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他们在另一个时空不忘前世的相遇纠缠,摆脱不了的血缘桎梏,少不了的宫闱争斗,金戈立马寄情山河,深歌浅醉转眼是离殇,所以注定虐恋情深。本文主角四、十三、十四。不会出现别的康雍时期人物,其他角色均原创。背景古代架空无责任,历史玄幻向,CP四受,强强。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不伦之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胤禛,允祥,允禵 ┃ 配角:杨明慧,赵节,秦丰年,赵信,魏无忌,闻尚,张世 ┃ 其它:雍正,胤禛 第一章:幽冥 啪!一卷竹简被扔到了地上,副判陆明打了个哆嗦,按着地的苍白双手攥紧了,袖袍瑟瑟抖动。竹简上的字浮动,陆明抬眼就看到本该是朱红的字发出惨白的光,生生刺痛了他的眼:‘于八十三岁亡’!这几个字就是他的罪。明明是万分小心的,明明都打点好了,为什么还是东窗事发!!陆明私改凡人命格的结果是去引雷山受罚,引雷山的霹雳有多恐怖是所有神仙都知道的,去者十有八九会被打的神识消散!传说自从有此山后关进去犯事儿仙家以千万计,能熬过九十九载活着从里面出来的只有五位,最近那个是数百年前的九重天司刑,那么强的人到最后也只剩下保命元神在低阶仙境苟延残喘!像陆明这等无名小卒去引雷山必陨无疑! 主审此案的是地府总判,他以铁面辣手出名,五十年间不晓得杀罚了多少狱官无常,判令既下便绝无转圜余地,更何况此案证据确凿。所以狱官们不是同情的偷窥就是在暗中叹息,谁也不敢出来替陆明求情! “带走。”上方传来的声音平静冷冽。 当胳膊被扭住,绝望的判官抬起了头嘶声力竭道:“总判,卑职死不足惜,只恳请您不要去罚何胧月,她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我做的!我爱她,我答应她的,要永生永世在一起。既然有缘让我们相见相知,可为什么又只有短短十年!她死了没了记忆就不会记得我,转世了她也就不是她。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上方没有一丝亮光,坐在暗处的总判冷声道:“一个该死之人平白多了四十年寿命,华夏界殷朝的那个何胧月生生少了四十年寿命,十二岁惨死在匪人手里,断了九世磨练失了仙格,现在她正在轮回处待转世,命理改变下辈子只能去畜生道。她的冤屈又该怎么办,若真要理论你可敢面对她,你的何胧月可敢面对她?!” “我只是爱她,爱她!”失魂落魄的陆明惨笑,“你们谁都不懂,不懂……我甘愿粉身碎骨换她一个善果!” “不可能。” “总判,求您了,看在我和您共事多年的份上!” “你当律条是什么又当天理公正是什么?若为你网开一面将来我如何服众?因私废公我便愧对这身官服!不必再说,带走。” “不!不!”爆发出潜能的陆明居然挣脱开束缚,牛头马面被撂翻在地,他冲上台阶来到桌案前,“让我见她,让我见她!!我有话要说!”他只说了这几句就在总判的威压下说不出话来,身体亦不能动半分,下一刻胳膊再次被扭住。 “何胧月已经转世,和那个何胧月一起。” “啊!!”被强制拖走的陆明惨呼一声,“你!她不过是个女人,一个凡人,她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这样!!” 黑暗里的人站起来,当他来到光下,台阶下的诸鬼皆低头。“生老病死天理循环,人鬼仙魔本就殊途,强自改天换命,她三世不得为人,你要去受雷霄紫电之苦皆是报应,缘线已断你们再无可能相见。陆明,这就是你的报应。” 陆明万念俱灰,那些深刻的思念和情在绝望里灰飞烟灭,他无力的被拖出去,台阶上总判血红袍子上绣金的曼陀罗正开的娇艳。 副判陆明被带到引雷山去了,这判决让平静了一百八十三日的地府有了不小的轰动。引雷山,这个禁忌的词让东部五百境十八大地狱的百官惶惶不安,三百六十六个小地狱诸鬼道路以目,私下里都在论说这总判的狠厉,当然也不得不服他的公正,但更多的是抱怨转轮王当年的一意孤行,若不是他的决定这些年怎么会过的这般胆战心惊! 原来在五十年前地府来了个人间帝王的幽魂,按仙律历劫完毕是要重回天界的,不晓得什么缘故他要求滞留其间,因和转轮王有旧又有通行令这就留了下来。之后此魂担任了总判之职,短短几年过去地府办事效率愈见快速准确,严酷的刑律对事不对鬼,证据确凿后方判刑,几乎没有冤狱发生,于是上下官员皆恪尽职守,同时也过起了如履薄冰的日子。 阎魔们不是没有看到平静下的暗流,也不是没收到过下属投诉那魂严厉过犹的折子,可好不容易因此得了闲的阎魔大人们暗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责罚那鬼?甚至近年来放权更多,五十年里懒懒散散的地府变得竟比九重天阙还要谨守规矩,阎罗王曾捻须笑曰:要是他早些来此,彼时又怎么会容那猴子胡来,让本王徒惹了百年笑柄。宋帝王也道:若是他早些来,我们早就可以在曼陀罗花开时泛舟忘川酌酒赏花赏美鬼了。九王皆喜,唯有当初执意要留下总判的转轮王总是忧心忡忡的模样,首殿问之又不答。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地府一辰天上一日,帝王幽魂来到地府已经五十年整,天上已经过去了六百日,人间更是历经了六百年。当初总判历劫的人间界叫做欲境,属东部五百境中较大的一处时空,此时早已不是帝王离去时的模样,科技力量已经能让凡人在外星居住,可是他还是没有找到故人的魂魄。故人比他早死五年,地府没有任何记录他曾来过,无论是生死簿还是归仙录都没有他的痕迹,这么多年成了总判的帝王幽魂搜寻了欲境无数遍,无果。再向外探寻,可红尘浩瀚无边更有三千界,他法力不够又生恐遗漏,每次几乎都耗尽神识,将各境生灵和能寄托灵魂的东西都细细找了,因为仔细所以在地府五十年里也只找了不到一半的界。近年地府事务庞杂,接受的灵魂增多,纵是能干如他也已觉得疲惫。 这日总判办完公务没有回住处而是来到幽冥沃石,向东眺望,那里正是五浊之地,来往的是拥挤的灰色灵魂还有维持秩序的鬼官们,沃石上开着几朵巨大的红花,正是东部地府特色花种曼陀罗。总判的官服亦是红色,若不是面色若雪发如墨,从远处看去定会被当做一朵曼陀罗。他此时难得的什么也没有去想,就这么茫然的枯站着忘了时间,地府没有早晚,终日就是暮色的样子,暗红混着金黄的天下就是如血的忘川。 转轮王来时就见他这样,呆看了一会儿不由暗叹岁月蹉跎,竟磨去了那人的锋利,再无当年的清傲,现在的他只剩个孤寂。“道友。”总判来历特殊,不唤名讳是当初的约定,五十年成了习惯,无论周围如何转轮王都是这样称呼的。 总判回头,颔首道:“道友。” “陆明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按律如此,谁也没法说什么,即使说了,也不会因私交袒护他。”总判的表情略有疑惑,转轮王这才想起他做事只按规矩从来不管闲言碎语,当然那些话也不会传到他的耳里,即使是自己做错了事这人怕也是不会容情的罢。想到这里阎魔苦笑道:“没什么。哦,是了,你寻人如何了?”总判摇头不语。“慢慢找,总会找到的。”转轮王不知第几次这样安慰了。 “总觉得事情不对,除了那一世竟再无他的半点消息,只怕是被做了手脚,但能有瞒过你我眼睛的至少是七重天以上的大神才能做的到。” “要不我托天界的故交……或者你查完了三千界就回天庭,唉,还是请幻渊……” “不。” 他的坚定让转轮王叹息。“希望上面管事的不要查的那么严。若……你且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帮你。” “多谢。”总判的脸色鲜有的松弛下来,他的眼一但温和就显得明净而不是似结成了冰的冷。 “该多谢你从外教邪魔手里救我,没你哪有我现在。”总判不语,转轮王踟蹰道:“我已经做了三百年的阎魔,离解职之日不远矣,听说西方佛主正和天帝相谈更换地府官员的事,释道相争由来已久,若到那时你如何自处?” “天下之大,总有去处,以我现在的神识法力对谁也不会有半点威胁。”他说的平静,转轮王却是心头一痛,哀叹道:“纵是历劫千万的天神竟也斩不掉嗔念,神和人有何区别!!” “神魔皆从人处而来,本质如此。如今我只想找到他,确认他有个好去处便心安了。”转轮王再叹,才见他辣手处置了渎职的陆明,可他不按律回天庭难道不也是在渎职,若查出寻找之人境况不好只怕什么规矩都阻不了的吧。 似乎是知道转轮王的心思,总判道:“要是他不好,我便以所剩修为交换安好,若是不得已触犯了刑律我自去引雷山,自戕也无所谓。” 转轮王大骇,他说的出定是做的到的,自戕?!他若神识消亡了,后果……光是想的阎魔就已经冷汗涔涔了! 二人都陷入了沉思,一时间幽冥沃石上寂静一片。许久后带着硫磺和花香味道的风里一只乌鸦飞来,转轮王伸臂,鸟落下后口吐鬼语:“阎魔大人,九重天使者到。请您和总判大人一道去首殿。” 闻言转轮王大惊,蓦地就看向了总判,总判眼里亦有利芒闪过。 “道友?” “走罢。” 转轮王心中焦急,一把拉住总判的袖子,“来者不善,你,你……”他说了两个你竟不能说下去了。 总判忽而一笑,眼眸波光滟潋,“算日子也该来了,姜稷,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不会连累地府。”听他把自己在天庭用的名字说出来,转轮王知他心意已决,心下惶然,手就松了。总判一闪身形消失不见,呆了好一会儿转轮王一跺脚也化作一道光消失了。风吹的猛烈起来,曼陀罗红色的花瓣被吹散,巨大的花瓣看似沉重其实轻盈,刚被吹到忘川上方就被罡风无情的绞成碎末,零零星星的又散在混黄的水上。 地府首殿便是秦广王的住处,他是总管东部五百境十八层大狱和三百六十六处小狱的阎魔,总判来时就见最高长官面色阴郁的立在殿中,他的旁边正站着发着柔和仙光,飘着天庭特有香气的使者,使者身着白色天衣,头戴冲天冠,一身林林总总的都是仙器化作的配饰。此人面容英俊,神色倨傲,他身后立有十来名天兵,个个肃穆。对总判没有禀告的突然出现秦广王并无叱责,沉声道:“你来了。” “见过首殿阎魔大人。” “嗯。这是来这里宣旨的天使,九重天的宣官大人。” “十殿总判见过宣官大人。” 蓦然见到总判,使者愣了愣,一边打量一边奇异:五重天的法力而已,这样的仙天庭不晓得有多少,天帝为何会对他这么在意,还亲自写了委任状? “嗯。兀那北鸩,历劫完毕为何不回天庭叙职?反而滞留地府?这可是犯了天条!据说你还出示了通行令,你不过五重天司库怎么会有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说是这地府中人给你的?”说着他瞟了眼秦广王,这时转轮王也来到首殿,正好听到这质问,他一下子立足去看总判又偷偷窥视首殿的反应。秦广王却在为北鸩这个名字感到疑惑。 “宣官大人,北鸩这个名字早已废弃禁用。贬至五重天后皆称官职,若大人觉得称呼不便,就唤我前世凡胎之名胤禛便是。说起滞留地府的事……我不过司库,法力微弱,天庭人才济济少了我这等小仙也无关痛痒,但我在地府能稍尽用处,所以就斗胆留下来了,未经手续私自留下的确是触犯天条,我自会接受处罚。这是我的调职书函,还望使者能转交天帝。至于通行令牌是东华仙子赐下的。”听总判提到东华,使者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这司库居然认识九重天第一女仙,幻渊代职宗主?! “这么说,留在地府是你自己的意思,和东部十殿阎君并无关系?” “正是。阎魔大人也是看过令牌后才允许的。” “好,这件事就此揭过。令牌的事我自会向东华仙子核查。调令,你不用交了。本使来此是向你宣布天帝口谕的。北……胤禛即刻回九重天叙职。” 此言一出,秦广王和转轮王都是震惊,胤禛讶然后皱眉道:“我法力低微,怎么能够去九重天?天帝怎么会有这样的命令?” “天帝的旨令自有深意,又岂是你这样的小仙能明白的,何况去九重天任职乃所有仙官夙愿,你怎么还一副不情愿的模样?!”使者不屑且恼怒,因为对方在提到天帝时没有像其他仙官一样诚惶诚恐,轻描淡写的态度太不恭敬! “敢问天帝让我去九重天任什么职?” “侍官。”使者不掩饰嫉妒表情的回答。这可是无时无刻能接近天帝的官职啊,级别虽低却是极红的,使者为此奋斗了百余年,送出去不晓得多少珍奇才混了个无极宫宣旨的官职,真不晓得这胤禛有什么背景不但认识东华,还能做侍官! 总判神色不动道:“多谢天帝抬爱,胤禛实在担不起这么大的恩宠。地府是最适合我的地方,我不愿去天庭,只愿在此间。” 使者一直压着火是怕得罪了将来的无极宫红人,可在这话之后他出离愤怒了,“胤禛!大胆!本使所说乃是帝谕,你只能遵从不得违逆,否则就是谋反!” 秦广王刚想开口劝说,忽觉冷意袭身,来源就是身边的胤禛,但听他声音也如气场一般的冷,“我不愿去谁也不能强求。就算是闻尚来了也是这句话。”首殿阎魔和总判共事五十年深知这位雷厉风行冷峻无情的性子,但是此刻的他却是从未见过的,现在的他就像是忘川上凌厉的罡风!不过五重天的法力,怎么会!使者显然也被震慑到了,好一会儿他才从那威压中缓过来,怒道:“你们给我拿下这不知好歹的东西!”天兵们奉命就围了过来,使者冷笑道:“你的话我不传,自去无极宫给天帝说吧!看你怎么死!” 天兵上前捉拿,总判疏忽一下便脱离了包围,也不做半点停留,一闪就不见了。使者冷哼一声闪身追去,转轮王正想跟随就被秦广王阻了。 “不准去,你惹的事还少!?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竟有本王看不真来历的幽魂!历过帝王劫的仙居然停留在地府,难道不该去七重天以上做仙官的吗?五重天的司库又怎么会去历帝王劫?北鸩……哈,这名字有多久没有人敢提了,无极宫之变后,除了几个隐匿起来的老仙只怕再没人记得了,难怪从一开始你就只敢叫他道友。九重天的事你还敢牵扯进去,死你一个无所谓,你可是想让我们九个跟你一起去死?!” 转轮王脸色惨白,低声道:“我欠他的。” 秦广王气极,“不管你欠他什么,都该早些告诉我真相。你说,他为什么一定要待在这里?” “他要找一个人。” “找人,在地府呆了五十年居然还没找到?!他难道要找一千年前天界的人?” “不是,是他此次历劫时结俗缘的人。” “什么人能让他……皇后?妃子?” “不是。是兄弟。” 秦广王愕然。皇帝的兄弟不是龙就是蛟,不是星君就是仙官,死了自然会归位,即使入六道轮回也会有记录怎么会找不到?“他的兄弟……哪一个?” “爱新觉罗允祥。” 使者一路追过去,前方总判红衣飘飘,最后立足于巨大的黑色山岩之上逆风而立。“就凭你还想逃脱?快点束手就擒吧!”使者手上执着仙器,得意洋洋道:“杀你太容易,还有这么多天兵,你若不想……”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总判手一扬,巨大的镜子赫然出现,使者一惊,喝问道:“你做什么!”喝问刚完,他的身边就出现了数道身影,十殿阎君都到了,秦广王怒道:“姜稷,你竟敢把星镜给他!” 转轮王摇手道:“不,不是我。” 楚江王开口道:“是我的。” “你怎么敢给他!” “他说借一下就还的,后来我就忘了。” 转轮王惊惧的看着仍旧一副漠然模样的楚江王,暗道:这回完了。谁都知道楚江王张世一直跟总判交好,借镜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不知总判是用它来留后路的,若是知道……骗张世的结果会很惨! 星镜此物可以查看三千界中灵气不特殊的境,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功能就是它是一个单向传输工具,从一个境到另一个,用一次之后就作废了。当镜面打开总判毫不犹豫的迈步进去,同时转轮王几乎是凄厉的叫声响起:“道友!!”盛光里总判看不太清姜稷的脸,他向着那个方向微微笑了一下,旋即就消失了。一面巴掌大的镜子毫无光彩的跌落在黑岩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第二章:深宫 胤禛很久没有感受过疼痛了,现在只觉得全身就像碾碎了似地痛。跨越时间横穿东西空间来到这里法力几乎耗尽,而这具被星镜引导投魂的肉身又受了伤,两两相加真是难捱之极。痛的同时周围有嘤嘤的啜泣和吵闹声,随着再次昏迷就又沉寂下去,不知多久胤禛才恢复了意识,这次他能清楚听到身边有人低语:“……不会很严重,请您先请回吧。”另有粗鲁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哑声嘶喊:“放开我!!我要见哥哥!我要见哥哥!!”开始那声音厉声道:“还不带殿下出去!”吵闹的声音越来越远,接着是年老女子的声音:“四儿,你打算怎么处置皇帝,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能……”后面的话胤禛听不到了,眩晕前他已经知道了些情况,这是宫廷。 不知过了多久胤禛终于能睁开眼了,打量四周果然是丝绸紫檀沉香铜镜,他又回到了古代的人间,胤禛勉强一动就见自己白皙手腕红色底衣,这一动就有脚步声过来,激动又谦卑的声音在旁响起:“陛下,您终于醒了!” 眼前的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黄衫男子,眉目秀丽额前有发,手里拿着一柄拂尘,装扮已不是前世大清。胤禛正为自己又是皇帝心情复杂,那边已过来数名少年人,他们似乎在等待什么,年长些的喝道:“一群没眼力的!还不快去请太医,再去禀告上柱国和太皇太后陛下转醒了!快去!” “是!”略尖细的声音无须的下颌翘起的小拇指,他们都是内侍。 “陛下感觉可好。啊,您不能起来。” 胤禛已经动了,所以他只觉得臀部疼痛难忍,“呀”的一声就倒了回去。“哎呀天神啊!陛下,您可是挨了三十板子,不能动的!” 皇帝挨板子?!胤禛惊异后开始思量是谁动的手。因为包扎的关系他将眼睛闭着,那厢太监轻声道:“上柱国怎么说也是您的亲叔叔,纵然陛下不对怎么就能下的了手!唉……陛下啊,奴婢来看看您的伤怎么样了。”说着太监揭开了被子,手竟就放在了皇帝的腰上!胤禛猛地回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太监一愣,抬头就见到皇帝露在纱布外没有受伤的眼,他即刻被那眼里的煞气骇住了。 “你做什么?”胤禛推开他,嫌恶的问道。 “看伤啊,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太监的语气亲昵,亲昵到让胤禛不及动怒惊愕就占据了情绪。哪朝哪代的主奴能这样?太监跪下道:“陛下,不管您有多愤怒此刻也万不可使性,伤了身子将来可怎么办。还有……”他凑近了胤禛的耳朵,“上柱国已经处死了宫变的所有人,皇后也被软禁了,您万万要小心,奴婢求您这时候一定要动心忍性啊。” 胤禛心思飞转:皇帝的宫变被上柱国镇压了。这么说这具凡胎的势力太弱,上柱国,亲叔叔,已经杀了怎么多人,为何不直接杀了皇帝继位呢?“实在不行您就哭吧,每次您哭了,亲王就会放过您的。”太监呼出的热气在耳朵上,胤禛想避开却不能,这姿势实在不雅,刚想让他离远点,就听门外有人通传:“上柱国觐见。”胤禛正想拒绝还是宣,就听见了脚步声从远到近,很快一个男子就出现在面前。 来者是个身材魁伟高大的中年男子,他浓眉深锁,神色严肃,披发挽髻,插了一根华丽的花簪,星目中倦意甚浓,一身华丽紫衫上绣满了缠枝花图案。他一见胤禛眉就皱的更深了,看不出是焦虑还是旁的,“李不言,滚出去!”上柱国的声音暗哑,太监的身子抖了下,他担忧的看了眼皇帝一脸忐忑的躬身出去了。 “你醒了?”胤禛点头,见他迎着自己的目光并不避让,上柱国心中疑惑,打量着皇帝道:“既然醒了,本王就想听下陛下的解释。杀我是你的意思吗?” 胤禛摇头,上柱国几步走上前来,俯身近距离审视,胤禛看到他额头眼角的细小皱纹还有眸中的悲戚和怨忿,“说话!” “不是。”胤禛淡淡回了句,避开了对方的眼。 “那就是薛恕和王怀义借你的名义擅自做的?” 这两个名字在胤禛的脑中形成了两个形象,一个是武官一个是文士,怕是所谓心腹吧,接着他又有极度仇恨的情绪涌上来,是对这个上柱国的,即使只剩下一丝残魂还是在抗拒。一闪念的胤禛感受到了恨的来源,摄政二字足以解释。“我只是想亲政,不想杀你。他们事前也只说是软禁你。”胤禛说谎了,他知道本尊太想让眼前这人消失了,无论用什么办法付出什么代价。 上柱国似乎是在思索这些话的真意,他坐在了床边压迫感十足的看着皇帝。胤禛重新躺下,没有受伤的脸挨着枕头,好一会儿才听上柱国语气沉重道:“我说过等你有足够的能力了自然会还政,你怎么就不相信!难道我和你祖母会害你不成?!你心性善良单纯,就因为和薛王这样别有居心的佞臣相处的太久了才会变的没有智慧,你不想想只凭百来人的乌合之众怎么能制住我?即使控制了我,你能掌政吗?有哪一支军是真正属于你的?到最后无论是薛恕还是王怀义都会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他们不姓赵,那些外放的王能听命他们?何况还有那么多外患……最后宋国只能乱!!” 宋国,姓赵?宋朝?欲境的宋朝可没有上柱国也没有诸侯。这是另一个时空,情况自然不同,只不过那一句句‘你我’听得着实心烦!现今的局面只能暂且蛰伏,示弱为上。如此想着胤禛抬眼看了下上柱国,又佯作受教的垂眸道:“皇叔说的是。” 皇叔?上柱国眉毛一抖,眼又眯上了,“真儿。” 禛儿?!胤禛也愣了,愕然的再次看他,两个人互视着,上柱国的表情逐渐柔和下来,竟抬手摸了摸胤禛的头发,“你很久没有称我皇叔了。打你着实是我太生气了……好好养伤,也好好想想下来该怎么做,你是宋国的王,也是快做父亲的人了,该开始承担责任,不能再任性胡为下去了,我不能一直陪着你……” 上柱国明显在抑制激动情绪,他霍然收手起身仓促道:“啊,陛下休息,我先走了。”说罢便急急离去了留下个胤禛心潮起伏。赵禛?还是赵臻?父亲?自己有多大了?他在这里深思,门外有人道,“陛下。太医觐见。” 胤禛甚是希望自己能尽快好起来于是十分配合太医的治疗,可其他人见皇帝这次竟没有发脾气嫌苦砸东西骂人,而是毫不犹豫的饮尽汤药,最后连甜果脯也没有吃,自然都诧异非常,一诧异气氛就变的奇怪起来,胤禛也感觉到了,可来不及伪装探索,疲惫袭身他闭目沉沉睡去。 等再醒来,殿中昏暗,胤禛察觉臀部被敷了药,凉意多过痛感,只身体还是虚软,摸了下脸,头和半边脸仍被包着。“陛下醒了。”还是那个太监。胤禛侧身命令道:“喝水。” 太监领命端水,还没来得及来扶胤禛就接过杯子喝了,“陛下,要进膳么?” “不了。”一肚子药和水,什么也吃不下去。 “陛下,在您睡着的以后,太皇太后和上柱国都来探看过。在奴婢看来,他们不打算追究宫变的事了!而且还解了皇后的禁,您放心皇后身子很好。” 太监说话很轻,人也靠的很近,胤禛不喜,但初来此地很多事没有弄清楚,他不愿暴露自己的性情,只淡淡嗯了声。“还有呢?” “还有?哦,果太傅要求来探看被上柱国拒绝了,说等您大好才能进宫觐见。” 胤禛想这个果太傅能在非常时期来看自己以后倒是可以首选面见。“陛下……”太监语气忽然变得很怪,神态也像个女人似的娇柔,胤禛奇怪的看着他,这时就听门外有个声音道:“哥哥醒了,我要见哥哥!!”大约是有人在劝,停了会儿那声音道:“我不管!!你们滚开!”在尖细的惨呼和闷哼里有人脚步沉重的跑了进来,灯火下看得清楚,这是个十七八岁的紫衣少年,面容俊逸中带着青涩,身材已如成年男子般高大壮硕。 “哥哥!!”本来还是穿戴如花蝴蝶般的怒容少年一见胤禛立即换上了天真喜悦的笑颜,他上前一脚踢飞拦人的李不言,扑过来抱紧了胤禛,胤禛痛的嘶了一声,想推开他却是不能。 被踢的太监捂着肚子膝行过来,“我的殿下啊,陛下身上有伤,您可不敢用力呀!!”一听这话少年蓦地松手,在空中支着手臂,惶恐的看着胤禛,“哥哥,你不是好了?信儿可是伤到哥哥了?” 胤禛盯着他,察觉这孩子有异,细观眼神,茫然幼稚,竟然是个痴儿!胤禛怔了怔,语气不由和缓道:“无碍,就是伤势未愈,你不要用力搂抱便是了。” “哦。”无措的少年规矩的跪在床前,这里的床与其叫床不若叫榻,十分的低矮,所以少年跪着还是低头在看胤禛,“那信儿今日能和哥哥一起睡吗?信儿有好多日没有见到哥哥了,赵谪不让来,信儿好想哥哥。” 太监刚要开口拒绝,就听皇帝道:“嗯。今夜你留下。” “陛下!” “无妨。朕也好久没见他了,你下去,让他们也退下去,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胤禛的语气不容置疑,太监想说什么又忍住,他低头应了,窸窸窣窣中寝宫中人都下去了。 少年本想就这样上榻,可想了下后开始脱衣服,他飞快的脱个精光小心翼翼不碰到皇帝的上床最后钻进被子里,床虽然够宽还是会碰到对方赤裸的身体,虽然是痴儿胤禛也大感不妥,尴尬询问:“你……一直这样睡?” “信儿一直不穿的。哥哥你不是也一样?” 胤禛咳嗽一声后道:“以后在哪里都要穿戴整齐就寝,明白吗?” “可是不舒服。” “……信儿,你的名字是哪个字?”胤禛及时转移了话题。 “哥哥在考我?我记得的,信任的信。” “我的名字呢?” “真假的真。这两个字我都会写呢!”说着他就爬起来,在兄长的背上写了起来,胤禛感到信和真和前世的字体一样,这让他稍许松了口气。 “哥哥的屁股还痛吗?信儿揉揉。” “不用!!”胤禛的声音陡然增大,赵信有些委屈的缩了回去。“这是杖伤,不能揉。” “哦。” 胤禛想了想放低声音道:“赵谪是上柱国?” “嗯。” “你知道其他皇叔的名字吗?” 赵信疑惑道:“哥哥在考信儿的记性吗?我早都背过了呀。” “那你说说,他们叫什么,在哪里。” “嗯。在西京皇宫的叫赵谪,他是四叔,就是他打了信儿,也打了哥哥,我们最恨的就是他。你看!”少年说着就转过身撩起衣服,后背上全是伤,胤禛恻然,“……其他人呢?” 赵信板着指头道:“在幽州的是赵都,他是三皇叔,总是这样看人。信儿不喜欢。”赵信做了个皱眉轻蔑的眼神,“冀州的是二皇叔赵斌,他说话总是很大声,也爱骂人,可是信儿不怕他。在豫州的是五皇叔赵节,他总不说话,大家说他打仗很厉害,不过少了一只手后信儿没有再听他弹琴了。在徐州的是七皇叔赵列,他……赵谪不喜欢他,祖母说他……糜……龊……” “糜烂龌龊。” “是。七叔和爹爹最要好了,待信儿也很好,不过他不喜欢哥哥,说哥哥是司马错,司马错是很久以前的一笨蛋,因为他平白死了很多人。信儿不喜欢他这样说哥哥!”赵信无忌的话有很多信息,胤禛陷入思索,赵信就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等的不耐烦,就用手去触胤禛的眉毛,“哥哥,你要打人吗?” “打人?为什么?”胤禛挡住了。 “哥哥皱眉的时候就是生气呀,你生气了就要打人,还会杀人,信儿帮你。” “不。我就是在想你为什么直称皇叔的姓名?这是大不敬。” “你一直这样叫的啊,也让信儿这样叫他们,一叫皇叔你就打我。” 这个赵真竟如此恨叔叔们,而且还恨的很天真,竟把情绪这么明显的表露出来,“赵家再无人了吗?”胤禛想着低声说了出来,赵信接话道:“赵振被爹爹杀了,赵载,赵乾他们早都死啦。还有两个姑姑,也早死了,被爷爷杀了,和姑父一起。” “父皇和祖父……叫什么?” “爹爹叫赵临,爷爷叫赵熙呀。” “都怎么死的?” “爹爹是病死的,爷爷是老死的。” “父皇死时我多大?” “十四岁,信儿十二岁,现在信儿十七岁了,比哥哥高了!嘿嘿。” 见赵信眉开眼笑,大大的眼一派天真,胤禛微微笑了下,“我们一直很好是吗?” “嗯!!小时候哥哥护着信儿,现在信儿护着哥哥。信儿不聪明,不过信儿有力气,还会打架,除了师父谁也没有信儿厉害,下次赵谪再欺负哥哥,信儿一定能打的他求饶。” 胤禛本还想问,但见赵信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嘟哝:“好困。” “睡吧。明日再说。” 很快少年就睡着了,小小鼾声像催眠曲,胤禛初入凡胎,这具身体又遭重创,正是各种不适应,有呼吸相随,闻着苦涩的药味,他放下心思以趴着的姿势入睡了。 第三章:永和 十九岁的身体实在是年轻,胤禛在七日后已完全康复,他本性清洁,被药裹了那么久,实在是忍无可忍,拆除了头上的绷带好生沐浴了一番后这才从心里上舒服了起来。七日,足够胤禛了解赵真这个人,因为他太简单,十四岁前是文皇帝赵临唯一健康长大的男孩,自然就是太子,储君的教育不会差,可惜本尊性子浮夸又不用心,无论什么课业都做的差强人意,加上文皇帝的娇宠和太傅果长平护短,谁也不会讨恨的去批评管教太子,这样反而助长了赵真的骄奢之气。文皇帝驾崩后其弟赵谪摄政,上柱国的严厉管教让赵真的前后境遇天差地别,在宫廷里没有权力就意味着即使是皇帝也只是个易碎的摆设。恢复过来的胤禛只从残魂里找到两样意识,前期的傲娇狂妄和后期的怨恨荒银,政务上一点信息都没有。 七日里胤禛再次见到了上柱国,赵谪只说朝会有他让赵真不要担心,胤禛也见到了太皇太后——一个神态严肃眼神凌厉的六十多岁妇人,也是类似的话,说后宫有她让皇帝不要担心。除此之外胤禛还见到了皇后淳于燕和国丈淳于恒,淳于燕是个容貌端正娴雅的十五岁女子,正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十几日的纠缠显然让她很害怕,抵触的动作也足以说明她厌恶赵真。后宫里有十五个妃嫔十个娈童在等着皇帝的临幸,这对没有实权且的皇后而言的确是个悲剧。至于位居礼部尚书的国丈淳于恒则是唯唯诺诺少白头的中年男人,他对皇帝的病愈表示了慰问之后就不着边际的说着闲话,没过半个时辰,永和宫就再次安静下来。 胤禛对住处宫殿的名字一直觉得违和,虽然过去那么久,这三个字还是让他不舒服,再想到宋的开国皇帝——雍帝赵熙,胤禛就觉得更违和了。此人的画像十分像欲境清世宗的亲弟爱新觉罗允禵,胤禛在仔细审阅过封藏的信札后更有似曾相识之感。 此刻沐浴过后的皇帝端正跪坐,看着镜子里映出的殿中布置回想着刚任东地府总判那日,接手的第三桩案子便是关于他的。不论是在幻渊还是欲境他们都纠缠太多,身份敏感的现在胤禛更不欲相见,他将案子移交给了姜稷,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向姜稷打听结果,所以就知道了允禵当日在三生石如何狂躁,之后如何滞留忘川不走,又如何被诱骗喝了孟姬特配的酒,如何去了特殊境历劫……思及与亲弟在前世的各种交锋怨恨已是宋帝赵真的胤禛心情仍旧复杂。他自我化解的想:不过巧合的前后进入了同一个时空,赵熙早已死了,他们不会再像前世那般彼此折磨到死,不会相见又何必烦恼。 胤禛调了下梳妆镜的角度对准了自己的脸,太监李不言正为他梳发,铜镜里的脸正是前世清世宗少时的模样也是本尊北鸩的容貌,两次在人间都是这样子,连微卷的头发都如出一辙,到底是封神钉的作用还是另有什么玄机?进星镜只是一瞬,胤禛为这一瞬已经做了很久的准备,挑的去处名曰玄黄境,属于西方七百境里的一个小时空,亦是星镜无法详细探测到的地方,类似的地方三千界并不多,灵魂转移后神识消散,即使是天帝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查找,有时间就有机会。作为凡人,胤禛还有很多时间。 梳妆即将结束,皇帝收回思绪抬眼就看到李不言郁闷纠结的表情,保养的柔嫩细滑的手正把自己的长发全部挽在头顶,李不言的脸上涂着粉画着眉,柔软漆黑的头发垂在胸前,胤禛看了一眼就觉得不舒服。文士熏香,武将簪花,宽袍广袖,散发傅粉这些都是前朝留下的风俗,作为外来人的胤禛实在受不了,他果断的让李不言收了所有的化妆物,把长到脚踝的头发剪短了,熏香都收了,满柜子的粉翠、金红、明黄等艳丽的衣服也丢弃了,他现在穿的就是石青色的常服,简单到只在交领和袍角用黑丝绣了些花纹。发髻挽好,李不言正想用那枚镶满了宝石和假花的簪子,可胤禛已经捡了根云纹的白玉簪子。 “陛下,您……太素气了,您可是九五至尊啊!这,这怎么好出去见人!”李不言的口气一向是胤禛不喜的,大约是赵真很喜爱这个太监吧,竟这么纵容。想到这里他站起来回首盯了他一眼,“朕的喜好不容你质疑!” 