊了,来不及和手下人说一声,拿着电话就奔出了办公室。 这边阮小二陈卫国两人正是志得意满地晃悠着往前走,被开了瓢的那个已经让另两个带点伤的人一块跟着打车去了医院。在一个巷子口看到了鬼鬼祟祟的杨正经。他刚才躲在暗处把过程都看清楚了,此时心里虽然慌乱地很,但是还是得硬着头皮来跟阮哥道个谢。这些人真是心狠手辣,他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妙。 阮小二三言两语就将杨正经打发走了。 差了一个人去之前几人吃饭的饭店停车场提车,两人便百无聊懒地站在路口等。一边等一边连说带笑地吞云吐雾。站了一根烟的功夫,车子便来了。阮小二刚开了车门,弯腰要上车,便听得一声巨响,车前挡风玻璃瞬间被人敲成了齑粉。几人在震惊的同时一时没搞清状况全都愣住了。接着阮小二手里的这扇车门玻璃也应声而碎,从破碎的车窗里看到的竟然是陶承柏沾满血的铁青的一张脸。 这人不是应该正躺在刚才的操场上奄奄一息哀声叫唤吗? 接触到陶承柏的眼神的一瞬间阮小二心里就有些慌了,背上寒毛一片倒竖。这小子这是要跟自己玩命来了。 陶承柏迅速将车门狠手一推,阮小二立时一声惨叫,还没来及抬上车的一条腿很可能瞬间就已经被夹断了。陶承柏抬腿要钻进车里,一手攥住了他迎面袭来的拳头,猛然用力,将他的拳头掰开,两只手书瞬间成了个十指交握的缠绵姿态,陶承柏面无表情,只是咬紧了后槽牙,只听咔一声,阮小二张大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手掌已经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陶承柏骑到了他身上。驾驶座的男人此时转过身来要动手,陶承柏撩起双节棍一举捅进了他张开要骂人的嘴里,将人杵倒在前排座位上,再拿出来棍上已经见了红。 肩膀后背上的剧痛陶承柏已经顾不上,他只是抡圆了胳膊噼里啪啦地对着阮小二狂扇个不停,直把他扇得他亲妈也认不出来了才停手。 陶承柏转脸盯了陈卫国一眼,陈卫国站在车门外硬是生生退了一步,他刚才划了陶承柏好几刀,他居然是毫无反应。 陶承柏低下头来拍拍阮小二面目全非的脸,对上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地作出了警告:“以后还想寻仇尽管来找我,你如果还敢动他一下,我一定宰了你。记住了吗?” 阮小二歇着抵在座位上大口喘着气只是不答,陶承柏冷笑一声,接着抡起胳膊用劲抽,空气里已经飙出了血点子,一直到他被扇得皮开肉绽实在受不了才哭唧唧地点头求了饶。 陶承柏刚才用劲过猛了,现在右手还一直在抽筋似地抖。心里逐渐静了下来,终于是觉出了冷。冬天的夜里,路上零星几个路人,看到他一身血都有些害怕地躲开了。转过一个路口,忽然看到了那个让他心疼到几乎要窒息的人的身影,正抱着衣服,顶着个猪头焦急欲哭地一边走一边来来回回地前后张望,望着望着终于看到了自己。 “哥——”郑陆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连跑带颠地奔过来,紧紧揽住他的腰。看到陶承柏一身血迹,仰起脸小孩子一样张嘴就要哭:“呜——你不疼我了。你不听我话了。” 陶承柏抬起左手,不敢摸他的脸,只摸摸他的脖子:“哥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就这一次。”轻言细语地问他:“疼不疼啊?”肯定疼,郑陆从小一怕疼二怕热。 郑陆低着头抹了一下眼睛小声说不疼。他将衣服抖落了一下,给陶承柏披上。将头轻轻靠上去将自己眼里的泪印到他胸口上。 第二十六章 陶承柏头上缝了两针,肩膀上有一道伤口深一点,一直拉到肩胛上,前后缝了九针。 陶承柏跟大哥陶承业商量能不能先别告诉爸妈,结果被陶承业狠狠训了一顿: “今天动刀,明天就能跟人动枪了。跟人在外头结梁子也瞒着我不说了,好的很你。这两年没打你,你嫌皮痒是不是?要不是看你现在脑袋上有伤,我非抽你!还瞒什么瞒?还等着那帮龟孙子再来找你报仇呢?这事现在怎么处理我说了算。” 陶承柏趴在床上一声不吭。郑陆走到门口,正好听到这话,不高兴地撅起了嘴:“事情都怪我,大师兄你干嘛骂承柏么,你别这么大声说话,承柏头疼着呢。” 陶承业气得也没拿正眼瞅郑陆,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抬脚往外走:“叔呢?” “在下头坐着呢。”郑陆刚才在下面被爸妈念了个七开六透。 “嘴都肿成这样了还往天上撅,丑死了。”陶承业半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郑陆的后脑勺,“你两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好好复习考大学,别给我再整什么幺蛾子,再有事,我连你一块揍。” 陶承业说完气不忿地下楼了,郑陆冲他的背影翻白眼儿。 郑陆跪趴在床头,两只手叠在一起垫着下巴颏,用还有些发红的眼睛看着陶承柏。因为头上要缝针,所以陶承柏现在是有一块头发被剃掉了,半个脑袋上还兜了一个白色的小纱网,怎么看都有点滑稽,可是郑陆这会子实在是笑不起来。 陶承柏胳膊肘使劲,把身体往前挪了挪,贴上了郑陆的额头,顶牛角一样左右晃了晃:“晚上在这陪我?” “哦。”郑陆乖乖地应了,对视了半响,忽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我现在真的很丑啊?”虽然不是女孩子,但是被人说丑还是在意的。郑陆一向自认为是长得不错的,当然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一个十分俊俏的男生。 几个小时下来,郑陆的脸已经比刚开始那会好很多了。陶承柏假装仔细看了看,坏心眼地说了一句:“好像是有点丑。” 郑陆撒娇似的哼了一声!斜他一眼把脸扭到了一边。陶承柏抿起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蹭了蹭他的耳朵,缓缓舒了一口气,耳语般轻喊一声:“郑陆……”还好你没事。 因为肩上有伤,又受了冻,陶承柏半夜便发起了低烧。郑陆下床倒了热水喂他吃了药,又找来温度计,抖抖索索地跳回被窝里,腿脚直往陶承柏身上钻。他本来就火力大,现下发着烧更是成了小火炉了。 “都吃了药了,还量什么啊?”陶承柏声音沙哑,因为肩伤是趴着睡的,此时便把郑陆整个罩在身下捂着。 郑陆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盖好陶承柏的肩膀,把两边被角掖好,“知道是多少度好放心么!” “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么担心我啊?” “废话。”郑陆回答得异常干脆。陶承柏乐了,对上他的眼乘机问一句:“那喜欢我吗?” “喜欢。”回得丝毫不拖泥带水。 “谁喜欢谁?”陶承柏紧追不舍地问。 郑陆垂下了眼,而后笑模笑样地回答,“陶承柏喜欢郑陆。” “嗯?”陶承柏很不满地一皱浓眉,随即就把脸俯进郑陆的肩膀颈窝,惩罚性地开始到处咬,郑陆碍着陶承柏胳肢窝还夹着温度计加之又是个发热的病号,所以并不十分挣扎,只一味缩着脖子笑,两只手按在他胸口意意思思地做个推拒的姿态。 “说不说?”陶承柏抱住郑陆,用下面胡乱地去顶他。 “都发烧了还不消停。驴啊,说硬就硬。”郑陆笑着骂,想曲起腿蹬他,陶承柏一腿一个将他两腿别得动弹不得。 不是陶承柏硬要这么执着,而是两个人之间,郑陆确实从来没有在这方面明确表过态。年轻人的感情是如此单纯,单纯到即使在成年人眼中只是流于表面的这种程度的告白,也可以如此在意,以致心心念念到妁热炽烈。 郑陆偏着脑袋歪在枕上,似乎是想了想,终于是有了决定抬手揽住陶承柏的脖子,把嘴巴贴到他耳边,嘴唇蠕动轻着声说了一句讨他欢心的话。 陶承柏笑着把头点到床上,就觉得心中满满的,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不停在身体内部四处冲撞,抓心挠肝地简直要不知如何发泄才好了。 “已经上了三十八度了,现在难受么?”郑陆将温度计盖好,搁到枕边,回手摸了摸陶承柏的脑门,担心地问。 “难受死了。”陶承柏说着话果然气息粗重起来,将郑陆睡衣解开睡裤扯掉,把头脸手脚都往他身上贴。郑陆以为陶承柏是将他当成了降温器,他现在对陶承柏又是心疼得要命,所以乖乖得随便他怎么揉搓。直到陶承柏将手指从他后腰揉到肉嘟嘟的屁股蛋还一路往下,伸到他臀缝里,并用力按压时他这才朦朦胧胧地明白了陶承柏的意图,一时便羞得浑身也像是发了烧,扭得活鱼一样要躲他,一叠声地叫他把手拿出来 “郑陆……试一次好不好?”陶承柏话语呢喃,将他耳朵整个含在嘴里,一只手捧着他的屁股瓣,一只手把人勒在怀里,用下面小心翼翼地往他臀缝里探。 郑陆被他吐出来的热气熏得半边身子都起了鸡皮疙瘩,缩着脖子拒绝:“我不。” 陶承柏拉着他的手向下握住了自己的枪,用力地去撞他的手心,声音都有点可怜兮兮的了:“硬得要爆了,想进去。” 确实是硬得像铁杵一样,郑陆嘟起嘴,用羞红的眼角瞪他:“这么大的东西真捅进去还不把人给疼死了。” 郑陆怕疼。陶承柏登时被这一壶话给灌了顶,垂头丧气蔫头耷脑地趴到他身上。想到以后要打一辈子飞机顿觉十分悲惨。 郑陆也觉得话说得重了,他现在的心情是舍不得陶承柏受半点委屈的,于是转过头去,磕磕巴巴地把话往回圆:“现在什么都没有怎么做……不是应该用东西润滑的么……再说了你、你、你会做吗……真把我弄伤了你就不心疼……” 陶承柏听了这话像通了电的灯泡,噔一下立刻就亮了。抱着郑陆没头没脑地啃,没轻没重地乱顶一气,如此这般过过干瘾。 郑陆看他实在是急得狠了,又是病号,况且自己也被他撞出了火来,头脑一热,心底一软,便张嘴而出:“要不我给你弄出来吧。” 陶承柏并没有立刻领会出这句话的精髓,等郑陆扶着他的腰向下钻进被子里,一口将他含进了嘴里他才惊讶得翻了个跟头。郑陆嘴上有伤呢,他想把人捞上来,然而手伸下去却是用力按住了他的肩,全部的精力一时都用光了,都用在克制自己不在那温暖的地方冲撞上了。 郑陆仅仅只是将他上面小小一个头含在嘴里,微微一个用力,陶承柏便被吸得魂飞魄散了。被郑陆含在嘴里这件事比舔‘弄本身更让他有快感。 陶承柏以个人的最快记录射了。 ——这下可以睡了吧。睡好。 ——就这么睡。 ——这怎么睡,一夜想把人压死啊。 ——死也得是被我干死。 ——……哥? ——嗯? ——你怎么越来越色了? ——只对你色……以后还喊哥好不好? ——都喊习惯了。 ——你跟我生气再也不喊哥了,可知道我为这个难过了多长时间?以后再怎么闹脾气也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哦。 ——晚会上后来是因为什么不高兴的? ——……因为,因为看到那么多女孩子对着你发花痴我吃醋。 陶承柏听了这话从鼻管里哼哧笑了出来。 ——哥? ——嗯? ——你说爸妈要是知道咱们的事了,是会气死还是会吓死还是把咱两揍死? ——我倒不担心他们。 ——为什么? ——他们都年轻力壮的有什么好担心的,顶多气上一年半载的,难道还不认咱们了。我就是担心姥爷,他年纪大了怕会气出个什么好歹来。所以咱俩的事最好是等姥爷没了再说。 ——呸呸!你少咒姥爷。 ——你只要爱我就行了,什么都别担心。 ——臭美! ——你刚才不是已经跟我告白了。 ——滚! 郑陆的伤过了两天就好了,陶承柏则在家呆了好几天,连头加尾巴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周末的时候老戴领着一大串同学来看他,连七班的朱肖然张翰都来了,刘亚楠自然更不在话下。 陶承柏其实已经好了,只是陶承业非让他在家多休息两天,一个人在家也是一样可以看书学习的么。陶承柏这几天知识倒是真学了不少,几乎到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境界,整天抱着笔记本电脑研究各种润滑剂功能,做爱技巧,甚至把人体某部分的具体构造都认真仔细地研究了一通,立刻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领悟。陶承柏之所以学习好,就是因为他不管是哪一门功课都比别人多了一份深入思考的精神,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搞透,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一行人问过陶承柏的伤势,见他基本上是个好人模样,便都放下心来,把礼物放到一边,坐在客厅里说笑。 “怎么郑陆没来?”刘亚楠似乎是不甚在意地问了一句。 “他有睡午觉的毛病,这会子还没起来呢。”陶承柏很认真地回她。 “老戴都来了,赶紧地把人叫过来。”小戴程坐在老戴身边,往嘴里塞一瓣橘子,一边冲陶承柏抬高了下巴。把大家都说笑了。 陶承柏笑着抬脚就上楼,众人这才明白,原来郑陆就睡在陶承柏家里。过了一时三刻郑陆睡眼惺忪地被陶承柏连哄带骗地拖下了楼。 郑陆首先问候老戴好,接着往陶承柏身边一挤,捂着嘴打了一个撕心裂肺的大哈欠。陶承柏剥了个桔子给他,被郑陆一把全塞进嘴里,两边腮帮子吃得鼓鼓的,汁水都从嘴角溢出来。陶承柏赶紧抽纸巾给他擦嘴。朱正涛笑着调侃陶承柏是二十四孝哥哥,大家一起跟着笑。因为在座的都知道两人是从小一块长大的竹马,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有刘亚楠,心里酸涩难抑,这两人的关系比他能想得到的还要好得多。 高三毕业班的学生和班导聊天不可避免地就要聊到高考志愿,何况老戴对这个话题一向是比较热衷的,对陶承柏的志愿更是尤其关心。先不论真假,每个人都说了说自己的想法,几个男生一致都说想去北京,北京高校多,气候也差不多,离家也不算远。轮到郑陆的时候,他歪头想了想:“北京吧,既然大家都往那儿考。到时候还能经常聚在一起吃个饭打打球。好不好”最后这句问的陶承柏。陶承柏笑着点点头:“那就考北京。” 老戴满意点头。 至此,刘亚楠已经泡在了醋缸里。 番外一:哥哥、弟弟 时间:哥哥六岁,弟弟五岁。 身高:哥哥1米4,弟弟1米。 地点:少年陶承柏的房间。 事情:爷爷没了。 郑陆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昏暗,天黑了吗?他往上扯了扯被子,只露出一对骨碌碌的杏仁大眼,小心翼翼地翻过身,一边试探地喊了一声:“哥——” 触目所及都是黑乎乎的影子,屋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人。 郑陆心里一阵害怕,赶紧把自己蒙到被子里。哥上哪儿去了?他很想跳下床跑出去找陶承柏,可是他现在手心里一个劲往外冒汗不敢掀被子。大坏蛋,说了会看着他睡觉的。说话不算话。再也不要理他了。 他真的不是大人们嘴里说的那种胆小的男孩子,只是下午的时候在医院的爸爸打电话来说病了五六年的爷爷没了,他现在只要一想到那张蜡黄的瘦脱了形的脸就很害怕。妈妈把他丢在这儿,也匆匆忙忙地赶过去了。 郑陆和爷爷不怎么亲,因为爷爷从他一出生就得了大病,一直缠绵病榻,身体非常虚弱,爷爷很和蔼,但是小郑陆有点怕他,不敢看他凹得吓人的眼睛,也不喜欢被那双枯柴似的双手紧紧握住。 妈妈说爷爷要是没了对谁都是一种解脱。现在终于是没了。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出现很多吓人的奇思怪想,郑陆唯有紧紧闭上眼睛。就在他捂了一身汗的时候,房门锁咔哒一声细响,被拧开了。陶承柏端着一大碗肉丝面轻手轻脚地进来了。刚把碗放在床头柜上,还没有来及开灯,郑陆就一把掀了被子坐了起来。 “大骗子!”郑陆一脑门的汗,胖乎乎的小脸捂得红扑扑的,撅嘴撩舌地瞪他,“是谁保证会一直看着我的?我以后再也不要相信哥哥说的话了。”说完,郑陆像柄小锤子似的十分利落地把自己砸到枕头上,只留一个后背给哥哥。