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绥县
赵氏第三任皇帝和慕容家最老的族长神秘会晤后,兰陵发生了一系列大事,不仅是随驾而来的西京官员还是慕容家的人,谁都没想到慕容百代会以血誓效忠于赵,接着慕容德林的孩子回来了,慕容德嘉到手的王位没了,兰陵的军务政务都跟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慕容百代同宋王赵真到底谈了什么?他们都在猜,可谁也猜不透。 现在宋帝王驾已经踏上了幽州的土地,大雪如席,天苍苍,路茫茫。坐在驼车里的皇帝依偎在吼獒十四身上将徐州侯的来信递给同车的豫州侯。‘西京安好,盼君速归’这是最后两句话,也是除了要务外的唯一私话,很熟稔的人才会这么写,在赵节的印象里赵列很少这样表露心迹,这让兄长开始担忧起那些谣言的真实性。赵节从信笺上方看过去,年轻的皇帝靠在华丽的‘靠枕’上,伸出的右手正挑起遮帘向外看去。昏暗的光投在他的脸上,意兴阑珊、漠然、忧郁,眼里的暖光可是思念?在见过慕容百代后皇帝就变得奇怪起来,他仿佛在为什么事犹豫不决,常到深夜不眠,而且不再长篇累牍的给小七写信了,有时甚至让自己和段尧臣代笔……赵节一边揣测原因一边垂眸折好信,他低头看到了新的笔墨纸砚,暗思:既然陛下不再提夜昙惊梦的事,那么我也绝不会多说一句。 “今日便会到翰丘,陛下打算从哪里视察,需要余伯安陪同吗?” “在翰丘不用停直接去绥县,你去让余伯安现在就来。” 赵节应了,他犹豫了一下道:“绥县临近边界,恐不安全。” “让李荣他们做好安防就是了。年前说那里受灾很严重,后来又说安置好了,朕却是不信,这两日看到的也完全不是那回事,你也看到了连柳堡和饮马河灾情都如此严重,善后不过是给了些米盐和每人五十铢,靠近雍州的城镇如此,绥县……朕不看好。” 赵节不再多说行礼退下去准备了,胤禛闭目养神,他想的是余伯安是赵斌的人,之后如何处理比较好,冀州还是离不了他的。 三日后胤禛站在破败的镇子里,疾风卷起雪抽打在每个人的脸上。边外正是暮色时分,几处炊烟袅袅,皇帝的面前站着战战兢兢的守边统领还有几个骨瘦如柴的民众,这已经是绥县最能拿的出手的人了。破烂的棉衣里露出薄薄的棉絮,胤禛上前,从老兵肩上破洞里揪出黄色的絮,厉风吹过,一丝棉絮轻飘飘飞出去,落在余伯安发抖的袍子上。皇帝看着监理了两年幽州政务的代总领狠声道:“钱呢?粮呢?兵呢?这就是你管的幽州?!” 余伯安跪下叩首大哭道:“陛下息怒,臣……实在是这里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雪灾要用,抗突厥要用,官要养,兵要养,百姓也要养啊。臣无用,管不住这里的兵。幽州侯走了后,六个兵营的人,本有三十多万,陛下您调回十万,剩下的二十万就都被图涅利和李荣给分了,他们各自为政,不听调令。臣给二侯爷说了,他忙的很顾不上,只说不听就杀,可怎么杀,臣只带了一万人过来,他们各有十万人啊。陛下治下甚严,当时的局面已经无法……臣不敢说,臣万死!臣万死!” “好一个不敢说!你不敢说,他们就在这里受罪!!陈四,你给他换上百姓的衣服,让他在这里住上两天好好感受一下!感受过了回去受死!” 胤禛拂袖而去,他在一尺多深的雪地上走着,这就是被灾难和战火摧残的绥县!皇帝的满腔怒火逐渐被冷静代替,他注意到百姓都躲在屋里,时不时能看到有人从门窗向外偷看,不晓得的是害怕是奉了命回避。只有胆大的孩子挤成团藏在雪堆后自以为小声的在议论,他们看着吼獒的眼都在发光,有孩子说:皇帝带的是神兽吗?有孩子回:那是自然了,那可是皇帝陛下啊。可他为什么来这里呢?没有人回答了。 城镇不大,天黑前胤禛已经走到了另一头,出了城门是个高地,原本是草场,现在都被白雪覆盖了,代表宋国的旗帜稍了颜色,蔫头耷脑的纠缠成一团垂着,随着风乱转,过了结了冰的额尔朵河就是突厥的地盘了。在苍暮之下的河水太远,只能看到一线微弱的反光,像一道银线缀在天地之间。 “陛下,时日不早,咱们得回翰丘了。”赵节在后面,胤禛转过脸来,风雪中灯火里他的随行臣子皆是一脸的凝重,皇帝看着段尧臣道:“这就是你给朕说的一切皆妥?” 段尧臣跪下羞愧道:“陛下,臣上次来幽州没有好好看过,过于信任余伯安,只听一面之词,实在是愧对这里的百姓,臣……”他说着哽咽了,“还请陛下留臣在这里治理,一定不会再像现在这般,一定不会!” 胤禛不语,待太阳彻底消失,他才转身回到了城里,形同虚设的吊桥升起来,干涸的护城河里是凌乱的兵戈刀枪,在其之下一定是尸骨累累。最后皇帝对赵节道:“你有信心治理好这里吗?” 赵节的眼很亮,他正色道:“自当竭尽全力。” 回翰丘的路上胤禛心情低落,他想回京后一定要尽快处理这里的情况,赵节必须尽快赴任,陵渊和豫州所拟定的人选可信吗?正想着马车忽然停下来,马蹄声急促,不多时赵节要求觐见,未来的幽州总领居然鲜有的出现了紧张神色:“陛下,斥候来报叶尔羌河上的桥被烧毁,河水上的冰也被倒了干草和油正在燃烧。” “是谁?” “臣以为不是图涅利就是李荣。” “要造反吗,哪一个?” “情况不明,待臣……”正说着就又有人来报,说是见到了成群的夜雕从西北而至。胤禛和赵节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突厥人怎么正好这个时候来袭?事情绝不会如此凑巧!来翰丘是胤禛随机的决定,突厥怎么会这么快得了消息?这二人都是冷静果决的,片刻的沉默后胤禛道:“事已至此,你有什么对策?” “绥县安防太差,需尽快突围去寻援军。” “幽州的兵只怕调不动,兰陵可以去。” “现在敌情不明,慕容家不是所有人都感恩陛下的。离幽州最近的驻军在雍州将杖,是小七的人,可以信任。就是路太难走,时间上来不及。其他人能留下,陛下不能待在绥县,臣和秦丰年护送您突围出幽州。” “从绥县到将杖有多远?” “三百五十里,快马来回至少一日。” “十四去呢?” 赵节眼一亮,略一思考道:“好!如此能省半日。绥县的兵有一千三百人,加上十三营的人,两千余人。能一守,以防万一,陛下还是得想办法过了叶尔羌河。” “过了河让自己人杀?” 正说着就听秦丰年在车外道:“余伯安求见。” 马车又折返到了绥县,胤禛站在北部的城楼上看着连成片的火从远处如潮水般涌来,他的心居然是安宁的,这就是看惯了死亡的好处。余伯安的坦白让所有人知道,他们是没有退路的,图涅利早就和突厥勾结,李荣则是作壁上观以求自立为王的机会。桥是余伯安的人配合着毁的,火是图涅利的人放的,这个代总领最终以死谢罪,死前他求胤禛放过被劫持的妻儿老小,若他们已死就请安葬,不论如何一定要杀了图涅利。豫州侯亲手砍了余伯安的头,他似乎一点都不介意这人是赵斌的心腹,也是自己多年的故交。 幽州果然不是善地,入北果然有灾。这一劫避无可避,胤禛隐隐有感觉但他还是来了,现在出事总比守军打开关隘放突厥直入西京的要好,翰丘准备了一场鸿门宴他避过去了,而绥县这一难到底没有躲过去,这将是绮霞岭之战的重演,一样的没有储备,一样的实力悬殊。胤禛不是允禵,身边没有杨明慧,但有赵节、秦丰年和十三营的将士,他很自信在闻尚来之前自己决无理由会死在这里。 十四已经被涂成了黑色,它嗅过出将杖时用的腰牌,带上了皇帝的亲笔御书,悄无声息的向南而去了。另外一支队伍是由陈天河带领的,他们去的方向是兰陵,若能走的出去,慕容家的老鬼和慕容德林必会相助。火光下第一支箭射到了城楼,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攻和守的战役就这样没有气势的打响了。 胤禛被安排在城里条件最好的一间屋子里,土胚房很冷,至少这里的墙和窗都是全活的,一点微弱的油灯下,他沉默听着外面的呼啸和厮杀声,跪坐在旁的秦丰年一直紧握着手里的刀柄。黎明前赵节进来,带着硝烟和血腥气,见了胤禛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在笑,“确认是都斤只图迦。”胤禛愣了,过了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天幸不是耶吉忽律带兵来袭。图迦是小可汗世子,也就是说图涅利投靠的都斤只羯罗,小可汗不仅结交北狄还勾搭到了宋将,其心昭着,耶吉忽律居然没有杀他,这真是件怪事。 胤禛略松了口气,“多少人马?” “一万余,不足一万五。绥县的守兵说这段日子图迦一直在边境骚扰。臣看大约是时间急迫,图涅利第一知会的是离他最近的突厥同盟。” “知道是朕为何不通报小可汗?” “正是知道他才要独占军功,他们人数又占优势,绝不会叫援军。图迦此人最是倨傲,目下无人,好大喜功,也的确骁勇善战,不过可惜遇到我。”赵节自信而笑,胤禛看得出这人很兴奋,他喜欢打仗,即使是两千对一万五也是如此态度。 “那么一切就全权交给你了。” “好。”赵节就这么应了声走了。 胤禛枯坐了很久,这样的夜是睡不着的,他也没有心情和秦丰年交谈。皇帝见屋里墙上挂着一杆胡笛就取下来,擦拭干净,试着吹了下,竟然是好的。音乐声飘忽的响起来,正是当年允禵演奏的破阵子。笛子声细,少了壮阔磅礴,多了凄厉决然。高昂的声线因为愈发嘈杂的声音渐渐听不清了,胤禛闭目吹着,完全不受其扰,秦丰年跪在一边乱跳不安的心就这样安静下来。皇帝的从容感染了他,秦丰年有种奇妙的感觉,不论前有狼后有虎,他们也一定能够脱困。 第四十九章:惨烈 守城战从前夜一直打到天亮,随驾官员陆续来到了皇帝的居所避难,他们待的房屋都被空降的飞石或火箭摧毁了,小小的屋子里挤着那么多人却没有人敢出声,害怕的也只是瑟瑟发抖,坚强的都目不斜视的看着窗外。渐渐的窗外有了乳白色的光,又过了不知多久这些光变的透亮起来,随着油料燃烧的浓重气味传来,所有人开始不安,胤禛刚起身就听轰的一声巨响,大地在震颤,屋子晃了几晃终于撑不住塌了,尖叫惨叫痛呼和崩塌声同时响起。 秦丰年手疾眼快护住皇帝滚到墙角的柜子旁,土胚石块密集的砸下来,这一切的发生都是瞬间,灰尘硝烟中胤禛目不能视物,呛得无法呼吸,左腿又剧痛,等能看清了他发现压住自己的秦丰年背上抗着一截木梁,侍卫的脸早已尘土满面,看不出表情。 “陛下?” 胤禛拨开他身上的石块,“你怎么样,背伤的厉害吗?” “臣没事。”说着秦丰年小心起身,托着木梁又去扶胤禛。皇帝从土堆石块里爬出来,脚刚挨地就痛的吸了口气,秦丰年轻轻放下木梁立即背着胤禛出了废墟,躲到一口废井后面,在检查过伤情后秦丰年寻来两根木条把胤禛的左腿固定好,皇帝无暇去管伤情,展目看去,天光大亮一切都清晰可见,他看到冲天的火焰,不知什么时候城门内出现了个大坑,坑里都是油,黑色的油,在欲境人们将它们叫做石油,沸腾的油里煎熬着无数的人,已经看不出是突厥人还是宋人。四面城墙尚好,突厥人来的急没有带攻城装备,绥县虽然设施极差,还遭遇了雪灾,怎么说也是边塞,守城的滚木礌石箭弩槊戟都还有存储,虽然大部分都不耐用,好歹能抵御一段时间。 段尧臣不知从什么地方爬过来,二品文臣一脸的黑,从头到脚看不出来衣服的本色,“陛下,您受伤啦!可要紧?” “朕没事,你怎么样?” 胤禛此时并不比段尧臣好到哪里去,虽然灰头土脸但气度半点没变,段尧臣见皇帝如此大为钦佩,他是真的被骇住了。文官不知战争的残酷,他们只看得到耗费巨大的物资供应,也只会鄙夷武将的粗鲁。再也没有什么比现身说法更能让段尧臣看清楚战争的意义,为了保家卫国,为了苟且活命,什么都显的微不足道。 “杨子玉和方程死了。一个被射死,一个被砸死了,来之前臣还说子玉太胖,可以少带些衣物御寒,刚才他死了,连一句遗言也没有交待。”胤禛看到对面的文臣用不雅的姿态席地而坐,他的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白色的蜿蜒的痕迹,“昨天方程在看过绥县的惨状后还发誓要回去详查军饷的流向,刚才他没能逃出屋子,脑袋被砸扁了……”段尧臣说不下去了,他凝望着城楼上那点红色,哽咽道:“我们都要靠赵节将军了,陛下,您说,不到两千人还能扛多久,援兵什么时候会到,是不是坚持不下去就要死了?宋国怎么办!!” 胤禛撑着他的肩站起来,秦丰年忙护在他身前,皇帝俯视着他的臣子,“这场仗我们一定会赢,你要有信心。对豫州侯,对朕,还有对你自己,你说过要去改变幽州,我也发过誓要南北统一,绥县才是第一步,我们一定能跨过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义在我们这边,突厥必败!” “陛下您说的对,我们一定能胜!”段尧臣怔忪了一会儿又激动起来,他抓起一把雪往脸上搓了搓,揉出两块好笑的白来。“臣去那边帮忙治疗!” 胤禛目送段尧臣的离去,侧头看着总领道:“丰年,扶朕去城楼,朕要去看看。” 皇帝腿伤的不轻,秦丰年背着他上了城楼。一上来胤禛便要求自己行走,秦丰年不能抗命只能扶着他,皇帝瘸着走向督战的豫州侯,守城的将士和百姓见到皇帝居然上来都有些呆怔,也忘了行礼也忘了去抵御,直到飞来的箭簇被秦丰年空手捉住,就在距离皇帝半尺处,这时众人才又开始动起来。 “这里危险。”紫衫红袍的将领陈述事实,胤禛并不为所动,赵节知道他的想法,也没有劝他下去躲避,上位者的身体力行和鼓励在战场上更能赋予人信心! “如何了。”胤禛扶着城垛往下看,尸体,鲜血,箭簇,战马,异服的突厥人,一片混乱,他看不出情况来。 “图迦急了,他们带的箭快要用完了。打了这么久,突袭已经不奏效,大约围住陛下的事应该传遍沙漠了。” “耶吉忽律会来吗?” “若我是他会来。可那人多疑的很,也许会担心是小可汗或是宋人的陷阱也不一定。” “怎么想起用石油的?” “石油?陛下说的是黑油?林少白无意间发现的,说是一口井在落了火箭后开始着火,我知道北地多黑油,便想到可以利用这东西,于是佯作城破诱了一半的敌军,然后关门烧狗。可惜只进来了一半。” “我们的人还有多少。” “也差不多一半。” 正说话胤禛只觉头上有疾风,赵节和秦丰年同时出手,他还没反应就被热血浇了一头,定睛去看,侍卫和将军一手提着半只夜雕!那么大的凶禽竟然就一下被他们给活撕了!呼哨啼鸣声在头上响起,胤禛抬头就见十来只雕蠢蠢欲动的想要袭击。 “好畜生!!”赵节扔了死雕,从副将手里拿过强弓,又从身后抽出三支箭,搭箭开弓齐射,三只鹰哀鸣着坠落,与此同时,秦丰年跳到了城垛上,他拿了一杆长枪,手臂一挥投掷出去,胤禛扶着城墙看去,但见银光闪过,突厥的军旗应声而倒。城上欢呼,城下的突厥人骚动,就像被沸腾起来的池水,秦丰年刚跳下来就觉得有杀气,转身避过,利箭擦着后腰飞过去,直接钉入了城墙,接着是第二箭第三箭,箭箭射的是要害,目标正是他们三人。赵节去挡,秦丰年护着胤禛退,怎奈他伤了腿,行动不便,就这么一顿,他看到一支箭射穿了赵节的肩,力道不减直击秦丰年的后心,侍卫知道箭来却不避只是护主,胤禛不作他想伸手擒箭,他的腕力和手法不能同秦丰年相比,刚一握住就觉得手心剧痛只想松手,但关键时候还是咬牙坚持住了,箭尖因此只刺进了秦丰年体内少许。 “陛下?!”两声惊呼同时响起,赵节也顾不得伤忙上前来探看。但见皇帝右手紧紧攥着箭,血流如注,右臂抖得厉害,秦丰年低头去抽箭,赵节制止,他半跪下来,慢慢掰开胤禛的手指,极轻的拿下箭来,一见伤口见骨,赵节和秦丰年的均都变色,前者握着带血的剑一身杀气散开,秦丰年攥紧了手,“陛下……”手上的伤虽痛还能忍住,胤禛却忍不住气血震荡引起的心悸,他想压却压不住,连着呛出了好几口血,秦丰年大惊,忙用手抵住皇帝后背,用内力去归顺气血。赵节转身回到了城头,副将从未见他有如此神色,不由低声道:“侯爷,您……”赵节再次弯弓搭箭,用的正是方才伤了胤禛的那箭,黑色的义肢撑着弓身发出幽幽的光,他提气大喝声,“方才谁射的箭?” 楼下一人跨着白马出列,正是都斤只图迦,他亦是灰血满身,神态自傲,图迦仰头大笑道:“哈哈,箭是本王射的。赵节,早就听过你的大名,如今看也不过……”他话音未落只觉有黑光袭来,突厥王庭御制箭簇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过来,如此远的距离本无可能要人性命,但是这箭速完全不是想象中的,饶是图迦也避无可避,一箭穿心,碎了护心镜射入心脏让他连着吐血,翻身摔下马来。 主帅坠马,下面的突厥人更乱了。城楼上赵节的情况也不怎么好,这一箭用尽了他的内力,赵节熬了一日一夜又受伤,他虚脱的要倒但听到士兵百姓的欢呼声硬是撑住了。胤禛靠在秦丰年的怀里注视着赵节的背影,肩上的血已经染红了后背,“赵节。”他喃喃说着,豫州侯回头,他们都是一样的面无血色,交汇的眼神里都是坚定。 “丰年,扶朕起来。”秦丰年忍了忍没有开口相劝,他小意的扶着皇帝,欢呼的人们见皇帝再次站起来,又和豫州侯并肩而立城头,就像是被某种气场压住了声,又似血液里被注入了什么东西,一个个都热血沸腾起来,不知谁带头喊道:“宋国必胜,宋国必胜!!”城楼上的人在喊,这喊声渐渐连成了片,整个绥县都在喊。 夜再次降临,激烈的战斗渐渐平息,也许是因为突厥人伤了主帅,箭矢也已经用尽,他们不再攻城也不撤退,看安营扎寨的模样就是要困死宋人。援军不知何时能来,绥县的粮食连一日供应都不够,而突厥的支援却随时会到,若耶吉忽律或是都斤只羯罗带着主力来了,形式就十分堪忧了。这些还不是赵节最担忧的事,他更担心的是皇帝。在草草换药重新包扎了伤口后,豫州侯来到了临时拼搭起来的棚子里,伤势饥饿和寒冷让皇帝发起了烧,他被大氅包裹着,躺在破絮和干草上,睁着眼强自保持清醒。秦丰年和段尧臣跪在旁边伺候着,见赵节来,胤禛撑着坐起来,“怎么样?” “不攻城了,他们在等。” “粮食?” 赵节想了想还是说了实情,“最多一日。”胤禛的脸颊更红了,他捂着胸口急喘起来,秦丰年立即用内力助他,赵节上前搭着脉皱眉道:“陛下,暂时无战,您先休息吧。” 胤禛反握住赵节的手,“你呢?伤势如何?” “不碍事。” “你也去休息。这么多人都指望你了,你要是倒下……” 赵节摇头,正容道:“臣不要紧,您放心,要是倒下,我赵节也是最后一个。” 胤禛凝视他,放开手,向后躺倒,秦丰年小心的扶着慢慢放平了他,胤禛撑的太久他的视线模糊意识开始不清,只觉得燥热痛楚,他试图揭开裹着自己的大氅,挣扎了几次都不行,于是这么热下去。又过了不知多少时间胤禛开始觉得冷,寒冷之极,晕晕沉沉的似乎有人扶自己起来喝什么东西,结果全吐了,吐了倒也清醒了些,就见到段尧臣红肿的眼睛还有一身的秽物,秦丰年手里端的是稀粥。“陛下。” “赵节呢?” “侯爷在御敌,突厥人开始攻城了。” “什么时候了。” “这是第四日了。” “还有吃的吗?” “……” “援军呢?” “有探子回禀说叶尔羌河对岸打起来了,不知是谁的人。” “他们……”正说着就听巨大的撞击声音传来,接着有人喊,“好多人!快守住!” 又有惊恐的声音道:“啊!是小可汗来了!!” “是都只斤羯罗!!” 段尧臣的脸色煞白,秦丰年起身拔出了刀,胤禛轻哼了声,“果然来了,那就看天命归谁吧!”他撑着坐起来,就手拿过靠放着的剑扔给了段尧臣,秦丰年重新给皇帝了一柄刀。沉默里段尧臣在颤抖,不知哪一处的城门被撞开了,轰然而倒的声音很清楚,呼啸声如潮水般涌了进来,他突然道:“我来换陛下的衣服诱敌!” 胤禛看了他一眼,“朕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他平静了一下心情,扯下一块布,捡了根碳条在上面写了些字,折好后递给了秦丰年,“护不住我不要强撑,不要自杀,赶紧回西京,把这个交给徐州侯和英国公。记住,只能给这两个人!” “陛下。”秦丰年的声音哽咽着,他跪下接过布条贴身藏好。“臣遵旨!” 第五十章:云城 突厥进城,短兵相接,马蹄凌乱,浓烟蔽日。一城的乱章里胤禛被秦丰年护着转移,混乱中他们和原本跟随着的官员们失散,十三营剩余的人也都不晓得被冲散到了哪里,谁也没有时间寻找谁,绥县的西大门涌挤的都是人,君臣二人出不去折身又向东而去。胤禛伏在秦丰年的背上远远看到都只斤羯罗,和他交手的正是赵节,乌黑的金属义肢在冬日阳光下十分显着。皇帝并没有能看多久,迎面冲来了一队骑兵,带头的挥着马刀猫着腰对他们砍过来!秦丰年大喝一声举刀相迎,竟然连兵器带人一起砍成了两端,血喷了他一身!似乎是被震住了,跟在后面的人马都畏惧的缓了缓,接着又是怪吼四起,敌军围着一起冲过来!不知杀了多少人,也不知秦丰年身上落下多少伤,胤禛只觉得到处都是血,闻到的、嘴里的,奔跑的颠簸让他作呕。皇帝知道这样下去是撑不久的,他喘息着喊道:“放朕下来,你冲出去!” 秦丰年不应,他搂紧了皇帝的腿弯向东门狂奔而去。穿过人群和战马,黑色的铁箭破风而来,秦丰年察觉向后猛仰,突然改了姿势胤禛猝不及防,手松开人摔在地,当他从雪地上爬起来就看到一个突厥人如鹰似地纵身飞下马,大叫着举弯刀砍向秦丰年,两刀相撞火花四溅!皇帝认得他,这人是都斤只图迦!突厥世子说着听不懂的话,语气凶狠,频频看向宋帝,细长的眼里杀气毕现! 胤禛撑着站起来,一瘸一拐的找地方躲避,他惯用右手,手上虽有伤也不得不忍痛持刀相斗,好在皇帝这些年没有落下武术练习,指点他的又都是高手,对付起寻常士兵绰绰有余!挪到某个民宅门口,胤禛实在受不住腿痛跌倒在地,他背靠土墙,左右手都拿着兵器,有人敢上前他就奋力搏杀,一时间那些兵卒不能近身。 都只斤图迦被秦丰年相阻,无论他多努力终究是过不去,眼见宋帝在前方就是杀不了世子急躁不已,他不想让旁人落下这么大的军功故此没有叫援手,只是一刀狠似一刀的狂砍,秦丰年也急,他恨不得立刻护在皇帝左右,这下手就招招往毙命的打,半点没有给对手留活路。图迦作战英勇也通谋略,可是在武学造诣上比起秦丰年就差的太多,何况他胸口中箭内伤未愈,五十余招后就落了下风,他见不能亲杀赵真,自己又险象环生,到底还是惜命便大喊起来,不用翻译秦丰年也知道他喊的是什么!只喊叫了两声如水的突厥人就涌了过来,下一刻随着一声怒吼,突厥世子就被一刀砍在腰上,这一下用力之猛砍穿重甲带着骨肉直将身子断了一半!刀一抽离,血喷涌而出,接着内脏也滑落出来,进攻的士兵呆了,图迦也愣了,他忘记了疼痛,低头看伤,手里捧着自己的肠子呆看着,然后才觉得剧痛,惨呼一声倒地翻滚。 还未等秦丰年来到土屋前就听到震天的巨响,整个大地在颤抖,不知跌倒了多少没有防备的人,侍卫长全力斩了图迦,此刻用刀撑住才没有栽倒,再去看皇帝却是垂着头一动不动,手里的刀穿过身上趴着的突厥人,秦丰年大急大惊大慌,又是大震动,这次声音就在东门外,他回头便见被炸飞的无数残肢碎肉在空中,接着就见到了红袍玄铠的骑兵冲进来,宋国的军旗猎猎飞舞。秦丰年顾不得兴奋,只是向皇帝踉跄而去,才走两步就觉得背后有杀气,他已经没有力气相抗,也不顾回头。所以不知东门有人开弓拉箭,突袭自己的突厥人捂着咽喉,箭簇穿过了他的喉咙,射箭之人正是徐州侯赵列! 绥县之战二十七日后,幽州翰丘总领府。 宋帝靠坐在榻上,他脸色苍白,消瘦憔悴,盖着厚厚的毛毯,身上还裹着白色貂毛的氅衣。皇帝在看奏折,神色严肃,同样严肃的是跪坐在下方的一干臣子。“到底是让李荣跑了啊。带着朕的五万人!”胤禛放下折子,他的声音暗哑,语气十分凌厉。“该说慕容误事,还是该说整个幽州的官员失职!” 佝偻着背的段尧臣道:“论第一失职该当是余伯安,冀州侯也有连带责任。”红衣文臣头上裹着纱布,他在那场惨烈的战斗中幸存下来,除了一身的伤还失去了一只左耳。 胤禛瞟了眼赵节,新任幽州总领挺直着背,眼神淡然,一点都看不出正身受重伤,见皇帝看自己就轻声道:“冀州多事,彼时委任赵斌为幽州代领就不妥,他的事务太过繁忙,又耽于平叛荆人作乱,还得兼顾台州。余伯安是其家臣,对赵斌最是忠心,但因被图涅利胁迫才铸下大错,论处罚他已经身死,家人也被图涅利所害,五服内现又全部入狱,对他再不能有什么惩罚。至于冀州侯,赵斌在,冀州安,若在这时严惩,只恐生出大变。” 赵节说的是实话,当初坚持委任赵斌的可是皇帝!谁也不敢这么说,只有赵节敢,文武大臣知道他立下大功正被赵真宠信,不过这样不留面子的争辩却不知会不会惹恼皇帝。胤禛对此不做评论,他指着奏折又看向慕容极道:“守灌阳的是慕容德嘉,那里的地势如何你我都清楚,怎么就能让李荣过去了?还不知去追击,任由其进入北狄的境内,这到底是指挥不当还是有意为之!慕容德林在东面追击图涅利,能把他追到魍因峡谷死守,最终消灭之,给朕带回来五万人,慕容德嘉居然能给朕丢了五万人,五万人啊!朕看他是想跟着李荣一起降北狄吧!” 慕容极是慕容德林和慕容德嘉的父亲,闻言自然是大恐,连连叩首道:“陛下息怒,德嘉不善征战,他,他定是指挥不当,绝无私放李荣的可能,望陛下明察!!” 中州有多缺人谁都知道,这是五万人啊,胤禛焉能不怒!他一动怒就气息不稳,赵节见他不对忙道:“陛下,请勿动怒!” 胤禛缓了半天,这才疲惫道:“赵节,你去给朕查清楚这件事,按律论处,有功嘉奖,有罪则罚,当斩者不论官职不论爵位,一视同仁!” 赵节应了,皇帝又道:“徐州侯到哪里了?战况又如何?” 将杖守备关山道:“时间急迫,一直未有具体消息,今早探子回报说五日前徐州侯攻占了云城。” “啊?!这么好的消息怎么不……”胤禛本想质问怎么不及时回报,突然就想到自己今日一天都昏昏沉沉的,也就两个时辰前才稍好些,发热不那么严重了,于是才聚集众人会面,得到这等好消息他难掩兴奋道:“好!好!等他回来,让他直接见朕。不论什么时候。” 且说绥县之战胤禛受了不轻的内伤,获救后就一直重病,严重到不能回京。待他有意识能同人交谈已经是十日后了,那时他才知道当日情形。吼獒十四一路艰辛来到将杖,只把四蹄跑的血肉模糊,皇帝出关时守备关山见过吼獒,突见此物再见印信自然大惊,他一边召集人马一边遣快马往西京送消息,当快赶到绥县时关山受到了图涅利的阻挡,两万人无法突破阻挡,一直过不了叶尔羌河,大急时西京五万援军到。赵列先带着一千羽林卫突击,用威力巨大的火药硬是过了河,又用这神奇的东西炸乱了突厥人的军心,都只斤羯罗从未见过这么大杀伤力的武器,加之得到爱子图迦身死的消息,他心中痛极顾不得去杀皇帝,只得带着儿子的尸首和兵马撤出了绥县。赵列奉命一直追杀了下去,将羯罗打回到漠北。同时陈天河等人中途遇到慕容德林率军勤王,他们和将杖守备一起夹击图涅利,直至追到魍因峡谷杀之。 胤禛和允祥在绥县匆匆一见,一别已经近一个月,皇帝此刻回想不起当日同他说了什么,只记得拽紧袖子的手,只记得那双眼,没想到他的十三郎竟只带着两万人就杀的羯罗让出了云城!会议结束,胤禛遣退了群臣后仍旧难抑激动,他取过枕边胡笛,内伤未愈是吹不得的,他只能抚摸着笛身轻轻自语道:“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祥弟……如此大功该怎么赏呢?” 胤禛出了会儿神又开始发热,他难耐的躺下,半梦半醒间似乎看到了黄沙上夕阳下的那座古城,允祥正站在城头,背后是大旗翻卷,残霞铺陈,胤禛就在他身边陪着一起看大漠萧瑟尸横遍野,风声里允祥诵道:铁马踏沙关山度,云城破冰起萧索;长驱胡虏洒碧血,朽骨枯河寒鸦渡。 皇帝在翰丘又待了近一个月,终于等到徐州侯回归,这次大胜允祥带回来了云城郡守的人头还有五千俘虏七百战马,如此大胜在雍朝天保四年后再无有过!皇帝看到满面风尘的徐州侯,他忘了身份忘了腿伤跳下榻,一瘸一拐的上前扶住对方的手臂激动不已。对于允祥而言绥县当日一幕他永生难忘!满城血色,硝烟四起,胤禛坐靠在土墙那里,垂着头,允祥一刹那以为再一次失去了,他下马的时候腿都在软,推开突厥人的尸体后竟不敢动,只是攥紧了对方的袖子。突然胤禛抬头,看过来的眼里先是茫然再就是欣喜激动,他抬手抚上允祥的脸:“祥弟,你来了啊,我就知道……啊,哭什么呢,我没有事,就是太累了。不要错过机会,这真是个好机会,去帮赵节,去杀了他们,为我去杀了他们。” 这是皇帝的口谕,是四哥的希望,他是一定要去做的,在和赵节以及一干将领商量过后,又给十二人的军医小组再三叮嘱后,徐州侯真就亲率军队去直捣云城了!可是现在,允祥见到胤禛的模样,他后悔了。其实从出云城听说了皇帝的情况后他就已经后悔了,万一不能再见……必要以死谢罪!心乱如麻的允祥感觉到了对方肌肤的温度是不正常的热,他的腿瘸着,憔悴的这么厉害,允祥后怕又庆幸,突然的他又觉得不后悔,四哥多么高兴,云城大捷这份礼物让他如此快乐,所以这是值得的!复杂心情之下允祥的眼泪流下来,他此刻有千言万语又有万分怜惜柔情却只能够用恭敬来遮掩,这里有那么多双眼睛,他们的谣言够多了,多到已经伤了人,允祥没有起身而是恭敬的叩首,又恭敬的说:“臣赵列幸不辱命。” 第五十一章:娇娘 在徐州侯得胜回翰丘后不久宋帝率军回京。绥县之战和云城大捷给中州带来的意义是深远的。初时宋人因雍帝好战善攻而在中州得下骁勇敢死之名,不论后楚、突厥皆畏之不敢犯境,但随着文帝继位、突厥北狄日益强盛这名声就被取代了,等到赵真继位六年宋在他国眼里已成了猎物。列强蠢蠢欲动之际,这两场战争的结果和过程都让各国震惊,更重要的是宋国有了秘密武器的消息被传出,大国小国的暗探都将这个震慑了突厥人的东西形容的万分可怕。其实这只是不完全成功的雷弹,允祥为救胤禛提前使用了,若要是外人知道这东西的真正威力只怕真的会日日噩梦。 这时宋帝一行人过了饮马河又翻过将杖那座不甚高的山,雍州境内气候和北地相比已经大不相同,暮春的温暖足以让人换下裘服棉装,只是在郊外山峰的夹道里早晚温差极大,换衣麻烦众人只好还是穿着夹衣,只盼快些回到西京。天不遂人愿,眼见出了不足五十里的幽谷就是大路,再走上七、八日就能到达京城,偏偏这时就下起了雨。春季山里多雨也正常,但这么大的雨却是少见,滑坡让这支凯旋的队伍还受到了不小的损失,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只得寻地势高的山岩地暂避,虽在幽州留下五万人,在将杖留了三万人,可还是有四万人呢!只得打乱了分散开安营扎寨。 胤禛所住是赵节和允祥千挑万选的安全所在,位置很高,山风凌冽的紧,皇帝大部分时间只能呆在行帐里,翻翻书,下下棋,和伤势同样未愈的吼獒十四戏耍一下,他的手伤的厉害,写东西都是让允祥代笔,日子过的颇无趣。 这日一早皇帝从潮气里醒来,难得的没有听到雨敲油布的声音,他心里一喜立即翻身起床。秦丰年助胤禛洗漱完毕后,他披着厚重的大氅带着侍卫就出了帐。果然没有下雨,这可是个好兆头,就是不晓得雾气什么时候才会散尽。胤禛在空地上慢慢走着,空气里有杜鹃花的香气,还有山鸟的鸣叫,他只能看到半丈以内的景物,秦丰年怕地滑雾重伤了皇帝,就劝他快些回帐,胤禛在榻上躺了太久,又被雨拘住数日,好不容易能出来走走他才不理会侍卫的话,就这么继续走着。 山风吹过处雾如舞娘的水袖妖娆的荡了荡,然后胤禛看到了一丛花,长颈碧叶红花白蕊,就那么俏生生的长在黑色的石岩夹缝中,因有些像曼陀罗他一下就看住了,情不自禁走过去弯腰去嗅,和地府的花不同,红花有清雅的香,沁人心脾,胤禛见之甚喜折了一束,捧在眼前细细赏玩。 紧跟其后的秦丰年看的有些心惊,皇帝生的好他是知道的,平日赵真不苟言笑,侍卫对他只有敬服之心,绝无非分之念,可如今眼前这景象未免有些太美,雾气里的红黑白就像一幅水墨画。秦丰年是武人,不懂诗词歌赋,可此刻他想的是徐州侯、幽州侯或者段尧臣这样的人在此才对,他们一定会用很合适的话来形容,而不是像自己这样傻看着暗想很美。听到秦丰年的叹息,胤禛回头看他,“你不用这样,朕再走走就回去。”侍卫讷讷的应了,之后再也不说话。胤禛闲转到觉得冷这才返回了行帐,门口护卫禀报说幽州侯留话:明日必天晴,可以启程,他们都在做准备便暂时不来请见皇上了。 胤禛闻言大喜,他太想回西京,虽有杨明慧坐镇他仍旧不安心,不安心政务,不安心允禵在西南的情况,更不安心的是夜昙惊梦,这么久了胤禛一直没有询问过允祥,甚至一点相关都未试探,这件事处理不好伤的可不是一人!胤禛知道自己在畏惧什么,可到底是要面对的啊。现在的行帐难得没有跪着一地的人在商量国事,恢复了皇帝喜欢的静谧,可有这样戳心的愁事他就坐立不安起来。腿还是没有全好,走路多了就会痛,最后胤禛不得不停下踱步,浓郁的花香里他注意到案上散乱放着的红花,还有自己衣襟袖子上沾的花粉和味道,胤禛腾出笔筒,倒了些水将这束花放了进去。 做好这些皇帝无事,盘膝而坐凝望红花愣了好一会儿神,这才取出纸,慢慢砚了墨,左手执笔开始写字,写了一会儿他觉得难看的不入眼,心浮气躁的揉了,重写到一半他觉得渴,喝了水更渴,反复了几次突然的就有了欲望。这是没有过的事,胤禛修身养性身体又不好,有念头总能很快的压制下去,可现在却是不能,难道是太久没有房事的缘故?胤禛正觉得尴尬,偏偏这时帐外秦丰年的声音响起:“见过侯爷。” 然后就是赵节的声音:“陛下可在休息?” “应该没有。陛下散步回来没有说要安寝,这会儿大约是在看书。” 允祥的声音:“陛下身体不好你怎么让他出去了?” “陛下也是待的太久了。好了,你去通传一下吧。” 若放在平日胤禛一定会立即召见他们,可现在这样……还没想好该如何拒绝,秦丰年在帐门前道:“陛下,幽州侯和徐州侯觐见。” 他暗叹一声,努力平静着情绪道:“传。” 赵节和允祥来见皇帝说的是各路人马准备的情况,他们都是言简意赅的人,叙述过程并不长,可胤禛却觉得时间长的让人烦躁,特别是他还觉得允祥今日穿太招摇,红色武将常服,紫色的花纹,短绒装饰,丰神俊逸到让他居然起了臆想!实在是忍无可忍,他突然就打断了这两人的话,垂眸看着案几,冷声道:“好了,朕已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赵节允祥愕然,互相看了看,前者小意道:“陛下,您怎么了?” “朕……哦,这件事你们全权负责就是了,不必说的这么详细,快下去吧。朕还有……还有事要处理。” 皇帝已经这么说了,臣子自然得告退,只是允祥在出帐时又多看了几眼案几上的红花,心里疑惑怎么瞧着眼熟,胤禛见他踟蹰就又立刻催促他们快去准备。终于四下无人,帐内恢复了安静,胤禛这才松了口气,他撑着起身步履踉跄的转到屏风后的榻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进了亵裤,他的右手握紧就觉得痛且僵,无法只好换左手,用不习惯的手也不能阻止欢愉。胤禛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人不是后宫妃嫔而是允祥,只是凭空的想就让他激动,藏在心底深处背德的刺激让快感是那么鲜明,臆想里的人一会儿是前世围场纵马的少年,一会儿又是今生宣室光影里的王侯,在那一刻来临时胤禛不自主低声唤道:祥。 宣泄后的胤禛茫然的躺着,抽出手后黏腻的感觉太糟糕,方才的臆想又让他羞耻到了极点,胤禛觉得整颗心都被沉重的巨石压住了,他拭净了手努力克制着不去想那个人,可让皇帝吃惊的是明明已经在思考如何治理幽州,欲望突然又来了,来的是那么突然和汹涌澎湃,他终于觉得不对,门外有秦丰年和禁卫军,难道去让他们传军医?自尊让皇帝决定自己解决,他再次把手伸进去安慰涨痛的地方。左手不便,又被亵裤挡的碍事,索性褪去了,此刻的胤禛只有一个念头:快些结束吧。正在他投入的时候却听到了另外的声音,也是呼吸,同样那么急促,胤禛大惊,他扯过毯子来遮挡,回头就看到屏风印出人影,“谁!”皇帝又惊又怒,可还不得不压低声音呵斥,停了会儿那边的人哑声道:“四哥。” 一刹那胤禛居然没有反应过来,等确定是允祥的声音后,血一下子涌上脸,燥热全身,“你,你……”他磕磕绊绊的说:“你怎么进来的,出去!” 允祥亦是语无伦次:“我来拿花,那个不对,我想起来了……我怕你……花……是红娇娘,有……我怕你……四哥。”最后这声四哥是打着颤唤的,胤禛听到这声音心里一荡,毯内的反应让他难耐,只怕开口不稳让他听出端倪,就轻轻嗯了声。然后他看到屏风后的人动了,允祥从后面绕了进来!胤禛不知该做何反应,雨后的天阴沉,屏风挡着亮,他又逆着光,完全看不清对方的神色。胤禛低头攥紧了毯子,情欲的味道那么明显,思及方才的臆想他内心羞愧,只能努力做出淡然的模样,“哦,原来是花有问题,你,你去扔了它吧,这里我自己能处理。” 胤禛没有听到离去的脚步声,只有愈发粗重的呼吸,是自己的也是允祥的,“我帮你。”这么怪的声调!!胤禛猛然抬头,喝道:“出去!不要让我再难堪了!”对方显然没有被威吓住,他轻飘飘的说:“四哥的手不方便。” “你!”胤禛羞恼尴尬又难耐的紧,可当着那人的面怎么能伸进去!允祥不请自坐,胤禛侧头直面他的脸,也红着,俊秀的眼里全是痴迷诱惑,只一眼胤禛便不敢去看!他还在想说什么才能让对方离去,就被允祥拦在怀里,手探进了毯子,轻而易举的握住了要害,胤禛啊了声,身子发软靠倒,“允祥!”虚弱的去推,哪里能推的动!闻着对方的味道,下面又被快慢轻重合适的伺候着,胤禛再也受不住,自控和道德的防线就那么垮塌了! 他松开手,闭着眼,依偎着,将呻吟咽回去,毯子被蹬掉了,腿重新裸露在潮湿微寒里,可胤禛不觉得冷,浑身的血就像在燃烧,亲眼看到自己屈起分开的腿,还有随着那只手的动作带来的结果,他的心疯狂的跳着,等手掌制造出湿润的声音,他恢复了些许理智,挣扎了几下就又被压了回去。很想吻,很想要更多,失控的胤禛扭过来翻身压住允祥去吻他,对方没有犹豫的回吻,另一手探进衣内去抚摸,有着茧子的手掌抚过肌肤让胤禛起了颤栗,他也去抚摸,激动和紧张让胤禛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是抖的,加之腿伤未愈,只跪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住。胤禛还在调整姿势允祥翻身又将他压到身下,隔着衣物明显的能感到对方的反应时胤禛伸手想探进去,允祥一把压住,气息不稳道:“四哥。”胤禛看进他的眼里,你在克制什么?这时快感将至,胤禛顾不得其他,他的眼神变的迷离,绷紧了身体,撑不住似地闭上了眼睛,待高朝终于到来,胤禛咬着唇硬忍住没有出声,他觉得再也没有比此刻更美好的了,心像烟花似地炸开了,即使闭目也能看到满世界的五彩斑斓。 第五十二章:迷乱 烟花逐渐散去,疲惫袭身,胤禛还在回味方才的快乐就感到被吻了,吻是湿润的,气息是炽热的,擦过唇,向下是颈和锁骨,轻轻的咬着吻着,存着怜惜还有试探。胤禛没有阻止甚至没有睁眼,任对方为所欲为。 默许让允祥有勇气去解对方的衣服,下方坦陈的不是柔弱少年而是有精悍躯体的青年,他的肌肤洁白,细腻之下是紧致的肌理,因为重病整个躯体都消瘦了许多,光线微弱,新的旧的伤痕看不清楚,在抚摸下却是能感触到,也能感触到肌肉之下的骨骼轮廓。允祥清楚的知道他是谁,这人的肉体是自己的侄儿,灵魂则是兄长,从前世开始背德的种子已经种下,这世在一朵花的引诱下发出了芽,快速的成长为另一朵妖艳的红娇娘,让人下身勃发,两世无论是谁都不能如此诱惑他。被诱惑的男人正用感性原始的方式去舔舐和挑逗,让他的欲望重新觉醒,拒绝的手不能阻止允祥,他甚至刻意在催化,抚摸吮吸让它变的坚硬起来。不出所料他看到了握紧的手和克制的神态,允祥恶意的想去打破这人的自我禁锢,没多久他如愿以偿的听到了被自己束缚而不得发泄的结果,他在恳请,颤抖着声音带着乞求的说:“别这样。”允祥从来不会拒绝胤禛的请求,所以他成为他的肱骨之臣,他替他杀敌夺城,这次更会满足他的需要,只是这次的需要是双方的。允祥重新去吻微启的唇,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他哑着声道:“四哥说不知道如何封赏……我今日就要讨这个赏,您可愿意给?” 望过来的眼含着期盼,胤禛知道他要什么,虽然将要发生的行为既耻辱又痛苦可他不忍拒绝,胤禛能为这个人付出一切,也只有这个人能让自己放下高傲自尊忘了道德伦常,他依旧沉默,揽住对方的颈去吻。缠绵的亲吻里允祥将手指伸了进去,能感觉胤禛僵硬的同时又在努力放松,他不急不徐的由浅及深,温柔又坚定。 为避免疼痛被开拓者将腿打的更开,胤禛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为一个人放弃尊严至此:只要他想要的就会给与,即使是这般难堪无耻。难受的感觉逐渐消失,前面的萎靡又挺立起来,有技巧的按压抚摸比催情的花更让人情动,他感到增加了手指却没有痛楚,满涨感让他有无法言说的感觉,他撑起身看着允祥,见到了自己的反应同时也看到允祥下身明显的变化。两人的目光对视,允祥突然就抽出了手指,他搂紧胤禛去深吻,很快两个人之间就没有布料的阻碍,肉体直接的摩擦和刺激任意志再坚强的人也受不了。允祥将欲望抵了进去,就像方才那样又浅及深,慢慢接触那个让兄长颤抖的地方,“胤禛。”他呢喃的唤出在梦里才敢说出的名字。胤禛觉得痛,再温柔小意还是伤到了,可听到这样的声音,这样被拥有着心是柔软温暖的,当勃起的地方再次被握住,快感之下他抛下了一切,一遍遍重复唤着这人前生的名:“祥。”暗黑空间陋室薄衾宛若皇宫天堂。 伏在上方的允祥听到如此缠绵的声音,情动失控下将本能展现,不再小心温柔,用最能达到快感的方式开始对待彼此。胤禛被愈发剧烈的晃动弄的生痛,他搂住进攻者,木榻发出支离破碎的嘎吱声,勃起处在摩擦里终于达到了顶峰,释放过后胤禛再也搂不住,他发软的倒在榻上,可对方的攻城掠地才刚刚开始。 胤禛的腰和腿被半提了起来,如猛虎一样的男子急喘着撞击,他半合着眼满脸绯红彻底忘情,凶器一次次的进入又拔出,“不要这么……”胤禛制止的声音太微弱没法唤醒激情澎湃中的人,他放弃,攥紧毯子承受着,淌血的折磨和强烈的刺激让胤禛呻吟出声,在狭小的空间听的格外清晰,到后来他想挣扎开却是不能,速度变得快起来允祥抓着腿的手加重了力气,就像要隔过血肉握到骨头似地用力,胤禛痛极,再见允祥的神色,他努力控制着不再出声。 最后几次快而猛的撞击后交合处充满了炙热,允祥塌下腰一身汗跪着剧烈的喘息,下方还不自主的缓慢抽动。魂兮归来的人终于注意到了血,允祥骇的魂飞魄散,忙退了出来,手一松开就见大腿内侧已经印上了触目惊心的指痕。“四哥!”胤禛已经面无人色,煞白着脸,半睁着眼,“四哥,胤禛!你别吓我!!”允祥急切又不知怎么办,他去吻他的唇,慌手慌脚的去检查伤情,胤禛缓过来就见到焦急的人抬着自己的腰和腿俯身检查,他大感羞耻忙拽住允祥的手,“没事的。” 除了自己几次遇险,胤禛还从没见过的允祥有如此惊慌的模样,心动的同时又有无法言说的悲伤,这样的他就像前世的十三郎,胤禛情不自禁抚上那张脸,手是温热的,脸是烫的,在这样的对视里,允祥不再乱了神,胤禛也不再感到羞耻,他们轻柔的接吻,直到呼吸急促,难舍难分。亲密的接触里胤禛感到他又有想要的冲动,允祥突然起身,垂下眼眸,无言的下了榻,将兄长用毯子盖好,哑着声道:“我去弄些热水。四哥……您先歇一下。” 帐内空无一人,胤禛怅然若失的望着帐顶,刚才的事到底算什么?是不能抵御红娇娘的药性,还是情到浓时的不自禁,为什么这么急着要避开……不走能如何,回去又怎么办?回了京,不,下了这个榻他们就是君臣叔侄。一世太短,而自己更不知什么就会被闻尚找到,初衷只是想得到他好着的消息,可天意弄人至此!现在居然这样的不舍!!不想分开,不想他忘了自己!!胤禛浑身都在痛,放纵之后更是一身疲惫,等了很久允祥还没有回来,内心再煎熬也敌不过困倦,他蜷着在混乱的思绪里陷入了昏睡中。 不知多久之后,胤禛被疼醒了,昏暗里一股子药味,他看不清人,惊喝道:“谁?!” “四哥,是我。”允祥的脸在火光里出现,胤禛清晰的看到他两边脸颊上的掌印。“怎么了,这是!!”他一急就要起身,尾椎大腿内侧左腿胫骨和私密处同时痛,胤禛倒吸一口气重新躺了回去,他这才发现身上擦拭干净了衣物也换过了。 “谁打你了!” 允祥不说话只低着头,胤禛何等心思立即猜到了原委,他的脸阴郁下来,笃定道:“秦丰年还是赵节?” 允祥一惊,忙解释道:“五哥……他发誓不说出去,秦侍卫也……” 胤禛闭目吐出一口气,“还有谁知道?” “没有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 “下午觐见的时候我觉得四哥不对,想起来是怎么回事就赶过来了,因为知道可能会怎么样……我就没让秦侍卫通报。”说到这里允祥停顿,胤禛抿了抿嘴,短暂的对视后他伸出手抚上对方的脸,允祥握住他的手垂眸道:“五哥后来也想到那是红娇娘了,就急着来处理,见门口只有秦侍卫没有其他人,而……他的神色还不对,又得知我在帐里……五哥就明白了,他……一直守在外面。” “那我倒是该谢谢他们了!!”一想到武学高手们定将帐里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胤禛恼羞成怒脸色更白,“秦丰年到底是谁的人,居然这么听他的话!” “四哥,是我不好,我没有控制住,请您原谅我的失礼……往后绝不会再犯,还请您……”允祥看到胤禛的眼神这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胤禛只觉一口郁气积在胸口,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啊,自己爱他,那他呢,只是不得已!胤禛挤出两声笑来,“不必道歉,谁让我孤陋寡闻不知道那是有毒的花,你不过是为了帮我。后来……是我引诱了你,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件事就算被人知道又有什么,赵真本就是荒银的帝王,强迫了旁人又有什么稀奇。你去把赵节叫来,我去跟他说清楚,绝不会让你的名声……”胤禛没有说完,他的唇被堵住了,允祥叉着腿跪在榻上,这姿势就和方才一样,极具侵略性的动作,胤禛烧着脸想推开他,可渐渐的就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吻,缠绵悱恻到忘了今夕何夕。好不容易分开来了,允祥用鼻子蹭着他的脸,呢喃道:“我是被引诱了,从前世就被引诱了,我爱您,四哥……胤禛,我只爱你,不管他们如何,我都会爱您,永远。” 皇帝的怒火消散,患得患失的心情变成了感动,心里又痛又甜,激荡之下他捧着允祥的脸就吻,毫无章法的强吻让允祥后退,他含糊的说:“不,不,您还伤着,不能。”胤禛不理会他的拒绝,沉默的进攻,允祥退到榻的另一头再无退路,只得靠着墙坐着任对方肆意亲吻抚摸。胤禛这会儿的身体极度难受,但他什么也不顾了,就跪在允祥两腿间,吻从上而下,最后隔着布料轻咬着半硬的器官,描摹它的形状,允祥试图阻止兄长,但最后还是屈从了欲望,从拒绝到半褪下裤子,从推到拽着对方的头发向前往后,随着速度的增快允祥急剧喘息着,他一直看着下方那人的表情,当对方有所察觉抬起了眼,极度的兴奋下高朝来的那么快和迅猛,胤禛被呛住了,咳嗽牵动着身体所有不适,气息紊乱到不能说话。 允祥着急着去扶他,抚着背又用袖子替他擦脸。等终于平静下来,胤禛闭着眼全身乏力的躺在允祥的怀里,他蹙着眉显然在隐忍痛楚,允祥轻吻着眉间的纹路,“不必做到这样。” 胤禛反着手去抚摸他的脸,“我愿意做任何事让你快乐。你快乐吗?” “很快乐。” “回京后……我们的时间不多。” 允祥清楚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心里如裂开似的痛。他们的爱是不能彰显的,只能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藏着,就像一个鬼,再美也不得不圈在磷火坟茔之间,站不在日光下,常人已是困难何况他们这样的身份!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无用,他们沉静在短暂的宁和美好里依偎在一方榻上。夜色深沉,山风凄厉,有情之人,上弦月冷。 第五十三章:心刺 翌日山谷雾散放晴,四万余宋兵整装待发。皇帝是被抬下山的,看脸色可能是生了病,离得近的将领兵卒都看到赵真要下辇时,赵列过来帮忙却被新任幽州侯赵节阻止了,皇帝竟也就由赵节抱着进了马车,赵列没有走开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过了好一会儿赵节从里面出来,立即下令让队伍开拔,一路上没有再和赵列有过交谈。皇帝的沉默,赵节的反常,赵列脸上的掌印,秦丰年阴郁的脸,有心人立即臆想出各种版本的故事,这样那样的都脱不离失宠得宠。当西京在望,归心似箭的众人暂时没了揣测。 一场在皇帝领导下的大胜让整个暮春的西京沸腾,百姓们自发的夹道欢迎,鲜花抛洒,山呼万岁。宋人们骄傲之极,他们有了和士兵一起浴血奋战的皇帝,有了以少胜多的帅,有了追击千里夺城的将,有了为保家卫国不惜生命的兵和官,还有什么能比鲜血和胜利更能刺激麻木的心和血性呢?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大宋是最强的,我们宋人是最强的! 年轻的帝王一身戎装骑在黑色的獠马上,他的面色仍苍白,他的神态却是如此从容,他的身后是被整个中州传颂的将领们,春阳韶光,意气风发。被这气场折服,不知是谁先带头叩拜,百姓们皆跪下,将头抵在尘埃里。马蹄声声,甲胄锵锵,落花的季节里各国潜伏在西京的细作们暗自心惊,他们不得不承认这支队伍太强大,感叹宋在涅盘后的重生,且隐隐有感:在不远的将来这个国家必会让整个中州震动。 凯旋之师一入宫门,太皇太后杨明慧亲自来迎,皇帝和她携手步入太华殿,盛宴早就备下,皇帝坐在最高的宝座上,案几上新的玉玺是用最坚硬的精玉所制,枭诡异的眼睁的那么大,盯着被十四根盘龙柱围住的百官贵族和内外命妇。胤禛的致辞很简单,感谢了几句后几乎都是在任命和赏罚,任命大都在意料之中,可听到赏赐的数额亲历战事的人满脸的兴奋,其余的人都是震惊,从没有哪一个皇帝会对死去的人有那么重的嘉奖,那些财产足以负担家里下辈子的生计,对活着的人则有更多的物质赏赐。国库的情况让御史们忍了又忍终于要开口反驳,这时有人凄厉的喊道:“臣替杨子玉谢过陛下的恩赐!!”众人惊异的发现发出这样可怕声音的人居然是一向稳重的文臣段尧臣,穿着崭新朝服的文官跪在地上重重叩首,瘦削的身体颤动,失去了一只耳朵的脸显得可怖,西京已传遍段尧臣如何死里逃生的故事,也知道这次同行的四位文官只剩他一人!人们皆恻然,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不肖多时满场都是谢恩的人,哭着的激动的发誓的,场面很是混乱。 胤禛望着这些情绪失控的人们,等气氛慢慢平静下来,才坚定道:“朕这样做不是因为我赵真参与了这场战役,也不是崇尚武力重武轻文,只是因为亲历了生死一线,朕知道为国捐躯的意义,没有他们勇敢赴死就没有宋的安定,今日我们也不会在太华殿庆祝胜利,今后不论文武,只要对宋有贡献,朕都会大力嘉奖,为国捐躯的每个人朕都会照顾他的家人,朕已经命幽州侯在绥县建造了一座碑,所有在那里牺牲的将士姓名都会被刻在上面,千秋万代之后依然会被人称颂!”短暂的寂静后欢呼声如潮水淹没了还想反驳的京官们,他们无措的四下看着那些激动的人,面面相觑后最终只能安静下来。皇帝微笑,目光掠过这些人,最后不受控制的再次看向了允祥,隔着欢呼雀跃的人们,他们眼神交织一时竟不能分开。直到胤禛注意到陶浣玉,她的手正抓着丈夫的手臂,用胆怯的不知所措的目光偷看自己,夜昙惊梦的阴影让胤禛的心一寒,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忽然就消失了,头脑一清楚就发现了赵节紧蹙的眉,杨明慧猜疑的表情,他果断收回了视线,举杯朗声道:“为宋国。”满场的声音如惊雷:“为宋国!” 筵宴后胤禛回到永和宫,他喝的有些多,加上车马劳顿大病初愈,昏昏沉沉的就睡下了,从第二日开始就有无数的政务在等着他,最令他关注的是允禵从西南传来的消息,不愧是做过开国皇帝的人,做事效率确实可以。但一看到他在信里用嘲讽的口气写的话就让胤禛好笑好气,什么叫做先让他得意,下来就看我的了。什么叫好好儿的在京等着,不要再乱跑了。明明那么强势,有时又会像孩子似地胡闹。 孩子?孩子。胤禛放下密折想起了赵祥。这孩子现在看自己的样子就像看神,比他还得意的是赵弘晓,爱屋及乌胤禛很喜欢这个貌似前世小侄子的男孩,一样的乖巧聪慧。就是他的姐姐却和前世的海兰不一样,早慧又敏感,特别是当她的父亲和自己稍有亲密就会用提防的眼神看自己。陶浣玉更是像个幽魂似地在胤禛心底,经证实淳于燕送来的墨确实是从她那里得到的,可也不能排除是有人陷害亦或是意外。加紧去查却引起了允祥的注意,胤禛有顾虑就又停了,每次在宫里看到陶浣玉他又恨,胤禛终于难忍这样的局面,回京后的一次家宴上他故意问道:“有谁见过夜昙花?”问的很突兀,在场之人都莫名其妙的看着皇帝,只有赵节明白是怎么回事,幽州总领一向面色淡然谁也没注意他的警觉。陶浣玉闻言立即变的畏惧起来,低着头拿汤匙的手都在抖,胤禛只望了一眼心就沉下去了,如此看来这件事即使不是她做的她也是知情人,和妻子邻座着的允祥似乎察觉了异样,警惕问:“夜昙花?陛下怎么想起问这个了。”胤禛没有心情更不去看他,“没什么,就是随便一问。”气氛陡然变得怪异起来,皇帝沉默的吃着饭,直到筵宴结束。 胤禛借故没有留下来观看由司乐署新排的乐舞,他刚出辰光殿,赵节就从后面追上来,“陛下知道是谁了?” 胤禛抄着手看着蹙眉焦虑的皇叔,“你不是也知道了吗?” “您打算如何?” “这么紧张做什么。” “臣……”赵节不知道该怎么说,绿树红花间的皇帝一身春装,眉目清雅,一丝杀意皆无。这人绝不是宽厚大度之人,从处罚失职将领的手段就能看出来,一点也不卖慕容家的情分,直接斩了慕容德嘉和三位副将。这次他到底准备怎么做,论律法这可是灭九族的重罪! “听说你和赵列反目了,还这么在意?” 赵节见他说的轻松,心里却更感紧张,刚知道小七和皇帝的事时他是极度愤怒的!就算是有红娇娘的缘故也不能成为乱仑的理由!若不是心里有魔障怎么会在事后还是这般牵绊挂念?回京后看他们的样子,虽无多少接触可表情完全就是情人间才会有的!赵列是怎么样的人赵节最是清楚,赵真是怎么样的人经过绥县一战他也十分清楚。这两个人到底是疯了吧,疯到赵节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对赵真只要恭敬就好,可对小七呢?就剩下个恨其不争!爱谁不好,居然爱上自己的侄子!现在皇帝当面提这件事,饶是赵节也不晓得该怎么回话。 “你放心,不会怎么样你的弟妹,就一辈子在兰汀吧,不要让朕再见到。还有,”胤禛笑了笑,那是充满讥讽的笑,他凑到赵节耳边道:“你放心,朕答应过皇叔一切以国事为重,何况,你不放心朕,难道还不放心他?”说着胤禛摘掉赵节肩上的桃花瓣又拍了下他的肩道:“回去吧。” 胤禛在赵节面前表现的很是随意,但内心早已是焦躁之极,为避嫌他一直没有单独召见过允祥,其一事务确实多,其二怕情难自禁让人看出端倪生出事端来,其三就是陶浣玉,这女人是胤禛去不掉的心刺,果然没多久这根刺就再次刺痛了他的心。胤禛接到密报说王妃陶浣玉近日和皇后走的很近,时有旁敲侧击套话的举动,问的都是和皇帝相关的事。胤禛当即就去了桂沁宫,淳于燕性子敦厚思想简单,几个月相处下来觉得七王妃为人不错,听皇帝提到她,本就有意替好友进美言的皇后就说陶浣玉善良亲和,心性如何如何好,又说她不适应北地的气候,心浮气躁咳嗽不止,请求皇帝早些让徐州侯回封地叙职。 胤禛本就恨之,听了这样的话一时忍不住大怒起身砸了茶盏,价值不菲的冰瓷碎了,热茶溅到皇后手背上,淳于燕啊的叫了声,伏地侧着身惊恐的看着突然爆发的皇帝,同坐的福小香也被吓住,她慌忙抱起要去捡地上碎瓷片的赵婵,躲到一边去了。 “陶浣玉要走便走,赵列有公务在身,需留京!等朕允了才能走!你作为皇后就该尽全力管理好后宫,其他的事休要参与!何况就你这样的蠢人怎么会看清楚他人的歹毒心肠呢,小心最后连命也丢了!记住,以后不准再和后宫以外的人来往!也别叫闲杂人等随意进出桂沁宫!!”胤禛说罢拂袖便走,一转身就见那个女人立在门口的一干宫人之前,已经面无人色,手臂搂紧了女儿,女孩儿则瞪大着眼又惧又恨的望着自己,后面还有刘贵妃和上官秋里等人,都是一副惊疑惶恐的模样。胤禛脚下不停,一直盯着陶浣玉,女人低着头畏畏缩缩,经过她们时胤禛看到母亲和女儿的手交握在一起,紧的指节发白。 出了桂沁宫又走了一段路,皇帝的怒气渐渐被无力感代替,即使在春阳里也没有半点温暖,明明准备让他走的,说那些话有什么意思?陶浣玉绝不该留的,可用什么罪名去杀,弑君是要灭九族的,暗杀的话以允祥的心思岂会猜不到,怎么样做他们之间都会有芥蒂,甚至会有无法复原的裂痕,那么就这样吧,过几日就让他们回徐州,将来……没有将来了,一晌贪欢不可再奢求什么了。决定好的胤禛终于缓了过来,他让内侍回桂沁宫看一下皇后的伤情,苏越本以为盛怒中的皇帝会取消接下来的行程,可是胤禛还是去了芙蓉田视察,回宫后又召见赵节等人论了番关于如何治理幽州的事,等都结束了已经日落西山,宣室旁人苏越才壮着胆子道:“陛下,已经过了时辰好久了,能否宣简太医?太后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误了治疗,中午就已经耽搁了,简太医也说……” “行了行了,聒噪!”胤禛揉着眉心不耐的打断话头,他休息了会儿后起身道:“让简行之去小雅书房诊疗吧。”苏越知道这些日子皇帝颇爱去书房,一待就是半宿,有时还会宿在那里,也不知道他在查看什么。胤禛要找的东西内侍当然想不到,若他知道皇帝在试图寻找中州灵气之地和穿越之法定会被吓死。 第五十四章:金水 胤禛沿着长廊走着,晚霞铺满了半边天,他此刻正心烦意乱。玄黄境空间太小灵气之地甚少,无一不是在险恶之地,即使寻到,自己的能力今非昔比,如何穿越时空躲避追缉?若还是司刑怎么会为脱困犯愁,怎么会为了不能保护他人心焦,长相厮守又怎么会是个奢望?绿绮只怕用不上,几百年为了慕容家已经消耗了太多法力,自保都难……皇帝烦躁的走过体仁殿继续往小雅书房而去,这时从弯道处闪出一人来,斜晖下红袍紫带、长身玉立不是徐州侯又是谁!胤禛一悸,顿足不前,五步外的允祥在短暂的沉默后,施礼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你……皇叔若无急事等明日再禀吧,朕还有……” “是要紧的事,必须此刻回禀。” “那么就在这里说。” “请移驾室中。” 皇帝半天没说话,苏越疑惑的抬头看,先是看到赵列如火的眼神,再看到秦丰年阴郁的半张脸,他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但听皇帝道:“好。” 这里是长廊上的一处空屋,原本是存放奇珍的屋子,胤禛继任后不好这个,檐廊下的厢房大都闲置。二人进屋,门一关上皇帝就听身后的人低声道:“您可是在去兰陵的路上出了事?” “小事,已经解决了。” “小事?!”允祥的声音急切起来,“那是夜昙惊梦!!要不是五哥发现的早就……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因为你知道是谁做的!不说是因为顾及我吗?!”胤禛被拉着转过身对着他,“您难道忘了,夜枭是我一手组织起来的,我想知道就都能知道。” 胤禛避开他已经含了泪的眼,转过头去看着门外的人影,轻声道:“也只有这一次,允祥,真的也只有这一次。” “……绥县时你给秦丰年的东西算什么?遗诏?” 胤禛停了停才更低声说,“难道还有谁比你更合适?” 允祥突然揪住他的衣领拽近,扳过胤禛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然后呢,你这么看重我,这么……爱我。回京后疏远我又是为什么!” 