赵家男人的身材都甚是高大,赵真亦是如此,因为杖责受伤之前又被酒色掏了身子形容很是瘦削,但是架子还是在那里的,他又足足比李不言高了一头多,一个冷眼过去太监的心跳都停了一下,下意识便跪下来了。胤禛弯腰对着铜镜簪好了发簪,然后阔步向外走去,李不言看着他的背影心潮起伏,他想了很多,最后得出一点:皇帝不一样了。 胤禛在走出殿门时,随手指着个小太监道:“你跟着。”叫苏越的太监他观察已久,未结党,手脚利索说话讨喜,知道什么时候沉默更知道自己的身份位置,这样的人是能用的。一出殿门就是长廊,永和宫是个两层的大宫殿,东西两边有跑马道,是赵真后加的,说是怕迟了早朝要骑马去。胤禛现在沿着长廊走着,春风送暖,满宫飞花,从二层展目看去,整个宫殿群极为阔大,就是中间的空地都能操练千人的军队,果然完全不是那个时空了,即使……待行至东侧跑马道的中段,胤禛回首凝视那三个蓝底金字:永和宫。 “你什么时候入的宫廷?”胤禛收回目光看向前方的太华殿。 “陛下。奴婢是六岁进宫,先是在浣衣庭任职,后来去了司膳署打杂,十二岁被王公公收成义子,去年正式在永和宫做事了。” “王公公,王常笑,伺候过先皇吧。” “是的。” “他死后你就成了上柱国的人了?” “陛下……”这几日的皇帝脾性很是古怪,连一向受宠的李公公都……苏越不敢再想,忙跪下不断叩首,“奴婢对谁也没有提过永和宫的事!” “你起来。记住从今后你是朕的人,需用心忠心,朕会让你好好活下去,否则……你该知道后果是什么。” “是。奴婢的主子只有陛下一人,死了也是陛下的鬼。”见他声音发颤语气却十分坚定,胤禛点头继续向前走,苏越爬起来疾步跟上去。 胤禛去的地方是太华殿,这里足有三层高,是整个皇宫里最高的建筑,进深和层高都十分惊人,胤禛漫步其中,看着大理石砌成的两个池子想到的是九重天的无极宫,有些相像,那里更阔大威严也更华美出尘。龙椅在二十七层台阶之上,被涂成了尊贵的紫色,上面镶有无数的宝石金银饰品,十分的绚丽。胤禛缓步上去坦然坐在上面,下方空荡荡的只有瘦小的苏越不知所措的立在那里。三人抱的红柱统共有十四根,上面绘的不是龙,而是一种鸟。枭?违和感又来了,胤禛皱眉。 “你见过先帝吗?” “只见过几次。” “在你眼里他是什么样的人?” “呃……奴婢……不知。” “恕你无罪,说。” “仁厚……” “雍帝呢?” “啊?奴婢不知,奴婢福薄,雍帝在世时奴婢还未出生……大家都说成祖皇帝陛下生的是龙颜凤姿,胸怀天下,文韬武略,盖世英豪,上比大周高宗皇帝,下超大兴光武皇帝。若不是……” 若不是旧伤发作五十岁不到就驾崩了,以赵熙之才必能统一南北。这些话胤禛也听过,只是雍帝用枭做神敬奉着实奇怪,宋国史书上写的是这鸟救过雍帝的命,可真的如此?还是说赵熙记起幻渊的事了?孟姬的药有多厉害胤禛最是清楚,那是绝不可能的!胤禛垂眸看到龙案上放着的玉玺,温润的赤水白玉上刻着的正是枭的眼睛,旧事刻痕太深如何能忘?胤禛忍不住伸手去触摸,跟自己纠缠了这样久你现在可好么?雍帝已死也该归位了,前世贸然入红尘历劫已然铸错,希望不要一错再错,也希望那碗汤的力量一直持续下去,还未听过谁能……沉浸在回忆里的胤禛感到从玉玺里传来结界波动,他已入凡胎有些时日,感应力由弱逐渐消失,现下能感受到波动可见玉玺内里的法术效力不弱,惊异之下正要仔细感觉就听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淡淡的灵气瞬间消失了,他看到一队红衣玄铠的队伍在太华殿门外,首领男子进门来仰头看着自己。 “陛下,今日没有朝会,您怎么来此了?” 殿堂空荡,回音让这声音更沉,胤禛不认识他,但觉得这具身体似乎很急迫的要做什么,苏越接话道:“魏大人,陛下身子大安,想随意走走而已。” 十二禁军第一营左翊卫魏无忌,如今的十二营统领,专门负责皇宫安全。这个名字就那么突然的出现了,赵真很在意他,最后一封旨意就是提拔他为禁军统领的,竟然还有他在意的外人?胤禛下阶来到魏无忌面前,这是个武将,面容端正,身高和胤禛差不多,年纪在二十五六岁。似乎是被皇帝的打扮惊到了,魏无忌难掩诧异的直视过来,又一个大不敬的!胤禛暗恼语气便不善,“魏大人今日亲自带队巡视?” “是。陛下龙体才康复,不宜多走动。” “无妨了。去忙吧。这里不用你。” 魏无忌看了胤禛一会儿,摇头道:“上柱国有令,要禁卫军务必确保陛下的安全,即使是在宫里。”变相监视么?“那就有劳魏大人保护了。”胤禛一晒,转身就向外走去。门口的卫兵让开了路,他施施然负手在前漫步。 北边的后宫胤禛不欲前往,赵真的喜好正是他厌恶的,能不见就不见,待之后一定要清理干净。胤禛想着怎么部署,信步向南而去。太华殿后就是体仁殿,这是祭祀礼拜用的,出去就是金水桥,小雅书房和护卫禁军的交班处,最后就是皇宫的南大门,若有大事皇帝会在城楼上宣召,逢大节也也会再此与民同乐,所以这里又被俗称亲民道。以步测这座皇宫至少要比紫禁城大四倍以上,所以当胤禛来到金水桥上远远的看着朱红金铆的大门时,他有些后悔没有像赵真那样以马代步!这具大病初愈的身体实在是太不中用了,前世凡胎虽然不擅长骑射可也不至于弱到这个地步,要彻底改变的地方实在太多。赵真的身体里跳动的是胤禛的心,他绝不会轻易示弱,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往回走,大约是走的比来时慢了许多,魏无忌上前道:“陛下,要臣去请步辇吗?” “用不着。” 胤禛加快了步伐,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回到了永和宫,他的脸色已经能用惨白形容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直接进到寝宫就倒在床上。脚痛腿麻膝盖酸软腰也痛,胤禛闭着眼想如何改变现状突然有手放在自己的腿上,他一惊坐起,李不言跪在地上悄声道:“奴婢给陛下按摩放松,否则恐误了明日朝会。” 被按捏的很舒服,胤禛没有拒绝,他躺回去示意李不言继续,“魏无忌是上柱国的人?” 李不言的手停了一下,抬眼疑惑的看着皇帝,迟疑道:“曾经是太后的人,之后……是陛下您的人。不过,宫变的时候他没有及时出手,奴婢觉得很不正常……陛下,您可也是怀疑他了?”不知怎么李不言的语气里有欣喜之意。 “他想自立了?” 李不言的手停了,“陛下?您……” “那你呢,李公公,太后还是上柱国的人?” “奴婢是陛下的人!!”在微愕之后太监用带着气恼的语气说,手上也不自觉加了力度,“从七年前就是了!” “七年了。这么说你还挺被看重的么。不过你要记住朕是皇帝不是太子了,你的态度要变,若再有不敬言行就从永和宫滚出去吧。” 李不言愣了许久才重新开始按摩,颤声道:“奴婢遵旨。” 第四章:蛰伏 早朝并没有给胤禛带来压力,在赵信有规则的小呼噜里他一夜好梦。次日皇帝换上了大红朝服,头戴紫色朝冠,腰束十三片白玉镶金腰带,未散发未傅粉未熏香,步行来到太华殿上朝。文武官员按列排好,国丈淳于恒乃太常卿兼礼部侍郎,官居一品自然是靠前的位置,按资排辈的道理在任何时代都是通用的,所以在前方一堆花白头发里看到两个打眼的黑还真的让胤禛惊讶了一下,靠前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白脸含笑,一副好人模样,胭脂红的朝服,白玉腰带,这就应该是那个尚书左仆射崔诏了,内史今段尧臣的年龄也不大,大约四十出头。而赵谪则脱离诸臣,站在最靠近皇帝的地方,台阶旁边! 在恭贺皇帝顺利康健后政务开始,赵谪没有提宫变的事也没有给赵真表态的机会,问答都在他和官员们之间,先是太府卿在汇报库藏,再是光禄少卿因为歉收请求膳食节俭,接着都是无关痛痒的事情,赵谪每次完毕都会请示赵真,胤禛因还需要对这个朝堂进行观察所以只用最简单的话回应,“好”或者“就依上柱国之言”。大约是语气和打扮不同以前,今天的皇帝还是引起了阶下众人的注意,有诧异,有疑惑,有揣测,还有的是不以为然。直到最后,黄门侍郎出列要求皇帝裁剪后宫,并对娈童之事表示了深恶痛绝,语气十分激烈,目光更是如炬。上柱国首次没有自作主张而是看向了胤禛,朝臣们也同时看向他。 胤禛做出沉吟的样子,“方才听太府卿说了歉收的事,朕觉得宫中养的人确实太多,就趁这次进行裁减吧。后宫……二十五岁以上宫女全部外放,娈童也同时遣散出宫,三年内不再选女进宫。剩下的么,请上官大人去查清楚有无闲职内官,若有就一并裁了。这样处理皇叔以为如何?”胤禛侧头去看赵谪,上柱国的表情有些复杂,但他很快就拱手道:“陛下英明。” “既然连上柱国都觉得可行,那么上官大人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吧,限期一个月,到时候将具体过程以文字上奏就是了。” 黄门侍郎上官云在宫变前不知多少次提出此事都遭驳回,最后一次还挨了顿鞭刑,今日他已准备死谏,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管皇帝是主动还是被迫,有好的结果就好!他叩首领命,满心欢喜的回归队伍。见再无人上奏,赵谪示意皇帝退朝,胤禛照做后起身对纳言果长平道:“太傅,你不是一直要见朕么,同来永和宫吧。”此言一出准备要走的诸官都互相使着眼色看皇帝,看上柱国,也看太傅。上柱国什么也没说,径自出了太华殿,而皇帝则旁若无人的拾阶而下,扶着太傅往通向廊桥的侧门而去。 六十六岁的果长平是看着赵真长大的,他对这孩子的期望一次次破灭可还是不能放手,因为答应过先帝和皇后要到死尽心!前些日子的宫变他以为一切都完了,虽然没有参与果长平也准备好了鸩酒,准备在皇帝死后自杀,可是在被凌虐了十几日后他活下来了,劫后余生的头次上朝他又获得了一个天大的惊喜,赵真在继位后第一次没有当堂直呼上柱国的名讳,没有因为劝谏大发雷霆、朝杖大臣或是下令处斩!赵真很平静的处理了上官云的劝谏,这是第一次啊。被扶着来到永和宫宣室的太傅看着跪坐在对面的皇帝,见他遣散了左右,感谢过自己这些年的扶持后,又恭敬的请教自己对如何能和上柱国和平相处的方法,果长平终于老泪纵横。 见到太傅失声痛哭,胤禛愣住了,旋即他明白过来老人的心情,于是递出去帕子让花了脸的果长平擦干净,即使头发全白了也还是文士,这男子化妆的恶习一定要尽快改过来!果长平是个唠叨的,在一个多时辰的倾听后,胤禛沉吟道:“其实太傅的话简单的说就是,朕现在无权无势,只能依附于上柱国,同时还要讨巧于太皇太后。” “大体如此。其实……”果长平犹豫了一下道,“论能力亲王是很强的,这五年来没有做出有损宋国的事,而且也在尽心遏制封王和诸侯的异动,论人品他……”想起皇帝对赵谪的痛恨,果长平没有说下去。 “他为人不错。” “呃,以前……经过宫变臣觉得他没有害陛下之心。” 胤禛没有辩驳,转了话题道:“既然外务有上柱国扛着事,那朕就先整治好内廷吧,毕竟这些年太随性了,哦,以后朕会有诸多事宜要请教,还望太傅不吝赐教。” “协助陛下做明君是老臣分内的事!哪里会不尽心呢!果长平为了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白发顿首,胤禛忙去搀扶。 “那么先请太傅说说如何‘讨巧’于太皇太后吧。” 在果长平口里的太皇太后是胆识不疏于雍帝的女人,当年二十岁的赵熙于乱世跟随大楚国锦州州长杨启起兵,十年间二人携手推翻了大楚国诛杀了国君萧道全,又在杨启称帝建宋后三年叛变代之,之后他用了二十四年征服了赤江以北莫托花沙漠以南广袤的土地。太皇太后本是杨启的侍女,二人相识于大楚末年的州长府邸,据说这个名叫明慧的女子不但美貌而且习得一手好书法,赵熙跟她相识就因为一副字画,据说那副字现在还留存于辰光殿的书房。可是今天的胤禛没有机会看到,年近七旬的老妪端坐在榻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晨省昏定,皇帝竟然能连着三日执行这个规矩,果然是长大了呀。” “那是应该做的,之前是孙儿不懂事。”胤禛的语气很平静,他端起影青茶壶为太皇太后杨氏倒了一杯碧玉妆茶。“皇叔要么?” 陪坐的赵谪摇头,胤禛自斟了一盏后,浅尝一口,这分明是碧螺春的味道,想来前世他先是爱吃普洱,康熙末年那会儿又改了口味爱起碧螺春了,这味道引起了胤禛的回忆,一时间他没有说话。 “听说近日皇帝和太傅走的很近。” “因为是太傅啊,弟子有疑问处自该请教的。不知祖母对孙儿抄录的诗文可满意?” “你的字大有长进,也不见练习怎么就习的这么好了。” 胤禛听出她的意思,抬眼一笑道:“之前孙儿不懂事什么事都不想尽心。这些年真的让祖母和皇叔操心了。” 赵真的表情让杨氏愣了下,她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个孙儿如此平和了,即使四儿在侧也没有动怒,一场杖责真会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多?那个笑……她一直以为赵真像其母,现在铅华褪尽的少年的容貌其实更似雍帝,特别是这表情!以前赵真的状态不是暴躁就是乖戾,浓妆艳抹年纪又小,现在长开了不论身形还是样貌都接近,可原来他们笑起来是最像的。 “上官云的奏折陛下可看了?”在杨明慧唏嘘时赵谪突然问起了政务。 胤禛顿时认真起来,直视上柱国道:“看过了,不错。办事效率很快。” “办事效率?” “就是很快的意思。” “这事儿哀家听说了,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孩子,皇帝不心疼啊,想当初你可没少为这些事儿跟你皇叔发火。” “朕迷途知返了。”胤禛自嘲似的说。 “迷途知返好啊,那皇帝什么时候把永和宫也顺便清理一下吧。”太皇太后轻描淡写的提了句并吃了口茶。 从辰光殿出来胤禛本该去桂沁宫看望皇后的,再顺便检查一下后宫有无遗漏的娈童没放出去,可现在他没有心情。清理永和宫?什么意思?回永和宫的路上胤禛的表情很阴郁,他想的过于认真没有注意到其他情况,结果被人从后面抱住离地时他失态的轻呼出声。 “哥哥!”声音就贴着耳朵响起,语调难掩快乐。 “做什么!”胤禛挣扎开,着恼的回头瞪视,结果看到赵信错愕失措的表情,他窒了下暗道跟一个痴儿计较什么?“你做什么呢?”胤禛放缓了语气,赵信怯怯的看着他不说话,“以后不要突然这样,我不喜欢。” “嗯。” “说,做什么呢?” “信儿去找哥哥,找不到,刚才看到了心里高兴。” 饶是胤禛性子冷漠听到赵信的话也有了一丝暖意,是痴才真。“午膳一道用吧。”说着他拉住了弟弟的手,那一刻他竟觉得回到了前世,叫胤禛的皇子也是这样拉住了弟弟的手。 魏无忌的队伍就在不远处,统领停下步子神色叵测看着那对兄弟,待见他们手拉手离去这才继续巡视。禁卫军走远了,胤禛方回头。魏无忌?这人对于赵真有何意义? 第二日无朝会,胤禛还是很早就起来了,他以为身为皇帝必须重视修身养性,其中之一就是早起练拳调息。胤禛连着十几日练习后身体状况已经有了些改变,依着他的打算还要重拾骑射勤练武术。前世的四皇子体质弱不喜动,弓马一般的很,不晓得被人暗地里嘲笑过多少回,如今他成了赵真,这个小皇帝虽然混账但体格底子很是不错,胤禛明台又已开,便深刻的觉得连住地都因体力走不全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做称职的君王?前世处处受人保护,更无机会去体验征伐辟土的感觉,这世若有可能胤禛绝不想再重蹈覆辙! 今日按常例胤禛在练完功后沐浴,李不言、苏越在一旁服侍,晾头发的时候他就手开始习字。不再是以前的字,胤禛在模仿赵真的书法,皇帝人品不行字却还不错,但要改良的更挺秀些,那样才符合他的审美。这一写就收不了手了,转眼就写了一卷宣纸,整篇都是诗词。 赵谪来时就见到皇帝散发习字的模样,年轻的脸大半被头发挡住了,只露出睫毛和鼻子,身上披了件外衣,露出浅蓝的中衣,花觚里插着白兰花,晨光洒在他身上散发着安宁的意味。这场景让勾起他心底深处的回忆,一时间居然有了泪意。毕竟是赵谪,失控只是片刻,很快他就收了情绪,开口:“陛下。” 胤禛悚然一惊,猛的转头,看到是赵谪,他便怨恨起自己旧习不改了!胤禛在前世就有这问题,一专注必定雷打不动,某一次被行刺成功就是因为这个。 “皇叔。”皇帝没有起身,他放下笔,拿过发带扎起了头发又将外衣穿好,在做这些事时自若从容反而显得甚是优雅,收拾完毕后胤禛指着座位道:“坐。”见赵谪坐下,他才问道:“这么早来皇叔有何事?” “是为了禁卫军改制的事。那份奏折陛下可看过了?” 奏折胤禛是看过了,而且是把近半年赵谪批阅的奏折都找来看过了,他还打算将继位以来的所有奏折以及法典史料地理志都全部好好阅读。 在听赵谪叙述想法的时候,胤禛暗道:他这么安排是察觉禁卫军有异动了吗?魏无忌从小入宫,是太后一手培养出来的死士,配给太子为安全是其一,难道就没有监视的意思?按理正是心腹重臣,赵谪怎么会如此提防?还是说这些年他们不甘人下,都想做出什么大事来?都想要权,可他们忘了自己才是宋帝!禁卫军是要改制但不是按着赵谪的意思分权,应该集权与自己。这次抢班夺权绝不是一边倒,魏无忌掌十二营,那可是有两万多禁卫军啊,赵谪的羽林卫也不过两万。西京驻军统共十万,若是诸侯外姓王有意联手谋朝……不管如何,胜负不是短期内能分出来的,先让他们争吧,自己暂且蛰伏,至于将来,那可是得好好打算呢。 第五章:中州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朝会时胤禛很少发言几乎都在倾听,下了朝就翻阅了能拿到手的所有文献,以他的阅读速度重要文案基本阅览完毕。如此得到了这样的信息:宋国所处的大陆名为中州,共有二十四国,情况类似于欲境的南北朝时期。中州真正意义上的统一在周消亡后就再也没有了,数百年始终处于纷乱战争中,即使是前朝大楚也没有完全统一南北。 中州大陆以中央山脉琅琊为中心环绕着三个较强的国家,西北有宋,东边有魏,赤水以南是后楚。他们都是在大楚分崩离析后出现的,三国周围的列强还有突厥、北狄和马邑,突厥是紧邻宋的外族,因为内乱近年来并没有对宋造成实质性的侵害,边境骚扰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和突厥相接的是幽州,隔着幽州就是都城西京所在地的雍州,宋建国时的都城本拟定为江都仙阳,可彼时正值突厥猖獗,雍帝就下了一道天子守国门的圣旨,都城定在了西京。雍州是战略要地却不适宜居住,气候不好,土地荒芜,时有灾荒,在雍帝死后文帝有过想将都城迁回仙阳的打算,可被摄政的太后联合财阀家族给拒绝了。等到了赵真这一任,他的全部精力都在夺权上,故此西京仍旧是宋国都城。 东边的魏是个商业发达的安逸岛国,在大楚时期就是每年进献昂贵物的附属国,为的是让大楚协助抵御北狄的侵袭。大楚灭国后,魏又和宋建立了这样的关系,只是态度远不如对大楚那样恭敬,毕竟宋建国不过几十年,而且第三代君主赵真早就恶名远播了。至于后楚,他们是大楚后裔,当任君主萧统是大楚末帝萧道全的侄子,当年楚国灭时丞相宁铮拼死护着楚姓的独苗,尚在襁褓中的萧统在马邑国的帮助下逃到了南方,因为有赤水相阻琅琊天堑,赵熙篡权后三次南下都因为这两个天然屏障无功而返,赵临为帝的多半时间在为内患奔波,加之灾年频频便没有征伐,所以后楚就这样一直居安在南边。 对于外患胤禛更担忧内祸,四个皇叔能在皇权争夺中留下来都不会是等闲之辈,除了赵氏还有三个封王,江都王崔亚夫,陵渊王柴邈,兰陵王慕容恪,皆是随杨启起事立下战功无数的亲信,赵熙登基正是他们的力挺才得以成功,所以即使是雍帝对其也只能做到一半的杯酒释兵权,各带兵马远放到京师之外,相互牵制而已。 不利的事甚多,幸好赵真还年轻,他的灵魂还是历经丰富的胤禛,所以只要活着就有机会。首要事情就是恢复健康,胤禛不再像赵真那样生活,戒了声色犬马,看文案思忖政务之余就频频去教场,他的亲弟赵信也总跟着,少年虽痴傻可本性酷爱习武,身骨又不晓得比其兄好多少,最强的弓拉开也毫不费力,箭靶红心处箭簇总是密密麻麻,马术武功也非常好,对禁卫军和其他武官都十分亲近。起初在同兄长一起操练时,护驾的兵士会私下议论赵信的厉害,日子久了便叫好声不断了。胤禛看到并不高兴,但观傻弟弟兴高采烈的炫耀样子,他亦被感染,更是想起了前世故人,从另一方面考虑,刀马出政权的宋国依旧保持着尚武的风气,有兵就有权,将来这些人都是要收编旗下为己所用的,所以胤禛也就不计较那么多的不敬不规矩了。 这日,胤禛来到了校场,此地依旧喧闹,他只管静心开弓拉箭,胤禛一身绛红武装,窄袖半甲,束发无饰,干净利落之极。见皇帝开弓,武士们的注意力都转过来了,胤禛手臂力量欠缺所用是轻弓,现在比开始已经要好太多,但见他弦至满月,‘崩’的一声箭飞了出去,划出一道弧线后准确的中了红心。禁卫军不敢交头接耳,都暗赞他的进步,胤禛无视旁人,取箭再射,又中,如此无数箭后已经到了午间。见胤禛放下弓,赵信这才敢过来,抱着他道:“哥哥,哥哥。你胳膊痛吗?信儿给你揉揉。” 胤禛已经锻炼了两个月,可这样强度的练习还是让肌肉酸痛无比,但在这些人面前他是绝不会承认的,轻轻推开赵信,摇头道:“不用。去骑马吧。” 赵信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按着胤禛的喜好穿戴,再没有涂脂抹粉也不再穿着艳丽,干干净净看着很舒服。当同样清爽干净的兄弟二人上马在跑场里跨越障碍物时,赵谪正在远处观看,他的神色很有些惆怅。“王爷?陛下和信殿下……真要好啊,不愧是亲生兄弟。不过,陛下竟能坚持这么久习武还真让人遐想。”赵谪身边的人正是崔诏。 “随他们去吧,这样子比之前不晓得好多少!皇后临产,不论是皇子还是皇女庆贺是少不得的,按日子也快到陛下的生辰了,二十岁按律该大庆,诸侯和封王都会回京,一定要布置好!不可有半点马虎。” 崔诏看着纵马轻盈跳跃的赵真道:“陛下变化真大,隐隐看着竟有些成祖皇帝的影子了,王爷真的不在意?” 赵谪斜看他一眼,取笑道:“皇父在世时你还没出生吧,什么模样你怎么会知道?” 崔诏不尴尬也笑道:“这几个月不少人都这样说。就是陛下比雍帝冷淡太多,据说几个月了一共只去了后宫六次,一个月两次,初一在皇后处,十五在贵妃处。” 赵谪嗯了声,崔诏又道:“就连李不言他也没有碰。这样的转性实在太神妙了些。” “你想说什么?” “家父曾感慨陛下的变化,有一次酒后还说是祖宗保佑让皇帝转了性,我姐姐说怕是让雍帝爷或者先帝附身了?” “胡说八道!!”赵谪这声甚是凌厉,崔诏一笑便不说话了。“以后不要让我听到这样的话!” “是。” 赵谪被这话惹了心事,顿时郁郁,他也不看赵真骑马了,转身往宫外而去。 练习太多胤禛已经浑身疲累,眼见日暮西山天色变暗,快要过了请安时间,胤禛连衣物也没有换,匆匆赶到辰光殿拜见了太皇太后,见皇帝走路带喘,一身的汗,而赵信则傻呵呵的脏着手去拿橘子吃,脸被汗水冲的一道白一道黑的,杨氏笑着摇头让他们兄弟快点回去,这样子实在不像话。胤禛就说在忙规矩不能失,见孙儿恭恭敬敬行礼请安,杨氏还是微微动了心的,因为这两个月胤禛一直保持着晨省昏定,时不时就给杨明慧送过去小玩意儿,茶叶,书籍,文房清供之类的。老妇人是赵真的亲祖母怎么会不高兴,以前待他冷漠无情实在是赵真做皇帝做的太差了!现在事事做的都称了杨氏的心,她又怎么会一直冷漠无情?所以现在她看着皇帝的神色柔和了许多。 胤禛对这女人是比较有好感的,性子不柔弱又没有武瞾那样心思,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宋。选择赵谪摄政是因为赵真太不称职了,所以胤禛以为在将来得到太皇太后的支持还是很有可能的! 不过杨明慧的回赠比较奇怪:彩色鹅卵石。每次收到礼物胤禛就有些哭笑不得又不能扔掉只好找了个白瓷的盂,用水养上了这些石头,阳光下去看倒也很漂亮。这次杨氏没有送石头反倒让胤禛有些奇怪了,结果一回去就见到锦帕上放着几块玛瑙样的红色石头,他一见就笑了。把玩了一会儿又轻轻放到白盂里,做完了这些一回头就见赵信呆呆的看着自己。 “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回去洗个澡好好儿睡一觉,明日带你去狩猎。”赵信不说话,胤禛上前拍了下他的头,“看什么!快回去,天就要黑了。” “哥哥……为什么我不像你?”他说着伸出手,和皇帝的手放在一起作比较,一个是雪白细腻的手,一个是褐色有力的手,的确很不同。 这话和行为让胤禛哑然,片刻后他嗤笑道:“又说傻话了。”他急着去沐浴,便让人送赵信回长乐宫。今日操练是有些过度,胤禛泡了半个多时辰,这才昏昏欲睡的从浴池里出来。身体在热水里放松后愈见疲惫,他回到寝室来不及等头发干透就去睡了。 胤禛这夜睡的并不好,他先是觉得口渴,然后浑身燥热,接着竟梦到了前世在紫禁城的旧事,都是些不愿意想起来的故事,厌恶的情景却让他意外有了欲望,刚想动手去纾解,立刻就有了发泄的渠道。高朝过后的舒畅让胤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直到他的叹息被亲吻淹没,急促的喘息的声音就在耳边,意识渐渐清晰他分明感到有一只手在挑逗着已经释放过的器官,身体上的重量更表明这不是梦。胤禛大惊,勉力睁开眼,那感觉更敏锐了,但见满寝室的灯火都点亮着,有人正埋首于自己的胯间,他撑起身子震惊的喝问:“谁!”这句话因为空气中甜腻的香味变的虚弱无力。 “陛下。”喘着气的声音同样甜腻的应了声。是李不言的脸!他披散着头发,让秀丽的脸显得阴柔,看着就像个女人。胤禛看到太监笑了下,然后又接着卖力的吞吐,身体的反应让他忍不住喘息,可心理上强烈的排斥感同时让胤禛恶从胆边生,他使劲咬唇,血渗了出来,疼痛让胤禛暂时摆脱了欲望的束缚,猛地曲腿踹过去,李不言没有防范啊的叫了一声向后跌倒。 太监身无寸缕,仰面摔倒后腿是打开的,被阉割过的下体正好暴露在胤禛的眼里,他嫌恶的收回目光,腿软的没有力气,只能扶着床柱站起来,胤禛盯着李不言恨声一字一字道,“腌臜东西!”李不言从地上爬起来,直直的看着同样赤裸的君王,他的欲望是那么明显,他的憎恶也同样那么明显。 “阿真!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疏远我!”李不言突然嘶声喊道,接着他就像只受伤的猛兽扑过来,抱着胤禛一顿乱亲,“我不要你变成这样,不要!你爱我不是吗?你依靠我不是吗?!” 胤禛气急败坏的推开李不言,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恨赵真,什么脏东西都碰!!都不嫌脏了手?!胤禛扶着能屋里能扶的东西跌跌撞撞的从宣室的兵器架上取下刀来,眼里幽暗的火足以杀人。 “你要杀我?啊,你竟然要杀我?!”跟过来的李不言像疯子一样大喊大叫,“你忘了这些年我是怎么服侍你的?你说在床上谁也比不过我!这是你十三岁时送我的,我一直戴着!!”李不言从颈子上拽下一件饰物在手里晃着,那是一块玉佩,“你忘了是谁夜夜听你的诉说?是我!你哭的时候是谁在旁边,是我!你爱上别人了无所谓,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好。宫变的时你要死我同你一起,可你现在居然要杀我!”李不言拍着胸口喊道:“杀呀,你杀呀,往这里捅!没有了我,还能有谁会这样真心待你?!没有了我……”李不言的话没有说完,剧痛让他不能出声,赵真手里的刀已经穿过了他的心脏,他震惊的看着皇帝,这个人还是赵真吗?不,这只是梦,他的阿真是不会伤害自己的,那个任性妄为又艳丽多情的少年是不会这样待自己的!十三岁赵真痞痞的笑着挑着小内侍的下巴,长的不错啊,以后就跟着我吧……在回忆里李不言捂着胸口气绝身亡,他手里的玉佩被血漫过。 第六章:本性 拔刀的时候李不言的鲜血溅到了胤禛的脸上,灯火明亮他的神色阴沉恼怒之极,到这时候他才明白了杨明慧的话:皇帝什么时候把永和宫也顺便清理一下吧。那话说的就是李不言?或者还有其他人?一想到这身体曾和更多肮脏的人有亲密之事胤禛的怒火更甚,他转过头,门口处跪着瑟瑟发抖的苏越。 血腥气弥漫,赤裸的皇帝执刀立在血泊旁,灯火抚摸着他雪白的肌肤,殷红的血显得如此突兀,它们污染了纯洁的颜色。苏越只看了一眼便不敢抬头,李不言死了,竟然死了!皇帝最信任的人就这么死了!苏越恐惧极了,他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发现了李不言近期的异常,大约是被皇帝冷淡的缘故,总领太监的情绪很不稳定。今日李不言在皇帝沐浴的时候用了熏香,点着的时候偷窥的苏越闻到了合欢的味道,那一刻他就有预感会出事。果然出了大事!可为什么自己那么傻的还过来!会被杀吧,被这个变得谁也不认识的皇帝一刀砍死?! “还有谁?”皇帝的声音突然响起来,苏越下意识的抬头,看着那赤裸的身体血涌上头,他咬着舌头啊了一声。 “朕还和谁这样?” 苏越抖的愈发厉害了,因为鼻腔里都是血腥气,恐惧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奴婢……”接着听到刀划过地发出的尖锐声,那声音就像是恶魔来到的前奏,苏越慌乱的说,“还有……还有王宫女和秦公公。” “去带他们来,带不来你就去死。” 苏越应了跪着退了出去,用什么法子去叫呢,太监在廊下站了会,夏风吹拂少许平静了心,他很快想到了办法,对了,以前也有过的,半夜陛下兴起曾招过多人侍寝。苏越揉了揉脸,努力挤出了谄媚的笑来,他绝不能办砸这件事,你们不死我就死了! 苏越很快带人来到寝宫,尸体还在,皇帝披着衣服执刀而坐,见人来了他的眼里寒意更深,王雨和秦石二人见到李不言的尸体已经吓的瘫软在地,哆哆嗦嗦地说着饶命,除此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皇帝沉默,赤足上前毫不停顿手起刀落。躲在角落里的苏越闭眼不敢看,等再睁眼就吓的惨叫起来,可能是因为无力,皇帝这一刀只砍折了一半的脖子,王雨的人头以奇怪的方式反扭着,眼睛还保留着生前的恐惧。苏越眼前忽然有阴影,接着脸颊被冰凉的东西拍了拍,余光看到那是刀身。 “闭嘴!”内侍抿紧了嘴把凄厉的尖叫噎回肚里,刀迟疑了一下终于移走了。 大约是苏越叫的声音过大,终于还是招来了禁卫军。魏无忌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血染满地的场景,他眼神很好,一眼看出死的三人都曾是皇帝宠爱的床伴,居然还有那个李不言!魏无忌着实惊讶了,再去看赵真,皇帝一脸的煞气,眼睛里怒火还没下去,不过拿刀的手在抖,脚下虚浮无力,屋子里除了血腥气还有催情的香味,发生了什么不难猜。“陛下。”魏无忌靠近几步过去,刀一下子对着他的胸口,魏无忌坦然,他在看皇帝的胸口,衣服穿的很潦草,胸口皮肤小半露在了外面,赤luo的腿隐约能从没系好的袍服里看到,散乱的黑发雪白的脸,还有出了血的嘴唇,强势的气场下妖冶狠厉的格外魅惑。“血腥气不好散,您还是移驾吧。等这里收拾好了再回来,免得……瞧着碍眼不舒服。” 魏无忌很平静,死了三个人对他而言是件微不足道的事,胤禛眯着眼看他,这人的确有古怪,从他一进来赵真的残魂表现的就不稳定,皇帝心下警惕,只觉得再多待一定会出事,于是他把刀扔给一个卫士就向外走,刚走了几步便踉跄着要倒,魏无忌出手扶住了他,“陛下小心。”他的手揽过皇帝的腰,垂首在他耳边低语,“您想去哪里,臣护送您去。” 才遭了场罪的胤禛对这样暧昧的举动极为反感,他一把推开魏无忌,冷声道:“用不着,你把这里收拾好就是了,等朕回来的时候不希望有一点痕迹。还有,不要让朕听到什么谣言!” 魏无忌目光闪烁的盯着皇帝,轻声道:“是。”胤禛很介意对方的表情,就像是洞察到了什么真相,但他并没有放在眼里,这个人由赵谪去对付他罢,不管以前赵真和他是什么关系,都无所谓了,因为在胤禛心里魏无忌就是一个死人了。 胤禛去了长乐宫,被惊醒的赵信见到了哥哥自然万分开心,胤禛讨厌后宫的熏香味儿,更烦这时代的审美,即使是睡觉也保持妆容的女人不能给他任何感觉!因为沾了血迹,他又一次沐浴,见了兄长兴奋的毫无睡意的赵信巴巴的要给哥哥擦洗,胤禛正因为催情香带来的虚弱感到厌烦,对太监宫女的憎恨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由痴傻的弟弟来伺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胤禛坐在浴池的石凳上,大半身都泡在水里,赵信跪在石凳后的台阶上用棉巾努力洗着兄长沾了血的头发,“我把李不言杀了。” 