因为他现在一身都是汗,被子搭在胸口还是很热的,但是又想要在陶承柏面前摆出一副怒气冲天的模样,所以就强忍着不乱动,只在被子里难受地扭动一对胖脚丫子。 陶承柏果然是着急忙慌地爬上了床,摸一把郑陆汗湿的额发,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哥哥一直在这里陪你的,骗你是小狗。刚才是老妈喊我下去吃饭,我没在饭厅吃把碗都端来了。你看。”陶承柏说着抬手指指了那碗肉丝面。 “那你干吗去那么久?”原来是这样,哥哥从来不会骗他的,郑陆转过脸来埋怨地瞅一眼陶承柏,伸出圆润的小短腿,把身上的被子踢到了一边。 其实陶承柏只是去了两分钟,他害怕所以捂在被子里觉得过了很长时间。 “是不是害怕了?都怪我刚才下去的时候没有把灯打开。”陶承柏拍拍他的头下了床,将郑陆从床上拉起来。 “谁害怕了?人家才不是胆小鬼呢。”郑陆撅着嘴巴不承认。 “饿了吧,这碗你先吃,我再下去端。”陶承柏把碗推给他,转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郑陆慌忙揪住了他的袖子,他不想一个人呆在屋里,“这么大一碗,我、我吃不完啊。咱两一块吃。” “好吧。”陶承柏微微一笑。 两个小人围在床头柜边上,顶着额头合力吃完了一碗肉丝面,吃的头发里直往外冒汗。 之后的几天,郑家的人都一起忙碌起来,要给爷爷操办丧事,郑爸郑妈都有些顾不上儿子了,不过幸好有小哥哥在。于是郑陆就变成了陶承柏的小尾巴,走哪都跟着,晚上也要让哥哥搂着睡觉。 到了出殡这天,郑家人皆披麻戴孝,郑陆看着郑光辉肩上抗着一根柳纹枝,还觉得挺新奇。及至大伯郑连河摔了捞盆,爸妈叔伯婶娘哥哥姐姐都哭得死去活来这才莫名悲恸起来,也不知道要哭些什么,眼泪自己就掉下来了。 爷爷没了,再也见不到了,可是他并不是为了爷爷才流的眼泪,有些让人害怕的爷爷见不到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哭成泪人的爸爸,也没有见过对他这么视而不见的妈妈。郑光辉就走在他前面一边走一边擦眼泪,他扯他的衣服,表哥也不理他。大家都在大哭,只有吹唢呐的那个大叔仿佛很高兴的样子,一路摇头摆尾地晃着脑袋。 郑陆在一片哭声里用劲憋住气,撇了撇嘴,他揪着腰上的孝带惴惴地挤下两串眼泪:哥呢?他不想在这,他想去找哥哥。 就在小郑陆惶惶不安的时候,他的小胖爪子被人紧紧抓进了手里。陶承柏带着黑色的孝章,怜爱地给他擦了擦眼泪:“别难过了,以后我让姥爷疼你。” 郑陆抱住陶承柏的胳膊,眨巴眨巴眼睛,终于仰起小脸大哭起来,好一顿嚎啕。路上围观的人见这家小孙子哭得这么伤心,也都忍不住洒了几滴同情的眼泪。 后来郑陆哭累了,就自动爬到哥哥背上睡了。他昨天对着棺材画像跪了一晚上灵堂其实就已经吓坏了,现在终于发泄了一番。反正哥哥会背我回家的,他心想,于是安然闭上了眼睛。 时间:哥哥十岁小学四年级,弟弟九岁小学三年级 身高:哥哥1米68,弟弟1米5 地点:西关唐电影院 事件:关于留级 进电影院的时候同学们都是整齐地排着队的,按年级班级井然有序。然而电影刚放了十几分钟场面就乱成了一锅粥了。英雄儿女这种老片子小孩子着实是不喜欢看。 陶承柏虽然也不喜欢,但因为是班长要做一点表率的作用,此时只能耐着性子靠在椅子上,将两只脚翘在前面椅子的两个空挡里。 “班长”,十分钟前请假说去上厕所其实是出去买东西吃的温窦思在黑暗里摸过来,“你快去看看,你弟弟在外面大厅里跟人打架呢,哎,我还没说完怎么就跑了,严格地说是他在被人揍,切,没有礼貌。” 郑陆在十二岁之前还一直都是个白白嫩嫩的小胖墩的模样,个子也不高,虽然班里调皮捣蛋的孩子很多,不过因为都知道他在高年级有个很厉害的哥哥——这个哥哥曾经在学校歌咏比赛上给某位老师的一首叫做万里长城永不倒的歌配过舞,用一把红缨大刀,当时拍的照片在学校的长廊橱窗里贴了一年多——所以也没有人敢欺负他。直到这学期班里进了一个留级生蒋培文,实在是让老师都头疼的人物,而且专门喜欢欺负个子小的男生,其中又以小胖墩郑陆最顺他的手。 郑陆打不过他,每每都要向哥哥打小报告。陶承柏也不知道修理他多少次了,下一次蒋培文总是会这样警告郑陆:“你敢再告一次,我就欺负地狠一次。” 陶承柏一把掀开了酒红色的绸布帘子,外面光线豁然明亮,他眯起眼扫了一圈,没看到人。大玻璃墙边放着一台冰激凌机,看零嘴摊的中年妇女抬头撩了他一眼。她身旁整面墙上是最近要上映的电影超人归来的大海报。 陶承柏快步绕过了大厅,从另一边掀起帘子又闪了进去。在昏暗中顺着墙角绿色的指示灯找到了去厕所的出口。刚从放映厅出来,就听到了郑陆气急败坏的声音:“还我!你个小炮冲的!”接着是蒋培文得意洋洋的声音:“你个老炮冲的!” “你敢扔我让我哥打死你。” “我就不相信他能整天护着你。” “死无赖,还我!” 陶承柏冲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蒋培文把一包小零嘴扔进了小便池里。当年的西关唐电影院后面的厕所还是那种老式的蹲坑,一溜排的便池全是开放型的。蒋培文此时便大马金刀地跨在一个厕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正攥着他胳膊的郑陆。 郑陆没想到陶承柏这时候能来,立刻放开了蒋培文奔了过来,抓住他的手猛一顿,大声告状:“哥,他欺负人,揍他。” 陶承柏揍蒋培文自然是落花流水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打完就算,蒋培文不经心,下次得了空还是要撩郑陆。而郑陆从来都是个不会服软的,两人每每都要闹得不可开交。用他们当时班主任的话说:这孩子这么爱撩闲肯定是怀他的时候做妈的吃了猴肉了。 放暑假前最严重的一次,全校班级大扫除的时候郑陆被蒋培文用碎玻璃划破了手。郑陆当时就疼得放声大哭,一路哭唧唧往偏楼跑,要去找哥哥。而蒋培文闯了祸吓得书包也不要了,直接溜了。 陶承柏看到郑陆顶着大花脸举着个血手掌的时候,一下就慌了,丢下扫帚抱起他就没命地往医务处跑,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哄他:疼不疼啊?乖啊,别哭啦…… 第二年陶承柏留级了,到中学,到高中,分不到一班的时候陶承柏就拱父亲想办法找关系调, 从小学四年级开始两人一直在一个班。 时间:初二哥哥十四岁,弟弟十三岁 身高:哥哥1米78,弟弟1米65 地点:门前巷子口 事件:一封情书 郑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样骨肉停匀的俊俏模样的,陶承柏是真的想不出具体的时间来。他此时站在那儿,比他身旁的那个女生的眼睛大,皮肤白,脸蛋红。虽然郑陆怕热,但是此刻他脸红却不是因为头顶的大太阳。当然那个女生也好不到哪儿去,垂着羞红的脸将手中粉色的信封胡乱地塞到郑陆手中,一扭头跳上脚踏车便风驰电掣地骑走了。 那是封什么信,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一点儿也不难猜。郑陆此时是个有些羞赧的心情,虽然他不喜欢那个隔壁班的英语课代表,但是第一次被女孩子送情书这种间接当面告白的事情还是会令他很不好意思,而且人家还一路追到了家门口。 郑陆也不看,直接将信封塞进单肩包,慢慢走回来,抬腿往车后座一跨,抱住了陶承柏的腰:“哥,走吧。” 陶承柏对郑陆的心情严格说起来就是从这一刻真正发生了变化,就是因为这一封美丽的情书。然而他此时只是一抬脚将车子骑进了巷子。 上了楼,郑陆将包往床上一甩,两手一抬扒掉了T恤,擦一把头脸的热汗,将衣服往地板上一扔,又利索地脱掉短裤,一边跟后面进门的陶承柏说话:“哥,热不热,要不一块洗?” 不等陶承柏回答人已经进了浴室了。 陶承柏往床上一坐,想了十秒钟,伸手将郑陆的包扯过来,拉开外面的小拉链,一个粉色信封好好地躺在里面。信封用一个黄色的小圆点封得很好,没有可能拆开过不被人察觉。 信很短,也写得很含蓄,以陶承柏被很多女生告白的经验来看,对方是个正正经经的好女孩,能送出这封信应该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郑陆你好, 你可能没有注意过我,其实我们在学校英语角一起练过口语的。虽然我每次英语考试成绩都挺不错,其实我有点笨笨的说得很不好。我一直很羡慕英语说得流利的同学。很想和你交朋友,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做我的英语小老师。 落款:注意你很久的女生闻言。 信纸上有一股清淡的香气,背景是迎风的柳絮,信纸的右下角是一行印刷的花体字: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陶承柏盯着这一行小字,缓缓吐出从拆信时就无意识憋住的一口气。印着这么一句含蓄表达爱慕的信纸肯定也是女孩子精挑细选的。他坐在床沿上,听着浴室的水声,忽然产生了一种弟弟会被人抢走的危机感。 “哥,给我拿短裤。”郑陆关了水,站在花洒底下一边用毛巾擦身上的水一边扬起头喊陶承柏。半响没有动静。郑陆只好精赤条条地跑出来,哪还有陶承柏的影子,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不但走了,把郑陆的第一封情书也带走了。 番外二:哥哥、弟弟 Ⅱ 时间:初三哥哥十五岁弟弟十四岁 身高:哥哥1米79 弟弟1米7 地点:网吧、哥哥家及其他 事件:冷战的秘密 郑陆比起哥哥陶承柏,各方面的发育都得算是晚了一步。在十四岁这年身高才开始往上抽,人越发显得骨肉亭匀,心理也进入了所谓的叛逆期。 陶承柏跑进店里的时候,正是下午最热的时间,郑妈坐在柜台里和营业员一人端着一碗米线正吃得热火朝天。 “承柏来啦?从医院来的?”郑妈被米线辣得张嘴吐舌的,吸溜着嘴跟陶承柏打招呼。 “嗯。郑陆呢?怎么没在家睡觉?”陶承柏是从郑家过来的。 “才吃过饭就被培文给叫去了,肯定又是去玩什么游戏去了,升学考都到跟前了,熊东西一点也不知道抓紧。” “姨,那我走了啊!”陶承柏脸上有些不高兴,转身就往外走。 “哎,姥爷摔了一下没事吧?” “没摔着,养两天就好了。”说着话人已经跳上了车一溜烟骑走了。 网吧里此时虽然开着空调,但是坐在靠墙拐拐这边的两排人却感觉吹不着什么冷风。加之空气中漂浮的各种香烟桶面的混合味道,着实让郑陆有点受不了。不过为了几个人一起联机玩CS,他居然忍了,而且连雷打不动的午觉都可以不用睡了。 “哥几个,玩完这一局我可得走了啊,我出来一两个小时了。”蒋培文头也没抬,手上灵活地操纵鼠标打出一梭子子弹。他小妈这个月底就要临盆了,大着肚子一个人在家呢,他爸在手术台上整天忙得天昏地暗的没空管家里,他得回去看看。 “你走了少个人怎么办?二对一啊?又不是你亲妈,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温窦思挑着一边眉毛,一手握鼠标,一手夹烟,熟练地将烟灰弹在面前的康帅傅桶面碗里,这是他之前吃的午饭,忽然他一扬嗓子,冲柜台喊了一句:“拿四罐雪碧来。” “我都没要走呢”,郑陆盘腿窝在椅子里,一阵咔咔咔,娴熟地换枪,“你急什么啊?我哥要是知道我又跑来玩游戏非削我。” “你是老班的弟弟吗?你是他儿子还差不多。”朱肖然在对面接话吐槽,忽然大叫一声:“后面,后面,哎呀,我操,windows你TM会不会玩啊。”朱肖然说着话给了旁边的温窦思一脚。郑陆在对面灭哈哈大笑。 “是郑陆太狡猾了,躲在那我没看见好不好。老子曾经一个人单枪匹马杀过十个……” 温窦思还没说完,朱肖然就要吐槽:“切,请不要吹牛B,把B还给牛。” “谁吹牛B?我TM吹你B。”温窦思闲闲回了一句。 噗哈哈~~连朱肖然一起几人抱电脑狂笑。 “温庆庆,你耳朵聋了,我叫你拿饮料过来。”温窦思笑完了又朝柜台吼了一声。 温庆庆正对着电脑歪在小床头上拿纸巾揩鼻涕,小日本的动画片真是太感人了,害她哭得肝肠寸断。 “你别来烦我行不行啊。大乐!拿水给你小舅。”温庆庆坐起来一点,冲门外喊了一声。 立即从外面跑进来一个留着西瓜头的半大小崽子,却不是执行命令,而是拨楞小腿直接往里跑,一下扑到朱肖然面前:“不好了,朱肖然你爸来了。” 啊!!朱肖然噔一下站起来,将大乐往椅子上一抱:“给我顶一会。”然后兔子一样窜进了柜台的床底下。 一个略微有一点小肚子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前后左右地看了一圈,没找着人就出去了。大乐赶快跳下椅子跑过去,跪到床边弯下腰:“走了。” “起开!”朱肖然猫在床底赶紧冲他挥手:“还没走呢。” 果然,男人隔了半分钟又进来绕了一圈,自言自语道:小兔崽子果然不在。 大乐每人发了一罐雪碧,轮到朱肖然的时候他伸出了小手:“我给你放风,是不是要给点奖励啊?” “不用给。”温窦思一切了然于心地瞅了小侄子一眼,“你买面的时候不是已经扣了钱了,就当是奖励吧。” 大乐鼓起了嘴,既心虚又不服气地哼哼。 温窦思一指桶面:“我要你买康师傅,你买的是什么?难吃的一比吊糟。”大乐给他买的是康帅傅,包装颜色都差不多,不仔细还真看不出来。 噗~~~郑陆坐在他对面此时便抬眼细看了一下,登时笑得一口雪碧全喷了。 几个人从网吧出来分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郑陆想坐车到医院去看姥爷,这时候便觉出了困和热来,想到哥也在那呢,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晃晃悠悠地在公车上差点被摇得睡着了。到了病房才知道哥早就走了。 郑陆趴在床沿上陪着姥爷闲聊了一阵子,把刚才网吧的趣事跟姥爷说了,惹得姥爷都笑了。 “网吧少去。” “哦。” “下星期就考试了吧?” “嗯。” “好好考,让你哥给你好好复习复习。” “知道,哥整天都给我讲题,可烦人了。” “小东西,不知好歹。” 郑陆给姥爷削苹果剥桔子,如此这般又陪了一会才走。 刚进了门楼郑陆就大声朝屋子里喊:哥! 他知道陶承柏要是老早就回来了,肯定已经知道他是跟谁出去了。陶承柏是不可能不去找他的。 一路奔到楼上,陶承柏正趴在桌子上写毕业纪念册。脸色果然是不太好。 “哥。”郑陆抱住他的肩膀,把头探到他跟前,有点讨好地喊他。 陶承柏当然是不能忍心真的不去理他:“又去网吧玩了?都快考试了还……”陶承柏忽然一皱眉头,神色严肃:“你抽烟了?” 郑陆抬起两只胳膊,左右嗅了嗅,是有点臭臭的:“没……”刚要解释,却看到陶承柏有些严肃甚至是痛心疾首的表情,立马就住了嘴。哥一直都是惯着他的,他怎么说怎么好,但是因为去网吧玩这件事已经三番两次地跟他掉脸子了。 有那么严重吗?男生之间一起去玩游戏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自己不玩,还要把别人也管死。整天就是让人学习,做题,烦死了。我又不是你儿子! 郑陆当即白了他一眼,转身往床上一扑,不理他了。 郑陆是困了累了,倒床上就要睡着。恍惚中知道哥正坐在床边跟他说话,仿佛是在哄他。干嘛样样都要管我,郑陆想,明知道说急了我要生气的,我就不理你,急死你。 郑陆在一阵心安理得的得意中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应该是已经到了傍晚了,房间里空调已经关了,窗户门都打开着,郑陆坐起来揉揉眼,隐隐听到下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怎么有点像吵架。 楼下一男一女坐在沙发里已经打了好一会嘴皮子官司了。 张可是初三几个班里唯一的一个女班长,性格非常像男生,然而毕竟是女孩子,自有她的细腻之处。她应该不会参加升学考了,因为要出国念书。 “明天到学校递给你就好了。干吗还要专门跑一趟?”陶承柏说着话将毕业纪念册递给她。 张可翘起一边嘴角一边翻看纪念册,笑得有点讥诮,她最气不过的就是陶承柏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永远是一副平平淡淡的不把她当一回事的模样:“我这两天就要走了。