离得太近能感到对方的呼吸,胤禛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说过的,回了京就没有时间了,你应该明白我们不能再那样,你我为君臣亦是叔侄,道德伦常……”话没有说完他就被吻住了,又被推着后退抵靠在墙上,“现在说道德伦常不觉得已经晚了吗?”允祥咬着胤禛的颈子,他的手伸进衣襟里,抚摸着肌肤,最后留恋在胸口敏感的地方,“为什么你能这么冷静,理智到可以随时放下,我不行,不行……我做不到!我每天都在想山上的那一天,想你的身子,想你的话,还有你的声音,我不信你能放下,你能忘的了我吗,你是在顾及我吗,不用!我不要你伤心为难,我只想你爱我,在意我,依靠我……” 胤禛被允祥撩拨的难耐,这么多日情意一直被压抑,诸事乱心本就快要崩溃的边缘,此时再被允祥说破,他便将对赵节的许诺扔到了脑后,将夜昙惊梦和被闻尚追缉的事也忘的一干二净,胤禛搂住心爱之人去吻他,允祥得到了回应,感情顿时如点燃的干柴猛烈燃烧起来!他们连衣物都来不及完全脱去,彼此急切安慰着欲望,直到它们喷发出浓情,胤禛腿软的站不住,他一只手挂着允祥的脖子,另一只手还握着那件偃旗息鼓的器官,耳鬓厮磨间他的情人用温柔的吻诉说着爱,手里的东西逐渐又一次成了凶器,他在耳边吐着热气说:“给我。”情潮中允祥的眸子就像春水,滟潋多情,面对这样的爱人,胤禛情动难以自制,猛的将他转过来抵在墙上撕去衣物粗鲁的吻着咬着,像方才他对自己做的那样,可他不知道模仿的手法太生硬,弄得允祥好不难受,终于隔靴搔痒的感觉让被压制住的人再也受不了,他翻过身用了擒拿手段束缚住胤禛拥着他向后退。待退到原本用来陈列器物的隔板旁一压,胤禛躺倒其上,允祥就势俯身吻下去。 知道下面会如何,胤禛没有阻止,抚摸和亲吻很容易让相爱的人不受控制,直接进入是一定是痛楚的,允祥感到了颤抖,停下来要看怀里那人的脸,胤禛没有松开手紧紧的抱着,他隐隐的在期待这样的痛,似乎痛了才是最好的纪念,汗水蛰痛了眼睛,他闭上眼睛轻咬着对方的脖子,当温热的舌头舔过耳廓,允祥不能再忍受,他开始宣泄积累已久的欲望。撞击中胤禛隐忍着不出声,越是这样反而越能激发起征服欲,持续的折磨让他终于不能忍受,低声道,“慢些。” 允祥慢了下来,极近的看着他,胤禛被看的怔住,情不自禁伸手捧着他的脸去吻那双似愁似喜的眼,这次敏感的地方随着跌宕被安抚起来,他渗出一丝呻吟,双方的律动一致,就像在同生共死,等释放出来急促的呼吸交织,胤禛的手指探进对方汗湿的头发温柔的轻拽,叹息似地唤道:“我的十三郎。”回应这呼唤的是轻轻柔柔的吻,没有错漏一个地方,夕阳的红光挣扎着透过窗投设进来,罩着两个人,就像血色,远处的天色已经渐暗,夜就要来了。 上灯的时候,允祥最后一次在为胤禛整理衣冠,他们互相望着,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沉沉的情爱,允祥敛容退后一步,胤禛及时拉住要垂下的手,他想说我爱你,不论如何一定不要忘了我。还未来得及开口,门外由远及近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停了会儿就听到苏越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陛下,陛下,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太子和世子出事了呀!!” 意乱情迷里父亲们清醒过来,两人急急赶到事发地点金水桥,那里已经汇集了很多人了,哭声响成一片,允祥停了停突然拔足狂奔来到已经没了呼吸的赵弘晓身边跪下来,胤禛呆若木塑的立在那里不再向前,他看着允祥不停做着无用的动作,围着的人试图去拉立即被他推开了。陶浣玉木呆呆的跪坐着,她本就一张病容,突然苍老了十岁更让人不忍去看,赵海兰哭着喊:“弟弟,你醒来呀!晓晓你醒来呀!!”死去的孩子全身湿透的躺着,任凭父亲怎么救治都是无用。胤禛听到赵祥的哭声,他的儿子同样湿透了,秦丰年接手从赵节手里抱过去,太子搂紧了侍卫长惊惧的眼一直盯着赵弘晓。吼獒十四身上的毛贴在身上,它一次次努力抖落身上的水,见到胤禛,就呜咽着从赵祥那里向皇帝走来,像在安慰似的舔着主人的手。 很多人都在陪泪,更多的人在跟胤禛说话,皇帝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只在想一件事,弘晓出事时他们在做什么?这就是背德的惩罚,一定是的!胤禛向前走去,人们在为皇帝让路,当他的手就要触到允祥的肩,陶浣玉突然跳了起来,她疯了一样挥动着手臂指着在场的侍卫,“为什么不救我的晓晓,为什么!为什么都去救他,为什么呀!!是他,是他拉着晓晓掉进去的!死的为什么不是他!”女人突然转身又扑向赵祥,“你跟赵真一样是个魔鬼!!是要毁了我的家的魔鬼!!”秦丰年抱着尖叫的太子避开,赵节控制着力道按住了失去了心智的女人,母亲软倒在地,再无一丝王妃的风度,哭喊着爬过去,握住儿子冰冷的小手,“晓晓,晓晓,快醒来,不要再吓娘亲了,娘亲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小笼包。” 胤禛的手终究是没有按下去,他不知道能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去责罚谁,杀了先救赵祥的侍卫,还是痛打淘气失足的儿子,一切于事无补!这时候他只能沉默,就连去厌恶陶浣玉都成了件可耻的事。允祥抱着赵弘晓尸体起身,胤禛后退了一步,他的十三郎神色茫然直直往前走,胤禛没有让开,允祥绕过了他,继续往前走,纷纷扰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胤禛垂手立在原地没有回头。 连着两日从安宁殿持续传来凄厉的哭声,从早到晚。人们都说七王妃一定会疯的,也有人说徐州侯只怕要恨极了小太子,不知会不会和皇帝从此交恶。皇帝同样无眠,太子落水受惊,当夜大病,高烧不退,梦呓说的都是和赵弘晓有关的事情,他哭着喊“阿晓,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太医们说太子是被吓的失魂了,因为设立金水桥的地方本就是用来化解皇宫煞气的地方,清水洗怨气,金桥度幽魂。幼童魂魄未养成,极容易被邪物摄取,药石既然无用只怕还得做法。淳于恒是礼官,略懂些法术,赵祥是他的亲外孙更是责无旁贷,得到皇帝的允许后老爷子就在桂沁宫布阵烧纸身披术士祭服挥舞着桃木剑折腾了一宿,如此过了三日,那边赵弘晓已经入棺这里赵祥还没好转,太子被魇的已经语无伦次,忽而女声忽而做奇怪的动作,淳于燕不知哭昏了多少次,杨明慧祷告天地受了风寒也病倒了,胤禛陪儿子熬了三日,也暗中用阵法解厄却半点作用都没有,他有意自罚竟是不食不寝,众人焦急也无法,真是求神不灵拜佛不应。 宫里逐渐有风言传出,说这是小世子不甘在夺魂,话传到陶浣玉耳里导致她更为疯癫了,这日徐州侯出宫办理儿子棺椁回徐州的事,宫人略有疏忽七王妃就跑出了安宁殿,只有海兰和两个宫女跟着。王妃直奔桂沁宫,叫嚷着要见太子和皇后,内侍拦不住失去理智的女人,侍卫又不敢真动手,只得一边围着她往里走一边通传皇帝。陶浣玉进来就大喊大叫要见儿子,心力憔悴的皇后握着病榻上儿子的小手哭着问:“你的儿子在哪里?”披头散发的女人指着昏睡的太子认真道:“他就是我的儿子。”说着又大笑大叫手舞足蹈起来,在场的人都暗道:太子莫不是真被赵弘晓缠住了?只有胤禛认为陶浣玉不是疯了就是在借势胡闹,不欲废话直接让人带她走。陶浣玉哭喊着瘫在地上抱着柱子不走,内侍们拉不动,终是秦丰年出手敲晕了疯癫的王妃。 赵海兰闯进来时正见到这一幕,她一见母亲被侍卫袭击倒地立即失声尖叫起来,当看到榻上的赵祥和立于榻前的皇帝,女孩儿的恐惧就变成了愤怒,她指着胤禛道:“赵祥害死我弟弟,你又让人杀了我娘!!我要杀了你们!!”说罢她就叫喊着冲了过去! 赵海兰从四岁习武,习武近八年,手无缚鸡之力的内侍宫女没有一个能拦住她,但见她从发髻上拔出簪子,头发散开,那簪子一甩立即长出了一倍多,俨然就是一柄细长的利器,见赵海兰冲着儿子而来,淳于燕失声惊叫,秦丰年撇了陶浣玉就来救驾。离得最近的胤禛跨步一挡,伸手擒住了细刃,冲击力在他的左手上制造了极深的伤口,似乎是被溅到眼睛的鲜血吓到了,女孩愣在当下直直的看着不断滴落的血不进也不退,“你娘没有事,只是晕过去了。”赵海兰惊疑的看着皇帝,她想抽回兵器,可一看到那么多血就有些迟疑,她不胆小也自以为有勇气,可这会就是无法动弹,胤禛凝视她,突然低声说:“韶光是为什么拉着弘晓摔进水池里的你最清楚不是吗?”海兰先惊再是大恐,呆愣半晌眼泪落下,她松开手虚脱的跪在地上剧烈的颤抖着掩面大哭起来。胤禛沉默的看着女孩,夜枭详查之下不会有秘密,何况还是孩子的谎言!得到真相的皇帝无法轻松,不论这场意外的制造者是谁,赵弘晓已死了,赵祥也在生死之间!疲惫无力感让胤禛压抑之极,他垂下伤手用力握紧了,血流如注。 “这是弑君,你们这群蠢货在做什么!!”突然的呵斥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人们去看桂沁宫的门口,午后的斑斓光影里立着的正是英国公赵信! 第五十五章:煞神 桂沁宫的书房里和胤禛对着案几坐着的是才从陈国回来的允禵,送走了陶浣玉母女兄弟二人就来到了这里。他们一直没有说话,这样的气氛下还能说什么?胤禛疲惫的很也没心情去问走访的细节,三日未睡的困倦感让他难以招架,止血药膏本身就有麻痹的功效,允禵上药的技术又那么好,沉默里胤禛就由着弟弟包扎,他本想闭目休息一下,竟就这么眯过去了,不知被梦里的什么惊到了一个激灵醒过来,手还被攥着,纱布已经裹好,对面的人在看着自己。 胤禛收手未果,允禵扯出嘲讽的笑,扬下巴对着皇帝的右手道:“这伤还没好,这只手又伤了,你还真是够可以的!我才走了几天就闹得鸡飞狗跳。现在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娃都能伤了你,我看着这些禁卫军侍卫官都可以去死了!” “十四。” “别叫我十四!你以为我真是只看门狗?!”允禵的手用了力,胤禛痛的嘶了声,“胤禛,你在犯什么昏,再喜欢允祥也不能如此纵容他的家人,堂堂一个王妃就那样子出现在桂沁宫又哭又叫的,一个小郡主敢弑君,你居然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放过他们了。要是前世的雍正会怎么样?嗯?抄了陶家满门,让赵列休了她,送那个丫头去和亲,再革了徐州侯的爵位除了他的宗籍!你难道不该是这样杀一儆百去维护自己的权威,看看你现在,还是我知道的爱新觉罗胤禛吗?!” “弘晓死了。” 允禵闭嘴,他阴鹜的盯着兄长,半晌后才恶狠狠道:“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胤禛猛的抽出手,伤口又裂开,血渗出来染红了纱布。“赵弘晓死了,允祥的儿子死了,因为韶光!” “不是因为韶光!”允禵的声音比胤禛的还大,他拍着案几,瓷瓶跳了两跳倒下滚落到地上,“我看是因为允祥吧,怕他恨你,怕他再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爱你了,你这么怕,是不是也爱上他了?这很好办,不如杀了赵祥给他赔罪,这样他也许能原谅你,不,他一定能原谅你,只要你让他上……” 胤禛举手就是一巴掌,那么狠的一掌,打的他痛到心里,打的允禵的脸上留下血色的掌印,“你混蛋!”胤禛气极,他哆嗦着指着门口道:“滚出去!” 允禵怒容瞪着他,拍案起身真的就走了。屏风被踹翻,折门关闭发出很大的声音,砸在胤禛的心上,他只觉得喘不过气心慌到全身没力气,去拿怀里的药,手没劲瓶子掉了。三日来胤禛顾着儿子、担心允祥又为怎么处理后事焦虑,哪还有时间去按时针灸诊治,只是吃着简行之开的药在撑。这会儿心疾发作令他难过之极,软倒在案几上拼命大口呼吸,他为现在的自己可笑,一个仙家居然被凡人们制约的畏手畏脚,一个仙家居然有这么在意肉身的一天! 忽的门又开了,有人像旋风一跑过来,胤禛以为是苏越,被翻过来抱着后他看到的是允禵的脸,他恨恨的道:“你怎么变的这么蠢!”说罢拿过跌落的药瓶取出药丸给他塞到嘴里,胤禛含着苦涩的药,手还是揪着胸口的衣襟,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可怕,只是深呼吸努力让心跳的正常。苏越探头探脑的在门口张望,想进来又不敢,允禵见他鬼祟的模样就烦厌,对着内侍喝道:“快去长乐宫把我的金针拿过来!”苏越犹豫的看着皇帝,怎奈他的主子自顾不暇更没力气丢什么眼神,内侍无法只好嘱咐了秦丰年照应,自己去取金针。 待苏越取针回来胤禛已然在允禵的内息的引导下好了些,他看到别在皮革上粗细不等的金针便怀疑的看向弟弟,允禵立刻看出来对方的不信任,冷笑道:“赵临扎针的本事如何你最该清楚,他可是我教出来的。” 跪在一旁的苏越听多了乱了辈分的怪话只当自己耳聋啥也没听见,配合着英国公放倒皇帝,替他解开衣服,胤禛正等着允禵扎针,忽见他面色大变,皇帝心下惊疑,难道是自己的症状过于严重,已经到了不能下针的地步?正要问就听允禵骂了一堆粗话,又一巴掌抡倒试图劝说的苏越,喝道:“你他妈给我闭嘴,滚出去!” 胤禛示意胆战心惊的内侍出去,四下无人了他才问道:“可是我的身体不好?这也是意料……”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允禵能杀人的眼神给震住,“我就说你怎么如此袒护姓陶的女人,原来真跟他好了啊!” 胤禛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血一下子上了头,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允禵的手指划过胸口,“咬的可够狠的……”胤禛难堪到了极点,一见允禵嘲讽鄙夷的表情,他的脸重新又白了,“你们谁干谁呢?” “允禵!”他恼羞成怒的喝道,结果却是让气息更紊乱了。正要撑着身子起来,还戳在身上的指头稍用力点了下他就又躺了回去。 “想骂人也得等好了吧,现在给我闭嘴!”说完允禵一针就扎进了胤禛的脖根处,被扎的地方酸了下皇帝便说不出话来了,他瞪着允禵,第二针和第三针扎过来,不能动了,很快他连意识都不清了,昏睡来的如此猛烈,眼皮重的让他不得不闭目。 睡梦里胤禛在九重天无极宫,金碧辉煌的宫殿内他还是司刑的装扮,一神之下万仙之上。赤雀南杀从天门处飘然而至,赤发散着,神态桀骜,他笑吟吟的望着宝座上的天帝闻尚,“你知道洛姬是怎么陨的吗?”玄衣神祗的胸前挂的正是执掌幻渊的纽章,布满伤痕的手抚摸着纽章上的眼,枭神的独眼,可以看出一切虚妄幻象的本质。“是他呢。”讥讽的笑浮现在唇边,他挑衅的看着自己,“小南。”胤禛像当年一样无奈的痛楚的念出这个名字。场景换了,他被打入了封神钉姿态难看的被天兵神将押着来到帝座前,赤雀南杀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接过天女敬奉的酒,在转头看到自己后这才稍微敛了笑意,阴冷的看过来。一望过后就是百年,他舍了大半的灵息神识活着从引雷山出来,第一个看到的又是赤雀南杀,灰色荒芜的世界里红色的发在飞,像朵残酷又妖娆的花,黑色的长刀斜跨在腰间,他的手扶着刀柄,似乎随时要拔出相向,“北鸩,你这回该后悔了吧,闻尚如此心性怎么值得你去效忠,洛姬那个贱人怎么值得你去爱她。和我回幻渊,再也不管外面的事了。” “小南。”他不太能站的住,就坐在灰色的石岩上,靠着成了化石的石头望着远方,“我们回不去了,幻渊我也不会再回去。你走吧,不要再见。” 刀锋抵着胸口,他双目尽赤说了许多话,最后一句是:“你不同我走就去死吧。” 后来怎么了,胤禛也记不清,他只知道东华来了,那一场架据说打的崩坏了两个镇雷石,引雷山动荡逃出了许多未灭的神识,损了镇在东方的皇图,引的邪魔入侵,东方天一片混乱。之后的天惩如何胤禛不知道,他醒来已经在五重天了,待养好了身体五重天帝君让他做司库,专门整理案宗和各种书籍,从那时起他的名字不再被人提及,所有人都叫他司库或者那个仙。然后五重天遇袭,他第一次遇到吉善。 胤禛从旧梦里醒来,他发觉自己已经躺在永和宫的寝宫里了,苏越快速上前喜极而泣道:“陛下,您可是醒了,哎呀,这下可好了,呜呜呜……”看到皇帝的眼神,内侍会意,抹去眼泪解释道:“陛下,诊治过后国公见陛下睡的沉,就没叫醒您,传步辇亲自送陛下回了永和宫,还嘱咐说一定要好生休息,太后又下令说但凡来探望陛下的人都需给拦了……陛下啊,国公可真有本事,几针下去陛下的脸色就好的多了,连简太医都称赞说……” “朕睡了多久,太子如何了?”打断了絮絮叨叨的话头,皇帝坐起来,头有些发蒙,眼睛也酸涩的很,心跳却已经正常。 “陛下足足睡了两日呢。太子也大好了呢!” “好了?!胤禛大讶,又惊又喜道:“韶光怎么好的?哪个太医诊治的?” 苏越见他问立刻眉飞色舞起来,一双小眼发着亮,语气激动道:“陛下您可是不知啊,殿下的病愈都亏国公呢。您睡下后国公就去桂沁宫看望太子了,太医署的医官们还在会诊,依旧不得法,淳于大人的施法也不奏效,皇后娘娘哭的那个厉害呦,太后不顾病体也过来了,一见这情况她老人家就让人找民间的大夫术士,淳于大人突然就大哭起来了,说救不好了,说那么久了魂回不来太子就算醒来也怕是不好,就在这时国公突然一拍桌子,啪!”苏越说的绘声绘色,就像他在现场似地,胤禛立即想起在桂沁宫书房允禵发怒的模样,苏越立眉横目效仿着继续说:“老子才不信有妖魔鬼怪敢把我赵氏子孙如何,敢在这里作祟就准备好魂飞魄散罢!说罢他就拔出了刀把淳于大人布的阵给毁了,接着又去了金水桥,站在桥上指着天地大骂,把金水桥柱都砍了,好多人都说当时晴朗朗的天就变了,阴云密布狂风大作,下起了雨,可是国公继续骂,然后池水就像煮沸了似地咕噜噜冒泡,还变了颜色。过了好久天又晴了,水也清澈了,太子殿下就清醒过来啦!”苏越满脸都是崇拜之色,感叹道:“大家都说国公骨子里煞气重阳火旺,就连鬼神都得让道呢!” 胤禛听的出神,煞气重,谁说不是,赵熙征战沙场几十载杀人无数,本尊赤雀南杀本就是主杀戮的神祗,少年时就杀魔降妖太过才险入魔道,本想着上清之气能磨去他的孽障,可六百年后掌了幻渊的赤雀南杀还是成了半魔,成了宗主后杀伐心更重,除了镇住子虚的恶息邪灵,他连净土佛陀和九重天神祗也杀,魑魅魍魉但凡嗅到他的气息都避之,灵息未到八重的魔神皆不敢与他斗法。前世如此这般,区区玄黄境的妖灵被他骂退也是情理之中的。 两厢对比自己就差太多,引雷山的百年折磨让胤禛只剩下五重天的法力,在地府五十年的功德又在穿越中被时空罡风磨去了不少,现在竟连冤魂厉鬼都震慑不了了。胤禛为将来感到不安,且不说如此修为怎么躲得过闻尚的捉拿,若是连累了他们,小南还罢了,吉善却怎生是好!他又揣测这两人莫名穿越至此到底是变数还是命理,是什么人暗中操纵,又为何会和自己纠缠至此,将来…… “陛下?”苏越见他神色不对,深恐心疾发作,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胤禛暂且收拾了心情,起身道:“替朕更衣,朕要去桂沁宫。” 第五十六章:离人 世子入殓,国公回归,太子病愈,天子上朝,皇宫紧张了一旬的气氛似乎缓解下来了,夏初的这次大朝会上,诸臣没有人敢在这时奏对什么乱帝心的事,都捡着祥瑞说了,说今年各地没有大的水患是神灵庇佑,又说陵渊春麦丰收是陛下发展农业之功,还说陈蔡归降是天下归宋的预兆,更说西南巡视成果颇丰和冀州平乱皆乃大治之像……若放在平常胤禛一定不耐这样修辞无度的话,但今日他就沉默的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待赵节回禀了北上准备情况后再无人开口,这时整场朝会中始终低头不语的徐州侯执笏出列,他跪下启奏道:“启禀圣上,臣之子赵弘晓意外身亡,停棺已经十数日,按例要入土。臣有意回徐州兰汀下葬,恳请陛下恩准。” 此话一出,太华殿瞬间安静到不闻呼吸,投射进大殿的阳光在那人身上投下五彩的光晕,胤禛虽看不真切对方的模样但心里早已描画的清楚。终于要开始了,他想着攥紧了手,任伤口在痛,静默了片刻皇帝才道:“既然是按例朕岂有不准之理,要走就尽快吧,也好让世子早日得到安宁。” 下方的人几乎没有停顿的接话:“臣多谢陛下。” 胤禛的手攥的更紧,直痛到骨头里。他扶案起身道:“绥县一役徐州侯勤王及时,又夺下云城为宋立下不世功勋,朕一直在考虑赏你什么才合适,本想把陵渊给你,可只怕两边不能兼顾再次出现幽州之祸,就安心专治徐州吧。朕封你为公爵,世袭罔替。为嘉奖徐国公之功勋,徐州三年免赋税、免兵役,特批三十万铢重建总领府,制式同江都。”不出意外,胤禛听到下方有了窃窃私语之声,他停了停,目光渐冷道:“徐州乃军事要地,赵列你身为总领责任重大,朕只想经历一次绥县之危再无二回,所以没有朕的诏令不可随意离开,每月要有详细朝报,朕会派督军前去辅助你,以免出现纰漏。 陶王妃平素身体羸弱,今又逢大恸重病,特准不必回京谒拜或参与朝省,今后就在徐州安养。兰郡主发愿为居士茹素为弟祈福,友爱之心感天动地,皇后仁爱体恤,特遣四名女官照顾其生活起居。因郡主已和豫州安氏定亲,幽州侯再三恳请于朕,安氏子飞虎也愿意为郡主等待,朕就做主祈福年限定为四年,四年后郡主可出斋室成婚。如此安排徐国公意下如何?” 赵列立下大功是真的,赵弘晓死在金水桥也是真的,七王妃大闹桂沁宫是真的,兰郡主刺伤皇帝也是真的,密室一宿的内容更让人百般猜测。那么这到底是奖还是罚?是还要靠赵列防后楚,可又把他半软禁在徐州?三年不服役,兵从哪里来?难道是从中央调兵?禁卫军、羽林卫和京兆驻军除了皇帝还牵扯到太后和英国公,赵列赵信并非没有间隙,太后更不用说了,豫州已不归赵节管理,江都坐镇的又是赵信,这种情形下赵列是绝对不可能从外地调兵的,皇帝到底是不信任赵列了吧?大家都在看徐国公的反应,当事人似乎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叩首道:“臣遵旨。”胤禛深深看着他忽然拂袖沉声道:“退朝!” 苏越明显的感到皇帝的心情不好,下了朝他就一直待在小雅书房里,内侍窥视了下秦丰年,侍卫面无表情立在书房门口,苏越又没有勇气去劝说,过了一个多时辰等来了英国公他顿时松了口气,也顾不得身份,急急的靠近过去:“国公爷!奴婢给您见礼了。您来的正好,快去请陛下出来吧,这午饭没吃,连口水也没喝,又不让奴婢进去,要是伤了身子可怎生是好啊。” 允禵皱眉看着紧闭的书房大门走了过去,也不敲门直接就去推,秦丰年伸手拦住,“请先通传。”允禵理也不理又去推,秦丰年再挡,推挡之间难免有摩擦,结果就成了交手,他们不对付已久,这次正好赶上,两个武学高手就这么在书房前交起了手,旁观的苏越只觉得头大无比偏又近身不得!门忽然开了,皇帝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拿着一卷册子,满脸的烦躁和疲倦,秦丰年当即跳出圈外,允禵也收了手。 “有什么事?!” “国事。”允禵淡淡的说,“难不成陛下还以为臣弟是来请你吃饭的?” 胤禛怔了怔,看了下天色道:“朕忘了时间了。边走边说吧。”他将书递给苏越,允禵眼尖看到书名,心里不禁疑惑他怎么看起这些东西了?! “你不走?”胤禛停下来看他,允禵这才上前与他并肩往前去了。 “你怎么总跟丰年过不去?” “看他不顺眼。” “到底有什么事?” “我联系上青州都统了。”允禵压低声音道。 胤禛惊讶,他看了下四周,秦丰年和苏越都在十步外站着,皇帝亦低声道:“到宣室再谈。”一路无话,待到了永和宫宣室,四下无人了皇帝才道:“马邑的青州都统,是叫池泰然吧,姓池按着血缘也算马邑皇族,他怎么肯见你?”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胤禛一晒:“你会如此?” 允禵自得道:“怎么不会如此?去西南时和他在陈都苍梧见过,他只知我是陈国人,所以就敞开心扉大谈了天下,言谈间明显对后楚不满,我自然就推波助澜了一下,他听的不痛快就跟我打了一架,输了。喝酒他也输了,就把他们女王赐下金鱼牌输给我了。回京前我给他去了封信,夹带着那条鱼,今日他终于给我来信了。”说着他从怀里拿出那封信,胤禛接过大略看了下,皆是试探之词,他想了想道:“你打算怎么做?” “亲见一次,细谈。” “准备在哪里见。” “苍梧第一楼。” 见胤禛沉吟,允禵道:“这次我一定要去,若能说通马邑,后楚就我宋的囊中之物了。” “若有诈呢?” “诈我?嘿嘿,只管一试。不是还有雷弹吗?只要十三哥肯给。” 突然提到允祥胤禛的表情就有些不对,明日他就要走了,不能来见自己,自己也不能去见他,那次匆匆密谈,除去国事大局也不知他怎么想自己,心甘情愿的同时是不是觉得太残酷,连这样的时机都能利用! “我只怕是没有四哥的面子,要不您帮我问他要?” 允禵又露出嘲讽神色,胤禛见之,难堪就出现在面上,除了赵节秦丰年,允禵是第三个知情人,上次桂沁宫治伤后他们没有再提过这件事,可胤禛感觉到允禵很生气,生气归生气,胤禛最讨厌这样的暗讽语气,但要是动怒了可不就如了他的意?于是皇帝故作平静道:“他给我留了些,你要多少?” “我说……”允禵压住胤禛放在案几上的手,伤口已经结了痂,“这么好干嘛还在朝会上来那一出?做给谁看呢?陶浣玉还是赵节?或另有目的?”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也别再提了,我和允祥怎么样跟你没有关系。”胤禛不觉得现在是和允禵说开的好时机,正要起身却被一把拽倒在案上。 允禵凑的极近,他的脸贴着胤禛的脸,嘴唇擦着他的耳朵道:“这件事我还非管不可,就凭我是你弟弟,就凭这是我的国,你坐的是我传下来的龙椅!你当我为什么这样帮你!难道就是看着你和自己的叔叔乱仑的吗!”胤禛羞恼正要开口反驳,允禵已经松手起身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胤禛,没有这么简单。”他说这话时的姿势和表情都像个势在必得的赢家,胤禛蹙眉看着他,允禵笑道:“陛下既然不去,那就由臣弟替你去送送他吧。” 胤禛最终还是没有去送允祥,不知是不是担心过度,他居然在永和宫听到了笛声,胡笛是离别之音,幽幽怨怨又缠绵悱恻,似乎是山上那一日他吹过的笛曲,似乎又不是。胤禛忍不住冲出去看,偌大的场地上只有烈日阳光,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陛下?” 胤禛转身看着秦丰年,“你听到笛声了吗?” “臣没有听到。” 胤禛点点头,“哦,那一定是朕做梦了。” 苏越和秦丰年互视一眼,都有诧色,“徐国公已经出宫了吗?” “回陛下的话,一个时辰前就走了呢。” 这次胤禛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再多停留,转身再次进入到永和宫。 允祥走后,允禵每日按时给胤禛施针,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胤禛知道他真的去送允祥了,也知道二人大打了一场,两败俱伤。从面上倒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允禵半点不提,举止还是那副桀骜不训的模样,但秦丰年私下告诉皇帝说赵信受伤了,右肋和左腿,伤的不轻。允禵既然伤得不轻,想来允祥也伤的不轻,为了什么胤禛怎么会想不到? 叔侄有染,授人以柄,允禵厌恶憎恨在情理之中,没有得理不饶人的大闹已经在意料之外了,不管他人再说,胤禛从没有后悔过和允祥在一起,甚至觉得这是一生中做的最遵循本意的事。当初在听了绿绮的预测后不得不做出艰难的决定,同时还得强迫自己理智,但是面对允祥就再也不能按部就班了。山上那次可以说是顺势,空屋却是真的在放纵了,当时胤禛想到的只有时日无多这残酷现实,真真是不舍留恋到了极点。 命运弄人,弘晓死了,混乱和悲伤过后胤禛也冷静下来,从前到后仔细回顾了这几年,隐隐觉得一切似乎暗藏天机,接着他又在允禵治疗醒来后的第二日收到了绿绮来的密信,信中说了几件事,一说是感应到西京有异,神通遮蔽无法看清,只推测出赵氏皇族国命大道似乎被强制改变;二说自己即将离去,因能力不足无法帮到胤禛,欲脱困可以考虑赤水以南几处灵地,三说此境修真者皆弱,强者唯有后楚大巫,或可讨得方法。信中最后说赵列身为变数就是大问题,要胤禛务必当心。 这封密信让胤禛完全清醒,局势诡谲,他不能再耽于情爱,信里提到的大问题到底是赵列还是吉善?是谁安排的,又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呢?无法预料的事想也无用只能静观其变,而掌控内的一定要做好!四年要准备和安排的事太多,私情放在一边是最正确不过的。于是胤禛为将来布了一个局,一个多人得益的好局,局中人是他、允祥和允禵,还有整个宋国的未来。大局是比什么都要好的借口,允祥不会有任何怨言,也不可能有,胤禛太清楚他为了自己什么都可以去做,所以不晓得这算不算是利用,可即便是利用他也做定了这件事! 胤禛能如此决然只因时不我待,没有任何选择,只是在允祥走后他的情绪不可避免的低落,再欢快的事也不能让他恢复过来。胤禛除了处理政务就去骑马散心,可最后还是会回到宣室提前给还未到徐州的人写信,手伤让写出的字不好看,他仍旧坚持亲自来写,一封封的信藏在暗格中,只等允祥到了兰汀再逐一寄出。日晷转动,沙漏无声,时间就这样过去,在赵节离京北上幽州后不久,允禵也要出发南下,独坐在宣室的胤禛铺开中州地理图,天下就在面前。 第五十七章:金针 西京的仲夏时节到来,朝会这天和前几日一样酷热难当,下了朝胤禛一回到永和宫就去沐浴,喝了冰过的解暑汤这才算舒服了,他懒得动没有去小雅书房,写完给允祥的信后遣苏越将昨日没有看完的书拿过来,然后就又伏案阅读起来。按着史书中的祥瑞,地理志、杂谈里提到的异事,如绿绮所言玄黄境的灵气稀缺,比当年的欲境少很多,位置也相当的难去,不是密林就是沙漠,不是沼泽地就是毒虫野兽所在,即使是灵地相对多一些的赤水南部怕也很难利用之,而后楚大巫……他想着那些部署,期盼一切顺利,可顺利结束了也就是离别之时。皇帝出了会儿神,决定再查一次《琅琊列仙传》,这是胤禛第五次翻阅成书于数百年前的古籍,书中提到的主要人物似乎是上古时成仙的修真者,洞府也写的有鼻子有眼,大兴的术士有记录说玉泉水就是从仙家洞府流淌出来的,五百年后允祥就用这泉水酿了珍稀美酒,或者该去那里探一探。正看的专心,苏越传英国公到。 胤禛这才想起今日还有最后一次治疗,三十六次是一个疗程,坚持下来效果很好,也因为要施针允禵的行程才拖到现在。胤禛收了书宣他进来,不多时英国公就提着药箱出现在宣室,他一身玄衣的模样总会让胤禛想起赤雀南杀,也是那么高大,也是那么潇洒的步态,也总是桀骜着。当然他们又有不同处,特别是今日。 “怎么了,有事?”胤禛觉得他的神色有些古怪,皇帝才沐浴完不久,头发还披着着,因为要扎针他就让苏越将头发挽起来,正挽着就看到对方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的眼里闪着亮,每次他这样一定不会有好事。允禵没接话只摇摇头,胤禛嫌苏越挽的紧,递过去一根簪子,“不掉下来就好。”内侍知他规矩多,这就放松了手,松松将头发用簪子别起来。然后主动退了下去,皇帝最不喜欢的就是让旁人接触身体,这一点苏越可是记得很清楚,他可不想最后落得个李不言的下场。 待宣室无人了,胤禛这才褪下上衣,盘腿背坐在允禵的前方,针扎着已经没有初时的酸麻,除了轻微的针刺感几乎不觉得痛。他闭着眼数着针数,待背后的十八针扎完了,正想自己转过去,背后的人却主动走到前面,这让胤禛有些意外,睁目看他,允禵盘腿坐下来,专注仔细的开始施针。虽然问过了,胤禛还是又一次问道:“都准备好了?” 允禵也不抬眼,只是捻着针,漫不经心道:“好了。” “嗯。你自己多加小心,池泰然这人能做到青州总领绝不会是个莽人,在和你谈天下事时也未必只当你是陈国人,你是英国公,是我的弟弟,地位超然,对宋国很重要,池泰然大有可能另有他想。擒住你不论是胁迫我,或是交给萧统,真是要钱得钱,要名得名……听说他跟马邑女王的关系不一般。” “他们是情人。” “嗯?嗯。你知道就好。” “你方才说我地位超然对宋很重要,那么对你如何呢?”允禵还是没有抬眼,似乎是随意问了这个问题,胤禛没有即刻回答,他们的关系太复杂,说爱未到,说恨又已释,是兄弟又不是纯粹的兄弟,确实难以定义。 “前世的时候我一直很怨恨你,你的眼里只会看值得看的人,我是在你眼中,但不是以弟弟的身份而是对手。”医者的语气依旧很随意,胤禛觉得他今日真的不对了,“你继位后我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我竟还算好的,能多活这么多年看到你死。可是你死了我发现自己除了对你的恨什么都不剩下了,余生过的很无趣,为什么呢,要这么执着?”允禵抬起了头,他难得的端和肃然,胤禛也不由的严肃起来,二人对视,过了好一会儿允禵才继续开口:“总觉得有什么事忘了,我时常做梦都会梦到你,近年尤甚,竟都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有一次梦到和你一起去河里摸鱼,远处有极阔大的瀑布,天上有各种怪鸟飞过,鱼也生的好生怪异,身体是五彩的,鱼目如红宝石,你没有用任何东西就把它控制住了,鱼悬在半空,被光罩笼住了不得动弹,你回头对我说:吃了这个就不会做噩梦了,你试试。” 胤禛的心猛跳了几下,搭在他腕上的手敏锐的感觉到了,允禵盯着他,似乎要分辨出什么真相来,“还有其他类似的事,我怎么想也想不出在紫禁城你我有这么好过,后来我突然明白了,这些都是我臆想出来的幻境,是我一直期待的,我期望你能像对允祥那样对我。”胤禛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开口,允禵炙热的目光看得他很是不安,前者笑了笑低下头,取出最后三根针继续扎。 “被困在玉玺里的日子实在很难捱,开始想的最多的是杨明慧、完颜宛如和徐娥,他们是我爱过的女人,然后我又在想这辈子后悔过没有,有,杨启是我的师友,他没有做错什么对我更是很好,他们都说我是为天下大义灭亲,真是狗屁理由!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为了什么,我就是想做皇帝,就是想要权力,当然也觉得除了我谁也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我还想到了前世,想的最多的就那几十年的夺嫡路,谁对谁错呢?对你的感情更是说不明白,谁欠了谁?再然后你来了,我解脱了,成了赵信,又一次是你的弟弟。这次又是谁欠了谁?你我之间的账可真是越算越糊涂啊。” “这么说你今日是跟我算账来的?” 允禵将最后一根针扎好松了口气,抬头笑盈盈的看着胤禛,“是啊。”这笑容多么熟悉,胤禛一下就想到九重天无极宫的赤雀南杀,他的小师弟! “到底是怨恨我的吧。”胤禛平静着心情道,“不杀我一次你终究是不甘心的,其实那日你不施针救我,我自然会死,不死也残了。何必多此一举。” “杀你?为什么?从你用血释放了我的灵魂,砸了玉玺解除了我的禁锢,前世的债已经清了,不清楚的是后来的。” “后来的?”胤禛被他说糊涂了,他想允禵成了赵信后可有对他不起,可想不出来。“我和别人欢好的时候总是想起赵信强了你的那个场景,你说奇怪不奇怪呢?” 胤禛愕然,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允禵一见他迷茫的样子眼就眯了起来,“在江都的时候我会让他们不化妆,挽着头发,穿着朱衣,哦,就像你现在这样。因为这样才让我有感觉。”他说着凑近了过去,盯着胤禛的眼睛,“我一直以为你只能接受女子,一直以为你只是像对兄弟那样疼爱允祥,所以我也只能把自己做成你的兄弟。当有一日我突然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的时候,我很生气,气的想杀人报复,因为你骗了我,不是十三,是你,要是知道你也会爱男人我不会成为现在这样子。允祥让我踹断了骨头,对你怎么办呢?骗子。”允禵蹭上了因为震惊微张的唇,“真是不甘心啊,他得到了你,我为什么不能?难道我付出的不够多?唔,就该和他一样在这里留下印记才对,”他的手抚过了胤禛的胸口,“还有这里。”允禵的手向后揽住了胤禛的腰。 “允禵!!”反应过来的胤禛气极了,他想上手推开,却意外的发现自己不能动了!“你做什么了!” “我告诉过你的吧,金针三十六法是我教赵临的,这针法除了治病还有旁的用途,按理说你该试过的啊,忘了?” “你!你!秦……”正想叫秦丰年的胤禛被卡住了脖子,他的声音被遏制住了,下意识的张开嘴汲取空气,接着允禵就吻过来,一个极深的吻,舌头绞着,胤禛退无可退,他只能呜呜咽咽的挣扎,呼吸上不来的他很快就没有力气了,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直到要昏厥那只手才终于松开了,胤禛不停的咳嗽喘息,却听允禵嗤笑道:“说来真奇怪,你没有赵真的思想,我却记得赵信的,他还真是爱赵真啊,赵真跟谁在一起他都偷窥,这小子怕是爱他爱疯了,不过后来,他爱的是你啦。” “住嘴!允禵你快放了我,否则我一定让你生不若死!”胤禛怒视他哑着声艰难的呵斥,允禵笑吟吟的看着,“你舍得我死啊?”说着他起身,赵信十七岁时身材就高大,四年多过去这一起身,坐着的胤禛蓦然就觉得有压力。 “你干什么!”感到他在拔身后的针,胤禛立即质问,此时此刻他绝不会做多余的事。 “不换地方扎,怎么能让你爽快?” “你在胡说什么,允禵,朕警告你,现在……啊……”即使是那么细的针胤禛也能感到整根针扎入后腰的痛楚。 “叫那么大声做什么。想让他们进来?我已经提前说过了,最后一次会耗时长一些,也会疼一些,若听到陛下哭哭闹闹了不要理会,因为我会分心,分了心出了错可就前功尽弃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小心点好。”允禵说着就探身过来团住丝绦塞进胤禛的嘴里,又扯下幔帐给他缚在眼睛上。“看不见会更有趣。好好感受吧,我一定会比你的十三郎做的更好。”胤禛气急败坏,除去了身前的金针后他一觉得能动就去扯眼睛上的布,结果立刻被反着手捆住了,除了后腰两侧,腹股处也被刺进整根金针,痛的他身上都是汗,徒劳的挣扎中奇异的感觉渐渐出现,疼被酸麻取代,感到裤子被褪下来,胤禛开始激烈的反抗,即使看不见他也能想出现在的样子有多不堪入目! 起了反应的地方被握住了,粗糙的手一摩擦,羞耻和快感一起出现,胤禛呜咽着用腿去踹,怎耐裤子绊着脚踝,眼睛看不见,急切之下他根本找不准位置,允禵一把握住脚踝轻轻在笑,胤禛气极,可随着手速增快,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即将到来的高朝上,这时又是一针,扎的是会阴,这次即使堵着嘴也不能阻止痛呼声。“好了,没事,只是不想让你这么快到。哎呦,反应这么大。” 允禵将手在胤禛身体上擦了擦,腰上划过湿黏的痕迹,他的手指拂过前端,另一只手却在捻着胸口的敏感处,胤禛被不能释放的感觉弄的快死过去了,他难耐的呜咽无力的挣扎着,允禵这时又屈起他的腿爱抚着私密处,他的腰腹故意蹭着昂扬又无法发泄出来的地方,直到现在胤禛都无法相信正在发生的事,他怎么可能这样做!只听过由爱生恨,没有听过由恨生爱的!他就是在报复吧? 允禵突然离开了,胤禛听到什么东西被拖动的声音,接着是药盒被打开的声音,很快他就被抱起来,裤子被褪掉,衣服也被脱了,被放下后胤禛感到身下是那张可以前后摇晃的春榻,胳膊上的束缚刚被解开又被反扭着别到榻上的镂空中,腰胯被榻表面拱起的弧度撑高了,接着腿被分别塞到扶手上方的镂空里。五日前胤禛收到这件意外之物时还很奇怪,问既然是春榻为什么是这样一个怪模样,允禵是这么回答的:“哦,这是新出来的花样,江都贵族现在都在用,我用过了,觉得很舒服,就带了一把回来。四哥辛苦操劳,正该多休息。”胤禛没多心,甚至还感动了,现在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允禵你这个混蛋!! 第五十八章:执念 “你现在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了吧。”允禵是带着笑音说的,胤禛不能开口,连动也不能动,直气的胸口起伏。不能宣泄的地方再次被爱抚,手指进入,在馥郁的玫瑰香气和滋滋的润滑声里胤禛羞愤欲死,可身体不受控制的又在亢奋,他的喘息都被丝绦挡住了,脸颊上的红晕说明了这时的感觉,当丝绦被拿掉后他能没忍住,情欲十足的声音在宣室里响起。允禵迅速压了上来,重量让青竹做的欢爱之巢前后晃着嘎吱作响。这个吻太有侵略性,胤禛转着头想逃脱,下颌被捏住了,想咬他都不行,“我可不是赵信。”允禵把手指伸到对方嘴里搅着,过去了那么多年指上的伤痕依旧清晰,手指探的太深让胤禛干呕起来,允禵稍放浅了的去折腾,好一会儿才放过了他。胯下紧贴处相蹭的速度增快了,“允禵!你是我弟弟!”皇帝被弄的难受之极,声音都变了调。 “允祥不是你弟弟吗?哦,还是说你喜欢他是你叔叔?” “你这样我们再不会是兄弟了!!” “你以为我稀罕?” “你……啊……”他觉得自己就要高朝了,可还是不能释放出来,“允禵你这无耻之徒,下作的混蛋……啊。” “呵呵呵。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一件旧事来呢。”再次被手指侵入,胤禛哽住了声,他这时居然觉得兴奋异常,从下腹开始异样的快感像潮水一样涌到其他地方,为不出声只能咬着唇,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皮肤上的红色已经将感觉出卖了,允禵的呼吸变的粗重,手指也加重了力度按压内部的敏感。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杀年羹尧?”他突然的问话让陷入迷乱中的胤禛没有反应,允禵自答道:“他是不是对你怎么样了?四十五年,我在净春馆亲眼看到他在干一个小倌,你可知道那个小倌生的什么样子?” “胡说八道!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他是自作孽该死!!”胤禛一边喘息一边喝斥,又一次激烈的挣扎,允禵强制压住他,嘴里不停,“哈哈。你不知道?也是,爱你的个个都是胆小鬼,你可知道那个小倌儿还真像你,白白的,卷的头发,冷淡的样子……”会阴上的针被去掉了,散布在其他的快感都涌下去,本想大骂的嘴吐出来的是呻吟,一时间宣室里情色无边,胤禛挺起了腰本能的摇晃着,压制了许久的高朝终于来了,他有那么一瞬是窒息的,宣泄过后重重的落回到春榻上,一身的汗。 “呵,这是新伤啊。”允禵的声音听不出是讥讽还是怎么,他的手摩挲着身下人微颤的腿根。胤禛正在茫然中,哪里能听出允禵的言外之意,突然的眼睛上的布就被揭掉了,刺目的光让胤禛闭了下眼,这正是一日中阳光最好的时候,整个宣室都是明亮的,特别是在这春榻放置的地方更是一丝阴暗都没有,胤禛一想到自己的身体正纤毫毕现在允禵面前,他瞬间就因愤怒羞恼颤抖起来,等眼适应了阳光他便看到立在榻前的男人,允禵也在看着他,那张脸上没有了平常的神色只剩下征服和情欲。 他开始脱衣服,从容的解开衣带,褪去玄衣,除去裤子。全身赤裸的年轻人就站在这鼎盛的阳光里,他的脸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身形则是成年男子的样子,坚实魁伟高大,胤禛能清楚的看到他的伤,肋下的,腿上的,也能清楚的看到昂扬的欲望。 “你敢!”沙哑毫无杀气的声音怎么能阻止允禵,他抬腿跨进春榻的空隙处欺身上来,离得近了胤禛看到他的眼泛着红,日光将他的头发映成了金红色,紧张恍惚间胤禛不禁脱口制止道:“不能这样,小南!” 允禵抬了下眉,“上次你就说起这个小南了,小南是谁?” 胤禛抿着嘴,回避他的目光,对方的手摩挲着小腹又不断往下,像按摩又像是在点穴,胤禛怒道:“允禵,够了!” “你够了,我还没够。” “别让我恨你!”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自己只会恨我呢,说不定……”他握住了休憩中的器官,“你会蚀骨入髓,甘之若饴。我会让你再也忘不掉这一日。”他说着就去吻,赤裸的身体紧紧贴着,两个男人很快就都有了反应。 胤禛只觉得比方才还要渴望,他甚至希望对方握的更紧再用力些,可这些话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说出口。允禵似乎是看出来了,他笑了下,跪着开拓起来,因为有玫瑰膏的滋润那里很快就松弛柔软,允禵将欲望抵进去时,胤禛忍不住绷紧了身体,痛苦抵不过金针刺穴带来的快感,充盈满足的就要射出来,允禵却握紧堵住了宣泄的口,他慢而深的动作,每一下都像是要杀人,春榻摇晃的幅度正好能借力,胤禛的身体已经被欲望俘虏,残存的理智让他瞪着那个享受中的人严厉呵斥道:“快点发情,弄完了好让我杀了你!!” “呦,急了呀。”允禵咧嘴笑了,白色的牙齿反射着光,他故意顶到那个地方,听到身下的人哼了声却又不出声了,于是又开始揉捏起胸口,胤禛暴怒道:“允禵,我要杀了你!!” “你跟允祥在一起的时候也这么凶?”允禵似笑非笑的问,胤禛的脸红的更厉害了,这个时候提到允祥简直让他不能忍受! 允禵的笑散了,眼里有恨意,下面的凶器终于开始逞威,一下接一下,由慢到快,他放开了胤禛的欲望,把住他的腰开始冲撞。胤禛不能看下去,他闭着眼任对方的汗水和自己的混在一起,任凭欲望将羞耻心吞噬。他感受着本能的冲动,在快到的时候允禵将他的手臂和腿解放出来,得了自由的胤禛正陷入在高朝将近的时刻,他下意识的就用手去释放。可允禵突然就面对面抱起了他,上身悬空了,为保持平衡胤禛扶住他的肩,允禵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将他抵在柱子上用力快速的撞击。胤禛的簪子早就掉了,头发散着,黏在白皙的肌肤上,本能之下眼神迷离,张着嘴在喘息,再也做不出冷峻仇恨的样子来。这样的姿态在允禵看来就是故意来诱惑自己的!他用力舔咬着曾被允祥咬过的胸口,胤禛吃痛也去咬,就在对方的肩上,男人管也不管被咬的见血,他开始冲刺,即使有润滑和金针胤禛也已经受不了,背被撞击的生疼,下面的反复摩擦亦是烧着了似的痛。胤禛不想求饶,只是抖着手环紧着允禵的肩,这段时间是那么长,允禵寻求着持久的快感,胤禛只能被迫着在对方的欲潮里起伏,到最后他再也不堪忍受,“允禵!!够了!!” “他好还是我好!”野兽红着眼,呲出噬人的牙齿。 “别说了!别说了……啊……停下!”胤禛被冲击的思维一片混乱,“停下。”他反复着说,终于感到了炙热的液体冲击着最深处,他听到行凶者在最后喊的是:“胤禛啊。” 允禵松开了手,胤禛顺着柱子往下滑,他们摔倒在一起,允禵的脸枕在兄长起伏的胸口,那里是跳的失控的心。日光安静的舒展,用温暖照拂着两个交缠在一起的人,宣室里喘息渐渐和缓,允禵撑起身子看着他,胤禛蹙眉闭着眼不动,卷曲的乌黑长发散乱的铺开,他脸上的红晕还在。允禵低头去吻对方的睫毛,稍微起身哑声又问:“他好还是我好。” 胤禛猛的睁开眼瞪视,“你这个混账东西!!”伸手就去卡他的脖子,怎奈手上有伤,情事过后又酸软无力,他哪里能把这个山神一样的年轻人掐死,那力道倒像是调情似地,允禵笑着任由他掐着,低头去吻胤禛的锁骨,咬着舔着吮着,胤禛想避开又被制住,“你是狗吗!” “你不是一直把我当狗?十四,十四,叫的可真顺口!” “我没有!” “那你当我是什么?” 允禵看着他,胤禛有些受不住这样的目光,期待深情又爱又恨的目光啊,“当你是我弟弟。” “前世我想做你弟弟,你不要。这世我想做你男人,你又要我做弟弟了。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便宜事?”他起身四下看看,探手将针包拿过来,胤禛一见这金针,顾不得痛就向后退,“允禵你再敢我就……”话还没说完他的丹田处就被扎了,“你若再动我会扎错,痿一辈子也不一定。后宫的女人们可真怜哪。我大宋万一后继无人岂不罪过。” “你,你!!” 允禵压倒怒火中烧的兄长继续当“狗”,很快皇帝就被弄的一身咬痕,同时他们又都硬了。允禵抬起他的腿架在肩上,将欲望挤进去,他看到了血混着体液流下来,听到兄长痛苦的声音,但他一点都不动摇的在动作,从容的变化着各种姿势。胤禛被翻过来后他才看到对方磨红的背,肩胛和脊椎已然破了渗出血来。允禵放轻柔了动作,将胤禛抱在怀里,胸贴着后背,下面依旧相连,就那么轻轻的动着,一边吻他的脖子一边用手替他释放。 他们对着红柱,光洁的柱身隐隐的能照出影子。胤禛半合着眼看着贴紧到像一个人的影像,他遵循着原始欲望握住允禵的手带着他加快,身体则靠在对方的肩上仰着头难耐的急喘着,这样的动作激的允禵脑中一片空白,只想要他,怀里人释放出来后允禵吻上喘息着的嘴,又急不可待的压倒他揽着腰开始动作。 狂烈粗鲁的冲撞中胤禛终于放弃了抵抗,他跪着,头发被拽,身体悬空,手臂探出想去撑住柱子但是不能够,“胤禛,胤禛!”允禵喘着气撞击着,口中语无伦次:“我为什么老是梦到你,梦到从没有去过的地方,和你在一起……我们就该生生世世在一起,你就该只是我一个人的……胤禛,你是个妖邪,只有妖邪才让我这样的!你到底施了什么法术?是慕容家的老鬼教你的?是你从那些书上看来的?为什么要迷惑我!为什么要和他一起!为什么骗我!你能和他也就能和我……胤禛,胤禛,胤禛,你欠我的,欠我的!!”允禵喊着兄长的名字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一声声就像刀子刻在胤禛的心上。肉体的折磨和刺痛人心的话让他痛苦又悲伤。那年五重天的桃花林中小南也说过类似的话,摇摇欲坠的起伏里回忆打垮了防御,胤禛此刻的心情就像在花海里面对红发神祗时一样,被九重天抛弃的仙第一次看到桀骜的赤雀南杀流下眼泪,他放下了高傲和自尊乞求说:我爱你。和我走。旋转落下的桃花仿佛就在眼前,绝望的眼睛也似乎在眼前,渐渐的这场景变黯,再由黯变黑,他最后选择用昏厥逃避了面对。 第五十九章:碧珠 胤禛是在永和宫的榻上恢复意识的,干净清爽,若不是全身上下都在痛他一定以为是做了个荒诞的梦。他能闻到空气里的汤药味和自己身上的药膏味。苏越像个幽灵似地出现,皱成一团着脸上皆是惧意,他托着一个汤碗道:“陛下,请您喝药。” 胤禛起不来,只冷冷的看着他,“赵信呢?” “赵……啊……国公已经走了。” “他去哪里了!叫他滚过来!!” “国,国公,他,他已经……回江都了啊。” 胤禛撑着身子侧卧起来,肘压住了头发揪的他一痛,苏越忙放下碗,替他将头发拉出来铺好。这一次皇帝没有叱责内侍,任他靠近接触又远离,因为他的注意力落在了其他地方。胤禛的右手腕突兀的多出来一样东西:十四颗珠子的手串,碧透翠重,香色的流苏,缀着一粒白色方形玉石片,上刻金色的雍字,和当年那串一模一样,此刻正严严扣着手腕,不晓得怎么带上去的,若要取下来必须剪断了、打碎了。 “走了多久了?他!” “回陛下的话……国公今早天未亮就走了。” “朕睡了多久?” “您正好睡了三日……国公说的……可准了。” 胤禛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这三日谁在伺候!?” “国公和……奴婢……”在皇帝杀人目光的威逼下,苏越哭着连连叩首,“陛下,奴婢是被迫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您别杀奴婢啊,呜呜……” 胤禛真是动了杀人的念头,丑闻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听苏越哭着道:“国公说他没想到会将您伤的这么重,他很担心,本不想走的,可是太后说国事为重,他们让奴婢好生伺候您,还给奴婢吃了梨花散,说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就不给奴婢解药了,陛下呀,奴婢一定不会说的,求您别杀奴婢!!” 胤禛听过后更怒,这事儿闹得连杨明慧都知道了!!他气的一挥手就砸了药碗,黑色的汤汁洒了一地,苏越头脸上都是药渣,看着更猥琐了,胤禛四下找着能杀人的东西,可除了引枕被褥什么都没有,这时就听有个声音道:“皇帝。”胤禛抬头看到门口立着杨明慧,她左边是牵着吼獒的赵祥,右边则是福小香,梅妃手里抱着公主赵婵,小女儿正笑眯眯的看着胤禛,伸出手臂软软道:“阿爹抱。” 永和宫寝宫很快就收拾好了,地毯上跪坐着两个大人两个孩子一只猛兽,他们都在看榻上侧躺的那人,面色惨白的黑发若墨的宋国君主则盯着手腕上的珠子看,气氛着实诡异,就连迟钝的福小香都觉得不对劲了。皇帝有恙,她已经三日未得见,她想去可轮不上,虽然皇后病着,可还有贵妃刘华珍是,要去也该是她跟太后一起去永和宫探望,可没想到今日太后带了自己和阿婵。看情况皇帝病的真不轻,脸色这么白,嘴唇破了又红肿。天气热他穿着薄薄的夏衫,侧卧的姿势使交领打开,望进去脖子和胸口全是青紫的瘢痕,隐隐还能见胸口处见了血,是行刺还是怎么呢?似乎连平躺也不行,真是可怜极了!这么想着福小香眼里就带了泪光,见阿婵不知规矩的在榻边玩皇帝手腕上戴的珠子,她想去抱过来,却被太后拉住了,福小香抬头就见太后的脸色很奇怪,是动怒还是伤心? “别想着取下来,他用了一年时间请中州最好的工匠做的,是用琅琊天香水翠石特制的,又用天蚕丝编织结上去的,就算是用宝刀利刃也砍不断……这样的成色整个中州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件来。” 胤禛依旧默然,他看着翠绿的珠子,无处发泄的恨慢慢就变成了惘然,折射着阳光的绿色则渐渐变成了同样翠绿的幻渊密林。胤禛想起了在那里发生的太多故事,纷乱中最后的印象是赤雀南杀被空道尊带到幻渊后第一次和自己相见的场景:薄霭水雾间,他从竹林后走出来,淡淡的叫了声师弟,一袭玄衣煞气十足的少年只用一声哼回应,他也不以为意冷漠的走开,之后大家各行其是,直到十日后比武他胜了东华和赤雀南杀,前者不甘后者一身的杀气。“北鸩!我总会胜了你的!到最后纽章会是我的!”他不以为然冷漠的走开,但听东华冷笑道:“你先胜了我再说!”打斗的声音离得那么远都能听到。这样的情景不断上演,再然后就是一次次的驱魔杀妖,一次次的为了对方受伤牺牲……他开始叫他小南,他称呼他师兄,冷若冰霜的东华只会对他们两个露出笑颜,幻渊,幻渊…… “阿爹,你怎么哭了,是疼吗?” 赵婵的声音糯软轻柔,小姑娘好奇的睁大了眼,爬上了榻去给父亲眼睛里蕴着的泪,“阿爹不痛。”皇帝抱着赵婵,女儿很高兴被父亲抱,她窝成一团,咯咯笑着,“阿爹哭,羞羞脸。”胤禛转眸瞥到杨明慧的表情后尴尬立刻被冷淡代替了。 宋国太后冷峻的审视着自己的孙子、宋国的皇帝,让赵熙……爱慕执着的人。她一生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以前她不屑憎恶赵真的无知荒银,连带着也不喜其形象,自从里面换了灵魂这个人就变了,不仅是脾性连着容貌似乎变了,与其说他俊美不如说是有了别样的气度和风情,气质不同平庸的人都会有魅力,何况赵真生的并不差。就是这样难堪的时刻他还能从容和自己对视,这人……确实和赵真是天差地别! “朕意外生病,不敢劳祖母探视,再躺几日就定会好的。” “皇帝的身体如何哀家怎么能不关心呢?何况他又千叮咛万嘱咐的,哀家既然答应了就一要照顾好陛下。” “休再提那个混账东西!”胤禛厉声道:“不辞而别轻视朕,连生小病的事都敢劳烦祖母,等他回来一定要重罚,朕定要罚的他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杨明慧的脸上有了丝笑意,她似乎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您不亲说原谅他是不敢回京的,这一回京只怕项上人头不保呢。” “……做的出就该担得起后果!” “唉,哀家怎么觉得陛下下不去这个手呢,要不方才还能流泪了。” “朕流泪不是为了他!!”胤禛怒意上来,狠狠砸了下榻。他这么一动,私密处剧痛冷汗就下来了。阿婵只是一味的玩,福小香正莫名其妙的看着太后,赵祥却是发现了父亲的异常,他跪着上前拉妹妹下来,“阿婵,父皇不舒服,你快下来。”福小香听到了这才忙过去抱赵婵下榻来。 胤禛艰难的整了姿势,缓了会儿接着方才的话道:“我难过的是自此兄弟不是兄弟,君臣不是君臣!他太伤朕的心了!” “可是就哀家对他的了解……除非死,不,即使明知是死也会执着,他会玉石俱焚,连带着不相干的人一起陪葬,特别他和您有这么深的羁绊,呵,毁国的事怕也是做的出来的。陛下想这样?” “这件事由你来劝朕还真是诡异啊,你再老也是个女人,是他的女人,就不怨恨?” “陛下,哀家是谁?” “是宋国皇太后杨明慧。” “那赵信是谁?赵真又是谁?” “……” “他不是他了,你也不是你了,你们的事与我何干,哀家所希望的只是他这辈子能活的尽兴,再说以前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那时的杨明慧都无可奈何,何况是现在这个将死的老妪?我剩下的这点热只愿为了宋国燃烧,国事以外他愿意怎么折腾我没心也没力去管了。所以,要保重的要三思的只是陛下您。好好养伤,好好的想好要怎么做。” 胤禛探究的看着她,杨明慧平静的回望着,皇帝的脸色仍旧不好看,最终他阴郁着恨声道:“现在我没法子想,你也不要再提他半句,提了我就忍不住想杀!管他在江都还是哪里!”杨明慧愣了愣就笑出了声,“笑什么!” “他说你们以前就是兄弟,现在看还真是,当年我也这样多问了些他不爱听的话,一样的反应。” 胤禛的脸红了,他是被气到了,“你这是作壁上观看笑话吗!果然是他的女人,一个样子!” 杨明慧呵呵笑了,胤禛僵了会儿也绷不住一直动怒,毕竟这里还有其他人,皇帝刻意冷声道:“他最好把这次的事儿办好,否则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下狱了!” 福小香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他们说的是谁,一句江都却让她想到是不是在说赵信,可是和前面的话连不上啊,赵祥倒是突然把她想问的话给问了。 “父皇,您是在生七叔公的气吗?” 胤禛不知他哪里得来的结论,只摇头道:“不是。” “七叔公还会不会回来?海兰姑姑会不会一直讨厌我?父皇……”赵祥自从病好了后就变了性子,他不到五岁可这神色表情……胤禛最爱他,心里便软了,招手让儿子过来,“韶光,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弘晓也不是因为你才去世的,你不是明白的吗。” “一定是因为海兰姑姑讨厌我才会推的!”