赵信手停了下来,他好奇的问:“为什么,哥哥不是很喜欢他,说cao他最舒服了。杀了不可惜么?” 胤禛被这话呛得咳嗽,“放肆!”他刚呵斥完就想到给傻弟弟说隐私果然是没有品格无视规矩的赵真能做出来的事!被呵斥后赵信又成了发木的样子,怯怯的拿着棉巾看着胤禛,“信儿又说错话了吗?” “算了,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我的意思是……算了。”胤禛无力的叹息一声,“快洗。洗完睡觉去。” “哦。” 之后赵信似乎是被吓到了,再也不说话了,安静里胤禛闭上了眼睛,杀人的刺激慢慢平静下去,他在想赵谪和太皇太后会对此有何反应,是会高兴还是警惕?这么想着他就这么迷糊过去了,等听到耳边有异声他才发现自己依偎在赵信的怀里,而他的弟弟正喘着气在呻吟,银荡的声音让胤禛大惊,他起身回头就见赵信竟在自渎!见被胤禛发现了,少年居然天真羞涩的笑了。 “你!你,你怎么回事?!”胤禛不知做什么反应才好。 赵信喘着气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它突然就硬了,啊,啊……”他毫不顾忌的大叫着,满脸通红,手越来越快然后就这么射了!赵信喘了几口气,将手伸到水里洗了洗,继续羞涩道:“哥哥,信儿以前没有这样的,这几日每天都会想要,刚才哥哥睡着了,信儿不能放下哥哥去找小红和小绿。” “小红和小绿?他们是谁?” “是女人啊,每次他们会自己坐在上面动,信儿很舒服。我要动他们不让,说受不了。” 胤禛不晓得该做出什么表情,他的脸被气红了,当看到弟弟居然又在动下身,脸又白了! “你又做什么!!” 赵信惶恐的说:“它又要硬了。” “不要再弄了!” “不弄好难受。”赵信看着胤禛痛苦的说,没一会儿下身已经挺立。 胤禛无语,默然出水,披好衣服出了浴室,后面的赵信张皇的在喊:“哥哥,哥哥,不要生气。”胤禛不理他,寻问伺候的太监道:“小红和小绿可在?” 不等太监回答,一个宫女道:“陛下。奴婢是小红。小绿病了,已经告了假。” 胤禛见这小红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端和女子,眉目清丽不是妖媚之状,便点头道:“嗯,你去伺候信殿下沐浴吧。” 小红惶恐,踟蹰了一会儿跪下道:“请陛下让小花随奴家一起伺候殿下,奴家一人……”话未说完便已脸显飞霞。胤禛哪里会不懂,今日实在混乱,他不想再听和床帏有关的任何事了!于是烦躁的拂袖道:“还不去叫人!” 当夜胤禛没有宿在长乐殿正殿寝室,他怕一见到赵信就会想起浴室的一幕,好笑好气,十七岁的英俊少年郎若不痴傻不晓得会让多少女子倾慕。可惜了,傻弟弟……弟弟。胤禛躺在书房的榻上想起了苦苦寻找的人,允祥,你到底在哪里。迷糊中胤禛觉察到有人靠近,和自己一样的皂荚香味,是赵信。果然下一刻就听到憨直的声音道:“哥哥,你睡了吗?”胤禛实在不想跟他说话,转过了身,那边又唤了几声后就再没有动静了。 在温暖的阳光里胤禛醒来,他一转身吓了一跳,赵信竟就一直这么在榻前跪着,他的头垂在胸前,显然是睡着了。突然间胤禛有了种说不清的情绪,看了会儿稚气未脱的脸叹息一声伸手去抚摸他的头发,少年睁开了眼,迷茫的看着胤禛,等从糊涂中清醒过来,胤禛已经收回手坐了起来,“哥哥,信儿错了,不要生信儿的气好吗?” 胤禛摇头,正色道:“信儿,那种事不能当着旁人做的,即使是哥哥也不行。” “嗯。信儿再也不会了。”赵信要起来却发现腿全麻了,他哎呦一声跌倒,胤禛下榻来扶却被赵信抱住,“哥哥,哥哥。”他用头蹭着胤禛的肩颈和撒娇的孩子一样,不过这语气这动作实在和身材不匹配,贴身相触胤禛很明显的感到了他的坚硬,无奈的推开他道:“你!” 赵信向下看看,惶恐道:“早上都这样的。改不了怎么办?” “……” 见胤禛扶额无语,赵信试探着说:“哥哥难道不这样?” “闭嘴!!”胤禛大喝一声,“你……唉……算了。”他起身后又拉起了赵信,“今日哥哥有事情做,不能去狩猎了,下次一定带你去。你乖乖在宫里不要乱跑,听到了吗?” “嗯。”虽然有些委屈,赵信还是答应了。 混乱的一夜过后,胤禛自然把狩猎的事取消了。夏蝉的鸣叫声里皇帝端坐在永和宫宣室的案几后,血腥气已经没有了,荷花的香味若隐若现。这日的皇帝穿着月白的常服,浅蓝色的纱虽然透气,摆了六盆冰的宫殿里也算凉爽,怕热的胤禛的还是出了汗,后背的黏腻让他极不舒服。宝座下跪着二十名宫人和女官,个个叩首在地,有的还在发抖,“昨夜李不言、王雨、秦石忤逆犯上已然伏法。内侍惑乱宫闱株连九族,这三人的下场就是尔等的前车之鉴。为内侍女官者便当以谨言慎行,伺候朕起居为主,不该以色相媚君,不该做他人窥视朕的眼目,不该结党专权,不该参与朝政,不该揣测圣意!今后但凡有触犯以上一条者,诛!犯两条以上者,株连九族!听明白了吗!” 皇帝冰冷的声音如同刀子,在这酷热的天气里宫人们只觉从里到外的冷意,他们顿首颤声道:“奴婢遵旨。” 胤禛冷哼一声道,“但愿你们明白了。苏越。” 太监膝行几步叩首道:“陛下,奴婢在。” “从今日起你便是永和宫总管,他们若犯了事,你便当连坐。” “是!” “孙曙光。” “陛下,奴婢在。” “从今日起,你为永和宫副总管,协助苏越做事。” “是。” 胤禛就这样点了四个太监,两个女官管理永和宫内务,这是他在几个月的观察后做出的决定。忙完了这里,胤禛转头看向一直站在那里的赵谪,“皇叔。” 赵谪颔首,“陛下。” 他们谁也没有提及昨夜的杀戮,而是就一直没有定论的改制禁卫军讨论了一番,当上柱国要告辞时,皇帝也站了起来。 “朕要去辰光殿,皇叔同去么?” “不了。我还要去看看庆典准备的情况,陛下请。” “辛苦皇叔了。” “这是我当做的……陛下就要及冠了,时间过的真快,我也老了,若是先帝和……皇后在世看到陛下如此孝顺一定会很高兴。”这句话语气很是温情,胤禛看着他有些诧异,赵谪的眼里居然有慈爱疼惜之色,和煦的光笼罩着两人,风吹起胭脂红的纱,风铃当当作响,上柱国举起了手,手在眼前,胤禛皱眉向后退了半步,温情的气氛忽然就消失了,赵谪就势拱手道:“我先行一步。” 赵谪出了殿门胤禛皱着眉想:他难道真的无心太华殿的宝座? 第七章:玉玺 辰光殿的茶还是那么香。杨明慧苍老的脸在热气后显得有些模糊,胤禛跪坐在她的对面,安静的看着她优雅缓慢的煮水沏茶,恭敬的接过茶盏凑到唇边,闭着眼嗅了嗅那香气,这才浅尝了一口。“陛下还要一直这么穿戴么?如此的标新立异?”打量的眼神全是不赞同,老妇人华丽宽大的袖子和裙摆像蝶翅一样铺在地毯之上。 “这样便于骑射。”皇帝放下了茶盏,“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的,服装也是,也许有一日,大宋,不,琅琊赤水周围的国家都会这样穿戴。” “哦,是吗。”杨氏看着胤禛,目光幽幽,“类似的话我曾听雍帝说过,你果然……是什么让皇帝改变这么多的?不是果长平,不是魏无忌,更不会是李不言,到底是为什么?” 杨明慧提到果长平和李不言不奇怪,可怎么会有魏无忌?胤禛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出就故意淡然道:“因为上柱国的那顿板子吧。” “哦,四儿啊,他打你是因为皇帝实在太可恶了,可恶到连哀家也像好好打你一顿,若是雍帝在世,岂会一顿板子了事?” “其实不干皇叔的事,是因为孙儿受伤后看书有触动,这才下定决心改变自身。” “什么书会有这等教化作用?” “是《大兴史撰》。若无大兴以十三座城和五十万人做代价这历史上就再无周族,若不是五任皇帝的坚持现在中州的周族后人只能在莫托花沙漠苟延残喘了。那可真是个惨烈艰难又令人荡气回肠的年代啊,不止将相辈出,历届皇帝也多为后世称颂,朕甚向往之!” 胤禛提到这本书是因为大兴的历史几乎就是欲境汉和十六国的翻版,也有一些像现在的宋,听罢杨氏的神色肃穆起来,“是吗,那皇帝想做里面的谁?” “朕敬佩肃帝的坚韧但更羡慕武帝,此人做事杀伐过甚,性格多疑暴力,但处理国事果敢又有胆识,最妙的是天运甚佳,先有司马彻相助,后又得了大将军左凌开疆辟土,一世功勋,千秋传诵啊。” “呵呵,肃帝,武帝,陛下真是有鸿鹄之志,想当年成祖雍皇帝也曾说过自己仰慕武帝,可不是只要仰慕就能做出大事来的。陛下既然读过了此书有什么体会又打算怎么改变?” “攘外必先安内,不战屈人之兵,远交近攻,增强国力,权力集中,先手为胜,除恶必尽,如此便可以十年创百年基业!如今朕正学着扫自家院子,永和宫已经干净了,祖母若不嫌弃无事就请移驾小坐吧,孙儿那里有新得的碧玉妆。” 杨氏尖锐的笑了几声,“纸上谈兵,微不足道。” 胤禛不反驳,泰然的喝着茶,和缓道:“再过几个月朕就要及冠了,也正好会会诸位皇叔们,那时还请祖母赏脸一起用膳,毕竟都是赵家人。” 杨氏冷声道:“哀家的确多年不见那几个儿子了,见是要见的,只怕见了陛下会心生烦恼,也说不得会动怒,到时只怕哀家护不过来。” 胤禛抬眸,“臣子叛,天子怒,斩情用慧剑。” “你敢?!” 太皇太后动怒,胤禛亦冷下了脸来,他放下茶盏,起身道:“请祖母记得,朕这个宋国国君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司马错!也希望祖母不要去做王太后!五百年后依然臭名昭着!”说完他就拂袖而去,只剩下个怒火攻心的老妇人砸了心爱的瓷盏,“竖子无礼!!竖子无礼!!” 胤禛一直走到了教场这才平息了躁动的心,前世做皇帝的时候他就最厌恶被压制要挟,现在依然如此!即使杨明慧的确一心为宋,即使赵真无数次寒了人心,即使他现在没有实权,那一刻感性打败了理智,胤禛懊恼,实在该压住脾气的,郁郁之下他去了教武场。 教武场此刻正热闹非凡,皇帝远远就见到骑马的赵信赤裸着上身在中央场地上和人教武,一圈红衣玄铠的禁卫军在围观,等走到近前胤禛看到和赵信对手的正是魏无忌,这两人不晓得打了多久,都是汗流浃背灰尘满面。他们一个执戟,一个拿槊,皆是大开大合的打法,众人看的专注都没有发现皇帝来到,还在那里起哄,“cao!”“小婢养的”“祖宗的”“吊”“干”之类的词使用率极高。 胤禛在外围通过间隙观看,脸色并不好看,不是不知道武人粗糙,前世微服巡视军营也是这样子,可他生性高洁只觉得听这些污言秽语就像掉进了泥潭里一般。只一会儿就不想再呆了,刚转身就听得满堂喝彩之声,回头就见赵信倒地,魏无忌仍骑在马上,黑色的槊架在失败者的脖子上,统领对自己的傻弟弟和颜悦色的在说什么,赵信瞪大着眼认真在听。胤禛观察后觉得这个魏无忌对赵信是真心的好,又思及在辰光殿里太皇太后的话,心下有种奇妙的感觉,魏无忌和赵真赵信是什么关系? “哥哥?!!”这一嗓门儿,不仅让喧哗安静下来,也成功的吓了胤禛一跳!疾风卷着汗味儿扑了过来,脏孩子居然就这么抱着皇帝转了个圈,胤禛的脸顿时红了,他被气到大喝:“赵信!” “啊。”被厉声骇住的赵信忙松了手,“哥哥,我,我……” 看着自己衣服上的污渍,胤禛气的在他额头上拍了一下,“犯什么混呢!” 阳光很烈,汗水顺着蜜色肌肤不断流淌,赵信惴惴的样子让胤禛想到前世的事,在木兰围场狩猎,一只刚做了母亲的豹子被允祥射死了,十三弟蹲在母豹尸体边逗弄像猫一样的幼豹,惴惴不安的抬头问:“四哥,怎么办?”那时他也就是这个年纪吧。胤禛不自觉将忧伤怜惜之情展现出来,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对方的乱发道:“好了,自己玩吧。时候不早了,记得要按时用膳。”说罢胤禛看了一圈表情怪异的禁卫军们,他平和下来的脸又冷了,当和魏无忌的目光相遇他没有避开,“魏大人真有兴致,不去公务,居然在这里欺负人,信儿被你指教的很好啊。” “陛下,您难道忘了臣是信殿下的师傅么?而且今日臣休沐。” 胤禛一窒,他是没有印象。正不知道该说什么,赵信拉住他的袖子道,“哥哥,我饿了。能和你一道吃饭吗?” 这个岔打的正是时候,胤禛温和道:“这回不嫌都是素的了?” “能专门给信儿做肉吗?信儿喜欢那次的鹿肉!” “嗯。”胤禛看了眼苏越,后者心领神会,立即去布置了。 “哦,能让魏师傅一起吗?以前我们经常一起吃饭的,哥哥伤好了后就再也没有这样了,明明那么喜……唔。” 胤禛的手捂住了赵信的嘴,他突然悟到赵真和魏无忌的关系了!皇帝的手没有动,赵信也没有挣扎,胤禛看着那双无知的眼睛,轻声道:“我们兄弟吃饭为什么要叫别人?你喜欢他,就自去跟他一起,不必再跟着我。” 赵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哥哥不想带自己玩了,不晓得怎么表达就只好惶恐摇头,胤禛笑了下,放开手拍拍弟弟的脸,“乖。一起吃饭去,当然你要先沐浴,太脏。”他领走了赵信,始终没有看魏无忌一眼。后者也漠然的看着兄弟两的背影,他的下属不敢上前打扰,但所有人心里都在想:魏大人是做了什么得罪皇帝的事了吗,明明以前皇帝那么黏他,甚至都黏到床上去了!大人也很奇怪,终于解脱了反而不高兴了? 吃罢午膳胤禛找了个借口撵走了赵信,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怎么对付这个魏无忌。李不言那样的内侍说杀就杀了,可他毕竟是禁卫军统领,几个月前才下达了任职命令,这会儿突然解除怕是不妥!本来想让魏无忌和赵谪对上,自己就有时间做事,但是现在看来计划得变了,可恶的赵真,可恶!!胤禛越想越烦,他不能理解怎么就有人会饥不择食的和什么人都有关系,太监、宫女、官员!下次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人!胤禛想为了避免后患是不是就和赵谪联手杀了他?这个念头一起,他就开始想用什么法子杀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办错事,依法处决。魏无忌死了只怕十二营会反弹,谁去镇压?只怕没死成反而被遏制了!或者让赵谪得了便宜,这两个人可都不简单啊! 胤禛叹了口气,若允祥在这里就好了。独贯了的灵魂为自己有这个想法感到惊讶,他失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要确认他的去向而已,只要他安好便无牵挂了。自己绝不能再和这人有那么深的缘法了,胤禛很明白这一点。前世作为清世宗的他在性子几乎和天界的北鸩是一样的,所以总是孤独严苛的活着,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直到有了那么个弟弟出现,可以用一切美好词句来形容的弟弟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欢乐,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帮助雍亲王登基后,竟然累的拖垮了身子,又替早该在雍正八年暗杀身亡的皇帝挡了灾,从暗杀者手里射出的毒箭被允祥挡了,毒血攻心旧疾发作,怡亲王很快就去世了。最后的五年清世宗几乎是在自责中过完的,即使死了也耿耿于怀,在问不到允祥灵魂的去处时,他马上决定留下来查找,这一找就是人间六百年。你到底去哪里了!!最坏的结果在脑中闪现,这让胤禛立即站了起来,他来回踱步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会糟糕的被罡风卷进引雷山了吧?不可能的!一定不会的!!阎魔的归仙录上写的清楚,允祥的本尊只是到人间历劫的五重境小仙,肉身消亡后会再转世,凑够九世便由仙至神,按着功德进入更高仙境,这样一个仙怎么会引得罡风乱?所以只是因为自己想不到的原因而被困在什么地方了吧?可现在的自己又有什么能力去找他呢? 焦躁的胤禛灵光忽现,他立刻离开了永和宫前往太华殿。一路的宫人内侍就看到皇帝急急匆匆的跑过去,太华殿的掌事太监又看到皇帝三步并两步的跃上了台阶,在案桌前摸着玉玺念念有词。 玉玺里有结界有灵气而且不弱。自从第一次察觉后胤禛时常会去触摸它,是能感到灵气在动但没有什么法子能取而用之。这次他觉得也许可以通过滴血认主的法子来试试,胤禛想到做到,当即就取下象牙匕首划破了手指,血滴到玉玺上并没有反应,血珠在枭鸟的眼里停留了一下滑了下去。也许是血太少了?胤禛这次划破的是手腕,用力之狠几乎刺断了血管,血喷了出来,整个玉玺都染红了,他不顾疼痛将手放在上面,灵气暴躁的在窜动,胤禛大喜,对着玉玺开口道:“吾乃东部欲境清世宗爱新觉罗胤禛,本尊为雎漳北鸩。认我为主,帮我找到东部欲境爱新觉罗允祥的灵魂。” 话音刚落突然的就什么动静都没有了,胤禛疑惑的再说了一次,没有反应,而且几乎连灵气都感测不到了!再三的摆弄也没有用,他失望极了!到底怎么了?胤禛怔怔的而看着被血然后的枭,那双大眼似乎在讥笑自己的无知。或者是已经认了主了所以没有用?胤禛绕过桌案颓丧的坐在宝座上郁闷的猜测,他又想既然玉玺里能有灵气,那么其他地方也可能有!这样一想胤禛稍微好过了些,这时他才觉得痛了,伤口还在流血,胤禛忙捂紧了手腕,等走出太华殿大门,皇帝对掌事太监道:“玉玺脏了去擦干净。” 第八章:及冠 在以后的数个月里胤禛一直在寻找像玉玺那样的灵物但未能觅得,年底将近,为赵真庆贺及冠的诸侯封王也已经动身,他必须全力以赴来渡过这个难关,此事只能暂时搁置。 地理位置决定了宋国春秋两季的短暂,夏季刚过完,秋意短的让胤禛还没有做好一首满意的秋思之作就立即进入了冬季。早在十月西京就开始飘雪,这雪一下就没有再停过,等到了深冬皇宫里几乎看不到白以外的颜色。大庆在即,礼部的人用红绸彩灯来妆点,这才让冰雪之宫有了些许艳色。可胤禛觉得还是纯粹的白更好看,雪是他喜欢的东西,但成为宋国国君后就憎恨了,雪患让各地都有灾民,幸好秋粮已经收割完毕,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怕的是开春后天气回暖冰雪消融水患爆发,来年堪忧啊! 胤禛此刻正坐在太华殿上听着礼部侍郎淳于恒在陈述庆典的准备工作和三日后皇帝要配合的部分。斋戒沐浴禁欲繁复的礼节让胤禛听到疲惫,一说再说好像在担忧宝座上二十岁青年的记忆力。在重复的絮叨中胤禛难得出了神,这段日子不知何故总会梦到前世,昨夜又是如此,扰人休眠的错乱旧梦让胤禛在看着大门外的雪时想起了前世跟随父亲西巡的事来。那会儿也是这么大的雪,十三弟没有随驾,和自己住在农舍的是胤祯。少年嫌恶的捏着被角说:“这么薄又脏,怎么盖么!”但是谁让他们沦落到这个处境的?!胤禛烦躁的很但顾及到弟弟年幼就主动说:“你和我一起睡吧还能暖和些,也不要计较了,明日他们会寻来的,也就是一晚而已。”可少年还是嫌恶,这次是嫌恶说话的人,所以就冷漠着没有动,胤禛冷哼一声不去理他,倒头就睡了。背着伤了脚踝的弟弟走了大半天,他累极了很快就睡着了,昏睡中有人挤了过来,冰凉的身体在发抖。 睡糊涂的胤禛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么抱了过去,像抱自家爱犬那样,对方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冷意很快消除,两个人互相取暖自然是比一个人独睡要强的多,可第二日起来的尴尬却让他们很多天都不再说话,然后就没有什么机会再如此相处了。在夺嫡的路上他们终于渐行渐远直到水火不容,反而是在允祥死后,皇帝和更名为允禵的弟弟关系稍微好了些,至少能下完一盘棋或是正常的说些闲话了。死后的清世宗明台一开自然知道了前世今生的缘由,他一直没有去回忆那一晚,可在这一刻却想了起来,胤祯……允禵。 “陛下。陛下?!”淳于恒小意的呼唤声让胤禛回过了神,这才发现满朝文武正看着自己,赵谪低声问道:“陛下可是不适?” “哦,没有。你继续。” 淳于恒尴尬道:“陛下,臣已经说完了。您可记下了?祭祀之事不可等闲,还望陛下认真些。” “朕知道。你说完了就归列吧。谁还有事?” 尚书右丞蔡炯出列道:“回禀陛下,幽州侯于今早到了城外,臣奉旨去请,但侯爷说要等其他三位侯爷都到了才进城。因为于制不合,臣一直劝说侯爷,可侯爷说,要进城可以,请陛下降阶相请,还说……”蔡炯看了赵谪一眼忐忑道:“别让上柱国代替。” 朝中一片安静,胤禛面上看不出喜怒,“降阶?他幽州侯可是立下不世功勋?到底是打的耶吉忽律退回漠北了还是剿灭了突厥王庭?赵都喜欢等那就让他等,等凑齐了一起进城也好,加在一起十几万的兵,四个统帅一起给朕道贺,这面子才大么!” 还是鸦雀无声,赵谪也没有开口,胤禛继续道:“现在天寒地冻,大雪封路,幽州侯怕是要等的久了,蔡炯,你再去时,送些木炭饭食酒水过去,赵都不心疼兵士朕替他心疼。再把那件白貂皮的大氅赐给他,毕竟是上年纪的人了,这要是在西京病倒了谁去给朕守国门?” 蔡炯一头汗的应了,他愁眉苦脸的看了下崔诏,后者对他一笑又饶有兴趣的去看皇帝。胤禛也回视着崔诏,在这样凌厉的目光下,后者终于收了笑意垂下了眼眸。庆典前的最后一场朝会就在诡异的气氛里结束了。 胤禛回到永和宫还未来得及休息就又开始试穿礼服。宋以紫和红为尊,武将着紫,文官穿红,所以礼服的主色就是紫和红,辅助着有银色的滚边,紫缎上面绣着云纹花卉,整体很是华丽,试穿结束又开始试其他的东西,好不容易都完了,礼官又来请胤禛去斋戒,还没出宫门,就见赵信顶着一头的雪站在廊下,一见自己出来就快步走过来,他苦着脸看着兄长道:“哥哥,他们说我要有三日不见你了!” “我要行及冠之礼,之前得斋戒三日,不过三日而已。” 孙曙光在一旁小声道:“信殿下一直在等陛下呢,有多半个时辰了。”对于赵信的黏人,胤禛并不厌恶,他把这高大的少年只当做八九岁的孩童,对个真心爱着自己的孩子任谁也讨厌不起来的吧。一听赵信又干了“傻事”,胤禛心里一动,语气不自主的柔和起来,“以后不要这样了,冻病了怎么办?” “哦,知道了。哥,我能和你一去斋宫么?” “不可以。” 见赵信忽然欲言又止眼泪婆娑的样子,胤禛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哥哥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就不要信儿了?” 胤禛一怔,这才想明白赵信这几日的怪异是为什么了,“不会的。你可是我唯一的弟弟。”他笑着摸了摸弟弟的脸,冰的很厉害,胤禛就用两只手去温暖他的脸,“我发誓。” “嗯!!”赵信顿时大喜,含着眼泪咧嘴笑了。 斋戒不是件无聊的事,至少对于胤禛而言。不论转世重生为谁他骨子里是喜欢独处的,比如现在,就那么安静的跪坐在垫上,静听落雪的声音,茶壶在火炉,白色的雾气充盈在小小的空间,胤禛是享受,不是煎熬。当然他的内心并没有看着的那么平静,胤禛在想三日后的事。及冠之所以那么重要是因为它代表了一个少年正式成为了男人,放在民间男人成年就要挑起家庭的重担,放在贵族家庭就可以开始享受荫泽,而作为宋帝赵真他则可以启动法律正式从上柱国和太皇太后的手上接管这个国家了。可真的要这样正式或者说是强制?他不得不犹豫,因为还是看不出赵谪的真意,逼得太紧宫变了怎么办?何况没有兵权,他能相对安稳的当着皇帝,全赖于掌握兵权之人的互相牵制,赵氏兄弟,外姓王,魏无忌,太皇太后……只要失衡他就危险了,怎么样安全的打破这平衡才是胤禛重点考虑的,他隐隐觉得在这次庆典之后就会有分晓。 三日一晃就过去了。胤禛再次沐浴焚香,他任凭摆布的穿上繁复的礼服,挂上琳琅满目的饰物,一走路衣服擦地和环佩叮当声此起彼伏,虽然有了准备可胤禛还是很反感,在礼官拿着粉盒靠近过来时,他丢过去一个杀人的冷眼,对方被骇住了。苏越在旁小声道:“刘大人,陛下厌恶脂粉。”礼官刘淇不是傻子,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皇帝忽然有的怪癖,作为官员怎么会不知道?“可今日很重要!”他故意大声,如果今日皇帝不装扮那么自己这个礼官也就做到头了。“满朝文武各州诸侯都会来,如果不按照礼仪丢的是宋国的颜面啊。还请公公求陛下配合!” 苏越为难的低着头,胤禛道:“刘淇,你的胆子真大。” “这是臣的职责,陛下若不按照礼仪行事臣就只能死谏了!!” “朕及冠的日子你自杀,难道是要株连九族?” 刘淇跪下叩首,“若为此而死,臣的家人也是骄傲的。” “呵!你们倒是一个德性,动不动就死谏,如此轻忽生命怎么对得起君王父母?你,还不滚过来!” 刘淇听音知意,马上拿着匣子膝行上前,他刚要动手就听皇帝道:“淡些,不要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刘淇愕然,胤禛瞪了他一眼,“不要像崔诏那样!” 崔诏是出了名的雅士,他的妆容在刘淇看来没有问题,但他已经明白皇帝的意思了,比崔大人的妆还要淡那不就跟没画一样,唉,陛下的性子怎么越来越奇怪?刘淇暗叹着开始傅粉了,一旁的礼部官员同时松了口气。 及冠的仪式开始,礼部官员轮番上来祝词,胤禛等的甚是不耐烦,等终于轮到他出场了,皇帝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平静了下心情示意内侍可以开门了。仪式是在体仁殿外举行,这日的雪很大,胤禛拖着沉重的礼服缓步向九鼎前的石台而去,风吹起他披散的头发,扬起了层层叠叠的衣袂,冷意瞬间让胤禛起了寒战,风雪迷住了眼,他不得不半合着眼帘防止雪粒进到眼睛里,胤禛不知道这样子会敛去平日的肃穆冷冽,亦会给人柔美的错觉,如果他知道这种效果,一定会如军人般大步走着并且睁大眼睛瞪向那些观礼的人们。 上柱国赵谪也是礼服在身,他看着皇帝步态优雅的走来,很久没有见赵真盛装的样子了,今日的他和往常大不相同!每次见皇帝散发都会让赵谪想起聂文清,那个他一辈子都不能真正拥有的人,她活着是赵临的妻子,死了也是孝闲仁皇后,永远都不会是亲王夫人。论模样赵真是典型的赵家人的轮廓,最像母亲的就是头发和睫毛,现在他走近了,慢慢登上礼台,面对天地跪了下来。赵谪作为司礼现在的心情激荡已极,这孩子终于成人长大了!在祝词完毕后,上柱国慢慢梳理着皇帝的头发,取出大部分头发后在头顶处挽髻,然后再戴上镶着九粒大珍珠的翘翅帝冠,赵谪的眼里有了泪光,幸好他们在高处,风雪又大,否则一定会被看出端倪。 “恭喜陛下。” 在皇帝三拜九叩结束后,神色恢复正常的赵谪恭声祝贺。胤禛看着他,觉得好像听到了颤音,他很激动?“辛苦皇叔了。”他说着扶住了赵谪的手臂,赵谪抬眼,二人目光相遇,胤禛对他笑了,赵谪也笑了,“陛下还是尽快回殿里吧,您的手真冷。” 胤禛对他突然的亲昵有些不适应,下意识的缩回了手,“好。” 第九章:诸侯 体仁殿祭祀完毕,胤禛终于回到了太华殿的宝座上,等坐定了他暗自舒了口气,悄悄把手笼到袖子里互相握着取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对手们,赵谪就在下方的台阶上站着,对着那些陌生面孔说着官方的话。打眼看去赵氏兄弟都有着高挑的身材、剑眉高鼻、眼仁黑且多,又因为年龄差距、性格而表现出了不同的神采气质。四十多岁的幽州侯赵都文臣打扮,很瘦,即使抹粉描眉也能看出脸色发暗,他的下巴是习惯性的抬起,一副目下无尘的高傲样子。赵都旁边的冀州侯赵斌最为魁伟,比所有人都高大,下颌留着浓密的虬髯,他一身武装很适合本身风度,如果没有鬓边的那朵花会好很多!豫州侯也是武官打扮,其实赵节的气质更适合文官的礼服,再论样貌,他若画一下妆那分明就是个女子了!赵节和赵斌的关系不错,两个人时有低声交谈,因为袖子宽广并不能看出失去了哪只手。 徐州侯……胤禛自以为看得很隐秘,所以没想到会和赵列的目光遇到,他对这人的印象不好,没想到传言里糜烂龌龊的人却有着一双澄澈的眼睛,还有挺拔如松的身姿。赵列很年轻,也就是二十七八岁,他是雍帝的第七子,贵妃所出,后面两个弟弟很小就死了,所以他算是幺子了,听说当年文帝赵临是把他当儿子来对待的,所以才不喜欢赵真?可为什么会有这样怪异的表情!?胤禛当然不知道赵真的七皇叔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这个场合不适合深究,于是回避了目光对峙开始观察起江都王崔亚夫。 崔亚夫是跟着杨启起事的前楚将军,即使七十三岁了,从步态和眼神都能看出这人曾经的彪悍,陵渊王柴轻侯是柴邈的儿子,兰陵王慕容德林是慕容恪的儿子,他们分别袭了父亲的余荫成了王,都生的不错,可气质跟崔亚夫一比就差了些!胤禛暗思这里最难对付的人就是这个老将军,然后是……他不能忍受一直被赵列那样盯着看了!正要发作那边赵谪已经说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陛下?” 胤禛平稳了心情起身,踱步来到台阶处,皇帝先用目光逐一扫过诸人,这才启口道:“朕感谢各位能够回京参加朕的及冠大典,辛苦了。朕从今日起成年,自当在今后担负起更多责任。作为国君,最重要的便是让宋国百姓安居乐业,有田可耕有房可住,不再为外寇所扰,不再因为天灾流离失所,不再因为畏惧死亡私逃兵役。朕,我赵真会让他们为生在宋国而感到骄傲,亦会让八方来朝。要做到这些不是朕一人之事,还需各位的协助。幽州和兰陵,”胤禛看着赵都和慕容德林,“比邻突厥,是护卫雍州的屏障,所以责任格外重大,这些年朕能安居西京全靠二位戍边。朕在这里谢过了。”说罢他躬身行礼,也不等二人反应又看向了赵斌,“冀州的地理位置特殊,面积不大却是贯穿宋、突厥、魏、北狄的通道,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冀州侯的责任同样重大,这些年你做的很好!豫州和陵渊是粮食产地也是税收重地,但因为各种原因导致了建德年不如承光年,甚至不如文帝的武平年,若有战事只这一点必然会成掣肘导致失利,朕希望两位能详查并找出对应之策!” 胤禛这样说是因为六年来这两个地方的税赋递减情况很可疑,他前世做皇子时主管户部,对此项了解非常也格外重视,仔细查阅过了两州奏报后胤禛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用天灾人祸做借口怎能信!在这大日子里不能细说,提一下就是要告诉赵节和柴轻侯自己不是被他们糊弄的蠢人。 果然在说完后柴轻侯的脸色很难看,赵节倒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垂目不语,最后胤禛看着崔亚夫和赵列道:“江都和徐州位临赤水,也就是说和后楚一江之隔,后楚……到底是我宋国的心腹大患,他们又有马邑的支持,修身养性了二十多年,宁铮老矣,萧统却已长大,朕甚是不安。当初雍帝三次南下为的就是消灭大楚余孽,可惜不能成功,那么就由朕来替他圆了这个梦吧。朕在有生之年里必将诛灭后楚,不知崔将军可还有上马征战之壮怀呢?” 胤禛不喜赵列的眼神,所以只是看着崔亚夫,未料这老人居然哈哈大笑起来,不是激动而是嘲笑,“陛下居然知道我江都临着赤水,这可比六年前长进多了啊。那年陛下只问了本王两个问题,赤水鲤鱼的滋味和江都女子的腰,现在却能说的了这么许多,到底是上柱国教导有方还是陛下忽然记忆力超群?” 压抑的窃笑声里胤禛的手在袖中攥紧了,赵谪刚想开口他已迅速接话:“上柱国是教导有方,所以朕不只知道江都临赤水,还知道这三年来江都百姓和后楚百姓私下有贸易,税赋全部被私用。也知道崔将军厉兵秣马私自杀到对岸,灭了后楚的侦查卫队,俘获了他们的羽骑卫收为己用了。朕知道崔世子夜夜笙歌,后宅多是掳来的后楚美女。亦知道徐州侯说过朕是不中用的司马错,宁铮坐在萧统旁边的宝座上嗤笑朕为儿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今日既然能为我赵真的及冠之礼而来,就还证明雍州以外的八州隶属于宋!朕是成祖雍皇帝的嫡孙,是高宗文皇帝的亲子,是这个王朝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六年前登基大典上,你们皆受勋封爵,称赵真为帝,那么君臣就该义同一体,君有错臣当指正,君有难臣当以死报效!