你这么说……不是明知故问么。”她喜欢陶承柏,她不相信对方不知道。她马上就要走了,有什么话也不怕说出来。 陶承柏垂下眼皮没有接腔,他不是没有被女生告白过,但是张可现在说话的这个腔调着实让他不爱听。他又不欠她的。 纪念册么,无非就是填一些喜欢爱好,最爱的人,最大的理想之类的。最后再写些祝福的话。 张可翻到陶承柏的那一页,眼睛直奔最下面两行,最在乎的人,最疼爱的人,陶承柏骑在两行中间,字迹遒劲,写了一首词:关山飞渡,鹰击长空。左耳羌管,右耳萧笙。 “你是喜欢他的吧?”张可抬起眼睛,笑得淡而无波。 陶承柏心里头猛一滞,不自觉已经握紧了拳头。 “我看了你给很多人写的纪念册,不管问的是什么你总是写这这几句话,还挺有文采的。”张可像个先知一样,自己都有了一种道破天机的畅快淋漓的疼痛感,“你写的是谁?以为所有人都不可能想到?” “我不知道你想讲什么?”陶承柏心里此时沸成了一锅乱炖,然而表面上还是强装镇定,“东西已经给你写了,你真不喜欢大可以撕掉。我还有事,你回吧。”陶承柏说着话已经站了起来,明显是要逐客,他是第一次对女孩子这么不讲礼貌。 张可腾一下就从沙发里站了起来,眼睛一下就红透了:“我只想问你,他哪一点儿好,我有什么地方不如他?我成绩不比他好?我每次全年级前十,他呢,永远是中不溜。我长得不漂亮?有多少男生抢着跟我做朋友,我都不愿看一眼,我家里没有钱?他爸爸只是个副局长,什么不得听我爸的调遣。他拿什么跟我比……” 陶承柏冷笑一声,也不等她公主病发完,“不错,他是成绩差,在班里几乎要掉尾巴,没办法和你比,长得也不漂亮瘦不拉几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动不动就给我发脾气甩脸子,可这些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个男的!!” “……” “你不怕我出去告诉……” “你不要信口胡说。” “你不敢承认么?” “我要承认什么?别说是男是女了,像郑陆那样好吃懒做,成绩又烂脾气又差整天不学无术就知道上网打游戏的人有谁会喜欢,鬼才会喜欢。” 郑陆走到二楼楼梯口,本来还有点迷迷糊糊的,听到陶承柏这一句,一下子就惊醒了。张大眼睛,一脸错愕地望着对面的张可。 “你就算说得再好听,我也不会喜欢你的,陶承柏!”张可高傲地看了郑陆一眼,愤愤然地掉头就走。刚到门外,眼泪就刷刷地掉了一脸。 陶承柏短促地吐出了一口气,手心里从刚才张可说要出去乱说开始就不停地想往外冒汗,他缓缓地坐了回去,心情还有些激动,完全没搞懂她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早知道从一开始就应该完全不睬这个张可的。女孩子好可怕。 如此这般坐了两分钟,他忽然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一转身却是看到了郑陆,正一脚上一脚下地站在楼梯上。 陶承柏不知道如何解释他的话,因为张可说了什么无法向郑陆说出口。 两人至此开始了长达一个月之久的冷战。陶承柏不解释,只是一如既往地到郑陆家门口去接他上学,做一切平时为他做的事情,毫无例外一概被无视了。 放假一个星期以后,郑陆跟回来探亲的小姨去了澳洲。 陶承柏每天独自去武校练功,一练就是大半天,如此练了半个月,陶承业强制命令他不准再去了,身上都没有一块好肉了,全是伤。 于此同时,郑陆在澳洲跟着小姨夫到处旅行,见了很多有趣的动物,遇到了很多可爱的人,看到了很多美丽的风景。 八月的一天,陶承柏收到了一张来自澳洲的明信片: 陶承柏: 我有点想你了。 郑陆在一家动物园门口寄出了这张卡片,下笔的时候,想了很久,心底模模糊糊地下了一个决定以后还是不要喊哥了。 陶承柏睡前,又把明信片拿出来看。翻尸倒骨地品味那背面的一行小字。郑陆,该死的怎么还不回来。 辗转地就是睡不着,老办法撸一管子。 撸完了,陶承柏一头薄汗,后脑勺在枕头上蹭了蹭,心里的一把火终于是熄了下去,一片明净。他把手伸进枕头底下,又把明信片摸了出来,呆看了半响,认命似地轻叹了一声,在上面印下一个吻。 时间:初三暑假 地点:去澳洲的飞机上 人物:郑陆和小姨 事件:时光中的一段话。 ——你说这首诗要是打一个人名字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你名字么? ——你要不要这么聪明啊,真烦人。 ——小姨读了这么多年书白读的啊。你是不是想了很久啊,也不知道郑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大笨蛋。 ——你这么聪明,那你说说有人一直在别人的纪念册写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啊? ——谁啊?承柏啊? ——!!!!!!!!!! ——猜对啦? ——小姨!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这么懒的人,除了承柏,会在写纪念册的时候专门去翻翻看谁谁谁写了什么吗? ——……那你说哥这是什么意思?你笑屁啊。 ——据我看来像你这么大的毛孩子…… ——哥比我大一岁啦。 ——我知道,你别打断我行不行? ——你别打人头么。疼死啦。 ——像承柏这种性格的男生,能做出来这种事情来肯定是有很隐秘的感情在里面的。 ——什么感情? ——自己想喽。 ——想不明白么? ——那自己去问啊。 ——我们两已经十来天没讲话了。 ——为什么? ——因为balabala ——居然敢这么说你?以后都不要理他。男人都是一个德行,你越不睬他,他越上杆子,他是不是总爱管着你啊,以后你一定要翻过来才行,老被别人压着怎么行……不过啊,我看承柏应该是有原因的。 ——嗯,我也觉得。哎呀,小姨你到底要说什么啊?啊!你怎么又打我? ——郑家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笨蛋啊,智商低就算了,情商也不高。真是家门不幸。 快落地的时候,郑陆睡着还没有醒,小姨给他掖了掖毯子。她至今没有生养,一直都是拿郑陆当自己的小宝贝看。今天的话要不要跟姐姐说说?还是算了,是真的躲不掉,是假的会自动消散。 佛云:缘份都是前生注定。 第二十七章 伤筋动骨一百天。阮小二因为小腿被陶承柏夹伤了,虽然没有断,但是也已经在床上呆了个把月了。他现在因为承包合同到期的问题已经急得有些焦头烂额了,可恨他手脚不利索只能在床上打电话。 他刚指派陈卫国给姐夫的连襟即哭河头的书记送去了一份大礼,这才好容易得到了一点内部消息,原来是上面忽然接到了很多举报信,说他这一条线节假日会乱提价,售票人员服务态度恶劣,并且时有替换假钞的事情发生。上面很重视,决定仔细调查。 熊书记问他:你这个事现在查得很紧啊,今年的合同你就别想了,你是得罪了哪个了? 阮小二听到这里已经是背脊出汗了,到底是什么人给他暗地里使绊子?他这条线一贯如此——其实周围的哪条线不是如此,顶多陈卫国换假钞的事做得出了点格,但是也从来没有什么无聊人士去写什么举报信。调查什么的先不说,要知道拿不到合同,不单单是一年的利润没了踪影,他新上了两台大客,一百多万的投资眼看着就要在那闲着长草了。而且这时候谁能乘机在哭河头这条线上插上一杠子,肯定是咬一口就是一个牙印子,以后也不会轻易松口的。 这让他如何能不着急呢。阮小二望着窗外的大雪花,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今年的雪史无前例地大。 领完了寒假作业。老戴简单说了几句,都是关于最后一场考试成绩的。这次三班比七班考得好得不止一点,最重要的是年纪第一仍是稳稳地落在他的班里,戴邢斌心里得意,不过面上并不显出来,嘱咐同学们:放假了也不要尽顾着玩,多看看书,多做做题。 “雪大,都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老戴说着一挥手,转身就出了教室。剩下一帮子学生在屋面鬼喊鬼叫:老戴,明年见。老戴,俺会想你滴。 这帮小兔崽子,戴邢斌心底油然一股成就感升了起来,脸上不由自主地就笑出了一朵花。 “戴程?”戴邢斌手搭在走廊栏杆上,看到儿子正在教学楼下面的花坛边玩雪。 “哎!”小戴程蹲在那儿,转脸朝楼上答应了一声。 “别乱跑,一会回去了。” “哦,我在下面等你。快点儿。”小戴程说完,转过脸继续堆自己的小雪人。他用冻得红通通的小手扒开花坛里的雪,挖了一点泥,给小雪人做鼻子眼睛。 一双大长腿停在了他身后。 小戴程以为是老戴呢,还没转脸就喊了一声:“爸。” “哎,乖儿子!”朱正涛乐得笑弯了眼,俯下身体,两手抱住了小戴程的脑袋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小戴程明显是吃了一个大惊,想也没想,一扬手就把手里的一把雪按到了朱正涛脸上,正好把他两鼻孔塞了个严实。这真怪不得他的,实在是朱正涛得空就要欺负他。他看见他就害怕。 “还敢不敢了?”朱正涛故意很邪恶地问他,一手将人搂住,一手伸在小戴程脖子里,手心里握着好大一个雪团。 “不敢了。”小戴程受惊的鹌鹑一样被他箍在怀里,拿眼睛偷偷瞄着楼道口,缩着脖子可怜兮兮地摇着头,“再也不敢了,冰凉!”已经有雪水流到他脖子里了,背后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呜,爸怎么还不下来。 朱正涛看他脸蛋冻得红红的,戴着小小的飞行帽,委委屈屈的模样煞是可爱,就决定姑且饶他一次。他刚把手放开,小东西亮蹄子就要跑。朱正涛两步追到楼下,一把掐着他的小细脖子把人逮住了,转手就把人抱到楼梯口的扶手上坐着,两手撑在他两腿边笑着说:“喊我一声好听的这次就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你了。” 小戴程立时把嘴巴撅成了一朵喇叭花,抓着他的手臂两条腿徒劳地在空中划来划去,只是碍于朱正涛的银威,最后还是屈服了,垂着脑袋猫叫似的喊了一声:“哥哥。”朱正涛得意洋洋地应了。 朱正涛在放假这天欺负小戴程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很多年后他想起这些总是会忍不住地抿嘴一笑。 因为最近天气寒冷,陶承柏一直都没有骑机车。两人就每天一块坐公交车。 此时因为大雪的原因,路上堵得厉害,公车也是走走停停,后来干脆就是不动地方了。站起来往前面看,一条长长的车龙蜿蜿蜒蜒地伸向前方。乘客们在车上长吁短叹堪比蜗牛爬的车速,最后纷纷下车步行。 早上因为下大雪的原因,很多同学到得都很晚,开完班会领完几本作业,到现在已经要中午了,郑陆坐在车里肚子早就饿得咕咕乱叫。他把头磕在车窗上,望着外头越下越大的雪,跺着脚跟站在身边的陶承柏咕哝了一句:“好饿。” “下车吧。”陶承柏脱掉手套,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本来元旦的时候因为月测成绩要给郑陆买奖品的,后来也因为打架的事情而没有买成,今天正好可以逛一逛。 两人下了车,郑陆嚷嚷着要吃火锅,陶承柏自然全依着他。 进了一家自助火锅店,郑陆脱了羽绒服就去推车,荤的素的一口气拿了两车。两人点的鸳鸯锅底,因为锅底价格超四十元的话啤酒可以打九折,所以陶承柏垂下眼睛犹豫了一下下,最后点了啤酒。郑陆图过一时的嘴瘾,只捡辣的吃,嘴被辣得一个劲地吸溜,连最不爱喝的啤酒一口气都能灌下去半杯子,难得陶承柏竟然不管他,随便他喝。到最后吃了个满头大汗,肚饱腰圆,脸上也染了两朵红云。 此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店里空调开得很足,郑陆抱着羽绒服坐在椅上,吃饱了喝足了,空气热烘烘的,人就有点蔫蔫的想睡觉。 陶承柏结了帐回来,看他昏昏欲睡的模样,就把衣服给他穿上,领口竖起来,拉链拉到最上头。把郑陆的小包塞到自己的单肩包里,一转身,看到郑陆又把拉链拉下来了。 “外头冷呢”,陶承柏重新把拉链拉好,帽子给他戴上,对上他不满意的杏仁眼,“猛得一热一冷的,容易感冒,听话。”然后拉着他就出了门。 如果说吃饭前外面还是鹅毛大雪的话,那现在可以说是“燕山雪花大如席”了。陶承柏本来想到箍桶街去买礼物的,但是现在看来能否打到车都是个问题。 不过,打不到车并没有什么不好,陶承柏想。 天地间此时真正成了一片白茫茫。 有如此恶劣的天气做背景,郑陆也少了很多顾忌,此时便站在陶承柏身后,手插在他外套口袋里,闭着眼,把头靠到他背上,喃喃地说:“承柏,我好困。” 巧了一辆亮着灯的出租车缓缓滑到他两跟前,司机降下车窗,往他两看了一眼。陶承柏轻轻地摆了摆手,车子又无声地开走了。 “那先找个地方睡一会好不好?”陶承柏微微别过脸问他,一时背后传来了郑陆懒懒的声音:喔。 于是就在刚吃饭的火锅城旁边的宾馆,陶承柏开了一间小时房。 郑陆进了屋,脱掉外衣就拱进了被子。他的酒量很浅,刚才喝了一瓶,够他睡一会子的了。 “上来陪我睡觉。”郑陆歪着脑袋在枕上蹭了蹭,只说了这么一句,半天没等到陶承柏的回应,也就自行睡着了。 陶承柏将郑陆的外套、裤子和围巾都挂到空调底下吹。单腿跪到床上,确认人已经睡了,他在郑陆滚热的脸蛋上吻了两下,然后拿上钱包手机就出了门。 陶承柏首先给家里两边都打了个电话。然后在雪花漫天的大街上不急不慢地边走边看。走到街尽头的时候,他在一家西式糕点屋的屋檐下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蹲在外卖的窗口底下眼馋睇扒地看着橱窗里刚出锅的烤饼。 他百无聊懒地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钢镚扔给他。小乞丐惊喜地回过头,拨开凌乱的长发,原来他还戴着口罩呢。只见他扒下口罩,露出了白牙——脸上黑黑的便衬显出了那一副牙口,双手合十,冲陶承柏感激地一叩首。 陶承柏扔下钱转身就要抬脚,眼角却瞥见了西饼屋斜后方一块小小的招牌,真的很小,字迹大概也是店主自己用毛笔写上去的,如果不是他现在走了过来,在这么个大雪的情况下肯定是要错过去的。那么在这块还算繁华的地段,真不知道他得要找到什么时候了。 只见招牌上用黑色的毛笔字龙飞凤舞地写了五个字:成人用品店。 第二十八章 柜台里坐着一个小伙子,年纪和陶承柏相仿佛,眉清目秀,正拿着手机玩儿。乍一看,他最显眼的地方是耳上一枚蓝色耳钉。见有人进来他一手在柜台下面悉悉索索地扣裤扣,一手调低了手机音量。只稍微抬头撩一眼,就已经大概知道了对方的情况:年轻,挺帅,身材结实,可能心里害羞外加没有经验。所以他并不热情,只招呼了一句:随便看,便接着摆弄自己的手机去了。 店很小,柜台里的东西,除了避孕套是陶承柏一眼就能看得懂的,其余的别说包在包装盒里,就算拿出来了,他也未必就能说出来是个什么东西。 陶承柏随便在柜台里看了两眼,“额……” 掌柜好像专门就是在等他发这一个音似的,噔一下就抬起了头:“请问您想要什么?”他大言不惭地说:“我们这里应有尽有。” “人体——润滑液。”陶承柏说这几个字的时候舌头差点要打结,看着对方,然后顿了一下:“要最好的。” “好嘞。”只见掌柜的伶俐地一转头,耳上一线蓝光轻闪,转眼从后头柜子里摸出了两个盒子,随手扔在了台子上:“这两种都挺好的。” “是……男女通用的吗?”陶承柏拿起一支看了看,终于有了点碍口识羞的意思:“有那种……专用的么?” 哒~掌柜的发出了一个舌头从连粘的上腭上掉下来的响声,明显是个有些吃惊的表现,不过眼神里并没有过分显露出来:正常向的人是不是会问这个问题的。他忽然做了个有点孩子气的动作,伸出了食指在自己面前一顿,竟是隐隐带着一点兴奋:“等一下,给你拿专用的。”他把手机又是往柜台上随手一扔,转过身去扒拉东西去了。 这人反应好快。陶承柏随意往他手机上撇了一眼,上面正在放视频,掌柜的半天在他旁边竟然是若无其事地在看黄色小电影。陶承柏失笑。