赵祥哽咽着,伏在父亲的怀里啜泣起来。太后已经知道所以很淡然,福小香是第一次听说可吓的白了脸,她窥视皇帝,暗道这件事既然和太子无关,为什么不澄清呢?一想起几个月前自己所听所见她觉得甚是不妥,踟蹰着就又去看太后。 杨明慧斜觑着她道:“你想说什么?” “臣妾……”她犹豫了,也许是自己多虑了,若是乱说害了谁可怎么办。可一对上太后犀利的眼,她就忍不住什么都说了。“方才听陛下说是海兰郡主推太子,臣妾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就在去年陛下北上出行后的第二日,臣妾去花园里摘梅花,看到七王妃在哭,郡主跪着也在哭,看着都很激动,离得远没有听清他们说什么,臣妾好奇就走过去,只逮到了几句,郡主说:他又不会死阿娘怕什么,还有一句是:要是出了事,女儿一人担着绝不连累任何人,大不了就是一死!后来见到了臣妾他们就离去了,现在看来……大约就是这件事?也许郡主没有想让太子死,就是意外。” 太后皱眉思忖,皇帝亦出神。胤禛是最清楚这件事的人,此刻福小香的话让他想起那次密室谈话内容。一想起那时允祥的模样,他的心便痛极了。允祥那么爱她,她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怎么就能有这样狠辣的心肠,太医署已经彻查了数次,和她说的对不上,显然有问题,拒不交代自以为侠义,却是害人害己!不知现在允祥有没有问出同谋者…… “陛下?”杨明慧何等老辣,一眼就看出皇帝可能想到了什么事,见他不说话只是摇头,太后眯着眼幽幽道:“陛下待他可是真好,好到让人嫉妒。天大的事都能原谅,只怕他想要什么您都会给吧。” 胤禛看着她也不动怒,忽然就笑了,“你既然知道我们以前的事,也应该知道他是朕的谁,朕不待他好还待谁好。” 杨明慧未料胤禛会直言至此,他笑起来的模样实在好看,姿态又是如此撩人,思及这些年皇帝处理政务时的智慧,暗道这么个人我见犹动心难怪能惹出这许多事来。太后叹息一声,起身道:“哀家果然老了,很多事见不得听不得说不得,就由你们年轻人去折腾的好。你们几个跟哀家一道走吧,苏越,你也退下。陛下的伤可得好好静养!”静养是着重说的,说罢她一笑转身便这么走了。胤禛动气又不能把她怎么样,待孩子女人内侍走了后,寝宫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了,斜望过去,几个瓷瓶立在案几上,胤禛一想起将来几日的难捱,他的怒气就更大了,“允禵!”皇帝咬着牙狠狠的念着这个名字。 第六十章:长乐 宋帝病愈后即召开大朝会,此时能立于朝堂之上的二百一十四名京官有一半的面孔已和五年前不同,不论是原来的还是新任的,他们在出列启奏或回复皇帝提问时皆谨慎,再无半点当年的惫赖轻忽,即使跳脱如刘文泰、藏拙如崔诏等辈在正事上也都是严肃态度,不敢有任何糊弄之心。这些年皇帝的赏罚分明不讲人情大多数人都亲身体验过,被罚的经历过一次绝不会想来第二次,没试过的旁观之下受到震慑就更加自律小心。宋国官员将宋帝比喻成大猷中兴的肃宗皇帝,外国人则传言说他类似以严苛出名的大楚第二任君王萧横,没有觉得如何的只有胤禛,在他看来本来就该如此,甚至还觉得不够完美。本次朝会后,在皇帝的各种决策和要求之下官员们放松了数日的心情又紧绷起来。 胤禛处理着明面上的国家政务,暗里更关注的是徐州和江都的动作,夜枭的暗探们让信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千里之外的西京,两地来函都分别由允祥和允禵手书,二人无一例外的没有提到私事。对于前者胤禛是在无言的等待,对于后者……皇帝每次执笔回复时一看到手腕上的碧珠他就忍不住的夹带私信斥骂之,骂了好几次对方都避而不应,到后来胤禛也不再说了,直到一个月后的暮夏江都再次来函。 胤禛在宣室看过加密急件后,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心被怒火激的乱跳。信上主题是谈判情况,说是和池泰然谈的不错,大体走势是好的,但要用小利益换大成果、要去说服马邑女王出云虹剑则还需要时间,所他暂时要留在江都不回京了,以便可以时时沟通。若只写这些还到罢了,这一次允禵主动在信尾提到了那件事,没有文绉绉而是用大白话直言的:那次的事我不后悔也不会向你道歉。知你现在必是各种恨,我知道恨是怎么样的滋味,一定是伤人伤己的,你身体不好,颇需平心静气,这是我暂时不回京的另一个原因。江都多美人,男女皆有情,身居温柔乡,风流在我辈。我在这里很好很快活,你安心! 胤禛拿信纸的手在哆嗦,肺都要气炸了,我安心?我安心个鬼!!他重重的连纸一同拍在案几上,一抬头就见到对面的红色柱子,皇帝的脸更红了。那次醒来后的当日他就命人将春榻拿出去劈成了渣,可是永和宫内的柱子是用来承重的不可以损毁,每次一见这柱子都会让胤禛想起那日,稍一想都觉得羞耻哪里还敢去想细节。可恨的是白日事务繁忙可以岔开乱思,一到夜里他就会做梦,忽而是山上行辕忽而又是永和宫中,和自己欢爱的那人始终看不清脸,他只是叫着自己名字,动情之极。皇帝夜夜睡不安稳,困扰之下便频频去后宫,四殿轮流,被冷落的后宫女人十分激动,极力讨好配合。暗喜的自然还有果长平这样的臣子,皇帝终于明白子嗣的重要性,大宋朝后继有人啦。唯有杨明慧隐隐猜到真相,她不知是该替赵氏宗祖们高兴还是该替赵熙悲哀,他爱上的人太难征服,只怕将来情路定会坎坷啊。 其实没有人知道留宿后宫芙蓉帐的行为并不能消除胤禛的折辱感,每每和女人们在一起他总会不能克制的变的焦虑,以前的皇帝和妃嫔的欢好是沉默无趣的,现在的皇帝也沉默可绝对不无趣,女人如娇花哪里经得起他的折腾,呜呜咽咽的模样让胤禛更为烦躁,手下也就没个轻重,所以早晨起来皇帝的枕边人不是累的昏睡不起就是青紫满身强颜欢笑,这样子绝不是胤禛想要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左思右想觉得一定是被允禵影响的结果,去信找茬责骂讥讽是少不了的,但也仅仅如此。胤禛是不会忘了赤雀南杀在幻渊两次几乎身陨的相救,这直接导致他成了半魔之身受尽了折磨,每每思及这些,恨就会散了,纵然那般伤害也不可能让胤禛真的恨他恨到起了杀念。何况分别随时可能到来,也许再无相见之日,他对现在的珍惜之心就将剩余的一丝怨念消除了。怨念是消除了,可胤禛怎么想都觉得不能随意放过了允禵,远在江都又如何,我在这里受罪,你在那里尽享齐人之福,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皇帝想了两日觉得有一个办法定能让他难受,想到做到,这日他在小朝会后就去了长乐宫。 长乐宫里比五年前要素净很多,从宫女到内侍几乎都换了人,换成了能让英国公看的过眼的人,自然皆是容貌出众之辈,结果到显得这里的女主人姿容平淡。胤禛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一身茶色常服的上官秋里在安静的看书,赵紫在淡淡的墨香里酣睡在侧,身上盖了条薄衾。一见皇帝来了王妃显然很是惊异,她要起身行礼,胤禛举手制止了,径自跪坐在案几对面随意拿起书翻了翻,《上周古方》这本草药集搜集了周朝中前期的各种离奇药方,有宫中也有民间的,胤禛扬眉道:“你还爱看这些,听说你不是拜了太后为师,勤学字画么?” 上官秋里浅笑,“太后说了臣妾没那个天分,所以最后只当是消遣了。这些医策古方的却是臣妾从小跟着姐姐看的。里面总有些稀奇怪病的例子,看着好玩。”胤禛将书放回去。上官偷偷看他揣测其来意,但见皇帝神色宁和,垂下眼眸后显得眼睫十分浓长,“不知陛下来此可是有什么事要让臣妾做的。” “这些年朕耽于国事,也没有来看望过你,你可过的好啊?” “……陛下不是都知道的吗。” “说来是朕的过错,让信儿去守江都,这一守就是三年,害你们夫妻父子分别这么久。朕实在很愧疚。” 对方的眼神很真诚,上官秋里努力在抑制冷笑,她做出哀怨的样子道:“都是为了宋国,臣妾明白的。” 胤禛点头,“是这样,朕打算过几日将你和紫儿护送入江都,让你们一家团聚,你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上官秋里一惊,她猛的睁大了眼脱口道:“为什么!” “为什么?”胤禛打量着她,“你难道不想吗?” “臣妾……”王妃又低下头,她叹息一声再抬头时已经落下泪来,“臣妾不是不想,只是怕国公不愿让我们母子去,他,他说是怕我们有危险,其实是怕麻烦,钗裙环绕,红袖招摇,将军不思归。我有心,他无意。” 这话的意思说的很明白了,可赵信不再是那个赵信,允禵的本性如何胤禛岂会不知,皇帝坚定道:“有朕为你做主,你放心,你怎么样也是他的正妻,他即使有再多的女人,要想进赵家的族谱还得按规矩来。” 上官秋里凝望着皇帝,她的心里已经搅得一团乱了,不晓得该如何回话,答应吗?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可赵信能接受自己吗,他最爱的只有一个人,眼前这个人!不过不答应却真的是傻子了!!上官秋里起身后退跪倒叩拜,“臣妾谢陛下成全!” “起来吧。”见她允了,胤禛立刻宽了心,正想再寒暄两句就离开,却有内侍回禀说贵妃娘娘到。上官秋里性情好,和后宫诸女的关系皆不错,刘华珍和她是密友,来此探看也不足为怪。不过贵妃娘娘今日的心情显然大好,穿戴打扮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清雅不失华贵,她见到皇帝在此也不惊异,反而巧笑倩兮的盈盈拜倒,给二人见过礼后,刘贵妃娇嗔的说:“陛下,臣妾找您可是找了好久,总算是在长乐宫把您给找到了。” 胤禛不喜她这样说话,有外人在他无意叱责,只淡然温和道:“有什么事这么急。” “这可是件大喜事!陛下……臣妾有身孕了!” 胤禛愕然,又想到这两个月临幸她的次数便也释然了,他探身过去拉住刘华珍的手道:“可确定了?” 皇帝一向不会在公众场合做出亲密的举动,一见手被握住,刘华珍心中大喜,立即如没了骨头似的倒在皇帝的怀里,娇柔道:“不确认怎么敢给陛下说啊,是请简太医来看的,而且说是……”她含羞道:“说是两个孩子呢。” 胤禛倒是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搂住刘华珍的肩,“真的?” “嗯。陛下呀,臣妾都欢喜的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你别光顾着高兴,可得注意身子,哦,以后的请安都免了,太后和皇后那里朕会去说的,还有……吃食上,朕会让膳食署给你专门另做,你只管安心养胎。” 刘华珍水汪汪的眼看着皇帝,皇帝在笑,他笑起来真是俊极了,贵妃早就把身在何处给忘了,她嘤咛一声搂住胤禛,脸贴过去道:“陛下,能为您开枝散叶臣妾真是高兴啊。” 胤禛已经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了,再见上官秋里望过来的眼神,将贵妃扶正道:“朕送你回毓隆殿。”他转目看向上官秋里,见她哀怨的盯着案几出神,便想到定是在想赵信了,“秋里。” 这样亲昵的称呼让王妃惊了一下,当发觉这是皇帝在唤自己,她的脸瞬间变的煞白,胤禛只当她是情伤难愈,和缓着声音道:“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朕想在长乐宫办场筵宴,接你的家人入宫一道庆贺,也算是为你送行了,你看如何。” 上官秋里想说什么又忍住,挤出个难看的笑容道:“臣妾多谢陛下了。” 皇帝和贵妃走了多时,信王妃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态,她没有去翻阅书籍也没有去看蹬掉了被子的儿子,她茫然的盯着地上日光投下的一团光影,心里想的是赵真方才的话,还有他的表情。完全不同了,和那时的他完全不同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们都爱他,为什么同意我去江都,你难道不该是拘着我留京吗,你不是要独占着信儿不放手吗,可你现在这样算什么,你的女人要为你生孩子了,你还爱他吗?他为你做的这些你都放在心上了么?就这样利用着,利用着他的爱让他为你去守边,让他去替你死,死也心甘情愿吧,赵信你真是个傻子,你这样爱他帮他,他呢,到底爱过你吗,先前的独占和现在的利用哪个更可耻呢?难道就和她们说的一样,谁先爱上就会受伤吗?所以我才伤的那么深,那么痛,即使被你弃之如敝履也无怨无尤!若他死了呢,我们是不是都解脱了?你是不是会看到我的真心? 上官秋里闭目良久,她忍住了哽咽,用袖子擦去满脸的泪水,膝行至案前,找出一本古旧的薄册子,翻到夹着干枯夜昙花为书签的那一页,发黄破损的书页里面用写着八个斑驳的古字:十年阳寿,裂心裂面。 第六十一章:裂心 信王妃和世子要南下江都的消息很快就在宫里传开了,后宫众人都给苦尽甘来的女人道贺,祝她在江都之行顺利。八日后一切都收拾停当,这日正好就是上官秋里的生辰,庆生和饯别就放在一起进行了。皇后身体不好,贵妃有孕,此次后宫大宴便由梅妃和丽嫔张罗了。世人皆知皇帝和英国公兄弟情深,这等绝佳的讨好的机会怎能错过,于是能来参加筵宴的命妇都来了,来者皆带礼,因皇帝治下严苛,人们送礼都是迂回的,不敢直接送钱财珠宝,只送王妃喜爱的又不那么显眼之物,比如文房清供比如医典古籍等等,看着不贵重其实都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这天上官秋里一改往日的素雅,穿着朱红礼服,簪着珠翠,连赵紫也被打扮的很是富贵,大小两个站在一处着实醒目。上官秋里没有父母,代表上官家来的是她的表嫂和婶婶,这两个女人也是能交际应酬的,直把长乐宫的气氛弄的很是热闹。 胤禛赶在筵宴开始前一刻到了长乐宫,一见这满眼艳丽,衣香鬓影,几乎全是女人,他闪了眼又被熏香味儿冲的头昏,或娇柔或尖细的拜见之声此起彼伏,胤禛不好做出惯有的冷峻表情,只能微笑着致意,待坐到上首后他将一件步摇做礼赐给了上官秋里。女人们眼都毒,一见是名家名物立即都发出赞叹的声音,上官秋里倒是很从容,没有那么激动,她跪下叩谢接过了。胤禛一向喜她的态度,又见赵紫怯怯看着自己的可爱模样甚是惹人怜爱,他有心在人前做样子,便将笑容扩大,伸手去抱自己的侄子,赵紫却往内侍身后躲,内侍拉他出来温言鼓励了几句,赵紫才向前走了一步,胤禛抱过他问道:“紫儿,今日是你母亲的生辰,你可送她礼物啦?” 赵紫大大的点了点头,发音含糊慢慢道:“送,了。花。”说着他指着母亲头上的那朵红花,胤禛抬眼见是朵红山葵,已经有了败势,他笑着抚摸着幼童的头顶道:“紫儿真孝顺。”赵紫仰头看他,胆怯的神情慢慢被好奇取代,他疑惑的道:“你的,背后……有鸟。” 旁边人不知他说什么只当是孩子的胡话,胤禛却是一惊,悄声问:“什么鸟?” “大的,黑的,紫尾巴,眼睛……紫的。” 胤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赵紫也看着他,上官秋里有些害怕这样的场面,儿子头脑糊涂爱胡言乱语她是知道的,可现在这关键时候可不能让他坏了事,于是忙道:“紫儿,来,不要累着圣上了。快下来。” 赵紫应了声,一回头却盯着母亲,脸上的惊惧之色越来越明显,到最后居然将头埋在胤禛的怀里哭了。“这孩子!”母亲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况,一时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皇后替她解围道,“孩子的脸么,总是风一阵雨一阵的,紫儿,去和韶光和阿婵一起玩好不好?” 赵紫也不抬头只是偎在胤禛的怀里,谁也不看谁也不理,见皇后尴尬胤禛就道:“好了,不要误了开宴,就这样吧。” 皇帝开了金口众人只好如此,很快筵宴就开始了,这场盛会的主角是信王妃,所以她是最忙的一个,大多数人都是祝她一路顺风,秋里笑着应酬,暗中一直在关注着皇帝,赵真不是在和皇后说话就是在逗赵紫,也不知他能和四岁的孩子说什么说的这般起劲!就是现在吧,她趁人不注意在倒酒的时候从戒指里抖出来胭脂色的粉末,这粉末遇酒立即融化,无色无味,她沉了沉心,展开真诚感恩的表情端着酒杯向皇帝走去。 忽然长乐宫的门被打开,进来两个戎装的武将,众人都将目光转过去,前面那人是禁卫军总领秦丰年,后面跟着的竟是被皇帝派到徐州给赵列做督军的陈天河,见二人都是严肃模样,在场诸人心里都升起一个念头,徐州有变!一时间偌大的长乐宫静了下来。胤禛见到陈四也是心惊,若非要事允祥绝不会让这人亲来!秦丰年来到近前附耳说:“陛下,徐州有加急快报。” 陈天河上前行礼也不废话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胤禛接过当即打开来看了,文字简单,内容却是心惊。他看了好几遍才重新折起了信将其放入怀中,对陈天河道:“朕知道了,下去吧。”他抬头扫视众人微笑道:“你们不必紧张,跟政务无关,只是私事。继续吧。”说完他抚着赵紫的头发跟皇后说话,皇帝如此轻松,众人自然也松了口气,于是喧哗继续,推杯换盏依然。上官秋里被方才一幕惊得不轻,她还以为皇帝会离席,那么就再也没有合适的机会了。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近前道:“陛下。”胤禛转头看她,但见她今日眉目如画,衣着华丽,比平日不知美了多少,也不知为何总是素面朝天,着蓝穿素弄得老气横秋。 “陛下,这杯酒是臣妾敬您的,谢谢您让我们去江都和国公团聚。” “朕是赵信的兄长,这些是该做的。哦,方才已经喝了不少,朕不善饮酒,明日还有政务处理,不能为酒误事。” “臣妾知道,所以用的果酒,也就是一杯而已,应该无妨。” “哦,果酒啊。” “是用葡萄压制的,酸甜可口,不会醉呢。” “葡萄美酒夜光杯,没有夜光杯盛酒真可惜,不过有这冰魄杯也不错。”胤禛一笑就接过了酒杯,上官秋里见他接过酒杯一直悬着的心提的更高了,只要他喝了,一月后必会裂心裂面而亡,而那时自己已经在江都了,谁会查到今日此刻呢?他死了,只要他死了……哪怕是付出十年阳寿,一切仇就都报了,报了当日你默许赵谪迫我嫁人成寡妇之仇,报了你独占利用信儿之仇,亦报了你辜负他之仇!她的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期待,目光随着皇帝晃着酒杯的手在移动,但见皇帝低头道:“紫儿,你想尝尝这美酒吗?”说着便把酒盏递到赵紫的面前。胤禛也不去看上官秋里的表情,温和的对侄儿道:“葡萄酒没有关系的,你可以尝一尝,这可是你母亲亲手做的啊。” 赵紫看着眼前红色的液体一脸惊惧,他向后仰着似乎极不愿意看到此物,“紫儿,你是男孩儿啊,不能不喜欢喝酒,要知道你的父亲可是千杯不醉呢。” “不,紫儿……不喝。”赵紫用怯懦的声音回道。 “为什么呢?”胤禛温和的问。 “喝,了……会死……紫儿不喝。” 胤禛一点惊异的表情都没有露出来,他依然轻声细语,“是吗,紫儿是怎么知道的?你看到了?” 赵紫摇头又点头,他指着眼睛道:“不是这里看的,是这里。”孩子又指着心。 胤禛抬眼看着上官秋里,信王妃面无表情的看着皇帝手里的杯子,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异常,信王妃给皇帝敬酒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谁会留意呢。 上官秋里怪异的笑了下,加紧的肩放松下来,她抚了抚鬓角叹息道:“你到底是知道了,所以说用错了人当真后患无穷,到底是孩子,没有我想的那么坚定。” “只能说她是存着良善之心的,愧疚让她夜夜噩梦,即使有宫人伺候环绕,即使身居寺院天天听着诵经之声也难消魔障,所以宁可违誓也还是坦白了一切。” “……嗯,所以说你和他没有因为赵弘晓的事互生怨恨对吗?能让那孩子动摇的绝不只是心魔……烧发赌咒以血盟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违背誓言有什么样的结果她清清楚楚,除了赵列谁能问的出真相?又怎么可能让你的人来通报。” 胤禛不回答她,还是摇着酒盏道:“能说说为什么吗?朕自问待你不薄。” “陛下有爱过一个人吗?深爱,为他可以付出一切的那种爱。”上官秋里不等皇帝回答继续道:“我爱赵信,在前朝的时候就爱了,他假傻我知道,他和赵临的谋划我也知道,我是他寂寞痛苦时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就像我的姐姐也曾是赵临的依靠一样,赵临死了她也不能活。现在赵信不寂寞痛苦了,他爱你,只爱你,终于可以明目张胆的爱你,你知道他怎么对我说的吗,他说我连你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了,他说我是丑陋的老女人,他说我要是受不了就离开绝不挽留。”上官秋里浅笑着,似乎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就算朕死了又如何?” “我知道啊,但是为了那一丝可能我也想试试,其实就算他恨我那不也是很好的事吗,总比无视我要好。” 盛装艳容的女人探手取过杯子,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赵紫惊恐的喊道:“娘!”正和旁人谈的尽兴的皇后终于被这一声叫注意到了这边,淳于燕走过来小意的问:“怎么了?” 赵紫已经哭出了声,他跳下胤禛的膝头去抱上官秋里,母亲毅然的推开他,眼睛瞅着皇帝道:“这件事能否就到此为止?” “朕从没有想过将事情闹大,赵信是我的弟弟,我不能不顾及他。” “你……”你到底是爱还是不爱他,若不爱他却对他如此又是为何,不过你怎么想他怎么做都已经与我无关了,王妃放下酒盏盈盈拜倒:“多谢陛下成全,秋里在此谢过了,紫儿有些不同,还望你能善待他。” “朕答应你。” 上官秋里起身灿然一笑,“好。紫儿,你乖乖的,莫要哭闹,娘还要去给诸位夫人敬酒呢,然后明日咱们就要去江都了,你多跟韶光和阿婵玩玩,要有好久都见不到呢。” 上官秋里微笑离去,觥筹交错间看不出一丝悲意,胤禛已经没有一点待在此地的心思,给淳于燕交待了几句他就抱着哭泣的男孩儿往外离了席,所有人都看着他,包括皇后在内没有一个人敢过去问。门外已经是月上中天,花香中的初秋之夜显得是多么的静谧,即使走了很远了大门内的喧哗声依旧可以听到,想必是气氛又重新热闹起来。赵紫的哭声和现下气氛丝毫不和,紧跟着皇帝的两人已经互相给眼色了好几次,终究还是秦丰年上前道:“陛下,您不若把世子殿下交给臣吧。” “不用。你们随朕来。” 永和宫宣室里,胤禛、陈天河和秦丰年绕案而坐。赵紫被点了穴沉沉睡着,皇帝看着督军道:“那边情况如何?” “回陛下的话,公务没啥说的,那件事也照计划在进行。就是……呃……世子去世,国公一家子自然都是悲痛欲绝了,特别是陶王妃,就跟半疯了似地,一直在骂陛下您呢,说的那些话、她的模样,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妒妇争宠呢。”被秦丰年瞪了一眼后,陈四改了油腔滑调的语气,咳嗽一声端正道:“兰郡主确实一直做噩梦,到后来夜里根本无法入睡,白天也精神恍惚,国公除了政务就一直陪她,说了很多话……最后郡主到底是说了实情,她抱着国公哭了很久,国公也……很伤心。他怕信王妃对陛下不利就即刻派臣来了,不过……”陈天河疑惑道:“为何陶王妃知道了真相后还大骂陛下,说您收买人心,连郡主也骂上了,说您不但……”陈天河也觉得下来的话不好听就噎了回去,“还是国公深明大义,把疯了的王妃给禁足在内宅了。不过,哎,国公那样子真是颓废极了,也难怪呢,妻子是那个样子,女儿也终日在庙宇里吃斋念佛,谁也受不了呀。兰汀对他们家的各种说法都有,说的最多的就是徐国公要失宠了。” 陈天河说完宣室内一片安静,皇帝垂着眼眸在磨墨,陈天河去看秦丰年,后者入定般的完全不理会他,墙角跪着的苏越更是没有一丝存在感,陈天河颇不自在的动了下身子,他暗道自己绝不会做皇帝身边的红人,压力太大规矩太多,正想着就见皇帝取笔书写了起来,下笔如游龙,手腕上的碧珠闪闪亮亮的,耀着督军的眼,几个月前走的时候没见这东西,谁送的?信很快写好,皇帝吹了吹纸晾在一旁,接着写了第二封信,完成后将两封信分别装在信封里递给了秦丰年,“一封送到兰陵给慕容百代,一封送到江都仙阳给赵信。立即。”秦丰年应过后退了下去。皇帝又开始写第三封信,这次写的没有那么快了,写了好几次他都揉了,等写好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陈天河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距上次规矩的跪坐至少有三年了吧,总算见皇帝搁下了笔,他终于松了口气。最后在接过信时这年轻的督军一怔,他从未见过皇帝的神色这么疲惫过,“你去吧。告诉他,朕一切都好,不要……徐州就请他多费心了。” 第六十二章:鸩鸟 宣室无人后胤禛出了好一会儿神,等他想起有事要问赵紫才恢复正常,刚探手又看到手腕上的碧翠,他的心沉了沉,呆了半晌才继续伸手解了赵紫的穴道。男孩儿从噩梦里醒来,一脸的泪,一见胤禛赵紫是各种畏惧,虽害怕他还是怯怯的问:“陛,下……娘……会死,我呢?” “你会好好儿的。” “我,看到,她死……的样子。”孩子哽咽含糊的说,“刚才,就看到了,可怕,她的脸都裂开了,到处是血。呜呜……” 胤禛探出手,赵紫边哭边看着带着碧色珠串的手,男孩犹豫着终于伸出了手,皇帝拉他入怀,安慰似地抚着孩子的头顶,赵紫哭的更凶了,“我,为什么,能,看到这些。紫儿不想,紫儿害怕,呜呜。” “你身上有神格,而且转世的时候定是吃了明心丸,也就是说这世是你九世历劫的最后一世,之后必会步入神道。” “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看到我的本尊了吗?” “那只鸟?是,什么?” “鸩鸟。” “可,我,看不到,其他人的,都是雾气。” “那是因为……这也是会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世。”胤禛说出后自己也惘然了,原来终究是逃不离,那么还剩多少时间呢? “你会去哪里?!”孩子泪眼模糊,惊恐的抬头问道。 “不知道。”胤禛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件事你谁也不能说,即使是你的父母朋友老师。” “我说……没人,信。只有,你。” “明日你不会去江都,你母亲会由朕护送而去,待会儿朕送你去长乐宫,你跟她告别一下吧。” 赵紫的眼里蓄满了泪,清亮亮的又如水晶一般落下,“嗯。” 上官秋里走了,赵紫因“病”留在了宫中,所有人只为世子病的不合时宜感到遗憾,只有杨明慧敏锐的感到了不对,但她是无法从皇帝那里探听到什么的,赵紫那孩子一见自己泫然欲泣的模样让她无奈又不喜,只好静观其变,在给仙阳的去信里她也只是含糊的提醒了一下允禵。一个多月后从江都传来了信王妃病故的消息,她一到江都没两日就死了,一说是路上染了疫症,一说她因为失宠于英国公郁郁而终,一说是被偏房侧室给害了,谣传甚多,人们或是可惜同情或者幸灾乐祸,到底上官秋里只是个女人,她的死亡很快就不再被人论说了,没过多久甚至有人已经私下议论谁会成为年轻位高的英国公的续弦。 又过了两个月,从兰陵传出一个让整个中州都震惊的消息,慕容家活了不知多少年的族长慕容百代死了!有人说他白日飞升了,有人说他修道不成终于身陨,各种说法背后是看好戏的心,慕容家没有了这老鬼将来的路会怎么样?看起来宋帝很欣赏慕容德林,但他还杀了慕容德嘉呢!没有了慕容百代,皇帝还会容一个外姓王拥兵自重吗?这件突发的事不仅让宋国人在观望揣测,连北边外族也开始蠢蠢欲动,北狄打起了兰陵的主意,开始小规模的入侵,似乎在配合他们似地,突厥也开始不安分,不过他们内部不稳,幽州又有赵节坐镇突厥人只能对防御不强的村镇进行骚扰掠夺。 万象六年快来到时,兰陵东北边陲青茂县终于爆发一次大战,当慕容德林带着两万轻骑和赵斌的三万重甲包围屠尽了北狄两万余人后,宋帝派段尧臣和刘文泰带着圣旨和利器重金分别去了兰陵和冀州,封赏如此,史上难寻。相比那边,宋帝不让赵列进京却像是真的生了间隙,丧子妻病的徐国公难道真的如传言里讲的在怨恨皇帝,以至于招了赵真的恨?否则功大如他怎么能沦落到连朝省都不能归京的结果,否则皇帝对其他八州都有嘉奖对徐州只有圣旨一封:静心养身,镇守赤水。赵列真的失势了!宋国人私下都这么议论。 辰光殿,斜晖映照。胤禛跪坐在榻前,亲手在给靠在引枕上的杨明慧喂药。老妇人的一头白发披散下来,脸色灰败,眼里却是似笑非笑,“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清你了。”这是在很长一段安静时间后太后第一次说话。 “祖母看不清什么?” “看不清你怎么就能让慕容家的人这么……尽心。若说斌儿孝顺阿倩和我又没野心,慕容家的老九是因为承了你救子之情,那么到底什么原因让兰陵的那群半仙老鬼听命与你?当年杨昭和赵熙可都没有做到呢。”胤禛不答话,只是将勺子递到太后唇边,杨明慧直接拿过碗仰头将药喝尽了,“六年多前你说过的话犹在耳边,那时我是万万不信的,可这才几年呵,”她递过碗接过帕子拭了拭嘴角,抬手道:“袖子果然窄了,连果长平都不好意思给脸上擦粉了,宋国真的不同了,是我老了,驽钝了,还是皇帝你太过有手段呢?” “朕有手段,祖母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是在想,下一步你要做什么?陛下只怕不会平白将赵列放在徐州,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让赵信一直待在江都吧。那可都是临着赤水的要地,莫不是要动……南边了?” 胤禛挑了挑眉,暗赞:不愧是杨明慧,若她是男子,定是赵熙宁铮这样能撑起一个国的大能!不过即使是女子也辅佐了宋国三代帝王,巾帼不让须眉就是如此了。见皇帝不表态,杨明慧笑意更深道:“皇帝没有让赵列回京,可没有不让赵信回京,他要是回来了,还杀吗?” 胤禛的脸顿时阴沉了,他将碗重重一放道:“用完再杀,祖母可满意?” “唉,哀家果然老了……”见她又要老生常谈说那些让自己不痛快的事,胤禛立即起身,“既然喝了药就请安歇吧。朕这就回去了。”说完行了半礼便这么走了,杨明慧看着他阔步离去,慢慢一脸的笑意就换成了怅然,她叹息一声躺回到榻上,暗道:我真的老了,老到居然去管旁人欢好情爱上去了,不过,要是有生之年真能看到收复后楚的好戏死也甘了! 胤禛出了辰光殿,苏越立即跟上给他撑伞,暮色中飞檐上悬挂着的铃被冻住了,只是晃着并不做声。皇帝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辰光殿侧后方露出的一角飞檐,那里是秋影殿,“崔惜妍怎么样了?还是没有醒?” “回陛下,是啊,太医署的诸位大人都快要急死了,谁也没见过这样不死不活的病症啊。这都好长时间了!还有人说要不要提前准备大殓的东西呢。” 胤禛默默而行,心隐有不安,先是自宫变后就半疯的崔惜妍昏而不醒,接着就是杨明慧病重,实在都不是什么好讯息,再一想允禵要回来了皇帝就各种烦躁。回到永和宫宣室,他遣退左右进入到密室,点亮灯火后从暗格里取出数封徐州密报,打开细看上面的行文,字迹端丽清秀,胤禛轻轻摩挲着,越看越是思念多许久未见的允祥,很想他,太想他,我的十三郎啊,你可还好?环顾四周,同样的场景,未变的心情,胤禛轻轻吻着信纸,闭目回忆起最后一次见那人的情景。 也是这间密室,半年前两个为儿子憔悴的男人就在这里对着烛火跪坐着。那是赵弘晓死后的第八日,头七过完,身体稍好的皇帝秘密召见了徐州侯。新建的密室处在永和宫下方,一处入口在皇帝寝宫,另一处则通向皇宫之外的祖庙,正是极其严密的所在,也是因为严密,胤禛才敢在这特殊时期和允祥相见。 “你可还好?”胤禛想了很多开场白最后选择了最乏味的一种,对方没有说话,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的手,纱布上血渍渗出稍许,湮成了奇怪的形状,胤禛敏感的将手从案几上移了下去。他们共同掌握着夜枭,所以允祥查出的结果胤禛自然也是清楚的,从哪方面来看承认了两项罪状的赵海兰都该当诛,可真能杀吗?不能,因为实际上最受伤害是眼前之人。 允祥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目光还落在方才的地方,他毫无生气的模样让胤禛心里异常难受,“这件事就此作罢,我不再查了。” 允祥木然的抬头,“怎么作罢,弘晓死了。” 胤禛无言,允祥凝望着他,半晌后蓄在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了来,胤禛再也克制不了情绪,他从案几后绕过来,压住对方放在膝盖上攥紧的手,“不论多难捱的事都会过去,你不是一个人,这世上还有我爱你,你必须得好好活着,不要像现在这样,你这样……比杀了我还难受!”这话是前世允祥四十七年被圈禁时,胤禛去十三皇子府邸探望时说过的话,允祥怎么会不记得,他还记得四哥看过自己后就大病了一场。听到旧言允祥颤抖起来,他不敢去看对方的脸,低头让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 “看着我!”胤禛却不放过他,扳起泪流满面的脸大声道:“我说我不查了!是不是她做的我都不查了!” “她做错了事没有理由不受处罚,这样不公平!!”父亲哽咽着也大喊,“不处罚我没有办法面对你!!” “允祥,你只剩下一个女儿了。”胤禛一字字说。 “……不……我只有四哥。” 胤禛说不出话来,他用力抱着哭泣的男人,怀里的人断断续续说:“其实不是兰儿的错,都是我的错,要罚也是该罚我……是我在和浣玉一起时喊了你的名字,她哭着怨我,我一句解释都没有……兰儿叱责我,浣玉骂了她,她转身就烧了你的画像,我一时没忍住就打了她。那日我去拦你……她跟着……也看到了。是我情不自禁,是我伤了这么多人,是我不配做父亲……” 允祥的话对胤禛而言真是锥心之痛。他记起很早的时候空道尊就说过,唯情最伤神,一入情障再无大道。所以彼时北鸩今日的胤禛都是无缘成正果飞升成圣神的,而这一动情,累的不仅是自己更有赤雀南杀和吉善,和他们纠缠若斯只怕连月老的慧剑也难断牵绊,更不知要修多少善果厚德才能消除业障,思及此处,他自责又悲痛却不能跟着一起哭泣,也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只好抚摸着允祥的背吻着他的头发、额头,流泪的眼睛,最后是颤抖的嘴唇。 他们的吻从安抚的轻触变成了放纵的深吻,胤禛压倒了没有防御的男人,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们都需要一次情绪的宣泄,无言中胤禛解开身下人的衣服,几乎是讨好的去让他快乐,抽泣声混合着呻吟令人迷乱,“四哥……”允祥蜷起了腿,伸直了手臂抓着那人的头发,呼吸愈发急促,许久后的高朝让他几乎要昏过去了。心跳还未平复允祥被持续的引诱的吻引着撑坐起来,对方的亲吻印在了眼睛上,胤禛的头发早已经乱了,允祥替他解开,卷曲的长发散落遮着绯红的脸颊,允祥的手从脸慢慢下滑,伸进了对方的衣襟里,在被吻着的时候他苦意的惨笑着:“啊,这一切是我的报应,对不对?” “不!即使报应也不该是对你。”胤禛拿过他的手将手指含在嘴里,柔软的舌头逐一添过,就像那次在空屋允祥对他做过的一样。 允祥颤抖着,他的眼里又有泪光,无意识的唤了声,“四哥……禛。”探进衣襟里的手继续下滑,握住对方的欲望后他凑近了去环住引诱自己的人,又用濡湿的手指拽开他的腰带。胤禛压过去,允祥重新倒在地毯上,他的手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向后滑过对方的脊背向下,前后的爱抚让胤禛几乎不能再有别的动作,他伏在允祥的身上压抑的喘息着,压力和虚弱让开拓变的很难,允祥怕他难受便停了手,胤禛起身从隔断上取了个瓷瓶递了过去,然后他盯着紧握瓷瓶望着自己的允祥褪去了衣物。 第六十三章:纷争 独坐在密室的胤禛放下了信纸,他的手按压在有着繁复图纹地毯上,柔软微刺的触感让他的记忆变的更为清晰,回忆着每一个细节他闭上眼向后躺倒。那日主动的引诱让后面的事自然而然的发生了。胤禛跪着手撑着地,习惯性的隐忍着不出声,直到他的手痛到撑不住改用了手肘,脸贴在了地毯上,姿态的改变让他们都情不自禁的呻吟,“让我看你的脸!!让我看你的脸!!”允祥忽然大声喊起来,他翻过胤禛凑近了距离慌张的在审视,“四哥……胤禛,胤禛,”他僵硬的笑,笑里带着悲音,“这次是你没有错,是不是?我没有喊错名字是不是?” 胤禛心里难过,他搂紧了允祥,边吻他边安抚着轻声说:“是的。”被吻着的人用力回拥着胤禛,他如受伤的猛兽撕心裂肺的喊,喊过后又疯了似地去索欢,胤禛有意让他发泄,再癫狂的举动他都没有抗拒,全程都在配合着忍耐了下来。情事过后疲惫两人都散了架似地倒在地上,并在一起的手相交而握,似乎在证明永不分离的决心,他们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很久后烛火灭了一支,允祥才先开口道:“我们什么时候能真正在一起?”胤禛睁目看着上方,心里震动眼里有泪光,但他沉默。没有谁比允祥更了解胤禛,他知道沉默背后的意思,“若走了……我不放心。”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回到徐州后……短期内就不要再回来了。”明显的感到那只手握的更紧了,胤禛硬下心继续道:“回去后你需静心养身,主谋的事私下查吧……这次是个机会,你以前说过赵列刚去徐州时后楚就有人来试探。这次你回徐州后可以有所表现,我也会配合,不着痕迹的接触一下他们……你明白我的意思?” 密室里安静的可怕,抓着皇帝的手是那么用力,用力到痛彻心扉。胤禛一直不忍去看他,他终究熬不过内心的痛,难捱之下胤禛挣脱了手,起身背对允祥忍疼快速穿好了衣物,这才退后一步转身看着坐起来的人沉声道:“这件事你若觉得难做我不强求。”他以为允祥还是会沉默,未料竟听他沙哑着声音道:“好。” 胤禛的心猛跳,他立即颤声反问道:“什么好?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我来做。”幽火下的人凝望着胤禛,他的唇在笑眼睛却像在哭,胤禛越看对方视线越模糊,他抓紧了手,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转身道:“好。好。你明白就好。现在时辰太晚,你我都该回去了,具体行事到时候再说。就这样吧……我,我先走了。”他正举步就被允祥从后面抱住,粗重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痛苦的声音呢喃着:“胤禛,胤禛……”当允祥的手抚过对方的脸,发现那上面是泪水时就再也忍不住的翻过他捧着脸吻了下去。 这是个绝望的吻,当它从缠绵变的激烈时,胤禛的气息凌乱不堪,到后来他终于撑不住的软了下去,允祥忙用内息助他调息,他只知胤禛守了赵祥三日又被海兰伤了手,却不知他内息这么弱!“我没事,十四的金针很有用,他说坚持治疗就会好起来。你,你不要再这样难过,我见了……受不了。”胤禛去擦允祥头上的汗担忧的说,允祥捧着那只被女儿刺伤的左手,手上的伤开裂,血渗湿了纱布,他突然抬头望大声带着哭音呛声喝道:“上天,我愿受一切报应,请佑他一生平安!!” 那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允祥的话似乎还在密室回荡,可现在这里只剩胤禛一人,他握紧了手,手早已经不痛了,任何事过了时间总会淡下来的,任何再痛的伤过了时间就会自愈,将来徐州兰汀那个终年风和日丽的地方会成为他几年里的住所,而自己留下的至高之位将是他真正的归宿。胤禛坐起来慢慢将不知看过多少回的信折好,重新放回信封再次搁置到暗格里。他平静了心情,整理了仪容这才出了密室。皇帝宣苏越进来,煮水沏茶,一切准备就绪皇帝召见新任将作大臣归远山觐见。 在朝省前宋帝见的最多的是农工两个部门的官员,冷兵器时代势必是要以农为本,宋的两百万百姓依靠的只有雍州以南、陵渊、徐州和江都的谷麦稻,相比较土地肥沃的后楚和商业发达的魏可以说是贫瘠,这也是赵熙为什么一直要打下后楚的原因,没有吃的就没有一切。胤禛也是这样想的,这些年宋的人口在持续增长土地却没有扩大,这个明显的弊端越来越多的在朝会上被提出,有人说要开发冀州中南部和雍州以北,有人说要加大魏的岁贡,还有人说要限制人口,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胤禛想做的并且已经开始实施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筹划战争,他要后楚也要魏,本来都是徐徐图之的事,可他没有多少时间了。允禵要诛杀大巫,胤禛当然要护之,仅靠慕容百代留下的诛邪刀并不能让他彻底安心。还有就是胤禛不想让宋的下任皇帝面对更多的压力和困难,最好在自己的时代解决掉这个棘手的问题,胜了能给那人一个清晏的中州,败了……不,绝不会败的,有他们三兄弟联手断无任何理由会败!无论目的为何,这场战争都是必须的!所以这段时间皇帝每夜都和官员在宣室秘密计划着方案,这些人都是经过严格考查过的,胤禛掌握着他们的软肋,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将部分的计划告之且严禁私下谈论,若有发现绝不是罢黜官职能了事的,故能进宣室的人个个行事都小心谨慎也都守口如瓶。 元始日前一天允禵到京,他是最后一个回京的总领,刚入皇宫就立即被带到了宣室。允禵曾多次去想象再一次见到兄长会是怎么样的状况,依着了解他必定是不是痛斥就是冷漠,然而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见到了对自己和颜悦色的胤禛! 这间宣室曾是允禵魂牵梦绕的地方,现在却坐着这么多人又都是他没有想到的人!幽州侯赵节、冀州侯赵斌,兰陵王慕容德林、陵渊总领邵燕,豫州侯段锦衣,瀛洲总领王守之,加上自己和胤禛,九州拿事的来了八个。英国公看得出后面那三个明显激动的很,邵燕是允禵推荐的人,段锦衣是段尧臣的表弟,是胤禛看中的人,王守之则是允祥举荐的,这三人皆上任不足两年,最大年纪的王守之也不过四十岁,他们是第一次以新身份进入永和宫的宣室,至此真正成为了这一朝的核心,激动也在情理之中。可允祥居然真的没来!本以为……允禵眯了下眼,他掠过众人的目光盯着胤禛,后者也看着他,皇帝淡然温和道:“信儿来晚了啊。路上耽搁了?” 允禵瞟了眼胤禛手腕上的珠串大步过来,一干人都起身相迎,他脱去大氅扔给内侍又拱着手对这几人道:“诸位,一年未见了,风采依旧啊。”在问安声里允禵大模大样的走到胤禛跟前,俯身看他道:“皇兄,你的气色也不错啊。”离得那么近,皇帝眼里的血丝和隐藏在微笑后的疲惫能看得清清楚楚。“你也是,江都的水土真养人。”他笑的时候瞳仁发着亮,似乎一点都不难堪,“来,坐这里。”皇帝拍拍旁边,英国公毫不客气的就盘膝坐下来。 “奏折带了?”胤禛斜觑着允禵,后者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递过去,皇帝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看案上的八本奏折:“你看看。”允禵也不管其他人惊异的目光,自顾自的随意取了本在看,那是瀛洲这一年的情况,几乎全是数字,这是胤禛要求的,他写的那本也是,不要任何带有描述性的文字,只要结果。胤禛看得很细,允禵却看的很快,他已经在看徐州的汇报了。正看着就听胤禛道:“好了,朕让你们同来共坐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宋国的这片地养不起这么多人了。”说着他转身拉了一根绳子,只见一面巨大的地图就慢慢滑落下来了,“这是新的中州地理图,在原图的基础上进行了补充删改,这也是朕设立的国子监地理部的太学生们耗时三年走遍中州后所作,你们可千万不要小看了它啊。” “赵列的奏折怎么是陈天河写的?”允禵挑着眉插话问。 胤禛淡淡看着他,“怎么了?” “他怎么不自己写?” “他病了,”胤禛起身,抚摸着地图上的徐州道:“心病。可是徐州是要地。”他没有说下去,允禵还想说话,赵斌突然插话道:“陛下这是在疑心小七?为什么!” 胤禛侧脸盯着冀州侯,烛火下他的表情晦涩难明,“朕也曾疑心你呢,二皇叔,幸好你没有让朕失望。” 赵斌哼了声道:“难道您现在不疑心臣么?只是冀州是要地你还得用我吧,要不早就……”他看到了赵节的目光立即闭嘴了。 “呵,原来不止朕有疑心啊。你有,赵列也有,你们是不是都有?”四下安静,皇帝冷声道:“事情还没开始做就这样你疑心我我疑心你的,那就不必说什么了,邵燕、段锦衣等开了春就往冀州移过去十万人吧。” “你!”被提名的两人都有眼色的不说话,赵斌却火了,因为余伯安的事他本来是对皇帝有亏欠的,之后得了和慕容一样的封赏,这份信任又让他很感动,可赵列的境地却更让他气愤,怎么样也是因为太子顽劣间接害死了弘晓,怎么就不能让当父亲的抱怨责骂几句了?因为流言蜚语就把之前的功绩抹杀了!他性子直接,打仗是把好手,可是一遇到这些弯弯道道脑子就不灵光了,“移民,冀州都揭不开锅了,再来十万,我拿什么养?!” “你那里只是个州,就知道不好治理了,朕管的是整个宋,让你们来就是要定下今后这三年的大计,结果好么,为了个赵列你就坐不住了!朕若不是记得他的功劳,岂会还让他任职!” “那还派什么督军去?什么意思啊,信就信,不信就别用!” “你朕给过机会,他朕也得给。否则岂不是不公平,事情不是一面的,徐州现状你可清楚?” “我怎么会知道。想来由小七管着该是不错。” “不错?”胤禛从案几下方拿出两本册子扔了过去,“朕倒是不晓得死了个儿子就能让他赵列恨朕恨成这样!” 赵斌翻着看,他皱着浓眉道:“这,这怎么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 “若因为朕的缘故,害死了元红峤,赵斌,你怎么办?” 冀州侯愣了愣,突然就跳起来,须发怒张道:“你说什么!!” 元红峤是赵斌的续弦也是他的师妹,因为种种原因他们当年没有在一起,经历了很多后才修得正果,这位正是赵斌心尖上的人,突然被皇帝恐吓冀州侯立即炸了,胤禛继续道:“她要是因朕死了,你是不是会恨的想弑君,是不是只要被人鼓动就会作乱?是不是连你母亲也不能阻止?想杀她其实很容易,不要以为朕不知道她曾是火影堂的杀手,算她个奸细,论你个叛国不是很容易吗?”赵斌万万没想到皇帝居然会知道这件事,他又惊又怒,下意识就扶住了腰间的剑柄,赵节和允禵同时起身,分别挡在了剑拔弩张的君臣前面。 第六十四章:察觉 赵斌的剑抽出了一半,赵节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喝道:“你清醒点!!” 允禵的手一直按着腰间,胤禛绕到他前面直视着回过神的赵斌道:“朕只是一说你就怒这样,赵弘晓却真的死在了金水池,你说赵列的反应难道不正常,朕难道不该防着他?现在看你如此,好像也该在冀州派一个督军了!” “陛下!今日难道说的不该是军务国事吗?” “五皇叔,朕现在说的不正是军务国事吗?” 赵节蹙眉看着胤禛,终于躬身道:“赵斌性子耿直请您见谅。冀州那边战乱刚定,短期内虽不会有战事,可百废待兴治理州县也确实需要人手。” 胤禛打量着气势敛下去的赵节冷声道,“看你不爱说话,每次说话却是你说的最合朕意。嗯,就让刘文泰去冀州吧。”这话不仅让赵节愕然,其他人也是惊奇,“怎么,堂堂一个三品状元还不配做个督军了?” 刘文泰是西京有名的皇帝忠犬,这么个一说就让人发笑的人物谁能将他放在眼里。诸人虽沉默,胤禛不难看出他们的不屑,他负手重新来到地图前,“原来连你们都不能免俗啊。以貌取人,哼。” 允禵忽然道:“刘文泰去冀州我赞成,他的《美芹十一献》很不错,宋国九州,十一献最适合用在冀州。”胤禛睇了他一眼,允禵对着皇帝一笑又看向赵斌:“不过,此人一向节约,只怕这一去二皇叔日子不好过啊。” “好不好过,冀州能好就是好的。君为轻,民为重。赵斌,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一次说了吧。” 冀州侯的火气依然平下去,因为他意识到皇帝若有心整治自己就不会说破了。他直勾勾盯着掉在地上的册子,那上面是每个月赵列的动态,小七真的已经不问政务酗酒豪赌耽于女色咒骂皇帝……还有私铸钱币?!赵斌不信,可他信自己的感受,红峤若是死了……他一定会和赵真说的那样去做,现在赵列失去了弘晓,妻子半疯,女儿几乎已经成了个居士,这些打击之下做出放纵的事也是合情合理的吧,即使赵列曾和皇帝那么好,好到连自己都看出了暧昧,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谁都知道皇帝宠爱的人是英国公赵信,连太后也……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赵斌到底是在皇家长大的,他想通了心却更沉了。 “赵斌,朕在问你话!” “臣没有要说的。”他垂头丧气的坐下来。 允禵斜眼看着赵节,见后者表情沉稳的回座跪好他的手离开了腰间也坐了回去,胤禛立在地图前,弹了弹赤水,转过头逐一看过这些人,“既然没有问题那就言归正传。从此时开始你们要把听到的看到的都放在心里,若要有一丝透露死的不会只是一个人。”下方跪坐的人皆表态发誓,胤禛点头道:“朕要打后楚。” 宋国名将和新秀们汇聚在永和宫宣室密谈至次日清晨,天色还发黑,从侧门鱼贯而出数人,或一人或两三人向不同的方向离去。雪地里赵斌抄起两团雪往脸上擦了擦,冰凉让他清醒过来,总领重重的舒了口气,他在灰雾细雪里站着看着东方,该是太阳升起的时候却一点亮光也没有,只有宫灯红色的光晕照亮着道路,“喂,你说,皇帝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抄着手立在赵斌身后的赵节淡淡道:“明君。” “嗯,对,明君。他怎么能想的那么多,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野望,怎么能想出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说是将作们做的,难道他没有参与,以前就听说雷弹的制作是他先提出的,几年前的这会儿他就准备要做这些东西了,赵信去西南只怕也是为了打后楚在做准备,还有那地理图,还有魏……呵,野心太大,也……太可怕,哎,你听他说起后楚和魏的各个要员的情况,如数家珍啊,什么时候去刺探的又怎么能刺探的这么清楚?是不是我们的举动他也知道?” “你怕了?” “你不怕么?他居然知道红峤的事,这件事……不是你说的吧?” “说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怕五弟生气,赵斌立即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不通怎么就被他知道了而且这事儿怎么就这么简单的揭过去了?我心里没底啊。” “我只知万象元年就在筹备建立暗探组织了,是陛下跟小七……” “可是,现在他……如果暗探这样厉害,小七的那些事儿怕就是真的了,他,他这是怎么了啊,弘晓的死算是意外,难过了这么长时间都还没缓过来吗?我怎么都觉得不是单纯为了这事儿呢?”看到赵节的眼神,赵斌皱眉道:“怎么了?” “没有。” 赵斌长叹一声:“老子都四十多了,居然会怕个二十出头的小子。这次回去还得多带个饶舌的家伙,想想就烦。” “你烦的不该是刘文泰,而是怎么配合邵燕完成陛下交给你任务。” “不就是引北狄这祸水到魏么,难道我佯输不起吗?就是这么做挺没君子风范的啊。” 赵节轻笑:“你平动乱的时候把叛军的妻儿老小临阵全斩了难道就君子了。” 赵斌揉着鼻子道:“我就是一说。”他忍不住笑意:“红峤没事儿了,那么多年了,她一直不敢回来,明年过年我一定带她回京,哎,妈的,太高兴了,老五,咱们去喝一杯吧。” “不去,没心情。” “嗯?你这是……你担心小七?” “嗯。我也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赵节比谁都清楚这两人的关系更知道旁人不知晓的事,夜昙惊梦和赵海兰刺伤皇帝背后的动机是他要一辈子埋在心里的秘密,他们明明那么好,怎么就能反目了?难道真的是因为赵信和太后挑唆?赵节一想到信王妃和慕容百代的突然死亡不由更忧心起来,他性子淡然无争,智慧却是赵氏兄弟里最出色的一个。当年其母被殉雍帝的事他不是不怨恨,所以赵列谋反他才愿意加入,原因除了信任、时机合适还有就是为了复仇,可现在局势不同了,他要为更多人和宋国的将来考虑,私怨只能暂时放下。这样一个审时度势的聪明人自然能察觉到现在和即将发生的是一场局,布局的就是赵真。如今的皇帝不是赵节能看透的,有一点他却看得清清楚楚,皇帝不仅跟赵列有问题,他和赵信之间也有问题,这两人关系的转变更为离奇,从魏无忌谋反那日开始就都不对了。赵信在十岁前已经“傻”了,性格什么无从考究,现在看他的言行太像父亲赵熙了,狠厉强势,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哪里像个二十岁的年青人!魏无忌能被行邪术的赵临上身,赵信难道不会吗?要不然为什么杨明慧竟然能放手至此!不,若赵信真是自己怀疑的那个人,怎么可能听任赵临摆布那么多年,怎么会看着最喜爱的孙儿被儿子亵玩凌辱,又怎么会舍弃太华殿上的至尊之位……赵节回首看着永和宫,飞雪里蓝底金字的三个字已经能够看得清楚了。天亮了,他不该再滞留,可因为方才的揣测赵节不由自主的想: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呢? 众人退去后允禵留了下来,他现在正认真的看着“云梯”的制作流程图,厚厚的几十页图纸看得允禵津津有味!讨论时的兴奋劲儿一过去,皇帝觉得困倦,他见允禵看得专注也没有去打扰,这么机密的东西除了他和允祥,胤禛是不会给任何人看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又抻了下手臂,开始烧水沏茶,碧玉妆的清香里带着微苦,胤禛冲泡的酽,很是能醒神,他慢慢喝着直到见允禵合上了册子,这才倒了一盏递过去,“神作啊。”允禵接过茶浅尝了口,皱了皱眉,“这么浓。” “你不困?” “不困。”允禵一抬眼就看住了,他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在晨曦里跪坐饮茶的男子,朱衣黑发整洁清爽,他的侧影就像一幅画。允禵盯着他笑着道:“这是你画的吧?” 胤禛侧头看他,一见他这样的表情立即就收回了目光,只看着前方道:“嗯。主要是将作们集思广益才能完成的。你看过那个火铳的……” “说说允祥吧。你们会为个赵弘晓变成这样?骗别人可以骗我还是算了吧。” 胤禛睇了他一眼,继续喝茶,“既然骗不到你,不用我解释你也能猜到是为什么了,哦,不是还有杨明慧给你通风报信么。” 允禵的手指敲着案皱眉:“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原因吧。” “……” “南边的人不会那么傻。” “宋的百姓信了,赵斌信了,就连赵节也开始怀疑,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你觉得这样坚持一两年,后楚会不会先下手为强呢?” “你这么急着收复后楚,居然比我还急,是不是别有所图?” 胤禛端茶的手微微抖了下,他没想到这人的心思居然会这般敏锐,皇帝低头将茶盏放好也趁机稳了稳心神,平静道:“急吗?当然急了,从赵熙开始到现在养虎为患了几十年,朕现在不是一个人,有你们辅佐着若不能尽快拿下他们,简直对不起老天给的厚赐。” “这件事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胤禛阴冷的看过去,“你不是不回京吗,我没有机会告诉你。” 两人的视线胶着,允禵的目光落在皇帝的手腕上,胤禛知他将要说什么,于是先开口道,“你的信里一直没有提上官秋里。” “提她做什么?” “你真够无情的。” 允禵拿着茶盏起身走过来,跪坐在胤禛对面,自斟自饮道,“她是赵信的妻子,你想要我对孙媳妇有情?她杀你未遂,你这个当皇帝的竟然就这么放过她了,我说四哥,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情了?还是故意让她死在江都恶心我啊。” “她是赵紫的母亲,这个孩子……”胤禛顿了顿,“你既然回来了就待他好些,他年幼,性子又腼腆胆小,待会儿就去长乐宫见见他吧。” “有你对他好就行了,听说前段时侯他一直住在永和宫,我很好奇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表示你很看重我?”胤禛皱眉,允禵终于说出了早就想说的话,“你戴这个果然好看。” “明日有大宴,你我都要准备,你先回去吧。马邑的事稍后我们再细谈。” 逐客令显然不起作用,允禵的手已经握住戴着珠串的手,这是个很有侵略性的动作,隔着桌案探身,像一只猛虎。 “你想我了吗?”这样的声调语气可以说是在调戏了。 胤禛不为所动,一晒道:“你觉得朕会有闲功夫?” 允禵讥诮道:“是啊,陛下多忙,能记得谁!除了建云梯养獠马做火铳,还忙着生儿育女呢,臣弟还没恭喜贵妃娘娘贺喜陛下呢。” “同喜。听说你在江都风流的紧,不仅得了花魁还让马邑的女史倾心,真是公私两不误啊。” “你说漏了一个,我还让整个中州最有名的戏子动了心呢,因为在榻上可是把他操舒爽了,哭着求着要跟我一生一世呢。哦,臣弟怎么样陛下不是最有体会么?” 胤禛抽了下手没抽动,允禵半起身就跨过了案几,胤禛想要起来一下子被扑到,他右手一挡,一柄匕首就抵着允禵的脖子。 “朕可还记得你信里所写,乐不思蜀?安心?果然像你这样的人是不能信的,你现在是要做什么,继续你荒诞的执念还是让朕难堪,朕不是戏子小倌供你取乐的!” 皇帝的表情是嫌弃的,眼眸是冰冷的,允禵看出他动怒了却微微笑着道:“四哥,你生气的样子可真好看。”他说着话就往下压,匕首锋利立即穿透了衣领刺入了皮肤,皮破了,肉划开了,允禵还是笑盈盈的向下压,他用舌头舔去滴落在胤禛脸上的血,“你还真舍得,这要是换做十三,怕是早就抱着他上榻去了吧。” 