朕今日以君礼待之,尔等却站在这太华殿上不知跪拜,只知嘲笑朕当日失德处,敢问你们心中可有半点担忧焦虑之心,又可有一分效忠敬服之意,若没有何必自称宋人,若如此何必还称朕为陛下!君不君,臣不臣,国破家亡转瞬而已。看哪,你们个个着紫穿红,宝马香车,试问是谁给你们这样尊贵的权力?是朕!不是宁铮老儿,是我,赵真!”胤禛缓了缓沉声道:“朕说这些话不是想深究谁的责任,与其说是你们的错,还不如说朕的责任更大,皇帝行事不正,臣民必会效法,朕为过去悔恨,将来必不会重蹈覆辙,否则犹如此案。”说罢他抽出宝剑一剑斩断了龙案一角,“朕有心,你们可有?!” 胤禛前世是帝王,本尊更曾是九重天的神将,近一年的压制让他一怒立刻有了雷霆之势,下方诸侯一起噤声,崔亚夫也严肃起来,一双利目盯着台阶之上的皇帝。京官们一向和诸侯及地方官互相看不上眼,现在见他们哑口大半都在激动,暗赞皇帝真正好气势!立即从善如流的跪下,齐声道:“陛下息怒。我等必将尽心尽力辅佐我王!”诸侯们却仍立在那里不跪,或犹豫或淡然,一时间气氛很凝重。这时门外有人大喊:“陛下大喜,陛下大喜!!”随着声音临近,阶下诸人让开一道路来,一个太监急匆匆跑来,他激动的忽视了殿内的异样,“陛下大喜啊,皇后生了,生了!!生了个皇子!!母子平安!!” 胤禛怔住,众官也愕然,赵谪见机立即跪下道:“恭贺陛下喜得皇子!我大宋后继有人!”胤禛这时才反应过来,淳于燕为赵真生了个皇子,天意弄人么,这父子两个居然是同一天的生日,想到自己将会多了个儿子感觉便有些奇妙,胤禛不觉松了神色,那太监又道:“太皇太后有旨让陛下安心在太华殿宴客,皇后有她在陪,不必担心。太皇太后还请陛下为皇子赐名。” 胤禛略一思索就道:“此子今日降生实乃吉祥之兆,就取名为‘祥’。字……”他沉吟着注视太华殿外的密集飞雪,门外宫灯映照琉璃世界,殿内姹紫嫣红寂静之极,皇帝昂然道:“严冬不肃杀,何以见阳春。再如何雪虐风饕,太华殿也终会春暖花开。皇子的字就为韶光。”说罢,他提笔在御案上铺纸,苏越磨墨,风骨绝佳的“祥”和“韶光”三个字出现在纸上,太监得了纸捧着退出殿外去了。这时气氛恢复,诸侯终于跪下七嘴八舌的开始道贺,赵谪立即让人摆宴,歌舞开始。 许久后,已然平静下来的胤禛端坐在宝座上,他看着下方窈窕的舞娘,推杯换盏的百官心里想着的却是方才自己过激的反应,被轻视的感觉非常糟糕。看来要收拢这些人绝非易事,他一边想一边喝着朝臣的敬酒,甜香的酒口感很不错,他记得这酒名叫做梅香,果然是有些梅花的香气。孩子,是了,他多了个孩子呢。等筵宴结束去看看吧,这些日子一直忽视了淳于氏,毕竟是皇后,不能太过冷淡了,何况还有了孩子。胤禛想着心事一杯杯喝着酒,直到换了不知多少人,变了多少场表演,等眼前模糊他这才惊觉自己喝多了!酒后失态是万万不能有的,胤禛直起身站起来,立刻有人扶着他低声道:“陛下?” 见是苏越他略放了心。“朕有些喝多了。” “陛下是要回去?” “嗯。”苏越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场中,赵谪也在和崔亚夫说话,他觉得此时离席并不失仪,倒是继续留着喝醉的皇帝在这里才可能会出事。于是便小声道:“奴婢扶陛下从侧门走。” 第十章:纠葛 主奴二人没有惊扰到沉浸在觥筹交错里的人们,悄悄退了席。一出太华殿寒风吹袭,胤禛有酒热身倒并不怎么觉得冷,但脚下虚浮意识已开始不清。见皇帝出来长廊上的侍卫们纷纷侧道行礼,胤禛呼着白气极力保持礼仪的走着,因生怕被发现后拦回太华殿继续被‘敬’酒,他并没有下台阶从御道过去,而是走向了没有人的跑马道。这边道路上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清理,胤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礼服完全成了拖累,他大半身子都靠在了苏越身上,走了一会儿苏越只觉的愈发沉重,人小体单的内侍终于撑不住被压倒了,见摔了皇帝苏越吓的魂飞魄散!慌手慌脚的去扶,可胤禛仰躺在地上已经不动,凑近了去瞧,他居然已经闭上了眼睛。“陛下,陛下!不能在这里睡啊!” “头晕。”胤禛闭着眼勉强道:“朕起不来了,你去叫人抬辇来……”苏越怎能把皇帝一人留着去叫人,可不叫人就凭他是扶不动的,若大声呼叫引来殿内人岂不让皇帝失了颜面,苏越正焦急就听有人道:“是陛下吗?” 苏越吓了一大跳,骇然喝问:“谁?!” 来者走近,苏越认得他是徐州侯,“奴婢见过侯爷。” “陛下喝醉了?” “呃……”太监心中正疑此人出现的为何如此凑巧,还没来得及回话赵列已经绕了过去,生怕他会伤害皇帝苏越警觉的立即紧跟上前,只见赵列单膝跪在雪地上,俯首看着皇帝,因为低着头苏越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看到赵列的手攥紧了而且身子在发抖。 “陛下。”赵列唤了一声,这声音已经很大了,但对于胤禛来说就飘渺的很了,他嘟哝着说:“苏越,辇来了么?回宫,朕觉得冷了。” 警惕中的苏越刚要开口,就见徐州侯突然伸手抱起了皇帝,“啊,啊,侯爷……你……”太监被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我送陛下回永和宫。” “可是……呃,等等。”赵列已经往前走了,苏越立即赶过去。这时一队巡逻的禁卫军过来,带头的正是魏无忌,内侍急火攻心就喊道:“魏大人!” 禁卫军十二营统领闻声过来了,可是当魏无忌和赵列一对峙上苏越立即知道自己犯了怎样一个大错!!他入宫时正是武平年,亲身经历了那些大事件,怎会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一直不睦!当年还是太子的赵真和赵列争宠,闹得宫中天翻地覆,魏无忌是太子亲信和这皇七子不是冷眼相对就是打架斗殴。后来行宫事发,赵列被弃,直接被太后遣送到了徐州,同年文帝驾崩赵真继位,小皇帝一直存着携私报复的心,虽有赵谪镇着但他还是捡着机会去折腾远在徐州的赵列……如今局势微妙,他们要是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非要把新仇旧恨给了结了,那么护主不利的自己也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侯爷,还是让臣将陛下送回去吧。永和宫毕竟是皇帝的寝宫,您不方便。”魏无忌的语气倒是听不出恨意,反而眼神里有种难言的复杂。 “本侯可是陛下的皇叔,没有不妥。倒是魏将军还有执勤的公务,不方便离职吧。”赵列的态度模棱两可。 “侯爷是客,自当在太华殿筵宴,怎么能劳驾您出力?还是请交给臣吧。” “你也说了永和宫是寝宫,再怎么样本侯也比你合适送陛下。” 交锋逐渐有了火气,跑马道上的异常也终于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苏越看到长廊上出来了好些人,大约不是找皇帝的就是找徐州侯的!内侍长正急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他的救星及时来了! 赵信从永和宫方向而来,他走的正好是东面的这条跑马道,在宫灯的火光里他清楚的看到了赵列手里抱着的人!“哥哥!”少年神色警惕的跑过来,无视众人的又是摸鼻息又是摸心口,“师傅,哥哥怎么了?!” “喝醉了,臣准备要送陛下回宫,不过侯爷不准。” 赵信看着徐州侯,警惕更甚问道:“赵列,怎么是你?” 连名带姓称呼长辈是极失礼的,但是赵列只是皱了皱眉,他知道这少年是怎么回事。可下一步赵信的做法却让赵列震惊,赵信一把将皇帝抱过来,跟谁都不多说一句的转身就走了!!苏越见机也忙跟着过去了。这一幕让赵列愕然,他看着已空了的手臂又慢慢垂下来,魏无忌一直在观察赵列的反应,见他一直沉默统领轻笑一声拱手道:“既然有信殿下相送,臣就放心了,想来侯爷也能放心了,那么就请您回太华殿吧,外面太冷当心伤了身子。” 魏无忌走了好一会儿赵列还站在原地,他的侍从也不敢相劝,只能等。但是没有等到主人回去却等到了上柱国。 “你还不回去?”赵列没有反应,赵谪又问了一遍仍然没有,他皱着眉去拉了那人一把,却惊讶的看到赵列满脸的泪痕。“你!”本是那么厌恶他的,可现在……赵谪心里不晓得是怎样的滋味,沉默稍许他才低声道:“你何必……”赵谪的话没说完,赵列就冷淡的看了眼转身离开了,赵谪快步跟上语速飞快道:“赵列!他不是太子了,是宋王,你不要想着携私报复的事,若我发现你对他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即使母亲不准我也一定会杀了你!”赵列似乎不为所动,只是快步走着,当来到光明处他脸上的泪水已经看不出来了。 赵信抱着皇帝回到了永和宫,把人放在床上替他脱去外衣又给他盖上了被子,然后少年坐在床边看着皇帝发呆。苏越这时才有机会在旁发问道:“信殿下您怎么会来的?” “我想哥哥了,他们都不让我来,说我不能去那里。”赵信一直看着皇帝,口吻很是阴郁。“可我就是特别想哥哥,今日是他的生辰,每年这时他都是和我一起过的,可是今年他却跟别人一起过了,还说晚上会来找我的,他骗人!自己还偷酒喝!” “因为今年不一样,陛下二十岁了,这可是大日子。等信殿下二十岁了也会大贺的。” “等信儿二十岁了还能和哥哥一起吗?那个时候哥哥又会有别的事了!!” 苏越哑然,他有些搞不清少年的想法,只好岔话道:“殿下呀,您看着时候不早了,您该回长乐宫了,您需要休息,陛下也需要啊。” “今晚信儿要跟哥哥一起睡!” “信殿下啊!” “闭嘴!!”这声音还真是太像皇帝了,赵信从胤禛那里时常会听到这话,现在这时刻正好拿来用了,果然苏越被镇住了,内侍见惯了傻皇子耍赖留宿永和宫的情景,或者就这么住一晚也没什么的吧。“您啊,真是的,那么就让奴婢为殿下宽衣吧。” “不要你,你出去,我自己来。” “是,是。您自己来,不过可不能把陛下吵醒啦。” “我知道,啰嗦死了!你快走!快走!!” 苏越无法只好退了出去,他不放心赵信也不放心下属就亲自在外间候着,想着有事能第一时间过去。 这时的赵信已经脱光了衣物赤条条钻进了被中,当他躺下来才想起哥哥说过在永和宫不能脱光,可是……偷偷看了皇帝一眼,少年想一次不要紧的吧。可这一眼就让他移不开眼睛了,赵信发现今日的哥哥有点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却说不上来,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下兄长的脸,没有反应,又伸手触了下浓密的睫毛,软软的毛茸茸的,还是没有反应。看了不知多久赵信忽然想到哪里不一样了,哥哥今天很好看!虽然平日也很好看,可是现在的他特别好看。赵信咧嘴笑了,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看到了层层叠叠的衣服,这么睡着一定很难受,所以他开始给哥哥脱衣服,一件又一件的脱掉,直到剩下嫣红色的底衣,赵信的手停住了,他记得哥哥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不会再脱光了睡的,那么就这样吧。 正想着皇帝突然侧翻过来面对着赵信,不晓得是哪里不适了,他皱着眉呻吟了一下,听到这声音赵信只觉得头嗡的一下炸开了,热血乱窜,然后他感到下面硬了!赵信忍住不去动,因为哥哥不喜欢,可下面实在涨的难受,终于本能抵过了顾虑,他开始撸动,眼睛却看着枕边的睡脸,那种兴奋是从来没有过的!他很快就发泄了出来。没过多久赵信又一次有了冲动,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大着胆子把哥哥的手拉过来握住了炙热的器官上,这异样的接触让他激动不已,从来没有这样激动,激动到他必须要用喘息的嘴去亲吻,甚至把舌头也伸了对方的口腔里,就像和女人们做时一样,而下面则在用别人的手追求者极致的快感,这一次用了很长的时间,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赵信喘着气看相握的两只手上的粘液发了好长时间的呆,等觉得困了,才发现那些东西都已经失去了黏性。少年实在太累了,他侧过身抱住了兄长闭上眼沉沉睡去,没过多久红烛就都熄灭了。 第十一章:吼獒 胤禛宿醉,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这才转醒。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嗓子干的冒火,睁目又被天光刺的眯起了眼睛,再转头就见赵信穿戴整齐的跪坐在床前用童稚的眼神盯着自己。“信儿?”胤禛开口就发现嗓子哑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放低了声音,忽然觉得屋里除了酒味还有奇怪的味道,胤禛皱着眉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底衣? “陛下,请您喝解酒茶。” “昨晚谁伺候的?” “呃,是奴婢和信殿下。” 胤禛喝了水,又皱着眉闻了闻自己的手,突然目光锐利的看着赵信,后者开始还强自镇定,然后就在这慑人的眼光下红了脸低下头。“昨晚,信儿没忍住……” 胤禛倒吸了一口气想压住火却失败,他一巴掌打过去,厉声道:“滚出去!” “……哥哥。”赵信被抽的闪了下身,他看着皇帝的眼涌出了泪水,“信儿绝不再犯了,你别生气,别不理我!!呜呜……”说着少年就哇哇大哭了起来。胤禛气极,命人立即带赵信回长乐宫,可那些内侍怎么能敌的过少年的力气,赵信挣脱出来,一个箭步过去就抱住胤禛不松手,嘴里不住的说我错了,直把胤禛弄得毫无办法,同时又被勒的透不过气,哑着声喝道:“你松开,快松开!” 还在纠缠着就听门外有太监传话道:“陛下,太皇太后有命,若陛下醒了请移步桂沁宫。” 胤禛知道今日会非常繁忙,已然耽误了时间就更急着摆脱赵信,怎奈兄长一点都撼动不了这个傻弟弟,正事为先他只好稍放软语气道:“行了,我不生气了,你放开手!我必须立刻更衣出去,再耽搁就真的再也不理会你了!” 赵信在他耳边哽咽道:“真的?” “嗯。” “哥哥要去哪里?” “我得先去桂沁宫看望皇后和皇子。” “我也去!!” “不行。” “哥哥……呜呜。” “你回长乐宫!” “不,呜呜……不要……哥哥去哪里信儿也要去哪里……呜呜……” 胤禛怕耽搁时间,只得无奈允了,他飞快的沐浴更衣,顾不得头发未干就挽了起来,苏越怕皇帝冷着,专门准备了戴帽斗篷,把胤禛裹严实了这才出了门。外面有白雪照映,更显明亮,胤禛一路无话,赵信也不敢开口只是亦步亦趋的紧跟着。待到了宫门外,胤禛这才转身正色对赵信道:“信儿,昨夜的事只此一次,若你再敢犯,我即刻将你送出京去。可明白了?” 赵信惊恐的点头,胤禛继续道:“你是我亲弟弟,我自然会待你很好。不要担心其他的,即使我有了孩子也会一如既往的待你。待会儿见了祖母和皇后要知礼仪,见了祥儿……”说到这里胤禛的神色瞬间柔和下来,直把赵信看得呆了,他觉得哥哥这样子就像水盂里那枚漂亮的玛瑙石,“他不止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侄儿。你也要待他如待我。” “嗯。”赵信疑惑的点头,心里却想,为什么要这样,我又不认识他! 胤禛终于见到了赵真的孩子,他是那么的小,那么的柔软,不知是因为起了‘祥’这个名字,还是因为赵真残魂的波动,胤禛此刻的心里满是疼惜怜爱。襁褓里的婴儿闭目正睡得香,五官未开,看不见眉毛,睫毛却是很长,皮肤泛红,嘴唇湿润,胤禛看着看着就笑着去亲了一下孩子的额头。这一幕让皇后淳于氏吓了一跳又觉得匪夷所思!她一直恐惧着自己的丈夫,嫁过来的两年里这人不知打过她多少回,特别是在床事上,只要不能满足他就会挨打,怀孕对淳于燕而言就是避风港,赵真终于不来找她了。然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直到宫变后第二个月,一切天翻地覆,赵真居然将那群比女人还妖娆的少年们放逐出宫了,他居然有礼有节,他居然开始过问政务,他居然……虽然赵真依旧不喜自己,但比起以前的侮辱暴力不晓得要好多少,淳于燕宁可他就这样一直冷淡着也不要再回到以前,结果一连数月,她每个月真的只能见他一次了。可今日淳于燕第一次见到赵真温和的笑容,他怀里抱着的是自己和他的孩子,这曾经狠毒冷酷的男人居然可以这么温柔! 思前想后的淳于燕忍不住落了泪,旁边的太皇太后递给她帕子,“陛下很喜欢祥儿,这是好事也是你的福气,你要好好待祥儿,把他教好成材就是对宋国最大的贡献。” “臣妾明白。”淳于燕抽泣着说。 杨明慧暗叹一声,转头审视在那边逗弄孩子的赵真和傻乎乎在一旁观看的赵信,老人的心情很是复杂,昨日的事她听说了,发生在太华殿上的那一幕实在是令人震惊,赵真……到底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现在的皇帝与其说长的像赵熙,不如说他性子像。果然是嫡孙么?还是真如传言被神灵指点开了窍?或者可以认为他之前说的话确实是发自肺腑?但要成事哪里会这么容易呢?即使是四儿和自己也不能轻松的降服那些人啊,遑论对付后楚!还是太年轻了,也未必能坚持多久,且再看看吧。 胤禛在见了孩子后心情大好,昨夜的愤懑,今早的怒气都在婴儿无辜柔弱的睡颜里消失殆尽,他下意识的把这孩子当做了允祥,所以现在的胤禛充满了力量和斗志。在其位谋其事,他是皇帝,这具凡胎还那么年轻,为什么不按照心意做到最好,为什么不去大展宏图,为什么不能在这个时空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记呢?就在这一刻胤禛下定决心要把宋变强,再把中州的富丽河山当做礼物送给他的祥儿!想到做到,皇帝一回到永和宫就立刻拟旨,他没有让长史代笔而是亲自写了数千字的文案,主要内容是公告天下皇帝已经及冠,同时皇后诞下身体健康的皇子,特赏赐皇后淳于燕诸多贵重物品,掌后宫内务。封皇子赵祥为关内侯,从郡王待遇。改年号为万象。天下大赦,罪犯按程度进行减免刑罚,由监察院一一核对,于一个月内整理完毕,届时将张榜通知。受灾地区的税赋免两年,其他地区的减三成。西北和东南开设边贸。废除陵渊大理石、赤水鲤鱼、徐州丝绸等物资的年贡。如此林林总总的措施胤禛一口气写完又删减补充了一番,搁下笔准备宣赵谪这才发现赵信居然一直在,他已经坐在那里睡着了。一见少年单纯青涩的脸胤禛不由就再次想起早上的事,他暗道今后绝不能再让这傻小子在永和宫留宿了!更长远的法子应该给他找个王妃,此事可以让果长平去办。 下来的事都很重要胤禛不愿吵醒赵信徒增事端,他起身穿好外衣披上斗篷拿着文案出了永和宫。待快走到太华殿了胤禛这才想起果长平此时应该在宫外,晚上还有筵宴,那么赵谪大约就是在含晖殿?四个皇叔就应该在其他偏殿,外姓王们都在宫外的公馆里。这么想着胤禛放慢了步子,快到含晖殿了他想起昨夜醉后好像见到赵列了,具体内容又想不清楚,胤禛便停步问了苏越,一见太监磕磕绊绊的模样他心里一紧,果然是见过的,赵列做了什么? 胤禛刚要细问便听到动物的喘息声,接着就有宫女在尖叫,还未及转身他只觉被什么人推了一把,踉跄着向前冲了两步,苏越去扶,没扶住,二人都跌倒在地。胤禛好不容易扭转过身子就被热乎乎湿漉漉的东西添了满脸,这时他才发现压着自己的居然是只狮子!雪白的狮子用前爪正压在皇帝的胸口,喘着气的嘴张着,露出鲜红的舌头来! 胤禛很快发现这似乎不是狮子而是只大狗,可人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狗?!一人一狗就这么对视着,苏越吓的瑟瑟发抖,不远处传来哈哈的大笑声,赵谪焦急的声音响起:“陛下!!陛下!赵列,你还不快点拉开!敢伤陛下我就让人宰了它!” “四弟,不要大惊小怪的么,没有小七的命令旺财不会乱伤人,一定是因为咱们的陛下太……亲和才被扑的吧。”说话的是赵斌,接着就又是笑声! 面对如此猛兽苏越已经吓的腿软,他悄悄的试图拉着皇帝爬开,未料立即被发现了,那狗对着他一声巨吼,血盆大口,尖牙利齿,声势惊人,苏越尖叫着晕了过去。胤禛用余光看到赵谪手里已经拿着刀绕着试图接近,口哨声响起狗回头看了眼,胤禛看到赵列正站在两步远的地方。但是狗没有离开,它低头再次看向胤禛,微微上挑的眼睛是蓝色的,眼神没有恶意,就只是好奇,胤禛慢慢伸手挠着狗的脖子,大狗警惕的看着他,好一会儿后呜咽一声舒服的呼噜起来,眼睛也眯上了。见状胤禛试着挪动了一下,狗乖觉的让开了。皇帝的手没有离开,狗的雪白毛色相当漂亮,手感也甚好,他一直喜爱犬类,前世就养狗,在天庭也养了仙犬,最早的那只已经化形了,五重天的那只……不知月孛星君有没有好生养着。 胤禛起身掸掉身上的雪又温柔的摸着狗的脑袋,这么看去更巨大,竟比那世的獒犬要大一倍有余! “陛下,您怎么样?!”赵谪很紧张,胤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朕没事。”他又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看的赵列,“徐州侯,这是你养的狗?” “是臣养的。这不是狗,是吼獒。” 赵斌上前蹲下使劲揉着大狗的头,结果被使劲添了数下,他哈哈笑着道:“陛下没听过吗,琅琊山中有望天吼,有时会和獒相交,这生下来的就叫吼獒,若是跟狗相交就叫做吼犬或是獒犬,吼獒十分难得,要不是小七喜欢的紧,我才不会给他去寻呢。” “带着它进宫不合规矩。”胤禛也蹲了下来,他摸着吼獒耳朵后面的小窝,叫旺财的庞然大物甩了甩头,顿时雪花扬了赵斌和胤禛一脸,两个人都笑了。 “因为造化要生了。” 赵列的话让胤禛一惊,造化?刚才听到旺财就觉得熟悉,现在听到造化就觉得诧异了,怎么这么巧?他疑惑的看着赵列,后者的目光很是怪异,但听赵斌道:“陛下不知这吼獒生产很难,小七不放心旁人接生才带着的,公吼最是爱护妻儿,不能有分离,所以才一并带着呢。陛下,你喜欢?” 赵斌的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配着胡子也像一只吼獒,胤禛没有接话,他突然想起正事来了,这才发现文案不在手中,起身四下正找着就听有人道:“陛下在找这个?” 第十二章:论政 雪光冬阳中赵节神态淡然,左手执卷。胤禛上前,和赵列擦身而过时他侧头,赵列也在看他,那是什么样的目光?!胤禛接过文案后直接交给了赵谪,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皇帝忽略掉异样直接道:“这是朕准备的天下诏,若有不当处请上柱国指出,若无,明日便会颁布。” 赵谪看过后眉头皱紧,“这是陛下自己写的?减两年税赋?西京怎么办?如此可有依据?” “自然是有的。朕已然让民部尚书盘点过国库、州库。朕和国子监数算教授、少府监大夫、司农卿掌簿一起再三合算过了,分配上没有问题,足够京师贵族的吃食。这些年民户交的税太多,几乎是压榨了。官府盘剥,连年天灾,这样下去必会造成民变。宋建国几十年,雍帝创国,文帝守成,到了朕……皆是花费巨大,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胤禛语气自责又沉重,接着他又详细论说了一番若要得之必先与之的道理,又说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重要性,当然说的最多的是如何实施。这通话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待说完了见赵谪不答话,胤禛以为他觉得自己空想了,方才一激动说的是有点情不自禁,皇帝放缓了语速道:“若上柱国有疑虑,朕可以将计算过程拿给你过目。” “看来陛下是有备而来,难怪我听说这几个月陛下常常很晚才安寝又总是传召官员会谈,原来是为了此事。那么开放边贸是什么意思?陛下是指在江都重新开设互市,这可是要冒风险的啊。” “不错,是有风险,否则先帝也不会撤销互市了。可现在和那时的情况不同。萧统没有经历过亡国之痛,他要的和宁铮不一样,没有那么恨宋,停战时日已久,他又贪图安逸对开战一向不积极,而我们也还得休养生息一段时日,既然暂时不想发动战争为何不互开市场?再者,江都和后楚的百姓私下交易已经有不少年,州府有钱作罢,无钱便去镇压收税,与其这样不若顺势而为,让这交易变的正规,一则百姓能有法律依靠,生命和财产都有保障,二则也能避免州官无限制贪墨,国家最需要的永远是人心和钱财,如此可谓一举两得。幽州……朕是这样想的,利用突厥内乱的机会,用连纵之法分裂他们。朕查阅边报,以为都斤只羯罗是可以利用的,他和耶吉忽律不睦已久,最是唯利是图,好高骛远,私下又和北狄射鹰王关系密切,图谋甚大,不若借他的手除去耶吉忽律,少了这个突厥战神,至少能让幽州安定三年。” “陛下怎知都斤只羯罗和射鹰王关系密切?”赵斌已经瞄着看完了文案,他看着胤禛试探的问。 “慕容德林在今年八月十日的边报中曾提过兰陵被突厥骑兵骚扰,双方有小规模的交锋,突厥人烧了一个村镇,我方士兵杀了他们百人,敌军为首的正是都斤只羯罗的儿子图迦,宋兵称他的鹰有发光的爪,那只鹰伤了数人还抓瞎了折冲都尉的一只眼。地理原因突厥人不常用鹰而多用鹞子、海东青,按着边报里叙述却是鹰,按之后几次的描述应该是荣枯岩鹰王后裔,名为银喙金爪,是种体型略小飞行极快的鹰。北狄人视鹰王为神,即使银喙金爪乃其旁支,可北狄人又怎么会平白让突厥人得了去?得到了又岂是那么好驯服的?若说是送的,要怎么样关系才成?谁都知道耶吉忽律甚恨北狄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突厥小可汗和北狄联手是极有可能的。哦,是了,十月前此鹰在边报中出现次数很多,十月至今只出现了两次之后便再没无消息,想必是都斤只羯罗意识到要避嫌了吧,不管是不是鹰的缘由,冬季会盟大典上这两位可汗好像闹得不甚愉快啊。” 赵斌不说话了,他看了眼赵节,后者只是负手而立并不表态。 赵谪则突然对胤禛躬身道,“陛下,您思虑甚密。臣佩服。年号万象,可是取万象更新之意?”这是他第一次以如此之态称臣,胤禛有些惊讶,这算是臣服还只是做给其他人看? “不错。”胤禛坦然答之,他扫视过诸侯们,肃容道:“从未有不变之国,改变才能新生,新生才能强国。” “陛下圣明。这天下诏就按陛下的意思发布吧。不用再做改变了。” 赵斌忽道:“既然都免了赤水鲤鱼的朝奉了,那么把我冀州的炭石供应也减了吧。” 胤禛看了他一眼摇头,“不行,不能减,还要增。” “为什么?!”赵斌大声道,“陛下可知为了给京师提供炭火,每年冀州多少人死在矿山里?!就为了西京贵族洗个热水澡,放个烟火玩?这就是陛下说的新生?” “不。朕会给冀州的矿工增加国家补助,若州府无力承担,朕会在国库或私库调钱来抚恤死亡矿工的家庭,但是炭石必须按数供应,迟了或少了必会严惩!你作为总领又监理一州之长必须要承担起这个责任,离京前朕会给你一个详细的政令。”赵斌哑然,他皱着眉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可又反驳不了什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赵列开口道:“徐州产硫磺。陛下可要?” 胤禛一惊看向他,这人……他凝视赵列点头道:“徐州侯,既然你开口了朕又怎么会拒绝。只望你言而有信。” 赵列微微一笑,拱手道:“必不辱命。”见对方的从容神态十分熟悉,胤禛微怔,赵谪迈步过来站在他们中间,“陛下,雪下大了,赶紧回宫吧。” 胤禛早就冷到骨子里去了,可方才说的都是要紧话哪里顾得上换个地方,现在该说的都说了,他立即顺话道:“好。待到夜宴再会。诸位皇叔请自便。” 早就醒来的苏越冻青了一张脸,尽量在吼獒的攻击范围外缩着,他见皇帝要走这才跟上,可旺财似乎很在意他,苏越一迈脚吼獒就冲着他扑过去,苏越吓得一蹦三尺高,一落地又窜出去一丈远。胤禛莞尔,上前挡住吼獒揉了揉它华丽的皮毛,小声说:“不准欺负人。”旺财呜咽着卧倒,用硕大的头蹭着胤禛的腿,胤禛则笑着乱揉起它的耳朵。当发现被他四个叔叔用怪异目光注视的时候,皇帝尴尬的咳嗽一声,匆匆离去了。 当夜的宴会上所有人都到了,除了赵列。雪地一谈之后胤禛对于这人有种微妙的情绪,他很可能不是世人口中生活糜烂不思进取的庸人,庸人不会洞悉自己的心思,庸人不会让赵斌那样的人视之为友还拿吼獒为赠礼,庸人更不会有那么澄澈的眼眸,如此干净的气质总是会出现在正人君子身上的。君子?不,要真是君子又怎么会活下来?赵谪那么讨厌他,若能杀早就杀了,当年贵妃徐氏和皇后杨氏可是水火不容的,否则贵妃三个孩子怎么就只剩下赵列一人?赵列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胤禛在这里想着赵列,诸侯们则在揣测着新君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提起赵真,所有人只会想到六年前继位时他的暴躁无知,接着就是同上柱国赵谪的敌对,从小打小闹一直到宫变——血流成河。六年后亲眼再见却是改天换地的样子,隐隐已有统掌国家的君王气度。若给他机会一定能成霸业,可是该不该给他机会呢?还是取而代之? 熙熙融融的太华殿上人人心怀叵测,胤禛看着这些人不由想起前世经历,都是一样的,只要是人,在面对权力诱惑时都会变成这样,其实不止是人,神也一样。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宣官大概正在无极宫给天帝汇报自己的情况,按着闻尚的脾气那个宣官大概会遭殃,接着就轮到……他没能想下去,赵节来给胤禛敬酒了,豫州侯只说了一句:“天下诏很好。”胤禛看着赵节上来又下去,这算是认可?可怎么会这么容易? 次日胤禛发布了天下诏,不用问也能想到国民如何激动,胤禛现在也很激动,不是因为天下诏顺利颁发而是他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赵列竟然把吼獒的幼崽当做贺礼送给了自己!昨夜徐州侯养的母吼獒生产,一共就得两只,可他居然送给了自己一只!胤禛觉得这份礼物比那些堆成山的金银珠宝要可心的多,他再忍情绪,眼里的笑意和上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心中的喜悦。 “多谢皇叔割爱,朕很高兴。不过幼崽能这么快离开造化,旺财能愿意?”这两个名字顺嘴就出来了,胤禛没意识到这样会显得亲昵。 “所以要请陛下试一试。虽然臣是吼獒主人也不能强求。” “嗯。那么徐州侯要在西京呆几日?” “按制,不超过一个月。” “……”胤禛沉默着在想自己有没有这个魅力在一个月里能打动旺财造化夫妻,赵列则一直看着他,眼神温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感到了对方的异样,胤禛诧异道:“皇叔,你怎么了?” “臣……”赵列从怀里拿出一封奏折,“这是臣对开采硫磺的一些建议,还请陛下过目。” 胤禛接过来并没有看,而是盯着他道:“你知道朕要做什么,对吗?”赵列不语,“你怎么知道的?在这之前只有烟火。” “臣正好喜爱琢磨这些事。陛下……不也知道么。” 胤禛疑惑的看着他,想从这人的眼里看出点什么来,赵列忽然向前走了一步,两个人立刻挨的很近,他又俯身过来,胤禛向后靠了下,后面是立柱他没能退后,赵列贴近了耳畔,这动作实在是暧昧,胤禛刚要开口叱责,赵列低声道:“你不是……”他的话还没说完,生生被一声“哥哥”打断了。 赵信进来了,他的高兴在瞬间变成了疑惑。“信儿。”胤禛趁机摆脱了赵列,他错身走过去对赵信和蔼道:“你怎么来了?” “嗯。信儿想和哥哥一起用中饭。”赵信警惕的看着赵列。 “好啊。”胤禛摸了摸赵信的头,“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准备。” 赵信想了想收回目光开始报菜名,胤禛含笑看着他,赵列则一直看着皇帝,赵信说完了,胤禛回头对赵列道:“皇叔一起用饭吧,信儿说了那么多,两个人可吃不完啊。”