他转过脸看看墙上挂得乱七八糟的各种制服,忽然一皱眉,将视线又调回手机上,镜头正好对准重要部位,果然!!明明白白是两套男人传宗接代的物件。 陶承柏从小店里出来,心情轻松嘴角带笑。见刚才那个小乞丐还在,便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钱给他。对方惊喜地连连向他鞠躬叩首。 从大雪交加的寒冷的外面,回到安静温暖的屋子里,凭白就让人生出了一种温馨的感觉。更何况,这间屋子里还睡着自己的心上人。 郑陆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漂亮脑袋,闭着眼歪在枕上,睡得十分安稳。 因为自己身上寒气还没有散尽,陶承柏弯下腰只在那两片柔软的嘴唇上轻轻舔舐,一边向后抬手脱掉了落满雪的外套,随手就扔在了地上。 陶承柏看着郑陆,手指从他的眉骨划到耳际腮边,腮边的这一块皮肤,滑嫩得像刚出锅的水豆腐。最后手指探进他的嘴角,停在肉肉软软的唇珠上,轻轻摩挲。即使是睡着的郑陆,也不堪其扰,拧起一点眉梢咕哝两声偏过头去躲开了。 陶承柏忽然直起身子,转眼间将自己扒了个精光,一抬腿上了床。 用手指在郑陆的下巴上微微施力一捏,舌尖便可以将牙关挑开了,在郑陆温热的口腔里搅动,陶承柏尝到了一点啤酒的苦味。将郑陆柔软的舌尖含到嘴里吸允,研磨着慢慢向口腔深处进犯,当身下的人嘴巴被他撑开到开的不能再开的时候,陶承柏听到一声不满意的“嗯——”,接着脸颊上有睫毛轻轻刷动的微痒,郑陆醒了。 醒了就好。 郑陆抬手就赏了陶承柏一巴掌,眯缝着眼将陶承柏推开,明显是还在状况外,伸舌舔舔被撑到发酸的嘴角,还没来及抱怨,陶承柏又心痒难耐地堵了上去,厚实有力的舌迫不及待地探进了他的口腔,翻搅着去追逐刚刚露出嘴角的那一点殷红。陶承柏微微地跪起上半身,将郑陆整个搂在怀里,屁股搁在自己的腿面上,这样便可以将人抵在床上,自上而下地去允他。下面早已经硬了,此时便用力地顶在郑陆腿根上。 如果刚才的陶承柏是春夜喜雨,那么现在的他就是夏日里的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郑陆还没有醒透就被他这一个大浪给打翻了船。脑袋里瞬间便眩晕起来,被陶承柏连吸带搅得一时要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嘴巴也被他的舌头堵了个严严实实,只能用鼻腔喘息,然而陶承柏连这点喘息的空间也不想留给他,他呼进去的都是陶承柏喷出来的热烈气息。 郑陆从鼻管里用力地哼出来,竭力将头摆到了一边,连撒娇带抱怨:“你想憋死我啊。” 陶承柏腾不出嘴应他,已经转战到他脖颈耳后,又在腮帮子那块水豆腐上反复地吸舔。郑陆痒得直缩脖子。陶承柏一手将他不老实的头颈按得动惮不得,伸出舌头去舔他敏感的耳廓。 “痒死了。放开。”郑陆嘻嘻笑着,两条腿乱蹬将被子踢到了一边。挣着去掰陶承柏的手,握住他结实的手腕,却是完全挣不动半分,“滚蛋,承柏你……啊!啊!啊!别别,受不了。嗯啊——” 陶承柏将舌头猛得刺进他耳里,好一阵狂翻乱搅。郑陆就觉得半边身体立刻就麻痹了,脸上的毛孔一层一层地竖起来,仿佛是要耳鸣,除了那种过电的感觉,别的都感觉不到了,唯有软在那儿浑身发抖,嘴里控制不了地哎哎叫唤。 陶承柏从脖颈吻到胸口,小腹。郑陆此时不但脸上红得烫手,连身上也染上一层粉色,已经整个老实了。陶承柏拉他的毛衣,郑陆就乖乖地让他脱,陶承柏要褪他的裤子,郑陆也配合地抬屁股。一时间便被陶承柏剥成了刚出娘胎的精光模样。不但脸上红得烫手,连身上也染上一层粉色。 小郑陆早已经倔头倔脑地挺翘起来了,色泽鲜嫩,模样可爱,明显是没有被主人怎么使用过。陶承柏用拇指将其顶端一点透明液体抹掉,张嘴就将其一含到底,嘴上一个用力,郑陆登时全身向上弹了一下,一声长吟从鼻管里溢出来。 郑陆浑身都酥了,陶承柏在唇舌上用劲,是能把他的七魂六魄都给吸出来的。身体仿佛荡漾在一片温软的水中,毛孔全部张开了,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柔腻舒爽。 就在他正昏昏倒倒,晕晕乎乎的时候,一根裹着液体的微凉的物什从后面慢慢探了进来,很不舒服,郑陆不解地睁开眼,一瞬间腰肢一酸,一种微妙的电流一闪即逝,他控制不了地抖了一下,浑身打了一个大哆嗦。 郑陆用劲撑起胳膊肘,陶承柏也正抬眼看他,他额上此时已经是一层薄汗,明显是忍得很辛苦,温柔地问他:“刚才那一下舒服吗?”说着不等他回应,他又曲起食指顶在郑陆体内略略突起的那一点上,果然是在食指第二根指节弯曲处,郑陆已经嗯一声软倒,陶承柏稍稍用了点力气快速顶了两下,小郑陆立即排出了一串透明的腺液。 陶承柏长久地高频地轻触那一点,郑陆便停不住地呻吟出声了,身体里又酸又麻,加上被陶承柏用手指戳弄后庭的羞耻感,形成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快感。双脚难耐地在陶承柏侧腰上蹭来蹭去。他知道体内的手指增加了,因为按压的力度变大了,酸麻舒爽更甚。他不知道陶承柏是从哪里学来这一套的。当前端同时被陶承柏含进口中舔弄的时候,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向那个温软的口腔里挺刺了。 今天他恐怕是跑不掉了。 从上次陶承柏提出来想做一次被郑陆拒绝以后,他就没有再提过这个要求。每次纾解还是互相撸一撸就算了。陶承柏不提,郑陆自然更不会主动说起。陶承柏的尺寸和体力,着实让他心惊害怕。他喜欢陶承柏,他不是不愿意做,他就是怕自己会被他撑坏了。陶承柏受伤么也已经好了。他现在连哥也不喊了。喊承柏早已经喊成了习惯。从知道陶承柏的心思开始,他对于哥这个称呼已经觉得有点别别扭扭的了。 即使不是亲兄弟,但是嘴上喊着哥哥弟弟的两个人在一起,总觉得有点像xx。 最后在陶承柏真正的手口并用前后夹击下,郑陆在一片瑰丽里扬起脖子射了,是从未有过的舒服刺激。 “舒服吗?”陶承柏盯着郑陆泛红的脸蛋,不知道他是酒劲没有退,还是因为刚才的性事。郑陆用眼角撒娇似地瞪了他一下,默默翻了个身,刚才没睡醒,现在发泄了一下,更是全身发懒地想睡了。陶承柏气乐了,狗东西自己爽完了就不想管他了。 “啊——狗东西!”陶承柏疼得倒吸了一口气,当即抓住郑陆就是一阵乱啃,在胸前两点上反复舔舐吸允,用牙齿咬住尖端往外扯,将整块乳晕包括周围的痒痒肉整个含到嘴里。 “嘶~~啊!”又痒又疼。郑陆左右开弓地拍他脑袋,揪他耳朵。 陶承柏一路吻到锁骨,脖子,耳垂,气喘吁吁地哀求,忍不住要用下面胡乱地去顶他:“要急死我么?”陶承柏亲一下,求一声,亲一下,求一声,可怜兮兮的堪比小狗摇尾巴讨食儿。 郑陆:你是狗啊。 陶承柏:每次见到你我都会忍不住想对着你摇尾巴,如果我有的话。 第二十九章 郑陆看他急成了那个样,早就心软了,此时便瞅着他撅着嘴不说话。 陶承柏自动将之当做成了一种默许,兴奋地打开润滑剂,五指一握,差点将包装挤爆,整整一瓶瞬间全挤了出来。像最细心的泥瓦匠一样,将自己和郑陆仔细地涂了一层又一层。 让郑陆趴在床上,陶承柏按着郑陆的小腰握着自己的长枪,颤巍巍地探进了郑陆肉嘟嘟的屁股瓣。郑陆明显浑身一紧。他便俯下身去,叠到他后背上,在耳边温言软语地哄他:“乖,别怕。放松一点比较容易进去。” “嗯——好疼!!”陶承柏刚进去一点点,郑陆已经受不了地翘起脑袋喊起来:“不要了,出去好不好?” “嘘!前面已经进去了,前头是最大的,所以最难进,后面就不会疼了。”陶承柏将人搂住,用两膝将郑陆的腿拨顶成了一个大张的M形,“乖,腿张开,腰松下去。” “呜——疼死了!!你滚……你根本不疼我。”郑陆委屈地眼睛都红了,感觉自己后面已经被陶承柏撑坏了,痛得像被人生生撕开了一样。此时两腿还有力气在床上乱踢,他一动下面就跟着一收一缩,陶承柏被他夹得简直是要疯了,恨不得按住他就一阵狂抽猛送,“嘘——”陶承柏心疼地吻他耳朵,极力安抚,已经折腾出了一脊背的热汗:“哥怎么会不疼你,哥最疼你。” “那你出去,换我上你好了。”郑陆别过脸来,用通红的眼角瞪他,刚说完,陶承柏就一口将他嘴唇含住,一阵疯吻,一手去捏他胸前一点,一手去握他下面已经软掉的小弟,快速套弄。 郑陆两手两脚皆受制于他,此刻连嘴巴也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任他为所欲为。很快便被吻成了一团软泥,整个身体放松了下去,后面也因此有了一些空隙,陶承柏乘机缓而有力地挺了一段进去。 “呜——”郑陆在陶承柏嘴里闷叫了一声,两串生理眼泪应声而落。 “嘘——别哭,别哭,我要心疼死了。”陶承柏嘴上嘶嘶直吸气,是因为下面紧得他实在有些受不了。一面被欲望折磨,一面又心疼郑陆,赶紧去吻他的眼角,把他脸上的眼泪舔干。 “你滚!”郑陆觉得自己现在像被一根大木桩子给贯穿了,下面又麻又疼又胀,身上疼得直冒汗:“拿出去!” “现在拿出去也会很疼的,我马上就出来了,等软了再拿就一点也不疼了。”陶承柏并不是哄郑陆,他虽然已经反复做了心理建设,但是真看到郑陆喊疼,他还是受不了的。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两人都是处,第一次自然是不可能坚持时间长的。事实是他也确实已到了极限了。 郑陆将信将疑地瞅了他一眼,忽然毫无预警地抽噎了一下,陶承柏便在他这一抖中被夹得爽翻了天,一把将他搂紧咬着他的肩头,痛快淋漓地射了。郑陆差点被他这一把给活活勒死。 陶承柏趴在郑陆背上,帮他揩额上的细汗,去啄吻他的眉毛耳朵。 下面已经半软半硬了,他犹犹豫豫地非但没有拿出来,反而慢慢往里推进。这次如果真就这样半途而废了,那以后可能就再没有机会了。 肠道被撑开的过程是循序渐进才能适应的,一下太猛很容易让对方受伤,他可不想伤到郑陆。不过他没有带套,据他了解,有些人会因为被内射而肚子痛。待会他得仔细给郑陆洗干净。 他实在是不想带套,他想完全占有,和郑陆做最亲密的接触。 “你怎么还不拿出来。”郑陆往上挺了一下屁股,这才发现腰已经被他压麻了。后面也是,好像要失去知觉一样,他不禁一阵委屈,要是被别人揍也就算了,现在却是陶承柏在让他受这份罪。其实他也想让陶承柏快乐,可是真的很疼啊。郑陆脑袋伏在枕上,两只眼红成了小兔子。 看到郑陆这种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小承柏立刻就闹起了独立,不受大脑控制地自己胀大起来了。陶承柏此时一面心疼郑陆,一面又疯狂地想将他按在身下,狠狠地贯穿。 男人果然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现在陶承柏已经全部在郑陆身体里了。他在心里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终于是我的了。 肠道已经完全撑开了。剩下的就是慢慢地刺激前列腺了,让对方也感觉到快乐,双方最终达到和谐。 “郑陆,既然都已经做了,那再试一下好不好?如果你感觉还是不好,那我们以后都不做了。”陶承柏这句话说得很不甘心,但是真的很疼,不能给郑陆带来快乐的,那以后还是打灰机好了。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一定就要进入对方,虽然这样做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互相亲吻,互相爱抚一样可以表达爱意的。 陶承柏这次没有等郑陆回答,已经动了起来,撤出一点,徐徐送回去。如此这般缓缓抽动。 一边动,一边留心郑陆。 真正被插进来以后,除了入口处已经胀疼到麻木,陶承柏后来并没有让他再如何疼痛,唯一的感觉就是快要被他撑得胀死了。 陶承柏尽量调整角度往他前列腺的方向挺进。前列腺的刺激也是循序渐进的,太轻了没感觉,猛一下太重了人受不了。先要慢慢对其进行刺激,等对方习惯了以后就可以逐渐加大力度了。 陶承柏见郑陆只是闭着眼,微微皱着眉头,渐渐便大胆地撤出了更多,用些力气地顶了回去。天知道他要做到这一点得需要多大的自制了,他无时无刻都想尽情地顶进郑陆的身体里。 “嗯~~”郑陆忽然觉出了身体里一点酸软的感觉,短促的一个鼻音对于陶承柏来说无疑是莫大的鼓励。 陶承柏控制力道徐徐进出了一段时间,待郑陆应该已经适应了以后,终于加快了速度,他此时也已经忍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胳膊背脊上全是一层亮晶晶的细汗。 “嗯、嗯、嗯……”郑陆被他撞得在床榻上轻轻晃动,一叠声发出了短促的鼻音。 “舒服吗?”陶承柏俯下身在他耳边喘息着问,一手将他屁股抬起来,一边掰过他的脸松松拢拢地亲吻他的嘴唇。 郑陆垂着眼睛,睫毛抖颤颤的红着脸只是不说话。 陶承柏一个用力,大概是触到了腺体,一阵酸软,郑陆攒起眉叫了一声,他自己也仿佛吓了一跳。接下来,接二连三的顶触,无论陶承柏怎么弄,郑陆都咬着唇忍住呻吟。 陶承柏伸舌去舔他的嘴唇,“别用劲咬。”一边去抚慰他下面已经半挺的小弟,如此前后夹攻,郑陆实在有些承受不了,声音便渐渐媚了起来,从短促的鼻音,变成了绵长的嗯—— “别出声。”陶承柏嘴里嘶了一声,受不了地吐出了一口气,停驻了动作,将郑陆抱紧,扶了扶他软下去的膝盖,他的腰部无力地塌了下去,便只剩一个肉肉软软的屁股孤单单挺翘着,“你要喘到我心里去了。” 说罢,陶承柏忽然就发了力,再也控制不住了似的,重重顶了进去,再狠狠抽出来,如此反复。肉体相撞的啪啪声不绝于耳。 “啊!啊!啊!”郑陆失声尖叫,只一下,发软的膝盖便支撑不住被陶承柏撞倒在床上,不行!陶承柏的劲儿太大了,他受不了,感觉要被捣穿了,整个人都麻了,心肝脾肺都被他顶得错了位,陶承柏撞得他的下面抵在床上好疼。想讨饶,可是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撞碎了,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已经完全落到了陶承柏的手里,像只可怜兮兮的小船一样,险险地挂在浪尖,只剩下随着大浪上下颠簸的份了。 “宝贝儿别叫。”陶承柏被他叫的真的是一直想射,只能老办法用嘴堵上,一边把他的屁股翘起来,用胳膊搂住。郑陆的睫毛颤颤地刷在他脸颊上,鼻息凌乱地喷着。 “哥。”郑陆可怜兮兮的声音闷在他嘴里,陶承柏能感觉出他说话时嘴唇的蠕动,“慢点,我受不了。”这时候要让陶承柏停下来,好像也是不可能了。 陶承柏开始了激烈的最后冲刺。 郑陆的脚趾手指都在发麻,后面已经被陶承柏顶到失去了知觉。所有的声音都被他吞进了肚子里了,连换气都艰难,心脏砰砰砰飞快地跳,意识也仿佛都飞去了天边。狠心的陶承柏,是想把他活活给弄死。 陶承柏终于射了,在最后关头勉力撤出了一部分,还好射得不是太深。否则待会不好洗。 “我错了。你打我消气。”陶承柏把郑陆抱到怀里,抓他的手扇自己,去舔他的眼角,尝到了咸涩的味道,“嘘——别哭。”他最后真的是孟浪了,可是到了那个时候,他实在是控制不了。 “你再多使点劲,干死我算了。”郑陆鼻音很重,头发整个都汗湿了,有气无力地趴在他胸口上,歇了好大一会,终于有了力气,对着他的脸,噼里啪啦就是一顿巴掌。当场把陶承柏的脸扇出了一片红痕。 “出了气了?把东西洗出来好不好,要不然明天会肚子疼。”陶承柏趴在郑陆耳边,小心翼翼地哄他。 郑陆闭着眼不理他。 “真的会很疼,还会拉肚子。”进一步吓唬他。 “那你干嘛不戴套。”郑陆转过脸来瞪他,一双大眼睛湿湿润润的,眼睫毛都潮了。 陶承柏怜爱地亲了亲了他的鼻尖,也把头枕到枕上,和他眼睛对着眼睛嘴唇贴着嘴唇,呼吸相闻:“想像现在这样贴得紧紧的,不想和你隔着一层。” 郑陆怨怼地翻了他一个白眼。 “还疼不疼?” “你说呢。下次换我上你,你就知道滋味了。” “那有没有爽到?” “……” 陶承柏志得意满地笑了,看来他真的没有白研究那么多天。 “疼就骂人,舒服就不承认?” “你怎么这么烦人。”郑陆不耐烦地蹙眉,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因为我喜欢你。”