胤禛气极,是对自己气,最后居然还是退了,没有想象中的用气势压倒对方,不过他还有后招。后招来的很快,允禵蓦然感到后心发凉,杀气对的正是自己,他松手就地翻滚避开,同时抽出软剑抵住了杀过来的兵器,“秦丰年!”允禵一见只露出半面脸的侍卫脸就沉下来,他挺身跃起的同时用内力撞开了对方,胤禛好整以暇起身,振了振衣服,看着秦丰年道:“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说完看也不看允禵收了匕首向门外而去。 第六十五章:秋波 宋国朝省大宴一如既往的热闹,不过在歌舞升平中若还有明显的杀气就不怎么美好了,在场的王公大臣各路使节都统一忽略了英国公和禁卫军总领的怒目相向,而被世家族长和使节们包围着的皇帝更是忙碌,似乎没留意那两个形容突兀的人。其实谁也不知道胤禛心中已经恨极了,真是蠢,打哪里不好怎么就把脸打成这副德性?生怕旁人不知道私下交手了?!感到允禵转移了目光盯着自己,皇帝再次佯作没发觉,他支走了一批人又传赵祥过来,“紫儿,你去跟韶光玩吧。” 从宴席开始赵紫就亦步亦趋的跟着皇帝,任谁都不能带他走,想强制的一对上黑黝黝的眼、楚楚可怜的表情就下不了手了,所以他的父亲也没招。允禵不得近那人左右,赵紫却被他牵着抱着,反差如此大……这到底是谁的儿子啊!他不禁大悔不该让这说话都不利索的怪孩子参加筵宴。这时赵韶光好不容易从女人堆里挣扎出来,他本是欢喜的蹦蹦跳跳,一见紫儿弟弟正拽紧着父皇的衣服怯怯的看着自己,赵祥立即放慢步子按着礼仪走过来,他刻意做出一副兄长的样子和颜悦色道:“紫儿乖,我带你去找月明玩好不好?” 赵紫看了眼正和魏国使节说话的拓跋月明,孩子对亲切的人总是没有免疫力的,何况是个温柔的美少年呢!赵紫小小的心这样想:平日整个宫里除了祥太子和婵公主,也就是他跟自己玩的好了,还愿意耐心听自己说话。他因为恐惧大人们背后的烟雾,也厌恶他们身上的气味这才总是跟着皇帝伯伯。这么长时间过去,跟随皇帝的他听不懂大人的话,吃也吃饱了,呆也发够了,被赵祥一说就动了心。赵紫回首去看皇帝,得到了默许后他终于朝赵祥伸出了手。两个孩子手拉着手来到了拓跋澜阙那里,不知说了什么,魏国太子抬头看过来,对着皇帝羞涩的笑了,胤禛也对他笑了笑,这场景落在有心人的眼里真不知看到了多少内容!邪恶些的自然就想到了那一层,宋帝爱美人,男女兼顾,这些年朝堂可是换了不少年轻人啊,能进入宣室的哪个生的差了?这个质子现在越来越美貌,魏又对宋有求,平日皇帝就总是传唤他,谁信只是听曲,啧啧,现在居然公开眉来眼去,怕早就是赵真的人了呢! 当事人并不晓得一个眼神就被猜度成这个样子,这会儿皇帝在跟留国使节谈话了,而两个太子则玩起了猜子儿的游戏,赵紫盘腿托腮安静看着,游戏把赵婵也吸引过来了,仙童一样可爱的公主立在案几边,含着手指一会儿去戳赵紫发髻上的小花,一会儿又去捣乱另两个哥哥。这真是一副天真童趣的场面,不论谁看到了都会心生欢喜,只有英国公例外,他始终冷眼旁观。允禵几次望向胤禛,对方都不予回应,没想到他居然会当众向一个小屁孩送秋波!皇帝和魏太子的谣言不是没有,过了今日只怕更盛!允禵心下暗恨,所以当几名巴结的官员结伴过来敬酒套近乎时他是用坛来回敬的,文官哪里敢接,只骇的唯唯诺诺的退,赵斌因元红峤的事心情很好,逢酒必喝,一看到赵信提着坛子在喝酒半醉的皇叔哈哈笑着也提着坛子就过去了。 ‘叔侄’二人喝的如此酣畅,杨明慧和拓跋倩互视一眼都是无奈之色,齐嘉淡笑对好友道:“凛儿还是和以前一样。”拓跋倩摇头道:“很久没见他这么高兴了,问他也不说,只道过不了多久会给我一个惊喜,什么惊喜呀,我啊只想他平平安安,不过要是能为我添个孙儿到真是惊喜呢。” 只有杨明慧知道一些昨日发生在宣室的事,她不禁想:你也和以前一样,心情好和不好都会喝酒,只是现在这酒只会为一人而饮了吧。如此想着太后转了目光去瞅同使节低语的皇帝,但见赵真神态从容,气场强到让那留国的使节不敢直视,只低头唯唯诺诺应对着,皇帝似乎完全忽视了那边的痛饮的人。唉,赵熙,你也有今日啊,当初多少女人为你争的要死要活,就算是被你垂青的徐娥也是极尽讨好之能事,可现在…… 这时皇后淳于燕过来给几位长辈敬酒,见她过来杨明慧立即收拾了心情,对这个孙媳妇太后还算是满意的,虽然没有大智慧,可当男人太强时需要的就是像这样的温柔敦厚的女子坐镇后宫,不争不妒中庸平和才是最重要的。 “燕儿,近日身子怎么样啊。” “回祖母的话,我好多了。” “那刘贵妃呢,算日子有七个月的身子了吧。” “是的。早先三个月难受的很,之后就没事儿了,因为是两个,每次去看珍妹妹时,她呀总是躺在那里,说身子重动起来累。” 拓跋倩道:“不管多重,也是要动的,这是她的初胎,又是两个,若不动到时可不好生。” 淳于燕忙应道:“太妃说的是,我回去就给她说去。哦,是了,这些日子……”她踟蹰了一下,侧头看了眼赵信,压低声音有些不自在道:“不少人都跟我提过英国公续弦的事,我想着信王妃才过世不久,似乎不大合适,可后来求的人多,都是位高权重的夫人们,紫儿没了母亲照顾也太过可怜……” “行了,你的意思哀家明白了。这件事你不用管,再有人来求就全推到哀家这里。”不知怎么杨明慧对赵信娶妻纳妾烦躁的同时竟有了那么一丝幸灾乐祸,越过人群她的眼觑过去,正好和赵信的对上,老妇人忍不住就翘起了一边的嘴角,拓跋倩和齐嘉跟随她几十年,对这位主子的一举一动都能明白其意义,这明显是在看好戏的表情么,可这婚事将会是怎么样的好戏呢? 大宴过后,宫廷内风平浪静,大多数官员在休假,忙的也就是做决策的那几个人,又经过了几次宣室密谈,有先走的,有还在准备的,让胤禛感到奇怪的是这段时间允禵居然没有任何异动,按时来商议对自己没有半点纠缠,夜里就住在长乐宫,闲时能看到他去陪杨明慧,事出反常必为妖,皇帝不信这人会就此作罢,他对他太了解了,总会想法子折腾自己吧,皇帝这么想着于是整个永和宫依旧是严防以待。 一晃一个月过去,赵节赵斌同时离京,胤禛为他二人办了个家宴,宴会后皇帝亲自相送两位皇叔。赵节那么谨言的人在临行前也还是明着请求皇帝能够信任赵列,这是风和日丽的初春,幽州侯穿着半甲,总是淡然的脸上现出焦虑之色,在得不到明确的答复后他折下只有一点花苞的迎春递给皇帝,“不论陛下有何打算,请多加考虑,不要让将来后悔现在。”胤禛执花浅笑,风吹乱了胸前的带子也让披风猎猎,他雪白的脸上被风吹出了红晕,“皇叔放心,朕一切都会以国家为重,绝不会带上私情。” 赵节愣了愣,这话以前他就听皇帝说过,现在和那时的意思不相同,但同样的都让他担忧,“陛下……” 胤禛拍拍他的肩,“去吧。镇守好幽州,记好那些安排,一旦有动,你这里定要给朕守住了。” 七个州的人走了六个了,就剩下江都王了,皇帝想起将安排给他的任务心里就有些难耐,可是这把助长‘徐国公叛变’的柴火一定要加进去!想来允禵是很喜欢做这件事的,可是允祥……胤禛的手肘搭车窗上遥望着南方怔怔出神,快到宫门时就有侍卫来报说太后请陛下速去辰光殿。胤禛一惊,他知道这段时间杨明慧身体不好,可也没有严重恶化,太医会诊说是老年病,还有一些是在战争患的旧疾,可到底是近七十岁的人了!胤禛不做他想,进宫后立即就往辰光殿而去。 胤禛走的急连衣服都没有换,他一进寝宫就怔了怔,但见杨明慧盖着毯子靠在榻上,赵信在和她说话,两个人一个苍老迟缓,一个英姿勃发,说是祖孙却有依恋之情在,说是夫妻又无缱绻之意,这氛围着实古怪的紧! 太后一见赵真来了就微笑起来,“人送走啦?” 允禵也回过头,看他的表情似乎不知道自己要来,杨明慧也不像重病在身,内侍来给皇帝宽衣,胤禛思忖着可能性,将披风脱了,他今日穿着改制后的礼服,热烈的红上刺绣着五爪金龙,海纹的银和紫的缀在下摆,交领和袖口是严实厚密的白色的出锋,显得极为华贵。 “送走了。这么急的让朕来,可是有事?” “想见见你不行啊。” 皇帝默然走过来,带着清爽和花的香味,“哎呦,迎春啊。这么早就起花苞了。”见她喜欢,胤禛就把手里的花枝递过去,同时自己也跪坐在榻前铺着的花毯上,杨明慧嗅花苞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个老人,神态俏皮,胤禛盯着她看,忽然就想当年的杨明慧一定很美,而且聪明过人,那时她和赵熙…… “待哀家好些了,一定要去溧水踏青啊,就像以前那样采花唱歌泛舟去,陛下……”杨明慧看的先是允禵,怔了怔后才又看向胤禛,“陛下可愿陪同?” 胤禛看了眼旁边的人,“自然是好的,只怕朕没有时间,不过倒是可以让信儿陪同。” 杨明慧微愕旋即又笑逐颜开道:“好。信儿,你觉得好吗?晚几日再回江都吧。” 允禵凝望着老妇人点头道:“好啊。也还可以打鸟捉鱼,捡漂亮的石子儿养着。” 杨明慧的笑意更甚,她满足的叹息一声道:“得孙如此,夫复何求。” 太后的话让两个兄弟俩都生出了怪异感,稍后皇帝咳嗽一声道:“祖母唤朕来除了踏青之事,可还有什么旁的吗?” 杨明慧笑意未改道:“自然是有的。”她眼波流转看住允禵道:“信儿,你可知每日来我这辰光殿给你提亲的人有多少么?先前皇后描述过,我还不信,这几日可是累着我了,这温柔敦厚的多,美貌俏丽的也不少,个个又都是贵族出身的好人家姑娘,咱们皇族结亲,却不能只看容貌,还得看能不能带来利益。信儿在京也待不了几日了,就劳烦陛下也帮着参谋一下,你们觉得呢?” 胤禛还没怎么样,允禵的眉就皱起来了,他目光不善的盯着杨明慧,后者一点都不畏惧,还是笑模样,“画卷太多,都放在书房了,过去看吧。” 不知何故允禵的表情变了,看杨明慧的眼神也变了,但见太后打了个哈欠道:“人老了真是没法子了,一喝药立即就困,你们也别陪我了,去书房看看吧。”当皇帝和英国公奉命退下去后,躺在榻上的太后忽然睁开了眼,她侧过头对满头白发的内侍道:“冬青,把书房的门关好了。”然后她狡黠的笑着重新闭上眼睛,这次是真睡了。 第六十六章:书房 辰光殿的书房胤禛不是第一次来,可每次看到围墙而建的博古格还是会惊异,除了书籍还摆放了各种奇石。对着门的是幅巨大的山河图,主题是赤水和琅琊山,这是件旧物,画和题字都是杨明慧所作,因为经历过战火,时间更是远在五十年前,仔细看会发现画是急破过的。立于画前端详良久的胤禛回头就见允禵跪坐在案几前翻阅摞成小山似地画卷,一看对方的表情他就皱了眉,好色之徒四个字浮现在脑海中,想想前世的皇十四子就是这样风流,今生做了皇帝更是变本加厉,他看上的人哪个不是绝色?上官秋里被拒绝的如此厉害,除了她是赵信的女人,还有原因就是不够美。一想到江都密报上提及的少男少女,大都是姿容甚美的形容,虽言简意赅也能够想象。 胤禛又想到那件不可言说之事心情顿时就不好了,他本想找个什么茬让允禵不痛快,可站在了他身后一眼就看到那幅画就将这念头给岔了过去。画中的女子在扑蝶,画法独到,并不着重于容貌而是将少女的娇俏展露了出来,胤禛观画风甚为心喜,再看名字就念了出来,“段婷?” 允禵嗯了声,解释道:“段尧臣的女儿,今年十五岁。你觉得怎么样,这是阿慧放在最上面的一卷,看来很属意她呀。” 胤禛对这少女没印象,他觉得女子容貌在其次性情好才是好的,段、福、刘是西京近十年的三大家,不论财力还是政治影响力都是很大的,不过段尧臣已经升成从一品的官,段锦衣是一方诸侯,若要给英国公选正妃最好还是从刘家或福家选的好。正想着,允禵已经抽出另一卷画,画中女子捧着书专心在看,旁边还悬了一只鸟笼,里面是一只啄食的虎皮鹦鹉。女子的脸看不全,眼睫甚长,手是着重点,纤长秀丽,体态苗条,名字是刘若雪,画风和方才那一张十分像,胤禛奇道:“画师是谁,这两家居然找同一个。” “你一定想不到。” “嗯?” “崔诏。” 胤禛骇笑道:“他怎么还有这兴趣?不过技法确实独到,风格我很喜欢。以后倒是可以让他为宫廷作画了。”允禵表情怪异的看着胤禛,皇帝敛了笑端正了下神色道:“你再多看一些吧。” “对我选妃你没什么要说的?” “你年轻,紫儿还小,选妃是应该的。” 胤禛说罢就跪坐在允禵对面,正去拿画卷,蓦然发现案上还放着酒具,冰瓷的酒壶几乎是透明的,从外面也能看到淡绿的器皿里盛着的液体,宋帝喜好冰魄瓷不是什么秘密,不过饶是见多识广的他也不由被这套酒具吸引了,拿过来看,入手细腻,就着光线看纹理清晰,流云卷舒,十分清雅别致,再看底部上书一个“盈”字,胤禛不由赞道:“原来是大盈府制的,难怪。” “这是楚国旧物了,萧道全常用,后来被杨昭得了,再后来我送给杨明慧了。” 胤禛看着心喜,他在同款的淡绿杯中倒了酒,“玉泉春?”这倒是惊喜,玉泉春得之不易所以价值千金,而且这酒是从徐州来的更是允祥监制的,皇帝平素不太饮酒但也不是不喝,现在这氛围倒是正好,如此佳器,如此美酒,如此天气,如此思念,胤禛轻叹一声饮了一杯,他拿过画卷,抬眼就见允禵看着自己手里的酒杯,“要么?” 允禵将目光向上转,落在胤禛的脸上后,微微笑了一下,摇头道:“我可是有正事的。”说罢就低头重新去拿另一卷画。正事?胤禛只觉得稀奇,王妃对他很重要么?胤禛猜度着去拿画卷,一见这画他就失笑,果甜儿!果长平居然也插了一脚!这老头!十四岁,是重孙女儿了吧。这孩子倒是个喜庆的面相……如此胤禛浅酌了两杯又看了十来幅画,不晓得是不是今日起的有些早,他这会儿居然有些乏力,去看允禵,又和对方的眼神遇到了,胤禛吃了一惊,不过允禵很快又垂眸看画去了,皇帝沉吟一下道:“可有满意的?” “有。” 胤禛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允禵就能有中意的,他大感好奇,当即放下手里的画轴起身过去看画,那幅画是个背影,红衣束发,旁边是匹矫健的黑马,猛一看是少年,仔细去看身形纤细婀娜必是女孩儿家,一旁的名字写的是邵凰,“呵,这是邵燕的妹子,我听皇后说过这姑娘是个喜爱武术的,气性又高,西京多少贵族去求都不入她的眼……十八岁,嗯,这个确实可以考虑,你……”正说着胤禛就觉得头一晕,他伸手扶住了允禵的肩。当被扶着坐下来后胤禛已知自己身体有恙了,大概是因为连着熬夜或者是因为旧疾,可他不想在人前示弱就揉着眉心故作无所谓道:“哎,怕是昨夜没睡好。” 本想允禵定会接话让自己回宫休息,却没想那只手握的更紧了,皱眉抬头就见允禵笑的古怪,他心里一惊,提气用内力挣脱出来,起身道:“我要先回宫休息一下了。你自己先选吧。”说罢他就往门口走,来时的门此刻却不见了,博古格挡住了去路,胤禛回身盯着允禵,后者没有动,就那么看着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谁知道,这里是辰光殿的书房,除了杨明慧和你……”他突然觉得眩晕感更甚,立即靠着博古格又探手去扶,这才勉强站住了。 “你不是都知道么,除了我,还有杨明慧啊。” 说着允禵放下手里的画,慢慢走了过来,“天底下最难猜的就是女人的心。”放在平日胤禛绝不会给谁有机会离自己这么近的说话,可现在他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就像你怎么也不会想到上官秋里居然是恨你慢待我更多些才会起了下毒的心。就像我怎么也想不到现时的杨明慧仍会帮我,居然敢给皇帝的酒里下药,哦,忘了说了,我这个嫡妻的酒从来都是不好喝的,当年有三个妃嫔两个侍女都是喝了她的酒死的死伤的伤。” 胤禛气血攻心,怒道:“你的女人都和你一样不择手段!” “那又怎么样呢?”二人互视着,胤禛的身子发软,当他向下滑去,允禵拦着他的腰横抱了起来,胤禛身体不受控制思想却是清楚的,有前车之鉴他立即想到这人要做什么,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便呵斥道:“你放我下来,允禵!若是再敢做上次的事,你要么杀了我,否则我定就逐你出宗族,免了你的赵姓,我一定会杀了你!” 允禵无动于衷的抱着他坐下来,脸上的笑意已经没有了,他看着一脸怒火的皇帝道:“你觉得这样的威胁有用?” 胤禛略冷静了下,平缓了语气道:“你送我回宫,我下来会去找杨明慧,不要以为仗着身份可以为所欲为!” “你不打算跟我算账,为什么?有事求我啊?” 胤禛瞪着他,他想说没有,但事实是有,而且是很重要的大事,此时此刻憋着一口恶气,怎么能放下身段去求他? 允禵腾出手来去描摹兄长的眉眼,“都说付嫣然如何绝色,那是他们没见过你现在这样子。” 说罢他俯身吻过来,浅浅的吻,从嘴唇到额头,再到眼睛时允禵看到他寒冰似地目光,不自主的离开了少许,下方那人的脸颊因为愤怒而泛红,眼里的利光能杀人,他冷笑道:“允禵,现在朕可是相信你对爱新觉罗胤禛有执念了,对这样的皮囊能硬生生说个绝色出来不是昏头是什么。你不过是要征服原来那个压制过你的雍正,只是有诸多的不甘心罢了,可是我不是那个雍正皇帝了,我是宋帝赵真!你不要弄错了!前世再无可能重新再来,你深陷其中又有何意义?!” “那么你对允祥又是怎么样?以前是好兄弟,现在是好情人?你为他能变,为我呢?之前我也以为自己放不下的是过去,是不甘心,我怎么可能……”允禵直起了身,表情鲜有的迷茫起来,“这一年我看到的幻象更多了,都是离奇的不可思议的情景,你若见到了一定也不能相信。我们住在山里,亲如兄弟,我们斩妖除魔险些死了好几回,我甚至心甘情愿的……”他忽然警觉的不说话了,脸上泛起了难堪!胤禛一听开头愤怒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他怎么能记得起来!后面允禵没有说出的话是什么胤禛岂会不知!那可是他最觉得亏欠赤雀南杀之事! 彼时子虚恶息邪灵作乱,北鸩为救东华中了魔君邪咒,神志不清之下又被幻象诱导和师弟有了肌肤之亲,具体怎么样的北鸩记不清了,现在胤禛更无法回忆,只知是自己强迫了他,赤雀南杀魔性重邪咒立即转移,这直接导致他神识入魔几乎毁了真身,若不是幻渊有足够的上清之气,若不是自己清醒的及时、东华恢复的快后果不堪设想,即便是那样也让他落下一身的伤,性情更加乖戾。可是啊,若非当时他心甘情愿怎么会让自己得逞?其实早该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居然一直愚蠢的以为是兄弟之义,在五重天桃花林里即使死了也是该的……胤禛在回忆里发怔,允禵也在发怔,离奇的春梦太过匪夷所思!他回过神就见梦里的人直着眼盯着自己出神,竟然没有嘲笑也没有动怒,为什么?允禵凑近了低声道:“胤禛,你说我是疯了,还是记起了前世的事?” 皇帝警醒想也不想立即否认道:“什么前世今生,胡说八道!你,允禵,你怎么能信梦里的事!” 允禵凝视他,兄长的眼睛移开了,向右边看去,所以他知道他说谎了,但是允禵不想戳穿,经历过穿越重生现在的他很信命理轮回、因果报应,那些梦不是平白无故来的,早先自己还进入过胤禛的梦里,黑石红花黄水疾风,灰色亡灵黑白无常,绝对就是地府。胤禛在太华殿用血解放了自己的灵魂时自称的是北鸩,而大巫曾说要获得解脱唯有用神祗的灵和血。虽然不清楚究竟如何,但允禵知道他们一定不只是前世兄弟那么简单,不过依着他的性情,既然情动管胤禛是金罗大仙还是地府妖魔也绝不会放手。所以允禵低下了头在对方的眼睛上印了个吻,然后就是深吻,身下的人试图挣扎但最后放弃了。 胤禛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可在这个吻之后允禵就没有有任何动作了,他居然平静的看着自己,胤禛冷声道:“你又想做什么?” “看看你。” 胤禛哼了声闭目不去理会他,过了好一会儿不见允禵再往下进行,胤禛也不睁眼,他本就缺眠少觉,眼睛长时间合着,药力又在发作竟就这么睡着了。梦里他是北鸩,又回到五重天的桃花林,赤雀南杀的刀威力有多强他是最明白不过的,闭目等着抵在胸口的刀再往里戳,可对方突然撤刀离去,半晌后北鸩才睁眼,幻渊宗主的威压让他咳出了血。缓了缓北鸩才捂着胸口挪坐在树下,没了心魄的地方只剩下一颗钉子,他在等那颗钉子平静下来。直到风卷起漫天花雨,恍惚的北鸩才觉察到了一丝灵息,抬头去看,花树后面立着一个仙,他在花树之后只露出小半的脸和一双清澈通透的眼。 “道友,可还好?” 司库摇了摇头,拂去衣襟上的花瓣道:“无事。”说罢他就继续看着前方出神。 “多谢上次道友救我,大概你已经忘了吧,就是前不久五重天遇袭,在星河畔,流云花海那处。” “……” “我法力虽不高,眼力还算好。道友是缨阁的司库吧,我是管理桃源仙林和青丘的山神,我叫吉善。” 第六十七章:堪命 胤禛醒来时发现他还躺在允禵的腿上,那双眼睛也还在注视着自己!二人互视了一会儿,允禵哑着声道:“应该能动了吧。” 胤禛试了一下果然可以了,他翻身坐好,犹疑的看着对方,“你……” 胤禛没有问出口,就像他在五重天桃花林里同样问不口一样。周而复始,彼此的心性都一直没有变过啊。当时面对赤雀南杀的绝望,北鸩如何不痛苦,他痛苦的不仅是无法回应爱,而是再多的爱也敌不过现实,他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回去只能给幻渊带来灾难。现在的胤禛仍旧有很多爱,可还是敌不过现实。 “跪了这么久,不难受?” “难受又怎么样?” 胤禛把手放在他的腿上,“抻直了。” 允禵轻笑了一声,依言这么做了,胤禛开始给他按摩腿,隔着布料能感到结实的肌肉,动上了手他才觉得这样不妥,立即收手的话又显得心虚,幸好只按了一会儿允禵就握住他的手,“可以了。” 胤禛看了他一眼,抽出手起身道:“那就起来吧。” 博古格上其中一个隔断是机关,允禵由轻到重按压了三次,隔断左右移开了,当他们出去满头白发的内侍冬青迎上来道:“陛下,国公。” 胤禛对着老内侍冷声道:“杨明慧呢?” “喔……回陛下的话,太后还睡着呢。” “叫她起来。” “让她睡吧。” 皇帝侧头瞪过去,英国公正容恳请:“给我个面子。”胤禛瞪了好一会儿才哼了声走了,允禵也不多话跟着也走了。 出了辰光殿,胤禛盯着立在门口的苏越和秦丰年,被皇帝这样看着,两人又惊又疑,但听胤禛冷声道:“今后朕在哪里,你们就跟在哪里!” 苏越刚要问话就见赵信从里面出来,他立即噤声,秦丰年似乎是想到在这几个时辰里可能发生的事了,他脸沉下来杀气四溢,允禵也没看他,只立在胤禛身后唤了声:“四哥。” 胤禛不回头向前走,允禵在后面跟着继续道:“你这么不待见我,那明日我就回江都吧。你和他可以鸿雁传书,今后对我也可如此!” 见允禵超过自己跳过长廊直接穿过花树抄小路走了,胤禛喊道:“你站住!”见他继续走,胤禛的火就上来了,他疾步赶着,“你甩什么脸!要生气的难道不该是朕?弄得好似亏欠了你似地!站住!听到没!”他小跑着追了上去,一下扯住允禵的袖子,允禵立足回头半垂着眼看拉住自己的手,碧翠的珠子在阳光下通透之极,再衬着白皙的皮肤朱红的衣袖着实夺目,“你我还有什么说的?” “你……”胤禛稳了稳心,放开手去摩挲桃树的枝干,初春的风吹来青草的味道,隐隐的又有些雨气。“你去做徐州的副总领吧。” “嗯?”允禵想想就明白了,“呵,激化矛盾?这可不用演,我们两个本来就有很多矛盾,除了抢班夺权外还有争风吃醋啊。” 胤禛抿紧了嘴不去理会对方的话,半晌后才低声道:“你带着我的圣旨回江都,安顿好那里就去徐州,和你十三哥沟通一下,看怎么做比较好,毕竟凭空设想的和现实会有差异。你要明白这样做是为了宋国,早些除去后楚这个心腹大患我才能安心。而且将来你们……我们要合作的地方多,不能再像现在处处抵触了。你觉得呢?” “你就不怕。” 胤禛一见他恢复轻佻的模样就生气,“怕什么?” “不怕我欺负你的十三郎?” “欺负?嘿!” “哦,现在你倒是放心的很,以前他在永和宫的时候,你不是紧张的要命,生怕我怎么他了。” “永和宫是你的地盘又有德妃给你撑腰我自然是担心的。现在赵列名义上可是你叔叔,又是在徐州,你觉得会怎么样?” “哦~这么说是我比较危险,那么你不但心啊,不觉得让自个儿的弟弟做这事儿不仅性命难保,还会坏了名声?” 胤禛冷哼一声,讥讽道:“坏名声!” “坏名声。”允禵重复一遍,“我们三个可都没有好名声。”他早就感到秦丰年就在附近,再见胤禛自嘲而笑的样子,允禵扯住对方的衣襟拉他入怀,春风且低吟,寒意尚料峭,这个吻却极是热烈缠绵。秦丰年的剑刺过来时,允禵已经放开胤禛向后掠去,带着笑音的说道:“这是报酬。” 胤禛不晓得是该大怒还是该刻意忽视,他看着那两个人边打边出了林子心里居然是茫然的,等回过神就见到苏越龟缩在一棵桃树后怯懦的在窥视,一遇到自己的目光,他就苦着脸跪下了。下雨了,几点雨滴落在脸上,恍然清醒,胤禛肃容就往永和宫而去。 几日后允禵带着圣旨前往江都,又过了不久贵妃刘华珍产子,平安产下对双胞胎小子,皇帝给二皇子和三皇子赐名,一个叫善,一个叫南。子嗣旺就寓意着国家繁盛,国民百官都觉得宋国的未来是光明美好的,太后大喜之下缠绵已久的病居然痊愈,皇帝大悦大赦天下,宫里又是大摆筵宴又是诰封赏赐的,各路诸侯属国皆书信道贺,徐州密报里除了公务,只在最后写道:恭喜,勿念。这么简单的话却让胤禛看出了隐忍和伤痛,一想到两人还不知多久能见,亦不晓得再见时会是怎么样的情况,胤禛心情激荡便铺纸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十来页纸的内容出来,除了提到允禵将会去徐州,其他的全是私事,着意还在最后写道:为兄甚念之,务必多保重身体,十四若假戏真做,你也不必让着他。若有时机我定当去探望! 胤禛查看完毕觉得这样可能太过,再看一遍又觉得每一件事都不能删减,抑制不住的爱全在字里行间。此时窗外吹进暖风,带进来承乾殿的丝竹声和几朵花瓣,胤禛掂起几枚花瓣细看,桃花竟这么快就谢了……他慢慢的用火泥封好信后就又看着素色的封面发怔,听着思乡笛曲皇帝信手在空纸上写道:昔日曾做少年游,醉里桃花满坳红。锦书难尽相思意,行云化雨代泪流。胤禛写完看了会儿就手便撕了,他重新振作精神正要让苏越传唤刘淇,就见内侍一脸诡异之色蹭着墙边儿进来了,但凡出现这个表情必有不好之事,胤禛一见他这模样就皱着眉道:“怎么了?” “陛下……那个……呃……秋影殿的华夫人醒了。” “哦,崔惜妍醒了?” “是。这人一醒来呢,就说有要事要觐见陛下。曹公公阻了,没用,说陛下不去,她就要来。” “人呢?” “还在秋影殿呢,只等陛下的意思了。” “她大病初愈,还是朕去吧。秦丰年!”侍卫从门外进来,皇帝起身,交给他信道:“加急送往徐州。” 秋影殿胤禛只来过一回,就是崔惜妍病倒后的第十日,太医院的人忙的焦头烂额,谁也诊不出华夫人到底是怎么了,人活着就是不醒,喂饭喝水也是照旧,如此已经大半年了,突然间华夫人就这么醒了,站在殿外的皇帝心有所动,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因为华夫人喜欢棠树,秋影殿整个院子里都种植着这种树木,多年过去已经郁郁葱葱,在树荫的掩映下殿内显得很阴冷,一身浅碧华服的女人跪坐在胤禛面前,她的妆容发型皆完美无缺,容颜美丽,毫无当初的形销骨立,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更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华夫人,朕来了,你有什么事要说?” 崔惜妍凝视着皇帝,一双妙目忽有碧色闪过,胤禛心里一惊,袖剑滑落在手,但见她叩首行大礼轻声道:“九重天阿俱罗宫女仙绿绮见过司刑大人。” 寂静里窗外有鸟在叫,树叶哗哗作响,半晌后胤禛蹙眉道:“你不走,来这里做什么?” 绿绮起身端坐好:“本来是要走的,脱出慕容百代的皮囊后偶遇灵泉,调理中入了定就参出了您的身份还有件很要紧的事,小仙不得不回来。因崔惜妍神识不齐,小仙能力不足,灵肉一直无法融合,过了这些时日才能操控肉身了。” “你参出什么了竟然连命也不要了?!上次我就说过,再堪下去你命不保!此时不走,大劫一到又岂容你逃脱?!” “司刑大人对主上有救命之恩。” “那又怎么样!” “小仙意外堪出六曜大人就在这个境。” 胤禛动容道:“你说什么!”见绿绮坚定的表情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若放做他人这么说胤禛定会多问一句:可确认?可这是绿绮,用的是六曜的法子,绝无可能出错,半晌后他苦笑着叹道:“居然这么巧。知道是谁吗?” 绿绮摇头,“主上失了半条神格又似乎被大神通遮掩了命理神识,我实在堪不出来。或者……”她犹豫了一下道:“可能要费些时日,找遍中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谁能有这样的大神通能让闻尚也找不到?” “若说以前的话,那就是司刑和主上这样强大的神祗才行的,而且还得精通测算之术。” “除了佛主和魔尊我想不出还有谁有这样的力量。” “是。所以绿绮堪不破啊。” “既然是这件事,我就没有理由阻止你,不过后果怎么样你应该明白。” “绿绮纵万死亦不后悔。” “好。那从今后你就以崔惜妍的身份在宫里吧,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 “多谢司刑大人,呃,敢问英国公可是……” “嗯。” 绿绮虽然知道还是震惊了一下,不由暗道:难怪这里煞气这般重,一向冤魂甚多的宫中居然一丝晦暗之气都没有。不过……绿绮抬眼去看皇帝,但见他形容冷俊,气度不凡,若是北鸩本尊又该有怎样的风华呢?在九重天绿绮是六曜所居阿俱罗宫的看门女仙,官职低微根本没有机会进入无极宫。北鸩和六曜虽彼此尊敬心意相通,但二人都有意保持距离以除天帝猜疑之心,私下甚少来往,故此绿绮一直未曾亲见过司刑。可因为六曜很是敬佩北鸩的强悍和公正,阿俱罗的诸仙时不时就能听到他的赞叹,绿绮听的多了也对北鸩心有崇敬,总想着能见一面就好了。可很快她就被六曜私下亲传卜测之术又奉命闭关,直到天帝下令肃清阿俱罗宫,她所有感应立即破关,可一出洞府就被强制送入了引雷山,再之后就是被匪石护着逃出来到了玄黄境,神识投身于慕容百代活了数百年。绿绮在天界时曾听说北鸩赤雀这对师兄弟诸多纠缠不清的事,那时北鸩和洛姬是道侣,洛姬陨落后北鸩专注于九重天公务,再未听说他和谁双修,无极宫之变后众仙诸神非死即隐……可现在这乱的一团糟的关系算是怎么回事? 见胤禛注视自己,绿绮忙低下头,皇帝开口冷声道:“堪随你堪,不要多话。” “是。” “你看的出赵紫是怎么回事吗?” 绿绮颔首道:“他是西方佛主座下如闻护法下界历劫。这是第九世了,劫满后便要回归灵山。” “赵列呢?” 绿绮迟疑了一下道:“赵列本尊是五重天的山神吉善。不过……仙格有些古怪,大约就是这样才会没有上三生石就被卷进罡风来到这一境历劫的吧。” “他的仙格哪里古怪了?” “小仙堪不透彻,只是觉得他的面相和命理不一样,不过,在其他地方我也见过这样的,这样的生灵都被称为变数。还有……赵列有帝王之相,且是开国之君,原本该是他统一中州。” 半晌不见司刑说话,绿绮大着胆子抬头去看,见皇帝怅惘的模样心里又是动,她师承六曜精于命学,堪面相更是准而又准,从刚开始就看出胤禛命犯桃花煞,血色深重,前方无路,赵真肉身必会早亡,骨子里藏的北鸩之魂则一身的雷霄气味,引雷山,若是再去必殇无疑!怎么看都是绝路,这么想着她的不忍就浮现在面上了。胤禛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继续问道:“宋国国运如何?” “原本该杨氏掌宋国九十六年,宗主附身赵熙篡位改了国运,连年征战杀伐过重损了龙气,加之宗主本尊戾气冲天,国势不可负载,故此宋国国命当断于承光十五年。司刑大人附身赵真入主紫薇,又年年在祭祀时以功德化解,这就再次改了国运,天下将由赵氏一统,帝运三百零三年。” “上次你的回信说灵气最盛是在南边?” “是,因为灵气丰泽那里才如此兴旺,后楚才可以借运不倒。穿越时空以您现在之状是不可能的,浊气太重,修行百年后到是可以一试,司刑若要修行最佳处是琅琊赤水以南。” 胤禛不动声色道:“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宋与后楚一役会如何?” 绿绮叹息,“宁铮和大巫再厉害又怎么敌的过司刑和宗主联手,后楚必亡。” 胤禛果然不再问,见他起身离去,女仙忍不住道:“司刑大人,若是找到主上,也许你们联手能够阻止天帝。” 胤禛没停步只摆了摆手,秋影殿的门合上后绿绮还咬着唇,手也攥紧着。她知道方才自己失言了,若放做以前的北鸩,即使不联手和闻尚对上也是略占上风的,可现在的他是这样,六曜大人又失去了半条神格,现状再好最多也就是七重天的法力,而幻渊宗主目前只是凡人,神识被锁明台未开……时间真的不多了,绿绮的目光从犹疑到坚定,她暗暗发誓: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主上找出来!其他的再想办法! 第六十八章:星见 皇宫是天下最是非所在,不论有多么严格的规矩制约总有各色的流言传出来,这段时间传的最多的就是宋帝和华夫人的暧昧关系。赵真以前是个什么样大家都知道,自打承光六年转了性子,政务不论但说在女色上和以前相比简直就像个修行者了,皇帝去临幸四位妃嫔的日子是明确而有规律的,所以突然一二再再而三的光临秋影殿就很值得人寻味了。官方的说法是华夫人修堪舆之术,皇帝是向她讨教去的,这好像没错,因为皇宫确实在崔惜妍的建议改变了部分格局,不少宫人也都看到两人并肩而行指点着建筑密语的样子。可是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养眼的很,怎么看怎么让人浮想联翩。宫内宫外的人都说崔惜妍生了场病倒是因祸得福了,不疯癫,老态全无,气质出尘,后宫四女竟无一人能与其比美!若说赵真喜爱她也不是不可能!加上崔诏近些年来的风生水起,崔家怕是要重新崛起了! 秋风渐起的某日,皇帝在宣室一边听魏太子抚琴一边批着奏折,不远处作画的画师赫然就是新上任不久的民部尚书崔诏。清俊的男子不再着孝服,素面上展现出的是专注和沉稳,今日崔诏只着常服,指缝间夹着粗细不同的画笔,画中主角正是伏案的宋帝! 崔诏近七年的人生可以说是跌宕起伏,话说在承光年他被逼无奈参与到了魏无忌谋反事件中,彼时的他是抱着不论成功失败都会用死结束一切的心情来做这件事的!当初崔家的新锐派不满昏君执政,老一些的又暗恨被杨明慧和赵谪逐步削弱宗族势力,唯恐战神崔亚夫一死失去军权再无翻身之日,所以才会逼着崔诏和魏无忌联手,最后还用了很多手段说通了崔亚夫。怎奈天命不佑,势在必得的事却失败了,结果就是崔家财产充公,但凡参与谋反的几乎死绝,其他人也都因此受到了相应的处罚,自此这个大家族一蹶不振,彻底退出了西京的权贵圈子。 崔家人里待遇最特别的当属崔诏,他入狱却未被免职,关着也不让其死。皇帝如此行为让人有数种揣测,最明白的是崔诏本人,他知道皇帝是故意让自己活着,因为他在探视时说:“你谋反不就是因为不满朕的执政,觉得自己没有前途,崔家没有将来,宋国更是毫无振兴的希望这才孤注一掷了吗?所以对你最好的处罚就是让你后悔,后悔看错了人,做错了事!”之后崔诏数次想死都未遂,他想死不为皇帝只为还对赵谪的亏欠,他太对不起这位亦师亦父的长辈,自杀本是最好的选择,但是皇帝不准所以他只能活着。 崔诏还是出了狱,依旧是被迫。刚开始他活着如同死了,在各色鄙夷的眼光里苟延残喘的活着,真是煎熬。孝服在身三年后心如枯槁的崔诏渐渐的又恢复了活气儿,他到底是个人,一个年轻人,周围的变化如皇帝所预言,他亲眼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宋国以新鲜之态渐渐展现,这样的国和皇帝还有战争都让他震惊,震惊到既后悔又渴望。崔诏犹记得少时梦想,在王府他对赵谪说:“老师,我定不辜负你的期望,将来一定要做司马彻杨正那样的贤臣。” 忆故思今崔诏在赵谪墓地痛哭了一场后开始主动配合,他自觉做的不明显,可皇帝都看在眼里,赵真时不时的看过来的眼神是赞许的,时不时的会把奖励送到府邸。万象五年夏的一次朝会上崔诏第一次有了反对意见,即使那是皇帝决定的方案他也用坚定的态度否决了!有人替他担心,有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因为皇帝明显很生气,他拍着龙案和这新任的民部尚书理论,亦有人暗想:如此不给皇帝面子,你当自己是段尧臣还是赵节啊! 崔诏也紧张,他握住笏的手在出汗但是声音依旧铿锵有力,论到最后他抬头盯着皇帝在争辩,言辞激烈的紧。当上位者被堵的说不出话来时左右寂静的好似坟墓,最后所有人听到赵真轻笑道:“没想到朕又急功近利了,崔诏这次算你说的对,归将作,王尚书你们下来和崔诏一起再合算一下开支吧。分门别类给朕写具体了。”崔诏悬着的心落了地,他明显感到周围的目光变了,再去看皇帝,台阶之上的赵真对他笑了笑。退朝后崔诏和归远山一起走着,后者拍了拍他的肩,“崔老弟,咱们可得好好合作,你不要扣的那么狠啊,好不容易走了个刘文泰,你手松一些呵,我那里的宝贝都是费钱的。”明明是春雨连绵的阴天,崔诏的心情却格外的轻松明朗,他知道自己的抱负一定都能实现,以后的一切都证实了崔诏的想法是正确的! 崔诏这一年愈发得到皇帝的喜爱,除了讨论政务他还常被赵真招到宣室绘画,加上崔惜妍得宠闲言碎语自然也传开了,竟还有人传崔诏和崔惜妍一起侍奉皇帝的荒诞事来!前世胤禛为了帝位隐忍了大半生,做了皇帝后岂会再忍,反的杀,忤逆的杀,最是图耳根子清静的人继位的十三年里不晓得杀了多少这样的人。现在的胤禛纵然平和了许多,不代表他下不了手,于是谁也没料到天子会为此事动了大怒,杀了一批太监宫女又杀了嫉恨崔家崛起造谣生事的官员,血光之后再无一人敢多言。 今日胤禛让崔诏来作画是为了送给徐州那人的,听魏太子弹琴则是为了抚平急躁的心情,时不我待,不容他不急。胤禛翻阅各州季报脑中飞快的在算得失利弊布局将来,这时秦丰年从侧门悄没声的进来,距皇帝三步外跪下,胤禛好一会儿才注意到禁军总领的存在,看了那么久的文字他的眼睛早就酸涩不堪,就揉着眼问:“到时辰了?”他耽于政务总是忘了骑射武术的练习时间,可看日头应该没到啊。秦丰年没开口双手呈上一封信,与其说是信其实是一页纸对折了一下,胤禛取过来看了,脸色凝重起来。他收好信立时让苏越带拓跋澜阙和崔诏下去,又对秦丰年道:“几人?” “共十九人。” “真是恣意妄为!”胤禛皱眉道:“什么时候能到?” “已经入铜鼓关了,天不黑就能进宫。” “但愿他能有个好解释!” 突然返京的是江都王,在没有皇帝下诏的情况下不知会一声的擅离任地,行为鬼祟隐秘若不是允禵胤禛定会判他个谋逆之罪!暮色渐起时,胤禛永和宫地下密室里见到了英国公赵信。他玄衣常服,负手而立,一见自己就翘着唇道:“这么不想见到我啊,脸沉成这样!” “到底怎么了,是徐州还是马邑出事了?” “马邑。好事。” “怎么!”胤禛高兴起来,他催问道:“你和出云剑虹谈好了?他们肯和宋联手?” 黯淡的室内也遮不住皇帝的容光,允禵轻笑摇头:“将对将,王对王。出云要见你。” 这点胤禛真是没有想到,不过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他沉吟道:“地点,时间。” “时间自然越快越好,地点在第三国为好,她不会来江都,你也不可能去榕城。我建议在陈国苍梧,两边的路程差不多,也能各自屯兵。” 胤禛踱步,允禵看着他,一别数月,他还是那样啊……允禵远在仙阳,心却无时无刻不在西京,本以为用一次次欢好就能恢复心境,未料却变本加厉,每次用少女少年填补了夜里的孤寂,可思念之情还是越来越深,思念深到居然梦里都是他。允禵曾多次派人请修士、巫者和僧侣询问过,都说这是孽障,从前世就有的羁绊。不知怎么允禵听到这些话心里是高兴的,果然如此啊,那么我还有什么理由放手? “从西京到苍梧快马单程也得两旬,这么长的时间,皇帝无故离京怕会有麻烦。” “想法子让他们不知道就是了。”允禵也跟着胤禛坐下来,后者给他倒了杯茶,“你先喝,容我想想。” 胤禛习惯性的用手指摩挲着嘴唇,允禵的眼看过去,再次觉得经历过的那些男女无一能及眼前这人,他的气度风姿,眼睛嘴唇,还有情动时……过了会儿皇帝的眼也看过来,允禵立即恢复了常态。 “赵真继位也有十年了,好像还没祭拜过赤水琅琊吧。” “嗯?嗯!好主意,等到了凤凰岭,你我继续往南。那么西京留谁?” “这件事一定得机密,不过……还是让杨明慧知情镇着吧。” 二人又再三论了细节,胤禛这才想起允禵一路风尘,忙道:“委屈你暂居此地,礼仪筹备最快也得五六日,对了,还没吃东西,我这就让人准备。” “四哥。” 胤禛停步回头,“怎么?” “没事。” 皇帝走了,允禵起身,密室里什么都有,案几书柜,茶具酒器,什么也不缺,他跳上榻,双手枕着后脑看着密室顶部,这里依旧有永和宫的味道,幽暗的地方仍旧按着皇帝的喜好摆放着时令花卉。他翻过身将脸埋在绸缎间,似乎是嗅到了兄长身上的气息似地,他满足的叹息了一声。 胤禛的行动一向很快,他让苏越伺候允禵,自己则直奔辰光殿,一个时辰后他又召见礼部侍郎淳于恒,接着就让秦丰年招芙蓉田十三营的几个队长过来,如此谈话部署后已然入夜,刚想去密室内侍报崔惜妍觐见。本来按规矩入夜后后宫妃子未奉诏是不得出后宫的,但胤禛给了秋影殿之主这个特权。绿绮进来后行了大礼,起身后嗅着鼻子道:“好重的煞气。陛下,可是英国公回京了?” 胤禛不置可否,审视她道:“你有事?” “今日心有悸动,观天象测算了下,南有兵戈事,怕是要打仗了啊。”见皇帝没有反驳,华服的女人走到窗边推窗,指着天道:“后楚主神星乃北斗,这些日子天枢不明,天璇晦暗,现值秋季,玉衡开阳摇光直指西京又成血色,战事不远矣。宋以三垣三星为主神星,紫薇,太微,天市皆闪烁又隐含血光,看来不仅辅星连帝王也会被卷入战争,这是场流血的大战,赵真的劫点就在彼时。”胤禛沉默不语,绿绮眸中有碧幽,她沉声道:“陛下生动念,若要离京不可见故人,见之不吉。另,桃花太旺,已经为劫煞,陛下自己得当心啊。” 绿绮走后胤禛独坐室中,他的确是想利用南下的机会去探望允祥的,他不怕自己如何最怕的是因此连累了十三,以防万一那就只能不去见他了。胤禛陷入沉沉的愁绪中没有察觉暗室的门开了。允禵呆的气闷,早就想出来,可刚到门口就依稀听到有女人的声音,浇筑了精钢的石门厚重他只听了几句就什么也听不到了,等了又等也未见有声,身后的苏越再也忍不住的咳嗽了一声来提醒,却被英国公瞪着问:“那女人是谁?” “能这个时候觐见陛下的大概是华夫人。” “崔惜妍?!”允禵哼了声,他拍开了暗室的门,不等苏越出来就从外扳动了机关,内侍正想跟着出来,可一看到英国公狠厉的目光他就只能苦着脸看着门悄无声息的合上。 第六十九章:情缠 宣室里的皇帝正盯着烛火出神,他面前铺着纸,手里拿着笔,纸上只写了几个字,允禵的眼一向锐利,他看到抬头上的称呼强压的怒气就升上来了。走到身后,探手,快速抽出笔,胤禛被突如其来的偷袭下了一跳,回头见是允禵,怔了怔道:“你怎么来了。” “我在下面等了大半日,你却在这里发呆,想谁呢,崔惜妍、福小香还是允祥?忙死你啊!” 胤禛皱眉,他看了下后面,冷声道:“苏越呢?” “哈,现在还多了个太监,你怎么不问问我!?” “问你……问你什么?” “问我吃了吗,休息好了吗,需不需要侍寝的?” 胤禛起身就走,见他要去开密室的门,允禵冲过去贴住他的身子压住他的手。“允禵,你一百五十岁了,不是十五岁!”胤禛的一半脸贴在石门上,另一半则被允禵的脸贴着,这姿势实在难堪的很,可他还强自保持着冷静,已经够烦忧的了,再动怒他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记得真清楚啊,”允禵含上了皇帝的耳垂,“那你记得我是怎么操你的?”话说的轻佻鄙俗,胤禛听的真切,他的脸腾的红了,皇帝没想到这人居然能如此厚颜无耻,手被压住袖剑出不来,秦丰年又去芙蓉田布置去了,苏越被关在密室里,一想到一墙之隔的那边有人,胤禛顿时气血上头,他聚集内力,一挣回击,肘部正好打在毫无防备的允禵的胸口,他一跳出来就抖出了袖剑,照着允禵就砍过去,袭击和杀气让英国公连连躲避,直当匕首划过了冠,头发散开被斩掉了一簇,允禵才抽出了软剑抵挡,他冷笑道:“身手不错啊,秦丰年教的?” 胤禛不理会他只是攻击,刀光剑影中宣室内一塌糊涂,终于当英国公认真起来后,皇帝只能是被制服的结果。漆黑的宣室里允禵借着月光看被自己钳制住的兄长,他急促的喘着气,即使这么用力了,手里的匕首还是没有扔掉,脸颊上沾着散乱的发丝,眼神藏在黑暗里看不清,允禵着意将他的脸转过来,呵,好狠的眼神,他看着就笑了,然后就去亲吻,胤禛没了力气,见挣扎无用,他索性就闭了眼任他妄为。“喂,你这在挺尸呢!” 胤禛感到他放松了自己,立即一个屈膝顶在他腹部,刚起身要跑,只觉疾风从后面而来,领子被揪住再一扯人就倒了,衣服也被拉裂垂落下来,两个人都愣了愣,允禵捂住肚子直直的看着,胤禛低着头看撕毁的衣物。 “胤禛。” 一听这种叫法皇帝突然就打了冷战,他顾不得去看对方的神色,立即转身就走,允禵岂能让他走的了!纵步从背后抱着胤禛,轻咬着他的肩,左肩上的伤疤还在,他舔了下,胤禛起了颤栗,他低喝道:“允禵,你够了!” 允禵怎么会觉得够,他转过胤禛拽着头发强迫他抬头,然后就咬他的颈子,锁骨,对胸口又温存起来,胤禛最恨被人这样对待,他再次挣脱出手,一掌就向允禵劈去,“嘿嘿,叠花手。秦丰年没教你用亢龙掌能破?” 胤禛嘴被堵住,只能用眼神杀人,当胯下那物被伺候上他眼里的恨就变成了羞恼,胤禛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怨恨凡胎肉身的敏感,或者说是憎恶凡间男子这种快感总能战胜理智的本能。仙界双修若不两情相悦是不可能获得快乐的,和洛姬起初很快乐,到后来她起了异心就成了折磨。对小南的那回呢?他是不是很痛苦? “你在想谁?!”允禵的声音沙哑又狠厉,“那些女人,还是允祥?!” 胤禛不说话,允禵只当他说准了,下手自然也就没个轻重了,胤禛被弄的难受的紧,他低声骂道:“滚开!!” 允禵不接话,他用行动表明了想法,手指进去胤禛啊了声,他的嘴再次被堵上了,口里还被送进来什么苦味的东西,不用咀嚼很快就化了。 “马邑人惯用这玩意儿对付到不了手的,男女不忌。” 胤禛听了只觉得血都涌上了头,他气急败坏的挣扎着坐起来,允禵撤了手指邪笑道:“这个姿势甚好。”说罢他褪了裤子抱着胤禛就坐了上去,没有润泽经此一下胤禛痛的失声,他抓紧了允禵的手臂,冷汗满身,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对方也没有动,胤禛稍缓了下就见允禵正看着自己,两人的姿势他们离的很近,胤禛惨白的脸开始发热,“你不觉得熟悉?这样?”胤禛痛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允禵自嘲一笑道:“说了你也许不信,我梦到过的,不过是你对我。” 胤禛一惊,那一次他只记得欲火攻心酣畅淋漓,都是自我感觉全然不记得小南的状况。见胤禛变了脸色,允禵不后悔说出这么丢脸的事,他就是想说,他还想说:这是你欠我的。梦和现实怎么能混淆,允禵说不出口只能去吻,舔着唇,舌头伸进去。胤禛此刻正是如遭雷击,等到下面有了反应这才回神,不只一个地方有反应,是从里到外的全身有反应,于是方才的愧疚羞耻都变成了怒,“允禵!” 被叫的人没接话只动了下,又痛又麻的感觉让胤禛羞愤之极,动了又动,有了润泽感两个人都觉得好多了,“果然有用是不是?”暧昧的话让胤禛去动手,可立即就被允禵反剪着胳膊连腰一起搂紧了有节奏的动了起来。药效除了增强感觉还有制幻的效果,在胤禛的眼里这里已经不是永和宫而是在幻渊山坳的青草地上,胤禛闻到青草的气味,听到枭鸟的叫声,还有身下那个人的血腥气,该停的,可他的欲望是那么需要纾解,他已经沉浸在情欲里忘了所有。 “四哥。”为什么要叫四哥,难道不是该叫自己师兄?为什么是师兄?我是谁,他是谁,忽而清醒过来的胤禛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到榻上去了,灼热的欲望在体内驰骋,快感是那么鲜明,然后他高朝了,他又一次进入到幻觉里,一样的快乐,一样的呻吟声,他抱紧了身下的躯体说:“再来一次。” 允禵听说过望断的厉害,却是第一次见到效果,上方这人眼神迷离,神志显然不清了,他居然抱紧了自己说再来一次,这绝不会是胤禛会说出的话,他应该说出刻薄责骂的话才对……一个主动的吻让允禵的血都往下涌去了,虽然他现在快痛死了心里却是高兴之极,为了他怎么样都可以,痛算什么,被上了又怎么样,只要他高兴!迷乱中的人忘情的纾解着,允禵回抱着他,就像梦里情景的再现,他忍着痛说:“四哥,啊,胤禛,你叫叫我吧。” “……小南。” “叫我名字!!” 胤禛放慢了动作,怒吼让他清醒了些,他撑着身子看着允禵,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允禵?”这是什么语气!?允禵恶狠狠道:“操,你当我是谁!又是那个狗屁小南,他是谁?你的新欢还是旧爱?!” “我,我……”胤禛显然是被这状态惊到了,他慌张的退出来,血腥气和情欲味道里胤禛羞愧万分,方才他觉得自己不过是重温了一次旧梦,在梦里做什么不可以呢?可梦醒了,竟然会如此!难堪,自悔,抱歉,各种情绪。 “你他妈的到底以为我是谁啊!”允禵大怒翻身压倒他,他决定重新夺取控制权,于是就反复的去折磨那个地方,“吃了药他们说不用这里也能让你爽快,感觉怎么样?” “你这个混蛋!” “就是我这个混蛋让你爽了两回了,刚才是谁说还要再来的?四哥,你那个样子可是好看的紧,比你平日都要好看。” 胤禛颤了下,无言以对,持续的爱抚让快感涌现,他急忙用胳膊挡住了眼睛,允禵却扯开他的手臂,抚过对方的眼睛,湿漉漉的。“嘿,早知道能让你介意成这样,我早就让你这么干了。别觉得亏欠什么的,这种事不是受罪,是该享受,男人被上又不会怀孕,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他把住胤禛的腰冲击起来,“你怎么就这么避讳情欲,还是说怕允祥知道?知道怎么了,能去干女人让她们生孩子,怎么就不能跟男人干?不过是场欢爱,和谁有什么区别?!胤禛,你就不能放开吗,叫啊!像刚才那样叫啊!”胤禛闷哼了声,架在肩上的腿绷紧了,知道他快到了允禵继续撞击着,一次比一次凶猛,胤禛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他从没有这样的感觉,快感从身体最深处迸发出来,传到小腹再到全身,持续的时间那么长,让他都忽略了对方也已经高朝了。躺了很久,胤禛头还晕着,他觉察到允禵靠近,他闭目轻声道:“走开。” 允禵抬起身轻轻的吻着不再潮湿的眼睛,手在爱抚着疲累的器官,寂静的黑暗里胤禛听到熟悉的声音说:“你其实看出来了吧,我爱你。” “我不爱你。”胤禛在停了一会儿后才这么说,回的并不清晰,因为他在压住哽咽,赤雀南杀从五重天桃林离开时最后说的就是这句话,他回的也是同样的话。那时的司库想他再也不会为自己回头了,不论以什么样的身份,可为什么又要再经历一次?! “言不由衷。”允禵顿了顿,凑近了柔声说:“我以为你只会为十三哥伤心呢。” 胤禛心情激荡,不管不顾翻身压住他,手指去寻摸入口,居高临下道:“我也喜欢听人叫,你叫啊。” 允禵带着笑音道:“喂,你的还没硬,弄不爽,我怎么叫啊。”说罢他捉住硬往里进的手指,翻身重新压住他道:“还是你叫吧。” 胤禛再翻过来,用手握紧他那里道:“你的硬,能爽,叫吧。”允禵只是低笑,任他动作,过了会儿胤禛的手顿了顿,因为对方的手扶上了自己的腰,然后往下手指插入又进进出出的动作,皇帝怒道:“你还有没有底线!” “有啊。”允禵忽然像矫捷的豹子似地跳起来,翻过胤禛搂着腰将硬物插了进去,他恣意的动着,“不过不告诉你。” 第七十章:野店 第二日是小朝会,皇帝难得缺席,说是身体不适,从永和宫内侍长铁青的脸、沉重的表情来看赵真的病情一定很严重!官员们都很着急,问又问不出个结果,果长平带头就要去探视,苏越拿出手谕,跪倒了一地的人接旨,圣旨主要意思是:所有人按所在部去筹备祭奠琅琊赤水的事务,三日后皇帝要亲自检查,若有失误拖延必重罚。苏越宣完了旨,不顾下方的议论质疑声急急出了太华殿,等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永和宫和矗立于门口的侍卫长一对上眼,内侍立即愧疚且畏惧的低头,退了数步后从偏门溜了进去。 苏越走过正殿,经过宣室,这里已经不再狼藉,东西归了位,破碎掉的瓷器更换过,红柱上的剑痕刀印被重新涂上了漆,熏香把漆的味道掩盖了下去。再往里走就是寝宫了,苏越在门口迟疑会儿,还是掂着脚屏气悄悄进去,但见榻上的人还昏睡着,散乱的发从被褥里滑出来垂在地上,此情此景让内侍又一次回忆起昨晚的事!他该有多不幸啊,被关在密室里一宿,不得睡不说还提心吊胆着! 当时,苏越隔着石门什么也听不到,又深恐皇帝遭遇不测,便壮着胆从另一处密道爬着往外钻,刚顶开寝宫角落里的一方地板,就险些被飞过来的熏炉砸中。吓的苏越忙放了手缩回去,黑暗中他听到打斗声,半晌后又传来欢爱的声音,就算是太监他也听得面红耳赤!内侍长只得倒退着往密室爬,他愁苦蹲在角落里默默等待!直等到天快亮的时候门才开了,披着衣服的英国公带着刚刚沐浴过的皂荚味儿和水气,冷冰冰的看着缩成一团睡眼迷蒙的内侍长。 “苏越。” “国……国公。” “昨夜的事如果有一丝风声传出去,你知道会怎么样。” “是,是!”苏越跪下连连叩首。 “今日他不去朝会了,你按这个去宣旨。”说完英国公递给内侍一卷圣旨,这字……天,这应该是假传圣旨吧。不过闹腾了一宿,陛下……唉,但愿不要像上次那样伤的那么重啊。 苏越收回思绪又叹了口气,他很担心赵真的身体,现在皇帝睡的正熟,被子将他的身体盖得严严实实,看不清什么,苏越小意凑近了,一见案头那些数量的瓷瓶脸就白了一分,忽然皇帝嘀咕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苏越张着嘴惊了,阳光洒着赵真的肌肤,他的背上和臀部全是欢爱过的痕迹,一路就向腿部延伸而去,内侍长咽了下口水,静了静心,刚伸手想去给赵真盖好被子,手陡然被握住了。抬眼看到是赵信,苏越的腿软了,被推倒后他哆哆嗦嗦的跪着,只听那人不假厌恶道:“滚出去!” 苏越跪着倒退着爬了出去,合上拉门的一瞬,他悬着的心才放了回去。老天,为什么总是我,可不要再来第三回了! 和前一次一样胤禛躺了好几日才彻底缓过来,或者是因为大事在前,也或者是因为知道再这样下去会有怎么样的后果,允禵一反常态,没有嘲讽没有轻佻更没有示爱,白日安静的待在密室,夜里则商量如何和马邑谈判。胤禛正好不知如何面对,同样也保持了沉默,除了公务再没和允禵主动说过话。这两个人一个为情不能情,一个为国不能断,此种状态对他们而言都是种折磨。 筹备祭奠的事比想象中的费事,等队伍开拔已经过了半个月,说是去祭琅琊赤水,其实只是去赤水的分支溧水、琅琊的分支凤凰山罢了,行程不过五日。按照祭祀规矩需要皇帝代替宋国所有属民在山中修行两个月,说是修行也就是住在凤凰山的行宫里,两个月戒欲吃素焚香祷告等等。事情依照早先的安排进行着,第一日的祷告后宋帝就由替代者继续扮演,为掩人耳目苏越和秦丰年都留了下来。 胤禛从后山险路下了山,这一路几乎是被允禵和芙蓉田第二队队长林少白驾着下来的。这二人的轻功和体能都绝佳,如此山路对他们而言如履平地,胤禛一路腾云驾雾的飘下来,如此下了山他的头都是晕的,稍作休整后,乔装的三人到了聚合地点。一队做护院打扮的五十人队伍已经整装待发了,这五十人除了允禵的十八骑其他的都是从芙蓉田挑选出来的优秀禁卫军。在对这干人作了番警告和鼓励后,胤禛回头看着被云遮住的山顶,想着如何应付马邑又想到了绿绮那日的话,谈判不论成败和后楚必然开战,而战后等待自己的就是离别,现在就要跨出这第一步了……手臂忽然被扶住,是允禵,他的目光在朝阳下明亮又坚定,“皇兄,该启程了。”皇帝垂眸,挣开他的搀扶向马车而去,胤禛走到车前回头看着雾霭中注视着自己的兄弟肃容道:“记住你答应我的事。”允禵沉默,稍后才躬身表示明白。 胤禛的新身份是去陈国购卖香料的商贾应破尘,允禵是他的兄弟应圆明,林少白一干人是随从。出发前胤禛正式和允禵说明不准再有之前的行为,一切到此为止。本以为他会嗤笑或是我行我素,可居然没有,这样的顺从反而让胤禛不安心。果然,随着朝夕相处的时日变长,当夜居一室的机会增多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微妙的变化。国公和皇帝见面谈话大都是跟马邑相关,在其他人看来没有半点异常,只有胤禛能察觉到炙热的视线,交接东西时手指有意的滑过掌心,独处时会出其不意的凑近一下,胤禛开始还叱责,责而无用又必须同行同住,对方除此之外也不再有任何过分的言行,最后他只剩下无奈。 如此过了十几天,他们到了江都与陈的交界。这时的西京已是中秋时节,很有些寒意了,但越往南气候越热,过了赤水支流原河胤禛就已经换了夏衣,纵然如此也常常汗流浃背。随行的林少白和秦丰年一样是不多话的,为人也很规矩,禁卫军们在他的管理下纪律严苛个个都是穿戴整齐,胤禛暗自满意。允禵则把公子哥儿的模样演的十足,穿着奢华,砸着钱买舒服,胤禛见他这般也不说什么,他喜洁爱静,出门在外要享受到这些还真得靠银子砸。 这日暮色渐起,因为遭遇大雨滑坡一行人没有赶到既定地点,只得投宿于一家客栈。客栈所建地在三叉口的斜坡处,胤禛在马车里听外面林少白和允禵的对话就知道了基本情况,野店,店家是会家子,住宿情况不佳,住客很杂。可一听下一个客栈据这里还得三十里,胤禛直接就下了车。他虽然坚持习武可也养尊处优惯了,车马劳顿了这些日子身体已然是各种不适,前两天气候沤热,他挨不住就洗了凉水澡,结果当夜变了天就有些低热,昨日和今天又都是不间断的雨,天色将暗再行三十里可得到夜里去了,现在胤禛只想好生睡一觉。见皇帝下来,林少白欠身退下,允禵看着他皱眉:“你不舒服?” “没事,就是困的很。不走了,就在这里凑合一夜吧。” 林少白进店安排去了,细雨微冷,胤禛舒展了下身子望着周围的群山道:“南北大不同呵,这里的景致倒有些像滇北。” “到了苍梧你更会有这个感觉。只是那里的人豪放的很,四哥可别骇着了。” 胤禛想到陈国使节第一次来西京时的打扮笑了,“他们那里没有冬天啊。” 不多时林少白已经布置好了,他引着皇帝前行,躬身低头推开门。胤禛走了进去,喧哗热气酒水劣质胭脂和汗味儿蓦的涌了过来,他扫视了一圈,行客居多还有商贩和农户,忽然的声音就小了些,这些人都看了过来,都是诧异的表情,胤禛无视这些目光,他去看店家,店家是个中年女人,妆太浓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不过大都数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胸乳上,而这女子的眼睛就在胤禛身上转来转去,允禵跟着也进来了,他这一进来店内又静了静,店家的眼又转到了允禵身上,允禵迎上这目光,女人没有对视主动退下阵来。 林少白见皇帝皱眉,立即就道:“东家,请这边。” 胤禛目不斜视的一边上着楼梯一边道:“地方太小,我和圆明一起,你和怀义贾闯一起住吧。” “东家不用担心,我们在跨院的厢房里凑合一下就是了。” 胤禛驻足看了他一眼,林少白躬身应是。 这里的条件果然不好,也就是简单的两张榻,一张案几,太阳一落山风透过窗缝吹进来颇有寒意,允禵是无所谓的,他见胤禛一直泱泱的,进屋就收拾着要睡,他从后面伸手压住额头,“嗯?” 