赵列点了点头。可计划不如变化,皇上请客的这顿饭赵列没有吃上,因为太皇太后遣人来请皇帝和徐州侯前往辰光殿赴宴。家宴。 第十三章:旧诗 当胤禛步入正殿,里面已经摆了案上了菜,案周围坐满了人。四个皇叔都在,正位空着,太皇太后杨明慧跪坐在正位左边,上柱国赵谪居右,下首亦有个空位。胤禛对杨氏行过礼后,对辰光殿掌事内侍宋青柏道:“加席位。” 跟着一起来的赵信大声道:“我要和哥哥坐一起。” 赵列接口道:“信儿和七叔坐吧。” 胤禛看了眼赵列,“不错,信儿你得和七皇叔坐,要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严肃,赵信撅着嘴应了。 待就坐后,杨氏似笑非笑道:“信儿来了,这场家宴才是家宴啊。” “您说的是。” “赵列,你怎么和皇帝一起来了?”太皇太后转移了目标,她虽有笑意,眼里却没有一丝温情,只因杨明慧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青年,虽然在徐贵妃死后他在名义上是自己的儿子,但妇人始终记得赵列是如何为报复杀母之仇勾引长子的!当场看到他们苟且场景的冲击她到现在都记得!以后的每一日只要想起她就会恨,纵然赵列救过文帝的性命都不能抹去冠以赵氏之名的耻辱!当年着实不该发誓对他留情,真该直接杀了!若是死了,现在又怎么会有各种担忧!想到这里杨明慧眼里的寒意更甚。 赵列恭敬道:“吼獒产子,儿臣送给了陛下一只。” “皇帝刚刚及冠,要学的东西很多,赵列,你不但是皇帝的叔叔也是他的臣子,不论是什么身份在这时就该激励他上进而不是玩物丧志!吼獒这种东西本就凶猛,留在宫中你就不怕伤了皇帝?就不怕伤了哀家?” “母亲。吼獒只听主人的话,绝不会无故伤人。” “你这是在为了一个畜生说话?” “吼獒是朕要的。”胤禛开口,他示意赵列和赵信坐下,“孙儿在试着筹备一支军队,正要准备配备吼獒。七叔的吼獒正好产崽,朕就问他要了。若不是朕求了半天,七叔还不肯割爱呢。” “军队?”杨氏疑惑的问,赵斌惊讶道:“这是个好主意。突厥有鹞子,北狄有神鹰,我们有吼獒!” “吼獒能远行,善游泳,会搜索,生性忠诚,一但认主死也不会易主,正好能配合军士作战。陛下的想法我支持。”赵节难得说了这么多话,胤禛对他点点头。 “可是吼獒可不易得。”赵都看着赵列道:“整个徐州也就是你的府邸有这么两只好的,其他人的都串了种,就算都送给陛下了,也不可能组建军队。” “这也不一定。”胤禛用手指擦着嘴唇,眼睛却看着赵列:“琅琊山民有人养,再贩卖到贵族家,价格甚贵。” “陛下怎么知道?”赵谪目光沉沉的,昨日他还把吼獒叫做狗呢。 “朕查了地理志,前朝时就有人这么做了,想来这么个好营生不该断的。而且永和宫太监孙曙光家的亲戚住的那个村大都做这个买卖,他小时候曾亲见。” 五个赵姓皇叔彼此交换着眼神时,赵信刚要说话却生生被一直注意着的胤禛用眼光制止了,他下意识的捂住嘴。 “这么说就是要养了?”杨氏叹了口气道,“不管养在哪里也别让哀家看到,真真吓死人。” 太皇太后松了口,胤禛不动声色,赵列低头时浅笑了一下。 这顿饭吃的很慢,聊了些家常,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天下诏上,太皇太后似乎很满意大赦这件事,但是不理解为什么要让监察院逐一核查,以前大赦都是统一放出罪犯了事,她以为这样是在浪费时间。胤禛的解释是皇帝高兴减轻罪行不过是在行善,更重要的却是国体,重刑犯不论任何原因都不能轻易释放,特别是杀人者或是叛党,该杀的一定要杀,若因为皇帝的喜好来干涉法律是会出大事的。这是个开头,渐渐的论题就自然转到安邦治国上了,看着孙儿口若悬河的跟儿子们讨论或是争辩,这情景还真像雍帝那会儿,赵熙论政务到投入时可是会让官员上榻同卧、抵足谈心的!真的太像了,他们。 杨明慧此刻的内心不但有对赵真赵列关系突然改变的违和感,亦有对是否继续完成愿望的矛盾之情,她从一开始就希望赵谪能够继位而不是摄政。雍帝子嗣不少,只有长子三子和四子是她所出,其他都是妃嫔所生,文帝死后她属意的就是赵谪,怎奈四儿媳未留后早早就亡故了,之后亲王府除了三个庶出的子女再无所出,赵谪又早已明确表示过他会在适当的时候从上柱国的位置上退下来让皇帝完全掌政……到底是骨血深情啊,竟然帝座也不能成为阻碍!劝说无用,杨明慧几次三番设计要除去赵真都未成功,被赵谪以死相逼她只好暂时罢手。现下皇帝的情况发生了大变,她需要再观望,不过无论如何赵谪是赵真生父的秘密她会带到地下去,同时只要活着她会将所有对宋朝平稳发展不利的隐患消除掉,比如赵列,比如赵信!赵信可是赵临唯一的亲儿!虽然是个傻的,可保不准有人利用他来做文章,血缘正统向来是是件大杀器!将来会是怎么样呢?老妇人怀着复杂情绪的看着坐在对面脸颊塞的鼓鼓、手上还不停往嘴里拨饭的少年,赵信的吃相难看,眼睛却一直看着皇帝。她的四儿也看着皇帝,完全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至于那个贱人的儿子……赵列不管你是想反还是动了龌龊念头,哀家一定会借手让你去死!太后这样想着,和颜悦色的对赵信说,“信儿啊,慢些吃啊,小心噎着。” 胤禛很久没有这样痛快的畅谈了,直到太皇太后下了逐客令他们这席人才散了。他知道自己已经让皇叔们刮目相看,他们给他提供的信息情报也十分有用!赵家兄弟的性子胤禛并不都喜欢,但必须承认的是他们皆有能力,为己所用最好,若不能用就必须杀了。胤禛这样想着回到了永和宫,这次他直接命人将赵信送回了长乐宫,赵信似乎也知道今日不可能夜宿在兄长榻旁了,他并没有闹腾,而是一步三回头的和胤禛在辰光殿外分开。 沐浴完毕胤禛照例去了宣室继续翻阅法典。宋典并不完善,有许多地方要改进,胤禛本尊任司刑,前世为皇帝,死后在地府任职总判,对施政和改革自然是熟门熟路,他回忆着思索着按着附和现实情况修改着法律,制定着新的军法,这些都是很重要的部分。后楚、突厥这样的虎狼不灭不能安心,三年里应该能够造出攻城的炸药吧,参与这个军事机密的人必须能靠得住,将作大匠,将作少监,兵部尚书,车驾检校官,转运租庸盐铁使……他在纸上将一个个名字写出来,思考着要换掉哪些人要用哪些人,最后终于全部叉掉了。 胤禛用手指擦着嘴唇,眼光瞥到上午那份奏折。徐州侯?这人无论有什么念头都得掌控住,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意图,而且还很可能知道解决方法,赵列,赵列,赵列!默念着这个名字,胤禛将那本奏折拿过来。 冬季日落的早,此刻已然点上了烛火,胤禛就着火光打开了折子,他只看了一眼神色骤变,凑近了仔细去看,没有错,这字!!胤禛闭目平静了下情绪,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和赵列以往奏折上的字迹完全不同!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最后几行字上,那是跟硫磺开掘毫无关系的内容,是一首诗,诗名《寒夜咏怀》:夜寒漏永千门静,破梦钟声度花影。梦想回思忆最禛,那堪梦短难常亲。兀坐谁教梦更添,起步修廊风动帘。可怜两地隔吴越,此情惟付天边月!胤禛看着只觉得眼前模糊,手抖的几乎拿不住奏折,只能把折子放在案上,身体凑近了再三的看,手指拂过一个个字,最终落在那个“禛”上。 为避赵真的名讳,在宋国“真”字都用“贞”来代替,没有人会用僻字‘禛’。胤禛此刻心跳剧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有了意识。回过神的皇帝立刻站起来往外就走,他走的那么急,苏越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吓得去看皇帝的脸色,这一看不得了,近一年来表情冷峻淡漠的皇帝居然红了眼眶! “陛下……陛下……外面冷……您……”苏越的话赶不及皇帝的步子,门打开着,朔风卷着雪片涌进来,直呛的苏越一阵咳嗽,孙曙光也见到了异状,他骇然道:“陛下这是怎么了,苏公公,要去追么!” “废话,陛下可只穿了夹衣啊!快去拿大氅!哎呀,快去!” 且不说两个太监在永和宫手忙脚乱。但说胤禛出了宫门飞快的奔下台阶,他一路向北而去,白雪皑皑的天地间唯一的颜色就是他那身红衣,今日执勤的禁卫军都看到这么一幕,极重礼仪的皇帝在奔跑,而且是一个人!他要去哪里?为什么又站住了?没有人敢过去问,因为生人勿近的气场实在太明显了。 胤禛停住了脚步,站在含晖殿前,再过去就是诸侯住的偏殿了,就这么过去相认?万一有误?万一还有人在?万一情绪激动之下被旁人察觉了?理智平复着狂喜的心,胤禛思来想去竟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就这么站在大雪里,站的一久,脚都沉进雪里去了,呵出的白气几乎遇风结霜,雪花沾在睫毛上厚厚一层连眼珠都冻住了似地。 “陛下,陛下!”苏越的叫声让胤禛清醒过来,他动了一下才发现全身僵硬,即使被大氅裹住也觉得冷。“您这是要去哪里啊?是要见上柱国?” 胤禛不想说话,他长出了口气转过了身,拖着脚步沉默的往回走,心中想的是如何确认赵列就是允祥呢?明日单独召见?或者利用看吼獒的机会旁敲侧击一下?只要问一些前世的事……前世,是了,他怎么还记得前世?!胤禛又站住了,难道他也记得天界的事?若记得的话……正思索着就见从前面来了几个人,最前面那人突然站住了。 第十四章:故人 胤禛在风雪中静立不动,内侍长看不清皇帝的表情但他敏感的觉察到了异样,苏越看了看旁边的同伴示意其开口,孙曙光暗自一苦,正副有别,无奈下只得清了清嗓子喊道:“来者可是徐州侯?” 等了会儿那边的侍从道:“正是。我家侯爷方才去觐见陛下了,前方的可是陛下?” 苏越继续示意孙曙光,后者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但见皇帝突然快步上前来到赵列面前,哑声道:“徐州侯是来问奏折的事?” 赵列不说话,他激动的眼睛已然泛红,身子不由自主的在颤抖,“是……臣是去问这件事的。陛下可都看过了?” “……都看过了……所以才来找你……徐州侯果然一心为宋,事事为朕考虑,实在当得上百官楷模。前……以前朕曾送给一人八字评语,如今看徐州侯也是当得的。” “敢问是哪八字?” “忠、敬、诚、直、勤、慎、廉、明。”胤禛一字一字道,他的眼泪流了下来。“赵列”情难自禁猛然上前一把抓住皇帝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好在风大雪猛天色晦暗,内侍们并不能看的分明,他们只是不解这君臣二人还待在外面做什么,这天气太冷了,有话不能回宫说么。还都在疑惑中的宫人又看到了让他们惊讶的事!皇帝拉着徐州侯的手拖着他往前走,走的那么快内侍们都跟不上,好不容追到了永和宫,宫门竟从里面关上了! 一众宫人皆被赶了出来,他们都无措的看着苏越等待指示,苏越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皇帝和徐州侯到底是怎么了?他想不明白,原本关系极差的两人居然在一别数年后突然就亲近了!方才可是亲眼见到陛下拉着徐州侯的手,除了信殿下外谁还能被皇帝如此对待?!是了,是了!苏越灵机一动的想起方才皇帝是在看了奏折后出去的,情绪也是在那时有了异常,大约是徐州侯的奏折甚得帝心?现在他们要密谈政务,如此的话少不得要牵连出诸多达官贵人!说不定还会翻天覆地!! 想通原委的太监激动无比,他警惕看了眼巡逻中的禁卫军又扫过下属,宫中无秘密,只怕陛下闭门单独接见徐州侯的事很快就会被传出去!那么自己至少得保证这场会谈不被打搅、永和宫没有多嘴的人。想到这里他立即让所有人进入偏殿,在徐州侯没有离开前谁也不得随意出入,又让守着永和宫的禁卫军严守大门,若有任何人拜见只说陛下已经休息。 苏越布置好后也不进屋而是顶着风雪亲自把门,他近身伺候赵真近一年了,皇帝是什么样的人最是清楚不过,已经完全看不到当初的样子。作为在那夜侥幸留下一命的苏越,他必须做到最好,否则不会再有机会被皇帝信任。苏越虽只是个阉人也不是没想过要出人头地,就像当初大楚的少秋监正萧恩赐那样!谁说内侍不能留名青史的?只要跟对了人!最近苏越愈发觉的赵真必会成为一代明君,特别是在及冠筵宴之后,他完全被皇帝的气势震慑住了!之后皇帝又颁发了天下诏,苏越可是亲耳听到了那些谈话,他不懂军事政务,但清楚减赋税、开互市、免朝贡意味着什么!能伺候这样的君主是他苏越的福气,而保护皇帝的安全就是他此生的责任!想到这里苏越挺起了单薄的身子,迎着风雪而立! 只有两人的永和宫安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听的十分清楚。胤禛没有松开手,也没有去擦从额头流下来的雪水,即使殿中生着火炉,他还是觉得冷。但这些胤禛都忽略了,他的眼里只剩下对面的那个人,几次张嘴想说什么又沉默下来,只有眼神愈发的温柔怜惜。这样的皇帝让“赵列”的脑中闪过前世兄友弟恭的温情场面,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 “……圣上。”‘赵列’颤着声音唤了声,胤禛怔了怔,下意识的问道:“你叫我什么?” “圣上。”清楚的重复让胤禛的脸色变幻,他尖刻的冷笑了一声,甩开手重复道:“圣上?哈,你怎么不叫我万岁爷?!!怎么不跪下给我磕头自称奴才!!”胤禛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动怒,就因为他的敬称?是啊,到死都是敬称!!自从康熙六十一年那个雪夜之后,他不再同自己亲近,就算封赏无数,就算只让他一个保持原名,就算把半个江山交给他打理,就算把胸口打开剖出心来给他看过了,还只是诚惶诚恐的敬!因为他是雍正皇帝,他是怡亲王,只能是君臣不再是兄弟,到最后他们能说的就只剩下政务,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政务!直到一个积劳成疾英年早逝,一个案牍伤身累死在养心殿。一别经年,换了时空,披着赵列皮囊的他还只是敬!早知道会这样,那么在地府苦寻五十年又为了什么! 不晓得是不是前世的生命刻痕太沉重,赵真的身体里的那颗心突然乱了章法,胤禛就像前世心悸那样觉得透不过气来,他捂着心急促的呼吸着软倒在地,被抱起来的时候他恍惚又回到了雍亲王府邸,他的十三郎啊…… 积满了雪水的大氅被脱掉了,允祥揉着皇帝的胸口,焦急的唤道:“四哥,四哥。”胤禛的眼神有些迷茫,一时间分不清到底在哪里,他直直的看着对方的额发,数缕湿发凌乱的粘在了脸上,“四哥,您怎么样?可是心悸又犯了,我去叫太医!” “四哥……四哥?”胤禛依旧迷茫,眼前这人到底是赵列还是允祥?这里是北京还是西京?他喃喃问:“吉善……我回到五重天了?” 允祥的脸色惨白,闻言他惊惧已极,抚上胤禛的脸颤声道:“我是允祥,四哥,你别吓我,别再让我一个人!!”允祥乍见前世亲人情绪激动,在得到确认后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就连怎么称呼都不晓得了。在胤禛气倒又语无伦次的开了口后,允祥突然有了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和雍正皇帝少时生的一模一样的人也许只是自己思念过度产生的幻像?一想到这里允祥只觉的魂飞魄散,赶忙去摸对方的脸,心中祈祷是真的!是真的!可要是真人怎么会这么冰?就像梦中摸到的尸体一样冰!允祥啊的叫了声,紧紧搂抱住他,翻来覆去的只有两句话:“告诉我你是真的,不是梦!” 胤禛被勒的喘不过气,耳朵嗡嗡作响,耳边不断传来同一句话:不是梦。是了,不是梦。我是胤禛,他是允祥,是我的弟弟!“允祥……十三……我的十三郎。”胤禛几乎是叹息的呼唤让乱了心的青年清醒了过来。允祥松开了搂抱,扶着胤禛的肩定定的看着他,“四哥。”这声音虽颤但已经坚定。 “终于叫我四哥了,你若再称错,我……”胤禛说不下去了,这次换他去拥抱故人了。不知过了多久带着胤禛听怀中那人哽咽着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你还觉得是梦?”胤禛揉着他的头发,湿漉漉的。 “不,你是真的四哥。”感觉到他的脸擦过自己的脸颊,胤禛笑了,“我当然是真的。这张脸可是没有半点变化。可你……虽有几分肖似,却不如当年俊秀了,可又比那时英伟了不少。” “嘿!容貌与男人有何意义,这身皮囊下我还是允祥,这便足够了!” 见他自称允祥,胤禛还是震了震,转念又想到这灵魂不知道自己本尊为何,也就是说欲境大清朝的爱新觉罗允祥在死后没有经过地府的三生石,明台也未全开,他有的只是前一世的记忆。灵魂没有到地府的原因有很多,主动的被迫的,十三是哪一种? “四哥怎么会来这里的?”倒是他先问了,胤禛不打算告诉他细节,只轻描淡写说:“在地府时出了点意外没来得及转世就被卷到这里来了。你呢?” “我?” 允祥怅然若失,留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印象就是皇帝悲恸的眼,唇边的血色红的让他心疼,疼到宁可替他死。已经死了,怎么能再死?接着就是不知岁月的黑暗,直到依稀听到有谁说:那就再去人间为帝王。只有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再之后他就醒来了,是在赵列的身体里。当时全身都是伤的他从辰光殿的地上爬起来,展目望去一地的血和尸体! 允祥抬头看到的就是杨明慧厌恶的眼神,不明状况四处打量的他被人拖着往外去,老妇人的声音遥遥传来,“赵列,哀家放过你只是为了承诺,像你这样恶心的东西最好永远不要再回来了!等再见哀家怕会忍不住杀了你!”很快他就被押送到了徐州,接着来了圣旨,他的兄长也是这异时空大宋的国君赵临册封他为徐州侯,又没有过多久皇帝就死了,他的儿子登基,上柱国赵谪摄政,已经适应了这具身体的允祥细查之下慢慢知道了大部分的事,甚至还知道这个赵列为什么会贬谪徐州,因为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还做了不该做的事,所以就算是为皇帝差点身死也不能被原谅!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直混混沌沌的,似乎死了似乎又没有,等醒来就成赵列了。自从被遣送去了徐州,六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回京。”允祥的解释让胤禛皱起了眉,他不是不相信而是觉得怪异,地府不会失职若此!这里面定有玄机,他想起在五重天那会儿的旧事,吉善仙官不过是万名普通仙官中的一员,没有什么显着的地方。只有一次东华来探望自己,看到吉善后面有异色,能让东华惊诧的必然不是小事,那会儿他对什么都漠不关心,要早知道就该问上一问! “四哥?” “嗯。” “还难受吗?”允祥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手掌之下是兄长心脏的跳动,“不了。”胤禛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脸,赵列的五官不同于前世的十三皇子,胤禛正试图找出相似处,允祥已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凝视的目光。 “您的衣服都湿了,换一下吧,会着凉生病的。”说着他起身找出了几件衣物来,帮着胤禛换过,在触到冰凉的肌肤时他的心跳的有些乱,这真的不是梦! 换过衣服的胤禛觉得舒服许多,见允祥身上也湿着,就让他换了自己的常服。允祥坚持要给他擦干净头发,胤禛就随他去了,棉布温柔的擦着发,短暂沉默里的两人都不想打断这温馨的时刻,直到允祥收了布子开始给皇帝梳理头发时,胤禛才低声道:“赵列的名声可不好,这些年你是怎么回事?藏拙还是有所图谋?” 第十五章:对镜 允祥的手停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这具身体的主人先为报仇后为爱,对文皇帝下药,和兄长有了背德之事?说那个赵列和太子赵真争宠做了不少“坏事”?说自己在成为了徐州侯后已经接受了兄长谋反的邀请,想要改天换地?名声不好的确是幌子,为了让杨明慧和赵谪不存疑心。这些话在面对胤禛的时候他居然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你真的喜欢这样?!”久不见回复胤禛有些恼,他不让允祥梳头发了,握住对方的手让他坐在对面,“沉迷于女色?酗酒?贪墨?除此之外你还干了什么?”胤禛盯着神色焦虑的人心如明镜,只因眼前的男子有着他最熟悉的灵魂,“有什么大事能让你如此虚以为蛇,不,是卧薪尝胆啊!呵,其实很容易就能想到的,帝王家不过就是那些事儿!赵列不为杨明慧所喜被贬徐州,宋国实乃赵谪摄政,赵真不过是傀儡,如此大好河山有了谋反之心没有什么好说的,除了你还有谁?赵斌是武夫,其母和杨明慧是至交。是赵都还是赵节?应该……” “四哥!”允祥着急的截断他的话,“是你我就不会了!” “不是我呢?” “……” “不是我,赵真势必一死,西京驻兵不过十万,你们联手确实能和赵谪一拼,只是宋国大约也就至此陷入混乱。若胜以你的手段赵都不会留之,拉拢住赵节就牵制住赵斌了。至于柴家和慕容氏的后辈不足为惧,也就是崔亚夫,可惜他老了,独子更是其软肋。赵列的母亲曾是大楚郡主,若败了你也有后楚这条后路可退。十三,你就是这么打算的吧。”允祥听罢就要解释,胤禛握紧对方的手先开了口,他郑重道:“允祥,你听好了,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就会给你,能再遇到你便是天幸,我绝不想再看到前世情景,你为我那般……” “不!我不是为了赵列活的,他的屈辱与我何干!这里不是我的国,毁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多活了这么几载有怎么样结局都是我爱新觉罗允祥赚的。我那么做只是想试试,去试一试做一国之君会如何,前世我……可现在四哥你来了,赵真是胤禛,那赵列这辈子就还是允祥,你想要的我会为你夺取,你想守住的我会誓死保护!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是你的十三郎!” 胤禛心中大震,就是这样的,不论是吉善还是允祥,他一直就是这样全心真意待自己!从没有谁这样不求回报的待自己!可是啊,我现在已不是那个想迫切证明自身价值的皇子,不再是为了国家富强江山永驻累死案头的清世宗!胤禛拉过单膝跪地的弟弟,将他紧紧拥抱,“如果和你比,帝位算什么!只要你想要,不论是宋还是中州就都会是你的!我就来做当年的你,你想试试做皇帝的滋味,那就去做吧。你是我的十三郎,我是你的四哥,永远都是!” 允祥将脸埋在兄长的怀里,他像艘无桨扁舟似地在陌生的地方孤寂流浪了六年,直到这一刻才有了归属和安全感。眼泪染湿了衣襟,他颤抖着痛哭起来。 这夜久别重逢的兄弟没有心思安寝,他们同榻而卧,没有再说谁来做皇帝的事。在闪烁的烛火里从激动中冷静下来的二人谈论起境况,和前世一样的处处艰难,也一样的步步惊心,论起这些难免会提到一个人,这是允祥一直以来的顾虑,纵然跨过了两个时空也是如此! “十四弟……他怎么死的?” “大概是病死的吧。” “他以后没有再为难过四哥?” “没有,你去世后就再也没有。我将他的一切都收了,圈禁、夺爵。我死时他就是个无官无职的闲人。弘历继位后才重新复爵了。” “四哥……什么时候身故的?” “哦,十三年。” “啊……四哥……”允祥哽住了,胤禛侧身搂住他,安慰般的抚着他的背,半晌后允祥才轻声道:“您太操劳了。这辈子千万别再那样了。” “这辈子我可比你要年少,在意健康的该是你徐州侯,沉迷酒色可最伤身子。”胤禛故意调侃他。允祥苦笑着回拥住胤禛的腰,将脸抵在他的肩上,“那四哥该改称我七叔了,您改的了口?叫差了怎么办?” 胤禛垂目看着他,笑道,“呵,七叔?也不怕将你叫的老了?就叫十三好了,禁卫军十二营改成十三骁果营,你就是最高长官,武卫大将军,朕称你为十三,谁也说不得什么!” “四哥要动禁卫军?您……如何处置魏无忌?” “这个人城府很深,性子……我说不好,至少赵真和他之间不一般,我一怕他看出端倪趁机作乱,二则这人对赵信太好,总觉得图谋不轨。”胤禛徐徐说着,脑中想到的是魏无忌的样子,他可一点都看不出这人对赵真有什么好感,虽然好像他们之间…… “您在意赵信?” “他……”胤禛忽然意识到什么,垂眸再去看允祥,“他是个痴儿,有些可怜,对我却是一片赤诚,当初瞧着他总让我想起你来。而且毕竟在血缘上他是赵真的亲弟弟,我不可能不去管他。” “那四哥可知道……”允祥不安的搂紧了胤禛的腰,他踟蹰了一下道:“赵真爱慕魏无忌。” “呃?”胤禛只发出个意义不明的单音节出来,他已经猜到了,可是被允祥说出来皇帝不禁脸上发烧、颇为尴尬,赵真荤素不忌的行为当真带来太多的麻烦了!允祥却以为他不知道,谨慎道:“魏无忌是从少年时就近身保护赵真的侍卫,又经历了武平十二年的那场巨变,他们的关系……极深。否则赵真也不会在宫变前把十二营统领之职交给他,魏无忌也不会一直不娶妻了。四哥要动这个人千万要想好了再下手,他还是武学高手,即使是我怕也不敌。” 胤禛沉默不语,思考中下意识的摸起了允祥的头发,只当他还是那个在自己庇护下的少年。允祥被抚摸的有些僵硬,无论身高体格还有年龄,这样的举动都显得很奇怪,奇怪到让他百爪挠心似地又痒又痛,到后来却有点柔软的甜,不想避开也开不了口再说什么,最后他便随了心甘之若饴的依偎着,嗅着对方衣服上的淡香和年轻人清爽气息闭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胤禛和允祥起来看到彼此不禁失笑,两人的眼睛都是肿的,特别是前者的颧骨因为湿着见了风变成可怕的红色。胤禛今日还有小朝会,不得不用粉遮盖,否则太失仪态。允祥就在后面站着看,看这个诡异的场面,年轻的四哥在对镜上妆!他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胤禛从铜镜中看了允祥强忍笑意的样子,羞恼顿时就出现在了脸上,他不会弄这些,笨拙的样子自己都看不下去。胤禛扔了粉盒,哼了声站起来不想管了,可很快他又被允祥压住坐了回去。允祥从地上拿起粉盒,躬身为胤禛敷粉,两个人离的近,薄薄的粉雾在眼前如同一张缱绻的网,胤禛怔怔看着半垂的眼,既别扭又觉得安心,时间忽然变的快了,当对面的人抬眼看他时,妆已经完成了。胤禛侧头看了下镜子,脸上的红色果然淡了许多,这么看着就像打了淡淡的胭脂。 “我都忘了四哥二十岁的时候是这样的。”允祥也看着镜子的人。 “哦,那会儿你才十二岁么!每日都得应付无逸斋的功课,还有就总是惦记着玩我的狗。” “呵呵。对了,四哥今日去见见吼獒吧。” “好。朝会完了就去。十三,记得出了这里你我……” “是君臣。” 胤禛起身,直视允祥,没有见到失落不甘,只有眷恋和义无反顾,他心里各种情绪参杂,不晓得是亏欠多还是感动多一些,“那件事若你我联手机会还是很大的。不要顾及太多……你也说了这里不是我们的国,忠贞义烈的说法制约不了你我。” 允祥知道他说的意思,想也不想摇头道:“四哥,我意已决,今世您就是我的王!”说着他单膝跪下道:“徐州侯赵列此生誓死效忠吾皇陛下。” 就像是为了呼应胤禛的心情一样,殿外雪停风住,太阳升了起来,他一出来先是觉得冷,接着就眯着眼对着久不见的日头看,金色将白色的宫殿群镀上耀眼光芒。只听允祥在旁道:“苏公公,你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之差。”闻音胤禛才转头去看,苏越面目灰败,眼神飘忽,鼻涕都快流到唇上了,皇帝皱眉道:“你是永和宫总管需注意仪表,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是……阿嚏!”苏越刚跪下就打了个喷嚏,一旁的孙曙光跟着也跪下,他大着胆子道:“陛下,苏公公可是一夜未眠,替陛下守门……”他忽然意识到说错话了!替陛下守门?这简直就是足以杀头的影射,好好儿的刻意守门不是有鬼还有什么?而且那个鬼还是徐州侯!! 胤禛沉沉的看了看孙曙光又看看低头着头的苏越,“既然病了,苏越你就去休息吧。等彻底好了再来伺候。今日孙曙光跟着。” “奴婢……”苏越本来想说自己可以的但一见胤禛的眼神,他立刻转口道:“遵旨。” 将皇帝刚要走苏越又道:“陛下,太皇太后说了今日不必请安,请直接去太华殿。” 胤禛嗯了声不作停留的下了台阶,允祥从后面看着他黑色斗篷下露出的朱红色朝服,不由想起从徐州出发前的计划,若皇帝果真昏庸赵谪试图独揽朝政必然就反!赵都会利用母子亲情留京,赵列赵节回封地,然后里外接应诛了皇帝,若有必要就连赵谪一起杀了,赵都直接登基。当时他和赵节私有盟约,利用完赵都后……允祥疾走两步,凑到胤禛耳边压低声音道:“四哥,留意赵都。” 第十六章:端倪 允祥将事情大概讲过后,胤禛蹙眉看着他,“待会儿他就会提?” “也许。大约少不得体弱多病,思念母亲之类的。” “留下也未不可。” 允祥知其意,轻声道:“四哥,目前杀他怕是不妥。其一他是杨明慧的亲儿,这些年虽不得喜也无厌,即使赵谪想除之杨明慧也不会允许的。其二赵都掌幽州多年,贸然动他必乱。” “不杀放之恐养虎为患。” “暂时不会有事,赵都其能不过一方诸侯,从文帝始至今宋人多崇慕崔亚夫、敬畏杨明慧。在赵氏兄弟里,赵都是最被轻忽的一个,可见他的影响力不过尔尔。这些年他行事不功不过,性格优柔,自卑又自大,他本就不得财阀支持,兵力上又有慕容家和赵斌牵制着,这次再无我这边应和,多疑之下他是不会妄动的。而杨明慧一心为宋,更不会允许他叛乱,若万不得已,以她的性子即使是亲儿也能下得了手除之,何况她一直属意的人选是赵谪。” 胤禛沉默了一会儿,停步问道:“你是不是对赵节说什么了?” 允祥微愕,转而点头道:“及冠庆典后我说赵都不如你,我也不如你。他自然就明白了。” “赵斌呢?” “他不喜赵真,和赵节是知己,但不会背叛赵谪,赵节打算事发前软禁他。” 胤禛停下脚步,淡笑道:“你和赵节的关系竟如此之好。” 允祥没有避开他的眼,正色道:“是,当初徐贵妃和郑嫔十分要好,最后一起被杨明慧强迫殉了成祖雍皇帝……赵节身有残疾,赵列被抛弃,两人都不得志。一开始我的确是为了拉拢才刻意投其所好,可后来就是真心相待了。五哥为人博学多才,品性高洁疏淡,对我极好,我们这些年走的很近。” 胤禛点头道:“私用税赋是为了你们举事?” “是。” “你和赵节能动的有多少兵马?” “二十万。” 胤禛一惊,他以为最多只有十万,未料会有这么多!这世界和前世不同,整个玄黄的生灵就不多,中州大陆因为连年战争人口更是缺稀,所以除了五百多年前的大兴朝,历史上几乎没有发生过百万大战,二十万真的很多了!若再加上赵都的人,说不定慕容家的也有参与,赵谪危矣。想到这里胤禛叹道,“你果然有资本。” “这资本现在是四哥的。” 胤禛摇头:“不,是你的,赵真目前的样子无法镇服这些人,给他反而无用。” “四哥……” “本想五年内能清君侧,二十年里灭燕魏统一南北。你来了,那就一定要九州清晏,万国来朝。你可愿与我同行?” 胤禛的信任和目标都让允祥热血沸腾,他握住伸出来的手,白皙的手指只有薄薄的茧子,绵软又骨肉均匀,允祥相信不远的将来这只手的主人会实现今日之言,而他则必定会誓死相随。暖阳之下白雪之上允祥神色庄严道:“敢不从命。” “陛下。”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两人一惊,同时转头但见不远处的雪地上站着的人是赵谪,他穿着淡紫朝服,面沉似水,即使有段距离胤禛也能感受到不善。允祥立即松开了手,负手站到后面去了,胤禛心里一紧,脸上却淡淡的,也不看允祥而是向赵谪走去,“上柱国。今日你怎么也晚了。” “臣,是专门来迎接陛下的,已经过了朝见时间,不知陛下在永和宫忙什么,竟能迟了那么久?” 