陶承柏眼睛亮到不行,说着话的时候嘴唇翕动,每一次都碰在郑陆唇上。 郑陆心里一紧,直接垂下了眼睛,将长睫毛垂成了两把潮楞楞的小扇子。 想当初的陶承柏多委婉,还写诗呢。真是越变越坏了。 陶承柏直接将郑陆从床上抱了起来,抱小孩一样抱到浴室,也不敢将他搁到洗脸台上,怕他坐着会屁股痛。将热水管打开,不一会浴室里就热气撩绕了。 陶承柏将人揽在怀里,从脚趾到头顶心全给仔细洗了一遍。在郑陆恼羞成怒的掌掴中,好容易将他后面洗干净了。 就刚才的两遍陶承柏根本没有吃饱,然而此时郑陆正气着呢,他哪里还敢动手动脚。 规规矩矩地把人洗好了,用大毛巾擦干了水汽,再把人抱回床上。 陶承柏靠在床头,让郑陆趴在自己怀里。这样屁屁便用不着承力了。 “睡吧。”他摩挲郑陆的脖颈后脑勺,两条腿将郑陆轻轻夹住:“如果待会醒了还是累,晚上就睡这儿,明天再回去好不好?” 郑陆不理他,他被陶承柏操弄得去了半条命,刚才又被热水蒸了一回,现在懒得一个字也不想讲,只想睡觉。 第三十章 郑陆睡醒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点了。就觉得腰酸疼得厉害,后面倒还好,只是木木地发胀。房间亮着壁灯,陶承柏不在,但是手机却放在枕边。 郑陆把手机拿过来却划不开屏幕,陶承柏什么时候设了开机密码了?郑陆疑惑着,试了一下自己的生日,吭一声锁开了。然后他就见到了自己睡着时被偷拍的照片,照片上光线有些暗淡,就显得人皮肤分外白皙,他的头发已经长长了,软软塌塌地垂着,嘴巴微微有点不高兴地撅着。 照片已经被设成了背景墙。 原来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郑陆点进了手机相册,看到了更多的照片,全是刚才他睡着时陶承柏偷拍的。有一张单单只拍了他的嘴唇,还有手指头,肩膀,耳朵,脖子上的一颗痣。有一张很过分,陶承柏用手把他顶成了猪鼻子,还在边上注上:小懒猪。 哼!以为偷偷地做了这些我就会轻易原谅你了?想得美。把手机丢在这儿就是故意想让他看见的。 “醒了?”陶承柏的声音透着一股子高兴劲实在是太明显了。 “在哪儿呢?那么吵。”郑陆光着身子扑在枕上,被子只盖到腰际。 “在宾馆两条街之外的一家粥店。我买了玉米粥,想不想吃点什么小点心?” “都有什么?”郑陆懒洋洋地问。 “粽子,茶叶蛋,黑米糕,南瓜饼,烧卖,豆沙卷……”陶承柏看着厨窗里的食物,一样一样地报给他听。 “烧卖吧。” “好,那我各种口味都买几个。”陶承柏站在队伍中间,很想问问他后面还疼不疼了,人太多,他没好意思问出口。刚才路过药店他买了一管药膏,待会回去给郑陆涂一点。 “外面还下雪吗?”郑陆嘴上说怪他,手上却舍不得挂掉电话。 “下的很小了,雪很厚,景色很漂亮。”一会可以出来看看雪景。这句话陶承柏没说,怕郑陆不高兴。身上正不爽快呢,哪里能出来看什么雪景。 就这么跟郑陆有一句没一句地扯闲篇,轮到付钱的时候,陶承柏便把手机揣到口袋里,付完钱再接着打。 “附近就有很多吃的,干吗跑那么远啊?” “你后面不是很不舒服么,可能到明天还是会难受,所以最好吃点流质。”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在网上看的。”陶承柏抿嘴笑了,幸好研究过了,要不然他们两个都要吃苦头了。 “现在在外面了?” “嗯。” “冷不冷?要不……” “别挂。就这么一直讲电话回去。” “谁稀罕跟你打电话。” “我稀罕你。” “呸!” “现在路上的雪都已经冻住了,明天可能会很冷。” 郑陆听了这话,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套裤子,还挂在空调底下,应该早就吹干了。 “我现在已经在红绿灯这了。”陶承柏下意识地去找那个小乞丐,已经不在了。忽然在车阵中看到了一台车,“诶,我好像看到你爸的车了。” “这个时间也差不多是该下班了。” 陶承柏蹙起了眉,副驾上那个女的怎么那么像他的表姐陶华清呢。因为车窗上贴了膜,又是红灯,陶承柏只是从前挡风玻璃上渺渺地看了一眼,也不敢十分肯定。提了郑陆准保又要疑神疑鬼,所以他并没有说。 “进了电梯了。” “手冻坏了吧。” “那回去你给我捂好不好?” “美得你。” “诶,这电梯的按钮怎么看上去像个心形。” 郑陆噗笑了出来,“是你眼睛有毛病了。” 心情是粉色的,看什么都冒泡。 “出了电梯了。” “那挂吧。” “别挂。” “你拿着东西怎么开门。” “我自有办法。”实际上陶承柏另一只手上提了N多的东西。他买粥之前逛了趟超市,给郑陆买了内裤,袜子,还有一点爱吃的小零嘴。 到了门口,陶承柏照样把手机装兜里,开了门,掏出来接着打,顺脚把门踢上。 “现在进门了。” 郑陆笑着不说话,也不回头,只把手机贴在耳边。 陶承柏把东西搁在沙发里,单手脱衣服,“现在脱衣服了。” “脱衣服干吗?” “干你!”陶承柏把手机对准嘴唇,望着郑陆裸露的背部,轻声吐出这两个字。 声音仿佛就吹在耳边,郑陆竟有点脸上发烫,也轻声还了他一个字:“滚!” “遵命!”陶承柏抬腿上了床,俯下身,吻在郑陆裸露的背脊上,按住郑陆的手,把两个手机扔到一边,“我滚过来了。有什么奖励。”陶承柏笑着问,从肩膀吻到脖子,下巴颏,郑陆的皮肤滑不溜丢的,触感细嫩,最后亲在嘴唇上。 “手机没关呢。你手好凉。”郑陆歪在枕上,眼神亮晶晶的。 “别管。”陶承柏抚着他的脖子,“舌头给我。” 郑陆被他冰的打了一个大哆嗦。他抿了抿嘴,想笑没笑出来,张开嘴巴,刚伸出一点殷红的舌尖,就被陶承柏一口叼住了。 彼此吸允对方的舌头,交换了一个唇齿交缠的吻。 陶承柏抱着郑陆坐在沙发里吃了晚饭。 郑陆把陶承柏当软垫子坐,两腿搁在茶几上。 “还难受得厉害么?晚上要不要回去?”陶承柏伸展了两条长腿,一手揽腰,一手揽腿,身体仰靠在沙发里。 “当然难受了,难受也不想呆在这,还是回去的好。”郑陆想都不想便做了决定。 “听你的。我买了一管药,给你上一点吧。”陶承柏捏着郑陆的下巴颏,将他的脸转过来,凑上去亲出了吧嗒一个响。 上完药,陶承柏把房间里的垃圾统统收到超市袋子里,给郑陆穿上衣服,戴好围巾帽子,背包背在身前,然后,背上郑陆就出了房间。 郑陆并没有难受到不能走的地步,可是他不想走,就想让陶承柏背,没办法。陶承柏乐意之至。 外面天早已经黑了,各种路灯霓虹灯亮了起来。天气寒冷,路人稀少。到处都落满了白茫茫的雪。 郑陆抱着陶承柏的脖子,经过公车站台的时候,摘下手套,伸手从遮雨棚上刮了一点雪,一转手拍到陶承柏脸上。 “快把手套带上。”陶承柏抖了抖肩膀,把脸上的雪蹭掉了。 “承柏,你好久没背过我了。”郑陆把下巴顶在他后脑勺上。 “瞎说,光辉结婚的时候还背过呢。”郑陆不想喊哥就不喊好了,反正人已经是他的了,他也不纠结这些了,随便他。 “那也有半年了。你怎么每次都是趁火打劫啊。” “什么意思?” “自己想。” 陶承柏背着郑陆到了出租车站台,站了好一会,也没有车。这时候正是下班高峰,又是这种寒冷的天气,即使雪已经停了,车子还是非常不好打。 “要不然,喊哥来接我们吧。冷吗?”陶承柏转头问郑陆。 “不冷。我不想让大师兄来接。”郑陆把陶承柏的头掰回去,然后像从中得到了乐趣一样,不停地用手将他的头转过来转过去。 “为什么?” “不想就是不想。你是不是累了?” “没有。背着你一直走回去也不会累。” “那好,今天你就一直把我背回去。” “好。” 郑陆现在虽然长到了1米75,但是算是比较瘦削的类型,满打满算也只有一百二十来斤,对于陶承柏这个健壮的大个子来说真的还不算什么,何况还是背在背上的,更好发力使劲。 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人行道上相对比较安静,陶承柏默默走了一段,真的有把郑陆一路背回去的打算。其实郑陆有回头看车的,他刚才只是说着玩的。真的背回去,那还不得走到半夜。 街边出现一家奶茶连锁店。郑陆要喝热饮。 “一杯拿铁,谢谢。”郑陆说着话的同时,陶承柏拉开身前的包,拿出皮夹递到身后。在这个过程中,郑陆为了不掉下去,只能双手双脚地攀住陶承柏。 奶茶店的小姑娘忍不住好奇心,频频偷眼看他两。 “刚才那女孩子一直看咱两。”郑陆自己喝一口,递到前面给陶承柏喝一口。 “看你长得帅么。”陶承柏抿嘴笑。 “那肯定的。”郑陆顺杆子爬。 此时正走到路边一排树下,凑巧起了一点风,把树上的积雪全吹落了下来。 “哎呀,快跑!”两人在一路的雪花里连跑带颠,连喊带叫。正是大雪初停的好时候。 第三十一章 大年初六。 郑陆睡醒的时候已经八、九点钟了。窗帘早就被人拉开了,今天的太阳是特别的好,一直照到他的枕头上,暖洋洋的感觉很舒服。郑陆在被子里手脚大张地翻了一个身,准备再睡一个回笼觉。就在这时,张嘉旻推门进来了。他跑到床头,抓住被角一个用劲,想把被子掀开,哪知道郑陆早有提防,缩在被子里将被边沿压得死死的。 “陆表舅,你醒了?快起来。”张嘉旻踢掉拖鞋,抬腿上床,双手双脚整个趴到郑陆身上。 “小东西,别吵我。”郑陆闭着眼迷迷糊糊地继续睡。 “下面有人来给你赔礼道歉,陶承柏让我上来叫你。” “陶承柏是你叫的吗?”郑陆咻一下睁开眼,然后一翻身坐了起来将他哎呦一声掀到了一边,“没大没小的。你跟谁来的?” “跟小舅。”张嘉旻撅着嘴爬过来跟郑陆一起伸腿到床下找鞋。 “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张嘉旻摇着头跑了。 赔礼道歉的?会是什么人?郑陆洗漱完下楼,倒是吓了一跳。客厅里好多人。郑光辉抱着张嘉旻坐在沙发上,接着是郑爸郑妈,陶爸陶妈,陶承业,陶承柏,熊易伟,阮小二,还有一个中年男人胖胖的不认识。 看到郑陆下楼,阮小二先站了起来,熊易伟接着站起来。两人先后给郑陆鞠了一躬。要说熊易伟今天跟来主要是个好说话的作用,大家怎么着也是做了半学期的同窗了,总会看着他点薄面。然而他自己认为那天晚上虽然他不是阮小二的同伙,但是很有同伙的嫌疑,仿佛是说也说不清了。 至于阮小二此时仍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但是在弄明白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以后,在自身利益受到很大冲击的情况下,现在不得不低头来跟人认错,大丈夫能屈能伸,男子汉能刚能柔。谁让人都有个好爹呢。阮小二悔死了,都是陈卫国和杨正经误他,揍人之前都信誓旦旦地说已经摸清了对方的底了。摸清个屁啊。 郑陆面无表情地看着阮小二,眼神颇冷酷。那样打过他,打过陶承柏的人他不可能有好脸色,更不会给他什么狗屁的面子,管他是什么同校还是同窗。 郑陆跟几位长辈都打了招呼,然后转向陶承柏:“不是说今天去老戴家的吗?走吧。” 陶承柏看了大哥陶承业一眼,站了起来:“光辉,你走不走,我开车送你。” 于是几个人一起出了门。 一屋子长辈也没有人说话,对于郑陆和陶承柏如此不讲礼貌的行为都予以默认。熊书记和阮小二顿时尴尬以极。 最后还是陶妈轻描淡写地圆了一下场:“小孩子就是不懂事。” 熊书记赶紧笑着就坡下:“是啊,要不说还是孩子么。” 陶承业两只手叠在一起搭在大腿上,悠闲地说:“歉也道了,躬也鞠了,来说说赔偿的事吧,正好我爸和郑局都在。我两个弟弟不是把你一辆车给砸了吗?你说怎么赔吧,赔多少?” “哎呦,不敢不敢,打架么,哪有不砸不碰的呢。”熊书记说着话,暗暗用胳膊肘捣了捣阮小二。 阮小二心里长叹一声,推了推眼镜,斯斯文文地站了起来,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屋子的人没一个不是往死里护犊子的,眼前这个陶承业尤甚。他这个合同的事看来今天不好办,道了歉恐怕也没有大用。 陶承业则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很想上去一拳将他那一张假斯文的脸打歪。两个弟弟,陶承柏要是犯了什么错他还能打两拳,郑陆身体要弱一点,他根本舍不得动一下,可倒好,让这个东西给治成了猪头。这笔账他可得好好算一算。 这边,陶承柏把郑光辉送到了家门口,正好遇到甘萍萍挺着个大肚子要出门。郑光辉一叠声地哎呦叫着下了车,连抱带哄地把人弄进屋里去了。这大冷天地上又这么滑,太危险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舅妈现在是小舅的心头宝。”张嘉旻说着跳下车,将车门一甩蹦跳着进了门。 “有那么困吗?”陶承柏方向一打,将车子掉头。郑陆在位置上向下出溜着,又要睡着的样子,半天搭了他一句:“那个人爸妈怎么说的?” “不知道。大哥既然说他来管,那肯定不会让咱两白挨一顿揍的,别烦这个了。起来还没吃饭呢吧,饿不饿,想吃什么?”陶承柏说着话已经把车拐到大路上了。 “嗯……想喝兑辣糊汤的豆腐脑,吃粉丝鸡蛋旋饼,用煎饼卷的那种。”郑陆说着嘴里冒出了一点口水。 陶承柏将车子开到一条专门卖早点的巷子,因为是节假期间,吃早点的人都比较晚,这会子还是有点人满为患的。 郑陆恋着车里的暖风,不愿意下去。陶承柏只好找了个向阳的地方把车重新停好,去排了队,然后买了提回车上。 郑陆脱了鞋盘腿对着陶承柏坐在副驾上,歪着脑袋咬了一大口煎饼,一边腮帮子撑得鼓鼓的。陶承柏斜歪在位置上给他端着碗,方便他用调羹吃豆腐脑。 “他家的好吃,你尝尝。”郑陆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陶承柏张嘴吃了:“是不是稍微有点辣了?” 郑陆赶紧把鸡蛋煎饼递到他嘴边,让他沾沾嘴。陶承柏笑着咬了好大一口,“够不够?不够我再去买。” “吃点就行了。” “老戴那边过几天再去吧。大初几的过去又是送礼,被拜年的人看见总归不大好。”再过几天亲戚走动就少了。 郑陆把最后一点煎饼送进嘴里,点点头,捧起碗来一口喝了个干净。他刚才说要去老戴那儿只是找个出门的借口罢了。 陶承柏抽了一张纸巾给他擦擦嘴,收拾了袋子碗儿,再给人送回去。 十点钟,两人到了箍桶街。 按以前的老方法算,不用等到三月份过生日,过了新年郑陆现在就已经是十八岁了。陶承柏想给郑陆买个有纪念意义的礼物。 “不要。”郑陆趴在柜台上不高兴地翻他一眼。老送他东西,把他当女人哄呢。 陶承柏不管他,自己看自己的,最后相中了一只:“麻烦这款手表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郑陆赶紧探过来看了一眼,很特别的一款男士表,格纹的表盘,古罗马数字,剑形指针,表盘边上还带着一点蓝宝石一样的小圆珠,旁边的简介牌上写着卡地亚蓝气球系列,蕴含了深厚的法国文化,象征着永恒及创新。再一看价钱,啧,太贵了。 陶承柏拉过郑陆的手,给他试着带了一下,旁边的营业员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两位顾客年纪看起来并不大,应该不会买的。 郑陆手脖子白皙比陶承柏的细了不少,带这款表正好看。而且表么可以一直走不会停,寓意深刻。 “就买这个吧。”陶承柏嘴里是商量的口气,实则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了。 “不要。”郑陆气哼哼地要把表捋掉,被陶承柏一把按住,手上微微用劲捏住他。公共场合郑陆要是真犯起倔来,他实在会拿他没有办法。不过,郑陆还真没有在人前让他下不来台过,最多是背地里回去才叫他好看。 “我们这边还有不少很漂亮的表,运动型的,很适合年轻的男孩子,价格也合适。二位要不要看看?”营业员礼貌地斟酌用词,手上往另一边轻轻一摆,做了个请的姿势。 “不用,就这个,就戴着了。”陶承柏一手握着郑陆一边掏出卡来。女营业员倒是有点吃惊地睁大了眼。没想到如此轻松地在十分钟内就把这么一块上万的表给卖掉了。 陶承柏在街边的奶茶店买了一杯拿铁,快跑了一段才追上郑陆。 “你再不喝,我可喝完了啊。”陶承柏跟在他边上,郑陆不搭理他,他就一直撩他。如此这般走了一段,两人拐进了步行街。 ——这条牛仔裤很漂亮。 ——…… ——郑陆你买给我吧。 ——……嗯,是不错,那好吧。 ——这个帽子不错,我冬天还没帽子呢,郑陆你买给我。 ——你不是说戴帽子会把头发压得没型了么,不过是不错,好吧。 ——这件衬衫不错,你买给我。 ——这件是去年的款。 ——我就喜欢这款。不过我要试一下,还要脱毛衣,你进来帮我一下。 ——你怎么这么麻烦,烦死了。 郑陆刚进试衣间,就被陶承柏砰一下按在了门上。两片温热的嘴唇立刻粘了上来,辗转吸允地研磨着,慢慢往深处探去,陶承柏仿佛整个人要钻进他嘴里似的,撑得他嘴角发酸,勒得他动弹不得。 外面柜台里那个带着麦的女孩子精神勃发地唱营业额的声音此时听得清清楚楚,陶承柏的下面紧紧顶着他,那轮廓和硬度也是清清楚楚。跟着他两过来试衣服的女营业员就站在一门之外,郑陆紧张地控制自己的鼻息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五分钟,两人眼瞪着眼,贴在门边小声耍嘴皮子: “上次怎么说的,以后生气了再不会不理我的。说话不算话的都是小狗。” “谁不理你了?你才是狗。不对,你是驴。”因为陶承柏硬了。 “那刚才那杯奶茶怎么全进了我肚子里了?” “你爱喝,我能有什么办法?” “看来我只有受伤了你才能对我好一点。那我情愿受伤。” “你滚!乌鸦嘴。” 又过了五分钟。 “你就非要跟我分得这么清楚啊。” “你用的又不是你自己的钱,我当然要分一分。” “……郑陆,你说得对。今天是我错了。” “哼!算了,原谅你了。” 又过了五分钟。 “现在怎么办?这么长时间没出去,那小姑娘会怎么想?” “大概以为咱俩在研究这衣服价钱是多少。” “那到底要不要买?” “买吧,让人家等这么长时间太不好意思了。” “要都是你这么想,那还了得。” 最后,还是要出来的。那个等了很久的小姑娘正站在门外穷极无聊地把身体摇过来摇过去,见他们终于出来了,忙睁大了一双好奇的眼睛。 陶承柏真的是越来越会使坏了。 第三十二章 陶承柏吃完中饭,从姥爷家离开的时候一切都还是好好的。 姥爷把年前晒好的腊肠满满当当地装了一袋,又配了一些酱牛肉和卤鸭肝让陶承柏带去给郑陆吃。陶承柏进了门在客厅跟郑妈招呼了一声,把东西直接扔到厨房的台子上,然后三步并两步的就颠上了楼。 郑陆带着耳机架着腿仰靠在椅子上正在和严啸视频。 “我没事戴那么多东西在手上干嘛?”郑陆拍拍手上的冰糖渣子,上半身不动,将胳膊伸得长长地去够桌子上的一袋薯片,简直有故意要把腕间的表露出来跟人显摆的嫌疑。 “一手带一样怎么算多?再说了,是我先送的香珠。”严啸在那头不满意地吵吵,那串十八子可是他很喜欢的东西,戴了好多年了,可以驱凶避邪的。 郑陆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袋,伸进去二指,夹子一样钳起一摞薯片,张圆了嘴左右腾挪地一点渣渣也没有撒一股脑全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对着镜头说:“你真要分什么先来后到的话那肯定还是要戴承柏送的东西,我从会走路开始就跟他屁股后面玩儿了。” 严啸皱了皱鼻子,竹马了不起啊?他手上快速地操纵鼠标,把郑陆此时向后转头的侧面截了下来。那头应该是来了什么人了,郑陆已经把耳机取了下来,这边仅能听到隐隐绰绰的几个字,似乎是有严啸二字。然后镜头里出现了一双大长腿,那人弯下了腰,严啸便看见了一副很有神的浓眉大眼,这人就是郑陆哥的竹马陶承柏么?好高好壮的一个男生。 听不到声音,对面的情况在严啸眼里便整个成了默剧。陶承柏不知道说了什么,郑陆刚还懒洋洋的,一转眼就把一双杏仁眼瞪了起来,继而伸手要去扇他的脸,被陶承柏一把攥住了手腕子。严啸看见陶承柏笑着弯下腰,一把就将郑陆从椅子上端了起来,两人迅速离开了摄像头的范围不知所踪了。 “喂!喂!”严啸叫着使劲拍了拍电脑,然而镜头里除了一把椅背和一边床拐角,什么都没有。严啸屁股一沉坐回椅子里,把头咚一声敲在了桌面上,然后咚咚咚接二连三又敲了好几下,他发现自己此时妒忌陶承柏,十分妒忌。 陶承柏直接将人摔到床上,迎上去就是排山倒海的一阵狂吻。陶爸陶妈都已经回H城了,这几天陶承柏在家忙着帮陶承业处理一些必要的人情关系——主要就是礼尚往来那一套,两人已经好几天没在一块亲热了。 “想死我了。”陶承柏掀起郑陆的毛衣,一把直推到上头,在他腰上胸口到处吻允。郑陆被冰凉的空气刺激的身上立刻起满了鸡皮疙瘩,单手插进他头发里,用了劲一把将陶承柏的脸媷了起来,牙齿有点打颤地说:“门……” “关好了。”郑陆松了手劲,陶承柏又把脸埋进他胸口,伸出舌尖去舔那已经硬的像小石子一样的RUTOU。郑陆两条腿勾在陶承柏背上,揪着陶承柏的耳朵非常舒服地嗯了一声。 五分钟以后,陶承柏被面红耳赤气急败坏的郑陆一脚蹬了个倒仰,郑陆对年前那次酷刑一般的性事还心有余悸,完全没有兴趣再来一次。 “别气,不进去就是了。”陶承柏翻过身,四脚朝地地又爬过来,探着脑袋亲了郑陆一下。 郑陆此时上半身穿着蓝色的毛衣卷到胸口上,下半身裸着,大张着两腿坐在床上,本来的紧眉俏目现在全皱到一块了,还微微撅着嘴,有点含幽带怨地看着陶承柏。 “都听你的行了吧,以后也都听你的,嗯?”陶承柏讨好地啄吻他,最后咬住郑陆撅起来的嘴唇,把人搂进了自己怀里。 就在此时床头上的电话响了,陶承柏本不打算理睬,然而铃声一遍又一遍响,看来打电话的人是个非常执着且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 陶承柏有点不情不愿地接了电话,也不知道对方到底说了什么,瞬间便让他表情大变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怎么了?”郑陆紧跟着从床上坐了起来。陶承柏此时一叠声地嗯嗯,挂了电话撑起牛仔裤就跳了进去:“姥爷从凳子上跌下来了,这下是真摔着了。” 事情从陶承柏离开姥爷家前后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 离姥爷家不远的地方住着一家姓宋的,大前年他家三儿媳妇因为丈夫出轨想不开喝药死了,如今三儿子早取了二房,小儿子都生下来了。今天,他家的二儿媳又因为丈夫出轨想不开喝了一瓶84,当场烧死了。一时让家里人发现了便惊天动地嚎啕起来,附近的人都过去看了一眼,人当场就硬了,死不瞑目。姥爷回来以后就觉得这是大大的不吉利,在屋子里点了一柱香,又拿着鸡毛掸子把屋里各处扫了扫,及至看到山墙上有一处脏得厉害,便搬了凳子要给掸掸干净。结果一个没站稳,便从凳子上摔下来。 郑陆和陶承柏飞车赶到人民医院的时候,姥爷已经推进去拍片子了。大姨坐在门前的蓝色塑料椅子上不停地抹眼泪,陶承业站在一边扶着她的背。 又过了一会,姥爷的几个儿女都紧紧张张地赶过来了,除了陶妈在H市,也已经打电话通知了。最快也要到晚上才能到。电话是陶承柏打的,陶妈在电话里当场就掉眼泪了:“你姥爷年纪那么大了,哪能禁得起这一下。” 老人家骨头都已经酥了,这一下就把盆骨给摔裂了。医生拿着片子跟一群眼睛都发红的人说:盆骨没有断是不错,但是裂得相当严重。医院的建议是保守治疗。躺上几个月让骨头自己慢慢长。至于能长成什么样,现在谁也不敢拍胸脯保证就一定能恢复得和原来一模一样。目前先住一段时间的院,等稳定了以后可以回家静养。 当晚,几家就把轮流照顾姥爷的顺序给安排好了。 郑陆一直陪到姥爷醒了,轻声细语地跟姥爷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在陶承业的催促下回去了。 陶承柏把郑陆送到家门口。 “是不是要回去陪夜?”郑陆把安全带打开,手握住门把手上,歪着脑袋问陶承柏。 “嗯。”陶承柏有点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郑陆伸手扳过他的脖子,凑上去在陶承柏淡色的唇上印了一个吻,一手抚着他的脖子安慰:“姥爷会好起来的,你别担心么。” “嗯。”陶承柏把头点上郑陆的额头,望着他的眼睛,来回轻轻地晃了两下。 重新把车停到了人民医院的停车场。陶承柏大步流星地往住院部去,转过外科楼的时候,在走廊上看到了正提着电脑埋头急行的大表姐陶华清。 接到电话的时候陶华清人还在外地,一回来饭也没有吃就直接往医院来了。 “姥爷怎么样了?”陶华清看到他明显是顿了一下才张嘴问话。 “七点多的时候就醒了。吃了一点粥,精神还好,就是不让动。”陶承柏离得近了,发现陶华清脸色很疲倦。两人平时一个工作忙,一个整天读书,基本上见不着,此时便不约而同地想起上次那件事来。 两人一路默默走到了住院部,陶承柏心里犹犹豫豫地,最后还是问了出来:“下大雪那天,我在新城四道路那边看到郑叔车里坐着一个人很像你,是你吗?” 陶华清弯起嘴,仅仅是做了一个笑的动作:“是我。” 陶承柏停顿了一下,问她:“为什么?”用郑陆的话说郑连山既然已经悬崖勒马了,那么应该是不会再回头去找她的。 “因为我很爱他,想跟他在一起。那么现在这样的情况就是我得自己去争取。”陶华清说着话,电梯门已经打开了,她低着头迈了进去,然后转过脸来看着陶承柏:“你理解不了的,因为你不会站在我的立场想,你站在郑陆那边。” 陶承柏跟进去,按了楼层,轻声说:“姐,你在破坏别人的家庭。” “承柏,你要知道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陶华清望着电梯闪动的数字,用手捋了捋头发。 “可是你只要退出了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如果她的家庭被破坏了那是因为她命定要如此。她的丈夫不忠贞,不是我也还会有别人。而这个丈夫是当初她自己亲手选的。她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今天的结果。我也只是顺着欲望走而已,命里如果注定得不到我也会不怨天尤人。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谁也不能靠谁来救,谁也救不了谁。”陶华清说完,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电梯。 陶华清今年三十岁了,比陶承业还要大上一岁。从二十几岁刚开始在工作中接触郑连山她就朦朦胧胧地喜欢他了。他成熟稳重谈笑风生,甚至连有些谨小慎微的性格在她眼里也成了可爱的优点。现在她还有机会去争取挽留,她为什么要放弃机会。为了他她业已错过了女人最好的年龄了。 第三十三章 吃什么补什么。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郑妈就骑上小绵羊专门跑了一趟传统菜市场,买了几斤新鲜的猪骨头,回来熬了一锅稠嘟嘟的大骨汤,热气腾腾地盛了一半到保温桶里,准备让郑陆趁热给姥爷送去。结果懒蛋郑陆当然是还没有起床。郑妈便要自己骑车给送过去,两家的关系这么近,她本来也是一定要去看看姥爷的。 “我送你过去吧,这么冷的天,又拿着东西怎么好骑车。”郑爸喝完碗里的热汤,抽了餐巾纸抹了抹嘴,然后将纸巾揉成一团轻巧地丢进餐桌上的小垃圾桶里:“我上楼换衣服。汤特别鲜,你也喝一口尝尝,累到现在都是替别人忙。” “嗨呦,我怎么发现你现在这么关心我了。”郑妈撇撇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你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吧?” 郑妈这无心的一句话,差点把郑连山定在了楼梯上,他挺了挺僵硬的背部,有点烦躁又不屑地回了一句:“懒得理你。” 昨天陶华清和他联系过,说她人在外地,所以郑连山并不担心待会会有可能在医院里遇上她。其实就算遇上了也没有多大关系,装不熟就行了,只是钟玲在身边的话,会特别令到他觉得内疚罢了。 他早已下定决心要和陶华清断了,只不过现在陶华清的状况是明显的不愿意配合他,甚至还在跟他闹的时候暗示要去检举他。她在想什么,郑连山清楚地很。目前的情况不能硬来,慢慢地疏远,他相信天长日久的自然就能断得一干二净了。 等红灯的时候,郑连山把手机掏出来开了机,立即进来两条短信,一条是系统提示:号码某某某在早上六点五十分呼叫您一次,请收到短信后立即回复,一条是陶华清发来的短信:现在怎么老是不开机?昨天一夜没有睡,现在很累,很想你,能来接我吗,见个面。我在…… 郑连山眉心一跳,下意识瞄了一眼副驾的钟玲,也没有看完,手指灵活一点便将短信删掉了。 “我想起来一个事儿。”郑妈望着前面的路况,随意闲聊的模样:“前段时间咱们儿子跟我说的。” “哦?说了什么?” “说培文爸爸出轨的事:回家以后从来不开手机,周末手术是怎么也做不完的,月底奖金永远是拿不到的。到最后才知道,原来在外面连儿子都造出来了。两口子就只能离婚了。” 郑妈说完这话,车内空气立刻有了微妙的变化。尽管郑连山竭力想保持轻松,但他控制不住地从心里往外地要散发出一种不自然:他现在就是到了家就想要关机,洗澡的时候手机都要带进浴室,再不敢像以前一样随便乱丢。不管谁的短信来电全删个底朝天,不管谁的电话都不在钟玲面前接,以便令她对自己接电话养成习惯,这样即使陶华清真的打过来他走开接也不会显得不自然。更不用说前段时间他周末必开会出差之类的种种行为。 钟玲这是在敲打他吗?郑连山心头一突,头皮上一时竟要渗出汗来。他原本以为自己没有明显的漏洞,现在想想只要是对他起了疑心了,那他的很多行为其实都是经不起严密推敲的。 话题就此便打住了,钟玲忽然指着街边刚开的一家鸡汤面店,笑不可抑:“还有叫这个名字的,哈哈,鸡店!” 郑连山绷着面皮看了钟玲一眼,她大笑的时候,眼角不可避免地现出了一些皱纹,这皱纹忽然令他感到了一丝心酸。 车子刚拐进医院大门的时候,郑连山的手机又响了,因为开着车,他没有接。 “靠边停一下,先接电话吧。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呢?”钟玲捧着保温瓶平静地看着他说。 于是郑连山十分听话地把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垂了垂眼帘,又把手机原封不动地装回了口袋:“局里的事,待会再回,我先把你送过去吧。” 车子在住院部大楼前刚停稳,郑连山正要歪过身子给钟玲解安全带,这时从一楼门厅里快步走上来一个身材高挑长发披肩的摩登女子,手里还正举着个手机。她走到车窗边仪态万千地站住了,抿起嘴角,曲起手指有节奏地敲在驾驶室那边的玻璃窗上,即使隔着一层玻璃和遮阳纸,钟玲也能看见她笑得很开心,听到她说的那句调笑:“你就这么怕她?在外面也不敢接我电话啊?” 郑连山保持着僵硬的微侧的姿势跟钟玲对望了。在二十年前,在眼前的女子还是青春妙龄的时候,若她肯这样专注地看自己一眼,就可以令自己兴奋地大半夜都睡不着,脑袋里面翻江倒海地全是她。二十年后的现在,无论与她再如何对视,心境也不会再有那种情难自抑的波澜。有的是什么?是宁静的温和的亲情和不可割舍。 这世上最美妙的那一种激情和欲望他业已与此刻与之对望的女子经历过,对于陶华清能带给他的所谓爱情,他心底里一点儿也不稀罕,只要有一点点威胁到了他的不可割舍,那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舍弃。 然而现在事情已经向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在钟玲将他一巴掌扇开,将手上的保温桶扔到他身上的时候,郑连山忽然就木然了,他在皮肤接触到滚烫的汤水的刺痛中想到了一句话: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钟玲灵巧地打开车门,抬脚就下了车。郑连山看到她镇静地绕过车头,在陶华清无比惊讶的目光里,钟玲一把嬬住了她的头发,反手一个大耳光将她扇了一个趔趄。 郑连山坐在车里抬眼望着猛然发火的妻子,一时竟不知所措了。 郑妈回到家的时候,正看到儿子下楼。她舔了舔嘴唇,力持平静得问: “懒东西起来啦,我早上烧了点大骨汤,给你下点面好不好?” “哦。”郑陆揉了揉眼,忽然凑上前去:“妈,你怎么啦?”两只眼睛都红通通。 郑妈双手叉腰,微微抬头漫无目的地吐了一口长气,然后十分伤心地看向儿子,沉重而痛恨地轻声说:“郑连山,我真是看错他了。” 