胤禛推开他的手,和衣躺下道:“休息一下就好了。” “要睡也等吃了东西。” 胤禛摇头,允禵道:“我带了金针。” 此言一出胤禛怔了怔,继而眼神里带着恼怒,允禵见他这样,微笑道:“只是扎针,暑热又遇寒,肺热肾凉,扎针不能即刻就好也能缓解很多。” 到底胤禛还是让允禵扎了针,也不知是不是他动了手脚,还是本身太困顿,合着眼任他在头上倒腾,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梦里一点都不安生,一会儿大火,一会儿雷声,一会儿又是大雨,整个就是累,越睡越累。胤禛是听着鸟叫声醒来的,旁边没人,他抬头去看天色,雨还在下,昏昏暗暗的,他发现头不重不昏了,轻松的起身换好衣物,推窗向外看去,这一看他就惊了,顾不得没有洗漱就冲出了屋子,墙壁上涂抹了怪异的图案,地上到处是血!他正惊,就听楼下传来说话声,允禵! 皇帝从围栏探身出去看,英国公正横刀立马的坐在大堂正中的案上,摆了一地的尸体!他的面前跪着一男一女,女的是掌柜,男的没印象,女人看不清脸,男子不知说了什么,允禵对他带的护卫抬抬下巴,那人抽刀送出又返刀入鞘,也不见喷血,男人无声扑倒在地上,血慢慢渗出来。允禵忽然抬头,见到二楼的胤禛对他笑了笑,“呦,醒了呀。” 英国公的解释很简单,这是家黑店,看出自己这行人非富即贵,店主起了打劫之意,发现后自然是打了一场。胤禛哪里肯信,打量着那女人道:“哦,黑店?没那么简单吧。”女子抬头,胤禛这才看到她瞎了一只眼,满脸的血,独眼中有恨意,“你认识我?” 女人含糊道:“狗皇帝!” 胤禛还没问话,允禵一脚就踹过去,正中心口,她飞出去撞在桌子上口里呛出血来,女人匍匐在地瞪视着允禵艰难道:“我以我血祭奠暗黑之神,以我之命诅咒你们姓赵的都不得好死!”说罢她用手蘸血在地上画了起来,允禵冷笑一声抽刀上前,银光闪过身首分离,胤禛看着地上未完成的怪异图案,“别担心。”手被那只手握住,温暖坚定。“管她招来什么东西,我都替你挡着。” 胤禛摇头,“我不担心这个,她是谁?” “柴轻侯的一个女刺客,剿灭崔柴势力时的漏网之鱼。” “你早看出来了?” “嗯,这女人胸口的纹身我记得清楚。” “这次有跑的吗?” “怎么可能再有。” 胤禛看着林少白,“我们可有伤亡?” “陛下,并无伤亡。” 胤禛方才见墙壁上都是怪异图案,便知允禵不说是怕自己担忧,可他本来就毫不在意,施咒?这种东西若有用,还需打什么仗!他不再追问冷淡的说,“不要留下线索,都烧了。烧干净了。”允禵微笑不语,林少白沉着应是。不久后客栈连同尸体就在大火中烧为灰烬。 第七十一章:风流 有通行令牌在手的宋国一行人入陈很容易,梅岭是入境后的第一个大城市,一方水土一方人,诚如允禵所言陈国人果然开放的很,因为炎热,人们的穿着很是曝露,女子着半臂短衫袒胸露乳,男子穿露臂的褂子,小腿也只是绑腿,他们的皮肤黑,身材皆矮小纤细,容貌倒统一不错,轮廓分明。陈国人见了异乡客都很热情,可这种被围观指点议论的热情让胤禛实在接受不了,特别还有女子对着他的护卫们嘻嘻哈哈的说笑。“伤风败俗!”胤禛合上纱帘骂了句,他想这里的人果然多是没有开化不晓得礼义廉耻,忽然又想到陈、蔡和马邑一样是女子的地位更重要,心里也就释然了些。 等到了客栈,皇帝下了马车,抬头就见风流堂的招牌,这名字?!林少白立即在旁解释道:“东家,陈国风俗如此,所有客栈都有这样的服务,咱们只住宿就是了,而且这是梅岭最好的客栈,比陈国皇宫并不差,您会满意的。” 胤禛摇头鄙视:“陈国如此,马邑也这样?” 允禵听到就接话道:“马邑尚女权,招的不是妓女是小倌。”果见胤禛黑了脸,他哈哈大笑。这一笑招来不少路人回头、楼上妓女探望。但见风流堂前站着一群高挑身材容貌英俊的男儿们,当前的两个更是让人侧目,着绿纱常服的清雅俊秀,着玄服的魁伟倜傥,立在午后阳光之中端的夺目出众。 忽然有一枝花从天而降砸在胤禛的肩上,他愕然抬头就见二楼美人靠上依着几名浓妆妖艳的女子,正聚成一团看着自己笑,见他抬头,女子们一起喜呼,其中一人拔下鬓角的秋芙蓉扔下,娇声道:“好个玉人儿小郎君,你上来呀,姐姐喜欢你。”胤禛怎堪这样的‘调戏’,他脸一沉,冰刀似地眼横了这群厚颜无耻的女人们,不管上面惊呼,回头瞪着林少白喝道:“这就是你找的好地方!” “东家……”林少白跪下不敢辩白,见胤禛转身就要走,允禵拉住他笑道:“陈国到处都是这样,入乡随俗吧。这么热的天气,再晒就晒坏你这个玉人儿啦。” 胤禛扯回袖子,冷声道:“难怪你在江都待的乐不思蜀,说什么要斡旋,敢情是为了这些人啊!”他正说着就见允禵的脚边被掷了一朵花,是从路过的马车里扔出来的,那是个美妇人,她正挑着车帘对着拈花的男人在笑,眉眼间都是风情,这时皇帝发现周围的都是类似的目光,再见允禵嗅着花正跟那女人眉目传情,连跪着的林少白也成了瞩目对象,气的他一把夺过允禵手里的花揉碎,恨声道:“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如此成何体统!” 允禵挑眉笑道:“记得啊,大哥,我是应圆明,应家的二少爷么。” 太阳毒辣,胤禛站了这会儿脊背后就都是汗,再一激动更觉口干舌燥,他瞪着林少白冷声道:“还不起来!去给我找个安静所在,要是敢扰了清静,你就一辈子待在这里伺候那群女人吧!” 清静所在果然清静,无丝竹无美人,只有竹林和一池碧水,水上有荷花,水中有锦鲤,屋子是竹屋,所用之物皆是上等,这里不是风流堂最好的一间客房,却真的是最幽静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热闹看重色相,可见风流堂的主事很懂得兼顾二字。胤禛沐浴过换上了干净衣物喝了解暑汤这才缓了过来,没有苏越和秦丰年,他的起居都是林少白在照顾,可这会儿他只想独处安静待着。天气热头发很快就干了,皇帝整理好仪容就出了门,一见林少白灰头土脸汗湿重衣的站在那里胤禛皱眉道:“你这像什么样子,还不去收拾一下!” “东家,我得保护您的安全。” “我要去二爷那里,只几步路,还有其他人不是。你赶紧的回去洗一下换件衣服,看着就堵心。” 林少白无奈只得退下,胤禛不去管他径自就往允禵的住处而去,此时日头西斜,抄手游廊有风吹过,被竹林阻隔带着水气吹拂在梳洗过的肌肤上,热却不辣,偶有住客擦肩而过无一不驻足看,可想寒暄的意图遇到对方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后只能讪讪作罢。 胤禛刚到允禵住所门口就听里面有女人的笑声,娇滴滴软绵绵的,怎么着都和几个时辰前那些声音仿佛,皇帝的火气立即窜了上来,他快步上前就去推门,门突然开了,一个身影带着欢笑从里面跳出来,“太好啦,说好了不得反悔,待会儿要陪我们出去……”离得太近这人就撞在胤禛的身上,他就手一扶,入手是细腻的皮肤,低头去看,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双大眼正惊讶的仰头看自己,她的手臂小腿全是赤裸的,胤禛皱着眉放开她,再去看里面,允禵和一个黄衫少年并肩而立,那是个秀丽的女扮男装的姑娘,这个倒是穿的全和,可怎么是宋的打扮! “咦,你是谁啊!”本该问出这话的胤禛被小姑娘问了,还被她上下打量着,允禵上前一步大手罩着她的头将其转到了身后,他附耳轻声道:“出云琳琅,池琚瑶。” 胤禛微侧头,允禵嗅到他发上不同以往的香味儿一颗心荡了荡没再说话,胤禛哼了声直接进了屋子,这三人陆续也进来,关门后但见黄衫女子行了大礼道:“马邑五公主出云琳琅见过宋王陛下。” “咦?姐!”小姑娘惊讶,她想了想才向后跳退了一步,惊道:“咦,咦,你就是……” “瑶儿!还不见礼!”池琚瑶犹豫了一下也行了大礼。 “这是怎么回事?你母亲让你们来跟我谈?” “不,不是,是我……”琳琅看了眼一脸无所谓的允禵,脸红若霞道:“这样的大事怎么可能儿戏,是我来陈国有公干。”琚瑶接话道:“嘻嘻,其实是姐姐急着想见信哥哥所以急着跑出来啦。” 胤禛面不改色,斜觑着允禵,后者讪笑道:“四哥……” “四哥?嗯?为什么你要叫他四哥?难道不该是大哥吗?” “瑶儿,不要多言!陛下,琳琅是奉旨北上陈国有事,路径梅岭正好见到陛下您一行人,多次承国公爷之恩,琳琅实该来拜会。” 胤禛不置可否,不必多言这定是允禵惹下的事,他淡淡道:“原来如此,那么你的公务可完成了?” “还得几日。” “真不巧,明日我们就要往苍梧去了,否则可以一道同行。” “啊,你们不再多待了?信哥哥你不是说会待上三日的吗?” “我说话不算数啊。”允禵揉着鼻子笑吟吟道。琚瑶顿时苦了脸道:“怎么这样,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能出来的,姐姐她可想你了呢,你能让信哥哥多待几日吗?” 胤禛看了眼允禵,忽然翘起了嘴角,悠悠道:“既然应允了就得言而有信,信儿,你留下陪客,朕自去苍梧,若是出了状况这两个也能做人质。” “啊?!”琚瑶瞪大了眼,琳琅也惊疑的看过来,“怎么了,你们难道忘了宋和马邑还是敌对国吗,不过请放心,朕没虐囚的习惯。做人质也就是万般可能中的一个,朕更信和你母亲谈的好,若是建交可是会有联姻的机会啊……你们好多日子不见了,想来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朕就不再多待了,信儿,对贵客可得好生款待啊。” 允禵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胤禛只对两个公主笑笑就走了。闭上门只听后面传来池琚瑶的声音,“信哥哥,他说的是真的吗?你要把我们当人质!不是吧!!” 胤禛正往居所走,几个便装暗卫就迎了过来,一干人沉默的回到了住所,皇帝只让首领肖沉进来。胤禛将冰桶里的竹筒取出来,在胭脂红的盏里倒了乌梅汤,一边喝一边问:“那边可有消息?” “有。已经到了白鹭寨,他们在那里待了两日了,想必是想等您先到苍梧。” “有谁跟着?” “池泰然,龙标,九皇子,都是出云最信任的人。还有一百人的卫队在暗中护着。马邑有两万精兵在金兰湾集结。” “出云琳琅为什么在这里?” “呃……” “别说就只是为了英国公!” “有线报说是蜜水出了问题,影响到了马邑。五公主是以女史的身份来勘察的。” “蜜水的上游在陈?哦,是了,是北仑河,黑水的支流。” “是。” “嗯,去查清楚!” 肖沉走后,胤禛慢慢又饮了一盏乌梅汤,酸甜冰凉的液体将燥热压了下去,无聊中他起身去书柜翻看,居然清一色的春情画本或艳色小说,胤禛再次暗厌这个国家的风气,本想连带后楚一起收了,可现在看还是算了,随他自生自灭去吧。为追求高雅,屋里的墙壁上挂着乐器,胤禛就手将最近的凤凰琴取了下来,他有多年没有抚琴了,回忆了这才盘膝坐下按压捻挑的弹起来,开始果然弹的不堪入耳,渐渐的当指法熟稔了后就好了。 胤禛所奏是以前喜欢的一首曲子,空道尊所作瑶琴曲,名为幻渊。从开始的静谧到之后的诡谲,从宁和再到杀戮,实在是让人闻之心寒的残酷音乐,可那就是幻渊真正的模样,也是空道尊所追求的道,他在飞升前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当成为规则的制定者仁或不仁就由自己说了算了,大道尚无,幻渊尚强。为师即将登入圣境,这里就由你们去掌控吧。师傅,北鸩已不可能了,小南……东华,只望你们不要让师傅失望啊。乐曲终章归于虚无,他也奏完了最后一个音。胤禛放开了琴,门外传来林少白的声音,“东家,阮大人请求觐见。” 第七十二章:共餐 阮尹和是陈的大司马,也是在女主范中宜死后辅佐新君范定邦的职位最高的官员,五年后皇帝驾崩,在一系列的争夺帝位的角逐中最后剩下了年仅八岁的皇六子范鼎,二人经历了一番动乱这几年才真正掌控住了国家。前两次出使宋国阮尹和都是使节长,听他来了,胤禛便道:“宣。” 阮尹和这次是带着个少年同来的,一见宋帝阮尹和跪下行礼,少年人只行了半礼,口称,“陈国国君范鼎见过主君。”胤禛见他形容疏朗,气质高洁心里就生了几分喜欢,“初次见面啊,陈主。” 少年再次施礼,以晚辈对长辈的形式。胤禛颔首道:“请坐。大司马也请坐。” 这二人的来意胤禛大约能猜到,果然寒暄完又说了一通后正题出现:陈很担心宋和马邑谈不拢把自己卷进去成为牺牲品。 胤禛一直在安静的听,范鼎将诸多顾虑说罢,他给二人分别舀了乌梅汤道:“天下无只有得利不付出之事,大司马在说出担忧的同时可想过这些年宋对陈的支助?只是谈一谈就这么担心了,要真是宣战了,你们又如何?不能既想着得到宋的利又怕得罪马邑和后楚,只能选择一方。你,”他看着范鼎道:“既然称我为主君,就该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次会谈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忧,现在两家的王都在这里,都不可能轻举妄动,何况,此事双方绝不想闹的天下皆知,宋如此,马邑更是,即使谈不拢朕也不会不备而战,想必马邑女王也是这么想的。” 范鼎谨慎道:“鼎真心希望两位国主能和平谈话,安全回国,若是有任何一方在我陈国地界出了事……” “所以呢,陈主要把陈国看好了,不要让什么人都能混进来,破坏了这场好事。”胤禛猜他们一定知道了隘口的那场大火,果然这么一说范鼎的脸色有些不好,他立即表态道:“那是自然的。” 阮尹和道:“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请主君放心。” 又说了一会儿话这对君臣就告辞了。出了风流堂,范鼎在回皇宫的路上很是忧郁,阮尹和问道:“陛下可还是担忧?臣怎么想他们也不会在这里动手的。” “朕几日前也见过凤王出云,以为见到了蒙山,今日再见宋帝赵真……朕见到了琅琊。” “陛下……” “他真年轻啊,又那么强,马邑女王虽也强大,但她到底老了,出云琳琅和出云九疑都不如其母。后楚若没有了宁铮、萧不破,第五长沙这些人撑着还有什么?朕看到的只是华丽下的腐朽,萧统较之赵真弱了不只一层。大司马可听见进屋前的那一曲?” “听到了,不类中州之音。” “朕听到了杀伐之声,就算不在今日开战,烽烟只怕也不远矣。” “陛下,您的意思?” “夹缝中的陈孱弱如幼草,即使朕想一改国风必须要有强大的支持,纵观中州,内部最稳定政治最清明的国家是宋,他们才是我们遮风挡雨的大树。”范鼎清俊的脸上是凝重,“但是在这之前,朕要看看这场谈判的结果。但愿神明保佑是和吧。” 夜里胤禛好眠,依稀听到雨打竹林的声音,他裹紧了薄衾转个身继续睡了。睡的早第二日醒的也早,胤禛闻着一屋子残香和水气,披衣赤脚来到窗前,推窗看去晨曦未现,细雨交织成雾,灼热的空气一下变的清新爽朗起来,一路奔波难得如此好心情,胤禛简单梳洗了下换上朱红单服,推门一出去就见林少白立在门前,侍卫也换了衣服,唇红齿白干净利落端的精神。 “东家。” “嗯。陪我走走罢。”胤禛想这么早应该没什么人,领略一下陈国风貌也未尝不可。林少白欲言又止,他请皇帝稍等,安排了暗卫又取了伞,如此二人撑着伞就出了客栈。果然太早,寅时未完蒙黑的街上没有人,家家户户都闭着门,风流堂在城北,地势较高,青石板的路上又有引水渠所以地面没有积水,但这雨飘忽不定,不多时胤禛的身上就湿了多处,他也不以为意,只是看着街景想着后日到了苍梧和出云怎么谈,林少白见他走的远了,终于忍不住劝道:“东家,该回了。” 胤禛脚下不停,继续沿着路走,他指了下前面道:“昨日听范鼎说这里有条河,景色美的很,过去看下吧。” 林少白确实听到了水声,知道离的并不远只好奉命继续跟着走。行了快半里地,果然有条河,河上有座古老的残破石桥,这时晨曦初显,东方天隐亮,路上有了挑担子的买卖人,林少白警觉,他用手势提醒暗卫们提高警惕。和侍卫的紧张不同,胤禛倒是轻松,他信步来到桥旁的碑前观看,上书‘来燕’二字,成建于大兴一百一十二年,由当时的督抚公孙武定督建。石碑上的文字几乎看不清楚了,碑体也破损不堪,胤禛拍了拍碑暗叹一声走上了桥。 这条叫做胭脂的水道纵贯了整个陈,胤禛执伞面东而立,斜风细雨中初升的太阳染红了云层又染红了河水,那颜色果然如同胭脂,不过想来暮色中的颜色会更好看些的吧。说此地景美果不虚言,天光愈发的亮也就愈发的美,临水是满满的芦苇,秋季长的正盛,岸堤上开满了红粉的花,被水色雨色润泽颜色浓艳,再有扁舟渔船,黑白色的农舍冒着炊烟,俨然是一幅画。观画的也是画中人,胤禛不知自己红衣乌伞的立在桥上正是这画里的点睛之笔,林少白已然发现有人在探望了,他咳嗽一声正想提醒,胤禛回头道:“什么这么香?” 香味来自彼端的桥旁,挑担子的老头儿在桥下撑起了遮雨的棚子,他快速搭好案几和杌子,已经有人过去吃了,殷勤的招呼,寒暄,市井之气在异国的早上很是温暖,老者一揭开木桶的盖子香味儿更甚。胤禛正犹豫该不该过去,带着凉风伞下忽然多了一个人。“真有兴致啊。”允禵接过兄长手里的伞,看到对方眼里的疑惑,他咧嘴笑了下,“微服好玩吗?” “时辰还早,你不用陪客?” “夜里陪过了。” 胤禛的眉抖了下,他哼了声转身走,允禵伸臂拦住他,“你不想去吃,我倒是很想呢,这里的珍珠云汤面很有特色的。我请你。” “……” “虽然有失体统,不过我们现在不是行商之人么,就得不拘小节。” 不多时不拘小节的三个人挤着坐在了摊位上,林少白本来是不肯和皇帝同坐的,但是赵信对他笑了一下,胤禛看了他一眼,然后侍卫就坐下了。珍珠云汤面就在眼前,珍珠是丸子,汤是高汤,胤禛尝了口丸子里是肉和藕丁,外面裹着透明的面,筋斗的面有小拇指粗细,一扎长,高汤是篦过油的,并不油腻,他还在慢慢吃,允禵已经吃完一碗了,第二碗他放进去了不少烧菜,烧菜是辣的,汤上尽是红色,允禵吸着气在吃,胤禛不禁侧目,见兄长好笑的表情,允禵哈哈笑道:“尝尝啊。”看他这般高兴胤禛笑意加深,他吃不得辣摇头拒绝了。 天然美景,路边一餐,胤禛的心情也和这旭日一样暖而明亮,正听允禵说着闲话他忽然觉得被谁盯住了,回头去看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多,越过黑色的伞麦色的雨披他似乎看到有个身影晃了下。胤禛的心一咯噔,立即起身跳过杌子也不拿伞直接就跑了去,他身材本就高大,肌肤白皙站在一群陈国人里十分明显,如今他又是唯一个没有打伞还穿着艳丽的红衣,就更显着了。人多又都是伞,轻功施展不开,等到了地方那人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他急切的四下看着,继续往前走,哪里都没有,茫茫然站在雨里的胤禛发怔的想:一定看错了,允祥怎么会在这里?! “你干什么呢!”伞遮过来,允禵拽胤禛的胳膊,眼里闪着寒光。 胤禛看到林少白白着脸站在五步之外,周围的人都好奇的看着他们三个,皇帝挣开束缚,平静了下气息淡然道:“看到个绝色美人,过来瞧瞧,结果人家走了。” 允禵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绝色美人?”胤禛没有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坦然回望。允禵忽然伸手将湿的头发从胤禛的脸上抚开,凑近了低声道:“你该不是说她们两个吧。”胤禛愕然,允禵用眼光示意他,回头就见到出云琳琅和池琚瑶。公主没有再穿男装,她一身华丽的蓝色裙衫在身,琉璃屋檐下朱门之前衬着她十分的美丽,只是琳琅的脸色却惨白的很,她看的应该是允禵,明明离得这么近却似乎隔着千山万水。小公主似乎不清楚状况,她想过来被姐姐拉住了,琳琅对着允禵口语了几句,说的不是宋国话,胤禛去看允禵,后者还是那副痞子似地笑容,也无声的在回话,神态毫不在意! “离得这么远怎么能听的清。”胤禛走开,他接过林少白手里的伞低声道:“还不过去说清楚。” “该说的都说了。”允禵和他并肩往回走,“要不然你以为昨晚忙了那么一场是为什么?哦,还是说四哥真要我捉她们当人质?” “这才是在陈,要是到了江都,我是不是会看到更多这样的事?” “介意啊?” “只要不耽误国事随你的便。” “不知四哥方才看到是怎么样的绝色,嗯,也不知比白小双和付嫣然如何。” 胤禛轻笑了一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又岂是优伶能比的!” 第七十三章:出云 林少白注意到从梅岭出发后英国公的心情一直不甚好,年轻的侍卫想一定是跟那碗没有吃完的面有关系,还有雨中露出悲戚姿容的公主。皇帝看上去倒是很淡然,对英国公的态度依然如旧,在此事上没有任何探寻劝说权力的侍卫只能保持缄默并接受赵信的坏脾气。两日后北国来客到了陈国都城苍梧,第一楼已经被陈国富豪包场不待客,这是对外的说法,实际情况是宋国国君和随从入住在内,住后第二日上午马邑的人到了,得到了通知胤禛不疾不徐的在阳光充足的屋里换好了衣服,宋国的礼服在改良后穿着容易的多,华丽不减,淡紫的中衣襟上绣着花卉图案,外衣是用昂贵的红色霓霞纱所制,只是那隐隐的纹路就是绣娘用了一年时间精心做出来的,林少白为皇帝梳理了头发戴好了冠,胤禛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微笑,志在必得! 当宋帝在英国公的陪同下从三楼楼梯下来时,马邑女王出云剑虹正从一楼往二楼拾阶而上。这个着男装的老妇人有着斧削似凌厉的脸,她的身形并不高大,目光极为锐利,果不负其名,她负手而上的气势会让人忽略了身后一干带着兵器的男人们。两国国君在二楼的楼梯口对立,胤禛在打量女王的同时,出云也在细看宋帝赵真,方才的第一眼她看到的是个年轻俊秀的红衣男子,再一眼看到的是气场完全不输自己的国君,即使他的年纪完全可以做自己的儿辈。现在女王又感到了冷峻萧杀之气,这和他身后的赵信所散发的杀戮狠厉感觉不同,是一种历经千帆后沉淀下来的气质,绝不像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至少在见过萧统、范鼎周边九国国君的女王眼里那些人没有一个及的上这个赵真!女王很快就想起此人大刀阔斧的改革,还有笼络人心的本领,出云剑虹警惕更甚,她故意用老辈的眼光扫着赵真道:“原来宋帝真如传言里说的这般年轻秀美,貌若好女啊。” “女王的姿容气度也非常令人吃惊,如此矍铄,一点都不像五十岁的人。”说着胤禛伸手相扶,女王眯着眼看他,一笑伸手搭在对方的手上道,“中州大国国君真是懂礼识仪。”她瞥了眼允禵道:“国公可没有这么好的礼节,一见面就是刀光剑影。” “不是您说要比武的吗?本王自然要尊重女王的要求。哎呦,王子也在,胸口还痛不痛?” 出云九疑是出云剑虹的亲子,排行老幺,武艺能力却是一干兄弟姐们里最强的,他的容貌像足了女王,脾气可没那么沉稳,上次输给赵信后他在榻上躺了十来天,对此王子深以为耻,这次除了谈判他就是来报仇的!一听对方的嘲讽表情的轻视,年轻人就像点了火的烟花炸了,他刚要跳脚,就被人拉住了。 “池泰然,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你想再次被他揍我岂会不高兴,只是这会儿你能不能不添乱,等王谈完了自然随你。” 一听池泰然的名字,胤禛心里一动,他方才已经注意到王子身边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姿容果然英伟,想到他是女王的情人胤禛就觉得很怪异,听他对王子如此不客气心里就更觉的怪诞,马邑的皇族内部也不平静啊。 “孩子们胡闹,让您见笑了。” “吾弟下手没有轻重,也请女王不要见怪。” “不争强好胜不流点血哪里能叫男人。坐吧,不管他们,我们谈正事。” 整个二楼已经清空,只有中间一个案几,两个跪垫,其他人皆保持距离围坐周围,入座后出云剑虹先开口:“马邑和楚有怎么样的关系你应该知道。” 胤禛的手指摩挲着腕上的碧翠语气和缓道:“你也说了,是马邑和楚。现在的后楚如何您不是最清楚的吗,共饮一江水,不堪高下人。宁铮尚在,萧统还会忌讳,宁铮不在,你觉得他们会如何?” “呵呵,能如何,敢如何?他们难道不怕有一日本王开了蒙山路放虎狼进来?萧统不傻,本王也不傻,当年是本王的父亲阻击了宋军,救了萧统一命,铁劵仍在,血盟依旧,谁会做出轻易破坏这种关系的蠢事。” “蠢事总有人在做,只要有野心。女王觉得中州二十四国里谁没有野心?无!只有野心大小之分。天下分久必合,从大兴灭亡后中州从未有真正意义上的合,即使是大楚鼎盛时期也没有能完全做到,这么久了中州也该一统南北共对戎狄之祸的时候了。宋是这么想的,后楚也一定,要不然萧统怎么会对女王提出那样的要求,惹得您一刀斩了殷都的那株梨树?” 出云呵呵笑了几声,“宋帝,你的眼看得真远,连殷都的事都知道,那您应该知道后来宁铮是怎么向本王道歉的吧。” “呵呵,也就是宁铮了,除了他和第五长沙谁还认为马邑是单独一个国家?您说朕眼睛看的远,朕的耳朵听到的也多,宁铮之孙属意五公主,求亲未果那可是满怀愤懑啊,他曾对少纳言张桐说马邑仗着蒙王的功绩一直不愿彻底归顺与楚,岁贡减少不说现在连女人也不肯送来,他们迟早要生出反心,等到反了再杀不若现在就除之。这些话朕没有说错吧。” 女王的脸色阴沉,她敲着桌案道:“这两年一直听说宋帝厉害,现在看果然如是,居然身在千里之外连宫闱私话都能知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是这不过是女王肯来见朕的第一个原因。” “哦,本王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蜜水。” 这次出云的身体僵直了一下,冷哼道:“蜜水怎么样了?” “因为陈已经和宋建立了主属关系,这几年您一定很担心吧。没有了水,马邑就是死地!” “哈哈,难道你不知我们还有青川吗?” “青川啊……”胤禛看了眼池泰然,后者正担心的看着女王,见宋帝看过来,他沉着的迎视了上去。“不知女王可知朕在几年前建立了太学馆吗?” “那又怎么样。” “可你知道为什么?” “……” “太学馆里有一部是专门负责地理的,”胤禛招了招手,林少白膝行上前,双手托着一卷画轴,胤禛接过打开,出云探身向前,“江都,陈,蔡,马邑……什么意思!” “这是经过了数年,百余名地理学科的学生走遍中州所绘,如女王所见,这只是其中一部分的图,重点就在河川上。”胤禛点着青川道:“青川的水还能喝几年?蜜水上游逢旱必干涸,到那时,不用任何人和你们打,就算是你的继任者再英明也抵不过灾难,然后呢,必定是人口流失,没有了人,还有国吗?” “一派胡言!只是雨水少才会有暂时的干涸!” “是不是胡言女王心里明白,这件事也许不会发生在您执政的时候,也许不会发生在下任帝王身上,不过二十年后五十年后一百年后呢?难道女王想说那关我什么事吗?如果那样想的话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也就是这些,你说服本王的理由?” “还需要什么?” “道义呢,马邑和楚世代友好,更是立下血誓,绝不背弃,即使是山穷水尽了以全国殉之,出云也无法做出背叛之事!何况后楚亦没有对不起马邑,本王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不能在死后还有后人到陵墓前来唾骂!” “什么是王?”安静了少许,胤禛看着对面神色坚定的女王平静道:“请您告诉我。” “王者,国家之领导,万民臣服之对象,以自我品行为标准约束臣民。宋帝以为呢?”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以人治国终究会跌入盛庸衰的定律。以为民众皆为己之私奴恣意盘剥者是为暴君,好大喜功征伐不断者是为独君,不顾万民利益只求声名者便是昏君。当年马邑和楚立下血盟是因为两点,一龙王和景帝都乃贤王明君。志同道合,心心相惜。后来蒙王舍了万余人和一身的伤救下萧统和宁铮是因为他与萧道全乃生死之交。第二当时的时局需要两国建盟,马邑有林洛之患,楚久为北蛮东夷所困。今时今日凤王您和萧统是否仍心心相惜又是否有生死之交?没有。如今的局面开战是必然,时间问题。马邑定会卷入其中,可您觉得以萧统之为人,宁铮之优柔,他们会全力以赴护着马邑,生死与共?不会。怎么才是为民为国,不以私心只用法律规则且不断完善这个规则才是正道,女王所虑只为不落下背弃盟约的名声而坚持这所谓的义,可曾想过这一代马邑人未曾受过后楚之恩,只有被欺凌之恨,当年事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为了女王一己之私而送命,马邑百姓何其无辜,这不是昏庸又是什么?” 赵真指责出云剑虹昏庸立刻激起马邑随行人员的愤慨,女王摆手制止,场内安静下来,出云肃容问道:“说起来真是容易,若换做宋帝你,难道就真能不顾声名,真能容得青史留恶名,被世人万代咒骂吗!!” “能。” “哈哈,贩夫走卒逐利,帝王将相为名,你的话谁能信!” “我信!”胤禛和出云剑虹侧头,大声说出此话的正是允禵,他目光炙热的看着兄长,“其他人我不知道,他,一定会。” 胤禛微怔,继而对他一笑,出云皱眉看着兄弟二人,胤禛转过头继续道:“朕会如何做不重要,重要的是女王此时此刻的决定,这将会决定马邑的未来和整个中州的命运。” “若依靠你们,也许还是会和同楚一样的结果,终究也会落得个不堪高下人。”说话的是池泰然。 “依靠?谁说的,马邑何须依靠宋?你们将是单独的国家,只需长期和平共处,不必朝贡,在边贸往来上互惠互利就好。” “嗯?”连出云都讶异道:“不是属国?” “女王若肯为天下背负不义的恶名,赵真又怎么能再像后楚那样以属国待之。” 喧哗声里出云剑虹盯着对面的年轻人,正色道:“宋帝,君无戏言。” “您觉得朕在说玩笑话?” “你对魏可不是这样。” “因为魏对宋一直有着贰心。” “雷弹是真的有吗?”这次说话的却是薄州都统龙标,他的宋国话说的很差,但所有人都听明白了,“龙都统很在意这个吗?” 池泰然接话道:“难道不该了解一下你们的装备吗,后楚如何我们是清楚的,宋,都是道听途说。” “你难道以为在绥县都只斤羯罗是被宋国的军旗吓跑的?”允禵冷笑道。 “雷弹就是为后楚准备的,我赵真绝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你们若这么厉害,怎么不自己去打,还要拉上马邑做什么?”九疑王子对宋帝指责母亲昏庸一事非常气愤,语气已经不敬。 胤禛瞥了他一眼道:“不战屈人之兵乃兵法上策,王子若喜欢被打的臣服,马邑血流成河那朕也会满足你的要求。”九疑大怒,他刚要起身就看到母亲冰冷的眼神,心里打了个突恨恨的坐了回去。 安静里出云开口道:“宋帝差不多已经说服本王了。不过,马邑建盟是有条祖训的。”听她这样说,允禵和林少白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池泰然和龙标互视一眼面色却都严肃起来。 “敢问其详。” “能与马邑国王结盟者必须为勇士。能被冠以勇士之名可不是只用嘴说的,你方才说能够为国背负骂名,我想亲眼看看你是否有这颗心。” 第七十四章:相会 允禵接话道:“女王,要是挑战武术本王来应战。” “你是宋帝吗?还是说要本王与你英国公结盟?” 允禵的目光狠辣,胤禛安抚的看了他一眼,轻松笑道:“女王是要朕与你打上一回吗?” 出云也笑,“勇气不一定是兵戈相见,马邑每一任的王都有一种能力,能够用秘术看清楚对方的心境和勇气,不知宋帝有没有这个胆子一试。” “不行!” “好啊。” 两个声音一起响起,允禵上前道:“不能,谁知道他们有什么样的妖术,要是和……拘走了你的魂魄怎么办!” “女王可会?” 出云淡笑不语,她目光闪烁的看着急躁的英国公,原来这个勇猛无畏的年轻人也会为了他人如此担忧,真是太意外了!“若是朕出了事,你难道不会替朕报仇吗,何况女王能当众说出来心里便是坦荡的。朕又何惧之有?那么要怎么做?” 见不能阻止,允禵也不管其他,上前坐在胤禛身侧,死盯着出云。“请伸出手。” 胤禛伸出了右手,手腕上碧翠的珠子夺目,马邑女王取出匕首,划破自己的中指,在胤禛的手背上画了许多线条,中间那个圆圈里着重滴了一滴血珠,然后她念了几句晦涩的话后血珠晃了晃竟然消失,苍老的手盖住胤禛的手背,他感到了热意,从手一直到全身,就像一条温热的水流冲进了身体每一条血管,他的意识犹如小舟在这温热的水上行驶,一直向记忆最深处而去。胤禛已经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了,他平静的任出云剑虹作为。 ‘河流’被引入了一条黝黑的渠道,在意识中的地府停过后,微有波动的继续往前,然后是欲境,这次停留的时间很长,似乎在努力突破似地,水势虽然变的很小了但是还是继续,最后是封神钉和引雷山,水甫一接触立即凝结成冰块迅速分崩离析。胤禛闭了会儿眼才恢复意识,他睁眼就见到出云剑虹瘫倒在池泰然的怀里,一脸惊惧的看着自己,她脸色煞白,口角有血,更是一头的汗水。 “四哥!”允禵的手抓的太紧了,胤禛胳膊都在痛,他安抚的拍拍那双手,那边的九疑已经拔剑相向道:“你对我母亲做了什么?!” 胤禛仍干净清爽的淡然模样和女王的反差实在太大,任谁都会以为宋帝动了手脚,出云挣扎着坐起来,双手扶案探身盯着胤禛情绪激动道:“那些都是真的?!” “女王。对于出云家的法术您最该清楚其真实情况。您觉得灵魂会欺骗人吗?” 出云剑虹凝视着年轻的君王良久,忽然膝行退后行了叩首大礼,所有人都震惊于她的举动,宋帝也退后对着出云行还礼。九疑瞪大了眼问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出云抬头肃容道:“今日此刻起马邑和宋为盟!”宋帝也抬头,对马邑女王道:“宋与马邑从今日起为盟!” 只用了一个时辰宋和马邑的盟约秘密签订成功,这在历史上是一件被后世传诵的事件,因为它吹响了之后中州六百年统一号角,出云剑虹为什么这么快的同意就有各种说法了,真相永远都被埋在历史长河之下,马邑凤王终此一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细节,她只说是上天让赵氏来统一中州的。 签订完盟约的当日英国公和对方的将领进行了详细商讨,而宋帝和女王则在雅间相谈甚欢,次日宋帝亲自送出云剑虹和王子九疑等人出城。临行时女王对宋帝耳语了几句,赵真脸色古怪,出云却笑的很慈祥。九疑一直不喜欢姓赵的这两兄弟,都一样的奸诈!但他绝对服从母亲的意志,既然结盟了,那么他一定会做好自己的事,绝不给出云家丢脸,不过母亲最后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人生苦短,尽欢眼前。这是要联姻?是姐姐吗?九疑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他怎能不知道五姐爱慕赵信!若是那个人做姐夫?九疑的脸吊的更长了。走的时候连带着对赵真也不客气,他走而折返,涨红着脸对宋帝道:“我绝不会让琳琅姐姐嫁给赵信那样浪荡的家伙!你把他当宝就自己留着吧!”明知少年的意思,胤禛却因为联想到马邑女王的话而羞恼起来。送走了盟友,郁郁回到第一楼的皇帝就听见英国公的笑声,立足细听他正和池泰然在论说陈国的妓女马邑的小倌,皇帝闻之大怒! 胤禛的脸色如此难看让林少白提心吊胆,“龌龊!”皇帝低声骂了一句转身离开。“陛下。”见林少白挡着门,他冷着脸道:“朕要出去,你敢拦?!” 说罢胤禛往外走,林少白不敢去拦无奈只得跟上。这是个阴天,气候沤热,胤禛在街上胡乱走着,盟约签订是意料之中的,可允禵的言行是在意料之外的,昨夜他在出云那里拒婚的理由可恨之极。试图说服英国公联姻的女王再一次被拒绝后,是这样劝说的:“中州谁不知道你风流的很,喜好没个定性,本王可不信有哪个人能拢的住你的心,再说琳琅怎么样我可是最清楚,不说才学只说容貌,谁能比?又不妨碍你娶其他人,有何不可?”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之。”英国公回答的十分坚定。 女王诧异之极便追问是谁,允禵笑殷殷道:“赵真。”然后剩下个呆怔的出云洒脱离去。这本是大为羞耻之事,出云剑虹居然说什么震惊感动!也难怪会这样,她自己不就跟子侄在乱仑吗!!在此事里胤禛最恨的就是将私事告之他人的允禵!怒而又怒,他真恨不得丢下那个混蛋立即回京,然后再不相见!再不相见,再不相见……胤禛转念想到不久后只怕真的再不相见,人就停住了步子矗立在人流里发起了怔,等被花砸到脸才回过神,胤禛发现已被过往的女人们围观了,年少的年长的都窃笑看着自己,皇帝脸一沉,推开人,不管娇嗔一片上了马就往城外而去,他这一动,林少白及暗卫们都急急而动,明的暗的人也往城北而去。 胤禛信马由缰的来到一处花树林,这里还临着一道溪水,溪上有空舟,对岸也是谷田,正是收获季节,花香里还有谷香,暗青的水卷着水花向西而逝,他不理会林少白,跳下马来到溪畔,沿着有鹅卵石的沙地走着。越往里走花树密集起来,野草丛生,杂花点点,红花满树看不出种类。胤禛走的乏了就坐在一株树下的石头上,看着云映水光微微叹了口气,他弯身拾起石子儿扔向水面,石子儿弹了两下沉下去了。临着水热气少了许多,他靠着树想即将到来的那一仗,不晓得徐州那边准备的如何,允禵和允祥……胤禛盯着西去的水觉得很迷茫,生灵都是为什么而存在的呢?为什么要赋予他们感情?看破太多,人间的一切就像出闹剧,当然更高天上的圣神们看天界诸神之争大约也像是闹剧吧。 正胡乱想着,冰凉黏腻的触感从后颈滑过,胤禛听到耳畔有嘶嘶之声,很快他就见到立起来的黑色蛇头正对着自己的脸,突出的眼诡异的放着红光,尖锐的利齿滴着毒液,手臂粗的身子绕过脖子、肩、再绕到了腰上。胤禛直视那蛇,他的本尊是鸩鸟又怎会怕一条蛇?这蛇也怪,竟不惧自己的威慑,不管是怎么回事,灵魂不怕肉身却经不住一咬,胤禛平稳着呼吸悄悄把手往上挪,正试图捉住七寸,突然有破风之声,他只眨了下眼,下一刻就见蛇头被细长的兵刃刺穿钉在了树杆上! 如此之下蛇竟然不死,头不能动身体痉挛着猛然收紧,被箍住的胤禛顿觉不能呼吸,他扒着脖子上的紧缠的蛇身用力往下拽,正挣扎着就感到了许多人凭空出现,在这么多只手的相助下皇帝终于脱了困。只是——胤禛一手捂着脖子急促喘息一手拽着一个人的手腕死死不放,眼睛却没有看过去,只是盯着地面。林少白将蛇尸扔了,不知是该先问皇帝有没有受伤还是该去质问赵列为什么会私离徐州出现在此地!“陛下……”侍卫犹豫的轻唤了声。胤禛稍缓了过来,心里激动面上保持淡然,他起身坐好依旧没有松手,看着林少白道:“你们先下去,今日之事为机密,不可泄露半个字!”很快花树林里就剩下风声和二人。 和允祥有一年没有见了,他为何会突然出现胤禛立刻想到了大概,本该自然的和他说话的,也不知怎么居然紧张的不敢去看那张脸,他能想出那张脸上的表情如何,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于是就沉默的望着溪水起伏流淌。 “四哥。”那声音太暗哑,胤禛的心颤了颤。 “梅岭那人是你吧。”他故意冷淡的说。 “……” “擅离徐州你可真行!要是被后楚的人发现前面的布置就全完了!还不快快回去!”说罢他松了手起身就走,走了几步没有脚步跟上,胤禛立足,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他回头,一身布衣的允祥还站在方才的花树下,蒙巾还在脸上只露出眼睛,那眼睛里都是痛苦。 胤禛只看得心痛,再也受不住,返回去,忍着情绪伸手拉下黑色的布巾,憔悴又英俊的脸就在面前,“不用担心我,有他们,还有十四在,谁也不能伤着我。你……”胤禛说不下去了,他平息了下心潮起伏,才低声道:“和马邑谈成了,允禵还在和池泰然商量细节,之后他会直接去徐州,你们还要接着演戏给后楚看……为何不说话?” “恭喜四哥。”允祥哑着声说。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现身!” “我怕忍不住。” “你忍不住什么?”胤禛的手从他的背滑到腰上,布衣下的肌肉僵硬起来,“你怎么瘦了那么多。还在为弘晓难过吗?” “……” “海兰怎么样?陶浣玉……你把那对姐妹纳了啊,还没恭喜你得了儿子……” “不要提他们!”允祥突然推开胤禛,他似乎被自己的举动惊住了,又失措的看着被推靠在树干上的胤禛,“我……”他的眼神是那么纠结,在水流声和鸟鸣里允祥终于沉下了心,他一字一句道:“我想你。”说开了他似乎放下了压在心上的重物,走过来盯着胤禛道:“我以为不见就可以不想,但是我错了,白日里有很多事,夜里我也给自己找很多事,可是我不能控制想你,我想你会不会遇到不测,想你会不会再也不让我回来,想你和十四走了留我一个人……”还没有说完胤禛就上前压下他的头吻上唇,由浅入深的吻让两个人都呼吸急促,胤禛推着允祥靠到另一棵树上,他的手伸到衣服里,布衣之下是结实的身体,充满了力量,胤禛去轻咬他的脖颈又去添咬他的胸口。冰凉的雨滴落下来,从几滴到密集只是一会儿工夫,胤禛直起身子替他拉紧了衣服,在皇帝做这些事时允祥始终没有移开过眼。 “那边有条船。既然来了就好好谈谈吧。” 第七十五章:业障 雨来的很猛,他们跳上小舟后全身已经被淋湿了,这条无主小舟实在很小,两个高大的人坐在里面挤得很,坐处中间的空隙也只堪堪能放下腿。允祥在昏暗的舟仓里看着对面的人,胤禛挑着帘子看外面,雨大到已经看不到花树林了,林少白他们一定没有去避雨,不过……“你带侍卫了吗?” “带了。我没让他们进城。” “要是有事怎么联系?” “有烟花。”允祥说着解开腰带上的包裹,里面林林总总放了不少东西,都是暗卫必备的器物。 “湿了还能用?” “有的可以。我还做了标记。” “你从什么地方就跟着了?” “你们一进江都。最早知道的是允禵回京,再知道四哥去祭山就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然后你就跟着来了,不放心什么?怕马邑还是后楚?” “都怕。还有十四。”胤禛怔住,他回避了允祥的目光,“我回徐州那日他就说过不会放手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不过,他想要的一定不则手段,他有没有……” “不要问。” 气氛突然就变得怪异起来,胤禛低着头,他看到允祥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攥紧,“他待你好吗?” “我说了不要问!”胤禛猛地抬头,激动道:“你有夜枭还会不清楚?!既然已经清楚了,你想要怎么样?!恩断义绝也不是不好,回去做好徐国公,娶女人生孩子,就像前世那样,娶一堆女人生一堆孩子,你本来就喜欢女人喜欢孩子,不是吗?” “为什么要恩断义绝?为什么!” “……我要是真走了,你怎么办,面上装作不在意,暗地里是哭还是恨?哈,你怎么会恨呢,你只会……配合,你总是很会配合不是吗?那就这样好了!” “不!”允祥欺身相拥,“我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样了!”两个人紧紧贴着,本来被雨水浇熄的情欲在紧密的接触中又出现了。胤禛挣扎出拥抱捏着对方的下巴狠狠的吻上去,急切的脱去粗糙的布衣又将手探进胯间,“四哥。”这发颤的声音就像是催情的药,胤禛也不管空间狭小,推着他半躺下,褪掉裤子,吻已经到了小腹,摸着取到包裹里的伤药,裹着药的手指伸了进去。允祥没有出声,一定不舒服,前面的坚硬有些委顿,胤禛的动作尽量的小心,当允祥适应了后就抬着的腿慢慢进去,只进了一半就有血流下来,抬眼就见对方痛苦的表情,那表情在注意到胤禛的视线后就变成了笑,完美的微笑。如果是其他时候胤禛一定会觉得允祥是高兴的,可他知道现在绝对不是。胤禛也对他笑了下,可心在生痛,这个人总是如此,一次次的,难道不知道这样反而让自己更难受吗! 胤禛退了出来,在允祥露出疑惑神色时俯身吻过去,堵住要问话的嘴,直到对方放松下来享受这个吻,他再次往下吻,手离开,用嘴去替他释放。允祥撑着坐起来,看到他跪在自己两腿之间,这个角度能看到他的脸,浓长的睫毛垂着,有碎发落下黏在脸颊上,在高朝将至时允祥推开了他,自己用手释放了出来。 “为什么?”喘息的人问着睁开眼,胤禛清楚的看到清澈眼里的泪光。 “你会痛的。”他轻轻吻着潮湿的眼睛,“我舍不得。” 允祥坐起来捧着胤禛的脸用力的吻,眼睛,鼻子,嘴,胤禛方才欲望没有纾解,现在被这些吻弄得好不难受,他难耐的将手往下,但是允祥比他快了一步。外面的雨声是那么大,小舟轻晃,胤禛呻吟着,感到对方那里又昂扬起来,他用破碎的声音说:“你进来。” 允祥的手停了,他在犹豫,眼里掩不住的是欲火,胤禛手臂向后撑着,慢慢向下滑,腿分开,蹭着他的腿,“进来。”如此情景谁控制的住,允祥拿过伤药,手抖的厉害,挖出一大块并拢两根手指伸了进去,胤禛闭上眼睛继续往下,药味儿比方才加重了,手指的抽插和手掌的摩擦让他的呻吟声更大,手指增加了,他忍不住哼了声,发觉允祥要停闭着眼的胤禛一把握住对方手腕,“不要停。”允祥看到了手腕上碧翠的珠子,知道是谁给他戴上的,心里的那只猛兽就关不住了,他挣开阻挠自己的手,又抽出了手指,胤禛意外,刚睁眼,就觉得涩痛,允祥已经把凶器插了进来。 动起来更痛,他唤了声“祥。”,对方用强力的冲击回应,胤禛继续忍着,他的背被粗糙的木头硌的难受,起了半身更用力的冲击让他躺倒,头撞在舟仓壁上发出好大一声,“四哥。”允祥恢复了理智,忙揽着胤禛的腰背抄抱起他,“可摔痛了?” “没事,你……”胤禛发现现在这姿势多么熟悉,他尴尬又暗恨,允祥却不让他躺回去,胤禛被分开腿几乎是完全被抱着跨坐着,异常的深,这样再动起来,他失声又立即抿紧了嘴,用力压着允祥的肩,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呢喃唤着‘禛’的嘴没有停过,顶到那个位置后胤禛整个人都绷紧了,因为贴的太紧手无法去安慰,他更加贴紧了允祥,在他的腹部蹭着,敏感的地方反复被顶到,前面也被摩擦到渗出了体液,速度变快了。 胤禛听到允祥的呻吟,情动的声音让他去添眼前的耳垂,啃咬对方的脖子,“四哥,四哥!!啊~”允祥受不住将胤禛压倒,架起他的腿,用力的冲撞起来。胤禛闭着眼用手纾解,随着冲刺的节奏高朝将至,允祥却一下子握住戴着碧珠的手将它压到背后,被打断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在对方手掌的安抚下慢慢的又一次进入状态,适应过后的舒服让他主动带着允祥进入到习惯里的节奏,他叫着‘祥’叫着‘十三郎’,在愈来愈快的动作里他们终于释放了出来。 当舒适和快感消失胤禛立即觉得后背硌的痛私密处更是在痛,他睁了眼看到允祥的表情,有未褪的情欲有伤心还有迷茫,他看着自己又不像看着自己,“怎么了?你。”胤禛跪着手抚上允祥的脸,“祥,你怎么了。” “我想藏起你,让谁也看不到。”允祥迷茫的说,“我想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不是宋国的王,除了我不要再看其他人,”他看上去是那么痛苦,胤禛拥抱了他的十三郎,抚着背无声的安慰着,“这样的事只和我一个人做,没有那些妃嫔,没有……允禵。没有其他人。胤禛啊,”他紧紧抱着兄长,“我不想和你分开,不想去演那样的戏,我想你和我就是平凡的人,不是王侯不是君主,我们不用躲在舟仓里见不得人!” “对不起。” 允祥似是没有听到,他更加用力的抱紧胤禛,“我总觉得我们还是会分开,我很怕,生离可以去找,死了呢,我不是我,你不是你,我们会忘了对方,就像一场梦,我不愿这样,我想生生世世记得你,记得这份情。” “允祥。” “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我这次能带着记忆来到这里重生,一定还有法子有第二次!琅琊山有很多修行的人,他们一定知道办法。” “允祥!” “对了,赵临,赵临不是用什么轮回法术重生到魏无忌身体里了吗,我们也可以的,用更准确的办法,总会永远在一起的……”胤禛吻住他的嘴,直到感到允祥的眼泪滑落到嘴里,苦涩之极。“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生生世世。”胤禛许诺,允祥看着他,慢慢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胤禛喜欢他这样,笑着的平和又自信的模样,他的十三郎,生生世世,我会一直记着你爱着你,不论你是谁。 外面风大雨大,舟仓里却情意浓浓,胤禛大概收拾了一下又去替允祥穿衣服,允祥则为他整理头发,正在这时小舟忽然剧烈颠簸起来,往上又往下,允祥一惊,扶着胤禛伸手拽开了窗帘,船已经不在岸边了,它正随着激流向下,因水不深,船底不停的撞击在河底的石头上,打着旋儿往下游而去。二人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张,为保持平衡,胤禛坐在了允祥对面,紧紧贴着船壁。允祥一直在看着外面,“他们来了。”话音刚落就见从外打进来一个钢爪勾紧了船,相反的两股力量让小舟暂时停住不动了,胤禛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允祥喊了声,扶好!小舟的木质太疏松那块板子被扯碎了!船立即向下游滑去!水立即从破洞涌进来,胤禛听到木头咯吱吱的声音,他抬眼就见允祥一脸严峻,“水不深,屏住气。” 胤禛还没来得及问话就听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很快船就毁了,胤禛一入水立即屏气,他的手扔被允祥拽着,水里浑浊声音又响,看不到听不到,他被拽着随波逐流,身体一次次被石头划到或是撞击,也是因为这痛胤禛保持着清醒,好不容易出了水面他立即仰着脖子深吸了一口气,“允祥!” “我没事。” 胤禛越过胤祥看到下方河水更为湍急,幽暗的颜色说明水很深,他心里着急,允祥自然也看到了,他拽着胤禛向河岸游去。河水迅猛,暴雨压顶,饶是允祥武艺高超拖着一个人逆流而游也极是费力。在河中有块突出的岩石,二人正好抱着石头休息,已经过了大半的河了,胤禛看到了岸上隐隐绰绰有不少人,已经有人下水了,他知道定是暗卫们,心下不由放松了些,正要和允祥说话忽然发现他状态不对,胤禛大急问道:“可是受伤了?!” “没事,碰了一下。” “……” “真的没事。啊,他们要过来了,你再……”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胤禛变色,松开了手从后面抱住自己,允祥何等反应立即知道出了状况,刚想推开胤禛不由自主猛的向前一趴,胸背剧痛,冲击力让他喉头泛甜眼前发黑,当余光看到一棵断树从身边过去允祥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大惊回头。胤禛的额头抵在自己的肩上,允祥看到了血从肩上往下流,不是自己的!“四哥!”他想转身却半分力气都没有,胤禛始终没有抬头,他的手松开了,允祥大急反手一把拽着他,两人一起沉了下去。 第七十六章:缘法 在五重天里没有仙家知道北鸩是谁,他们都称他为樱阁的那个仙。每年都会有新晋的神仙在各级天庭任职,虽然新来的樱阁司库生的很好气度不俗,但对于仙家而言修炼历劫往六重天而去才是追求,没有强大的力量就什么都不是。樱阁访客甚少,除了偶尔来借阅玉符仙卷的仙家再无其他。司库喜静,到也乐得如此,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这种状态在桃林和吉善一见后发生了变化。安静的樱阁变的不一样起来,青丘的山神时不时就会来,他一样不爱说话,安静的来,安静的走,为了表达谢意,每次都会带来青丘特有的仙芝、桃源的灵果当做礼物,司库从开始的拒绝到被迫接受,后来竟成了习惯,时日一长连看门仙犬也会对着这个常客摇尾示好。 一日,司库又独自下棋,吉善没有走安静的在看,那个仙的心情还不错随口就道:“你来吗?”对方只是个五重境的小仙,对弈输赢竟然是五五之数,这让司库很惊异,在九重天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是对手,闻尚不行,洛姬不行,其他人更不行,赤雀南杀不爱玩,东华还算不错,可也是输多胜少。他喜欢聪明人,更喜欢安静的聪明人,吉善就是这样的,唯一的怪癖就是爱卜卦,能力不够卜不了天地只能卜琐事,最爱算的就是天帝会不会派遣任务,若无就可以自由的去做他想做的事,找司库下棋,找司库看书,找司库去观心海,或者算司库的心情,好的话就多说些闲话,不好就配合的沉默。 有一日吉善没有来,第二日还是没有来。第六日司库放下仙卷出了樱阁,在青丘没有见到他,桃源里有残存的气息,满脸是伤的仙童拐着脚上前哭着说山神被冰宫的人抓走了。冰宫是五重天天帝墨惕的住所,吉善被抓的原因是天帝的道侣带着六重天的好友去桃源斗仙法玩毁了林地,吉善去劝说却反被叱责大不敬伤害了贵客,抗辩的小仙被打成重伤又下了大狱。 听过原委后他不发一言的转身就走,躲在树后的仙鹤和灵鹿们议论:谁愿意多惹事端呢?五重天哪个不知天帝宠爱帝妃,绝不会公平行事的,而仙人们就算关系再好也不会冒着惹怒帝心之危断了飞升之路的,可谁也没想到疏离于整个五重天之外的那个仙去管了,不知怎么求的,当日吉善居然就被放出了天牢,面无表情的司库把虚弱的山神丢在了桃源大门里就回到了樱阁。 吉善释放的代价是逆羽,鸩鸟的逆羽是天界最毒之物,但拔之痛苦若取其性命,所以他就一直在痛,痛到不能修行也无心看书下棋,在吉善伤好后亲自登门道谢时他仍然没有恢复。青丘的山神第一次没有露出和煦的表情,司库知道他一定又卜卦了,所以就不必解释了。山神伸出了手,他避开了淡淡的说没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好看的呢,就是拔出从心里长出的一根羽毛,胸口处有一个永远长不好的伤口罢了,伤口里的生的不是心,它已经被一颗钉子吞噬掉了,那才是真正的耻辱!不是九重天的司刑了,五重天的天帝就敢提出如此要求,他在顺从的同时冷冷的想怎么将这次的仇报复回来! 之后每次来吉善会拿来各种仙药给他,有的是从青丘的密林里采的,有的是从星海深处偷的,也正因为这样吉善总是伤痕累累。后来弄不清是谁照顾谁,后来司库的伤好了,后来帝妃不知怎么就出了结界在皇极图外被血魔生吞了,后来五重天天帝得了奇怪的病修为不得精进,再后来所有仙都知道樱阁司库最好的友人是掌管桃源和青丘的山神,冷漠的那个仙心情再不好也会用温柔的声音说:吉善,你来了。 胤禛知道自己是在梦境里回忆旧事,但他还是觉得温暖,甚至微微的笑了,但是这笑逐渐又被苦涩取代。又过了一段时间,墨惕在去八重天请义父帮忙治病后终于有了怀疑,一回来他就命司库入凡间磨砺,说是磨砺,仙家们都清楚这是墨惕的报复,因为他和六重天的仙家有故,更是八重天天帝的义子,便可以在无证据的情况下擅自处罚一个仙家,众仙都知道可无人敢说话。当日奉命来观看的群仙统一保持了沉默,只有吉善在激动的据理力争,被厉风吹乱了头发的山神不顾神将们的喝止,无畏天帝的法术束缚,更不顾会有怎么样的后果,青丘的山神大声说:“既然天帝不收回成命,那就让我陪他同去吧!” 眼见墨惕变色,司库开了口:“天帝应该知道封神钉的作用,你越界强送我入红尘,就不怕我用法术乱了那界的命道?” 墨惕冷笑道:“你还当自己是北鸩?不过是个五阶小仙!你已经服下了冰魂珠,又被打入了魂咒,冰魄珠可冻结封神钉六十日,魂咒会让你这世痛苦不堪,身处最权贵的地方却什么都得不到,任何人都恨你怨你,有父如同无父,有母如同无母,被兄弟背叛,被儿女仇恨,什么都没有,活着如同死了,你会做下大孽,会被削去功德,死后坠入魔道永不超生!你不是有封神钉吗,正好,在魔道里可以回忆这一切!哈哈哈哈。” “不能这样!!”吉善凄厉的大喊起来,墨惕理也不理他,用力一推司库便坠下了历劫台,罡风中他听到吉善的声音:“墨惕,你不会得逞,你忘了我也是有功德的吗!”投之以桃报之以琼瑶,用一根羽毛得来了关怀友谊,仙道最低潮的时候始终陪伴左后,甚至愿意舍了功德跟着自己去欲境,明明知道这是场报复,明明知道此行凶险,他还是义无返顾的来了。司库早就死在了九重天的柔情就那么悄然而生,可他再没有机会说! 彼时,欲境清朝康熙帝的皇四子爱新觉罗胤禛八岁,他在坤宁宫习字的时候听说自己多了个弟弟,然后就和养母佟佳贵妃去看了,婴儿十分像敏庶妃,皇四子有太多的弟弟,他并不觉得这个有什么不同。十五岁的时候他在书房看到了第一次来上学的十三弟,乖巧又透着机灵,对着谁都甜甜的笑,那日的皇四子心情很糟糕,他狠狠瞪了一眼那笑脸再也没有去理会。十六岁的时候他开始怀疑一切,怀疑是不是被所有人厌弃,戒骄用忍?戒骄用忍!!只是不想虚伪说谎而已,这样错了吗?还有二哥,为什么会变的如此陌生! 胤禛坐在桃花树下出神,花瓣落了一地,头上袍子上落了很多,风吹起他回头就见到了躲在树后偷看的胤祥,明澈的眼睛有好奇有担心也有濡慕,居然是濡慕!胤禛很震惊,兄弟里年长的嫌他说话不讨喜,年幼的畏惧他态度严苛冷漠,就连胤礽也开始不耐刻板的说教,天家无兄弟,没有谁愿意真心近亲,望着包子一样的小脸上出现了怯意他的心就软了,于是对准备藏起来的孩童浅笑,“十三弟。来。” 在黑暗里的胤禛似乎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男孩,白净纤秀的八岁孩子蹲在地上用花瓣组成了“禛”这个字,仰头的时候又变成了守着母豹尸体逗弄幼崽的含泪少年,他站起来了比兄长还要高,二十岁正是风华正茂,但眼神如此悲伤,一圈院墙隔住了自由。亲王府邸的书房里十年没有被封爵的弟弟提留着令牌摩挲着膝盖,安静的望过来,什么也没有说。最终皇四子坐在了龙椅上,他将京师变成血海后,那个从未舍弃过自己的人也变得谨慎小心,即使穿着亲王朝服总理了无数重要事务,即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还是那么郁郁寡欢,最后什么也没有给皇帝留下,沉默的离世。人间几十年如白驹过隙,那些情那些温暖变成了无边无际的冷。 窒息!冷!这里是河水,胤禛分不清是暗访江南盐漕时被暗箭射中落入了运河,还是查河防时失足掉进了黄河,黑暗湍急的河水咆哮着吞没了他,无法呼吸心要炸开了似地,胤禛胡乱的抓着能不再往下沉的东西,可周围除了水什么也没有。忽然他听到有人在喊,勉力睁开眼就看到模糊的人影重重叠叠在前面出现,看不清是谁,他觉得有很多人一起在说话,连成一片就成了嗡嗡声。然后他又继续往下沉,沉到了水底柔软细腻的泥上,窒息感让他知道自己快死了,可突然的剧痛不知从身体哪里出现了,这痛像一条狡猾的蛇在四处乱窜,一次次击中灵魂让他痛苦至极。再次睁开眼他看到了很多陌生的脸,焦虑万分,陛下,陛下……陛下?他迷惑的看着他们问:“你们是谁?” 惊惶无措中,有人推开一干人上前,跪在地上凑到近前,他全身是水,英俊的脸上都是焦虑,他像是怕自己听不到似的贴着耳朵问:“你知我是谁吗?我是十四!我是允禵。”胤禛动不了前胸后背都在受着煎熬,他只能任陌生的年轻人将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允禵?那是谁?”他的话让对方震住,男子面色大变颤声道:“你说什么!!” 