赵谪这般态度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徐州侯?胤禛道:“这是寡人的私事,难道上柱国除了国事要代替朕决定,连朕的私事也要取而代之?” 赵谪目光阴沉的越过皇帝的肩去看赵列,后者无畏的对视,挑起一边眉的模样正好和现在皇帝的表情一模一样!他身上的那身常服则是赵真平日爱穿的。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这让赵谪从来没有这么怒火中烧,他咬着牙道:“赵列!”胤禛皱眉想解释,赵谪竟拂袖而去了! “他很不喜欢你。”胤禛对走过来的允祥道,“只是因为杨明慧和徐娥的私怨?” 允祥踟蹰了一下摇头,“他就是单纯的恨赵列吧。陛下,我们快走吧。” 这是一次小朝会,来的除了四侯三王外就是三品以上朝臣,按惯例今日所论不过是如何庆贺新年,官员们向皇帝汇报自己的工作,还有就是逢迎和大表忠心的机会。胤禛一直在留意赵都,果然在汇报完幽州工作之后他以年老伤病要求留京,胤禛本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未料他没开口赵谪就用无人可替,希望幽州侯能暂守半年,等有了合适的人选就可以让三哥永远居住在皇宫陪伴母亲的理由推了。赵都无法拒绝,转移了目标开始向皇帝大倒苦水,说幽州如何寒冷,自己日日被骨病困扰,再这样下去大概活不久了,此生不能侍奉母亲实为不孝云云。在他说这些的时候胤禛露出同情的神色,待涕泪交织的赵都说完后皇帝叹息一声,幽幽道:“三皇叔真是一片肝胆忠心,这么多年为国付出从不讲究回报,确实是辛苦……留京自然是可以的,不若……就彻底去了职务安心养老吧,朕会重立司马之职,年奉和上柱国相同。至于幽州……嗯,既然朕已经及冠那么就该全权接手政务,上柱国正值壮年,身健体强可否愿意接过这项重任?”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寂静,接着就听崔亚夫大笑起来,他一笑不知引来多少恨意的眼神。胤禛也笑,笑着看着泪痕虽在眼神阴狠的赵都还有不动声色的赵谪,他起身站在龙案旁,抚摸着玉玺上的枭,朗声道:“看来两位皇叔都不愿意,既然不愿意一切就按以前吧。三皇叔要尽孝,朕也要懂得体谅,那么就请诸位皇叔王爷过完年后再回封地。还有,随行军士家有在西京的就地放假一个月。如此可好啊?” 第一个接话的是果长平,他眼光热烈,涂满了粉的老脸上尽是激动,“皇上实在仁爱,老臣替万名大宋兵士谢过陛下了!”纳言跪倒,其他人也都跪下了,胤禛发现赵列正凝视自己,便冲他微微一笑,旋即又正容道:“好了,朝会继续,豫州侯该你说了。” 小朝会一结束皇帝就走了,紧张的气氛仍没有散开,这次参会的有五十四人,被胤禛问的回不过来话的就有四十四个,原本是走形式的年终总结突然就成了一次细致的工作考核,所有人连中饭都没有吃,从一早一直到暮色渐起!整整五个时辰里皇帝一直在问话,他都不知道累的么?!而且怎么就事事问到关键处呢?最震撼的却是他临走时那句话:之前的事朕既往不咎,新春过后朕不会给你们任何机会了,啊,还有两个月,希望那时的朝会不是今日这样子。 赵节是那十人之一,从容以对之后赵真带给他的惊讶实在太多了,他更惊讶的却是赵列的目光如炬,及冠之礼那日他就看出来了?怎么看出来的?总不会因为赵真是赵临的儿子?!豫州侯看着他的弟弟,那个总带给人以暖意的青年正独自往宫门外而去,他今日很不一样,看皇帝的眼神不再激动而是……臣服?也就是说之前三年的准备都要作废了? “阿节。小七不对劲。”说话的是赵斌,他皱着眉捋着胡子,见赵节漠然就搂住对方的脖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道:“你看到小七的衣服了没?听说昨夜他宿在永和宫!” 赵节甩开他的手臂,“你怎么知道?” “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二哥耳朵可好着呢!该不会……有了什么想法?”他几乎是在嘟哝,可赵节还是拽了下他的袖子,极低声道:“小七不会。” “不会?呵,我的耳朵很好,眼睛也很好,这些年你可曾见过他那么失态?简直就跟当初见了大哥一个样子!可是这次怕是没有人保他了,太后不会放过他,小四更不会!你看着吧。两个月呢,不出事才怪!” 胤禛回到永和宫换上了常服,稍微吃了些东西就往偏殿寻允祥去了。夜色已浓,十五的月色如华。孙曙光在前面打着灯笼,宫道扫干净了,胤禛轻松的走着,只是消雪的夜里阔大的宫廷更加阴冷,他有些受不住的起了寒战,执勤的禁卫军路过时都行半礼,看着他们胤禛就想起了魏无忌,他到底是谁的人?难道真的想自己起事?不姓赵,难度太大了,看着也不是个蠢人,怎么会起了这样的想法,该不会是对赵真的报复?嫌他朝秦暮楚?胤禛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怎么可能!他一进安宁殿正好就遇到从里面出来的赵节,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怔了下,简单的行礼后赵节就走了,胤禛回头看下他的背影有些不虞,哪里不虞呢?还在想就听到允祥的声音:“臣见过陛下。” 胤禛收了心情笑道:“我来看吼獒。旺财呢?”话音刚落一道白影就从墙角窜出直扑了过来,由于来的太突然胤禛第二次被扑倒,这次地上无雪,整个脊背和后脑撞地痛的让他缓不过来。允祥大惊,他一边呵斥着吼獒一边去扶人,“四哥,四哥?”孙曙光和两个小太监都吓的不轻,一时没有听出徐州侯的称呼有异。 “没事。”胤禛坐起来时觉得还好,可一站起来眼前就发黑,他身子一晃就往地上栽,允祥立即打横把他抱着,“四哥,我这就去太医署!” “别。缓一下就好了。” “陛下,奴婢这就去叫太医!!”孙曙光紧张的声音都走调了。 “不准去!我没事了,你放我下来。” “哥哥!!” 胤禛本来就头痛,一听这声音头更痛了,他还没来的及下地赵信已然在眼前了,少年瞪着赵列道:“又是你!!” 允祥放下了胤禛,皇帝按着头,除了痛其他都还好。“你怎么来了?” “信儿等了一天都没有见到哥哥,刚才去永和宫找也不见,他们说你来这里了。可是为什么要跟他一起啊,他不是好人!他说你不中用,他以前还总欺负你!他还……” “信儿,我平日教你的礼仪都忘了么!徐州侯是皇叔,是长辈,你该怎么做?!” “长辈?祖母说了他是个野种!是楚国的贱女人生的野种!” 多熟悉的场面!前世的十三皇子就曾这么被人欺辱过,都说浮生若梦,对于胤禛而言那段时光是漫长生命里短暂的一刻,可对于没有开明台的允祥却是不同!胤禛替他忧心替他愤怒,抬手就打了过去,赵信岿然不动捂着脸死死盯着允祥,眼里闪着仇恨的光,胤禛没有见过他这样子,只当他是震惊过度,厉声道:“道歉!”胤禛还要打第二掌,允祥从后面握住了他的手腕。 赵信突然上前推开允祥,他大吼一声当胸就是一拳,允祥避过。旺财见主人受袭,立即狂吼一声如电般扑过来张嘴就咬,胤禛拉着赵信向后一扯,自己挡在了吼獒前面,允祥也立即大喝一声“停!” 吼獒停住了,它呲着牙呜噜着,眼里凶光毕露,和它一副模样的赵信喘着气,脸激的通红,“我……朕先回去了,明日再来。”这个时候留在这里绝对是不明智的,胤禛带走了赵信,允祥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里这才蹲下来,揉着旺财的头以示安慰,他的脸色阴沉,若是胤禛看到一定会吃惊,他的十三郎可总都是谦和温柔的。 允祥讨厌赵信,对于一个痴儿他本不该如此,见不惯的是他对胤禛的缠,好像不是兄弟而是……允祥悚然一惊,自己想到哪里去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受到了赵列的影响了。此人太痴,即使灵魂已灭在接触到赵临相关的事物时残魂都会有波动,赵真是赵临的儿子,当初他们交恶,恨不能杀了对方,对现在的‘赵列’而言已无恨只有爱和敬,还有……前世时……旺财舔了舔主人的脸,暴戾的蓝眼睛已经变的平静,允祥慌乱的收了臆想。 第十七章:无忌 胤禛冷着脸将赵信送回了长乐宫,傻弟弟的情绪很颓丧,他没有道歉只是沉默。皇帝好一番训斥过后对他说:“你只要记住一点,不要信旁人说的,我说什么你照做就好。懂么?”看到赵信茫然又悲伤的眼神,本来十二分生气的皇帝气就消了一半,他叹了口气,哄孩子似的道:“信儿最乖了是不是?” 赵信下意识的点头,然后又摇头,“哥哥以前不喜欢他,现在又突然喜欢了是不是?” “他是七叔我得尊敬他。你也要如此。现在不比往日了。”说罢胤禛交代了长乐宫的宫人们要看好赵信就离开了。本来是很高兴地一日,未料去被这傻小子败了兴致,赵信都如此,赵谪会怎么样,杨明慧又会怎么做!胤禛一想到这些就十分郁闷,他开始后悔在小朝会上让他们留到过完年再走,两个月很多事都能发生,允祥不安全。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去安宁殿,时间确实太晚了。胤禛跟在灯笼昏暗光线后面,他的影子印在道路边的堆雪之上,又有禁卫军,他放快了脚步不愿受礼拖延时间,今夜他要考虑的事有很多呢! “陛下。”禁卫军里有人在唤自己,那是魏无忌。 “你要说什么重要的事,现在就说吧。” 永和宫殿内的炉火从来没有熄灭过,宣室里温暖如春,胤禛只穿了件夹衣,胭脂红色的布料上绣着一支白梅,清雅的很。这风格和魏无忌之前认识的赵真完全不同,他的眼光从衣服慢慢向上。交领严丝合缝,灰色的出锋正好把脖子全部挡住了,再往上就是脸。魏无忌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再见过皇帝狡黠的笑,固执时涨红的脸颊,情动时颤抖的眼睫。眼前这人有的是让人不安的冷峭,以前熟稔的漾着春情的眼变了,变成了寒冬里的梅,带着冷气又含着幽香,那么看过来,只一眼就能刺伤了心。一样的眉,爱皱起来,一样的嘴,不再向上翘,也不总再吐出调情的话,除却正事它就那么抿着,显得刻薄又寡情。赵真不算美人,只是个被刻意惯坏的无赖少年,智慧不让人欣赏,容貌也不能激起欲望,对于一个男人而言他就是另一个男人,至少魏无忌这么以为。可现在的赵真却充满了诱惑,越是拒人千里之外越是让人想得到。所以他不是赵真,绝不是。虽然他是谁都不能改变魏无忌的决定,可十二营总领还是有难以压制的怒气,就在发现赵真的行为不是欲擒故纵的时候,魏无忌想这次自己真的有理由诛杀他了!但是之前…… “请陛下防备徐州侯。” “……” “陛下突然和这样的人走的那么近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你到底想说什么?” “陛下宽厚不介意当初的事,可其他人会介意。介意您同一个心术不正的诸侯过于亲密,这样有辱陛下的尊严。” 魏无忌以为他会沉默,未料对面的人居然激烈反驳:“心术不正?魏大人从哪里得来结论!而且朕同谁亲密与你何干!你的职责是护卫,不是御史!” “可是臣担心徐州侯会对陛下不利,若伤害到了陛下的身体那就是臣的罪过了!” “徐州侯好好儿的怎么会伤害朕的身体,造谣也要看对谁,他可是朕的皇叔!” “陛下知道徐州侯被贬的理由吗?” “哼!” “您一定以为是太皇太后厌弃徐贵妃所以迁怒,其实并非如此。”胤禛的表情告诉魏无忌他真的不知道!所以他膝行至皇帝身边低声道:“真相就是徐州侯与先帝有了不伦的关系,被太皇太后发现就要处死他,若不是他替先帝挡了刺客的一刀六年前就死在辰光殿了!”见皇帝变了脸色,魏无忌心中一喜,“所以赵列此次接近陛下为的只怕是不能告人的目的。毕竟,您是先帝的……”统领离的更近了,伸手触摸着对方的耳垂,“儿子。” 胤禛推开魏无忌的手冷冷看着他,“哦,原来如此。那么魏大人又是为了什么告诉朕这秘密,既是秘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魏无忌的瞳仁一缩,对视一会儿后他又笑了,“我为什么知道?我还想问陛下怎么会不记得了呢?是您忘了那时的情状,还是说您不是赵真了?” 胤禛虽惊但不慌张,“魏大人胡言乱语到底想做什么?离间我和皇叔对你有何好处?朕不是赵真又是谁?” “哈,你是不是赵真一试便知。” 胤禛一怔,魏无忌突然擒住他的手腕,身子欺过来。嘴唇被吮住胤禛血涌上了脸,他去挡可立即被制服,舌头伸进来的同时被压倒在地!惊愕、羞恼、怒火肆意,魏无忌的亲吻让胤禛恶心,他愤怒的挣扎,贴紧的两个人在地毯上厮打,在反抗和压制里他们弄翻了桌案、撞倒了铜烛台,过大的动静引起了门外内侍的注意,“陛下,陛下?” 魏无忌稍有松开,胤禛立即摆脱了他的遏制,他翻身起来,喘着气怒视着箕坐在地的男人,他嘲笑的表情如此令人憎恨,舔着嘴唇的模样又是如此邪性,“来人!”胤禛一喝之下,在外守候的内侍推门进来,“把他捆起来!” 孙曙光和太监们在犹豫,见他们胆怯不动,胤禛怒火更甚,他扯下幔帐的绦子亲自将魏无忌捆了起来!魏无忌也不挣扎任由他动作,待胤禛坐在对面一身杀气的坐下后他才施施然道:“果然不是了。” “你还真不怕死!”胤禛示意孙曙光等人出去,宣室再次安静下来后,冷静下来的他嘲笑道:“魏大人,你现在可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了,没有什么遗言要说?” 魏无忌却笑盈盈道:“陛下大约以为勾引到徐州侯就稳操胜券了?哈哈,你还太嫩了些呢。”见胤禛黑了脸,魏无忌忽然面有银色:“陛下的吻技生疏了很多。以前的您可是非常能取悦臣呢,就您现在这样子真不知道是怎么勾引到赵列的?还是说就用这张脸?赵列真蠢,为了一个假冒货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胤禛气的上前抽了他一掌,魏无忌依旧在笑。“连骂人都不会了?我的好真儿,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操我啊,操我啊,用力,快点……”他怪模怪样的尖着嗓子在学赵真的话。胤禛的脸涨的通红,他拿过烛台就往魏无忌的头上砸去。魏无忌双臂一震绦子顿时断成了碎片,他单手夺住皇帝的手,用力握紧烛台便失手落地了。 “赵真你居然都忘了。”魏无忌的眼神幽暗,“那就让我来提醒你。武平十二年,赵谪杀了先帝,他的人又要杀你,是我护着你才没死。而我却足足躺了大半年,几次差点都挺不过去了,是你哭着让我坚持下来。之后的六年没有我护着你不知死了多少回了,你难道忘了咱们说好的事,杀了赵谪,你做真正的皇帝,我做你的上将军!你看这里!”说着他松开手,扯开自己的衣服,胸口后背赫然都是伤,最深的伤正在心口!“你敢对着这伤再说一次我无耻吗?” 此刻的胤禛惊讶之余更感疑惑,赵谪杀了亲兄赵临?!魏无忌在帮自己?可是……赵谪的关心不像有伪,魏无忌的伤也不是假的!见他垂首沉默,魏无忌冷笑了一下,继而又换上了忧伤的表情道:“真儿,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没有在赵谪发现前出手,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那时我已经被怀疑了,那日崔诏一直借故跟我在一起,他就是赵谪派来监视我的。当夜薛恕和王怀义死了,果长平和淳于家的人都被软禁,只剩下禁卫军还能动,可我若在被赵谪寻出端倪你就再无机会了!我一直想给你解释,可你总这么冷淡,连谈话的机会也不给我……你学着做明君,学的都不像你了……你不爱我我不能强求,可你不能不信我!真儿,无论如何,我这生只会效忠于你,等我真正掌握了十二营咱们就举事,这次一定能杀了赵谪!不要再去接近赵列了,这个人不是你能对付的。你知道吗,他和赵节的关系很亲密,这些年私下走动的很多,依我看……此人图谋甚大。他接近你绝对是有目的的!” 魏无忌诚恳的话并不能打动胤禛,他太了解宫闱的真真假假,除了允祥他不会信任何人!皇帝整理好衣服,拾起了烛台奏折,将它们放在原来的地方,他将一件件东西都摆放整齐重新跪坐好,指着门口道:“朕要静静,你走吧。” “真儿?” “不要再这样叫朕了也不要再有刚才的举动,你若是忠心对朕……”胤禛还没说完魏无忌便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我爱你。” 胤禛又惊又怒,他刚想呵斥,大门就被踹开了,赵谪一路怒意的站在门口,内侍们诚惶诚恐的跪了一地。魏无忌半点没有惧意,他挑衅的看着赵谪,上柱国深吸一口气道:“陛下,臣有事单独启奏。” 胤禛平静了下心情,将魏无忌的手臂推开,淡淡道:“魏大人今后不要再轻言这句话,忠心不是靠说,是靠行动。朕会一直看着,看着你做的每一件事,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朕信任。还有,你方才的话很准确,朕的确是在学着做明君,从今之后你我都要固守君臣之礼。现在你退下去吧,朕和上柱国还有事要谈。” 第十八章:谋朝 当几案对面的男人用忧虑焦躁的模样注视着胤禛时,皇帝轻笑了一下:“请见谅,朕这里方才出了点状况。还请上柱国直接说事吧,您说完了朕也好休息。” “方才的状况是指魏无忌?” “上柱国就是问这个来的?” “……见到他在这里臣很吃惊,不过听到陛下的话臣更吃惊。” “您不应该吃惊的,难道不是知道他在这里才赶来的么?” “这六年来,较之李不言之流臣更担忧的是您被此人操控而不自知。方才听了陛下的话后臣却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只有一半,另一半又是为甚?” “原本是赵信,现在还多了个徐州侯。” 赵谪提到赵列胤禛不奇怪,提到赵信就很奇怪了,“一个是朕的弟弟,一个是上柱国的弟弟,血缘情深,您是在担心什么?担心……”胤禛试探着故作深沉的压低声音道:“武平十二年的事重演?” 这话果然让赵谪失了血色,眼神里皆是惊疑,胤禛还没有看过他如此失态,一时也愣住了,暗道难道魏无忌说的是真的,赵谪真的亲手杀了赵临?“你知道什么!”赵谪一把压住皇帝放在桌案上的手,因那手方才被魏无忌用力握过,再次一碰胤禛痛的嘶了声,这声音让赵谪忙松开手,低头去查看。 “魏无忌?!”等赵谪再抬头脸上全是杀气,“他竟然敢如此!!” 胤禛惊讶的看着他,似乎是察觉自己的失态,赵谪忙岔话解释,“不管陛下您听说了什么,但请相信臣绝不会伤害您。赵信虽是您的亲弟弟可是有痴呆,举止失仪久住宫中甚为不便,再说他年龄也不小了……臣的意思是让赵信娶了王妃后出京。至于赵列,您不能太信任他,也不要听了些甜言蜜语就……陛下能杀李不言,拒魏无忌,那么就请和任何人都持礼,这才是明君之道。那赵列为标榜声名多年不纳妾,膝下只有一子一女,貌似对妻子专一,实则骨子里风流不羁,常常宿花眠柳……” “他有孩子?!” 赵谪显然是不解,皱眉道:“陛下怎会不知?” “啊,是朕糊涂的忘了,他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会没有孩子……上柱国,你多虑了,朕同徐州侯只是见解相同,相谈甚欢,举贤不避亲,这难道不是用人之道?” 赵谪严肃的审视胤禛,终于涩声道:“希望如此。” 宣室的谈话还在继续,魏无忌已出了宫门。他一出来淡然的神色换做了狠厉。伺候在外的孙曙光无意中看了一眼,心骤然一阵猛跳!他在永和宫伺候皇帝的时间不短了,从承光二年便是司衣,对于赵真和魏无忌的事又岂会不知,宫变前皇帝对魏大人还是痴迷不已,多少年了年轻的皇帝从没有停下追逐的脚步,总领却总是若即若离,这可害苦了少年的心,连带着也让永和宫的宫人们遭足了罪!可这一年皇帝的变化太多,情爱上的变化是最大的,和以前的放荡相比,现在简直就跟成了仙儿似的冷淡。李不言死了,魏无忌被疏远,唯一有些特别的就是那个徐州侯,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入了眼?亲密归亲密,可大约不是那种关系,论血缘他们可是叔侄!不过皇家的事可说不准,徐州侯的风流之名不输于赵真,赵真曾经又是那么肆无忌惮……所以说很可能是皇帝有了新欢舍了旧爱?那么也就是说魏无忌的官运就此了结了?否则他又怎么会流露出如此表情,看着真真叫人可怖! 魏无忌只瞥了一眼孙曙光就快步走向在台阶下等候自己的禁卫军第三营的值日士兵,在压抑中巡视结束,魏无忌并没有回到营房,他以执勤之名再次出巡并且悄无声息的来到了空无一人的斋馆。斋馆是用来斋戒的地方,离它不远就有供着大宋护国神鸟枭的道观,这种地方除了祭祀和节日大典一般不会有人来此。当魏无忌打开大门闪入馆内,这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在等他了。一个站在幔帘后面,十五的月色透过窗棂投影过来,显出那人袍角的红色,胭脂红正是三品以上文官的朝服!见魏无忌来了,红衣人道:“魏大人,你来迟了。” “唔。我去了趟永和宫。”说着他看了眼隐没在黑暗里的另一人,低声道:“去确认了一些事。那人要不是记不起以前的事,就是在装糊涂。” 红衣人吸了口气又吐出来,“难道赵真宫变时已经死了,赵谪找人替代的?” “不,他的身体我最是熟悉,怎么会不清楚真假?” “……”红衣人不说话了,黑暗中的人开口:“你做什么了?” 魏无忌凝视他,“我在为我们的大计寻找机会。”说罢,他撩袍跪倒垫子上,向道观方向叩首,“请枭神保佑匡扶赵氏,愿先帝保佑诸事顺利!”说罢他叩了三个头,然后依旧保持长跪之姿,对红衣人道:“最近需要相当谨慎,你们这些日子也看到了,不论真相如何他绝不普通。而且对我已然不信任,只怕再怎么诱惑都没有用。现在他还有顾忌,不便动手,可一旦有机会就会收了我禁卫军总领的职位,到那时就真的危险了。” “你想尽快动手?可还有辰光殿的那位,虎符凤章怎么得手?” “那些你不必担心。必须尽快举事了,你要做的就是得保证他的兵马能准时到。” “我会再三确认的。本来他还犹豫,可一次及冠筵宴,一次小朝会就该知道若让其羽翼丰满了就谁也掌控不住他了,等那时被动就是我们!不论诸侯还是封王,想必都不愿见到这一日。” “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大事,若败了我们不得好过你和他也是死局!哦,赵谪怀疑你了吗?” “应该没有。你呢?” “他一直不喜我,大约是见不得自己的儿子终日沉迷在男色里吧。我还没在永和宫待多少时间他就来了,不过幸好只是将我视作男色了。呵呵呵。”魏无忌笑的很是讽刺。 红衣人忽然叹道:“我曾不止一次想过,一个人的变化怎么会这么大,除非他从一开始就在藏拙,要么便真的不是他了,我信世间有不可解释的神秘之事,就像……若他是文帝或者是雍帝的魂灵倒也……” “不可能。”魏无忌果断的说,“绝不可能,这一点我敢保证。还有一点我也能保证,这人心机不在你我之下,看其言行便知手段。所以必须要快!他的手可都已经触到徐州侯了,要是真的被笼络过去……赵列这个人……如今我也看不透了。” 红衣人不解魏无忌的感叹,他想也许这二人曾在武平年间有什么交集,沉默了一会儿后他道:“动用私库的事我不能瞒的太久。魏大人请替我杀个人。” “谁?” “陈剀之。” “怎么了?” “赵真近日一直在查账目,这个上牧监上书说马匹数目有异,奏报我压住了,只说忙完新春元始的事后就会单独接见他。我怕他说出来什么,所以还是一劳永逸的好。” “嗯。还有什么?” “暂时没有。” “今后我们不能像这样每月见三次了,改成一次。就在十五日。” “嗯?”这回是两个人同时发出质疑,魏无忌阴冷道:“这个月在禁卫军里出现生面孔了,只怕是皇帝的。这个人真的很有一套,所以我们也得改变。” “知道了。我必须得走了。” “你小心。” “有你的人护送自然无事。那么下个月见了,希望你尽快给我好消息。” 红衣人在郑重对沉默男子施礼后匆匆离去了,魏无忌不再跪坐,他盘腿坐好,气势陡涨,斜觑着黑暗中的人冷声道:“怎么不说话!可是舍不得了?” “……” “要记得他是赵谪的儿子,是你的仇人。” “他不是赵真吗?” “我不知道,肉体是他没有错,但灵魂一定不是,他太强。赵真是怎么样的人天下还有谁比我更清楚?” “就和你一样?” “……” “真的不会是雍帝?他们都说他很像他,连杨明慧也这么以为,说他不论是容貌还是行事都像。” “雍帝已经死的太久,灵魂不去转世也已经散了,怎么可能时隔几十年重生于孙辈的身体里?这不可能。而且他又从不求仙问道,更不懂轮回这种秘法。” “不论他是谁……我不想他死。” “不行!他不死新君如何登位!你该不会傻到对他动了真情了?!” “……我不知道……您难道没有过?当年……” “住嘴!” 寂静中,魏无忌慢慢平息了急促的呼吸,他有些怅惘,难道自己没有动过心?当年的事彼时的情早已经淡的记不清解释不明白了。“先等举事成功再说吧,就算你想留着他,也绝不能让他再有能力为君。而你,在最关键的时候可不能给我出任何状况!”说着魏无忌起身,手一扬暗金的幽光出现,“时间不多了……” 第十九章:选妃 为筹备新春活动不止宫中整个京师都开始忙碌,最闲的本该是没有朝会的皇帝,可胤禛把每日都安排的很满。查阅各部奏折,调查禁卫军和驻军情况,草拟新的制度,试探官员,探视后宫和皇子赵祥,读书,加强骑射……皇帝虽忙碌,有一人是每日必要见的,那就是徐州侯。 胤禛并不总与允祥明着会晤,他会暗中召唤允祥来宣室夜谈,二人独处才好放的开说话。可是没多久夜谈就取消了,因为此事惹了太皇太后不虞,增加了她对允祥的叱责,但更重要的理由却是不能言说的——胤禛在为允祥的坚持感到恼怒!分别了那么久皇帝很想让他在京师多留几个月,理由么总会找到的,比如身体不适,比如要让他训练一支新锐部队等等,不必怕杨明慧和赵谪,再危险自己也会护好他的。但提了几次允祥都否定了,他的解释是南部并不稳定,徐州是要塞,要防着后楚也要盯着江都,还得和赵节协商拥君之事。胤禛当然知道孰轻孰重,可每次听到允祥详述回徐州后的打算又如何和赵节协商云云就窝火的很,他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得郁闷在心,时日一久终于爆发。 当允祥再次说起如何规劝赵节,胤禛忍不住打断道:“原来以为他追随你,没想到豫州侯还有自己的坚持,得靠你这个好兄弟腆着脸去劝说,可见他还有更大的野心!我看不必劝了,杀了或流了。你来接管豫州!” “您不能这样!!五哥只是要再看看皇帝是不是值得他效忠!他不是我,他不知道您的能力,有犹豫是情理之中,若一步错,死的可不是他一个,豫州还有他的妻儿,还有几十万的兵士。您不觉得他的谨慎正表明他有责任心,不急功近利?起事的事是赵都发起的,他信我才愿意加入,筹划了三年,谁都不会轻易放弃的。您得给我时间,也得给五哥时间!” 胤禛看着因为激动红了脸的允祥心情复杂,他是怡亲王的时候鲜少和自己争辩,不,是没有,就算是劝说也是温和婉转的,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四哥?”发现了气氛不对,允祥立即改坐为跪叩首说:“陛下,请您相信臣。” 一个陛下,一个臣,胤禛的心生痛,这痛让他觉悟只要自己是君,以允祥的性子就不可能再是自己的兄弟,不论在哪里,不论自己多么期望。他捂着胸口平静了一会儿,才垂臂将手放在膝盖上,“朕知道了。你起来。”这是胤禛第一次和允祥单独相处时自称‘朕’,他因为难受忽略了下方那人的轻颤。 “十三,你的孩子多大了?” 允祥抬头,但见皇帝跪坐在烛火里,脸上很是平静,并有动怒的迹象,他低声道:“长女有七岁了,儿子三岁多。” “赵海兰,赵弘晓,真是好名字。你妻子的名字是后来改的吗?” 允祥闻言莫名的紧张起来。海兰、弘晓都是前世子女的名字,而妻子……那女子是在徐州的一次贵族筵宴上结识的,因容貌和兆佳肖似得到了允祥的关注,细查之下女子家族背景简单,当时允祥正为赵列和赵临的关系烦躁,成亲是最好不过的解决之道,托媒后他们很快结成连理。女子怯懦本分,允祥重责,婚后二人倒也过的安稳平和,有了子女他们的关系更是好了些。胤禛知道妻儿的情况不稀奇,可他猜不出这时候兄长这么问的深意。 “她的名字里本来就有个玉字,后来是我让她改了。” “你总是很念旧情。”胤禛起身离开了宣室,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张弓和一个匣子进来,放在允祥的面前道:“给他们带去吧。等有机会见到时朕会再赏。” “四哥!” “允祥,你没有不收的理由,朕也没有留你在京的理由,你说的对,朕信你,你信赵节,那么朕也就信他。只期望你我再见之日不远!” 在那日之后胤禛便没有再在夜里召见过允祥,白日有闲时他会去安宁殿探视,在没有旁人的时候会称我。旺财对胤禛很有好感,造化却不是,胤禛在努力了多半个月后才得以接近母吼獒,又过了半个月才能在允祥在场情况下逗弄一下小吼獒,眼见时间不多了,胤禛想也许自己没有机会了。 转眼就临近新年,又开始下雪,四处都是节日气氛,胤禛却并没有感到太多的兴奋,他倒是有点怀念地府的时光。地府无新年也从不吵闹,唯一有的‘节’是花季,那个时候的忘川会开满曼陀罗,妖娆的红铺满了黑色的沃石,暗风吹过漫天花雨,整个地府都是香味,吃着酒泛舟川上最是惬意。凡人的节日太多,似乎没有节他们就会遗忘一些事,只得用短暂的欢庆来忘却伤痛。在反复思考过后胤禛觉得自己迂了,因为太在意想要得到回报于是就像凡人那样起了嗔念,可是自己有什么好要求回报的呢,明明是十三付出的更多,而滞留地府寻他不也只是想着得个消息么。现在知道他很好,还有什么可纠结的?他没有忘却过去,依旧认你为兄,你还要如何?胤禛自语:“我还要如何?”永和宫宣室里,伺候皇帝的苏越突兀的听到这么一句话,他偷偷抬眼,就见赵真支着下颌,信手在纸上画着,朱红的颜色……是花? 这时果长平求见,胤禛收了念想,猜测他来的目的。老者来此的目的是进献画卷,每卷画里都有个女子,胤禛安静的翻看着,果长平絮絮叨叨说着每个人的情况,长相年龄性情等等,当皇帝看过最后一张口干舌燥的大臣问:“陛下,您觉得如何?” 一个月前胤禛曾和果长平提过想要给赵信寻王妃的事,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找出来二十几个女子出来,无一不是家世清白,为人敦厚。“太傅和和他们讲清楚了?” “嗯?”太傅不明所以,“只要陛下觉得好就可以直接下诏了。”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是给谁做妻子?” “呃……” “去说明白。不要徒遭怨恨。也不要让企图不良者有机可乘。除了信殿下的情况,你也要说明成婚后就要离京。” “可是……这样的话……” “没有可是,信儿若只是需要伺候何必要寻个妻子,那女子需待他真情实意,不慕财富,不图权势,无论健康疾病,富有贫困都不离不弃,肯有人如此携手与信儿,朕才可放心呵。”果长平有些发蒙,他从未想过一个痴傻的人怎么可能得到这样的女子,即使正常的夫妻又有几个能如此?!皇帝居然说的这样轻松随意,明明只要看上了就下旨的事,偏偏要弄的这样,只怕如此信殿下得一辈子待在宫里?他刚想给赵真委婉建议,却见皇帝看着一幅画在发怔,那是生在黑色土地上的红花,样子奇特,颜色惊心! 但听皇帝似自语道:“你定是觉得朕空想了,也是啊,世人多自私,苦多于乐,所以无人再有坚持,情便脆弱的不值一提。但也就是人生苦短,能坚持的情才会珍贵。但我却……朕见过这样的人……”胤禛在地府任总判五十年,地府五十年人间六百年,几百个境,日日他要见无数亡魂,看多了背弃怨念诅咒,时而也有情比金坚的爱侣,这些人的出现总会让地府诸鬼议论很久,即使胤禛铁石心肠也会有暖意感动,其中便有陆明,不说他渎职,只说用情,也是令人唏嘘感怀的,也难怪何胧月知道后义无反顾的跳入了六道轮回,她说有他如此相待,纵是世世沦为畜生又有何妨。 “陛下?”果长平很惊讶皇帝的情绪波动,他不知如何对答。 胤禛收了心绪,重新翻阅起了画卷,“信儿并不是从小有恙的,是和朕一道骑马跌落才成了如今的模样。作为兄长朕必须担负起照顾他的责任,不能任他如此下去,当年的药底朕看过了,本有好转怎么会突然又加重了?” 果长平听他问及此事,冷汗就下来了。武平九年他任职两个皇子的太傅,又是大纳言,那时的事他刻意避开了,可多少也听说了风言!现下正是赵谪把持朝政,果长平如何敢说出真相,只得含糊道:“当年信殿下坠马后,是先帝在照料,也是先帝下令不再治疗了,具体为什么臣实在是不知。” 