郑陆吃了一大惊。 郑陆慢慢走上前去,张开手臂抱住了难过的母亲。用拇指勾去了她眼角的一串眼泪。 与此同时,郑连山正失魂落魄地坐在车里抽着烟,车窗大开,凛冽的寒风将他弹出的烟灰吹得到处飞舞。他用着死水微澜一样的声音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我不会跟老婆离婚的。我这个局长反正也做够了,你也威胁不了我,想找人抖落我还是写检举信都随你。就是别再打来了。”早这样就好了,干脆一点,当断则断。不对,根本就不应该跟陶华清有牵扯。现在是后悔也莫及了。 郑连山挂了电话,左胳膊支在窗玻璃上,望着手中的香烟,故意将烟灰弹在满是油污的西裤上。反正弄得再脏,她也不会唠叨他了。大腿上大概已经被烫出了许多水泡,布料此时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平日最关心疼爱自己的老婆,当时竟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是自己活该。 陶华清泪流满面地放下电话,坐在住院部楼前的花坛边上自怜自爱地默默哭了一场。他原来一直就是在敷衍她,她的真心真意在她眼里就是一文不值的臭狗屎。她可真是又傻又天真,还以为自己有机会争取幸福。这么多年的感情,都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真正的可笑之极。脸上的红肿被泪水腌渍,又让冷风吹干,一阵阵针刺地疼。她的心此时也被吹成了打鱼的烂网,成了千疮百孔的悲惨模样。 陶华清坐了很久,身上渐渐冷成了冰块,心也终于硬成了石头。 几天以后,市纪检委收到一封匿名检举信,锦绣县城建局局长郑连山私生活不检点,严重违反党纪政纪,请求予以调查处理。 相关部门迅速做出了反应,派专门小组暗中调查。 由于郑连山平日一贯严谨自律且是众所周知的清正廉洁,并且所谓的不检点对象目前已经辞职离开锦绣县,所以调查人员很快做出了结论:检举信应该是郑局长得罪了某些人,从而制造的无中生有无穴来风。 陶华清给家里留了一封信讲了前因后果,走了,但是陶承柏的大姨并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郑连山。女儿不声不响地就这么走了,她也不要什么脸面了。她跑到郑家闹了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骂郑连山不是人,都能做华清的父亲了,要他把她女儿还回来。陶家人不放心前前后后一个个都跑来了,也有要把人拉走的,也有跟着一块儿吵吵的。到最后,郑家的亲戚也都来了,把个院子里外都挤了个严实。 刚开始还能和和气气地互相说理,到最后,各自袒护自己家里一方,渐渐地两队人马竟是要对着大吵起来。 陶家人基本是这样说法:郑连山勾引我们家华清,我们家华清黄花大闺女一个,年纪轻轻的,被郑连山这个老流氓给毁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郑家人基本这样说:两家关系这么多年都好得不得了,不要轻易就吵架。大家有话好好说,你让你们家闺女来,当面对质。现在有人就这个写检举信,结果不也是证明是诬赖么。 陶家人:明明知道人已经走了,去哪都不知道,上哪给你找人。我们家还要跟你们郑家要人呢。要证据是吧,承柏,承柏呢?你过来,这事你是早就知道的是吧?你来说说,还有你们家郑陆,两个孩子十月份的时候在H市看到郑连山和华清在一块的。 陶承柏被大姨从门楼里硬拉了进来。他抬起脸看了看周围的人,最后眼睛定在了门前的郑陆身上,他此时穿着红色的羽绒服,面色雪白,站在门前一声不响,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第三十四章 郑陆此刻目光漠然,陶承柏看着只觉无比心疼。父母失和不说,还要被这些人在这里横眉竖目地吵吵闹闹,他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可想而知。 两人此时便隔空望着。陶承柏上一次一句话没有多说,只是拦着不让郑陆打人,事后就被郑陆气了那么久,这回情况更严重,要是说错了话表错了态度,指不定郑陆在心里会气成什么样。话说回来,他也觉得大表姐这次做得真是大大的不妥,自己一走了之就算了,还搅得两家人都不得安生,明知道他和郑陆好,明知道他肯定是向着郑陆的,还非要将他也拉扯进来。她的脑回路因为郑连山的无情是不是被堵住了也未可知。 可惜眼神并不能将他的心意明确地传达给郑陆。殊不知就算他今天一个字都不讲,光是站在这儿,郑陆就连带着将他怪上了。其余那些人都是外人,不管怎么吵啊闹啊的,即使羞愤难当,郑陆都可以冷漠视之,只他一个不同。郑陆见他进了院子,心里顿时就开始往上拱火。他干嘛要来?这么丢人的场面郑陆最不想让他看见。 另外,H市的事情当事人只有四个,难道陶华清已经无所谓到会把自己的丑事往外说的地步了吗?如果不是那剩下的可能就只有陶承柏了。女儿离家出走了,他大姨伤心欲绝想找有妇之夫的郑连山算账又苦无证据的同时,陶承柏一时心软难免就同仇敌忾了,这种情况是可以有的。 郑陆在羞愤恼怒之余,也不想听他到底会向着谁,一转身就进了屋。心里只是漫无目的地委屈着,所有难过的事儿此时四面八方地汹涌而至,好像都找着了出口似的,就是要怪他,都要懒在他身上。心里因为有了这样近似无赖的想法,之前对着父亲,对着外人强装的冷漠便纷纷退散了,难过伤心紧跟着就开始往上翻涌。郑陆上了楼,怀着满腹心酸慢慢踱到了父母房门口,就见母亲神情木然地端坐在沙发里,一手搭在父亲的脖颈上。郑连山此时挺直脊背跪在她脚边,紧揽着她的双腿,将头埋在她怀里。 一家三口,此情此景真算得上是个悲情的场面了,郑陆便再也没忍住这些天来积攒在他泪腺里的一串眼泪。 陶承柏见郑陆走了,几次张嘴想喊他,又碍着盛怒的亲戚没能出声。忽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陶承柏获赦一般赶紧接起来,嘴里不住嗯嗯,跟着就转过了身,急三火四地跑出去了。一众人见证人跑了,便又各自吵吵起来。 ——出来了。 ——唉,两家人在这拌嘴,你今天就不该来的。 ——我知道,就是不放心郑陆,想来看看情况。 ——行啦,赶紧地去医院吧,找你姥爷。 经郑光辉这么一说,陶承柏立即反应过来。 ——我知道了,光辉,这边你好好看着郑陆啊。 ——还用你说啊。 陶承柏挂了电话,狂奔到家一口气都不带喘的,跳上车,就往人民医院飞驰而去。 陶承柏气喘如牛地跑进医院病房,姥爷正卧在床上听收音机。他一拳把收音机砸得没了声响,在姥爷的瞪视里连说带比划三言两语地就把陶华清跟郑连山的事儿说清楚了,“姥爷,大姨现在正跟郑陆家里闹呢,两家亲戚都在那呢,估计再过一会,大舅小舅都要过去了,这事儿真是大姐的错,她还非把我也扯进来。”陶承柏抓着姥爷的手,急急抱怨,“姥爷,你赶紧管管吧,现在郑陆那个狗东西指不定气成什么样了,估计好几年都不要理我了。” 姥爷听至此已然气到吹胡子瞪眼了,原来家里出了这等大事,一个个都还瞒着他呢。用不着陶承柏求着,立马就要给大女儿打电话。 “你还有脸去人家闹?现在就给我回来。”电话一接通,姥爷上来就是这么雷霆一句,就听得电话那头是一片吵吵嚷嚷。大姨先是楞了一下,跟着就泪眼婆娑了: “爸,华清她离家出走了你知道不知道?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啊现在。我好好一个女儿,要样有样儿,要品有品的,就被他这个道貌岸然的老流氓给祸害了,我怎么能就算了啊我。”大姨说着拧了下鼻涕,接着指天拔地来了一句:“我不能让他安宁。” “糊涂!”姥爷说着用劲在床头小桌上拍了一把,“就知道自己伤心了难过了,你怎么就不替孩子想想。华清难道一辈子就不回来了?郑陆那孩子就不用上学读书了?你现在弄得人尽皆知,自己脸上不好看不说,弄得孩子以后都没法见人了。华清是小孩子么?不知道郑连山有老婆孩子?她从小就被你们两个宠得无法无天的,现在出了这种事,你不好好反省还要搅得别人不得安生,我看华清就是被你教成这样的,永远只顾自己不管旁人。”姥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加上气得心口乱颤手指发抖,刚说完就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把陶承柏和电话那头的大姨都吓得不轻。大姨在那头担心地直叫唤。 “你不想气死我,现在就给我滚过来。”姥爷一边咳一边喊,陶承柏单腿跪在床沿上,一个劲抚着后背给姥爷顺气。他这几个姨别的先不说,在孝字上面都是个顶个的。 姥爷说了这么重的话了,大姨即便有再多的不甘心,此时也只能先偃了旗鼓,况且姥爷说得实在在理,她闹得大了,将来女儿回来了背地里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啊。 于是大姨便偃旗息鼓了,两手各自抹了一把眼泪,气不忿地带领一队人马鱼贯而去了。 这场闹剧至此总算是有了了结了。院子里刚还闹哄哄的,瞬间便走了个干净。只余几个闲闲地看热闹的老妇女远远地还在巷子里站着。 郑光辉立在走廊底下接了老婆的电话,轻声细语地说了几句就挂了。郑连河和大婶娘跟家里两个叔伯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愁眉苦脸外加唉声叹气。 “唉,我这个糊涂弟弟。”郑连河叹一声。 大婶娘因为刚才跟人讲理讲得口干舌燥,累得慌,此时便歪在了沙发上,她抬手一指郑光辉,动作很大声音却很轻:“你上去看看。”她又指指楼上:“去看看郑陆,这会子恐怕要气坏了。你去跟他说说话,排解排解。”她知道郑陆跟钟玲一样心气高,别看平时懒懒散散说说笑笑的,其实很多人都有点看不上眼。可是现在家里头却遇到了这种丢人的事,她怕郑陆一个人闷着,长久了别是要憋坏了。 郑光辉进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咕咚一气喝完。然后三两步就跑上了二楼。两边门都关着,寂静无声。 他推开门,看见郑陆一人垂首张腿地坐在床沿上。走进了才发现他的手机在一边被褥上不停震动。郑光辉估计那头是陶承柏。便往他身边一坐,自作主张地接了起来。 那头陶承柏显然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遍了,急得不行。郑光辉嗯嗯啊啊地跟他说了几句,让他放心人正气着呢先别打了,如此说了两句就挂了。 郑光辉先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捋了捋郑陆的后脑勺,是个安慰的动作。 “婶怎么说的?” 郑陆缓缓摇了摇头,眼睛盯着虚空里的一点,半响才小声说:“恐怕是想离。” 郑光辉无言以对,只是又叹了一口气。 兄弟两个如此一动不动地静坐了一会。 “哥?” “嗯?” “你说男人干嘛非得出轨啊,就那么守不住吗?” “你问我?我没干过这事,还真不知道都是怎么想的。不过”,说到这里郑光辉把头歪到一边,做出了一点嘲弄的表情,“就我知道的我身边的那群混蛋玩意,凡是结了婚的,没几个是手脚老实的,他们都说是因为生活太一层不变枯燥乏味。其实这全是他妈的借口。” “男人本性就是如此善变,追求新鲜刺激。” “对。” “那你觉得如果两个男人在一起能长久吗?” “啊?”郑光辉看了一眼仍是一动不动的郑陆,不知道他怎么能问到这上面来了:“两个男人在一起,那散的速度还不得是正常人的二倍啊。” 郑陆听了郑光辉这一番没有任何根据的言辞,也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接下来的几天,因为没有人做饭,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睡觉,没有声音和动作,空间也几乎失去意义,所有的一切都被用来思考了,所以时间在郑家过起来就变得非常之慢,堪称名副其实的度日如年。 郑妈前前后后地想过以后,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两大箱子,既然离婚谈不妥,那她只好先回娘家去了。说是回娘家,其实家里也已经没有人了。父母早就不在了,两个姐姐嫁在外地,一个小妹妹在澳洲。这样也好,回去了也不会丢人。 郑陆今年是毕业班,最关键的时候。钟玲现在实在是不能忍受和郑连山呆在一块,只要看到他脑子里就是一些自行想象的混乱画面,简直能让人气到发疯。否则她一定会陪着儿子的。 她本是两天前就要走的,只是被郑陆给耽误住了。大伯大婶娘郑家家下的叔伯又都轮番着来劝她。郑陆将自己的东西也都收拾了,老妈如果非要走,那他就要跟着。走哪跟哪。他不能把老妈一个人丢在老家那个没有人的冷清的房子里。他得陪着她。 何况现在这个家,如果只有父亲的话,他也实在是不想再呆下去了。 第三十五章 因为女儿的事情而大动肝火的姥爷,当天下午就嫌腿上摔裂的地方疼,到了晚上的时候简直要疼得老人家无法忍受了。重新进行了一番检查又拍了片子,原来是白天动作太大动到了伤处了。这下陶承柏和大姨一起都变成了罪人了。 看姥爷害疼的样子,陶承柏心里委实难受,默默在病房寸步不离地守了姥爷好几天。其间无数次给郑陆打电话都没有回应,不是郑陆故意不接,而是电板没电以后他根本就没有给手机充电。 眼看着就要开学了,陶承柏以拿寒假作业为由去找郑陆。从那天郑陆看到他掉头就走到后面总不接电话的情形来看,郑陆生他的气是肯定的了,虽然陶承柏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冤枉。他想这么几天过去了,情况总归应该是会好一点儿了。郑陆如果还是气他不理他,那他就当面认错一直缠到他和自己说话为止。 在陶承柏心里想来,他和郑陆之间没有什么矛盾是化解不了的。 陶承柏一路胡思乱想地设想了各种情况,然而独独没有想到,郑家居然没有人,大门紧锁。 陶承柏靠在机车坐垫上吹了一个小时的冷风也没有等着人,然后他就给郑光辉打了电话。响了几遍也没有人听,就在陶承柏要按掉的时候,郑光辉又像掐准了似地接起来了。从声音就能听出来,郑光辉此时已经慌乱到一定境地了,说出来的话全是颠三倒四的,原来是甘萍萍刚被推进了产房。 “我,我,我现在就是紧张啊,她好像很疼啊,叫得我肝儿抖,怎么办啊……要不要给医生送红包啊,哎呦,我,我,我问你也是白问……”郑光辉紧张得几乎变成了一枚结巴,陶承柏见他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好跟他问些不相干的,安慰他别担心,女人大概都是这样的,如此说了几句才把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郑光辉又无头苍蝇一样在产房门前来回拱了好几圈,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眉头打结地听着里面的惨叫声,脑袋里开始了各种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至此也没有分一点脑子想一下陶承柏刚打电话来到底是要干嘛的。 陶承柏郁郁不乐地刚回到家,迎面就遇上了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的大哥大嫂。然后不由分说地就被王晓璇和陶承业联手押上了车。汽车都开出了锦绣县城了,陶承柏还在嚷着要下车呢。 王晓璇完全是一片好心,郑陆家的事她也听说了,她见陶承柏这几天总是一副垂眉耷眼鬼哭神愁的模样,就和陶承业商量着拉着他出去散散心。分开几天,两人都消消火,回来正好开学,就又能跟之前一个样了。 陶承柏尽管心里是十二分的不乐意,此时也只能躺在后座上干瞪眼,一路闷闷不乐,如此这般到了飞机上还是个不言不语的模样。 陶承业跟王晓璇自然并不是专门出去玩的。王晓璇年轻的时候因为陶承业流过一个孩子,身体大大地受了损伤,疑似不孕。