胤禛又难受又痛,他一向不喜过于亲近,挣扎着就用手去推那人的手,当看到手腕上碧翠的珠子发出诡谲的光亮,他忽然就想起片段,那些残破的情景在脑子里横冲直撞,他轻哼一声软倒在地。“四哥,四哥!” 又有声音急促道:“怎么了!你是不是点错穴了!怎么头也开始疼了!” “他不记得我了……”这声音充满了不可置信,“不,不会的,我不会错的!” 胤禛的手被拉下来,他看到另一个跪在地上的人,脸色惨白,脸头上有伤,头上的血还在往下流,这人有双很俊的眼,本应该黑白分明清澈见底,可现在眼内充血,脸全是雨水,他颤巍巍的问:“你记得我吗?” 胤禛看他又去看另一个,江水的声音还能听到,这里是间亭子,后面是跪了一地的侍卫们。他浑身湿透了,因为止血衣服是解开的,身下铺着不知是谁的衣服,即使那么的痛他此刻还是庆幸了,没想到还有能感谢封神钉的一日!不过是被撞击溺水,救援也很及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后果?!如果是常人不是死就真的是忘了。胤禛看着阴霾的天空,以他的阅历已然发现不对,是天上的还是地下的谁在做手脚?! 他试着坐起来,允禵压住他道:“不行!你后背撞的厉害,外伤内伤都重,得平躺着。” “多久了?”胤禛推开他坐起来,展目一望道:“朕落水到现在多久了?” 朕?!他们连表情都是一样的,想问不敢问。诡异的静默里,后面的林少白轻声道:“陛下。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你还好?可受伤了?”他看着允祥,抬手摸下他脸上的伤,自然的流露出了担忧和温柔,对方目光发直,这才想到这个场合不该表现的这样亲密的,所以放下了手又看允禵,“你怎么来啦?” “……你不在,我就来找,暗卫有留线索……”允禵开始的声音很涩,说了两下就变成了讥讽,说话也流畅起来,“没想到徐国公和陛下能一起掉到河里去了!下面的河道都是暗礁和漩涡,要不是救的急这会儿说不定就得给您准备大殓的东西了呢!赵列,你好好的私自来这里有何企图,行刺吗?!以前是赵海兰,这会儿就是你,刚才还救什么救,他死了可不就趁了陶浣玉的心,那绝对是大仇得报啊!” 允禵说的狠厉胤禛正想替允祥说话,那边允祥已开口道:“这是我和陛下的私事,还轮不到英国公来过问!” “轮不到我来过问!论哪头我都管得!哈!徐州是你的地头,暂时是玩不过你,这里是哪啊,陈,老子随时就能灭了你!” “灭了我,赵信侄儿,你有胆就试试。”允祥的声音依旧平静,眼里却燃着火,“我很久前就想跟你决一高下了!” “原话奉回!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我们就比一场吧!” “对不住,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说罢他低头轻声道:“陛下,臣背你。” 见允祥扶着胤禛,允禵一手上去就去扯,“轮,不,到,你!”他是那么怒,怒到想杀人,允祥尾随的事允禵早就知道了,梅岭那次闪身而过的就是他,当时胤禛的反应就让他大怒,一直让暗卫去找允祥,怎奈这位的手段甚高明,每次都逮不住!今日终于还是见了,还跑到了船上去说私密话了,在那里做了什么能让他们无知无觉的让船飘走了!允禵不是傻子怎会猜不到!好的连命都不要的去保护他吗!允禵越想越怒,一掌砸在地,石板顿时碎裂,胤禛想呵斥又觉得无力的很,再看允禵的表情……满满都是委屈和嫉妒!他的无力感更重了,只觉得冷和痛一起到渗到骨子里去了,他尽量不让声音颤抖道:“林少白,你来背朕。” 第七十七章:约定 苍梧在突如其来的大雨之后第二日又是暴晴,水气被蒸出来,整个城里弥漫着沤热的潮气。这日的第一楼气氛比两位国君谈判时还要紧张,能避的人都回避了,回避不了的皆敛容肃穆大气也不敢出。恢复了原状的大厅里,坐在竹帘之后的池泰然看着魂不守舍的英国公痞笑道:“现在我信你说的话了。”允禵知道他的意思,既然能给出云剑虹说自己爱胤禛,就不怕其他人也知道,“不是说是淋了雨受了风寒吗,风寒都能让你这么担心啊。” “他身体不好。”允禵倒了碗酒一饮而尽,补充道:“以前受过几次伤。” “那你还在这里跟我闲聊什么?” 允禵幽深的眼里暗涌起伏,他怎么不想去,诊治过程中那人就睡着了,然后自己就被请出来,本来这没什么,可允祥没走!而胤禛醒来第一个见的人就是他!现在允禵是在给池泰然践行,可他早就心猿意马了,被对方看出端倪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两个都为情所困,性情又相投,短短的两年相交早就已经成了朋友,当下被好友说破允禵在捏裂酒碗后骂了句“操!”他邪邪一笑道:“你说的对。我干嘛等他召见?!”说罢起身大步走了,“山水有相逢,改日定当与君畅饮!”池泰然看着允禵的举动,先失笑,在想起自己的事情后又长叹了口气,独自坐在雅间里喝起了酒。 林少白一见允禵上楼来,他的心就颤了颤,英国公露出这样的表情绝非好事,眼见此人一身煞气的往这里走过来,侍卫镇定了一下,主动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国公。” “陛下醒了。”他耳力好,能听到屋里有些微的对话声。 “是。” “和……里面还没说完?” “……属下不知。” 允禵冷哼了声探手就去推门,林少白咬牙去阻,允禵冷笑道:“你比秦丰年如何?” “不敢与秦大人比。” “那你还敢阻我!” 林少白一头的汗,屋里有人道:“赵信,进来。” 胤禛的伤并没有想象中的重,先前的抢救和回楼后的诊治让他恢复的很快,再吐尽了淤血已然好了很多,只是溺水伤了肺让他说话中气不足。允禵进来时就见皇帝斜靠在榻上,允祥规矩的跪坐在榻旁的垫上,没有蒙面。允禵冷着脸过来一下就坐在了榻边,挑衅的盯着允祥,后者不理会他只看着胤禛。 “明日我回京,允祥回徐州,你随后也去徐州。” “去徐州,是要我继续找他的事儿?还有必要?” 允祥目光不动道:“不敢来?” “嘁!” 见他们又对上了,胤禛道:“不要因私废公,我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出什么状况!允禵,玉泉春的事你可听说了?” “呦?”允禵扬眉斜眼看着允祥道:“你那事儿成了?” 允祥也瞥着他道:“之前就有一笔很大的买卖,当时就有猜疑,这两天得了密报果然是后楚贵族在操作这件事。这次听说我被你断了粮,就用粮来换了。” “真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不过是酒,只是酒啊!!他妈的,当年怎么就能没收服这帮蠢东西!” “今非昔比,安逸亡国。” “不错。”胤禛轻缓道:“所谓第一大国就要用天下第一酒,龙鸣泉的水不如玉泉吗,未必。就算是改了国都,换了国名,银逸骄奢之气不去还是会和前朝一个下场。宁铮太老,又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太高了。” 允禵嗤笑道:“萧统能力不成,任性倒真像萧家人,什么都要是第一。整个后楚也就是第五老儿和萧匹夫是个明白人了。不过你也得谢南边的局势,否则宋国那些贵族世家可得再给你生出更多的事儿呢。” “岁岁北燕来,夜夜梦江都。”允祥轻叹一声,颂了第五长沙写的诗。 的确如此,若不是后楚皇室追崇奢侈,不仅对百姓连对贵族盘剥都太过厉害,那么绝不会是现在的状况!“所以说要谢他们,但同样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皇帝举手将垂落到眼前的头发向后拨了一下,袖子滑到肘弯,碧珠衬着苍白的皮肤颜色对比强烈,胤禛神色肃穆,他盯着允禵又去看允祥道:“在将来你们能让宋国不重蹈楚的覆辙吗?即使没有了我。” 允禵的眼无法从那张脸上移开,他知道对方的意思,可为什么在此时提这样的话!这是在暗示什么?不论是前世的十四皇子还是今生的雍帝赵熙从来不是个节俭的人,他可以没有美食华服,但一定要有醇酒骏马,要有名刀猛将,要有美女和战争来满足征服的欲望,这些都是要用钱的,大量的钱!征服,他又一次回忆起将眼前这人压在身下的感觉,没有什么比对他的征服更能让热血沸腾,只有那个时候这个男人才会融化成水。可这会为什么要说如此不吉利的话!!什么叫没有了他!允禵失神,一时没有回答。 同样的允祥亦有不安感,从一开始相遇,他就总有会失去兄长的感觉,那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以至于梦里常是分别的场景!到了苍梧后这感觉更甚!允祥情不自禁握住胤禛的手,冰凉,就像在水中一样的感觉!“四哥,我能,只要你在。” 那边的允禵回过神,他目露凶光,突然伸手攥住胤禛垂在胸前的头发,“胡乱担心什么?你能怎么样,不就是被木头撞了一下,去除了淤血就好了。还是说你怕死到草木皆兵的程度?!” 胤禛淡淡道:“我只是一说。总有意外,总有想不到的情况,我不想带着未尽心愿……”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允禵拽着胤禛的头发让他靠近自己,接着唇就压了上来,柔软又热烈,胤禛大惊,允祥一掌打了过来,允禵早有防备的向后一掠。 “你干什么!” “干什么你不是看见了。” “允禵!” “你这么急是怕他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允禵看着一惊一怒的两个人道:“早就说过了我不会放手,现在我是胤禛的男人,不论怎么样只要我活着就会护着你,你就好好的做皇帝治理宋国吧,有我在,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允祥站起来,盯着允禵的目光骇人非常。当年还叫胤祥的十三皇子有绰号为拼命十三郎,绝非如今的文静儒雅,那会儿他在很多地方都和十四皇子胤祯很像,一个狠一个悍,只是后来他被政治风雨身体疾病磨损去了戾气,可不表示他锈了钝了!当年的胤祥把凌厉都藏在刀鞘里,只为一人展现锋芒,特别是在成为了怡亲王后。如今是宋国,没有了康熙皇帝,没有了九龙夺嫡,现下话已说开,更无束缚,谁还能再如当年一样伤他害他? “你错了。”允祥毫不掩饰杀气,他起身后面对允禵而立,“四哥不会是谁的,他就是他,爱谁不爱谁轮不到你来决定。” “你也错了。”允禵阴狠的笑着,“但凡我想要的一定会夺过来,我爱的就更不会放手,因为终有一日他也会爱上我。” “自私。” “自私?谁有你自私,当年你怕被人知道不敢说,现在又怕又有诸多借口。是,你是跟他好了,那又怎么样,你敢站在亲民道上给天下说你们的关系?胆小鬼,你敢吗?” “说了的结果是什么你可想过。我无所谓,四哥怎么办,他现在是宋王,很快就会是中州之君,礼仪道德在上,私情为轻!” “哈,好一个道貌岸然的胆小鬼,你这就是要继续偷情不肯让开的意思了?” “是你该让开,你做的事都是在伤害他!” “伤害?你怎么不问问他有多快活!”允禵斜着眼去看胤禛,本想是调笑的,可一见胤禛茫然的表情心里就一惊,他一直忘不了那句话:你是谁?最不能让允禵忍受的不是恨,不是拒绝,是遗忘,这是他的底线,不论怎么样你都不能忘了我! “胤禛!”他喝了声,皇帝闻声看过去,茫然退去眼神清明,“连陛下都不叫了,英国公,你好大胆!”允禵哑然,允祥也看着兄长,胤禛轻声道:“从此刻起,朕想从你们口里听到的只有政务,其他的不必再提。” 允禵喝问,“现在还想撇清什么!你难道真的在乎那些礼仪道德!” “不该是这样的。”胤禛看向允祥,“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我不想分心,也不希望你们心又旁骛……还有,我不是女人,有男人争是荣耀。很多事不是……”他停了下,又看着允禵,“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至少现在。” “四哥,我不会再退,也不会相让。”允祥身上的杀气消散了,语气相当坚定。 “别指望我放手,有没有他在我都不会放手,何况这件事不是你说的算的!”允禵收了桀骜,放慢了语速一字字道,“管你是谁!” 胤禛没有激动,他蹙着眉似乎在思考,怪异的安静对峙里,皇帝最后道:“那么就三年吧,三年里我们就只做君臣。” “三年后呢!?”允禵追问,允祥也用询问的眼看着他。 “那时你们若还能说出今日的话,我自当奉陪到底。” 第七十八章:六曜 祭祀琅琊赤水两个多月的宋帝回京,多出的几日对外解释是偶染风寒和养病,对此朝中并没有人质疑。胤禛回来后就连开了两场大朝会,又熬夜处理了数日的奏折,他的伤本没好全,加上这样折腾又病了,于是被杨明慧压着休养,十来天里永和宫中终日是药味儿。待大好了已经是入了冬,这个时候胤禛收到了徐州密报,看过后他不晓得该赞那两个人配合的好,还是该怨他们的戏做的真。赵信是江都名伶付嫣然的金主,英国公赎身带她入徐州后,机缘巧合此女和赵列相识,之后就是各种暧昧。赵信获悉此事大怒,积怨已久的两人竟当众大打出手,赵列刺伤了赵信,赵信烧了总领府衙,三日后赵列摆堂列队迎娶付嫣然,赵信拦路抢人,这一次不是单打独斗而是群殴。整个徐州被两个人闹的乌烟瘴气,胤禛知道该自己出手了,他流畅的写下了圣旨,痛斥徐国公私集军队、私卖御酒换粮,这两条都是谋反的重罪,做为皇族出入青楼娶优伶为侧妃亦是犯了罪条,若不是看在数次救驾的份上必当处死,皇帝让赵列交出兵权,又命那引发一切的祸水自裁!同时给英国公送去了最好的太医,圣旨上是各种安慰。 一封告示天下的命令以及不同的举动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宋帝的立场,果然是反目成仇,果然是兄弟情深!这封告示也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谁是付嫣然,中州第一美人之名算是坐实了,但是让如此美人自裁宋帝实在是辣手。新仇旧恨之下赵列和赵真反目就在眼前!再一个月就又有快报说徐州和江都都在集结人马,一个有意要大闹一个有心要打压,对峙着的结果是元始新春两个都没有回来,宋国九州总领也只回来了三个,宋帝似乎也没甚心思过节,庆典上最重要的事是赵真改了年号是为:元亨。取大吉之意。 元亨第一个月将结束时胤禛收到了蓝色封条的徐州密报,此乃允祥亲笔所述。与允禵合演了这场大戏后对岸终于有了反应,后楚遣人过江密会,来者竟是第五长沙,所言自是投诚背弃以及叙旧,这一叙就叙了两日,叙的是徐娥的旧,叙的数年前就建议的中州一统的大事,全文两千余字,没有涉及到一点私情。 胤禛看过后又去看收到的另一封密奏,允禵所述是军备和付嫣然入楚的情况,好像他一点都不在意被第五长沙带到后楚的女子将会有怎么样的结局,就像他为赵熙时一样,舍弃情分为大义,不,其实只是薄情而已!可这薄情的男人在最后写的是:不要忘了你的许诺。许诺……胤禛默然,他盯着这两个字苦意的叹息一声,最后将两封信都折好放到暗格里开始回复。 当天就这样过去了,之后每一天又都在重复着类似的事。这日从清晨到暮色将至,皇帝的公务才终于告一段落,胤禛搁下笔揉着酸涩的眼,他很累了,但是那么多的事还在等着,时间的利剑始终悬在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斩断尘缘,比想象的更加痛苦,情字果然如毒酒,胤禛压着心口闭目再一次想自己真的是成不了大道了。就在这时苏越的声音响起,内侍轻声道:“陛下。” 胤禛放下手,侧头看过去,昏暗里的太监垂眸恭顺道:“华夫人想见陛下。” 去秋影殿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光,胤禛走在黑暗里,宫人们在快速点着宫灯,一盏一盏的红灯逐渐亮起。胤禛的心隐隐有预感,沉默了很久的绿绮能唤自己前去必是和六曜有关,他也很想知道谁是六曜,当年的神将为何会到这玄黄境又意欲如何!一入正殿外皇帝就见到宫女太监们恐惧模样,他们颤抖的跪在院中,离得那么远都能闻到血腥气!胤禛拾阶而上推开门,他隐隐绰绰看到幽暗中的尸体!皇帝回头对苏越道:“关好殿门,一个人都不能走脱。”苏越岂能不知赵真的意思?他胆战心惊的同时也在猜测华夫人到底怎么了。 胤禛进殿,吱扭声里门再次被合上。殿内的烛火无人点燃突然亮起,内里的环境看的分明,九具尸体全是宫女,他们以奇怪的姿态组成了一个圆躺着,中间跪坐的正是绿绮。地上,立柱,屋梁上溅的都是血,绿绮一身的衣服都被血染红了,她的眼在流血,凹陷下去的程度表明她已经瞎了!胤禛皱眉,他记得在巡视北方皇极图时亲见六曜用类似此阵法召唤出上古神兽,绿绮的法力如何能与其主相比,即使是用人血铺垫还是重伤了肉身! “司刑。”绿绮的声音极为虚弱。 “你找到他了?” “是。” “是谁。” “……司刑大人对九重天还有眷恋吗?或者说对天帝……” “我在问你谁是六曜,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绿绮想说话嘴里却呛出一口血,呻吟一声头垂了下去,在她身后忽有声音道:“她的意思是你若不做出正确选择就可以去死了。” 胤禛看到转过来的人心中大惊,小小孩童正含着诡异的笑立在绿绮身侧,他用手指蘸了下女人面上的血又弹了出去,血沫在空中形成了一小小的五芒星。此人赫然是赵紫!!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司刑知道赵列是六曜会怎么做。” 这句话让胤禛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等意识到赵列是六曜是代表了什么意思后他脸上的血色尽失,头嗡嗡作响,没了冷静,心狂乱跳动起来! 在晦暗记忆里浮现出来的阿俱罗宫之主的形象已经不鲜明,失去了半条神格的神将驻足侧头,微风吹动他散乱的头发,长而密的眼睫遮住了总是明澈的眼,六曜轻声问:“闻尚如此,司刑,你不同我一道走吗?” “勿要多言,快走,不要让我后悔放了你。”北鸩果断拒绝,因为他还信任和闻尚之间的友情,因为放不下九重天!神将不再多劝只低叹道:“闻尚有你真乃天幸。只是你一定会后悔。” 北鸩不谙测算也知道六曜将会说什么,只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滞留立即闪移离开了。司刑为天帝做的一切都曾是心甘情愿的,无法说后悔,他悔的是因为自己的信任让九重天成了地狱!直到被打入封神钉送进了引雷山,又被紫霄击中神识,只有一丝神志尚存的北鸩在极度的痛苦里回忆旧事,那些神祗,那些仙家,那些魔,那些佛,高兴的,伤心的,平淡的,来来回回中场景里,他对六曜的印象只剩下一双澄澈坚定的眼睛,就像现在的胤禛对六曜最深的印象还是那双能看清业障和未来的眼睛! 六曜不是从凡人修炼而成的神,是直接出生在天界的原神,其父曾是原天帝睦添的神将,其母是佛祖座下飞天女仙,后来在因道释之争引发的战争里双双殒命,年幼的六曜被九重天的隐者明妄收养为半子半徒,直到五百年后年轻的神将入了九重天,他与魔神金翅天王一战成名。那日当六曜屠了四大邪魔之首,提着头颅上殿来时,还叫北鸩的九重天第一神将正在推辞诰封,一回头他们第一次相见。新任天帝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笑着对蹙眉的好友说:“我看他就不错,能杀了金翅也能排的上青云榜前列了,北边由他去管,你还是回来留在我身边。杀妖除魔的事留给他们去做,你就好好帮我管着九重天的律法,除了引雷山其他的事你全权负责。”北鸩虽喜欢如幻渊一样的北方,但是既然这里更需要留下来也未尝不可。他应了后六曜也受了封,再去看,新任司刑对这神将才放在了心上。皇极图守将的意义就是除了闻尚和北鸩外九重天诸神再无对手,被赋予如此荣耀这六曜居然还能从容镇定,不谄媚也不自得,心性不错。北鸩仔细看着自己的接任者,接任者也在看他,司刑觉得这个神将望过来的眼眸比旁人更亮,他法力高深,看出这双特别的眼是被佛法加持过的。当时的北鸩想不清楚为什么闻尚会用与西方天有关联的人,后来他才知道了六曜除了法力以外最可怖的一面,测算,比洛姬还要高出一筹。难怪闻尚即使冒险也要用! 事务交接让司刑和神将接触了数日,后来他们的交情也多是在政务上,再之后因政见相同性情相投,其他事也就谈的多了起来。他们对天界都有相同的焦虑担忧,因为在漫长的征伐打杀里两人都看到了天帝的血腥和残暴,闻尚似乎忘了他是为什么推翻了前任天帝,他所作的只有更甚!作为天帝最信任的友人和助手,北鸩也曾问过六曜能否看清将来,后者玄妙的说:“都能看的清便是圣神,我不过是天界神将岂能看的精准,不过能看到未来是黑暗的,无边的黑暗,你……要小心。” 北鸩轻叹不语,他不能想明白一个原本正直清明的仙家怎么就能变的如此独断专行?难道那个宝座有什么神奇力量能腐朽掉神祗的精神?抬头想说话却注意到六曜看自己的眼神很怪异,接着就听他问:“你信命吗?” 北鸩摇头,六曜凝视他轻声说:“我也不信。”他是明妄的弟子,为什么会不信,不信的又是什么? 仅过了百余年他们的担忧终于化作了现实,闻尚因为洛姬死前参出的一道天示大开杀戒,那道天示是这么说的:‘在不远的将来会在红花之海里诞生一个恶魔,这个恶魔穿着虚伪的天衣,踏碎紫霄雷电,睁着独眼,披着圣光号令无数生灵举起反叛大旗,他会用星光击碎天帝的头颅,斩断他的手脚,碾碎他的身躯,威慑震碎九重天阙,无尽白芒赤色里大道湮灭。’天示一出,于是九重天测算第一的六曜以及他的出身也成了最值得怀疑的对象,他和其他能对帝位造成威胁的神仙都遭到了关押审讯,九重天必须没有一个隐患,六曜是隐患,司刑放走了他,于是司刑也成了隐患,没多久北鸩就被闻尚亲手打入封神钉送入引雷山。那时北鸩的悔恨不如绝望更多,绝望于一直的坚持全是错的,他在抵抗雷霄罡风的间隙抬头看,引雷山那个出口隐藏在浓雾中,隐隐的灰,没有亮光也没有希望,陨灭的声音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空寂。 “你很吃惊,没有想到赵列是六曜?”‘赵紫’童稚的声音打破了胤禛最黑暗的回忆,“能看到司刑吃惊也算不易。” “你是西方天的谁?” ‘赵紫’单手立于胸前道:“迦叶。” “释迦座下首席护法,好大的面子。为什么来?” “我来此是因为这个小仙逆天参出了不该她参到的事。” “那你杀了她便是,为何显身?” “因为我觉得你该知道,特别是……你和六曜的羁绊那么深,慧剑是斩不断的,只能我亲自来了。” “是来告诉我六曜为何会改了神格变成吉善,又为什么会来玄黄?”胤禛闭目静心片刻道,“为了避开闻尚,为了夺取九重天。”他突然睁目道:“难道他真的是那个……忌讳之子?” “呵,聪明。”‘赵紫’微笑,“你说的对,他就是那个推翻闻尚重建九重天的命定之神。” 胤禛倒吸一口气,半晌才再次冷静下来,“六曜可知?” “知。” 这个回答让胤禛气血逆转,眼前发黑,他踉跄了几步,扶住了柱子才勉强不倒。原来六曜什么都知道,相处这么久他没有透露过半个字!好一会儿后胤禛才涩声问道:“也就是说即使我不放他,他也能有旁的方法活下去?” 尊者收了笑,凝视他道:“北鸩,你是这场命运交汇里活子。即使你没有放他,他也会因你而活下去,就像闻尚会因你而成帝也会因你而陨。” 第七十九章:合作 “不要把我说的像祸根!!”胤禛猛然抬头大声喝道,“我无需为他们的决定来承担责任!!” “可你要为与赵列的羁绊承担责任,准确的说是欲境的爱新觉罗胤祥和五重天的吉善,不论怎么样是你让他活下来,是你的存在让他情障难脱的!六曜在九重天时就参出未来,他强改命运诱使闻尚毁了自己的半条神格躲过了大神通追捕,偷天换日入了吉善的身,可没想到却招惹来了你这个樱阁司库,还生了情障!原本他会在风境成帝,积下功德升入七重天,可他为了你变了命数同去了欲境,佛主和青苍费尽心机避开了闻尚的耳目将他转到玄黄境积累功德,你又来了,代他做了皇帝不说,还做下孽障的事来!更要紧的是……” “更要紧的是闻尚会为我而来,那么六曜就有可能被发现。” ‘赵紫’放松了僵硬的表情,舒了口气,“阿弥陀佛,果然和聪明的仙家说话很容易。” “青苍?呵,净土为了打倒闻尚居然和魔神联手,说出去谁能信!那么六曜从一开始就是西方天的暗桩?成吉善后他也知道真相?” “六曜的命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他是变数,脱于命理之外又在命理之中。明妄参出此事后就收留了他还用神通掩盖,又在陨落前将能力转移到他身上,六曜本就天赋超群更有佛法加持,明妄死后天界中无一人能胜过他的测算,所以他从很早就参出自己的命,也知道会和你有缘,只是他不信命也坚信自己能够改变一切。六曜成为神将后和净土谈了合作,且暗中和魔神有联系,希望两方能够联手。因闻尚身边有你和洛姬,我们不得不顾忌,行事布置都格外小心谨慎。我还记得那时,哦,就在洛姬死前不久我奉命去问他为何还不按着计划行事?为何仍与你过从甚密?可是起了动摇之心?六曜是这么说的:‘休要再说夺位是我的命数,一切皆因我自己想要这么做,干天意何事?诛闻尚救天界乃重务,私情为轻。你既然能问就该看出来了,我是倾慕北鸩,那又如何,只要重新开始难道还会再爱同一人?我不信。即使真的无法……我也信自己能改天换命,铲除一切阻碍得到想要的!’ 六曜果然是不信命的变数,所以才能做下了毁神格的疯狂之事,事已至此佛主和魔神只能接受他成为吉善的事。当然,吉善就是吉善,不是六曜,因为六曜自己封印了本尊神格,为的就是和以前断的干净,为了连自己都要信自己是吉善不是六曜。可谁能想到他还是与你有了纠缠!欲境历劫又生了情!生怕再出错,佛主在爱新觉罗允祥将死之际派梦貘潜入吞噬了他的灵魂遁走,以待最佳时机再现身。那时闻尚被魔神牵制又在观望赤雀南杀的动向,所以才轻忽了吉善的事,大概他也从没有把这个五阶山神放在眼里过。” 胤禛沉默了许久才涩声道:“赤雀南杀为什么也会在这一境,我不信巧合。” “的确不是巧合。这件事不是我净土一方在做,魔神一族也参与了,他们有多恨幻渊宗主你该知道。爱新觉罗允禵死后入东地府,是青苍用秘术乱了罡风和忘川,本想直接摄取赤雀南杀的神格,怎奈他有天道上清之气更有幻渊之灵庇佑,虽然当初他自斩神识入世、被闻尚加了劫咒,在地府逗留时更是明台未开还处于凡人状态,青苍还是未能……” 胤禛啊了一声,急促的反问:“他自斩神识入欲境?!” “他是幻渊宗主又是主杀戮的神祗,煞气太重岂是区区欲境能承受的?呵,赤雀南杀会不计后果行事不就是因为担心你出事?闻尚一直忌惮幻渊,更视他为隐患,赤雀南杀自斩神识入欲境闻尚就推波助澜的在他身上加了劫咒,否则以他的恋慕执着之心怎么会同你反目成仇?闻尚大概还准备在东地府除去他,一见青苍出手,只道他不死也是重伤,哪有不乐见其成的?” 胤禛震惊之下说不出话来,他无力的靠着柱子心若刀绞又深悔不已,枉自曾为九重天正神,原来以为的都是错的!六曜是吉善和小南自斩神识入世这两件事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大到已经不能承受! 接下来的话‘赵紫’传音入魂:“赤雀南杀乃幻渊宗主,天降神职镇守子虚,不死是天命,六曜毁了半条神格,命道却由此发生变化,命定之子神格为二,除了六曜的半条神格,还有半条是赤雀南杀的。净土欲与其结缘,魔神那方却是不愿,所以才让邪魔投魂的大巫拘魂,准备强行夺取他的神格。可哪一方都没算出你居然会来,还释放出了结界里的赤雀南杀。魔神始终暗怀复仇之心,要杀他,也要杀你,净土念幻渊镇子虚恶息有大功德,一直在护着。否则……不过,现在想来六曜分明是早就算出了一切,他步步为营,不就等着与幻渊宗主结善缘以便将来得到协助!若非知道自己不能断了妄念,又怎么会设下绿绮和我这步棋?可叹智慧如他竟也会不可为而为之,竟也会贪慕情恋而放纵欲望!六曜既然断不了妄念,那就只能由你断了。司刑,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胤禛终于明白六曜当年为何说自己不信命,能做出毁神识封记忆之举的神怎么可能会信命?也难怪当年闻尚寻遍八荒四合皇极图内外也找不到失踪的神将!你真的做到了改变命运轨迹!可是能看穿未来和业障的神祗啊,你为何不愿和我彻底断了因果呢?明明一切可以更简单的!净土、魔神、幻渊都是你成帝的助力,我已不能给你任何帮助为什么还……六曜,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否已经看到了现在,所以要我做出决定,还是看到了更远,只是在静观其变? 小南……胤禛不能去想赤雀南杀,稍一想就是痛彻心扉,只觉纵是身死也不能弥补!可现在不是悔恨愤怒的时候,当下的局势是:净土偏向于六曜和赤雀南杀结缘,而魔神则想抽出另半条神格圆满六曜!现今也确实是最好的机会,东华闭关,自己神识大退,西方天畏惧幻渊的力量也恐乱了子虚这才不敢妄动,但是如果非要取舍,他们必会选择保住六曜……若是被夺取了神格小南会怎么样! 似是察觉到了胤禛的心思,‘赵紫’嘲笑道:“你居然不想他死,那可是赤雀南杀,前世今生他都没少折腾你,就算为你自斩神识入世,你也该记得当初是谁看着你被打入封神钉送入引雷山毫不作为的,怎么,这会儿跟他有了情,不舍得了?” 胤禛深吸一口气,放下纷乱思绪重新振作起来,他上前两步,肃容冷声道:“我们之间的事轮不到外人干涉!赤雀南杀是幻渊之主更由不得你们决定生死。” “威胁我?北鸩,你没这个能力了!” “我是没这个能力,可你们得掂量一下幻渊代表的意义,我即使已经不属于幻渊,东华还在,虚境圣神里黑天还得称空时为一声道兄,冷仞再厉害也输简封半筹。”黑天是净土灵山已入虚境的神,冷仞则是魔界的大神,而空时和简封都出自幻渊,亦是空道尊之前的两任宗主,是天命选出来镇守幻渊子虚的命定之神。 ‘赵紫’不语,他眼里有银光闪烁,半晌后才道:“赵真必死。其他可以商量。” “我死……”胤禛继续冷声道:“是有条件的。” “说。” “第一,得在灭了后楚后。第二,不得动赤雀南杀。第三,送我的神识去大荒境,第四……” “还有第四?!” “第四,斩了我和六曜的羁绊,不论用什么法子。”‘赵紫’惊讶,绿绮也抬起了头。“怎么,西方天做不到吗,实力居然退步如斯,难怪敌不过一个闻尚。” “你要知道闻尚很快就会找到你,封神钉和紫电雷霄的味儿怎么能瞒的过他!玄黄境再隐秘也会被找到!你难道想看着他们魂飞魄散,之前种种努力都白费?!” “灭后楚不过两三年时间,你们连两三日都拖不到吗?” “留下赤雀南杀不仅魔神忧惧,净土也恐其将来报复。提取了赤雀南杀的神格给六曜可就安全妥当的多。” “不要为报私仇找借口。你也知道幻渊的人不得封帝,他们的使命是镇守子虚,最后成圣神才是目的,六曜为帝不会有障碍,他这么聪明,看的又长远,既然能安排和赤雀南杀结缘就说明如此最好……再者,斩了和我的羁绊,积累了同赤雀南杀善因就不会必再为敌。更重要的是得罪了幻渊对西方天没有一丝好处,尊者,你要想清楚了。” “那你和赤雀南杀……” “我既然同意配合就已经有了打算,绝不会坏了你们的事。” “北鸩,你这样去大荒境很可能会陨的,纵然你是鸩鸟之王!即使不死也绝得不了好,到时可别后悔现在的决定。” 胤禛淡笑道:“不会后悔。” ‘赵紫’摇头道:“你到底是……罢了,就如此。”说完他以漂浮姿态上前,与胤禛平视,他闭目念起咒语,胤禛也闭目,无数的经文围绕着二人旋转,最后汇聚在‘赵紫’的食指,他一指点在胤禛额头,所有的经文全部进入后,胤禛的胸口处生出虚幻的一道黑影,像手一样一掌抚在‘赵紫’的胸口,蓦的尊者身后闪现了一只鸩鸟,旋即又消失了。这是立约,若有违背立陨! ‘赵紫’飘回原地,对胤禛双手合十道:“司刑,就此别过,来年再见。” 话音刚落赵紫软倒在地昏厥过去。秋影殿没有了尊者的气息,绿绮能开口了,她仰着可怖的脸焦虑道:“司刑,您真的要和他们合作吗?” “你这个时候不该担心这件事,你可知自己活不久了?” “我知道,可惜不能帮上您和主上的忙。”说罢她就哽住了,绿绮一想到六曜和北鸩千丝万缕的关系就觉得无法面对,她有心替六曜说话,就急切的解释道:“主上一直很敬重您,在阿俱罗宫的时候他就总说……” “不要说了,那没有意义。你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 “我……”绿绮苦笑,她的心愿就是六曜能达成心愿,可是代价太大,而她没有资格去要求任何事,“我只希望……您不要恨主上。” “绿绮,你落到今日的境况可后悔过?” 绿绮愣了愣,知他说的是自己被六曜设定为棋子的事,女仙坚定道:“没有。”胤禛对她轻笑了一下,血色灯火下,他笑的释然,因果早已注定,命运无法改变,既然不恨,为何会后悔? 三日后华夫人去世。宋帝以妃子礼下葬,之后皇帝又砍掉了棠树,移植来了琅琊山里的葱葱绿竹,北地本不适合竹子的生长,但也不晓得为何秋影殿的竹子生的极好,滋润的碧色,薄薄的烟雾,真如仙境一般。因为皇帝的淡然,一个前朝妃子的暴死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那些不着痕迹的绯闻在南方频频传来的急报前很快消散。胤禛几乎隔日就能收到密报,两位诸侯的交恶在升级,徐国公的放纵也在升级,纵情声色之后便是同后楚的一次次密会。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便是如此,赵列之母是后楚郡主徐娥,她死于杨明慧之手,儿子赵弘晓死在金水桥,所爱的女人被宋帝赐死,更是被遏制兵力和粮草,如此窘迫如此不幸正是后楚想要的,或者是主战的北伐派急需的契机。第五长沙和萧不破费尽心机劝说动了宁铮,后楚大军准备渡赤水从金沙登岸,联合二十万徐州军打下江都,再以江都为后方围攻雍州。宋与后楚大战的序幕徐徐拉开,最后的华章也即将上演。 第八十章:征途 胤禛终于等到了后楚登陆的具体日期,那是赤水比较平缓安静的时期,拓跋澜阙的琴音幽幽响着,胤禛看罢就手点燃了信,峻拔的字迹慢慢被火吞噬变成了灰,琴音同时也在减弱,皇帝挥手让少年停了下来,愈发俊秀的太子抱着琴颦眉望过来的模样很美,胤禛问道:“你知道自己就要回去了吗?” 太子的神色波动,低头恭敬道:“一切都听从陛下的安排。” “拓跋功同你说了吗?” “是。” “你怕吗?” “不。”拓跋的神色很坚定,“从臣母去世后臣就什么都不怕了。臣现在只想报仇。” 胤禛点点头,他望了眼窗外的烛火,“报仇只是其一,朕要你做王为了什么你明白吗。” “今后不再有魏,臣只为宋的诸侯,魏的五州将归宋。” “你不怕落个卖国恶名?” 澜阙轻笑,这笑里有嘲讽和酸楚,“被冠以恶名的是拓跋月明不是澜阙,澜阙生来是奴不是人,他们不视我为人,虐杀我母,我为何要视魏为故土母国?只是不晓得他们为澜阙而跪时,会有何等样的神色心情,臣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到。” 胤禛摩挲着腕上的碧珠,看到那张脸上恨意的表情想到的却是一个月前邵燕的密报:计谋生效,魏帝怒杀闽琳。真相总是残酷,将来眼前这人若发现……迟钝一些才是幸运,否则注定是悲剧。皇帝忽然就怀念起初见澜阙时他怯懦无助的模样而不是现在的愤怒像,在想起将来会见到的世故之状他就心生厌烦,挥手让太子下去后,皇帝铺纸拿笔开始写治理后楚的方略,这已经删删改改写了好几个月了,还有吏治改革和筑坝围田的建议,时间不多,他不想浪费。半个月后军报传来,这是震动整个中州的消息:赵列叛! 和朝会上的急乱相比,高坐阶梯之上的皇帝冷静淡然的多,七嘴八舌的痛斥后武将一个个出列要求平乱,胤禛挥手,吵杂了许久的太华殿安静下来。“赵列作乱朕已经有所察觉,所以才派英国公去监视。未料他竟然会去勾结后楚!朕最恨的就是背叛,赵列叛的不是朕,而是宋国!他不但是卖国贼还险些让英国公死在徐州!简直罪无可赦!所以……”他起身朗声道:“朕要亲征!” 宋帝出征前太后亲来永和宫。杨明慧进来时就见胤禛跪坐在灯下擦拭着刀,刀鞘在侧,火铳在案。刀是赵信曾用过的,火铳是赵列秘密特制的,不知是否错觉,老妇人觉得皇帝的神态半分没有上战场前的紧张激动,就连兵器的光芒也变的温和起来。这一个月不知多少人在劝谏,但是皇帝毫不退让,果长平一干人的死谏都没有用。女人的直觉总是很灵敏,从崔惜妍死后皇帝就有些不对了,他太沉默也太注重政务,除了太华殿就是宣室,秋影殿多人死亡的秘密是杨明慧怎么样也判断不出来的,只能给赵信的信里提到了这份异常,回信里只说静观其变。 胤禛看到杨明慧并没有开口,他放下刀,开始擦火铳,杨明慧觉得气氛太怪,她不再等待自己坐了下来,这时皇帝却开口了:“你来践行?” “哀家想再劝一次你,不必亲征,有他们在你还不放心?” 胤禛手没有停,“朕亲征了,后楚不是就会更有北上的决心,第五长沙过了江,赵信同时过江,朕和赵列前后包抄不是正好。” “其实有他们足以,不是吗?” 胤禛抬眼看那张老脸,他抚摸着乌黑冰凉的枪管,微笑道:“因为你们都上过战场,唯朕没有,等收了后楚,只怕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啦。”杨明慧怎么也没想到这话会是皇帝说出来的,在发怔时又听对方带着笑音道,“这不公平是不是?不给朕机会就会一直被人说是只坐高堂对军事糊涂的书生。朕是男人,也向往挥刃斩大旗,弯弓射楚将的豪气,朕可一直记得宁铮那些讥讽的话,不止赵熙要报仇,朕也要报!他能一心打到殷都,为何朕不能有此心?” 杨明慧没接话,她觉得这些并非皇帝的本意,可被他用轻松的语气这么一讲反倒不好驳斥了,“皇帝可还记得绥县之役,若再次遇到……” “有备无患。这场仗朕准备了多年,你该知道朕的决心也该知道赵熙的决心,朕是一定要亲眼见证后楚如何被破城,一定要见到大巫人头落地,也一定要用宁铮的血祭奠天地!” 太后叹息一声,又苦笑,“那么哀家就真的只能祝您心想事成,这件事了了,我杨明慧死也能瞑目了。只是……哀家总有些不安,就像……”就像赵熙死前的感觉,不安,很不安。太后没有说下去,她看到皇帝还在微笑,“你不要不安,宋一定会胜,中州一定会统一,这个国家一定会兴盛,就如当年的大兴。这需要你去见证,所以好好保重身体辅佐宋帝吧。” 杨明慧对皇帝的说法感到奇怪,他为什么没有自称朕?她竟不敢由着想法往下深思,皇帝继续说道:“我不是赵真,前世我是个君王,赵熙是我的弟弟,赵列也是,我的名字是胤禛,以前没有说是觉得没有必要。现在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一些事,以免出现变数的时候你无法应对。” “……什么变数?”杨明慧攥紧了手,她的背后起了浮汗。 “后楚灭了后我会因为一些原因离开,赵真的肉身会消亡。所以就由赵列赵信赵节赵斌和你一起摄政,崔诏和段尧臣可重用。赵祥还小看不出好坏,若是好的将来就由他继位,若不好你们再安排。” “皇帝!!”杨明慧几乎是惊叫起来,“你,你可是中邪了?怎么能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 “你经历了赵临和赵熙还魂重生的事,难道还不能理解么?” “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死了,我怎么跟他们交待!!” “原因不是你该知道的,你也不必担心他们会质疑,因为他们两个都不会记得我,其他知情人就由你来处理,缄口就活,多嘴就杀。” “什么!!你,你……” “确切的说是他们会记得前帝是赵真,但是不会记得同赵真的情分。这件事唯有你一人知晓,我告诉你只是为了能有个协调此事的人,但你不能说出去半个字,说了便是崔惜妍那般的下场,甚至会连累到亡国。” 杨明慧骇然,她想说什么但看到胤禛的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好不容易平静了心情后,太后涩声道:“如此可是为了他们?” 胤禛摇头道:“是不得已的缘由,”他凝视着露出悲戚之色的老妇人道,“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何必如此。” “陛下以为我的心是铁做的?” “不是铁也是石头。你很坚强也有智慧,应该看的开,我来此地是机缘巧合,走了也该不着痕迹。” “你……为何告诉我?” “你最适合知道也够冷静,更因为你的寿命刚好用来处理这些事。” 胤禛继续擦火铳,杨明慧苦意道:“擅自剥离一个人的记忆不是太残忍吗,你到底有没有爱过他?我看得出来他很爱你,他从来没有那样爱过一个人。还有赵列,他能为你做到如此,你就忍心舍下他?” 胤禛平静道:“我那世有佛语:一切皆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情爱与我是障,与他们和宋也都是障。你其实最清楚的不是吗,斩断了就清明了。杨明慧,这件事就此为止,朕不想再论了,明日大军开拔,你来送行吧。” 元亨元年八月十一日,宋帝亲征。与此同时中州数百年来最大规模的一场战争在赤水畔率先打响。中州各国都在观望,当他们还在为赵列第五长沙厉害还是赵氏兄弟更胜一筹揣测时,情况骤变,各国收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先是江都王突然调转方向攻入了马邑境内,接着赵列杀了第五长沙的儿子,也就是渡江而来的右路军大将军第五中州。 这场倒戈突袭就像一次屠杀,堆积在瓮安河里尸体可以让人直接踏着渡水,四万人的血水顺流而下,场面惨不忍睹!据说当第五长沙收到消息时,他正和宋帝赵真的先锋军对峙,老将军当下就大叫一声吐了血。宋的三十万人对渡江的二十万后楚兵的围剿就这样展开。整个中州都在震动,后楚所有人都在咒骂赵列,狂怒之下的宁铮亲自从后宫捉来被萧统宠爱的灵妃付嫣然,当他举刀砍下的时候,楚帝居然用身体护之,气的宁铮连皇帝要一起杀,若非萧不破等人拦住他定会弑君。在大司马大骂付嫣然是祸水时,军报再至,江都王的三十万人已经到了会安,全场寂静! 赵信渡江半个月居然已到会安,离后楚边境不足三百里,宁铮已经拿不住刀了,当啷一声响后老人晕倒。混乱中萧统做的第一件事是先把付嫣然藏好,等他重回朝堂时,萧不破已坐在了宁铮坐的那把椅子上,冷峻的将军漠然看着皇帝,直接让内侍送萧统回了敦煌宫。质问出云剑虹的信已经发出,这不过是做样子,萧不破如何不知马邑的不作为就是在毁盟,可什么时候马邑和宋建了合盟?为什么没有人来报!设在马邑的监视定是叛了,宁铮病倒,第五长沙被围,现在就剩下了自己,萧不破只觉得压力骤增,但他不能乱,他乱了一切就都完了,调兵遣将布防之后已经是第三日的早晨,不及梳妆的将军些微松了口气,他看着初升的朝阳沙哑着声音对偏将道:“去,把所有和赵信有关的信息给我搜集上来,加急。” 第八十一章:矛盾 五个月后西京大雪,元始大典十分冷清,依旧暖意融融的南边的战况从胶着开始变的分明。后楚右路大军受挫后,第五长沙果断改变战略,他分散了力量,以一分十以游动作战方式在赤水周围阻击渡江的敌人,根据不同情况或合围强攻或以虚诱之,有效的阻止了宋军。因一江之隔辎重时常供应不及,后楚依靠李,南越、西蜀等盟国的物资,时日一长就从开始的借粮借马到后来的强取豪夺,更有伪装成楚军的宋人在乱局,情况终于变的不受控制起来,如此带来的后果就是多方怨恨,情报不能保密,甚至会有百姓配合宋军共同攻打楚军。就在允禵和萧云图在后楚南部最大的城市承天进行攻守之战时,赤水以北的两路宋军主力在崇左会师。 允祥是在崇左的府衙内见到的胤禛,后者正在伏案急书,全神贯注连他进来也没有发现,因为早有嘱咐没有人阻挡,允祥就立在门口看皇帝,直到胤禛写完才发现了立在门口一身戎装的徐国公,他似是很惊讶,手里的笔都没拿稳,落在袍子上,胭脂红的衣袂上点上了一团墨,胤禛跳下榻来,疾步上前压住允祥的肩上下打量他,“你受伤了?” “轻伤。四哥,听说你病了?” “不是病,前段时间中暑,早就无事了。第五长沙紧跟着你打,大有不杀了你不罢休的架势,你说的轻伤定是骗我,说是后心还有毒……” “他们说的严重了,不是后心是肋下,有陈天河在,毒不死我的。” “让我看。” “四哥。” “让我看!” 允祥无法,只好由着皇帝去解甲胄,一见他僵硬的动作胤禛便知这伤定不轻!江都气候温和,纵然是冬季一身重甲之下的躯体上也都是汗,而红衣之下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纱布上的药物的覆盖程度表明了创口之大! “不是箭伤。” “是被戟砍的。” “第五长沙?” “嗯。” “你骗他在先又杀了他的儿子,他怕是要恨死你了。” “是啊,现在怕是要更恨了,我又杀了他最得意的属下,还斩了他的爱马。” 胤禛正低头看伤,一听他说话的语气立即直起身子,允祥的眉蹙着,眼看着自己,又像没有看,这样的眼神让胤禛想起了六曜。六曜,六曜!重逢的喜悦让他忘了这件事!本想劝慰的话就没有说出口,柔情也忽然变成了苦涩。皇帝镇定下来,替他整理好衣服,转身来到榻前,重新跪坐好,拿起一封密奏道:“允禵还在跟萧云图缠斗,我们得尽快渡江,拖得久了恐生变。” 允祥能感到胤禛情绪的变化,他当他为了那条许诺,这么想他担心他,可现在必须装作若无其事,允祥心里难受却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他跪坐到对面拿起密奏看起来。这一次见面两个人除了开始的温情之后所言皆是军务,之后亦是如此,直到一个月后允祥和第五长沙正面对决,将对将,兵对兵,一边的军队为复仇,一边的军队为获胜,都是誓死之心,注定的惨烈。 允祥和第五长沙在凤凰台上殊死一搏的战鼓敲响时,胤禛已率领他的十三营突破了后楚左骁卫将军济起意的阵法,直捣阵心。两年的驯养加上这些日子的实战,胤禛已经完全驾驭了那匹性格暴戾的獠马,他给这匹口有利齿额头有天然生有星状褐毛的马取名为破军,和养的第一匹仙犬一个名字。于是一万后楚士兵就看到比一般马高大一圈、有黑色辔头鞍鞯的白马如一道利刃划开人群,马上之人显得格外明显,这人着红衣玄铠执黑色马刀还戴着鬼首面具,砍杀无数! 杀红眼的济起意冲着那人杀过去,一旁的黑马插过来挡住了他,双刀抵住银戟,火花四溅,如此臂力,济起意大惊,喝问道:“来者为谁?!”对方没有回答,只是一刀快似一刀,交战百余回合济起意手臂已经软了,他在被砍中的那一刻剧痛袭身,跌落马下时他听到马上的男人收刀后摘弓拉箭,口里喝道:“去护住陛下。”一众红衣的彪悍骑兵如潮水般向白马围去。陛下!陛下……难怪这支队伍如此不同,宋帝亲来,这就是传闻里的芙蓉田十三营!那么这个戴着黄金半面具的人定是十三营总领秦丰年,死在他手……后面的马踏过来,一蹄蹄落在济起意的身上,他最后的念头是:后楚完了。 一战之后胤禛坐在临时的行帐里,秦丰年正给他的手臂上缠纱布,浑身都在不同程度的痛,穿成这样还落下这么多伤,胤禛颇是懊恼,再看到林少白忐忑自责的表情皇帝的怨念更深,少不得又要听到劝谏的话,留在江北的话不知多少人在说,胤禛已经濒临暴躁,秦丰年包扎好后,林少白接手,开始为皇帝穿衣,见侍卫长要开口,胤禛提前道:“不要重复那些无聊的话,去探听清楚徐国公的情况!让张、王两位将军速速进帐,朕要听他们的意见,去。” 秦丰年沉声道:“斥候已经派出很快就会有消息,建威将军和平楚将军会将相商的结果告之陛下,现在陛下需要休息,您两日未眠了,身体……” 胤禛霍然起身,看着秦丰年道:“朕的身体如何朕清楚的很,你现在就去把张沉木,王春善给叫来!” 秦丰年不动,胤禛举步要往外走,只听帐外张沉木的声音响起,他一路喊着进来,“胜了!!胜了!!”亢奋中的戎装将领一脸喜色,他冲进大帐,也顾不上跪拜,手舞足蹈激动道:“陛下,徐国公胜了!凤凰台攻下来啦!!第五长沙死啦!!” 胤禛惊喜中也不顾衣冠不整了,上前盯着张沉木道:“国公可有受伤?” “末将没有听说,国公英勇必是无事。”张沉木这才发觉皇帝敞着中衣,他忙退后一步双膝跪下叩首道:“陛下洪福齐天,灭后楚指日可待!” 胤禛无心听他的奉承话,追问道:“他现在何处?” “国公率部正往芩芷而来,按脚程三、四日后到。” “我方伤亡如何?” “具体不知,斥候只说红衣如潮,路过李国时对百姓秋毫无犯,军纪严明,想必没有折损很多。” 听到这里胤禛才放下半颗心,毕竟要等到亲眼见到才能真正安心,他对张沉木道:“你们可有过江方案了?这些日子一直下雨,河水见涨,第五长沙虽败,残部仍在,干扰之下死伤必会很多,从马邑过又太费时。”见张沉木讷讷的模样胤禛便知他没有想出法子,连着下了十来日的雨是谁都没有料到的,皇帝也没指责臣子,他累的很了,允祥这边放下了心又开始担忧允禵那边。萧云图是个守将,更是被萧不破视为接班人的英才,纵然有云梯雷弹相助也怕是难攻,自己这边过不去,等萧不破去支援允禵危矣!胤禛不能有破法,心里急又不想让臣下看出,干脆让这干人都退下去,他回到地理图前,手指划过赤水,停在驻扎的芩芷,心里默念停雨,缓水,过江。 三日后徐州军来到芩芷,允祥一来就得了盛情的迎接,他早年诛杀崔亚夫,后攻下云城,现在又胜了第五长沙,武将们无有不服,特别是他们得知叛乱为诈后对其的敬服之心更甚!张沉木和王春善一见徐国公皆行大礼跪拜,允祥注意到的却是万人伐木造桥的景象,他忙让这干人起来细问伐木之事,王春善绘声绘色道:“国公您不知这事儿有多神!三日前还是大雨,夜里陛下设案拜赤水水神,结果即刻雨停,第二日水就有了退缓之势,现在只用建桥就能过江了,这不是天助我大宋又是什么!!” “王将军请带我去觐见陛下。” 张沉木低声道:“陛下今日一早还去督促建桥,中午后就回大帐了,到这会儿了也没有再出来。这几日秦将军一直在劝他留在江北,可陛下不愿意,末将瞧着还是身体不大好,陛下受了伤又淋雨……” “受伤?” 见赵列的脸色都变了,张沉木忙道:“您别急,是轻伤,不过好像淋了雨后不太好,军医不肯说,末将也不得细问,国公不若也去劝一下,过了江情况只会更危险。” 允祥不再多说,告辞后直奔大帐,张沉木摸着下巴看着徐国公的背影,王春善上前用肘碰了下同僚,“喂,看样子真是啊。” 张沉木怪怪的笑了一下又叹道:“都是好汉子,咋就搞成这样!” 王春善道:“我咋一想到他们设计反目骗后楚,就懔的慌呢!那会儿我可是真信了。现在看啥都不敢真信,他们演戏演的够真的。” “哎,说来这两个人真是……”真是怎么样张沉木又说不出来,他就是觉得挺纠结的,又觉得这些事儿果然不是常人能消受的,他收了乱思,对王春善道:“咱是当臣的,只管过江杀楚狗便是了。” “嘿嘿。”王春善荡漾的笑着,“雷弹在手,怕什么呀,还有两个国公爷顶着呢,这要是胜了,记得陛下的许诺没,殷都可是美女如云金银满地……” 张沉木也荡漾的笑,拍着好友的肩道:“走,老子都等不及啦,咱们得赶紧督促那帮小子们!” 不说勾肩搭背去督工的两位将军,但说允祥急急来到大帐。林少白一见他脸上就显出惊喜来,“国公!” 允祥托住要拜下去的侍卫,急问道:“陛下如何了,可是病了?” 林少白不敢隐藏就道:“伤口没长好又淋雨结果溃脓了。” “你们为何不劝!!”允祥怒道,“要你们是做什么的!” 林少白不敢辩驳,只愧疚道:“是属下失职。” “现在呢?” “陛下睡下了。秦大人守着。” 允祥也不多话,掀起帐帘进去,一进去就闻到了药味儿,他真心都怕了这味道,前世雍正皇帝身子不好养心殿里总是这股味道,怡亲王自己身体也不佳,府邸也都是这种味儿,允祥再次闻到这气味心都是揪的!秦丰年见到他,半张脸上也是惊喜,允祥示意他不必行礼,上前细看睡眠里的胤禛,凑近了药味儿浓烈,不知是痛还是噩梦了,皇帝的表情是紧张的,他蹙着眉额头上都是汗。 允祥跪坐在榻前取布替他擦拭,秦丰年在后面只看了一眼就低头退了出去。允祥刚将毯子揭开,手腕就被擒住了,他看到皇帝锐利又充满杀意的眼,慢慢的那眼神就变成了疑惑,接着就是喜意,胤禛翻身起来盯着允祥看,两个人离得近,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 胤禛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和欣喜,“祥弟!!”允祥不语,他继续道:“你确实杀了第五长沙?!”允祥点头,“你没有阻止后楚的人抢回尸体?” “……是。” 第八十二章:得舍 胤禛见允祥面有憾色,自然知他是怎么想的,两国相争光明正大实难做到,骗和诈都是战略需要,虽与第五长沙没打过交道,观其诗作能看出他是坦荡君子,更是忧国忧民的后楚肱骨之臣,这件事说到底都是自己的设计的,允祥……再遗憾国事为上的道理他该知道。所以皇帝岔开了话,叮嘱道:“水退桥成就可以渡江,潮汛如此,后楚也该知道了,他们定会派人来阻,所以要加紧,还得做好最坏的准备,我不放心张沉木他们,你回来了就好,休息一下就去和他们商量对策吧。” “四哥。您现在更该担心自己而不是战事!”允祥凑近了些,胤禛的心晃了一下,这人是六曜,他又一次提醒自己。 “哦,吃药就能好。” “还是留在江北吧,后楚由我们来打。” 胤禛移开了目光,看着允祥撑在膝盖上的手,“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定要过江亲自打下后楚。” “四哥!您是皇帝,除了后楚还有其他重要的事,为什么这么执着!作为皇帝您做到这一步已经可以了,不必将自己陷入险境。” “这是朕的坚持,而且朕的身体也没有那么糟糕。你不必再多言!!” 胤禛很少会在允祥和允禵面前用到朕,每次他这样就代表了正式和生气。现在胤禛一想到赵列是六曜他的心情就会糟糕的很,再想到被诸神利用到这种地步恨意就更甚,可是六曜……他曾是北鸩尊敬的同僚,作为命定之子不得被私情所扰并没有做错,若是自己也会如此或者做的还要无情。封了记忆的吉善和允祥又都是胤禛心尖上的人,他现在作为赵列更是毫无保留的对自己好,他什么都不记得,他深爱自己,这样状况让胤禛岂能去怨恨?从另一面看倒是他阻了六曜的计划,是他的存将局面弄的更复杂……胤禛内心烦乱,既不想直面本尊是六曜的允祥又眷恋几世深情舍不得去伤害他,爱在那里放着,离别就在眼前!胤禛只能避开他的眼神,故作轻松道:“允祥,你胜了第五长沙着实该嘉奖,只现在不是时候,等灭了后楚定要论功行赏……你也累了就先下去休息吧,我这里也该换药了。” “我替您换。” “不用,去歇着吧,那么场硬仗还急行军了几日,你又不是铁打的,快去歇着。” “四哥,请宽衣。” “允祥!”胤禛推开对方的手,怒道:“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他一生气瞳仁就变深了,脸色更白,衬着乌鸦鸦的发,允祥只觉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他连日作战带兵转移,为第五长沙之事心有愧疚,更是相思成疾。胤禛的态度转变不得不让允祥多想,这次再被冷淡对待他已然受不住,将军蓦地揪住皇帝的衣襟拽近了两人距离,质问道:“我听到了,可是我不想那样做。我不是允禵,不会扭着你的意愿强自做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拒绝与我!” 胤禛为允祥的言行惊讶,他的十三郎总是惟命是从的,再怎么样难过也会忍住,突然这样强势让他措手不及。营帐里是安静的,外面是喧闹的,胤禛垂目道:“还是叫军医来吧。”允祥什么也没说开始给他宽衣,胤禛呆怔之下居然忘了拒绝,朱衣之下炎症的伤十分不好看,胤禛难堪的去拉衣服,“去叫军医!” “四哥。”颤颤的声让胤禛的心也跟着颤了,他不由放柔了声音道:“不打紧的,只是感染发炎。”他想起这个时代是没有感染发炎的说法的,于是就又改口:“总之上了药养几日就好了,刘畅说了坚持外敷和内服两日就会好,也就是说等桥建好了我的……” “我来上药。”允祥打断了话头,他取过案几上放的那些膏药,擦拭了手就开始涂抹,清凉刺痛的感觉比不上手指的触感带来的异样,每一下子就像挠到了心上,再从心透过血液往下面而去,胤禛从来不知道触摸有这么大的魔力,弄得他心乱如麻,以至于没有留意对方的神色,他终于等到结束,立即推开了允祥的手,“好了,这样就可以了,今晚你好好睡一下,明日我们再细谈。” 允祥没接话,手像是随意似地搁在胤禛的腿上,明明是冰凉的这会儿却像火似的烧了起来,胤禛抬眼看过去,允祥也在看他,彼此都从眼里看到了压抑的情。胤禛心惊,忙不迭的转过了头,佯作无谓道:“我困了。”话音刚落腿上的手动了,不是上药的那种抚摸,胤禛握住他的手腕,“允祥!” 允祥反手压住他的手起身小意的吻着失了血色的嘴唇,浅浅的亲吻里是小心翼翼的爱意,胤禛僵硬的身体就在这不深入的情意里变的软化了,六曜的阴影如阳光下的冰雪化作了水,滋润到泥土里,让深埋其中的种子蠢蠢欲动。他终究还是回应了这个吻,忘了利用和欺诈,忘了他们身在何方,忘了期限,忘了一身的伤痛,更是忘了应该放下。 胤禛跪在榻上以从上而下的姿态去回吻允祥,对方的手从腿上挪到了腰上,松垮的衣服下是涂了药的躯体,热感和药味儿忽然就变了引诱的楔子,等被隔着布料被握住爱抚时胤禛一下子清醒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蓦然退后,允祥没有停下,压倒了试图躲开的伤者,“我不会怎么样……” 允祥说不会怎么样,手却是没有停。胤禛有半年都在征战,禁欲的这么久那里禁得住,立即就有了反应,他的呻吟在对方的浅吻里变的模糊又充满诱惑,允祥的手伸到了里面,直接的接触让胤禛的浑身起了颤栗,他的手摩挲着允祥的肩,然后弓下身子欲将手伸到里面,允祥却拨开胤禛的手,“您伤着,我来。” 这话让胤禛想到他们的第一次,回忆的激动和现实的残酷让他跪直起来与允祥平视,又一把揽过他粗鲁的吻着,另一只手握住已经坚硬的器官,然后把自己的也一并凑过去,这样的刺激之下允祥的呼吸变的急促,胤禛在他耳边低语道:“我真恨你。” “……” “恨你为什么是……恨你为什么这么爱我,恨我为什么不能忘记。” 允祥以为他说的是血脉亲情的桎梏,下面被情挑的难耐,胤禛的手动的又不够有力,他接过了手。还想说刻薄话的胤禛被弄的开不了口,他身体虚弱又敏感,只能去感受快乐,他情难自禁的搂住了允祥的脖子,他们的上半身几乎是贴在一起的,高朝来时胤禛放纵自己出了声,缠绵的余韵中他软了腰身伏在允祥的身上,下面的纠缠还在黏腻中继续,“祥……”脖子上突然遭到那么狠的吮吸胤禛痛的攥紧了手,炙热满手,两个人交颈喘息着。胤禛枕着允祥的肩上,身体在打颤。 “四哥。” “别说话。就这样。”胤禛后悔着自己的出尔反尔,想着能够放手的办法,又去想西方天的人一定能有办法让他遗忘,遗忘之后他会回归正途,那些事再与自己无关,要担心的是大荒境妖孽横生生存艰难,还有闭关中的东华,她若知道自己和南杀的事会怎么做……北鸩成了闻尚最讨厌的弱者,他还紧追不舍有何意义?胤禛一脑子的乱局,揽着腰的手托着他躺下去,擦拭后就是温柔的亲吻,胤禛浮躁的心既痛又甜,他闭着眼勾着允祥的脖子让他躺在自己怀里,后者怕碰到伤调整了姿势,小意的半搂着前世兄长又在他的眼角安抚似的吻了下。胤禛几乎想睁眼去问:“你记得自己是六曜吗?”但他忍住了,侧身将脸埋在对方的胸前,巧妙的让渗出的泪被衣襟快速吸干,幸好他在自己离开前还是十三不是六曜。这是皇帝最后的想法。 温情短暂,战争还要继续。赤水再宽阔也经不住众志成城齐心协力,等冲出陵渊第四禁卫军包围的方崇谋杀到,渡江的第三座桥已经完工。胤禛驾驭着破军站在后楚的领土上回望江北,雨已经停了快半个月,水势减退到百年难遇,一切就像个奇迹,过了江的宋军欢欣鼓舞的谈论这是老天庇佑,后楚军则胆战心惊的议论莫不是得罪了水神引的他故意放赵真赵列过江?!