胤禛一见那张粉脸有了汗渍便晓得不是那么简单,再想起赵谪强烈要求让赵信离京,也听闻这六年他一直再提,为什么不想让一个痴儿留下,胤禛心里多少就有了些猜测。现在逼问果长平却是没有意义的,胤禛没有再继续问,他转了话题道:“信儿有个从小认识的女孩儿,她的姐姐曾任职女官,武平十二年死了的那个。” 果长平想了想才道:“陛下说的是上官夏梦,她的妹子叫上官秋里。陛下怎么想到她的?” “朕在长乐宫见到信儿一些旧物,有杆玉箫,他说是秋姐姐送的。当年的事朕记不清了,你具体说说。” “哦!臣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上官女官甚得先帝宠爱,所以只入宫三年就要封妃的,她的妹妹也时常被招进宫中,那个孩子臣也是有些印象的,很是好学,还说长大了要当将军。那些年她只要进宫就会和信殿下比投壶射箭玩。”太傅暗思,那时你也爱参与,总是输,输的多了就不和他们玩了,然后可就认识了李不言,纵情欢乐到什么都不顾了…… “她现在如何了?” “呃……现在……”果长平想了想才道:“武平十一年她十四五六岁,如今就该二十多岁了。不过……这女子的具体情况臣不知。” “去仔细查。” “陛下的意思?” “知道就去做!” 果长平走了,胤禛的思绪里一会儿是允祥的离去,一会儿是赵信的依赖,看着那些工笔美人图不觉一阵烦躁,他霍然起身,对苏越道:“把这些都给朕烧了!” 第二十章:元始 新春终于到来,中州的风俗是一年十三个月,每月三十日。年首尾相交叫做迎新也叫做元始。这日的庆祝倒是比前世简单的多,皇帝去宗庙和神祠叩拜,礼官祝词,太华殿筵宴,亲民道与民同乐,也就闹腾这一夜,过去了就是无数的宴会,不是在宫里,也和皇帝无关,是百官间的,各个部门同僚的,有要回故乡的自可请假,如此一个月。胤禛这个皇帝在宋人眼里是个颇爱改变规矩的,这大宋的规矩已经被他以文字的形式改了不知多少,可春假这条他决定在这两三年里都不会动,他需要时间,有时间了才能去思考哪里要改变。 迎新这日胤禛不可避免的穿上了礼服,和及冠不同,是一身红妆,朱红锦缎上绣满了龙凤,礼冠为垂珠样式,上面镶着一朵做工考究的仿真金丝桃花,以昭示春季即将来临。胤禛被十来个人围着打扮过后,就同穿着礼服画着艳妆的皇后携皇族众人去了宗庙,宗庙在皇城的东面,路程并不近,坐在銮驾上的皇帝能很轻松的看到外面。所谓銮驾是由八匹装饰花俏的黑马所拉的四周无遮挡的车子,是为了给百姓一睹龙颜的机会,美其名曰亲民。 当日道路两旁密密麻麻的都是人,秩序并不好,因为离得近胤禛都能听到议论声:“我看到皇帝和皇后啦!”“真年轻啊!”“挡住我啦,你闪开!”“看那衣服,啧啧,这得多少铢才能买到?”到最后胤禛还听到猥琐的交谈,“哎呦,皇帝比皇后生的好看呢。”“只怕连你家的松烟都比不上呢……嘻嘻……” 胤禛没有发怒的原因是有人替他抱不平了,“住嘴,陛下可是你们的君主,作为民就该敬重!!”胤禛侧头看去,人群里有个布衣男子,他正拽紧了一人的衣襟怒目而视,当他发现了皇帝的目光表情变的有些呆滞,脸瞬间就红了。 这些话皇后也听到了,淳于燕虽然已经意外惯了,她还是惊讶于皇帝的反应,放做以前的赵真,心情好的话他会为被人说生得好哈哈大笑,心情不好的话则会让侍卫捉了那些人诛杀了。皇后不知道的是看着风淡云轻的胤禛已经在心里计划这如何取消被观瞻评论的游街活动!前世清世宗对付亵渎天子的百姓定是个抓和杀,如今胤禛开了明台又在地府看过人间的多类政府,想法就开阔了许多,在中州最快就能让人心甘情愿以君为神的法子便是集权和思想控制,可如何思想控制? 在皇帝的沉思里马车到了宗庙,由于想的太过投入胤禛是在皇后和苏越的提醒下才魂兮归来的。一下辇就见察觉允祥看着自己,胤禛感到了对方的担忧,他想骑马的皇叔一定是听到了更多的议论吧,胤禛对允祥示意宽慰微笑,然后携皇后之手进入了宗庙。 宗庙里供奉的是历代赵氏人。赵熙曾祖赵冯君只是个校书郎,祖父赵素以武获勋最后升至司马,父亲赵报国世袭,后至云麾将军。待到了赵熙除了享余荫,更凭自己的才能和大司马杨启的提拔升为十六卫大将军,他成为了大楚历史上最年轻的二品武官,接着就是人所皆知的青云路。 看着牌位上的成天神武雍皇帝几个字,胤禛心中更加坚定赵熙是前世故人的那个推断,不论他的名讳谥号,宫殿名称,还有天保到狩成年间尘封已久的奏折里的决断和语气……要是能见到,算了,还是不见的好。纠结的跪拜后,胤禛听到杨明慧小声在啜泣和喃喃自语,这个女人也许是真的爱赵熙,当年雍帝被楚军围困绮霞山,断粮后她为了丈夫竟能杀子为食,成了皇后后为了赵熙的政权稳固,又亲自为斩杀兄弟的圣旨上盖下执行的大印!真爱,胤禛想不到那会是怎么样的滋味,前世他没有福气得到,仙界万年里更是冷清寡欲到只知修行和征战!也就是他,也就是他……胤禛强忍住回看允祥的冲动,他攥紧了手,兄弟之情君臣之义,若真的爱护他,能做的只有让他尽情施展抱负。胤禛在心里沉沉地叹息一声,礼官还在讲述着冗长的祝词,皇帝闭目祈祷:愿大宋在我手里兴盛,愿神灵保佑他一生平安,再无不甘。 宗庙拜祭之后赵氏一行人又回到皇宫拜了神祠,接着入夜后太华殿大宴开始。胤禛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烟火,似乎宋人特别喜欢这昙花一现的东西,灿烂消亡再生此起彼伏,不夜天也就是如此!现在胤禛正站在亲民楼上俯视下方的灯火阑珊鳌灯鱼龙,方才洒下的万铢铜钱让百姓兴奋的喊着吾皇万岁。城上所有人都在笑,一掷万铢的施舍让他们有了上位人的满足,可胤禛并不喜悦,他以为若是为钱就能口称万岁,不再计较当初的寡恩杀戮,那么同样的他们也能为了钱改投他主,绝不会为这个国家再多做什么,纵观中州论财力魏乃翘楚,论奢华当是后楚,论强势自是突厥北狄,无论用哪种方式攻陷,城下这些人大都会屈服的吧,至于城上的人…… 沉思中的皇帝忽觉肩头一沉,回神侧头他发现给自己披上大氅的是赵信,烟火灿烂里傻弟弟笑的天真烂漫,“下雪了呢,哥哥。”少年凑近耳朵大声的喊。 胤禛心里一暖,见他仍是件夹衣,一冲动就把大氅匀过去了一半,赵信像是被这举动吓了一跳,全身僵硬,呆呆的看着兄长不知所措。“你只知我冷,自己就不知道加衣么?”胤禛也凑近了说。 赵信讷讷道:“信儿不觉得。”忽然他反应过来似地又笑了,搂住胤禛的腰头靠过去道:“哥哥待信儿真好!每年我们都这样一起看烟火洒福钱好不好?” 胤禛没有回答他,心里却道,明年不知你还会不会在京师。“哥哥、哥哥……”赵信没有追着问只是一个劲儿温柔的唤着,他那么高大的人却枕着胤禛的肩,旁人看来很是滑稽可笑,可没有人敢笑话,这一年里赵信有性情大变的皇帝护着,严惩之后再没有谁敢触逆鳞的去轻忽这位傻殿下! 允祥也在看,他看到红色宫灯下站着的两个人,态度如此亲昵,这场景让他想到前世他们也曾如此亲昵。在木兰秋狝时他们裹着毛毯坐在草场上喝酒看星河,在江南烟雨中执伞并肩立于船头,在佛香缭绕的府邸秉烛夜话抵足谈心……后来,没有后来了。他成了皇帝,自己就是臣,他对自己那么特殊,特殊到深恐是场梦,梦醒了他们兄弟的缘分就断了!年羹尧就是例子,明明那么好,好到赠诗送荔枝,好到千里共婵娟,可转眼就是一条白绫。允祥不怕死,他怕的是自己不是自己,四哥不是四哥,他可以不要王爵,可以失去权力,但不能接受的是不被信任,温柔成了冷眼,畏惧之下总是谨小慎微,明明看出他的怨还是不能随心所欲。只因允祥从还叫拼命十三郎的时候就知道若要随性那么一定会被他的四哥拒于千里之外,那么之后的一切美好相处都不会发生!黯然销魂处就是你在那里,我却不能再近一步。允祥扶着糙砺的墙头,天上的烟火不能给他带来一丝温暖,失魂落魄便是如此! “你怎么了?”赵节上前,和赵列并肩却并不看他。 “岁寒伤神,此情谁见,锦灰成堆梦不成。”允祥看着漫天烟火轻声道,赵节皱眉,他不是多话的人,见七弟如此神伤竟不知如何宽慰,半晌后才道:“待会儿我陪你喝酒。” 一场迎新大宴不知燃尽了多少烟花,倾尽了多少美酒,醉倒了多少人!第二日待胤禛醒来,他不出意外的看到榻上多了个四仰八叉睡的正酣的弟弟,移情的温柔让他怜惜起这个孩子,也不忍心叫醒赵信,胤禛自去沐浴梳妆,待一切已毕赵信仍没有醒。胤禛按例去拜见太皇太后,老人一般都醒的早,胤禛去时她正在剪盆栽,见了皇帝就笑道:“这么早啊。” “孙儿一向浅眠。祝祖母新春大吉。”皇帝见了礼,杨氏放下剪刀也还了半礼,“这是给你的。”说罢她递过来一个绣着祝福花纹的锦囊,这是中州的风俗,长辈给未及冠晚辈的压岁,胤禛接过后有些不自然道:“祖母,孙儿已经二十岁了。” “给你就拿着。待会儿皇帝可不要忘了去桂沁宫啊。” 胤禛感觉锦囊里的东西并不重,若是铢似乎又太轻。应过话后,太后留胤禛进了早饭,饭毕二人喝茶,杨明慧突然问道:“听闻皇帝有意让信儿娶妻?” 胤禛也不觉诧异,颔首道:“是。过了年信儿就十八岁了,这个年纪该成亲了。” “皇帝属意的人是上官家的小女儿?为什么?” “只是觉得上官秋里合适,当年她照顾信儿进退有度。” 太后凝视胤禛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来,胤禛从容对视,半晌后杨明慧感慨道:“信儿有你护着真是幸事。这个上官秋里的底细哀家正好是知道的,武平十二年上官夏梦死后她就不再进宫,承光二年,她嫁给了游骑将军裴庭月,一直未有子嗣,承光四年裴庭月死于幽州,她成了寡妇后一直未嫁,现居西京。陛下若是有意,那哀家就做这个媒人好了。” “这件事还得当事二人应允。朕不想世间再添怨侣。” “陛下宅心仁厚,哀家自然不会强买强卖,那上官秋里也是耿直倔强女子,强是强不来的。不过信儿那里还得陛下去说,除了你的话只怕旁人的劝说都是无用的。” “是。朕会找个合适的时间说的。” “也要记得把出京的事一并说了啊。” 胤禛早知赵谪不喜赵信,未料一直很疼爱赵信的杨氏似乎也不愿他跟自己走的太近,事出反常必为妖,一定有缘故!胤禛不动声色的应了,太皇太后很满意,话都说完了,她开始撵人。“去吧,去桂沁宫看看你的皇后和儿子去吧。” 胤禛出了辰光殿,这才将锦囊打开,里面果然只有一样东西,白雪飘零,落在手上即化,胤禛的手上正捧着半枚青铜虎符!!他难掩惊愕!实在是没有料到迎新伊始会收到这样一份大礼!!猛然回头,辰光殿还是那样肃穆,胤禛心潮起伏,本以为会费尽心机的,未料如此容易,杨明慧的信任是在赵谪的授意之下还是自己的意思呢?他紧紧握住虎符久立,等平静了心情,胤禛仰头看天,长舒了口气。 第二十一章:乱红 较之辰光殿桂沁宫就显得有人气的多,屋里燃着数个炉子,暖香荡漾,软语丽影。皇后淳于燕因为做了母亲心情好了很多,木讷的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慈爱平和。虽然再见皇帝还是会紧张,可也已经能闲聊些关于孩子的话。陪在皇后旁边的是贵妃刘华珍,她久不见皇帝又艳羡皇后生子后地位的转变,情不自禁的就频频用妩媚眼波望向皇帝。胤禛始终不去回应,他将准备好的压岁放在儿子的枕头下,又看了半天后竟俯身亲了下孩子的额头。 “你把孩子带的不错。”胤禛回头看到了惊愕的皇后,“怎么了?” “没……没有……啊,不,多谢陛下称赞,教育好祥儿是臣妾的职责。” 一句祥儿让胤禛一怔,转而又微笑道:“你喜欢吃梅花饼,待会儿朕遣人送过来,是改良过的,比以前的要好吃。”淳于燕忙跪谢,她的心里早已翻了个儿,激动无措还有隐隐的甜蜜,又听皇帝接着说:“你身子未好,这些日子朕就不来这里了。你要好生休养。” “是。” 胤禛喜欢柔顺的女人,淳于燕不错。他看向贵妃刘华珍道:“这些日子你要多助皇后,后宫政务你暂且代理。”刘氏大喜,跪下称谢,胤禛摆了摆手,又看了会儿赵祥这才离去了。 等出了桂沁宫雪下的密了些,苏越见日近中午就请皇帝回宫用膳,方才被祥儿的称呼扰乱了心神的胤禛甚是想见允祥,就摇头道:“去安宁殿。”苏越知他的意思,踟蹰着说:“不若奴婢请徐州侯来永和宫吧。毕竟昨夜侯爷喝的有些多,这要还是睡着陛下就……” “他昨夜喝多了?”胤禛对此没有印象,他的酒浅又不喜喧闹,很早就拉着喝大的赵信回宫安寝了。 “是啊,奴婢送陛下和信殿下回宫的时候正见侯爷和豫州侯在喝酒,看行止眼神已然喝的多了。刚才小喜传话说信殿下吐过后又躺下了,想来侯爷的状况也不甚好,要不……”突然发现皇帝神色有异,苏越就住了嘴。 胤禛停了停道:“酒醉伤身,朕更要去探视了。孙曙光,你让司膳署送一些酒后养胃的饭食去安宁殿,哦,朕也就那里用膳了。”说罢他就转了方向疾步而去。 苏越和两个小内侍一路小跑跟着走,待看到安宁殿后院的花墙时皇帝才放慢了脚步,三人这才松了口气。胤禛沿着小路而行,这里的雪没有清理,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透过镂空的花墙能看进安宁宫的花园,胤禛正在想待会儿要和允祥好好论一下开立国学的事,突然就听到一阵笑声和犬吠,他蓦然驻足。 远远地允祥笑道:“五哥,你果然是造化的干爹啊,谁来它都护子的很,只有待你不同。” “废话少说你到底给不给?” “给,自然是给的。” 透过花墙胤禛看到赵节穿着大红的夹衣披着外衣,怀里抱着一只幼吼獒,正亲昵的用脸蹭着细软的白毛,对面正是一身短打劲装的允祥,他的手里拿着一杆红缨银枪,一头的热汗,笑意妍妍,黝黑的眼珠润泽,眉宇间尽是爽朗之气。 “你可得言而有信。这是我看上的,我家闪电儿必能看上,这感情么就得从小培养。”赵节语气轻松,他俯身将挣扎的吼獒放在雪地上,含笑看着它如何跌跌撞撞。允祥哈哈笑道:“你这是在暗示我应让海兰没事儿就去你家住?” “不错,洁儿喜欢海兰,一心想让她当自己的侄媳妇,她年纪虽小性子却烈,嗯,长大定是个女中豪杰,小天会喜欢的。” “小天会喜欢,可还得海兰点头,我绝不会让她勉强半分。” “知道。所以才要从小培养感情,否则……” “想的美,胜过我再说!”说罢允祥银枪挑起白雪就向赵节扬去,赵节似早有准备,向兵器架旁边一跃,在空中将外衣甩掉,下一刻就抽出一根齐眉棍,卡着时间挡住允祥刺过来的枪,二人教力的同时赵节轻笑一声道:“刚出师就要造反?” 允祥挑眉嗔怪道:“好不要脸,只教了两次就敢称师。” 赵节并不恼他的失敬,淡笑闪开,缺失的右手上赫然是黑色的铁爪,二人你来我往,手上相斗,嘴里更是不停。 苏越偷窥皇帝的神色,好像很平静,护卫和宫人路过也不见他有避讳的意思,反倒制止了他们的行礼,侍者实在猜不出君心也只好闭嘴立在那里。校完武的两人停手再次叙起家常,这时离近花墙的小吼獒突然冲着院墙外叫了起来,皇帝立即转身快步走了。苏越最是怕吼獒,一听这声音走的比来时不晓得快了多少!待允祥和赵节来到花墙向外看时,并没有见到半个人影,二人正面面相觑,就听侍者进来通报永和宫孙公公请见。 胤禛一路快走,来到永和宫外方停住了脚步。苏越差点没停住步子撞到皇帝,他悄悄退后一步抬眼偷看,就见皇帝正凝视着永和宫的匾额。但见雪有下急之势,内侍小意开口道:“陛下,请回宫吧。天气有变。”皇帝没有理会他又转身往东北去了,苏越暗自焦急却知不能再劝,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 玄色的披风翻飞,朱红的常服撩起了地上的雪,胤禛来到了梅园水榭。这里是雍帝在世时最爱来的地方,谁都知道赵熙爱梅花,可之后的文帝却是不喜这里,只因他曾在这里失足落水险些丧命便视此地不吉。到了赵真时期,少年最爱的是娇艳富丽的芙蓉,对单薄的梅花毫不喜欢。自此历经两朝梅园就成了无人问津之处,近二十年来一院子的梅恣意的生长,配着杂草闲花和孤云白鹤,倒是很有野趣。胤禛前世爱梅成痴,当他无意间见到这处妙地后就时常会来,也不让人修剪就保持自然,为了讨皇帝欢心下面的人迅捷的将建筑都翻修了,池塘的水也换过了,梅园顿时焕然一新。 胤禛此刻立在水榭围栏处看着飞雪落花,心中的茫然更显着了。苏越是极有眼色的,见皇帝无意进殿内,就开始抬案,铺毯子,架炉火,搭棚子,没过多久胤禛就坐在水榭前的空地上,他跪坐着凝望与白雪同舞的花瓣,池塘结了一层薄冰,红色落花将白色的池面都快染红了,胤禛余光见苏越搓手,就淡淡道:“若嫌冷就去里面呆着。” 苏越尴尬的垂下手来,腆着脸道:“谢陛下疼爱。陛下都不畏冷,奴婢怎敢言冷。” “怕冷也不敢说,是想讥讽朕暴虐吗?” “啊?!奴婢不敢。奴婢万死也不敢有这个心啊!”苏越一跪下,另两个太监也跪下了。“陛下仁厚,又关爱百姓,正是大大的明君,奴婢其实是想劝陛下爱惜身子,天气恶劣您要赏花也请进殿内吧。奴婢求您了。” “你知道什么啊。”胤禛挥了挥手,“去拿些梅花酒来,这等好景岂能没有酒相伴呢。” “陛下……”苏越苦着脸的模样实在令人不悦,胤禛皱眉道:“还不去!” 酒很快就来了,冰魄白的酒盏里荡漾着琥珀色的液体,这已经是第六盏了,酒的力道让胤禛由内而外感到了热意,裸露在外的皮肤却是极冷,里外交融竟别有感觉。一片花瓣正巧落在酒盏里,胤禛晃了晃盏,微微上翘的花瓣就像只小舟飘荡起来,他展颜一笑连花瓣带酒一道吃了进去,酒香花香雪香,甘冽中他微醺,因为温暖身体能舒展开,胤禛索性侧卧在驼绒织就的花色毯子上,随意用披风裹着身体,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执着酒盏,他示意苏越倒酒,后者欲言又止的上前。不过这次胤禛并没有很快喝掉,浅酌着慢慢喝完后放下酒盏,他伸手在积雪处画着,苏越看到是两句话:‘人间最是无情处,但叫乱红逝梅坞’。 苏越粗通文字,也读过一些文赋,却从未听过有七字一句的,倒是乡歌野曲里会这样不计字数的浑唱。 皇帝望着梅林眼神渐渐迷离,他叹息道:“以前有个地方也有飞花乱红,每到雨季就会到处都是,景致壮丽的很,没有一点泪眼问花的悲戚,只会让人觉得气势磅礴。我们坐在最高的沃石上联诗吃酒……那日忘川暴涨,渡船都没法子系住,害的不少魂滞留岸边,张世看到此景赋诗:腥风卷霁云,潜龙为国殉,我接的是沉沙折画戟,残花祭王孙。姜稷说杀气太重,害他喝不下酒。他就说:信手纵横局,弈枰黑白道。王大同吃醉了乱对了两句西村浣纱女,绯红逐溪绿。我们都取笑他意境不对言辞不通,于是王大同自罚喝了半斤太上忘情,醉的抱着柳西风叫娘子。” 苏越听的云里雾里只能讪笑,胤禛也笑,笑着笑着又倒酒喝了,“后来首殿说我们的心不静,对红尘还有眷恋,如此无法得大道。我当时不以为然,现在发现他说的很对。本以为释然了,原来不能……你有没有一个全心对待的人,生命中也只有这一人可以交心依靠。可他却有更好的……知己,比跟你在一起时好上不知多少。”苏越一头雾水,胤禛拿过酒壶自斟自饮道:“在九重天时小南就说我看着聪明实则是迂,只知低头做事从不看旁人的脸色,以为好,却不知早遭了他人厌弃,那时我不信,最后果然被厌弃。过了很久我成了另一个人,性子却还是以前的样子,那次是被所有人厌弃。我不能蠢到再来第三次呵,所以等开了春就走吧。你走了定会比呆在这里要好,你有妻儿也有朋友……”胤禛不说了,发了会儿呆后恍惚道:“原来我这么爱你。” 苏越吓的不知所措,他知道这些话绝不是对自己说的,妻儿?!爱?!老天,这可是要命的真心话啊,苏越真想捂住皇帝的嘴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可又哪里敢?只得慌着心去看那两个内侍,还好离得远没有听见,否则,否则……正想着对策就见皇帝趴在了桌案上,酒盏还握在手里,以为赵真睡着的苏越总算是松了口气,刚要去扶,就见胤禛又睁开了眼,苏越一望之下就怔住了,一颗心怦怦乱跳,等被推开后他才反应过来,忙慌手慌脚的跪下。“别烦我,我要赏花。”皇帝果然就这么趴在案上半睁着眼在注视着前方,许久了都没有变过姿势。终于在几片雪花落在睫毛上后,他不能承受其重而闭上了眼。 第二十二章:潜梦 胤禛昏昏沉沉地回到永和宫,隐隐绰绰都是人,笑语依稀,熏香缭绕。他喜独处一向不会留人,那么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正疑惑忽有温柔的声音传来:“祯儿再吃一些啊。” 禛儿?真儿?是谁在说话?胤禛寻着声音来到幔帘之后,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异,旗装的艳丽女子正一脸和蔼的给旁边的少年夹菜,“这可是你最爱吃的啦,课业如此多,祯儿受的了么?” “额娘,没事儿,儿子可聪明啦,师傅多有夸赞呢。” “嗯,我的祯儿永远都是最好的。”女子搂住了儿子亲了亲,转眼看着胤禛道:“你怎么来了?” 胤禛还在怔愣,只听身后有人道:“儿子来给额娘请安。”这声音!!胤禛回头见到一个瘦高的青年立在那里,他面容严肃,白皙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胤禛一惊,这正是前世的自己。“哦,正好在用膳,你要一起么?” 少年笑着道:“四哥不是在茹素礼佛吗?又怎么会跟弟弟抢肉吃?” 女子道:“我倒是忘了这层,胤禛,那我也不留你了。” 见青年漠然的施礼离开,旁观的胤禛发现即使过去那么久了带着记忆的这颗心还是会隐痛。早该忘了的,怎么会做梦?!他还在想,就听少年的声音道:“让你走,你怎么不走?舍不得谁?” 胤禛抬头,发现少年正看着自己,用审视的恨意的眼光望过来,一如前世!这不是一般的梦!胤禛警觉过来,“你是谁?” “你居然忘了我啦,我可是你弟弟,亲弟弟胤祯,哦,不,是允禵。雍正,我们好久不见了。” 说罢,少年挥手,场景一阵扭曲,还是在永和宫,华发的允禵枯坐在晦暗的宫殿里,他的身形佝偻,容貌苍老憔悴,浑浊的眼里倒映着胤禛的身形,“你看,这里从没有变过,变的是人。你死了那么久了,可曾想过我半分?我却一直在想你,想你最后的时光是怎么样的,到底有多凄惨。可他们不让我见,也不让我送你一程,见不到你的死相真真可惜。” “允禵。” “我喜欢胤祯这个名字,但是你们都叫我允禵,真讨厌。”说罢他起身,在空间扭曲里来到胤禛身边,待靠近时永和宫已经是宋国的永和宫,他成了风华正茂的青年。 “赵熙。” “你猜到啦?”他笑吟吟的凑近过来,像动物一样闻着胤禛的鬓角。“还是那个味儿,你就没有变过喜好么?梅花总开在冷天,我不喜欢冷天。” “你怎么来的?” “死了自然就能来。你看我这皇帝做的好不好,比你可要好的多!所以那时就该我继位的,不该是你!如果是我,我一定能让……” “我都忘了,你还纠结什么。既然圆了心意就归位去吧,滞留人间毫无意义。”胤禛推开他要走,却被拉住了袖子。 “你连恨我都不屑了吗?可你一直记得他!你就这么在意他,可在意了又如何,你不再是他唯一的依靠了,哈哈,真是报应啊。胤禛,这可真是报应!” 往事闪过,那些爱恨情仇那些手足相残让胤禛的神色变幻不定,最后他又恢复成淡然:“前世成烟,今世你已经了了帝王梦竟还是不能放下怨恨,那么你想如何?这是你的国,若想我死就请动手吧。” 允禵直直看着他,就像前世那样冷酷的怨恨的看着胤禛,对视中胤禛觉得他的眼里似乎隐藏了别的情绪,以前也有,可他始终看不明白。允禵忽然松开了手:“我一直在想,几十年了,自己的灵魂不散必有缘故,没想到是让我再遇到你和他。胤禛,你真是不了解我,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完,即使我亡也要拉着你一道!”说罢允禵的身体开始消散,胤禛见状一惊:“你怎么啦?!”逐渐淡去的面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你难道不知亡灵不能久受阳气?”还没来得及再问永和宫就剩下了胤禛一人,不能久待阳间那是要去哪里?地府?天界?轮回?狩成至今数十年,灵是极容易散的!散了就……不,不对,他的本尊可是幻渊宗主!在地府时姜稷不是说骗他喝了孟姬的秘药忘了自己么?可这是怎么回事?胤禛四下寻找皆不见人影,他大声喊道:“允禵!你回来!”永和宫回音不断传来:回来,回来。 胤禛依稀听到急切的呼唤,“陛下,陛下。”那声音太微弱,他听不出是谁的声音,苏越还是孙曙光,好像都不是。过了好一会儿胤禛才睁开眼,他正躺在永和宫的榻上,一旁跪着伺候的是内侍长。“陛下,您可是醒啦。” 胤禛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梅园水榭,自己应该是吃醉酒了,然后呢?他想起了方才的梦,赵熙就是允禵,果然如此!胤禛撑着坐起只觉的身体发软,苏越凑近了去扶,这一接触太监才感到皇帝的身子像着了火似地烫,“哎呦,陛下,您在发热,奴婢去请太医来!!” “你等等。”胤禛半撑着身子注视着苏越道:“你那是怎么回事?” 苏越尴尬的垂眸,可这样也掩饰不了乌青的眼圈,“呃……奴婢不小心摔了。” 胤禛冷冷道:“你当朕是昏君?” “不……不……”一见苏越吞吞吐吐的样子胤禛火气就上来了,他霍然坐起来,“你不说就以为朕查不出来?”苏越不敢离皇帝太近,退了两步跪下道:“陛下息怒,就是……唉……您睡着后一会儿,信殿下来了,然后……呃……徐州侯也来了……嗯……他们说的不好就动起了手,奴婢去拉,不小心挨了这么一下。” 苏越叩首不敢起,他生怕皇帝问的仔细!自己怎么解释?说赵信傻看你好久,还去亲你的手?我去制止被打了,赵列突然出现,二人言语不和打起来,后来赵信不敢见你跑了,侯爷抱着你回宫,这会儿还在外面等呢! “打架?信儿和允……徐州侯打架?”胤禛的表情难得如此精彩,他是何等聪明人,一想便知必是为了自己,可为什么?若是赵信有理只怕这会儿一定不依不饶的缠着自己呢!那就是说他做了什么事儿让允祥动怒了。他一个痴儿能……胤禛一下就想起上次在永和宫傻弟弟的作为!半天不见皇帝开口,苏越咽了下口水,微微抬眼看去,但见胤禛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脸色红的不正常。内侍这心里就是一紧!“叫赵信来!” “呃……陛下,那个……徐州侯还在外面候着。” “徐州侯?”胤禛死盯着苏越,“他待了多久?!朕可说什么了?” “啊?这个,侯爷将您送回来后就出去候着了,陛下说什么了?哦,您好像是说什么了,可奴婢没听清。” 胤禛想起了那梦顿时气短的厉害,呆坐了一会儿等好些了这才道:“宣他进来。” 允祥进来就见皇帝坐在榻上,状态正是酒醉后的模样,脸还那么红,眼也不够清澈。他想起方才的事不由就有些动怒,“四哥。”四下无人时他才敢这么称呼,“这么冷的天为何要在户外饮酒?这样有多伤身你可知道?!” “你等了这么久就是跟我说这些?” “自然还有其他的……您对赵信怎么看。” “赵信?虽然傻待我到是真心。” “真心?”允祥上前一步凝视兄长道:“我瞧着他并不傻,至少看着你的时候,一点都不傻,倒是满眼柔情!这种真心四哥敢要?!” 胤禛摆摆手,“不必说了,他的事你不要管,我自有主张。” 允祥见他这样心里更加气恼,在梅园他可是亲眼看到赵信用手指擦过兄长的唇,又执手去吻!那样的表情允祥见的太多了!他们是亲兄弟,难道就因为傻便可以一笑置之?!这不是四哥的作风,除非…… “四哥你可是也……” 允祥说不出口,胤禛却想到了,他先是不可置信继而又恼怒,“我也怎么样?!当年你我是兄弟时不也如此,也没少人嚼舌根子,我可因为这些疏远你了,你可因为这些就少来府里了?他说任他说,一笑置之罢了。这世赵信是我的亲弟,我是他唯一的依靠,待他宽容疼惜是应该的。而你这辈子的哥哥可不再是我了,能待你好的也不只一个,赵列能跟赵临好到床上去,你允祥能和赵节好到结亲,能信任到联手谋反,能同塌而眠,能把酒言欢,不论哪一个,你在同你五哥亲昵时可曾在意过旁人的臆想和论说?!”胤禛说完就后悔了,明明已经决定释然的可偏一见他就收不住嘴了,他装作没有见到对方惊愕,垂眸放缓了语气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知你和赵节是知己好友,你高兴我也高兴。至于赵信,我不想你误会,他因赵真而痴,现在就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做事难免没轻没重,我不能对一个痴儿苛刻。你明白吗?” 沉寂中允祥涩声道:“四哥,今日可是去安宁殿了?” 胤禛不接这话,淡淡道:“我想过了,你回徐州是正确的,等开春了就走吧。”他对允祥笑道:“反正总有一日你会回来。” 允祥蓦地上前俯身握住胤禛的手,刚要说话就惊道:“怎么这么烫!”说着便举手摸起皇帝的额头,“啊,发热了!”允祥的手一触皮肤,胤禛就觉得浑身不对,这可才论完亲昵不亲昵的话题!他拨开对方的手起身道:“我没事,躺躺就好,你先走吧。” 允祥抿着嘴,神情严肃,他突然转身对着门外喝道:“苏越,传太医来!” 第二十三章:钟情 太医署正简行之急匆匆的来到永和宫给皇帝看诊,论断是着了邪寒,他立即开药,接着宫中诸人忙做一团。胤禛在这番折腾后气力已然不济头脑也不甚清楚了,他闭目难掩虚弱道:“好了,都走吧,待药好了朕自会吃。”胤禛让人走是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软弱,帝王必须强大,甚至有必要去做人间的伪神,不如此不能服众,不如此不能以最快的方式振兴国家。而作为兄长,虽然按着今世的血缘允祥是自己的叔叔,也特别不想让他……小瞧了去! 皇帝很快入睡,苏越忐忑的看了眼赵列,后者并不动,就跪在榻边,一瞬不瞬的注视着赵真。这是非常失礼的举动,但他也知道皇帝待这徐州侯十分不同,内侍长此刻不晓得如何才好,想了想挥手让下属们退了出去,自己则到角落跪下候着。 时间就这样流淌过去,红烛摇摇,允祥的心情始终不能平复,他是如此在意兄长的态度,在意到一听到送饭菜过来的孙曙光诧异的询问后就立即去寻人了,给赵节连个交代也无。因为允祥意识到那个时候胤禛一定在墙外,可为什么不进来?定是自己和赵节的亲昵言行伤到他了。前世他就是这样,看似孤僻实则不然,在那么多皇子里最希望得到关爱的就是他,心思最敏感的也是他,越是想要的越是没有,母亲,妻子,儿子,亲弟,朋友……五十多年的人生里四哥真正得到过什么?到最后陪着他的只有一张龙椅和一个自己,自己死了五年他也……这世的他依然什么都没有,投魂于赵真,在这诡谲的皇宫里亲情虚妄,还要面对无数心怀叵测的臣下,若自己没有来,他是不是又要这样一个人和众生对峙,孤绝的过完一生?四哥,既然我在就不许! 夜半,昏睡中的胤禛被苏越扶了起来,他嗅到汤药味儿稍有清醒,一侧头就见允祥在近前,“你怎么还在?” 允祥不说话,端着碗吹了吹道:“不烫了,正好。” 胤禛身子难受的紧,再看着语气柔和的允祥心情立时焦躁起来,他这表情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同情?怜悯?胤禛一恨背叛二憎被人同情。背叛的人可以杀,给予同情的呢?他会恨!胤禛是谁,他的本尊是北鸩,强悍的九重天第一神将!在人间他也是历史有名的铁血帝王,我允许你恨我杀我,但容不得你怜悯我,这是他做人准则。恼怒冲毁了理智,亦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对,胤禛忘了今夕何夕,只当还在养心殿,根本没有细想一把就把药碗推开。允祥没有防备,汤药洒了一身,但听胤禛嘶声喝问道:“你当我是谁?!” 允祥怎能不知其意,担忧有,焦虑有,更多的却是心疼。他避开了对方犀利的目光慢慢将药碗放于地上,跪下叩首后清清楚楚地说,“当您是皇上,一日为帝,一日就是万乘之躯,一日就是国家支柱。皇上自当为国为民保重龙体,不该任性的置健康不顾,臣恳请圣上服药。”这正是当年怡亲王劝谏雍正皇帝的原话,可惜雍正八年允祥死了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劝动皇帝了。 胤禛呆了呆,觉得锥心的痛,这次的梦竟这么真!既然真,那就把上次没说完的话都说了吧!“到底是谁置健康于不顾!我把一半江山给了你,你难道不知自己的重要?你又可曾自顾过?太医说你忧思过甚积劳成疾,你忧什么,忧自己会成为第二个年羹尧?思什么?思我会杀了你?你当我是谁?!又当自己是谁?在你心里你我的情谊就这样容易改变?你既然现在还是这样以为,你我不如早点干干净净只做一辈子君臣好了!何必折腾出那些年的羁绊来!爱新觉罗允祥,你现在就给朕滚回府去!不要再做任何政务了,好好儿的给朕休养,只要你养好了自己的沉疴旧疾,朕就赐你免死金牌,保你怡亲王爵永世不变,后世皇帝没人敢诛杀你的后人,只要你去了毒,我就立刻退位去做太上皇,再不劳你费心!”