这次他两是提前预约了北京的一家妇科医院。 陶承柏跟着大哥大嫂晚上就到了北京。第二天到预约好的医院给王晓璇做了身体检查并做了一个输卵管疏通手术。医生说如果两个月以后还是没有怀孕的迹象,可以再回来复检。 稍事休整,三个人便开始了北京之旅。陶承柏每到一处,便想着以后定要和郑陆一起再来一次,景由心生,于是身边的事物似乎都变得格外可爱起来,如此一来情绪也渐渐高涨,待到回程的时候,陶承柏的心境与来时已经大不相同。 这么多天不见郑陆了,他实在是想得很。简直是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回到了锦绣。先跟着陶承业一起去医院看了姥爷,在病房里,陶承柏像吃了弹簧一样屁股坐不住凳子,嘴上和人说着话呢,脑子早不知道已经飞到哪里去了。 陶承柏从医院出来,怀揣着满腹的想念一团热风一样刮到了郑陆家门口,然而家里竟仍是没有人的,天此时已经擦黑了,院子里黑黝黝的显得格外寂静。 这是什么情况?打郑陆的电话仍然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陶承柏热气腾腾地站在了吹着冷风的巷子里,心里闪过了一丝惊慌:事情很不对劲。他垂着手往巷子两头望了望,略略站了一分钟,然后毫无预警地转身奔了出去。 陶承柏一口气跑到郑妈的店门口,就见卷闸门锁得结结实实,正中间一人高的地方用宽头透明胶带粘了一张店铺转让的广告,日期正是他去北京的当天。 陶承柏一边喘息着,有些茫然地将广告内容读了出来,似乎唯有通过耳朵来听一遍方能同嘴巴眼睛一起准确确认其内容。 陶承柏热得穿不住羽绒服,他将衣服脱掉随手扔在了路边的马路牙上,往衣服上一坐,抚了一把自己已经汗湿的前额,低下头开始打电话。 首先是郑爸郑妈,电话响了很久,均是无人接听。接着是郑光辉,这次到是很快就被接起来了,并明确地给出了答案:二婶娘要离婚,已经回娘家了,郑陆也跟着去了。 “郑陆也跟着去了。”陶承柏嘴上跟着他的语速重复念了一遍,楞楞地盯着自己左脚的鞋带,半响抬起头来,正和斜对面驶过来的一辆大卡的车灯对上了,顿时要被这阵强光刺瞎了双眼。 于此同时,郑陆和郑妈正在新班主任于老师家里做客。于老师身材微胖,长得一副面慈心软的和善模样。她今年五十岁执教快三十年了,把毕生精力都奉献给了锦莱五中。 “老郑现在连孙子都抱上了,我们当年一个班的同学估计都没哪个能比他快的。”于老师说起老同学郑连河总是一脸小促狭的表情,仿佛手里正掌握着他的一些过去的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似的,“哎呦,光顾着说话了,到了饭点了,郑陆妈妈晚上就在这吃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不用客气。” “不了,晚上家里头还有事儿呢。也叨扰了一下午了,那咱们就先走了,以后郑陆就麻烦您了于老师。”郑妈和郑陆一起站起来道别。于老师又再三挽留,郑妈又再三拒绝了。 三人且走且说地到了院门口,郑陆又规规矩矩地给于老师鞠了一躬,如此方才随郑妈走了。 锦莱县比起锦绣就小的多了,母子两个也不坐车,就打算这么慢慢地走着回去。从五中的教职工大院里出来,对面便是学校的大操场,再往前就是五中的教学园区了。天寒地冻的,此时操场边的篮球架底下竟然还有人在打球,虽然离得远又乌漆麻黑地看不见,但是能听到咚咚的拍球和投篮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到天空像一块大丝绒布,没有星光黑得纯粹。看得久了,会令人有一种正置身梦中的错觉。 郑陆此时想念起了陶承柏。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呢。 郑陆快走两步,追上了郑妈,捞起她被风吹得有些凉的手,一把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能这么快就把学籍转过来了真亏了你大伯。”郑妈侧过身来用另一只手给郑陆把绒线帽子往耳下拉了拉。 郑陆把头别扭着歪在了老妈的肩膀上,很认真地说道:“妈,你别担心,学习成绩好到哪儿都一样考,学习成绩不好在哪儿都考不好。我会好好用功的。” 郑陆只是简单的安慰的两句话却又戳中了郑妈的伤心事,她在昏暗的路灯里瞬间就潮湿了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头往一边歪了歪,碰在郑陆额上。事情转眼间就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她在寒冷的冬日夜晚走在这条陌生的灯光昏暗的水泥马路上,那些满足,幸福,伤心,眼泪以及难堪,所有的前尘往事真如梦境一般遥远。唯一真实的就是还有儿子在身边陪伴安慰她。 母子两个慢慢悠悠地也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家。房子是个前后两进的院子,因为是老房,格局都比较紧凑,人少住着倒正合适。 吃完饭,郑陆破天荒头一回抢着要刷锅洗碗。又耐心地陪老妈看了一会电视才回房。 郑陆钻进被窝里,开着床头灯看书。心不在焉地胡乱翻了两页,终于还是将手伸进了枕头底下摸出了手机。郑陆将手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摆弄了几回,最后在愁肠百结的犹豫中开了机。如心里预料的那样,瞬间就蹦进来无数条短信,差点将手机信箱塞爆。 郑陆往下缩了缩,在温暖而黑暗的被子里慢条斯理地将短信一条一条点开,全是陶承柏拨打他的手机的短信提醒,竟然有一百多条,结尾无一例外是公式化的:请收到短信后,立即回复。 短信还没有看完,手机突然一阵震动,倒把郑陆吓得心里一抖。 屏幕上闪烁的正是郑陆前段日子刚给陶承柏替换的名字混蛋二字。 郑陆从鼻管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一转手将手机塞回枕头底下。 然而手机此时已经疯掉了,从能打通的那刻到现在十几分钟了,就没有停止过震动。 电话一直在震,郑陆的眉也越皱越紧,心里渐渐就抽筋似地疼起来:很显然打电话的那个人此刻业已魔障了。 郑陆一下从被子里挺身钻了出来,掏出嗡嗡震个没休的手机搁在腿上,手指轻划,吭一声响之后,终于让它安静下来。 还以为接通了陶承柏会立刻逼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人在哪里什么的,郑陆都做好了准备了,没想到,半天手机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郑陆疑疑惑惑地把手机搁到耳边,这才听到了那边急促粗重的喘息声。 陶承柏像条被人掐住腮的鱼一样张大了嘴开始拼命喘气。他要被自己心里堵着的一口气憋死了。郑陆不说一声走了,竟然真能就这么不跟他说一声,就转学了,离开了,现在开机了他一直打一直打差点要将手机键盘生生捏烂,而他就是不接。 好狠的心。 他此刻垂首坐在郑陆家院子门口的石台阶上,大敞着衣襟,额前的头发都已汗透了,凌乱地拧成一股,完全没了造型,脸上的神色是奔波以后的极度疲惫,眼神忧伤,看上去正是一副十分恓惶的模样。 “郑陆,你好狠的心,就这样折磨我……”半响电话那头陶承柏轻轻地吐出了这么一句,好熟悉的一句话,陶承柏以前对他说过。然而此时这声音里竟是隐隐有了一点哽咽。 第三十六章 郑陆无论怎么和他闹脾气,打他骂他,陶承柏都甘之如饴,他喜欢他,就是控制不了那种想尽自己一切所能去疼他宠他的心情。然而现在陶承柏很难过。从未有过的沮丧。他举着电话坐在石阶上,望向远处的几盏路灯,忽然就生出了一些自怜自艾的感觉。 在得知郑陆竟然一声不响就消失就转学的那一刻陶承柏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在心急火燎地往这个地址赶来的路上他急得身上一层层往外冒汗;在无论如何都无法接通他恨不得甩手将手机砸烂的刚才,心口淤塞地他透不过气来。 一路上,他一直都在自动逃避去想这个问题:在郑陆心里,他其实到底算什么? 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是可以保护他宠爱他的哥哥?在完全进入郑陆的那一刻他曾在心底狂喜:终于是我的了,他以为他和郑陆的关系已经是亲密地胜过了这世上的一切人,原来没有,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陶承柏自行发明了一个死胡同,并且钻进去就出不来了:郑陆其实并不是那么在乎他,也不是他以为的那么喜欢自己,和他在一起也许只是打小的习惯。因而从他的世界消失也可以不必打招呼,反正自己总会腆着脸跟上来的。 于是陶承柏此刻便被一种名为患得患失的沮丧情绪魇住了。电话里半响依然是没有声音,他怔怔地收回目光,默默地站了起来,转身看着身后的小院,后面的窗户里隐约透出了一些亮光。其实这到底是不是郑陆的新家他也不能十分确定,郑光辉说了一个地址,他就一路狂奔过来了,天黑路生的,也许找错了也不一定。他坐在不知道是什么人家的门前伤什么心难什么过呢?郑陆此时就在电话彼端他也照样无法得到他的一句话,就算找到了住处又能如何,郑陆也不会理他也不会见他。他的郑陆,发起脾气来总是这样的,不理人。 明明说好了以后不管怎么生气也不会不理他的。 “我走了。”陶承柏颓然呼出了一口气,对着那头几不可闻地说出了这几个字,然后用手指轻轻一点,挂断了电话。他今天从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跑到现在,忽然就觉出了累,身心俱疲的累,又冷又饿。刚才被汗透的衣服如今都冰冷地贴在身上,他不由自主地拢住衣襟,有些筋疲力竭地向前面的黑暗里走去。 这头的郑陆咬断了嘴硬是没有憋出一个字来。陶承柏的那句狠心其实就已经让他心软了,气归气,但是这么些天没见心里肯定还是想的。他跃跃欲试地准备着要先痛快地骂他一顿再说,就等他开口讨饶了,然而屏息静气地等了半天,就在他耐不住性子快要发火的时候却等来了陶承柏有气无力的一句:我走了。 走了?走去哪里?郑陆突然一愣瞪大了眼,瞬间明白过来了,跟着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抓起外套往身上一裹,急匆匆地穿过两进院子就冲出了门。 在门前那条没有路灯的紧窄的水泥路上,两个人因为选了不同的方向,一个向着亮一个向着暗,于是在这个夜晚就这么着一快一慢地背道而驰了。 郑陆自然没有找着人,他出来得匆忙,腿上也只穿着一条睡裤,在寒冷的大街上胡乱跑了一阵,不死心地握着手机站了很久,陶承柏的电话不管怎么打都是已关机。 竟然一转脸就关机了。 郑陆气红了眼,最后冻了个半死,僵手僵脚地爬回被窝里:陶承柏这是发火了,竟然跟他发脾气了。委顿在被子里,郑陆又委屈又伤心,最后哆哆嗦嗦地想:你生气不理我,我也不要理你了。以后都不理你,让你后悔一辈子。 很快便开学了,两人于是各自怀揣着自以为是的悲惨心思开始了没有对方的崭新生活。 郑陆的转学在同学们之间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也不知道是谁得知了事情的内部消息,只稍稍那么一散播,大家反而都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人来跟陶承柏问东问西。 陶承柏表面看起来也和从前没什么大区别,该打球打球该学习学习,只不过突然间就改走忧郁路线了,让亲戚朋友们一时都有点适应不良。陶承柏的郑陆缺乏症具体表现为:不管地点场合,不定时地发呆走神,不定时地无精打采,在病房看到大姨尤其没有精神连招呼都不想打,给姥爷削水果能把手指头割破,早上起得贼早,晚上却开始惯性失眠,打首枪也已经不起作用,撸完了还是睡不着,于是便爬起来强迫自己看书学习,以此打发失眠的时间,以致于后来第一次月考的时候陶承柏轻轻松松地就考了个年级第一名。 陶承柏如此苦撑苦捱地过了大半个月,简直熬到了人比黄花瘦的地步。于此同时,郑陆在新环境里一切都适应良好,他现在才终于了解了蒋培文当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除了用功读书便是帮老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周末陪着老妈到处去看店面,钟玲在锦绣的店面已经转出去了,现在准备在锦莱再开一家。虽然走的时候郑连山硬是把家里的存折给了她,但是以后的路还长着呢,郑陆还要上大学,生活处处都要开销,不做事可不行。 就在郑妈的店铺地址定下来的时候,郑光辉打电话来,说要来接他们娘两个去吃孩子的满月酒。郑妈不愿意见着郑连山,也不用人来接,这天便让郑陆带着一枚小金锁一个人过去了。 锦莱离锦绣实在不算远,坐车的话一个小时而已。 酒席是摆在饭店里的。郑陆先到大伯家尽情摆弄够了大侄子,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和甘小雅一块坐了车往饭店去。 郑陆刚在餐桌上坐下,就听到郑光辉在门口说话的声音:“承柏你怎么才来,人都齐了马上就开席了。郑陆在最里面那桌坐着呢。” 他的耳朵专门对陶承柏的名字敏感似的,屋子里几桌人闹哄哄的,郑光辉的话他竟听得真真的。郑陆在座位上动了动,心里忽然有些紧张。很快的身边的椅子被人拉开了,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一个很不熟悉的身影在旁边坐下了。 不是他!郑陆心里一顿,先是过分明显的失落,接着便是一阵揎拳捋袖的怒气,陶承柏你好样的。郑陆胳膊肘拄着桌子,一手扶住腮帮子,一手操起筷子对着面前一盘“经叼”——经得住筷子叼,就是花生米,豆子之类——就发起火来,别的菜完全不感兴趣,只对这盘菜下手。一口气竟吃了半碟子,手来来回回地不停歇差点叼抽了筋。 开始上热菜了,面前的“经叼”换成了白灼虾,这道菜郑陆是很爱吃的,然而此时并没有一个陶承柏来给他剥虾肉,郑陆越想越气,脑子里单方面跟陶承柏开了战,赌气夹起一个送进嘴里,囫囵嚼了两下,连头带尾巴整个吞了。 好难吃。就在这时,郑陆的两只耳朵忽然竖了起来,自动变成了收集特殊信号的雷达,因为在杯盏交错的杂音里听到了陶承柏说话的声音: “你有没有去看小宝宝?”甘小雅笑眯眯的。 “还没去看,不过买了礼物了。”陶承柏声音不大,不快不慢。 “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我发现,怎么说呢,怎么感觉你精神不太好的样子,高三的学习压力太大了吧,我明天就高三了,想起来……” 甘小雅还在说,然而郑陆全没心思去听她的感想,此时只是非常想转身看一看,陶承柏的精神到底是怎么个不好法。 两个人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而且还是吵架中的状态。他不好肯定是因为自己。然而长久地处在被宠爱的地位的郑陆,此时磨不开脸主动转身去瞧他一眼,只心口不一地咕哝了一句:活该。 “郑陆?”甘小雅此时隔着桌子甜甜地喊了他一声,“你看承柏给毛蛋买的小锁,跟你送的哪个好看?” 你两什么时候变这么亲密了,承柏也是你叫的?才见了几面啊?郑陆虽然心里不爽,面上却不显,自自然然地转了身,目光溜过甘小雅和她手上举着的长盒子,轻飘飘地就瞄到了她旁边的陶承柏身上。 陶承柏靠坐在椅子上,一手搭在桌面上,乍一看上去人仿佛是清减了不少,目光没有表情锥子一样直直盯着他。郑陆顿时被他扎了一个激灵,立即对着他就翻了一个气哼哼的白眼,伶俐地又把身体转了回来。 这下更是吃不好饭了,面前的虾撤掉换上了一条鱼。郑陆又托起来了腮,一边魂不守舍地想着陶承柏都瘦了,一边操起筷子来回夹鱼肉往嘴里送。 然后忽然间发生了一间很悲催的事情,他被一条大鱼刺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