胤禛抬头看天,阴沉沉却始终没有下雨,他最是清楚不过原委的,祭祀当夜皇帝就梦到了赤水之神,那是个冷峭的女神,她淡淡道:“吾奉命让你等渡江,请尽快。” 奉命奉的是谁的命胤禛岂会不知,灵山净土相佑还有什么不能成功的?水退桥成,这预示着天命已定后楚必亡或者说是释迦太想尽快完成誓约,胤禛对着天冷笑,他拨转马头,按着既定目标继续前行。 胤禛和允祥兵分两路一个东南一个西南向殷都包抄而去,宋军一路之上有云梯有雷弹,有吼獒列阵有连发弩弓,但凡阻挡的部队都不成障碍,势如破竹便是如此了。允禵那边也有好消息,围攻了两个月的承天终于被攻下来了,萧云图战死,萧星海遁走,被纠缠的难受,受伤的英国公面对不降的后楚人一怒之下屠了城,偌大的承天在三日内变成了瓦砾堆,十五万百姓全部杀尽。 胤禛得到消息时已经到了竹溪,十五万,不论妇孺,这样的大孽也只有那人的性子能做的出来,坑杀这么多人的结果就是让宋军得了个亦恨亦惧的名号:“红祸”。这样的称谓并不让皇帝自豪,可当他取了纸笔想写信责备又觉得灭楚心切的允禵是决计不会听的,而且打下后楚是大事,其他的可以暂时不计,所以皇帝改了初衷平铺直叙的只论战略,自己在竹溪,允祥在广宁,允禵已经到了饶平,饶平离殷都不过一百里。胤禛一想到殷都那座以华丽享誉中州的宫殿就在眼前,他的血液就沸腾起来。 征服是任何一个男人最原始的冲动,即使是胤禛,即使他曾经是九重天的司刑,他仍旧记得在镇守北方皇极图时情状。邪魔神识和天界神仙的神识没有任何区别,在陨落的时候都会有凄厉的惨叫和如炸雷似地爆炸声,砰的一声声在周围响起,没有过多的血,只有如雾般的气团,每个气团就是一个陨落的神识。北鸩的周围总有这样的声音响起,他穿梭在气团里,邪魔畏惧的退,或者在黑暗里怀着恨意的注视自己。为什么战?不为正义就是为了生存,虚境之下再也没有什么地方比九重宫阙更适合仙体灵识的生存,就和现在的中州没有任何差别,无对错只为生存,当然还为满足强者的野心。 胤禛纵马在山峦间疾驰,他期待着最后的绚丽惨烈,这是他要留在玄黄境的,用血、尸体和臣服写就的华章,必须由他和两个最重要的人一起完成。三支红祸之军快速的向殷都靠近,如利剑从慢到快的刺进了巨人的心脏。战局其实已经明了了,中州其他国家从观望到忧愁如何自处,战争结束南北统一还会远吗?有的君主在想如何在臣服之余获得更大的利益,有的在想要不要再等等,看看后楚能不能翻盘。四十日后胤禛过了谭家堡,在允祥到了殷都外城四日后到达了目的地,这个时候允禵从西面攻城已经一个多月了。 第八十三章:爱护 这是胤禛第一次亲见殷都,他在地府任职五十载,早已见过人间无数雄伟的城,但直面硝烟里的建筑他还是惊叹了,落后的时代能造出这样的城池真可谓是神迹!浇筑了铁汁铜液的城墙几乎是不能被撼动的,即使是雷弹也只能伤其皮表,深而阔的护城河下流的是毒液和无数刀剑,据说城里的藏粮足够维持三年。胤禛站在高处蹙眉看着火光中的黑色大城,西面的战火几乎没有停过,现在北方也耸立起了云梯,由胤禛和将作设计出来的云梯不再像之前那样起到辅助攻城的作用,升到最高探到最远也够不到城头,对方的火箭如雨般将试图登城的宋军射落,从胤禛的千里镜里看到的是不断坠落的红衣士兵,躲在城后的黄衣后楚兵士密密麻麻,唿哨而至的白羽箭簇是不可攻破的防护,而且还有投石机在往下扔着巨石和火油。难怪中州的人都在说除了神没有人能够攻入殷都! 胤禛勒紧了马缰,不断有两路人马的消息传来,允祥那里胤禛还算放心,他担心的是允禵,坚持了这么久还伤着,迦叶的许诺不能全信,魔神更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后楚还有个大巫,拼着命想要报仇的允禵定会拗在那里了,光是看敌我两军死伤数目胤禛就知道他是个什么状态! “火龙车还有多久能到?”皇帝侧首问道。 肖沉回道:“车太大,山路难行,还得十日。” “十日太久,你调三千人过去,抗也得给朕扛来,三日内必须到!” 肖沉领命而去,胤禛再次举千里镜向西看去,正好看到云梯被捣毁的情景,熊熊火焰中坚实的可升降的木头四分五裂而倒,接着又是轰响,护城河因为积累了太多的油被点燃了,整个西方天地都是火红的,蚂蚁似的红衣和黄衣两军被映的清清楚楚。皇帝将千里镜插回到腰间,拨转马头居高展目对紧跟着自己的五千名十三营的禁卫军道:“随朕去西方大营。” 秦丰年拦道:“陛下不可,那边太危险,您还是待在这里运筹帷幄的好!” “藏在后方怎及亲临前线,且不说赵信是朕的亲弟,就算在那里的是你秦丰年朕也会在这时去支援!还是说你们没有胆子,被后楚的铁城给吓住了?!”皇帝的气势太盛,秦丰年不语,他后面的小子们早就被这战火激的想大展身手,再被胤禛这么一说一个个都上了头,他们都是十几二十岁小伙子,最恨服软认输,于是齐声喝道:“杀楚,杀楚!” 秦丰年回头瞪着杀意浓浓的下属,更大声喝道:“杀楚的前提的要护住陛下,你们得知道自己的责任!” 小子们举兵器齐声吼道:“护主,杀楚!” 胤禛是在天亮前到达的西大营,一入营地萧杀之气就现了出来,让皇帝宽心的是虽然久攻不下也没有见到士兵们有颓丧急躁的情绪,眼前的十来个将军多少都挂了彩,符海的脖子上纱布透出的是新鲜的血迹,显然他亲历了昨夜的攻城战。 胤禛没有见到允禵心里不由紧张起来,他下马上前对这干人鼓励宽慰了一番后又压住忐忑问道:“国公呢?听说在打承天的时候伤到了胸口,可大好了?” 符海刚要回话,他的眼突然就从皇帝的脸转到了后面,胤禛回头,允禵正往这边走过来,晨曦硝烟间他还是那恣意不羁的姿态,连甲胄都没有穿,只挎着那柄诛邪刀,划过鼻梁的伤很明显,更增加了他残酷狠厉的气质。胤禛愕然之极,这是赤雀南杀还是允禵?离得近了恍惚的皇帝这才注意到英国公身后还跟着马邑的人。 “……信儿。”他想了想用了这么个称呼,允禵始终严肃的脸在听到这样的呼唤后忽然就笑了,笑的甚是孩子气。 “皇兄。”这样的回话让胤禛怔了怔,允禵立在眼前,胤禛细见他脸上的伤不由皱眉,就那么草草的封了针,针脚清晰可见,目光往下薄薄的衣服下的绷带形状能看出来。承天之役后楚固然亡城,宋军也死伤无数,这是一年来所有战争中最惨烈的一场,萧云图不论武艺战法是和第五长沙萧不破并列的,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死在允禵之手,付出如何不用细想也能够知道。 “伤情如何?” “皇兄想知道?” 被这么反问胤禛觉得怪异的很,对方的表情更让他尴尬,皇帝越过允禵看向后面着宋服的池泰然等人,“探伤是其一,朕也想知道攻城情况,还有池将军……” “你来看我跟他们有什么干系?”说罢允禵就移步挡住胤禛的目光,拉过他的手向中军帐而去,胤禛一惊,他看到秦丰年想挡,同时感到对方的手冰凉之极,允禵的手从来都是温暖的,现在居然这么凉!!他在担忧允禵身体情况的同时又不想让这两个宿敌在众将面前杠上,忙给秦丰年使了眼色。于是皇帝就这么被英国公拉着进了帐,留下三方人马尴尬的杵在军营大门前,只有池泰然笑盈盈道:“陛下和国公想必有要事详谈,你我不便跟着进去,不若去在下的帐中坐坐吧。” 进了大帐允禵的手也没有松开,胤禛挣脱未果只得由他攥着,“你的伤到底怎么样?” “差点死了。”允禵说的风轻云淡,“你要看?” 胤禛点头,允禵这才松开了手,他解开衣襟,右肩裹着纱布,腰上也裹着纱布,胸口处是碗大的一块疤,新肉刚刚长好,胤禛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打承天的时候弄的!!” “攻城时被飞过来的断斧戳到的,说是离心脏就两分的距离,再偏一点就死定了。” 胤禛第一反应就是西方天或是魔神的人在暗算,允禵的本尊是主战的神祗,前世打青海平西藏毫发未伤,之前平崔柴叛乱也是如此,这次哪里会有这样巧合?他心中怒极,举手就击在帐柱上,只打的毡帐晃了晃。 “你这么担心我?” “你说的是什么话,不担心你我来做什么!!我来了,你就不许再亲去了,好好养伤听到没?” 允禵的眼神变了,他也不管衣服还挂在腰上,上前一把就揽过胤禛紧紧抱着,“你真的担心我呀。”这话的语调当真是柔情似水,听的胤禛先是怔愣后又觉得不妥,他想挣脱开又怕允禵满身的伤,一个推不好就弄疼了。 “我是你哥,不担心你担心谁?” “总觉得不真。你的心总在允祥那边,对我一直虚情假意的。本来以为你到了殷都就会去他那里的,实在没想到你会过来。” 允禵没想到胤禛会过来,胤禛也没想到允禵会说出这么感性的话来,这个人一直都是不服输的,怎么就能对着自己示弱呢?胤禛抗拒拥抱的心变的软和起来,他轻拍允禵的后背叹息一声道:“承天一役后我就在担心,密报里所言又不仔细,怕是你不让细说吧。殷都久攻不下,我真怕你……” 见胤禛不说下去,允禵接话:“怕我什么?怕我不顾一切,再次损了你的军队?怨我作战不利没有及时攻下殷都?” 胤禛挣开,向后退了一步道:“你就这么想我?” “你要我怎么想,你的眼里只看得到允祥,对他都是自愿,对我都是各种恨各种勉强,不管我怎么做,你不都是觉得这不好那不好的吗?” “我要是这样想为何还会让你担这么重要的责任,要是恨你入骨早就让十三营的人暗杀了就是了,你允禵是厉害,可宋国不是少了你就不能成事的。” “哦!原来你真不恨我。” 胤禛见允禵陡然换了怨恨表情成了似笑非笑的模样心知被他诓了,怒道:“我就是恨你,利用完就会杀了!我来西营就是不放心你会胡作非为!”说完胤禛转身就往外走,允禵一把箍住了他,唇凑到了耳边,呵着气,软绵绵道:“四哥,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胤禛向后肘击,他并没有用力,允禵闷哼一声松开了手,声音之痛苦让胤禛骇了一跳,又见他捂着腹部的指缝里渗出了血更惊,胤禛急道:“才伤的?!你去攻城了?你是将怎么就亲自去了!!”皇帝立刻想到昨夜在千里镜看到的云梯坍塌,火油燃烧的可怖景象,那会儿允禵居然就在前线! “我是将自当身先士卒,否则如何服众?你是王不也来了。” 允禵哑着声音说,他已经直起了身,看了看手上的血就手擦在了袍子上,胤禛看着他的动作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心疼难过,内疚自责。不跟着自己入世怎么能让魔神得了机会戕害,不是因为自己怎么就会弄成了半个命定之子,东华闭关,自己无力保护他,幻渊之主竟落的命悬一线的局面!胤禛忍着心情道:“你答应我要好好的成么。” “怎么好好的?让我缩在后方看你和允祥打后楚?” “不要总说允祥了!?他是他,你是你!” “不说他,说你?你让我说吗?” 胤禛不言语,从锦囊里取出瓷瓶,递过去,“这是最好的金疮药。” 允禵挑眉道:“不替我弄?不是担心么,我可看不出来。” 胤禛张嘴想说话又忍住,他伸手去解伤者腰上渗血的纱布,允禵就由他动作。直到这时胤禛才看到那伤口有多深,锯齿状足有四寸多长,胤禛看着都替他痛,他一边小意上药,一边叱责道:“你用的是什么军医!!” “不干军医的事……”胤禛看到他的手攥紧了,显然是在忍痛,“在承天那场仗后身体就有点问题。” “嗯?!”胤禛停下手去看他,对方额上的汗滴落,连唇上也毫无血色,“怎么了?” “可能是大巫。” “到底怎么了!!”胤禛一急语调都变了。 “伤总是不得痊愈,以前不是这样的。”允禵似乎是想笑可怎么看都是在难受,“见血更是难愈合可却又不再恶化,就这样不上不下吊着。” 胤禛不能再去看那双眼,他僵硬的低头处理伤口,一圈圈重新包扎好,血还是渗出来了。“嗯,这回是真担心了。” 漫不经心的语气让胤禛的心都炸了,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是怎么回事!胤禛从来都是最护短的,在九重天那会儿和赤雀南杀闹成那样也没真的恨过,想的都是关门自家事儿,谁也别来插手管,在欲境清朝,雍正谁都能下得了狠手杀,只除了允禵,再恨也是自家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明台全开的胤禛又岂能容旁人害他,想到这里他忽然起身,允禵惊讶的看到一身杀气的兄长拿过自己的刀就冲出了营帐,他愣在那里,过了会才抖着手穿上衣服跟了出去,一出去就见胤禛翻身上马直往大营外而去,秦丰年和十三营的人也跟着出去了。允禵能想到的就是他去报仇了,这样的时间地点他能找谁去!允禵也立即上马追了出去,一颗心从没跳的那么快,除了担心竟然全是满足,他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想到这里允禵猛抽了马身,恨不得现在就到他的身边。 第八十四章:警告 獠马破军神勇冠中州,白马当先,一干护卫在后,很快就把受伤的允禵甩在后面了,他按着蹄印跟过去,令他吃惊的是兄长去的不是殷都皇城,而是一路西去最后来到青川支流双溪。远远的允禵见到胤禛站在水中,禁卫军们在桥上警戒,待满怀疑窦的他下马扶栏观望,能看到背对他们而站的胤禛挥着长刀在水里划着什么,清澈的河水里不时有一丝丝的血迹顺溜而下,定睛再看胤禛的左手腕上有伤!允禵只觉的不对劲,这样的举动和巫祝之术没有区别,可是胤禛怎么会的,他又在做什么?允禵正欲下水被秦丰年拦住,“陛下有令谁也不能过去。违者斩。” 允禵冷声道:“他要是寻死呢!” 秦丰年亦冷声道:“陛下不会。国公稍安勿躁。” 允禵冷笑一声,突然虚晃一下从另一边绕过再纵身而下,人就这么直接的跳到了水里。山涧之水总是冰凉的,特别这还是初春,允禵冷的打了个寒战,跳下来的声音太大。胤禛回头,允禵只觉得寒意更深,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人流露出如此露骨的杀意了,冷酷的表情让允禵觉得这不是真的胤禛,但是……好像很久前见过,在那个生满了古树苔藓烟雾缭绕的地方,他也是这样回头看着自己,脸溅上了鲜血,巨大的怪兽倒在前面,形成了像山似地阻碍,他蹙着浓长的眉,眼睫之下的墨深的瞳仁里闪着紫光,他的嘴一张一合在说话,但允禵听不见,心里着急就问:“师兄,你说什么?” 前方的人像是被震惊到似的,睁大了眼,脸色惨白,拿刀的手在抖,河水潺潺的声音回来了,允禵如梦初醒,他看到了胤禛朱红的袍子被水卷起,漂浮在水面上,手腕上的伤还在出血,皮开肉绽看着很是可怖。允禵挪着过去,也没动手,就那么盯着胤禛看,“你这是做什么呢!!发疯?” 胤禛自然不会给他说这是种古老的法术,借用寿数和福禄,用血为引,以水为介,用云及之术传达给西方天的神,警告他们不要加害赤雀南杀,否则之前的契约就不作数,否则就是与幻渊为敌,否则自己一定会和闻尚再次联手毁了他们苦心设计的局。胤禛也试着用绿绮留下的灵符调动残存的上清之气给幻渊去了消息,西方天和东方天两地时空遥远,自己竭尽全力不过勉强送了出去,不知闭关的东华能不能收到。 胤禛本已想好了怎么回答,可被允禵一句‘师兄’震惊的忘了所有,“你怎么唤我师兄?” 感到了那声音里的颤抖,允禵眯上了眼,他一字字道:“我叫你师兄了吗?还是四哥知道什么?” “我就是吃惊……”胤禛转过头,失血让他感到了冷,他突然觉得无法面对允禵,特别是对方探寻的眼,之前就想过是在东地府的时候出了状况,那碗尽心调配的汤药定是没有喝完!这样下去以他的法力冲破明台是迟早的事,要是还未封印就突破了,恢复成了本尊的允禵会怎么做?胤禛想起他任职幻渊之主后的行事不禁生了忧惧,设计坑害他的西方天和魔神,赤雀南杀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还有六曜……灵符开始褪去它的法效,存储了绿绮灵力和竹魂叶子枯萎掉落,胤禛只觉寒冷袭身,心猛然停顿,窒息和反噬的痛感让他暂时失去了五感,幸好只是几瞬就恢复了意识,允禵的声音嗡嗡作响,脸上皆是急躁担忧之色,右腕被握的太紧碧珠硌着骨头,“……回答……你到底在做什么!” 胤禛听清的第一句话就是质问,他定了定心按着想好的托词道:“就是大巫。” 允禵愣了愣,重复道:“就是大巫?” “我看过这方面的书,也请教过慕容家的人,所以懂一些,你猜的没错,伤势好不了就是因为后楚大巫在作祟。现在好了,他不敢再对你怎么样了,我的血可不是白流的,他要是再敢动你,必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哦,你还伤着,我们快些上岸。” “你当我是傻子?!!”允禵发怒的模样真和小南一模一样,胤禛不敢去看,只挣开束缚平静道:“你有什么不可信的,当年不就是我的血解了大巫的诅咒让你的灵魂从玉玺里出来了?”说完他就向岸边而去,那里早有秦丰年在等着,胤禛上了马这才去看他,水中玄衣的男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你还待在那里想什么!”他们一个岸上一个水里,就那么看着,有一瞬胤禛以为这里是幻渊,他愁肠百结,面上却淡然无比,“你若喜欢在这么冷的水里泡着就随你罢。”皇帝拨转马头,轻轻一夹马腹原路而回。 很快岸上只剩下西大营的卫兵,茫然不知所措的还在等,允禵慢慢上了岸,他在拧衣角上的水时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了,他不再发冷虚弱了,拉开衣服扯了纱布看,伤口居然没有再流血!允禵记得很清楚灵魂被拘的时候,那个尖锐的异国声音是这么说的:“除非是天界正神相助否则你就永世也别想出来了。”可他从来都只是半信半疑,性子未有改变的兄长怎么就成了天界正神了!他明明还是那么喜怒不定,真实的想法谁也猜不透,可一次次的试探底线后允禵明显感到胤禛的退让,放做前世发生了那样的事绝不会便宜的揭过去,一定有哪里不一样了,允禵始终没有搞明白,而这次他开始觉得臆想梦境全是真的,这就是不好预感的来源吗?等打完了后楚一定要彻底弄明白这件事,允禵草草穿好衣服,上马带人向西而去了。 火龙炮终于被“抬”来了,四门在北,四门在西,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场的攻城战了,众人都有预感这将是最后一场决定结果的战役。决战凶险,皇帝到底还是被留在了西大营,这次是强制被留下的。当第一声炮声传来,胤禛就没有心思去看地形图了,他起来又坐下,出了营帐什么也看不清,阴云密布的天空时不时有火光,距离太远他无法听的更多,皇帝就这样坐立不安的等到了夜里,传来的军报还是在攻城。 胤禛暗恨低估了殷都城墙的硬度,也低估了后楚人的坚持,总以为他们已经安逸太过失了血性,萧统是不行,他的手下还是有一群好将领的,如果火龙炮都打不穿城墙和大门,那就意味着持久战的开始,胤禛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时间!皇帝的焦虑半夜达到了顶点,这次是肖沉传来的消息是英国公和十八骑的九人进了殷都城了。胤禛一听就炸了!疲惫全然不见,跳起来揪着肖沉的衣襟提溜起他喝问道:“为什么不看着他!!只进去十个人不是去送死是什么!!” 肖沉第一次看到暴怒的皇帝,一时回不上话,大营寂静,只听到皇帝急促的呼吸声,本以为会被大骂的暗卫只是被踹了一脚,他捂着胸口重新恢复跪着的姿态。胤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来回踱着步子,忽然停下问道:“怎么进去的?” “是上了云梯用弩弓射入钩锁,用轻功过去的。” 胤禛阴沉着脸继续问,“火龙炮还是没能毁了城墙?” “有些地方损了,徐国公在主攻大门,后楚的反击也很猛,我们的伤亡不少。” 胤禛静默了一会儿,沉声道:“秦丰年,给朕上甲胄。” “陛下,英国公武功卓绝,不会有事的,您是万乘之躯岂能去涉险!” “朕不信你们的话,得去亲眼看。” “陛下!”秦丰年急了,他可是知道皇帝越平静越是不容违抗,可侍卫长怎么能忘了那干人的叮嘱,绝不能让皇帝有任何意外!胤禛没看秦丰年,越过他拿起护甲扔给了林少白,后者仓惶的接过,”“您要是去了臣没法交待,特别是向徐国公。”秦丰年口不择言的脱口而出不该说的话。 胤禛阴冷的看着越了界的臣下,营帐里的其他两个人都大气不敢出的低头,一个跪一个站,但听皇帝道:“赵信与朕如同赵列于朕。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胤禛再次直面殷都,他站在西面的一处高地上,下方是攻城的宋军,身边是不断被抬回来的伤者。这回他举着千里镜看得十分清楚,那些飘渺的雨被漫天的火星燃烧成了烟雾,其中还参杂着植物和肉体烧焦的味道,火龙炮吼叫着喷出大团的火球,在撞击到城墙时发出震天的巨响,然后四分五裂的炸开,威力比雷弹强了数倍,千里镜里那扇如山的城门已经凹陷下去,胤禛知道攻破是时间问题,所以他担心的是允禵,真是个不要命的混账!! 千里镜转过来,皇帝试图再次找到那个人的身影,从出发到站在这里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了,他焦急的手心出汗,十人进去再无消息传出来,唯一有的异常是西边角楼的后楚守军不像其他地方那样不断往下投掷火石,也没有严格的排列,胤禛不死心的继续看着,终于他看到火光一闪,倒下去一排黄衣,然后有两个身影凸显出来,交手动作太快又离得远胤禛看不清面目,但他认得那把长刀,正是由绿绮特制的诛邪刀! 胤禛不晓得是这会儿是放心还是更担心了,为了看得更清楚他就下了坡,这样就进入到投石范围内!后面跟着的芙蓉田的禁卫军忙护在左右,等能看到人了已经离护城河很近,千里镜里的允禵正在和一个高大的男人交手,那人裹着长袍,看不清容貌,只露出了散乱的白发,这次胤禛看清了允禵的表情,恨意十足!可从动作上看他显然已经有些不济!胤禛刚起念,就见对方拾了一个破绽,红光一闪抬手就不知把什么戳进了允禵的身体,远处火弹爆炸,亮光让胤禛看到允禵被这一击弯了膝盖,整个人就矮了下去!视线被墙头挡住看不见了,胤禛只见到后面无数枪戟朝那个方向捅了过去,他的手一颤千里镜脱手!秦丰年正替皇帝挡住了石块的袭击就见胤禛拨转马头往后退,一瞥之下侍卫长大惊,他看到一双愤怒和杀意四溢的眼睛,接着就听皇帝冲一旁的士兵大喝:“架云梯!!” 第八十五章:华章 负责攻城的士兵已有了疲态,听到要架云梯他们一起看向呼喝的人,这样的打扮,这样的马,宋国唯有一人!架梯队长是个三十多岁的校尉,他一脸的血和灰,身上的护甲已经残缺不全了,他本来是匍匐在地的,在见到胤禛后下意识的站起了身,“陛下?”队长不确定的问了句。 “架云梯,快!!” 见他和其身后的士兵都像是吓傻似的不动了,皇帝一鞭子抽了上去,队长的脸上吃痛,神志也恢复过来,他忙恭声问,“架多高?” “有多高架多高。” “您过不去的,护城河太阔了,一发射铁爪楚狗就会立即射断或烧了。” “架梯子,其他的不用你管,再不架军法处置!” 五个士兵互相看了看,立即动起了手,仗打了快一年,他们这些人对架梯已经纯熟以极,这种能收缩的梯子最高能有五十丈,两个人在上面加高度,三个人在下面做支撑,随着高度的增加,这驾云梯很快就成了后楚的重点攻击目标,胤禛对秦丰年喝道:“不要让他们打垮了梯子!” “陛下!”秦丰年料到皇帝要做什么了,他急切的想要阻止,“过不去的!!” 胤禛不理会他,但见云梯升到了顶他把面具往下一拉,让马退后,俯身对着马耳轻轻道:“破军,就看你的了。你可是中州的马神,没有你做不到的!” 战马似是听懂了主人的话,打了个响鼻,前蹄开始刨地,胤禛看着不断向云梯射出的火箭深吸一口气,猛地一夹马腹,但见獠马向云梯奔跑而去,梯下众人皆惊,他们看到马踏上了阶梯,因为力道太大,每踏出一步铁木所制的阶梯就崩坏一层,随着高度的增加,不止这些人,远处的人、城墙上的人都看到了一匹俊逸极了的马在云梯上奔跑,从远处看去就像在空中疾驰一般! 最瞩目的是马上那个人,红袍玄甲,形式怪异的面具,宛如旗帜的披风飞扬,绣着金色龙纹的紫色绶带就像翅膀,不论是城上还是城下的人都看的呆怔,这人的目的很明显是想跳过去,可是怎么可能!所有人随着这一人一马离云梯尽头越来越近而心惊肉跳!这个高度失足下去必死,就算摔不死,护城河里的毒和机关必定让其毙命!近了,更近了!到了!伴随着火雨呼哨爆炸声,注意到这一幕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秦丰年和芙蓉田的人都忘记了射箭,架梯的队长抱着柱子停止了往下滑,城头的后楚士兵也停了手,就连那个黑袍人也定定的看过来。 这一刻胤禛是极度平静的,他坚信自己一定能过去,在空中胤禛透过面具看到了黑袍人碧色的眼,看到了一地尸体上的允禵,他用刀支撑着自己,震惊的望着自己,这是永恒也是一瞬。破军的前蹄搭上了城墙的边缘,力度太大一踏之下城头的琅琊石被踩碎,飞渣四溅,马蹄一虚胤禛的心也一沉,蓦然他见到了站起来的允禵,就在马身前!浴血的男人用双手抓住了搭在城墙上的马蹄,大喝一声之后竟然连人带马一起给轮了半圈硬是给甩到了城墙里,破军撞翻了无数士兵,滑出了好几步打了个趔趄这才站住了。允禵本就受了重伤又透支用了内力,一口血喷出来重新跪倒下去,胤禛立即纵马上前援助,同时那黑袍人也向允禵刺去,离得近了胤禛看到他手里的是把像锥子一样的武器,怪异的血红色,对着的正是允禵的头顶,胤禛抬手将袖箭射出去,黑袍人被迫闪开,另一只手向胤禛投出一物,还是一把锥子。胤禛另一只手也抬起,单发的火铳击碎了锥子又打入了黑袍人的身体,惨叫声中胤禛俯身伸出手,“允禵!!” 跪在地的男人脸色煞白,口里溢出了血,在抬头的时候他也伸出了手,胤禛用力一拉,允禵借力上马,上来就揽住了兄长的腰又连着呕出了数口血。当黑袍人再次举着锥子跳起来刺过来,胤禛拨了下马头,右手向后揽住允禵,破军前蹄立起一蹄就踩到了黑袍人的胸口,错身的同时,胤禛毫不犹豫喝了一句,“杀!”允禵举起了诛邪刀,刀光中头颅飞起,胤禛回头看了眼,那是个满脸刺青的老人,头在地,眼未闭,唇还在动,他似乎在说什么,胤禛已经回过了头,手还护着允禵,后者推开他的手俯耳道:“没事,走!”嘈杂声太大,胤禛听不出他的情况如何,精神高度紧张的他现在仍旧是一身戾气,扔了火铳就手从地上拿过一杆插在尸体上的枪便引马往楼梯处而去。 这一切对于守着西城头的后楚兵来讲就是噩梦,一个恶魔骑着魔兽从天而降和那个杀了百余人的男人一起诛杀了大巫!!然后眼睁睁的看到西方城楼的后楚大旗被砍倒了,那么粗的铁木旗杆被一刀劈断了!!城楼下的欢呼声震天响起,他们喊的是:宋国万岁!陛下万岁!!胤禛允禵一路杀过去,城楼上的人几乎被杀尽了,待到了楼梯口却又是潮水一样涌过来的黄色,胤禛勒住了马,允禵搂紧了他的腰,胤禛退后,拍拍破军的头,向后助跑跳上了楼梯旁那两尺宽的扶手,只跑了几步无数兵器就招呼过来了,破军的腿和身上受伤,它吃痛脾性上来了竟就那么往二层跳下去。胤禛攥紧了缰绳,手又一次向后揽住了允禵却立刻被允禵揽了回来,如此高度的一跳,马上二人都被顿的不轻,胤禛才侧头要问,就觉的右眼一热,血腥气在面具里充盈,“允禵!!” 后面的人半晌没说话,胤禛转身看到了已经不怎么能聚焦的眼,允禵对他笑了笑,眼睛忽然也有了神采,他伸手推上面具,胤禛的脸就露了出来,允禵凝视后吻了下去。胤禛震惊于他的举动,然后震天的一声响从不远处传来,接着又是金属撞击的余音,刺痛了耳膜,半晌不能消退。允禵退后,他看了眼声音传来的地方又看向兄长,将他脸上的血擦去了,“城门破了。”胤禛还没从那个吻里清醒过来,允禵看着他,“约定还记得吗?”胤禛的眼珠动了动,他终于回过了神,“记得。” “太久了,我等不及,等打完了后楚你……” 胤禛打断了他要说的话,飞快的应道:“好。”杀声又近,他忍住大恸转过身,纵马向层层宫廷屋檐处奔去。 若干年后在破城大战中幸存下来的后楚士兵总会反复谈论那个疯狂的夜,宋国的火龙炮是妖魔般的存在,不畏死的宋国人更是妖魔,突围进来的十个人只活下了三个,七个人死在了城门口,但他们死的值得,里应外合后城门开了!当然最令这些老兵胆颤的是比所有骑兵都要高出一头的马和两个人,用一杆枪和一柄长刀一路杀进了深宫,那杀气几乎凝成了形,失去了两条腿的老兵喝着酒砸着嘴说:“我看到了修罗,真的,那是修罗,刀子这么一挥,我的腿就没啦,蒋大牛却是被挑在抢上甩了出去,肚烂肠流,弄了我一脸。然后我就看到修罗了。后来没有人敢挡他们了……” 在杀进深宫后真的没有人再来阻拦了,城门倒了的结局也只有一个。后楚禁卫军全涌到前面去挡宋军了,于是这里只是尖叫的躲避的宫人,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宋军杀到这里!到后来也不用允禵指路了,胤禛看到那座用黄金翡翠做成的敦煌宫了,即使在这样灭国时刻它也是灯火通明,发出耀目的金光。留在这里的五百名禁卫军严阵以待,他们见到了胤禛和允禵的第一反应竟然以为是后楚的将领来通风报信的,等离得近了方察觉到异常,这才匆忙开始抵挡。对上枪和刀的是獠马的蹄子和獠牙,不论人和马速度都太快,禁卫军感到风声,抬头就见到马从他们的头顶跃起,一纵就来到了台阶上,再一跃就来到了大门处,禁卫军这才完全反应过来,弩箭袭来的同时从天而降的宋人已经纵马踏碎了精美的宫殿大门冲了进去!攻进城的宋军的第一批火箭已经让前面的宫殿燃烧起来了,不知谁喊了声:完了!!后楚完了!!接着就是惊慌失措的逃窜。 胤禛纵马进入了大殿被金色晃了眼,衣着五颜六色服饰的宫女和内侍们尖叫着乱跑,很快胤禛见到了手拉美女企图钻进密道的后楚皇帝,他加快了马速,口里绽出爆喝:“萧统!!”皇帝吓的一哆嗦,驻足观望,后面的侍卫官员在催促:陛下快走!可允禵怎么会让他们跑,他拿出胤禛给的雷弹振臂扔过去,两声爆炸中响起惨呼,烧焦的肉味儿和硝烟里,被震的头昏眼花的萧统茫然的从一堆压着自己的尸体里钻出来,他刚抬头就见到了大司马,宁铮捂着腹部,坐在地上靠着龙案正凶狠的盯着前方,那里立着血红的人和马,不,是被血染红的人和马。一身是伤的马暴躁的不肯停下,前面坐着的男人控制着马侧头对后面的人说:“就是他?”执刀的男人嗯了声,“你要报仇还不快去。”男人又嗯了声,他并不灵活的跳下来,一步步向宁铮而去,残存的禁卫军还试图去保护他们的大司马,后者让他们闪开,冷笑着盯着靠近过来的男人问道:“赵信?” 允禵对他一笑,宁铮又将挑衅的目光移到马上,“你又是谁?” 胤禛拽断下巴上的绳子,脱下头盔扔了摘下面具,他盯了眼那个将死的老人又看向后楚皇帝,萧统的手还握着一只手,涂着丹蔻的断手,他直呆呆看着那只手仿佛灵魂出窍。 “赵真。” 宫殿太过安静,于是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词,宁铮睁大了眼不可置信,萧统似乎也被这个词震了下,他抬头看过来,因为没有护面挡着,胤禛的脸让所有人看得很清楚,似乎是想配合后楚人的心情如雷的马蹄声传来,胤禛和允禵都向外看去,在冲天火光和渐渐清晰的厮杀声里,红潮涌动,宁铮艰涩的吐出两个字:“红祸。” 允祥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宁铮嘶吼,大司马叫的是:“你怎么可能是他,我不信!”接着就看到允禵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人头落地,他回头看着还骑在马上的兄长,“仇报了。”笑的灿烂的男人这样说,然后就像一张失去了寄托的叶子似地从台阶上滚落下来,皇帝啊的叫出了声,翻身下马跌跌撞撞的过去抱住他。眼前的情景让允祥的心被重拳打了似地,他也跳下马,不去管还缚在马上的萧不破,长久的厮杀让他的腿有些软,踉踉跄跄地冲过去,跪坐在胤禛身边,那么多的血从身下晕开,胸口没有起伏!他抖着手去摸脉。 “还活着!别急,你别急!” 胤禛僵硬的转过头盯着允祥又转移了目光对着门外的天喝道:“迦叶,记住你答应我的事!!你敢放纵青苍摄他的神格,我定让你们西方天消失无存!!”这奇怪的话回荡在宫殿内,殿内之人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雨忽然就下大了,接着是闪电和雷声,胤禛喝完似乎平静下来了,他回头冷峻的看着萧统道:“他活着就让你活,否则你和殷都就是陪葬。” 第八十六章:蟾宫 破城后殷都迎来了历史上最混乱的十日,萧统和后宫妃嫔被囚,后楚上下降的被软禁,抵抗的全部被诛杀,中州第一的繁华之地血流成河,人人惶恐不安。等相对安稳下来宋人们又有了新的忙碌,宋帝打开了殷都十二座装满珠宝绫罗的珍宝馆,由徐国公赵列亲自主持按功行赏,南伐的宋人从三品以上的将到普通的兵士即时都得到了该得的赏赐,当出现争夺哄抢等违纪行为时,罚也是很重的,犒赏的第一日徐国公就斩了哄抢财物杀人的五十三人,第二日杀了二十一人,第三日五人,第四日开始再无违纪之事。如此重赏重罚的结果让宋军的纪律更为严明,可落在后楚和其他国家眼里,他们就是为利杀人的暴徒,红祸之名更加深入人心。 忙了二十几日的允祥终于将一切导入正轨,他只是短暂的松了口气,只要想到在流霞殿的那人心就再次紧了起来,允禵从破城那日昏死过去就再没醒来,他的四哥除了处理政务,得空就会去陪,宋国军医、后楚太医和当地的名医进进出出,用了不知多少药都不能好,大巫的血锥太毒辣,里面参杂了巫术和咒语,若不是有马邑皇族秘法克制,溃烂定会导致死亡。允祥不是善人,他的柔软从来都只给那么几个人,允禵绝不在其中,可现在他竟然会那么难过,两世的对手也是两世的亲人,他那么强那么傲气,要死也该是战死沙场,不该这样缠绵在病榻之上。想到这里允祥惘然的叹了口气,他放下笔,推开纸,自己都这样,四哥呢? 胤禛从流霞殿出来的时候阳光让他晕了一下,林少白从后面扶住,“陛下,您回蟾宫休息一下吧。” “朕得去问一下追杀脱逃的那几路人的情况。” “陛下,这些事有国公和张将军他们呢,您一定得去休息了,太医说了您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您要是不去……”林少白红着眼睛咬牙道:“末将就算是冒犯也要驾着您回去休息。” 林少白是个温和的侍卫,从来都是听从安排的,胤禛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又想起昨日允祥对自己也是大发雷霆的模样,皇帝叹了口气,“知道了。那就回蟾宫吧。明日可不能再不让朕处理政务了。” 林少白一听大喜,暗道只要你肯回去,就不让你再出来了!要是再累的晕倒,就算国公和秦将军不怪罪我也要自杀谢罪了! 蟾宫是萧统的五个寝宫之一,也是贵妃付嫣然的住处,因为离流霞殿近他才选择了这个地方,付嫣然死在了破城之日,这打击似乎被灭国还让萧统痛苦,他握着那只开始腐烂的断手始终不放,被炸死的付嫣然脸上却是没有受到伤害,胤禛见过,很美,再美也是个祭品,甚至在很久远以后还会被形容成是毁国祸水,这女人为什么愿意入局,胤禛不想深究,总逃不过一个情字。爱情、友情、亲情,总之这个情是万分可怕的,萧统毁了国,允禵陷于生死之间,允祥失了本心,自己则流落在玄黄境进退两难。 胤禛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头一沾枕头就昏昏然然睡了过去,他在梦里梦到了闻尚,不是为帝的他,是神将时的他,高洁清雅,法力超群,即使被构陷入了冤狱也不能动摇他的意志,天帝睦添为了惩罚他竟将其缚在子虚洞口接受恶息对神识的攻击。他们成为知交就来源于子虚上那些年的交谈,在幻渊最强者看来闻尚心灵和法力的强大是可以让万千生灵折服的,同样也让他折服,让他愿意舍弃宗主纽章去跟随。当反叛大旗迎风飘扬,和闻尚同样容貌的洛姬对他示了爱,这个美丽温柔的女仙被睦添折磨过,闻尚一直用法术亲妹吊着命,那时的心情怜惜更多,于是北鸩接受了她,开始用上清之气调息她极近分崩离析的内息。 百年大战后闻尚诛睦添继位,他拥有了无极宫和天授威压,北鸩得到的是九重天第一神将之名,荣辱与共的两个大神的情谊也到了转折点。权力荣耀之下他们的争执愈来愈多,闻尚的性情越来越乖戾,洛姬也变的完全不像当初的她。周遭的变化是明显的,可北鸩要去镇守边界,要去剿灭先帝残部还要管理刑狱,忙碌无比的他哪里能去往深里分析? 为求美貌和永生,洛姬暗中一直在习邪神之法,待北鸩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上清之气不能压制又被反噬,当他被魔神特制的绳索制住,放弃吸收自己能量的洛姬尖锐大笑说:“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跟你双修,是你的能力,可惜啊,这上清之气已经不能为我所用!不能用留着你还干什么,你死了哥哥也就安心了!”盛怒之下司刑挣脱了绳索,神识全开,威压冲击下洛姬被震到北方皇极图外,蠢蠢欲动的魔神们立即去吞噬,虽被救回来了但洛姬已经命悬一线,等到了无极宫她只给闻尚留下了天示就陨落了。 然后就是更不堪回首的往事,过去了那么久,他不叫北鸩叫胤禛了,从五重天到两次入世,最终的结果也即将到来,胤禛在飘忽的梦里最后见到的是绿绮,精于测算的女仙将死之际的欲说还休和同情之色只说明了一件事,然后胤禛就醒了过来,带着酸楚疲惫和无尽的哀伤,幽幽的香烟缭绕,他坐在榻上呆了好久,问过侍卫才知竟然是第二日的夜里。 南方的春几乎和西京的夏一样热,浑身不适的皇帝来到了浴池,作为最被萧统宠爱的妃子,蟾宫的一切都极其奢华,浴室自然也同样的富丽堂皇,胤禛每次来这里都有违和感,能收走的荒诞物品都已经收了,可通透的水晶顶和四周的铜镜装饰还是很怪异。本就喜欢独处的皇帝自然是不会让后楚的内侍宫女来伺候,他熄了灯火坐在水中玉石雕成的榻上,这高度正好能让头和胸口露出来,温泉水里的彩色小鱼慌乱散开了一阵后又聚集过来,胤禛看着水晶顶外的星空,浩瀚璀璨的银河就在上方,看得久了会有眩晕感。他闭上了眼睛想着方才的梦,又想着允禵的现况,迦叶只是答应不杀,于是允禵是没有死却比死更痛苦。怎么解决才好?或者再用一次秘术召唤东华相助? 这时忽然从门外传来轻微的说话声,声音太小因为是夜深人静时分这才让胤禛听到了,他就手点燃了旁边的灯,琉璃罩里手臂粗的火烛燃了,同时那扇镶金缀银的紫檀门被撞开了。声音之大让皇帝吓了一跳! “四哥!!” “允祥?你怎么……”胤禛听他语气急促,第一个反应就是允禵出事了!他立即站起来淌着水过来急问道:“他怎么了?!” 允祥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的情景,胤禛赤裸的站在烛光映照的水里,身上披着由水晶折射散下的星辉,他的身上滴落着水,潮湿的黑发凌乱的铺了满背,灯火在后,铜镜里隐隐绰绰的都是他各种角度的身形,有些瘦,很匀称。灯火更亮了些,允祥能看的更清楚了。察觉对方的表情有异,胤禛这才想起自己这样子有多不雅,他急急上岸,拿过搭在木桶上的棉布也没擦裹着腰就出来了,边往衣架处走边问:“可是允禵怎么了?” “十四弟没事,是我想找您,寝宫未见,事情急就来这里了……我在外面通禀了好几声,您没回应,我以为……” “哦,我忘了那扇门挡音……什么事这么急?” “萧不破在狱中自杀了。” “嗯?不是让人看紧了吗,怎么还……” “一时没看住。还有就是魏国终于乱了。” “谁来的信?” “二哥。他已经以保护的名义进驻即墨了,拓跋虎牙重伤,死是迟早的事。” “拓跋澜阙该继位了。” “是的,那么拓跋月明呢?” 胤禛斜看了允祥一眼,望过来的眼神里有让他心惊的东西,皇帝避开了目光伸臂去拿外衣,“一国无二主,事得做的没有破绽。” “知道了。四哥……” “嗯?” 胤禛刚取下衣服只觉身后有风,接着便被揽住了腰,他没有动允祥也没有动,后者把额头抵在皇帝赤裸的肩上,寂静里烛火摇摇,胤禛的手压住了允祥的手,“怎么了?” “你……是不是怨我没有及时攻进城?” “没有,怎么这么想?” “他成了那样我有责任。” “和你没有关系,要说责任我要担的更多些。”胤禛转过了身抬头看他,星星落在允祥的眼里,那么亮,一直没变的就是这双眼了,六曜……他忍不住去凝视着这张脸,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允祥是不该存在的,玄黄境该有的是赵列,他很快就会恢复成该有的样子,然后以吉善的身份回到天界去做那场大事,天地间最终只有自己记得此时的他,而他在欲境的历史里只剩下一个名字,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爱新觉罗允祥是怎么样的。胤禛的心又痛又怅惘亦是无可奈何,他垂下头柔声道:“不要多想什么,这件事你无需自责,要相信允禵终会好起来的。走吧,已经很晚了,出云派来的大夫明日也该来了。” 允祥抱紧了他,胤禛感到他的手从后颈沿着脊柱往下,抚摸过的地方如着了火,战争疲惫,政务劳力,照顾允禵费心,胤禛没有一点时间去想情爱的事,哪怕后楚宫内美人无数。允祥的唇贴着脸颊,往下滑到了耳垂,手探进了棉布,和水珠一起往那隐秘的地方而去 ,“允祥!!”胤禛推开他,带着棉布散开落在地上,对方清明的眼神变的幽深了,“为什么。因为允禵吗?” 胤禛平静了下道:“不是。是这个时候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是因为三年之约还是因为允禵?”胤禛沉默,允祥激动的追问:“为什么要三年?你是不是在筹划什么?一切都不对,别否认!我知道有哪里不对了!你一定瞒着我在做什么!从一开始就很怪,你怎么就来了这里,怎么就能解了大巫的诅咒放允禵出来,迦叶是谁,青苍是谁,神格是什么,崔惜妍为何死的那么惨烈,秋影殿……” 胤禛上前拉他入怀,吻着咄咄逼人的嘴,推着他向后,允祥被池边的木桶绊了一下,两个人跌入池中。 第八十七章:蛊惑 温热的水里什么都看不清,允祥毫无防备的落水,他被呛住了,等被胤禛扶着站起来咳嗽不断。“怎么样?”允祥被呛的好不难受,一时说不出话来,等平复了些这才开了口:“没事。”去看胤禛却见他盯着自己,迷茫又被蛊惑住的表情,允祥的心猛的跳快了,微弱的光影,引诱的气氛,铜镜中的两个人靠近了,赤身披发的男人伸出手抹去了另一人脸上的水又轻轻的拽着衣襟拉他过来,要问的话被遗忘了。他们贴在一起后,胤禛压下允祥的头去吻因为咳嗽有了泪光的眼,然后是微启的饱满的唇,吻由浅入深,单衣下的躯体是烫的,亵裤下的欲望很明显。 胤禛推着允祥靠着池壁,探手进去替他纾解又让他转身,“四哥!”允祥抗争,一看到胤禛的表情他就不再挣扎,展臂搭着池子让自己放松,之后任凭对方的动作,最痛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 “看着我。” 胤禛进入后这样说,允祥依言睁了眼,回头就见到了魂牵梦萦的那张脸,现在是动情的、充满诱惑的,就连呼吸都让他感到心跳。允祥撑着池子任背后那人动作,就像报复似的他的动作用力毫不怜惜,允祥忍着,慢慢的对方又变的温柔起来,最后在相同节奏下他们一起达到了顶峰。痛并快乐的感觉,珍惜又渴望永远拥有的心让允祥脑中疼痛,他并不知道这是封印松动的表现,许多古怪的景象飞快的闪现,快到令他心慌眩晕,允祥不得不闭上眼保持心跳平稳。胤禛以为他累了痛了,暗悔冲动下带着怨怼的行事,可这时该说什么?胤禛踟蹰了一会儿选择问了句还疼吗?好一会儿了允祥似乎还是很不舒服的模样,胤禛开始紧张,他安慰的摩挲着他的背又压住了攥成拳的手,“我……抱歉。让你疼成这样。”胤禛凑过去轻轻吻了下抿紧的嘴,还有垂下的睫毛,“先上去,让我看看是不是伤的厉害?”说着他去搀允祥的手臂,手腕却蓦地被反握住了,珠子硌着骨头痛的很,这让胤禛吃了一惊,烛光里允祥表情怪异,细去看那双眼里有什么在闪,是字吗?不,是八卦图纹!胤禛大惊,一颗心猛跳,“你怎么了!” 允祥异状的表情消失了,他有些恍惚,眼里的那些图纹也没有了,“啊,怎么了,四哥?你在怕什么?” “我没怕……是担心你。”还好,他还是自己的十三郎!一刹那胤禛以为允祥要变成六曜了! “担心我什么。”允祥亲了下胤禛的额头,手搂住了腰拉近贴近,胤禛很容易的感到了对方的勃起,诧异着他推了下,“会伤到,不能再一次了。” 允祥凑近,唇贴着胤禛的耳朵,低声的带着蛊惑道:“是我想要你了。” “你……” 允祥边吻着胤禛,双手并握住两人的器官,摩擦之下,它们渐渐就变的一样坚硬,允祥托起胤禛让他坐在了池边地毯上,皇帝的腿还垂在水里,下体被含住了,他轻呼出声,手撑在后面,仰着头享受着被口腔包裹的感觉,余光看到镜子里映出的模糊影像,情欲更加强烈,只觉得不够,腰开始前后的动,就快到的时候允祥又松了口,他湿漉漉的从水里出来,居高而下看着撑不住倒在毯子上的人,这样子太过有侵略性,胤禛忍着没有达到的不适正准备站起来又被打横抱了起来。 享乐至上的蟾宫自然有比浴池更适合欢爱的地方,允祥把胤禛放在小憩用的榻上,柔软的锦缎,合适的靠枕,兽首吐出清雅的熏香,隔断上放着五颜六色的水晶瓶,在微光下组成美丽的光晕,允祥低头深深浅浅吻着,方才出现的幻像还残留在脑海里,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就起了不满足和暴躁的情绪。在幻像里胤禛不是大清也不是中州的人,他一身白衣站在墨黑艳红的尸骸之上,眉目清晰,神态从容,干净的和周遭格格不入,“六曜,北方皇极图是四方台最重要的一环,你既然受命就要做好。”再然后忽然就变成了他狼狈的被闪电似的金光捆住,周围是奇形怪状的异兽,他急躁喊道:“洛姬!快放开我!”转过来的脸上全是焦虑,“六曜,六曜,你怎么样了!洛姬,你敢杀神将,疯了吗!”他的上身是赤裸的,红叶,金色的绳,黑发和苍白的皮肤形成了那么艳丽景象,可六曜是谁!? “你怎么了?!”允祥被推开,他清醒过来,看到的胤禛担忧的表情,流血的唇,他定定的看了会儿继续俯首亲吻啃咬,胤禛愈发觉得允祥不对便开始挣扎,华美的丝缎很快成了束缚的工具,手腕被绑在探出的兽首之上,胤禛的上身半悬着,他努力不让对方将自己的腿打开,“放开我,你怎么了!”胤禛挣扎的太厉害允祥住了手,他疑惑的看着着恼的兄长,无措道:“我不想这样……”那些幻象又出现了,允祥脸色苍白放开了胤禛,痛苦的呻吟,“四哥……六曜是谁?” 急躁从胤禛的脸上退下去换做了震惊,他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坐了起来,“祥?你是允祥吗?”他控制不了的颤了声音,允祥放下手迷离的看过去,胤禛半撑着身体,黑发垂榻,这样子就和幻境中的人一样!他的眼里又有八卦图样出现,“我不是允祥是谁?!你到底知道什么?!说啊!”在暴躁的情绪里允祥反复说的只有这一句话,胤禛心乱到都忘了反抗,直到他再次用口舌带来了快感,高朝中他抓紧了允祥的头发,全身绷紧连呼吸都屏住了,胤禛喘息着,看着允祥的手指就着体液在做扩展,亟不可待的进到了身体里,随着反复研磨和抽插,胤禛被强迫着翻过身趴在榻上,后面的动作越发野蛮,撞击到他无法去纾解,身体一下下往前,撞翻了榻前的槅子,美丽的瓶子到了,有的跌落在毯子上,有的碎了流出粉色的液体,同时撞开的柜子里还能看到造型奇怪的东西,胤禛不喜女色也知道那些是什么,他尽量撑住猛烈的动作,在酝酿着高朝的时允祥退出来,他还没来及的及回头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塞了进来,冰凉的东西在体内膨胀起来,充盈感让他叫出了声,“啊?!你做什么!” 允祥重新贴上来,他强硬的转过胤禛的脸,眼里的欲望和邪性让人心惊,完全不像平日的他!“别怕,不会伤了你的。春虫的卵。贵族都在用,很好用,真的。”说着他松开手让自己的凶器进去,胤禛扭身压住对方的手,“允祥,你疯了吗!!”允祥反剪住抵抗的胳膊蛊惑又温柔的说,“不会痛的,会很舒服。胤禛,试试看啊。”胤禛还想说什么但已经晚了,在前所未有的扩展里他真的没觉得痛,粗糙又柔软的物体分泌出的汁液是最好的滋润物,它被顶到了最里面,窒息让它更多的分泌,然后死亡化作了液体成了最好的春药。似乎所有的敏感都集中到了那不断被撞击的地方,再也没有比这样更刺激美妙的感觉了,胤禛不自觉的大声呻吟起来,他很想吻那个人就想转过来但是允祥压制的太紧,他动不了。 胤禛没有吻到允祥但是却被这人在肩胛骨那里狠狠的吮咬着,他顾不得痛用力撑起身去让自己释放,直到最绚烂的一刻到来胤禛再也撑不住软在榻上,失去了支撑他被顶的再次往前,允祥搂起他继续,持续的时间太长,他们的动作也变了几次,当允祥发泄出来后两个人都是一身的汗和黏腻,交接处更是不堪。允祥撑在胤禛的上方,汗滴落在榻上,他的眼睛黑而湿润,没有变过的只有这眼睛……胤禛看的恍惚,允祥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又去吻唇,温柔又怜惜。 在这场尽兴又疯狂的欢爱后他们下了浴池清洗,水让卵的魔力逐渐消失,疼痛来到,胤禛忍着。允祥在清理,可到后半程就成了挑逗,胤禛呵斥,怎耐对方毫不所动,当勃起的器官被爱抚,他情不自禁的再次挺起了腰,白玉的榻上胤禛迷蒙的看着上方的星河,在九重天他是从上往下看的,这些星子不过是最普通的宇宙顽石,谁能想在凡间的仰望却有了这般的精彩,刚发现了精彩却不得不离去,和他这世终于能交心相爱却知道了残酷的现实,悲怆之情涌上心头,他拽着允祥的头发迫使他抬头,后者还在吃惊就被吻住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出声问道:“你爱我吗?” “爱。” “不管你我是谁?” “是。” “不管身处何境?” “是。” “若生死轮回,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我一定会认出你,然后重新爱上你,也会让你爱上我。” 胤禛紧紧的盯着那双重新变的明亮温和的眸子,放缓了神色,笑容浮现,“再做一次吧。”他舔了对方下带着水珠的眉骨,用最蛊惑的方式说。 第八十八章:东华 胤禛从蟾宫寝殿醒来的时候又是个晚上,后楚的君王很会享受,用的香十分清雅,连胤禛都不得不去喜欢。他放松的欢躺在这丝滑柔软的榻,盯着变化的烟感受着放纵带来的痛楚。宁静没有保持多久,胤禛太渴了,他唤了声:“林少白。”侍卫就像是早有准备,他很快跪着拉开门,托着茶奁进来。胤禛喝了水缓过来了些,他的声音嘶哑的厉害,身上到处不得劲心里不免有些烦躁,皇帝想了想问了个模棱的问题,“今日都还正常?” 林少白伺候他日子久了自然知道主上想知道什么,昨夜和今早的事都太大,在赵真没有开口问前他都有些不敢说。迟疑了一下侍卫决定先报喜。“陛下,英国公醒了。” 胤禛震惊,“什么时候的事!!啊,对了,可是出云派的大夫治好的?!” “不是,就在昨晚陛下就寝后不久,国公自己转醒的,本要通报,可国公说不必打扰陛下了,让第二日您醒来再通传。”胤禛听到这样的答复怔了怔,呆了半会儿才回过神似地问,“赵列是不是过去了?” “……” 见林少白低头不语,胤禛惊了下,“怎么了?!” “徐国公……今日一早兰芷来了人。说是陶王妃不好了,徐国公见陛下睡得沉没惊扰就离去了。” 胤禛的心一咯噔,林少白见他变了脸色立即补充道:“来人说陶王妃病的很重,要不是听到战争结束的消息就不打算说的,说是入殓的东西都准备了,后来听说打完了也胜了,王妃吊着一口气就想见国公一眼,兰郡主也重病,情形很不妙……说也就是这两日的事……” “知道了。”胤禛长出了一口气,疲惫不堪的侧过了头,气氛凝重,林少白不知自己是该继续留着还是离开,这时皇帝又开了口,“赵列走时留话了吗?”林少白的脸红了,他不敢看皇帝,胤禛不耐道:“怎么了!” “……本来走了又折回来了,他……”林少白抬眼就见到了皇帝表情,他不知怎么就说了出来,“国公说让陛下一定要等他,又剪了陛下的头发还……”亲了。这话他再胆大也说不出口的,不过看皇帝的神色侍卫想他一定是明白的。 这次是尴尬的沉默,林少白开始怀疑自己多嘴了,等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才敢抬头,他怎么敢让皇帝自己更衣?立即手忙脚乱的帮忙,帮忙的结果是继续面红耳热,太多痕迹了,就连耳垂都发紫了,这怎么掩的住?不过皇帝似乎完全不在乎,他正在关注缺失的头发——并不妨碍束发,胤禛盯着镜中面目依稀的宋王面无表情,走了两步他不得不停下来,痛的后背都出了汗,看了眼林少白,后者机敏的低头退下:“陛下,臣去准备步辇。” 允祥的离去如巨石压着胤禛的心,隐隐的他有这样的感觉:开始了。西方天开始动作了。可今日不是顾虑这个的时候!步辇在流霞殿门前落下,胤禛看着跪了一地的后楚宫人,芙蓉田的人更多。皇帝伸出手,林少白搀着他起身,宫灯下匍匐在地的宫女内侍个个都在颤抖,胤禛抬步进去,越往寝宫他的心跳越厉害,难言的感觉浮现,这感觉如此熟悉。幻渊的感觉? 榻上玄衣的男人靠卧着,似乎在闭目养神,从胤禛这个角度看去允禵瘦了很多,脸色苍白的不正常,胤禛没有让任何人跟随,他走的很艰难,待走到榻前便将自己这世的兄弟看得更清楚,这一瘦鼻子更高了,脸颊凹陷,下颌脸颊都是胡子的青茬。 过往在脑海里回放,他爱自己,可自己能给他什么,只有灾难!胤禛从没有这般憎恨自己。在幻渊的时候他为了自己成了半魔,落了半身的可怖伤痕,仙不仙魔不魔。五重天桃花林拒绝了示爱让他绝望而去。在欲境又是交恶彼此伤害一生!现在的自己什么都明白,可又敢又能给他什么承诺呢!吝啬又贪婪,不拒绝不接受,最无耻的人不是自己么。胤禛的视线模糊,情不自禁抚上散下来的头发,探身低头吻了吻,“小南,对不起,我……不值得你如此相待,忘了我重新开始吧。” 皇帝的手腕被握住了,允禵睁开眼盯着他看,这么冷而无情的眼神,完全不同的气场,胤禛一惊之下猛的挣开手腕,退了一步,对视片刻后,允禵的眼神终于在对视里柔和下来,他轻声道:“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的。”胤禛愕然,允禵继续道:“赤雀南杀不会再爱其他人,你在他心里藏着,谁还能入得了他的眼?” 胤禛慢慢道:“东华?” “允禵”站了起来,他走到胤禛身边,冰冷的脸上浮现一线浅笑来,“好久不见了,师兄。” “是好久不见了。”胤禛从震惊中缓过来,“你收到了信息?” “收到了,虽然很微弱。上清之气除了你或小南我想不出还有谁有。” “主神来了,突破时中断修行功法倒退。东华,你不恨我们了?” “恨与不恨他都是宗主,为了幻渊为了我自己他也得活着。而你……师兄,虽然你已经不属于幻渊,但你我总有六百年的同门之情,还清了我才能走的没有羁绊。” 胤禛知她的性子,也不矫情直奔主题道:“小南的伤势如何?” “肉身伤的太重,灵魂遭遇三次重创已经载不住神识了,我暂且封印了他。玄黄界灵气不足无法支持救治,必须立即回幻渊,哦,这个肉身还留着吗?”见胤禛踟蹰,东华冷声道:“你入世太久竟也感情用事了?”胤禛依旧不语,东华想了想突然惊讶道:“你爱上他了?!就像你爱那个赵列?” “他不是赵列。”胤禛绕过了他不想回答的话题。 “那是谁,是爱新觉罗允祥,是吉善?”东华伸出了手摸着心口道,“那他是允禵还是赤雀南杀?” “赵列不是允祥也不是吉善,他是六曜。” 东华难得显出惊讶神色,自语道:“是他。”六曜曾在九重天地位显赫,无极宫之变中他被北鸩私自放走后就一直失踪,随着闻尚诛尽了九重天的金仙大神又刻意消除旧臣的影响,六曜和北鸩一样逐渐被后人遗忘了。东华一心修行,眼里所见只有强者,六曜便是她印象颇深的一位,毕竟能让东华仙子在比斗中施展出全部能力才险胜的九重天正神并不多,如今得知赵列是六曜她岂能不惊诧。东华的本尊乃东极之地的万年冰玉,天性里有吸收复制神识习之的能力,纵然六曜封了大部分神识也能感应到。思及彼时在五重天与吉善见过一面的情状,难怪有莫名的熟悉感,原来真的是斗过法的故人! 待胤禛简单叙述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东华似乎并不为所动,她天性冷漠,入幻渊后所习又是寒魄之术性格变的更为无情。东华一心修行追求圣神大道,除了不断挑战天界高手超越自我外从未有旁骛,即使六百年相处,东华也就是待北鸩和赤雀南杀稍有不同。这次能来相助确如她所言是迫不得已,赤雀南杀是幻渊宗主,若他身陨便不得离开,即使神识法术已达顶点能够升位也得觅得下任宗主方能离去。不过幻渊之人都有一特点,哪怕是冷情如东华亦不能避免。 东华见胤禛神色凝重蹙眉看着窗外,便道:“好一场联手大局,只是他们幻渊当成什么了!踏脚石?!你和六曜也算是交情不浅都能被蒙蔽利用,师弟和他们交恶太深,那些许诺岂能信!神格被提取出来他就真的成魔了!这干渣滓欺人太甚,我定要让他们的作为付出代价!” “他们的确要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胤禛依旧面色凝重:“天命大道让闻尚取代睦添为帝,也让他因权势变成暴君,闻尚也必会因命定之子而亡,我却不希望这个时间再因变数延长,那样对任何一方都没有好处。只要小南恢复,他们就只能让他与六曜合作。现在你我要做的是种下善缘,就从这一境开始。” “好一个天命大道!可是师兄,你以为善缘有那么好种的吗?再者师弟和六曜哪个又能舍下你!师尊一早就说你是活子,果然被他料中,但不知道师尊有无预见到你们的情障纠缠至此?” “所以净土会设法封了六曜和我的障,而小南……本在地府就该喝了秘药遗忘旧事,纵然他神识强大将来能想起来,也能有时日去转圜,可惜阴差阳错没能够,如今封印小南的事就只能拜托你了,再请你将我的功德给他,如此便更易将来促成与六曜的缘法。” 东华听罢盯着胤禛,她的心境早超出当年许多,现下更胜眼前这人,饶是如此她也感到了悲意,沉默半晌后才道:“回幻渊吧,师兄,我现在是代理宗主,有这个权力,哪怕从头再修行也好过……” “我已经没有资格回去了。东华,你快带他离开,我这里不用再多费心。” “不用费心?呵,即使我没有测算能力也能预见你的结局!你始终不愿回来不就是因为怕闻尚对幻渊不利么,大不了就是一战,怕什么!” “这是我的因果,不该连累你们,何况一开战子虚恶息趁机涌出,毁的可不止天界。” 东华冰冷的声音疑惑道:“师兄,我不明白你也不明白小南。当初你怎么就能抛下幻渊,义无反顾的和闻尚走,小南那么恨你,恨的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囚引雷山,结果你在山里九十九年,他就在莽原等了九十九年。你被陷害,他来不及施救大怒之下杀了墨惕,几乎拆了整个五重天。你入世,他太强不得跟随,就自斩了神识跟着去了,闻尚察觉到就给他印了劫咒,弄得你们在人间反目成仇。你们都那么强大,本可以让众神万仙叩拜敬慕,但你因为六曜落得这般窘迫境地,小南爱了一场换来的是几乎身陨,你们居然还一点悔意都没有。鸩鸟历劫化形最痛苦,赤雀抵御魔性亦是艰辛,苦修这么多年,一切到底所谓何来!” 东华不解又愤怒,胤禛凝视着面若冰霜的‘赵信’,他走近了,勾住对方的脖子向下压,怜惜的吻着‘赵信’抿紧的嘴唇,举手又轻抚着那张表情冰冷的脸,右腕上碧色的珠子闪闪发光,他哑声道:“请帮我取下它……东华,这次走了后就不要再与我有任何联系了。” 第八十九章:闻尚 灭楚的凯旋之师行走在回京的归程上,西京的疯狂庆祝已经在接到快报后开始了,皇帝和诸将不仅成了宋的最大骄傲更成了中州的神话。在沿路极致的欢闹里神话制造者病倒了,胤禛是在收到拓跋月明继位的消息后突发了重疾,队伍滞留在江都的羽化,只是三日皇帝就已经不能起身了,军医署乱作一团,同行的将领和士兵们都焦急万分。胤禛知道那个时候快到了,他口授了几名重臣后事又详细写了遗嘱,待到了第五日,胤禛被病痛折磨的难受,可还坚持在看徐州的密报,坐在一旁的‘赵信’一把拿走了信。胤禛抬眼看他,后者咳嗽一声尴尬道:“都现在了,有必要吗?没有你他们也能处理好。他们不行还有我啊。” “闲下来会更难受。给我。” “师兄啊……” “你叫谁师兄?” “咳咳,嗯,那我该称您什么?北鸩大人?司刑大人?还是……陛下?” 胤禛抿嘴不说话,他的脸色煞白,嘴唇泛紫,眉宇间已经有了死气。 东华带着赤雀南杀的神识离开了,留在赵信肉身里的是她放在冰火境采集寒魄的一个灵宠,这异兽本尊乃从从,原来的寄主也是个征战沙场的将领,胤禛不满的地方是和允禵比他都太善了些。 “随你怎么叫吧。你再把我给你写东西好好看看。” ‘赵信’盘腿坐在行辕榻前的地毯上苦恼道:“这样的性子我学不来。” “多看看就会了,一定要记住,能坦言的只有你的祖母杨明慧,为了……” “我知道为了宋国她也会帮我的。只是,嗯,您哪,大荒境高手如云,啧,唉,就不能换个地方?我原来待的冰火境就挺好的。” 胤禛已经非常难受,不需要军医告知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挺不过去了,但此刻他还是笑了,“不是高手如云,是魔兽邪神堕仙成行。” “你这么去很快就会陨落的,不死也是受折磨。”‘赵信’急了,他凑近了道:“还是回幻渊吧。” “你难道不知我是被逐出幻渊的?” “呃……唉,我真不明白你们啊。”从从苦恼惆怅担忧的长叹了口气,叹息未绝他突然又回头去看门外,行辕的空气有了奇怪的波动。“好强的灵力,五芒星结界!”‘赵信’像动物一样嗅着,他的眼睛白光闪过,暴起做好了进攻之态道:“呵,西方天的臭和尚!” 胤禛压桩赵信’的手,沉声道:“你不要管。”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对手。”迦叶的灵像烟一样聚拢很快成了实体。 “谁说的!咱们试试?!” “若是东华亲来我定会自觉认输。你?嘿。”见对方还要开口,迦叶直接用咒封住了暴动的异兽,总是慈悲的眼旋即转到了胤禛身上。 “我们走罢。” “你早了。”胤禛拢了拢衣襟。 “不早……就算是早了,也是为了以防万一。闻尚已经查到西方界了。” “是吗?” “佛主用了心血精魄布法阵封印了赵列的情以及和你相关的主要记忆,所以他折回兰汀去给妻女守丧了,你不用等他了。”尊者平淡的说。 “就这么怕他再见我一面?” “你就这么想再见他一面?有必要么。”迦叶轻笑一声道:“如你希望,他已经是真正的赵列,是否可以安心的走了?” 胤禛不再言语,迦叶还是慈悲的模样,甩手扔出腕上佛珠,皇帝的灵魂即刻被法器拘了出来,又恢复到天界正神的样貌打扮,结界里的‘赵信’不再试图突破出来,似是看呆了,就连迦叶也收了笑,肃容站立单手执法礼,显出恭敬之意。胤禛看了眼待了九年的皮囊又去看‘赵信’,“不要再犯杀戮恶因,不为宗主也为自己多积功德吧。走吧。” 从从不敢唤他师兄,只跪下叩首相送,等他再抬头结界已经解除,行辕中除了一具尸体再无他人。那尸体平静的躺在榻上,宛若熟睡,枕边放着一串碧珠,案几上是早就拟好的遗诏。‘赵信’怔忪良久沉沉叹了口气,他过去蘸了凉掉的茶水涂在脸上又换上悲戚的表情扯开嗓子哭喊道:“皇帝薨了。” 宇宙中,墨色的陨石如雨,胤禛静默的立在迦叶布出的结界中看着不远处幽深的黑洞还有更远处的星河,护罩保护下他一点也不受干扰,就连头发也没有被罡风激起一分。以这样的速度行走了这么远,即使法力在身也不能够看得到玄黄境了,胤禛却始终没有回头,一路上尊者未曾开口,他也不说话,等不断飞行到了西方界和南方界的交汇地时,胤禛才开口道:“都到这里了,还不打算说实话?” 两大宇宙的交汇处乱流和黑洞愈发的多,迦叶小意的将光罩停在相对安全的一颗恒星之上,这才转身看着胤禛道,“你看出来了?” “离开玄黄你走的就不是去大荒境的路。” “嗯?” “大荒境我去过不止一次。” “你说的没错,从一开始我就,呵,西方界和魔神就没有准备践约。我们要去十方境,那是个修真者密集的界。”迦叶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寂寥,慈悲虽然还在,胤禛却看出了舍弃的味道,“那里有叛逃出九重天的两位正神,还有在他们带领下崛起的地仙和各路修真者,你,原九重天司刑,作为反叛天界的最具影响力的正神将联合净土一起去那里培植抗击天帝的势力。本来是步好棋,怎奈这个消息被泄露出去了,所以……”迦叶又笑了笑,“天帝亲来剿灭。” 胤禛神色不变的点头道:“为了成功牺牲真不小,迦叶,被佛主舍弃的感觉可好?” “司刑,知道却无力反抗的感觉又如何?” 两人没有开口,迦叶也没有前行,他们静默的看着光罩外的宇宙洪荒,等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等待并没有太久两界交汇处的乱地就有了轻微的波动,开始是小星子的崩坏,接着是大星被神识激荡的改了方位,球状光罩随波动荡,一佛一仙同时感到了九重天的大威压,这对于胤禛是再熟悉不过的感觉,直到最近的那段星河分崩离析他看到了闻尚。天帝闻尚仍是为剑仙时的模样,负手踏剑,衣袂飘飘,若不是额上的天帝印记,身后的如云的天兵天将,那他就是普通的剑仙。 “呦,好久不见了,北鸩。”闻尚凌空而至,脸上带着煞气,胤禛即使只是低阶仙也能感到对方神识里的恶,一时间他恍惚,这是闻尚还是被他们用尽方法取代的天帝睦添?果然没有一丝区别!闻尚目不转睛的看着胤禛,胤禛也看着他,“是好久不见了。没想到再见会是如此大的阵仗,我可真是荣幸。” “对手是你,怎能不用心?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啊!”说罢天帝伸手进光罩,一把攥着胤禛的衣襟把他揪了出来,迦叶去挡哪里能挡的住,被一掌扇到一边,闻尚对后面的天将道:“杀了他。” 那边在搏杀,这边胤禛任闻尚束缚着倒在巨剑上向东方而去,他回头看了眼,迦叶陷于刀光剑影间,似是感到了自己的目光,尊者朝这里笑了下,这是他们仙途上的最后一面,很快一个将灰飞烟灭,一个将不得超生。 没有法术护佑胤禛很是难堪狼狈,速度太快他被罡风伤了神识,等剑停下来才缓了过来,这时他闻到了雷霄的气味,抬头果然见到了那座塔状高山。 “我一直不愿去想会是你。”闻尚凝望着远处的山,山的周围是寸草不生的莽原,是龟裂的地面火红的岩石,不时有紫色的雷电盘绕击打着山顶。“你以前对我惟命是从,后来就变了,变的那么讨厌,就和那些蝼蚁一样的讨厌。洛姬因你而陨我忍了,你跟赤雀南杀不清不楚我也忍了,你放了六曜那么大的罪我也没想过要杀你。墨惕折腾你,我知道,不过是为了给你点教训,你看,最后我不是下了旨让你回到我身边吗?结果是什么?居然呆在地府不回来!好吧,其实这样也没什么,最多再给你点教训就是了。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会去勾结净土企图谋反,北鸩,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我吗?!”胤禛听到后来就笑了,“你笑什么!!”闻尚暴怒之下拽着散开的头发迫使他抬头,“你以为自己是下届天帝?是那个推翻我的命定之子?!可惜啊……”他忽然放柔了声音,摩挲着胤禛的脸道:“你赢不了我的,我就是天命,我就是九重天的主人,什么命数,我用一只手就碾碎了一切图谋!你……我们是该做个了断了,北鸩。” 胤禛凝视着闻尚,绝情的眼神中皆是杀机的神曾是自己最在意的,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最后竟会如此,到此刻细细的仅存的缘线终于也断了,胤禛显露出当年睥睨众生的气度昂然道:“你说的没错,你不知道的是从一开始我就在布局吗?明明比你更强,明明他们更推崇我,明明我有更好的声望为什么你做了天帝,我就只能做司刑?就因为天命说幻渊之徒不能为主吗?我不甘心,什么天命什么神授我不信!所以才会去跟你妹妹双修,我就是故意杀了能参出未来事的洛姬,放了六曜也是我故意迷惑你的……”他没说完咽喉就被攥住了,闻尚的怒意和杀机已经到了顶点。“北鸩,你果然就是这样的!” 一个果然让胤禛的封神钉猛烈颤动,他痛苦但脸上却只是笑,闻尚松开了手,由上而下阴狠道:“没有那么容易的,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去的。都说你这个异化了的鸩鸟之王不会死,我倒是很想看看再进引雷山的你会怎么样。你是不是也想知道?” 胤禛伏地仰望他,血色的天幕下立着九重天的天帝,没有怒容却更让人胆寒,就是这个神祗制造了无极宫之变,就是这个神祗在为帝的这些日子里杀戮无数,让天界内外闻名禁语不敢多论半个字,就是这个神祗让释迦和青苍不得不放下多年来的怨念合作,这样看来他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成功吧。 胤禛强忍疼痛站起身与他比肩而立,“鸩鸟不死,闻尚,保险起见你还是亲手杀了我为好。” “北鸩你是怕了引雷山的雷霄了吗,也是,那可是圣神们的雷霆,你现在连五重天的法力都没有,一定会比之前那次更惨烈,引雷山的九十九年……真是最好的折磨!”胤禛不语,闻尚又道:“走罢,最后这段路我陪你。” 第九十章:引雷 这段路很短,他们很快就到了山脚,闻尚一直在观察胤禛,他试图看出些许胆怯或是旁的情绪,但天帝失望了,他到底和那些神仙不同,他是北鸩。直到昔日同伴看到了白发男子露出了惊容,闻尚才松了口气,这才是控制住局面的感觉。 “不认识了?”闻尚嘲笑。 胤禛白着脸盯着一身囚服的男子,不可抑制的带着颤音道:“张世?!” “呦,这不是能认出来么。”闻尚欣赏着阶下囚们的变色,真的从心底里感到舒爽!“他助你逃脱自然该接受惩罚不是么。” “总判?”张世的声音嘶哑,他的神识受到了重创,即使在引雷山外每日也都像酷刑,所以他不得不用尽力气才能站的起来。 胤禛张了张嘴没能问出话,他扭头看着闻尚,后者十分愉悦道:“楚江王这样可是拜你所赐,还有那个姜稷,他也受到了合适的惩罚——灰飞烟灭,你说是不是很好的处罚。哦,忘了给你说了,东地府所有的阎魔都被我请进引雷山了。张世是龙主,为大局我才姑且留他一命。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胤禛恨极,一字字道:“闻尚,你会遭天谴的。” “天谴?谁谴我?我就是天!北鸩,你不会比他们更好的!”他轻蔑的笑了声,继而又道:“我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你跳进引雷山神识破碎又复合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胤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看着不能看到边际的莽原,半晌才道:“你会后悔的。” “呵,我一生最后悔的就是认识你。” “我也是。” 胤禛再次看向张世,“星镜的事对不住你。” “何止星镜的事对不住我。”张世冷笑,“你要去引雷山就是最好的惩罚,我没有理由不亲眼去看。天帝,容罪仙同上观之可好?” 天帝做了个请的姿势,可当胤禛迈步登山时闻尚没有跟上去,本想开口询问你真的从一开始就有企图吗?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问清了又有什么意思?北鸩作为最大的隐患,他的历史该结束了,同样作为曾经的同伴,此刻的闻尚想到的是当年旧事,那些旧事已经被封藏了千百年,这大约是最后一次翻出来看,就在北鸩即将消失前。于是天帝就这样在山脚下仰头看着旧友渐行渐远,最终立在了引雷山顶洞口前。 引雷山从下而上卷着天界最可怖的罡风,即使在洞口两个削弱了灵力神识的仙都觉得异常难受,胤禛凝望着黑黢黢的洞,紫色雷电不断落下,依稀能听到被困其中的生灵凄厉的惨呼。彼时的九十九年怎么度过的胤禛最是清楚,他说不出现在的感受,从被空道尊选中的那刻他的命运也就被注定了,一个活子,当时师傅是用那样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现在想来他一定是看穿了这个结局,所以才下了这个论断:活子。契机,转折,总之就是他人的铺垫。胤禛从来都没有想过自陨,他从来都觉得生有可恋,特别是又经历那么多,那么多的情让他留恋,即使是二入引雷山又如何?他是鸩鸟之王,是最有天赋的修行者,没有理由不生存下来,没有理由不去看闻尚得个什么样的结局,更没有理由不去看神仙佛祖魔神如此布局后会造出个什么样的九重天……然后,有仇报仇,有恩还恩。他似是享受的深吸了一口雷霄的气息,唇边露出淡淡笑容。 “北鸩。”张世暗哑的声音传来。 “北鸩已经死了,我是胤禛,将来也会是。”胤禛这样回答,他立在洞口,长发被罡风削断了,天衣也破损不堪,可是这些都不能遮掩掉遗世独立傲然的风采。“张世道友,欠你的我会记住,多保重。”说罢他便倾身,未料被张世拽着转了个身,两人的极近的互相看着,“我会记得的。”张世面无表情,眼神却极专注,他突兀的吻上了胤禛的唇,深深的探入,似乎是被这举动惊到了,胤禛毫无反抗,直到被送入一枚内丹他才大惊的挣扎起来。张世用力一推,胤禛后仰着向引雷山的洞里跌落,他根本来不及开口,在坠落的过程中,只看到立在洞口的男子白发飞扬,连表情都不能看的清。胤禛一层层的穿云跌落,一次次被雷霆击中,仙胎分崩离析,神识被割离又聚拢,封神钉被牵引着颤抖,剧痛中他跌进引雷山最深处,黑暗中暗红滚热的是天界地心的岩浆,不知谁的神识在凄厉的悲鸣着,胤禛最后感到的温暖是自己的眼泪。 修真无时日,自与西方界那场在西南宇宙交界处的大战后天界过去了近百年。这百年来不知陨落了多少仙家又脱颖而出了多少新的神将上仙,唯一没有变的是天帝的暴戾,他不停的向其他界发动着战争,夺取了属于西方界的数方净土,更是强占了魔神一族的覆沙之地,打破平衡的代价就是更多的反抗和对各方对天界的恨意,怎奈闻尚实在太强大,所向无敌的他愈发的不满足,他要整个宇宙整合在自己的手里,甚至是人间界和幽明界。有这样的天帝存在,冷清的引雷山变的繁忙起来,隔三差五的就会有作乱分子和忤逆者被送到这里。于是东方的这片荒原专门成立了一个部署,作用就是迎来且处置这些犯事的神仙们。 这日好不容易得了空闲的看守之一玉鸾天将翘着腿躺在岩石上发呆,这时候地面有了轻微的震动,玉鸾并不在意,这段时间引雷山不稳,晃动时常发生,所以他继续晃着腿对着天发呆。可是今日的震动似乎不大对劲,连绵不断,最后一次直接将玉鸾从石头上震下来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新晋为九重天天将的玉鸾很是吃惊,他直呆呆望着引雷山上空颜色怪异的云,大地震颤中被搭档拉了一把他这才反应过来,玉鸾呆呆的问:“方端,这是怎么了?” 方端本是无极宫的护卫将领,因得罪了当红侍者理所当然的被发配到了荒原里,他的本领和见识远都远胜玉鸾,天将废话不多说打开结界将后辈护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这才驻足凝视起引雷山,最后经不住玉鸾饶舌的问话,方端解释道:“大约是引雷开山了。” “啊?”玉鸾完全摸不到头脑,“什么是引雷开山?” “就是说里面有仙家熬过了九十九年的刑罚要出来了。” “啥?!!”玉鸾惊叫出声,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座突兀的拔地而起的山,他第一次奉命将犯仙推进引雷山洞时就亲见了这雷霄的厉害,那个仙就在玉鸾面前仙胎爆裂神识破灭,死前的惨呼到现在他都能记得。如此威势谁能熬得住九十九年?那得多强大才能做到! 随着轰然巨响,碎石飞沙间,被方端压在身下的玉鸾透过已经被震裂的结界看到了难得一见的奇景:引雷山从中间一分为二,无数的黑气紫光雷电缭绕,龟裂的大地变的更加四分五裂,再轰然一响,气浪将两仙冲击的飞了出去,玉鸾被摔的头昏眼花,接着又是天崩地裂的声音,他在迷糊中见到从波澜浩大的云雾中闪出一道黑影,旋即这披着霞光的黑影就向这里飞来,玉鸾忘记了抵抗就那么仰面躺在地上,看着一只黑色的大鸟直直朝自己俯冲过来,要死了吗?正这么想着,那鸟突然就从高处跌落。 过了好一会儿神识平静下来玉鸾这才翻身爬起,方端已经过去了,“这是什么东西?”玉鸾一手揉头一手揉腰,拐着来到近处观看,只见这鸟已经闭目,不知是死是活,它有黑色的羽毛,脚爪是红的,尾翎则是紫色的,好巨大的鸟,方端皱眉看着,玉鸾好奇之下要去触摸,却被同伴一脚踹倒,“怎么?” “不想死就别动!” “啊?” “看不出这是鸩鸟吗?天界最毒之物。能扛得到引雷开山是你能动的吗?” “鸩鸟?那,那怎么办,要通报禽族族长吗?” “这样的情况最好直接禀报天帝。” 玉鸾还在发怔就听天上传来异响,接着香气缭绕,凤鸣龙吟,抬头观望,但见彩凤翻飞,九龙拉着被无数珍宝装饰的御驾来到。方端立即拉着玉鸾跪下接驾,从龙车上下来的正是天帝闻尚,他飞身下来也不理会参拜的神将,直接走到鸩鸟那里肃容看着,看了好一会儿诡异的笑了下,“你果然不死啊!”天帝自语着掏出一个精巧的笼子放于掌上,念过咒后那笼子变大,笼门一开地上巨大的鸩鸟就被收了进去,天帝又看了会儿依旧是昏迷状态鸟,这才提着笼子上了龙驾而去。等到一切恢复平静,玉鸾腿发软坐下急喘了两口气道:“那鸟是谁,怎么天帝亲自来了!?” 方端起身,用仙法让自己变的干净了又看着合拢的引雷山道:“鸩鸟是谁我不知,不过能让闻尚亲来的必不是等闲之辈。” 第九十一章:封印 胤禛深陷昏迷良久,混乱梦境的前一刻还在和雷霄抗争,突然一切就如烟般消散了,愈发清晰的他听到了丝竹喧闹、笑闹和说话声,说话声?胤禛蓦然睁眼,穿过暗金的隔离就看到了前方的热闹,甲胄在身的神将,天衣在身的仙家,琼浆玉液,菡萏花开,仙女踏乐而舞,无极宫三个大字金灿灿亮到刺目,刺目的不止这些还有坐在龙椅上坐拥右抱的天帝,以及他身边的女仙妖姬!有多久没有做这种噩梦了?!胤禛冷静了一下才确认这不是噩梦,同时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鸟笼,缚神紫金做成的鸟笼!他伤势太重想动却是半分力气也没有,内丹缓缓发挥着作用才不至于再次昏迷过去。胤禛看着眼前的景象暗道:‘才出引雷山又困无极宫,进山前还想着要亲眼见证闻尚如何亡,未料竟然就成了真,只是这般观望太过羞耻也更难以脱困。’ 正想着他就发现闻尚看了过来,天帝一脸醉意似笑非笑,胤禛忙闭目,只听闻尚得意洋洋的说:“各位爱卿,可见这只鸟了?这可是了不得的东西啊。”说罢身形一晃就来到鸟笼前,“以后或许不用千里迢迢去引雷山了。去,把单葵带上来。” 不多时一个被捆着的神态虚弱的仙家被带进了无极宫,单葵一见闻尚立刻瞪起了双目,嘶声咒骂着天帝暴戾不仁必会灭亡,闻尚也不理会转身打开了鸟笼,施展法力护手压着鸩鸟就从心脏处拔下逆羽。胤禛痛的魂飞魄散却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直接昏过了过去,于是并没有听到看到接下来的场景。 对闻尚太过了解胤禛即使不看也知道会如何,果然在缓过来后他看到了哆哆嗦嗦的神仙,仙女们的舞蹈也变的僵硬无比,闻尚还在笼子前,他正盯着自己看,“我把整根逆羽塞到他嘴里了。”耳畔的声音轻柔,英俊的脸光彩夺目,胤禛瞥了一眼就又闭上了眼,只听他继续道:“我忽然觉得这样最好不过,我能看到你,你不会给我添乱,多好。”闻尚带着醉意的吃吃笑着,“鸩鸟不死,果然不死,你真是……你知道吗,这些年不能折磨你我有多失落吗?那些渣滓哪个能比的了你呢?” 胤禛仍旧闭目不理会,闻尚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他忽然就暴怒起来,猛烈的摇晃着鸟笼子大喝道:“我知道你能听到,为什么不说话!!”狂暴之下的威压激荡了胤禛的心魂,封神钉猛烈抖动,丹田大乱剧痛之下他又一次昏了过去。 还是无极宫,还是喧闹,还是从心往外的痛着,这是离拔逆羽三十日后,天帝义女上虞在无极宫大办生辰筵宴,参与的仙家无数。胤禛的逆羽已经又生了出来,可他的身体情况更加糟糕,闻尚没有给与治疗也没有任何食物,鸩鸟现在仅靠着内丹勉强活着,现在他就半合着眼看着神仙们觥筹交错。因为又有暴乱天帝亲去镇压,他不在场宫内压力降低了许多,胤禛也终于能冷静思考,虽然活着从引雷山出来却被削弱成了原形,九重天局势不明,至少闻尚还是天帝,西方天的人在做什么,六曜没有成功吗?东华成圣了吗?小南可恢复了?胤禛法力微弱,此刻又被无极宫的大威压压制哪里能堪出来,想了又想都是不得法,作为笼中鸟他此刻真的是无计可施。盛宴到了尾声,本是喧闹的场面忽然安静下来,仙家都起了身,面带恭敬之色,但见从外步入一仙,他团团作揖道:“我来迟了。” 众仙一起躬身见礼道:“恭迎神将。” 上虞仙子笑颜如花翩然上前道:“你来啦。” 他们寒暄着,胤禛闭目忍痛无视,他还在思考的如何脱困,迷迷茫茫中忽觉得有人在动自己,睁目只见一根手指划过自己背脊上的羽毛,笼前的仙家正侧头和公主上虞说话,“果然是稀世灵禽,可受伤了怎么不医治?” “是很可怜,我也问过的,可是父亲就是不准,再问他便大怒,连我也被责备了,谁又敢擅自救治?你还是不要动这毒鸟了,上次单葵就是被它的羽毛毒死的,死状太可怖,虽然……哎呀,小心啊!” 那仙家看到自己的手指被侵入了青气,奇妙的刺痛感让他皱眉,只是触摸就这样了?他运动神识,弹手将青气逼出来,聚成小球三指一捏就碎掉了。仙家将看着鸩鸟,摇头道:“虽是毒物,不被关在这里谁会因它而死?”一旁的神仙们都叹息不语,仙家撤手转身要走,刚走了两步,突然停步回头,凝视着一直看着自己的鸟,目光中有怜惜之意,他腾空取物将一枚仙果放到了笼中,“紫电雷霄,你也不容易。”说罢竟不顾旁人的劝阻施法对鸩鸟医治了一番,终了他叹道:“我不能放你,只能做到如此了。”说罢就和上虞仙子一道走进喧闹中。 胤禛到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脑中只有两字:吉善,吉善!吉善!!封神钉狂动,他痛的几乎要死过去,可还是挣扎着站起来隔着鸟笼看身着神将华服的仙家在觥筹交错间谈笑应酬,和美丽温柔的公主亲密无间,他再无一眼看过来。直到宴会结束无极宫无人胤禛才镇定下来,躁动的封神钉逐渐平静,他盯着那枚仙果,苦笑着想:‘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而你又一次不再认识我。历史总是在重复,当年闻尚也是神将,他和自己联手推翻了睦添万年统治。按着天命,六曜化身吉善来到九重天,也是四大神将,也将推翻闻尚的统治。然后呢,谁来推翻六曜的统治,如此往复没有尽头。’胤禛想起空道尊说过的话,唯有修行是大道。那我呢,仙胎已毁,历劫重生,那么还有机会修得大道么?这个问题胤禛不得解,他不是洛姬也不是六曜,堪不破,前路迷茫。 之后为鸩鸟的胤禛不时看到闻尚,亦不时看到吉善,从言谈里他知道九重天很不安稳,四处都有暴乱,除了镇守东方皇极图吉善还兼顾着绞杀叛乱分子,闻尚和以前一样疑心很重,但他似乎对吉善不同,也或者是九重天无人可用,迫不得已,否则怎么会没有计较他对自己的救治,又将最得宠的上虞公主赐给了他,甚至还给予了不少至宝仙器,吉善如今几乎和当年的北鸩一样,一神之下万仙之上,这是荣耀也是危机。 危机很快就来了,在剿灭南方叛军的过程中,吉善的副将让叛乱首脑逃离了九重天投奔到了西方界。这让闻尚大怒,他当殿一连杀了两名误事的天将又迁怒跪在地上的吉善,而吉善对属下的袒护让天帝更为暴怒,这次即使上虞公主苦苦哀求都不能让闻尚收回处罚的命令。胤禛最是熟悉闻尚,他深知这次事件又让他起了疑心,眼见怒气冲冲的闻尚过来,他下意识就站了起来。天帝打开了鸟笼又一次来拔逆羽,逆羽给谁不言而喻,胤禛情急之下一口就啄了上去,鸩鸟的唾液是除了逆羽外最毒之物,即使是天帝也因一时疏忽受了伤! 无极宫中一片寂静,胆战心惊的仙家们知道这只鸩鸟完了,皆低头不敢去看,唯有跪在地上的吉善抬头看过去,一脸的焦躁。天帝面上浮现出毒气,更显的表情阴森可怖,他失控的咆哮:“你敢伤我?!”话音未落鸩鸟就被攥着脖子从狭小的笼口扯了出来。“你是什么东西,还以为自己是北鸩?!”闻尚就手一甩,鸟飞了出去撞在石柱上又跌落在地,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站起来,它的几根羽毛落在池水中,晶莹的水顿时便成了墨色,鱼儿全被毒死,尸体浮在水上。此刻闻尚动了杀念灵力已聚,他指着吉善传音入魂道:“你不想他死可是还记得他与你有旧?!是惦念五重天的事还是欲境的事?!可惜他被梦貘噬魂早就忘了你!现在更是发下血誓效忠于我,我让他活他就能活,要他死不过动念而已。你以为我为何常常让他现身于无极宫?你记得他,他不认识你,昔日他为你入世,今朝他为我和上虞出生入死,这感觉怎么样?是不是难受的要死?”鸩鸟漠然看着天帝似乎不为所动,闻尚冷笑,他收了灵力阴沉的盯着神将道:“你来,杀了他!” 吉善奉命起身,鸩鸟看着他慢慢走近,步履踟蹰眼里尽是不忍,神将忽停步转身跪下叩首:“帝君……”正在这时突然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无极宫温度骤然降低,冰晶快速凝结了桌椅案几水池花草,然后冻住了整座宫殿,神识稍差者立即被冰晶封住不得动弹。闻尚大惊回头,但见无极宫大门处立着一道蓝影,转瞬这影子就来到了闻尚面前,寒气更甚,天帝呼出的气都结成了冰霜。来者是个看不清容貌的女仙,浑身有淡蓝色的冰晶护体,威压之盛竟与天帝的神识分庭抗衡。闻尚看着她双眉蹙了起来,“你来做什么?” 女仙冰冷道:“我来带他走。” “无极宫的东西你敢带走?” “无极宫的东西?”女仙杀气陡显,“闻尚,你是不是太闲了,连幻渊的人敢这样对待!!”她一厉声悬挂在树枝上的鸟笼顷刻碎成了齑粉。 “你!!要成圣了?!” 女仙来到鸩鸟处,褪下蓝色冰晶显出容貌来,她那冷峻的神色和可爱样貌相差太大,女仙伸出手,用神识修复着鸩鸟的伤,很快鸟挣扎站了起来,振翅飞到女仙的肩上,女仙侧头对上鸩鸟的紫色的眼微微一笑。 “我记得他早就不是幻渊的人了,难道你忘了赤雀南杀已经驱逐了他,咒法之下回去便是死!” “北鸩的确不是幻渊的人,但是他已经死了。这只鸩鸟是我看上的弟子如何进不得幻渊?” 闻尚愣了愣,恨声道:“东华,既然你已成圣,何必多管闲事。” 东华冷声道:“闻尚,你该知道幻渊之徒无意插手天界的事,我是,我的弟子也会是,我们都只会以镇守子虚修炼得道为唯一目的,不论你坐拥权势征服八荒六合还是死无葬身之地都与我没有半点干系,将来是不是会改朝换代,该旁的什么神仙妖魔登上天帝之位……”说到这里东华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吉善,“也和我没有半点干系。但是你最好不要触碰我的底线,我看上的人你若敢动就休怪我翻脸不认人。再说,你这么强还怕这样的他存在?” “……那么赤雀南杀呢?” “呵,你果然怕他。” 闻尚被东华的语气激怒,他神识化作利剑刺出,女仙上清之气化作冰盾抵住,两两相撞整座无极宫都晃了几晃。闻尚一击不得手,盛怒之下他的眼里泛出金芒,东华冷声道:“你若想让这里的东西都消亡,我不介意和你打上一场。” 闻尚忍了又忍,这才强制消散了杀气,“再问一次,赤雀南杀呢?” “你是不信任我的封印之力还是不信这百年里看到的他?我不想在成圣的路上出什么意外,子虚更需要有人镇着,我飞升后他就会从陆妫山回幻渊,至于曾经……”东华看着鸩鸟道:“谁都不希望过去的一切重演。”闻尚也看着鸩鸟,紫眸的灵禽沉默,天帝思量再三终于微侧身,东华再不多话,她带着新收的弟子驾着流光瞬间消失无踪。 准圣神一走整个无极宫方解了冻,诸仙才能自由活动起来,被可怖的神识震撼,没有一个人敢开口。闻尚到底没有出手,他知道若和东华硬拼胜负是五五之数,即使能胜也是惨胜却必会和幻渊结仇,更会惹到平静了百年的赤雀南杀。空道尊的威势闻尚到现在都记得,幻渊现任宗主的能力他也知道,那奇妙之地谁知道还会藏着什么样的高手,若不能一击而中就不能贸然出手,惹下幻渊会比应对整个西方界还要麻烦,这绝对不是天帝想要的,如今天界叛乱频频,魔神净土还未彻底消灭,权衡利弊闻尚只能暂时容他们离去。虽然北鸩是他的心头刺,诚如东华所说这样的他已经没有威胁了,就算要除之也可等到东华飞升以后再说,北鸩二入引雷山被打回原形,再天赋异禀修成能和自己分庭抗衡的实力也得很久,那个时候的自己只会更加强大……想到这里他阔步来到宝座坐下,对垂首跪在下方的神将道:“这次的错就罢了,可是再无下回!吉善,若再敢忤逆我就准备进引雷山吧。” 第九十二章:化形 幻渊,建木密林深处,高达万丈的昆吾山向阳的一面全被瀑布覆盖,在瀑布内是一处宽敞的洞天。东华助胤禛做完大周天运转,待他睁眼了这才开口道:“你怎么会有龙族的内丹?” 胤禛用灵识在她脑海印下这样的话:张世给的。他如何了? “东地府的楚江王?”东华感应半晌这才道:“天界地府都没有龙主气息,似乎是贬下三千界历劫去了。他为什么会把内丹给你?没有内丹可修不成仙了。” 胤禛顿了顿才又问:小南呢? “我用了很多办法才找到能封住记忆的咒术,现在他……”东华迟疑了一下道:“封了记忆后他的性子就变了些,神识恢复的很快,就是不耐待在幻渊,时常去天界散游,后来结识了吉善就在东方天皇极图旁的陆妫山里修行。”鸩鸟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女仙继续道:“这次助你是因为没有人守子虚,我将成圣,他要帮吉善成帝分身乏术,你最合适。” 鸩鸟看着冷若冰霜的女仙再次点头,不论怎样都得谢你让我脱困,只是我现在神识功法都太弱,不若另选旁人得好。 东华淡淡道:“天界谁有你资质高?谁有你能尽心竭力让我后顾无忧?我来协助,你应该会很快能化形登入第七境,这点时间我还是等的了的。” 胤禛听罢只说了句知道了,东华亦果断道:“那就开始修行吧。” 修行无岁月,转眼又是百年,胤禛在幻渊潜心修炼,幻渊凶险的同时灵气也极为充盈,他资质超高又有东华的相助,神识功法的提升可谓日进千里。子虚是万恶之源,有即将成圣的女仙镇着这些年没有机会作乱,一切都相当平和。直到有一日,幻渊外九重天阙震荡,幻渊内亦出现各种异象,胤禛不能安心修炼便出了瀑布去寻东华,百年间子虚的恶息都是相对平静的,可这日它们躁动不安,不时有想突破进来的邪灵,但有东华在是万没有可能突破结界的。如此过了数日有报信枭鸟带来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九重天易主。 东华询问,枭鸟回的简练,只说是宗主协助神将吉善伏击诛杀了天帝,吉善被各界推举为九重天新帝。胤禛沉默,东华道:“一切皆有命数,枭,宗主何时归来?”枭鸟答:“宗主言待天帝帝位稳妥后自当回归。” 东华挥手让鸟离去了,她问胤禛道:“九重天新君继位,幻渊怎么样也是要去拜谒的,你可要去看看?” 不了。胤禛说完便回了瀑布里继续修炼。又过了几日幻渊果然收到无极宫来的拜帖,邀请东华仙子参加登基大宴。东华这一去便是三日,回来后也不多说所见只管去修炼,胤禛知她已经到了九重天顶峰,成圣登入虚境就在眼前。他不愿成为拖累亦加紧修炼,怎奈心绪不稳,心障难除怎么能化形进入七重境界?心障的缘由为何胤禛是再清楚不过的,他自诩重生后心志坚定可没想到还是难脱一个情字。想到这里他也不犹豫,取了令牌给侍者兰草仙留了口讯便飞离了幻渊。 胤禛要去的地方正是九重天的无极宫,他有令牌在身并没遭到兵将的阻挡,只是宫殿在望他又有些犹豫,于是就落在琅玕树的琼枝上展灵识用神目观之。此时无极宫朝会已过,天帝留下几名神将正在商议平息叛乱的事宜,胤禛看得清楚在吉善身边的正是赤雀南杀,吉善还是上次所见模样,帝服在身多了无边的威严气度,小南……再见师弟他心绪波动极大,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能细细观看。赤雀南杀容貌未改,性子也没有多大的变化,桀骜又傲岸,即使在天帝面前也是不顾及仪态的,纵是如此谁敢叱责不敬?他是天帝之友又是幻渊宗主,以强为尊的天界认的只有实力! 故人在前,二神相谈甚欢的场景让胤禛感叹,幻渊天界和人间无数场景的重叠让鸩鸟生出了舍弃之心。舍弃原来的自我,舍弃曾经的历程,过去便是过去,不会重头来过,纠结不安毫无意义。天道归新,他们有他们的征途,自己有自己的修行。琼枝上的鸟彻底平静下来,封神钉的心在不知不觉中进入‘空’,他就在‘空’的境界里看着无极宫里的两位神祗的互动,直到这次的谈话结束神将们开始告退鸩鸟才从难得的境界里出来。正要离去的幻渊之徒突然感到神识被锁定,戾气四溢间他知道是赤雀南杀出的手。 胤禛不敢抗衡,立即用了幻渊脱离之术,虽然能力不及但有龙丹和令牌加持竟然让他成功逃离。鸩鸟用最快的速度飞离了九重天,还未松一口气就在青镬山上空再次被盯住了,六重境和九重境差距太大,胤禛自知逃避不了,正欲停下解释,天劫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胤禛苦笑着向下坠落,看着愈来愈近的河川他想到了这里的地名:雎漳之渊,正是当初得道所在,难道冥冥中自有天意? 鸩鸟的天劫最难处不是虚境雷电考验而是自身的蜕羽变化,那是万次的拨出逆羽之痛的总和,成功者仅十之一二,痛苦到死的代价便是成功后直接进入七重之境由仙成神,现在胤禛就在这雎漳的水潭里感受着痛苦,因为太痛苦以至于让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如果这时再被当做奸细攻击会怎么样。 天帝闪现在幽暗之地时,幻渊宗主正看着沸腾的潭水出神,天帝见他手里把玩着一枚幻渊特制的令牌,扬眉道:“你的人?” “还不知道,我没见过。”赤雀南杀有些烦躁,“等它渡了天劫再问。” “哦,我倒是第一次见到鸩鸟渡天劫,原来是这样的奇异。” 赤雀一听鸩鸟二字焦躁更甚,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心乱如此,不过是个低阶的生灵而已!他握紧了幻渊的令牌想到的是形容模糊不清的师兄,他的本尊也是鸩鸟,据东华说已经在很多年前陨落在了地府……这时碧青的水已经变成了黑色,接着陆地上的土地也开始变色,植物瞬间干枯而死,就像在配合这场异常的渡劫一般连天也被彤云染红,很快又被无数发着暗光的星子取代,乌色的云在青灰的天上快速行走,风里卷着诡异的香气。 天帝讶然道:“好狠的毒,这鸟不简单。禽族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人物?凤来并没有汇报过。嗯?”他的脑海中突然显出百年前无极宫的一幕,天帝边回忆边道:“闻尚曾在无极宫养过一只从引雷山出来的鸩鸟,后来被东华带走了。似乎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你可曾听她说过?” 宗主不接话,天帝见他如此便知这件事他是不知情的。幻渊的家务事吉善无心多管,他看着河水尽量回忆那只鸩鸟的情况,从引雷山出来不过百年竟然就化形了,实在该说是天才……那日无极宫险险避过闻尚的杀机后他就立刻做了测算,算清了自己和这只鸩鸟有故。五重天时与其交好,欲境时为兄弟,先为友再为兄弟,巧合?巧合到第一眼见到就觉得喜爱?巧合到不想杀他?之后应该还有牵绊但却被大神通抹去了。所以绝不会这么简单!天帝很想解开封印好好查看原委,但他有强烈的预感,如果打开了被数次封印过的记忆后果是不堪设想的,现下天界不稳,他不能冒这个风险。记忆里模糊的身影,墨黑的羽翅,紫色的眼,关在笼中的鸟……在天帝的回忆里时间慢慢过去,本该是天色大亮的时辰,雎漳还是晦暗不明,水潭平静已经有些时候了,忽然水浪冲天托着墨黑一团的事物将其送至岸边,这正是化形生出仙胎的鸩鸟。墨黑的是长而浓密的头发,他伏在寸草不生的地上,周围皆是死物,背后的青镬山隐隐绰绰,红云卷着香风,天上的星子骤然齐亮,那团墨色动了。 胤禛以为修真之途里最羞耻的是打入封神钉后还被带上无极宫示众和后来被关在笼中,现在他却发现此时此刻才是最羞耻的。化形有多惨烈他再清楚不过,不着寸缕毫无能力的模样就这样展现于人而且还是不想面对的人!只抬头看了一眼,胤禛立即避开他们的视线,他努力提起神识想幻化出天衣来,怎奈现在的能力只怕是一只低等的妖兽就能取了性命。 “你是东华的谁?” 随着强大的气息靠近,声音也在靠近。胤禛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拿着令牌的手,精玉上流动着幻渊子虚四个字。“你是他养的灵宠?”灵宠二字一出胤禛忍不住抬头,他的怒意明显到谁都能看的清楚,当然还有容貌。 过了好一会儿,那只手才收了回去,宗主用怪异口气道:“哦,不是。那么你是她的谁?” 胤禛厌恶这样仰视他人,他用了龙丹的力量让自己站起来,垂到地的头发是最好的掩盖,赤雀惊讶迷惑的表情让胤禛转过了头,可这一转头又看到了不远处的天帝。太难堪!!等稍微有了法力,胤禛立即化掌为刃斩断了头发化出玄色天衣来,穿戴好后他对这二人施了礼就欲驾流光而去,却立即被赤雀南杀攥住手臂,“敢走!!” 同时天帝也开口问道:“为什么在无极宫外窥视?” 正僵持着,周围温度陡降,冰寒之气降临东华来到。女仙不动声色的看了胤禛一眼,又望向赤雀,“他是我的弟子。”说罢又望向吉善,“天帝登基时他因闭关未能觐见,想必是有些许的好奇吧。胤禛可是这样?” “胤禛?”南杀和吉善同时反问,他们在互视的眼里都看到了疑惑。 胤禛挣脱出手臂向东华施了一礼,“师尊。” 东华千年不变的冷脸上有那么一瞬是尴尬的,她立即道:“没想到你会在今日化形了,恭喜了。” “嗯。” “雎漳险恶,我代徒弟多谢帝君和宗主护法。宗主,如今大道归正,你也尽快回幻渊吧。我不能待的太久。” “师姐,恭喜你成圣。不过我还得过段时间才能回去。”赤雀南杀的眼神一直猜疑的看着胤禛,暗思难道在哪里见过? “好罢,一切随宗主的意思,我这弟子太虚弱,得尽快回幻渊修炼,就不多待了。告辞。”那厢的吉善忽然开口道:“还未谢百年前道友相助之事。” 胤禛僵了僵也不看他,只低头道:“你助我在先。” 没有称谓,没有敬语,本是大不敬的,可吉善却没有动怒,他温和道:“真是恩怨分明。” 胤禛看了天帝一眼又飞快的瞥了眼蹙眉不语的‘师叔’,立即进入到东华的流光里离去了。 第九十三章:师徒 雎漳化形后胤禛再没有出过幻渊,大多数时间他都在瀑布后的洞天修行,直到东华悄无声息的成圣飞升。那日没有彩霞满天也没有仪式排场,幻渊历代成圣者皆是如此,冷清的不留下一言半语就彻底消失。胤禛掂起石桌上留下的晶莹剔透的玉魄在空荡的洞天里久久站立,飞花伴斜辉,他转身离去再次去修炼。 当修行告一段落,离鸩鸟化形之日已经过去了五十载,胤禛的神识已经到七重境中层,能够扛得住宇宙罡风侵袭黑洞吸引,感应也变的更为敏锐,虽还不能报仇但足够去做另一件事了。胤禛在子虚设下阵法又让枭鸟去给赤雀南杀送了消息,一切安排妥当他才离开幻渊,带着畅通行走于各界的令牌直奔浩瀚的红尘三千界,这一趟胤禛要寻张世的凡胎。 在内丹的指引下胤禛直接去了西方界,寻寻觅觅最终来到了玄黄境。故地重游一点也激不起胤禛的感动,长生的神祗见惯了凡人的生老病死国家的盛衰消亡,何况此时的玄黄已经没有一点旧样貌,它早已不是当初生灵稀少的时空,数千年的演变让中州大陆变成狭小的孤岛,原来的海却是连成片的陆地,人类文明发展到了顶点即将面临毁灭,他们面临的危机是生态失衡导致的异种生物反噬。 降落人间后胤禛没有做丝毫改变,还是幻渊的那身装扮,玄衣、束发、赤足、空手。他信步走在一群口吐腥臭粘液眼里长出触须的异种间,显得诡异之极。天上的飞行器在盘旋,似乎不知是该攻击还是离去,迟疑的在观望。这时异形首领向这个怪异的人类扑去,在还未接近时就惨叫一声化作了齑粉,首领的死让异形们狂躁,数百只怪物一起扑过来,胤禛继续向前行,每一步就在地上踏出一片黑羽来,黑羽成路,所有能动的皆定格,两秒后这座被异形侵占的城市消失了。很快胤禛的脸已经通过传媒被所有人类知晓,各种专家、政府首脑以及普通人类都在密切的关注这个天外来客的一举一动,所以当他来到联邦医院七十二号病房,暗藏的镜头已经将这一幕传到了世界各地。 胤禛终于找到该找的人,这一世的张世是个被辐射感染的半异种孩子,十二岁,囚禁在四十三区的医院。异变的孩子用全黑的瞳仁盯着穿门而入的怪人,胤禛也在观察他。男孩的颈子上生着鳞片,手臂上也有,额头生角,足呈蹄状。胤禛暗叹,抬手轻易的解除了所谓坚不可摧的禁锢,孩子不敢走近,只是原地小心的活动着手脚。 “我来接你走。可愿意?”胤禛说的是天界语言,那孩子露出惊异的表情,为自己竟然能够听懂。 “你是谁?为什么接我走?你想要什么?” “以前……”胤禛停了停,露出了一丝的笑容,“你帮过我,这次是我来帮你。” 男孩指了指外面,墙外有个显示器,他能透视辩物,所以精神病院外发生的事他都知道。“值班的人常会看,我见过你。他们说你是救世主,你会杀尽异形吗?” “那不关我事,我来这里就是带你走的。”说罢胤禛张口吐出一枚赤红的圆珠伸手递过去。“吃了。”本以为孩子会拒绝,结果他迟疑了一下拿过龙丹就吞了下去。胤禛立即用全力为他疏通经络,当龙息开始运转,凡浊之气尽散。胤禛亲眼看着男孩逐渐变化,眼睛黑白分明,龙状消退,仙气尽显,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胤禛微笑道:“你记得自己是谁?” 男孩摇头,“可是我觉得你熟悉的很。” 胤禛不做解释拉着孩子的手起身道:“愿意跟我走吗?” “嗯。”他点头,自然的就用天界的语言道:“可我是你的谁?” 胤禛微怔,想了想认真道:“张世,你是我的徒弟。” “张世?我的名字?” “对。” 男孩呆了好一会儿才自语道:“他们都叫我571。”说完他就笑了,甜甜的,属于孩子的笑,他仰头看着胤禛,“……我……我该叫你师傅吗?”他说出师傅这个词的时候有点忐忑又有点害羞。胤禛颔首,男孩看着微型摄像机的方向欢喜的对全世界说:“我有名字了,我叫张世!”接着所有显示器都是雪花点,等能人们能看清时,狭小的监牢里已不见他们的踪迹。 胤禛带着张世从三千界回到天界已经过去了九十日,他本想让徒弟能有足够的时间适应突然的改变,就领着他从四重天开始慢慢向上层而去,但得到内丹的孩子如鱼龙归海,他适应的那么快,精进的也极快,所以他们现在已经在幻渊了。胤禛每次看到徒弟童稚无邪的面貌总会想起引雷山顶的情景也会想起东地府二人的交情,他就待张世十分的温柔悉心,功法讲道之外灵丹妙药亦用了无数,幻渊的生灵很快都知道那个厉害的鸩鸟多了个厉害徒弟,师徒二人修为神识不是最高,却能将子虚的恶息用各种阵法压制。平静的时光在修炼中流逝,这日没有任何预兆的,赤雀南杀回来了。 修炼中的胤禛感到有异匆匆赶来时就见赤发的神祗一脸怒容的提溜着徒弟,张世显然是昏过去了,脸色煞白,口角见血。胤禛脾性虽敛了不少,见此情此景也难忍怒火,闪身过来极快的夺过爱徒,上上下下检查过确认元神伤的不重这才瞪视赤雀南杀道:“不知他怎么得罪到你了!” “原来是你!”幻渊之主的心情很不好,他因近年再三看到离奇幻景而烦扰,现下一见到和梦中人肖似的形象不由暴躁起来,赤雀南杀威压一起连碧青的天都暗了几分。胤禛退了两步全力用神识抗衡,见他居然能坚持住,赤雀收了威压冷声道:“骨头到硬。”胤禛不能回话,他沉默的调息紊乱的气息,“为什么把什么杂种都往幻渊带?他不适合在这里!” 胤禛平静了心情道:“我也是杂种,师傅收留了我。” “只能说东华练功练傻了。嗯?你为何把内丹给了他!” “内丹本就是他的,前世我欠他,今生来还。” 赤雀皱眉,“经过引雷山怎么还会记得?哦,你是鸩鸟。还有……”他出手如闪电,夺过张世扔到一边又扯开胤禛的衣服,“果然是封神钉。这么说你还真的记得。” 这些动作都太快,胤禛来不及反应,历时再久也不会消除掉的印记就暴露出来,胸下无心只有一枚钉子,钉子上薄薄的一层皮肤,随着呼吸起起伏伏。“东华愿意带你回来,闻尚的封神钉,和这个龙族小子有前世今生,这么了得,可为什么我不记得天界有你这么个仙?还是说……”说着他伸手去捏胤禛的脸,“你真的就是吉善测算出来的,东华说的早就该死的大师兄?” 胤禛心里一惊,试图挣脱开但是不能又被轻佻的挑起下巴,他怒道:“记得自己的身份,宗主!” “你生气的样子倒真是好看。”赤雀南杀突兀说了这么一句,他怔住,胤禛也怔住,两人就这么对视起来。初遇时化形的鸩鸟给幻渊宗主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天上是星子,下方是寸草不生的赤色大地,背后是俊伟的青镬群山,化形后初生仙胎无助卧在水岸上的景象竟让他起了念,幽暗中湿透的乌色长发贴紧了身体,偶有露出的白,还有那双幽深的紫眸,纯净美好又妖异撩心。起了念心就不能静,他修炼受阻就故意去大荒境游荡,用杀邪魔妖灵来宣泄,可杀多了便无聊起来,天帝事务繁忙,无极宫更是无趣,接到枭鸟的信息赶回来的赤雀没有见到鸩鸟,烦躁之下他无端进入子虚外层折腾了一番又跑去皇极图外挑战了无数魔神,略有平静这才回来,未料一进幻渊迎面就遇到了张世……现在在日光下能够仔细看清鸩鸟的容貌,赤雀南杀只觉得极对心意,特别是动怒时的表情,就像是按着期待做出来为了满足自己欲念似地。 赤雀南杀一向是想做便出手,被容颜蛊惑的他忽略了眼前的仙家是东华的徒弟,自己是他的师叔,就这么吻了下去,结果居然吻空了,胤禛的形体散成了黑羽,在一丈外又诡异的组成了人形,宗主眯着眼看逃脱的猎物,胤禛亦冷冷的看着他。周围的花妖草仙孤魂野鬼没有一个敢有所动作,风停霭凝,幻渊像是被施了法术似地一丝声音也没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子虚的恶息有了动作,幻渊的明媚立即被黑雾取代,赤雀南杀晃身离去,胤禛抛出法器收了张世也跟着过去了。这次子虚恶灵的动作有些大,可没有轮到胤禛动手,幻渊之主再次展现了自己的强大,手起刀落,神识威压全开,暗中窥视生灵们皆畏惧。胤禛沉默的在旁看着他游刃有余的控制住了场面,最后一刀过后恶气荡然无存,明媚鲜亮的颜色重现幻渊。赤雀南杀挎着乌金长刀,半敞着玄衣,赤发飘荡以桀骜的步态走过来,他脚步不停和胤禛错身而过,似乎方才唐突的事没有发生过。只是在走了几步后宗主回头手指点着胤禛奇怪的笑了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东华对我做了手脚,总会查清楚的!”说罢化作流光离去,幻渊里强大的威压蓦然消失了。 这夜转醒的张世看到师傅没有想往日那样修行,而是对着自己凝视,他被吓了一跳,坐起来时被敲击过的后脑还在痛,早上遇到的那人自己完全不是对手,不过问了句‘你是谁’就被袭击了,是魔还是神?从没见到过那么强大的神祗! “师傅,那个……” “他是赤雀南杀,你的师叔祖。” “啊,他就是幻渊的宗主?!师傅,可是徒儿做错什么事了?” “就是心情不好,你正好遇到了。” 张世惊愕后选择了最好的法子应对这个答案,沉默。 “明日我有事,最晚天黑前回来,你就在这里修行哪里也不要去。” 张世疑惑的点头,他跟着胤禛久了自然能感到师傅是不会解释理由的,照做便是了。现在既然醒来左右无事张世自觉地开始了打坐修炼。徒儿入定后胤禛很是安慰,张世转世那么久没有内丹护佑轻灵之气不散可见天赋卓越,他的前程不消说必定一片光明,也许会像东华成为幻渊最强之神,也许会辅佐下任天帝最好的辅臣,就像自己和小南,管是命中注定还是变数活子,只要我活着就会护好在意的一切。想到这里胤禛出了瀑布远望起建木之林外的世界,直到幻渊里的金乌飞升,他才在子虚上布下阵法,化作鸩鸟飞出了幻渊的结界。 第九十四章:终章 无极宫这日并没有朝会,吉善坐在竹帘后一动不动,他此刻的神识透过时空在欲境搜寻模糊的记忆,逗留了很久后心绪难安的天帝终于魂兮归来,远远传来乐官们的丝竹声,和风吹开了案上的花瓣,淡粉的桃花瓣组成了不规则的图形。吉善观之蹙眉自语道:“故人来访?可干红鸾何事?”天帝思索了一下可能会到访的女仙,都觉得不可能。这时侍官来报幻渊胤禛求见,吉善一惊,让他起念的仙家的面貌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笼中鸟、雎漳畔……一幕幕如此清晰,他仿佛又看到了紫色眸中自己的影子,感到了乌发上的水气。故人,故人!走到今时今日天帝历劫无数,不知和多少凡人仙家有过交集,成四方台正神后那些羁绊全部斩断,怎么可能再有念?纵然和他在欲境有过很深的情分……吉善是最善于测算推演的,对这只鸩鸟的情况却始终测不清,晦蒙遮蔽,似有若无,断而不散,这算什么?再去看花瓣,已经被风吹乱了形,竟是个劫相!天帝的神色凝重,自视内心不知第几次的详看那封印,由净土佛主和自己同时封住的到底是什么?这封印是最难解的一种,即使闭关耗费时日静心细解也会伤到神识,满腹疑窦的天帝不再耽搁立即亲去无极宫大殿见这东华弟子、前朝司刑去了。 心思重重的天帝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大殿上见到这么诡异的一幕:刚擢升上来的一个守宫神将居然跪在地上抱着低了两等神识的仙家哭的泪如雨下。这个神将吉善有些印象,前朝旧臣,不知怎么得罪了闻尚而被下了大狱,在天牢一关就是几百年,之后被发配到北边充军。吉善称帝后,在剿灭前朝余党的战争中这个仙家因有特别好的表现被他注意到,于是提升了职位调任到无极宫任职,这个仙家叫…… “破军,我是破军啊,主人,我是破军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怎么会不记得我了……呜呜……”魁伟的神将万分委屈,而吉善第一次见到那只鸩鸟动容,似乎是在强掩激动努力做出冷酷的样子,可一见到自己出现却真的是吃了一惊,他立刻拉着破军起身,“这里是无极宫,在天帝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严厉的话由低阶的仙家说出来意外的并不违和,“你我的事出了宫再议,再多说一句休怪我不认你。”似乎是被这气势惊倒了,破军直直的看着对方,少顷惊喜的笑了下,依言不再说话退到一边。 “胤禛见过帝君。” “你和他认识?” “以前有些交情。” 天帝心思玲珑已猜出真相,他不再纠缠这问题,温和道:“不知上仙见我有何事?” “小仙是来求官的。” “求官?你想为天庭效力?这件事你家宗主可知?” 鸩鸟拿出一枚玉符双手呈上,天帝迟疑了一下去接,手指碰触到对方的掌心立即一阵眩晕,他的脑海心间嘎吱怪声乱响,无数场景飞快的闪过,似是历劫时的情状,可具体的又看不真切。半晌不见天帝取走玉符,胤禛抬头去看,见对方眼中有八卦图形闪动便是大惊,反手搀住了摇摇欲坠的天帝,他们手手相握,呼吸可感,对视时都是心惊,一个惊过于亲近,一个惊似曾相识!感到胤禛抽手吉善握紧道:“我一定认识你。” “帝君自然认得小仙,我是幻渊东华的弟子胤禛,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还请帝君观玉符。” 吉善看着胤禛重新鞠躬,不能再审视他的脸让心里难受的紧,天帝很想直视对方的眼睛问个清楚,可这里是无极宫,这里众目睽睽,谨慎的他忍住冲动,敛神静心松开手取过玉符读取其中的信息,那里留下的是东华的影像,女仙言简意赅请天帝看在幻渊相助成事的情分上助胤禛早日得大道。语焉不详的请求让天帝踟蹰:“虽然是东华仙子的请求……先说你要做什么?” “请帝君准小仙去东地府任职。” 这回吉善真的吃惊了,原以为他会求轻松的职位或是去灵气集中之地,说笑了,哪里有幻渊更合适修行的?他凝视始终垂首保持恭敬之态的仙家,“为什么?” “那里合适小仙。” “合适?你确认?东方界遭遇几次大乱不仅危险而且极辛苦,地府要处理的事会相当纷杂。若是为了积累功德我可以让你……” “请您应允。”胤禛抬头直视天帝透彻的眼。 “能从引雷山出来,”天帝看着眼前的幻渊之徒诚恳道:“这么短的时日就修炼到了七重境界,如此天赋为何要去地府屈才,你可以跟着我做事。” “多谢帝君抬爱,我意已决。” “莫不是跟前朝的事有关?” “……是。” “我记得,”吉善看向破军,“他的本尊是仙犬,曾是前朝第一任司刑所养,他称你为主人,那么你就是……” “帝君,那些都是旧事了。” 吉善正视胤禛肃容道,“北鸩,九重天第一神将,你曾是赤雀南杀的师兄,也是我在五重天的同僚、在欲境历劫时的兄弟,可为何……可为何对你我几乎没有记忆?” “当初和我有缘法的是闻尚和洛姬,和您,和宗主所生的关联只是应劫,都是不足道的小事,又过去了那么久您记不清是情理之中的。我两次入引雷山早已不是北鸩,以前的事已不重要了,小仙所欠东地府诸位仙家的却是障,还清了方能入大道,还望帝君应允。”说罢本就躬身的胤禛拜的更深。 吉善岂能不知事情绝非如此简单,他已决定调查清楚,这会儿再纠缠反而露了行迹,“你这么坚定我焉有不准之理?这些日子确也收到四方地府阎魔们请辞的文书,这东地府……”他思忖了一下道:“轮转王之职有空缺,你以为如何?” 胤禛直起身看着天帝,神情似悲似喜,浮现在那样一张脸上正是极动人的,可吉善却像被雷霆击中心似地痛苦起来,他想要收回成命,对方已经再次垂首:“胤禛愿往。” 地府还是那个地府,纵是天界改朝换代,红尘沧海桑田,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过。忘川如龙入江,又是飞花时节,细雨微洒,胤禛一身朱衣立在幽冥沃石之上,从远处望去就像黑石上的一朵曼陀罗。紫眸展望东方,迎来送往的都是灰色幽魂,无常匆匆忙忙,鬼官来来往往,硫磺花香和鬼影幽魂里胤禛迎上一双眼,唯一没有变过的就是她了,还如以前一样有闲的坐在摇椅上,看着每一个下了三生石的魂魄端起永远不会空的汤碗,万般表情千种作态尽显其间,女鬼似乎总也看不够,她嘲笑着看过来,懒懒的招了招手,胤禛想了想还是过去了。 “又回来了,你。做了阎魔竟也不来见我,真是薄情。” “孟姬。这么久你也没换个地方。” “因为我不似你薄情。” “薄情总比多情好。” 孟姬咭咭的怪笑,她前面那个哭的花容失色的魂被强灌了汤药,迷茫了神色的艳丽女人被推进了六道轮回,下一个是恐惧到不能行走的男魂,孟姬给马面递了个眼色便不去管了,她仰头看着胤禛道:“以为避得开却总是遇到,以为能忘记总是会记得,缘法不是你说想完结就能完结的。你也算是经历颇多怎么还堪不破,不破不立啊。哈,跟班来了。”胤禛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正是破军往这里而来。 阎魔看过圣旨蹙了下眉,拱手向孟姬告辞,“我有公务,下次再谈。”说罢便急急走了。孟姬看着他的背影诡异的笑,“破镜重圆,镜子太多,到底是跟那面镜子圆?”她笑的越厉害样子就越可怖。 没过多久一个少年仙家向她而来,女鬼喊了声:“呦,张世啊。” “孟婆婆。” “乖。这么急是去做什么?” “天帝要办大宴,特招东地府贡献太上忘情,师傅让我去准备。” “太上忘情?怎么就想起这个啦。” 张世迟疑着道,“我听女仙们说是幻渊宗主以前喝过一回,说滋味妙的很。可有喝过的仙家说一般,他们起了争执天帝说要亲自尝一下,这才遣使者来搬酒。” 孟姬听完就眯着眼怪笑,“哈哈,加了料的太上忘情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喝的。” “婆婆,加了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啊。这是秘密。” 说着孟姬起身摇摇晃晃来到酒库,她遣开张世,取出五十坛酒又从怀里掏出个其貌不扬的瓶子,打开后用力倒出一滴,枯瘦的手指一弹,那一滴透明的液体分散成更小的微粒滴落在酒中。“哎,都说了斩不断的啦,还不信。你看,我不去,他们却来了。无聊了这么久总算能看场好戏了,唔,不晓得释迦青苍这两个小家伙会不会杀到地府来。”孟姬似笑非笑出神的呆立一会儿这才开口换张世进来。 太上忘情的事终于得到了解决,难缠的九重天女仙们带着五十坛好酒走了,转轮王总算能安静一下了。不过次日他就迎来了新的公务,变数出现妖邪作乱人间欲境爆发大疫情,无数亡灵涌到枉死城,首殿和其他八殿阎魔都去九重天赴宴,这些工作一下子全压在他身上。待一日过后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疲惫的阎魔来到幽冥沃石稍作放松休息,他自斟自饮太上忘情,微醺着观忘川赏飞花,忽然就想起很久以前和那干好友联诗的事,便将盏中酒洒在石上当做祭礼。再见雨打落花,残片沾在黑石上,又让他想起在玄黄境宋国梅园里的那半首诗:人间最是无情处,但叫乱红逝梅坞。那些过往已经像烟雾般飘渺不清了,唯有当时的情绪还记得清楚,他情不自禁吟诵出口,吟罢又觉得可笑,这里不是人间是地府,这里没有梅花唯有曼陀罗,彼时大宋国早就湮没在历史文明的进程里,除了自己再无人记得。胤禛长叹一声,饮尽盏中酒。 忽然急促的云板响起,半醉的阎魔霍然起身,云板响就是说地府出了大事,幽魂作乱还是邪魔作祟?!现下只有自己一个,若是……这块幽冥沃石是地府最高处,立在顶峰的胤禛感受如此真切——无边戾气席卷整个东地府,所有的生灵不受控制的跪下,俯首称臣。暴戾的魔息中带着上清之气,熟悉的感觉出现在背后,然后愈发的近,近到红色的发掠过脸颊,压迫感里阎魔知道谁在身后也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不敢回身。浑浊的忘川还在咆哮,太上忘情的酒气未散,乱红里的转轮王任凭身后的神祗搂紧了自己。不知过了多久被各种红色铺陈的天突兀的裂开,就像一匹上好的绸布从中被撕开似地,烟雾里有龙吟有锋利罡风亦有火灼之气,着华服的人影立于巨大的龙首上,他面色惨白,眉宇间的天帝印文呈血红色,空灵明澈被佛法加持过的双眸倒影出朱衣的阎魔,怪异的对峙中有声音说:休想让我再忘却!休要再留我一人! 沃石之下跪拜着地府一干鬼魂和生灵,同样跪着的孟姬一把拉住想过去的张世,她仰头轻声安慰激动的少年仙家,“不必着急,他们不是来寻仇的,他们啊,和你一样是来给心的。” 张世不明就里,焦虑紧张的注视着沃石之上,深恐师傅被欺负,白衣仙家的龙息灵气在灰色阴郁的鬼众里格外显着,他如今的神通足以能看到石上的每个细节,于是张世看到龙首上的天帝踉跄上前,一步步与师傅愈发的靠近,直到一步外才站住,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他的师叔祖,那个坏脾气的幻渊宗主突然扭过师傅的脸……为什么会这样!?张世呆住,他无措焦躁,龙丹不安分的在动,动到后来是锥心的痛。孟姬悄悄松开手,她低下头,嘴角露出一弯邪性的笑,女鬼在灰烬上貌似随意的乱画着,若是有上古的神灵在场一定会认得这几个早已失传的字:劫数难逃。 罡风犀利,乱红尽。沃石三生,销魂地,太上岂能忘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