胤禛将藏了许久的心情爆发出来,一时间不能自己,他强自起身下地拽着允祥的手臂,喝道:“去!去啊!回去!!” 胤禛此时气虚力弱哪里能拽动允祥半分,他自己被这动作弄得眼前发黑脱了力跌倒在地,耳朵里嗡嗡作响,喘出的气都是炙热的,等看清楚了才知自己正在允祥的怀里,那人的眼泪一滴滴流在脸颊上。泪水的温度让胤禛哀戚压抑的情绪慢慢消散无踪,他想起自己是谁,他又是谁了,于是就放松了身子闭着眼,任他紧拥着,“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是你先走,留下我一个的。”他的声音哑的都快失声了,“都多大了,说你几句就成这副样子,四哥我不过……一时糊涂,忘了。”允祥已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胤禛叹道:“你……我想只当你是赵列,可惜怕是做不到。唉,上辈子就这样,这辈子……”发烧让胤禛很难受,嗓子在大吼后彻底出不来声了,耳鸣也影响了听觉,他依稀听到允祥说:“我真的怕。” 你怕什么呢,十三,有我一日,就会护你一天。 皇帝和徐州侯的情状让角落里的苏越万分惊惧,这样的气氛下他哪敢过去,只恨不得没有身在此地!一直等到赵列将皇帝安置在榻,内侍长这才悄然过去一同伺候起皇帝来。本来他是想开口劝说徐州侯回去的,可一见皇帝拽着赵列的衣角,后者不断的从自己手里接过沁过水的帕子,那劝说的话就说不下去了。内侍暗中诧异这二人的关系,方才的对话他也听到了部分,可说的完全混乱,也许就只是胡话,他们明明是叔侄,怎么能弄成兄弟了?苏越觉得也幸好自己听不清更听不懂,在宫里知道的越多便越难长命啊! 长夜再漫漫也会过去,天光微亮,晨曦里苏越受不住的在打瞌睡,允祥仍凝望着睡着的人,他试着摸了下额头又将被子下拉,伸手入衣,身体的热度还是高一些,不过能出汗就是好。允祥迟疑了一下没有抽出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不想移开,手贴着发热的皮肤向上直到胸口处,胸膛之下是跳动的心。 允祥的思绪回到了前世,少年时期他的身体不好,这么照顾自己的总是四哥,那时他以为是以严苛出名的兄长怜惜自己失去母亲,后来才体味出几分真相。胤禛的爱没有付出的对象,幸运的自己得到了所有,那么真,那么浓厚,更是唯一,所以他有时会有充盈溢满的感觉,并不是桎梏束缚而是太享受以至于不想仅限于现有,极其渴望突破。 彼时的十三皇子只想从兄长身上得到更多的爱护且不想与任何人分享,他从不觉得这样如何,似乎天经地义。直到数年后,经历了许多起伏沉沦后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情之所钟,唯有一人!多可怕的感情,多可悲的命运,这注定会毁了一切美好,也势必会成为夺嫡路上的阻碍,所以他就站在悬崖的边上一动不动,所以他就从完美弟弟到了宇宙全人,又从四皇子的拼命十三郎到了雍正皇帝的王子,然后他沉默的带着殊荣毫无瑕疵的退出了这方舞台,独留那人。 浮生若梦,灵魂轮回,他们再次相遇,激动喜悦过后又不知不觉走上了老路。昨夜被痛斥允祥才知道自己所作有多伤害他,四哥要的不仅仅是个忠心辅臣,他更需要的是知己是兄弟,那时没有做到,这世呢?允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持好这个度,若他察觉到自己不能启齿的情念还会留自己么。投身为赵列难道不就上天的启示?赵列爱慕兄长终被厌弃放逐到了徐州,赵临这样做了,即使我是十三,四哥你也会同样如此的罢。 允祥叹息一声正要收回手却被压住了手腕,他一惊侧头便看到了胤禛正看着自己,“四哥?” 胤禛想说话,张了张口没说出来,他又努力了一次,失败。“这是怎么了?!”允祥的声音一高,苏越立即清醒过来,见皇帝不能出声,内侍慌了。如此少不得又是宣太医开药等等,待遣退了诸人,胤禛烦躁的脸上才有了点舒缓,他拉过允祥的手写道:昨夜情绪过激,你不要生四哥的气,也别放在心上。 手指划着手心,允祥觉得痒觉得暖觉得温馨,又有点无法言说的暧昧,注视着凌乱乌发下雪白的脸他抑制造次的念头,僵硬的摇头道:“是我不好。惹四哥生气了。我……从来没有只把四哥当做皇帝……是您对我太好,好到我总恐惧……自己稍有差池就会让您授人以柄,我绝不想因为我让您受到伤害。可我不知这样了您会这般难过,早知道,我就……” 胤禛的眼里有了笑意和期盼,只要笑,他的眉和眼就会离得近,睫毛之下的瞳仁会格外黑亮,前世是这样,今生也是这样,只是眼前的人比记忆里的要年轻太多,也更加……美好。允祥也笑了,他突然揽过胤禛的肩,用假音娇声说:“好哥哥,公务太累,您又病着,咱们放几日假吧,也正好能和造化亲近。”说罢允祥松开手,看着愕然的皇帝,嘿嘿笑道:“待身子将养好了,我陪您骑马射鹰折花赏美人去。” 胤禛无声仰头大笑,他拉过允祥的手写道:吼獒一定要留我一只。不能只给赵节。 “一定。” 等朝政安定后,你一定要长留我身边。 “一定。” 若不放心妻儿,就一并带过来吧。不能让赵节这么容易的就跟你结亲。 允祥眼眶发酸,泪涌了上来,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抱住胤禛在对方额上亲了口,只说了句:“我去看药好了没。”后就如受了惊的鸟似地匆匆走了!留下个胤禛惊愕的摸着被亲的地方,好一会儿回过神,他释然的笑了。 第二十四章:一吻 胤禛的病来的猛去的也快,可见年轻就是好!只是他嗓子持续着哑,过了五日还是没有彻底恢复。等能外出了皇帝第一个找的不是允祥而是赵信,傻弟弟也曾来过永和宫,不是跟着太后就是跟着果长平,眼神始终不敢和胤禛对视,现在当兄长能出外行走,自然得将当日之事问个清楚,他不来自己就去吧。 胤禛并不意外赵信没有在长乐宫,这孩子果然又去了校场,待看到人时赵信正在和魏无忌说话。准备好训弟的胤禛一看到十二禁卫军总领就不虞起来,此人和‘赵真’的纠葛令人厌恶,和自家弟弟离得这么近则让他担忧。 “信儿。”胤禛的声音不能太大,大了就会破音,嗓子也会发疼发痒。这样小的声音还是让皱眉忧郁的赵信注意到了。一见兄长,少年顿时红了脸,他夹着肩挪着步子走到近前后低头道:“哥哥,信儿错了。” “嗯。只说自己错了,可你知道哪里错了?”胤禛见魏无忌离去悄悄松了口气。 “信儿不该用哥哥的酒盏。” “嗯?”胤禛愣了愣,“酒盏?” “哥哥喝酒的盏我拿来用了,然后还亲了亲哥哥的手,赵列说我无理,骂我无耻,可我哪里无理无耻了,他才无理无耻,哥哥及冠那夜他就抱你,安宁殿你摔倒他也抱你,你在梅园睡着了他还要抱你,他又不是父皇凭什么抱你!!我是你弟弟,怎么就不能亲你了!又不是亲嘴儿,又不是……” 胤禛一把捂住赵信的嘴,“住口!怎么越说越不像话了!就为这个你们打架了?” “那样还算打啊,就推了几把……信儿不喜欢赵列,哥哥能不要再和他好了么?” “信儿啊……”胤禛叹了口气,他想了想觉得这是个机会就拉着赵信的手走到围栏处,二人靠坐在栏杆上后,皇帝试探着问道:“信儿就要十八岁了,不能总一个人在长乐宫。” 赵信奇怪的看过来,“我没有一个人啊,我有哥哥,有师傅,有祖母,还有那么多宫人的。” “我的意思是信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该娶妻生子了。” 赵信憨傻的表情骤然变化,他的眼神中有绝望也有悲伤,“信儿?”这神态不该是一个痴儿有的,胤禛有些警惕,可接着对方的眼泪打消了他的顾虑,“是因为信儿不喜欢赵列吗?” “不是。跟那个没有关系。” “是因为信儿亲了哥哥?” “也不是,信儿,你听我说,像你这么大的男子多数都已经婚配了,你……你不能总跟宫女厮混,万一他们有了身孕,孩子生不生都会很可怜,你该正经娶个王妃,她能照顾你的起居,也能为你生个被皇室承认的子嗣,这一点很重要,你明白吗?” “哥哥嫌弃我是吗!!嫌弃我是个傻瓜,我知道他们都在取笑我,我以为哥哥不会的,现在你有了孩子,有了赵列就不要我了……呜呜……”赵信悲愤欲绝的大哭起来,胤禛头痛的搂住他安抚道:“不是的。我是为信儿好,宫里现在很不安全,我……要做很多事,不能护你周全,我不能让你受到伤害,所以才想让你娶妻离京……” “离京!!” “别急,听我说完!也就是两三年吧,等一切安稳了,我自会接你回来,我说过会保你一世荣华平安就一定会做到,你要相信我啊。”说着胤禛捧起赵信的脸,替他轻轻擦去眼泪,似乎是被兄长的温柔震到了,赵信蓄满泪水的眼眨也不眨的看着胤禛,“哥哥会一直爱我吗?” “会。你可是我亲弟弟。” “好。哥哥说什么信儿都听。” 见赵信允了,胤禛宽慰一笑搂住少年,赵信就势依偎过去,将头埋在皇帝的怀里,他闭着眼任眼泪流下来,泪水打湿了皇帝胸口的青色锦缎,沉稳的心跳让他觉得只要赵真高兴让自己怎么做都可以。 许久后皇帝轻声道:“信儿还记得上官秋里吗?” 赵信压住了一只耳朵又贴着胸口,他听到兄长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共鸣,似乎是在思索,过了一会儿皇子才轻声道:“记得。秋儿姐姐会医术,箭法也很好,总陪信儿玩,哥哥做了皇帝后我见她就少了……赵谪,嗯,是四皇叔下令让她嫁人的,哥哥也允了。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有好久了。” “……哦,是很久了,我都记不清了……你为什么存着她送你的箫?” “唔,那是她的谢礼呀。以前信儿帮她折断了树枝举起她才够下了花树上的风筝,那会儿她说我不像十二岁的孩子,孩子不会有这么高的个子,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信儿就说我们家的人都这样高啊。她很生气说我是个傻瓜,我本来就傻她难道才知道?不过后来她为了谢我就送给我一杆箫,箫很好,可我总吹不好,声音很难听,那是她最后送我的东西,我不想扔了。” “信儿听过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吗?” “没……啊,那是什么意思?” “信儿啊,让她做你的媳妇好吗?” “秋儿是姐姐。” “姐姐也可以做妻子的。” 赵信抬头,一脸迷惑,为难似地欲说还休,胤禛揉了揉他凌乱的头发,“想说什么?” “她要是有哥哥一样的脸就好了。” 胤禛莞尔,“那你一定会被人笑话,说娶了个难看的媳妇。” “哥哥才不难看!”赵信正色回应,他蓦然站起来对着校场方向大声喊道:“全天下赵真最好看!!”声音之大大约整个皇宫都能听到,执勤的禁卫军、过路的宫人皆神色怪异的看过来,胤禛尴尬,赵信却不自知的对着兄长讨好的笑着,皇帝暗恼又无从发脾气,甩袖子就要离去,却被赵信从后面搂住脖子强迫着扬起脸来,温热的唇飞快的吻下来,匆忙如蜻蜓点水般的在鼻尖擦了过去,“信儿就是觉得哥哥最好看!”说完少年就如兔子似地跑了,胤禛摸着发痒的鼻子无语中。给这傻小子娶亲是绝对应该的,恋兄行为太严重!可怎么和十三一个样子,都爱突袭这一手? 在说通了赵信后,太皇太后也带来了上官家同意的回应。胤禛曾私下遣人去调查那个女子的情况,皆是很好的结果,武平十二年后上官夏梦自杀殉了文帝,其父上官辉以年老为名离开的朝堂,当年就因病亡故,这个三代书香门第的家庭主家再无人入朝为官,只有远亲黄门侍郎上官云能给他家挂的上关系。在胤禛看来没有政治关系的婚姻是最好不过的了,难得的是上官秋里喜欢赵信,女人年纪大些也无妨,她会更细心温柔。胤禛怕就怕这个女子要为先夫守节不肯嫁,直等到上官秋里亲口应允的消息后胤禛才彻底安了心。其实他的安心有三方面的意思,一则是和杨明慧达成了无言的契约,以远离朝堂保赵信之平安。二则是他不适应痴儿的亲昵,太过。第三便是着意去宽允祥的心。当赵信的婚事确定后,胤禛看得出赵谪并不满意,而十三却是松了口气的。 眼见着诸侯离京日近,允祥入永和宫请安次数增多,胤禛则频繁去安宁殿探望,同时皇帝也会请诸侯封王一起谈论时局,有些人逢请必到,有些人则各种推脱,胤禛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去勉强,只暗中与允祥筹谋。男人间谈的多喝得多,交情也就出来了,说话间不比之前,随意自然了很多。胤禛听多说少,暗自分析着他们的性情能力,想着为己所用时如何,不为己所用时又如何,众人面前的皇帝似乎显得寡言了些,只有允祥知晓当四哥扬眉翘起一边唇角时就是有杀人的意思或是得了什么决断!但他不能替在意的人多说好话,说的多反而徒增恶感,允祥相信他们终会投诚于胤禛,因为他最清楚自家四哥的执政能力如何,至于其他人……若是有异动即使胤禛不杀允祥自己都会替他清除了障碍! 就在诸侯封王准备离京的前夕宋帝收到了意外的奏帖,五年没有入京朝见的魏国皇帝遣使臣前来修订绮霞会盟的和约!胤禛暂时不打算深究赵真继位后魏作为半属国的不道义之举:从私自减少岁贡到彻底不上缴,从暗中与后楚有往来到一次次进入宋地走私。若放做清世宗必会和魏绝交,可现在的‘赵真’却不会,只因宋没有集权于皇帝且不够强大到能掌控一切,虽说魏帝拓跋虎牙和赵临曾歃血为盟结为兄弟,可这种建立于功利之上的情谊最是不值得期待的。 和魏国来往的旧档案胤禛早已看过,在这段时间他还询问了朝中重臣和太后,也听允祥分析了缘由,于是得出了魏有脱离宋管辖之意,还很有可能想转投后楚,其一可结盟对抗北狄,其二便是想助后楚攻下宋!造成魏如此态度皆因赵真执政无能,宋国外戚诸侯割据朝政不稳。如何应对呢,胤禛翻着八年前的盟约深思起来。七日后一行二十六人的魏国使团来到了西京,相迎的是上柱国赵谪和礼部一干人,次日,胤禛才以主君之礼亲自接见了他们。 第二十五章:魏使 魏国使臣拓跋功是魏帝拓跋虎牙的族兄,他是位颇有书卷气的中年男子,举止十分倜傥。魏也和宋一样保持着大楚遗风,可能是临海而居,衣物颜色、装饰花纹都和内陆诸国喜好不同,一水的各种蓝色海纹让胤禛想起了前世的朝服,也让他起了些许的亲近。初见时对方的态度恭敬,可一谈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魏国使节们将主谈对象设定为赵谪,有意无意的表现出不在意宋帝的样子。而条约也不是那么容易续定的,岁贡、兵力支援和瀛洲界的划分是三个最有争议的点。太华殿中被疏忽的胤禛始终保持着倾听的姿态,他安静的听着赵谪如何和拓跋功争论,一个要保持原和约,一个要修改欲获得更多利益,争论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并没有明确的结果。 沉默已久的皇帝忽然起身,阶下众人皆看过去,但见珠帘之后的脸含着微笑,年轻的皇帝优雅的走下台阶道:“诸位,争论了这么久也没有结果不若先休息一下,双方考虑一下再来谈可好。现已近酉初,拓跋大人不饿,朕却是饿的紧呢。” 赵谪诧异皇帝的突然插话,魏使们的脸上都显出了轻视之色,其中上都护高灿更是哂笑出声,拓跋功对着赵真一笑并不言语!赵谪大怒,正待发作余光瞥见皇帝温和淡然,他旋即反应过来,起身行礼配合道:“陛下说的是,拓跋大人远道而来,宋作为东道尚未进地主之谊实在是失礼啊。” 如此拓跋功也没有再坚持,夜未央时太华殿上的筵宴开始了。既然是招呼半属国性质的友邦使臣,这场国宴只比及冠大礼规格略低,也算得上是隆重了。宋自雍帝时就将都城从江都仙阳迁到了雍州西京,当地所产并不富饶,吃食也多为面类,鱼虾果蔬只有贵族才能享用。魏却因为东曙列岛多有海客商贩,是中州最大的物资集散地,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见多识广,于是宋的国宴在他们眼里就显得寒酸的很了,魏国使者们有的连筷子都没有怎么动,有的只是喝了喝酒。酒过三巡,赵谪见气氛尚好就提出了当年文帝说过的联姻,未等拓跋功回复,副使耶律疾光就站起来向赵谪拱手道: “上柱国大人,这件事又有什么好再说的!疾光八年前曾随张纳言来西京觐见宋帝,那时也有幸受上柱国接见,后来在国宴上由您亲自款待,彼时发生的事您不该忘了吧。贵国皇帝在为瀛洲界碑有争议时提出退让,说只要真太子能娶我国流霞公主,那么瀛洲就可以以梨花春水为界,以东为魏国所有以西为宋国所有,这提议当时就被张纳言拒绝了,理由么,却是很简单,我朝公主尊贵娇弱受不住西北恶劣气候更受不了真太子风流不羁。如今疾光拒绝的理由仍是如此,”他指着案上的吃食道:“一别经年,宋依旧如此,难道我魏国就为了区区疥癣之害就让公主到贫瘠之地受苦?这不是荣耀而是我们魏国男人的耻辱!”魏国使节们不接话却都在点头,耶律疾光转眸直视胤禛道:“逢春溧水急,入秋飞雪狂。涸泽无鳜鱼,焦土秧苗稀。十年征南北,千里枯骨藏。有女嫁他乡,无敢问西京。陛下,这传诵于中州二十四国的民谣不知您可曾听过,大约您久居宫闱,障目塞听并不知道的那么清楚,疾光只有一言:这次谈成与否,魏都不会让女子来和亲!” 耶律疾光话音刚落,魏国随行官员皆连连点头,其中高灿甚至大声喝道:说的好!可宋国陪宴之臣又怎么能受得了这般侮辱,他们虽多为礼部文臣,闻言后也都难耐的拍案而起,或拔剑相向或咆哮叱骂,宋臣群起攻之,对方亦针锋相对!太华殿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拓跋功只皱眉不轻不淡地叱责:“耶律别驾,你太放肆了!”上都护高灿随即反驳还挑衅的瞪着宋帝。胤禛并非不知宋的情况,可没想到宋在中州各国的印象竟如此恶劣。想来赵熙虽霸名远播,但国内财政也因他穷兵黩武和迁都而透支,而赵临物极必反,在父亲死后横征暴敛以求享受,对国库而言更是雪上加霜。赵真继位后的六年……见下方两国的人已成剑拔弩张之势,再见一脸怒容的赵谪故意不去弹压,胤禛终于起身。 “耶律大人所言甚是,和亲的事不必再提,岁贡的事亦可协商。但是瀛洲必须要继续以绮霞岭为界,否则这场谈判就无需再进行了。”皇帝开口,殿内人都看向他,喧哗声略小了些,魏国正使对应道:“陛下,这可只是您的一厢情愿,您还没有问过上柱国和太后的意思,也没有征得我国的皇帝的应允,难道您有什么倚仗能说得动我们?” “拓跋大人,您既然手持印鉴就已代表魏帝的意思,若不能做主,那么何必再谈,换人再来!” “呃……陛下,如您所说功既然持印鉴自然是能全权代表魏帝之意的……可是您……” “朕是一国之君若不能决定此事,还有谁能?宋国宪法明文规定后宫不能干政,违者诛!上柱国赵谪只是朕的臣,国事上他只能是建议而非决断!” 胤禛强势至此着实出乎魏人意料,再见赵谪俯首称臣的模样,拓跋功立即心有警惕,太华殿渐渐安静下来,他躬身道:“是。那么就请陛下详细述说瀛洲为何仍要以绮霞岭为界吧。” “原因很简单,瀛洲以绮霞岭为界一州两制已经数百年,更历经了三国的统治,一直没有大变的缘由都是因为民情,而非你们所言的本是魏国领土,是我们用武力强借去了不还。绮霞岭以西多为獠人,当年雍帝征服其族结下血盟,和首领以兄弟相称。几十年来宋国三代君王依照誓约不曾征过税赋,这才使久居山林的獠人和长住坡地的宋人能和睦相处,他们无论习惯语言已和宋人相类,和贵国则完全不同。宋是不若魏富裕,但还能自给自足,獠人生活亦无虑,所以他们绝不会用自由安宁去换美食华衣。何况习惯需要历代人才能改变,不同民族更是需要无数年才能融合,试问魏帝可有这个精力和耐心?贵国如张纳言那样重视等级的门阀世家又可会接受魏国人和獠人平等相处甚至是通婚?若不能,拓跋大人难道不担心将来的魏不仅北有狄人袭城之患,西还会有獠民扰民?” 拓跋功哑然,其他人亦以目示意,耶律疾光则皱眉盯着胤禛看,胤禛继续道:“雍帝时宋与魏有连纵之谊,虽过去了那么多年,中州大格局未有大变,小的变化却在暗中发生,以魏帝的睿智应该洞悉突厥小可汗与北狄汗王暗中有往来,否则你拓跋大人怎么会时隔五年突访我国还提出续盟?一向水火不容的突厥和北狄关系有和缓之势,而你我两国却因小事疏远甚至有了间隙,如此发展下去,得失强弱只怕就此转变。以上是为君王者的隐忧,朕有,想来贵国皇帝也有,只怕魏帝此刻正在等着拓跋大人续盟成功的消息吧,毕竟北狄不是你们说的疥癣之害,而经过这些年你们也该清楚后楚是如何的欲壑难填,想要和其联盟只会让你们付出更多。呵,您不用急着否认,魏有的消息,朕有,你们没有的,朕也有,要知道宋虽不富裕可最善作战和刺探军情。突厥历来是宋之患,北狄久为魏之祸,宋弱于财力强于兵,魏反之,两相配合正好互补,赵与拓跋既称兄弟,为何不能再续情谊,不计较些许得失而联手共御外患呢?” 拓跋功稍做沉吟,选择绕开这个话题,他放低了姿态道:“还请陛下不要听信谣言,魏国与宋乃友邦,怎么会舍近求远的跟后楚去结盟?只是岁贡于魏实在是负担,魏这些年接收的后楚、宋甚至是马邑的流民太多,早已承担不起。再说这几年……我国数次向陛下请求援兵抵御北狄,可都是……”他没有说下去,胤禛从前些年的奏折军报中知道了原委,三年前诸侯封王已经不怎么受朝廷调动了,推辞有很多,山高水远即使赵谪也无可奈何。 听到这里胤禛扫视众人道:“岁贡多寡可以商榷,援兵之事自然也是能谈的。朕以为大伙儿坐下来要比这么站着说话轻松不是么。”皇帝这么一说,两国人这才各怀心思的坐回到位置上,收剑的、忍气拂袖的、将酒盏重新搁回去的,一阵响动过后殿内又一次安静下来。 胤禛依旧态度温和道:“朕以为只要有共同的目的就没有谈不成的事,唯恐是心不齐目的不纯。现下是筵宴,以高兴为主,不要为此伤了和气。拓跋大人和上柱国是旧识,和约的事你们下来再细谈,此事朕必会慎重对待。对了,上柱国大人,能否要到这笔改善膳食的收入可就全都靠你的面子了,要是讨不够,等下次耶律大人再访我国就还是只能吃这些糙食,宋国的女儿只怕真的都要远嫁不归啦。” 皇帝这么一调侃,场内的气氛终于和缓。胤禛看着赵谪的眼神里别有深意,后者会意,这钱是怎么样都不能少要的!如此目光交流落在魏国人眼里也是意义不同,外界都盛传赵谪摄政架空赵真,今日一见竟然是君臣和睦的模样!此刻的拓跋功和耶律疾光都是暗惊,宋果然有安稳发展之势,之前有闻宋帝下达了利民天下诏,魏国君臣皆以为是赵谪的手段,如今看来未必!皇帝英明,君臣齐心,这于魏绝不是好事!天下唯有乱而不大战,魏才能得以生存!正副二使互视一眼后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担忧,他们预测到这场谈判定不会容易。 第二十六章:父子 筵宴后次日赵谪率领十二人谈判组会晤了魏使团,三日后有关岁贡的谈判结果令胤禛很满意,当夜他单独召见了赵谪,二人反复商榷了明日将谈的出兵台州的细节,赵谪最后兴奋道:“陛下英明实乃我大宋之福。”这话说的发自肺腑,烛火下的上柱国鬓边已有了星星斑白,他不过四十岁的年纪,神态却比同龄人老了许多,胤禛不由直言:“因为朕已经长大了,皇叔辛劳已久自该由朕用心竭力治理国家。” “是啊,陛下长大了,做事比我们这些老头子要有法子的多。你小时候就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只是玩心重,之后又被奸佞迷惑……这一年来您的言行时常让臣感慨什么是一朝顿悟,什么又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陛下治国有道,御下却过于仁善,名义上宋魏为友邦,可他们不过是属国,耶律疾光那厮竟然在朝堂上公然造次,侮辱了您就是侮辱了宋,您实在不该轻饶他的,再说当年的事……啊,陛下可是记不清了?” “朕记得,是魏的流霞公主拒绝了父皇的提婚,她说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一个连太监都要的男人,哪怕他是将来的皇帝。”这话是太皇太后之前提到过的,貌似不经意,实则是在给赵真提醒对方可能有的态度,见赵谪到现在还很愤怒,他就宽慰道:“不过一个无知妇人的话,朕若为此绝了和魏的合作那就太幼稚了,现下不计较不代表朕会忘了这侮辱,迟早有一日会向他们讨回来!” 赵谪神色复杂,叹道:“中州虽有二十四国之多,实则只有宋和后楚两个强国,雍帝时国盛魏就投靠我们,这几年他们又频频和北狄示好,想以钱换平安,可蛮子是条恶鲨,又怎么会为点滴小惠而放弃整个池泽!此路不通就和后楚联手想彻底摆脱我们,自以为此举高明,哼,现在知道后楚不过是在利用他们,如今又来求宋……可恨我国财力始终不济,唇亡齿寒,北狄这祸水最后只能靠我们来挡!” “富而无兵是拓跋虎牙最大的软肋,无钱可夺可挣,无兵却是会亡国的!所以我们才可以坐地起价啊。为国者绝不可以在兵力财政上依附于旁人,否则必会一败涂地。现在魏因为北狄而被我们制约,保不准将来我们需要物资来打突厥,也会被他们遏制,至于后楚也不是一日能吞之的,三国之态就是如此。连纵之策虽好,但如今朕却希望尽快打破这个平衡。” “啊!陛下要开战?”赵谪很是惊异。 “睡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除之一劳永逸!”胤禛说这话时眼光灼灼,他盯着赵谪道:“休养生息之后我赵真必会替祖父灭了后楚,当然还有突厥北狄和魏!这中州必会是我赵家人的!” 赵谪凝视他道:“陛下有此鸿鹄之志,臣自当肝脑涂地,若能成便是不世之功,您的威名也被颂传中州、流芳青史。只是这绝非易事,就说近前,封王和诸侯陛下打算如何?” 终于涉及到此,胤禛目光不移道:“朕是有打算,可上柱国的打算又是什么?最想得到什么?” 赵谪肃容道:“臣,只愿宋国强盛昌盛,只盼看到陛下大展宏图。” 胤禛审视他,找不出一丝伪诈或是愤怒的神色,反而是欣慰宽和的模样,这样子实在是违和,皇帝垂眸倒茶,手一推冰魄茶盏就到了赵谪的面前,“当年是您亲手为赵真披红戴紫,坐上了太华殿的宝座上,从此赵真就是宋帝。从哪方面来讲朕都是该感谢您的拥戴,可是宋从文帝开始就君弱臣强,西京有您把握着两万羽林卫,太后手里有十万驻军,九州府兵总计百万,也在旁人手中。兵权所在,则随以兴,兵权所去,则随以亡,若情势不变朕必会成为亡国之君。” 赵谪将杯子推了回去,“陛下前几日收到了半枚虎符,再收了魏无忌的另半枚就可以掌握五千禁卫军。” “那么凤章呢?” “陛下志向远大,此时却该将眼光放到近处去仔细看,仔细了就会看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请皇叔明言。” “陛下自太子时便过的是安逸生活,没有经历过战火没有见过血流成河的残酷,您现在若掌凤章就如幼儿手持利刃,伤己伤人。另外陛下可知赵节和赵列与太皇太后有杀母之恨?这些年他们来往频繁,厉兵秣马演练战事,您觉得他们没有所图吗?”见胤禛蹙眉,赵谪冷笑道:“赵节他还和崔亚夫的儿子崔勇冠交恶,徐州和江都是重镇,这二人不睦绝非好事。还有北边的……” “赵都。” “对,陛下您看出来了,否则也不会在小朝会上断了他的念想,带兵留京,当我们都是傻子么。我这兄长有不轨之心,却无行事之能力。臣更在意的还是赵节赵列啊。” “皇叔竟以为这二人有能力谋反篡位?一个残废,一个楚国后裔,谁能拥立?就凭他们那二十万人马?何况还有崔亚夫在节制。” 赵谪似有惊讶,“陛下知道他们其实有二十万兵马而非十万?” 胤禛将茶杯重新推回去,“上柱国以为这些日子朕同徐州侯频频见面在谈什么?”赵谪沉默,胤禛淡淡道:“他允我解权回京,我许他世袭罔替。” “他答应了!!?”这回赵谪却真是震惊了!他思索了一下又急着追问:“那豫州侯呢?” “皇叔,你太心急了,先喝茶。” 赵谪平稳了下心神,吃了口茶,“赵列为何会如此?” “朕与他相交甚欢,他不是挟怨报复之人,宋也是他的国家,自然不希望国体动荡,让外国诸强捡了便宜。至于赵节,你也说他和赵列是好友,有赵列规劝,真心效力之日不远矣。朕已经准备为徐娥和郑怀玉正名,赐贵妃封号。” “不行!” “因为祖母吗?” “郑怀玉倒也罢了,可那徐娥是楚国郡主,当年又如此……”赵谪摇头苦笑道:“她的事你可知道的清楚?” “都说她作为俘虏一直住在宋国,入宫侍奉祖父,多年后生了赵列就被封为了贵妃。但因为出身而被祖母不喜。” “并非只因这点!当年你的祖父被徐娥的兄长出卖,楚军将他们围困在绮霞岭长达三个月,你祖父为救徐娥还受了重伤,你祖母当时正有身孕,因为环境恶劣而早产,那婴儿只活了三日就奄奄一息,结果你的祖母就亲手杀死了婴儿,做成了羹汤给你祖父吃了。” 胤禛半晌没说出话来,他已然知道赵熙就是允禵,这心里竟感同身受当时之惨状,也无怪乎杨明慧如此憎恶徐娥,在赵熙死后立即赐死殉葬。只是不知道允禵是什么心情?胤禛不禁思及前世,自己继位后不久圈允禵于遵化,雍正二年他的嫡妻病重,自己因恨再三拒绝他回京医治的恳请,七个月后完颜氏病故,允禵痛哭到呕血,之后每日都在诅咒雍正不得好死……当年的自己听到奏报后是多么震怒,你越恨我便让你越不得翻身,如此循环,直到允祥去世雍正心若枯槁,将爱恨都看的淡了,又知将死,这才放低了姿态和允禵的关系稍有和缓。说是和缓,对方的恨只怕是从未弱半分,只是为了不连累子女而已。这就是允禵的性子,爱便爱到同生共死,恨便恨到挫骨扬灰。这世他为赵熙,前世竟能不忘,对自己的恨仍在就是最好的证明。而在九重天他为赤雀南杀时同样如此…… 胤禛陷入回忆,赵谪也沉默不语。上柱国所想的是自己的故事,情最是难解,否则怎么偏偏会爱上亲嫂,又怎么会造出弑兄的大孽来!回顾这二十多年的歧路赵谪依旧不后悔,重来一次也仍旧如此!他收拾心情注视着赵真。 “所以这件事臣不能答应。” “朕明白。这件事不会再提。” “您明白就好,不过,凤章臣还是不会这么轻易给陛下的。集权并非只有武力,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其实不论幽州兰陵的三十万精兵还是徐州豫州的二十万藤甲都不是赵都赵列这样的诸侯空养的。” 胤禛略一思索眼一亮,伏案前倾道:“改变税赋流向,以铢约制兵力!” 这次赵谪是真心在笑了,颔首道:“孺子可教!” 胤禛也没有觉得这样说有何不妥,他舒出一口气,闭目静了静心,数个念头闪过,自己现在的情状倒是很像欲境宋初,只是若完全效仿就是条弱国的死路,若效仿明初治国死的人太多,毕竟中州没有统一,外族盘踞北部虎视眈眈,为君者需容人但不能被节制,敢杀人但不能过度,待到了无将相可用之时便这皇帝也就做到头了!最关键的是赵谪能信么,他若有异心?!胤禛猛地睁眼,赵谪来不及掩饰自己的表情,慈爱赞赏怜惜让胤禛心惊,他忽有直觉这人绝不会害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之前六年里他对赵真十分严苛,有时还会打骂,正是这样才招致了赵真极度的反弹——宫变!但即便如此赵谪也没有杀赵真取而代之,什么人会这样做?圣人……父母。胤禛为这个想法震惊,他不能再去看赵谪的脸。 尴尬的沉寂里,赵谪问:“陛下可是想到什么了?” “朕以为此法可行,但又担忧以防弊之政作立国之法后患无穷。” 赵谪未料赵真竟想到了将来,而且这个将来还十分的长远,该高兴他的深谋远虑还是该担忧他慧极必伤?雍帝杀伐太过不得长寿,文帝行事怪诞死于宫闱,赵真很好,相当好,他已经不再是乖戾耽于银欲的皇帝了,除了性情冷清过于严苛,竟不能找出什么缺点来。杨明慧一再强调他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赵真,而是另一个人。赵谪却完全没有听进去反而是各种劝说,太后无奈只能妥协静观其变,她最后是这么给赵谪说的:“没有见过的,未必不存在。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了,你现在只看得到令你满意的儿子,却看不到他皮囊下灵魂的改变。”赵谪不愿意那么去想,他意志甚坚的认为:这就是我的孩子,是我和清儿独一无二的孩子,他本就该如此,他必须是宋帝!我会倾尽所有来保护他辅佐他! 很快这对君臣父子各自摆脱了纷杂思绪,继续谈论政务直至深夜。 第二十七章:正音 经过十五日的洽谈,会盟和约终于全部签定好,喜忧参半的拓跋功本想立即启程返回魏都即墨,但赵谪盛情邀请他一起参与两日后的诸侯封王离京送别筵宴,拓跋功无法推脱只得携使团暂留。 筵宴这日是个好天气,雪仍未消但已经能感受到春天的气息,星星点点的黄色报春花缩畏的躲在花苞里,挣扎着露头的幼草已显出嫩绿色。太华殿里人声喧哗,四侯三王文武百官还有三品以上的诰命皆在。胤禛从未觉得女人们红白相间的脸有什么美感,虽然他身边的皇后和贵妃也是同样的装扮,无非就是多了珠宝和饰品,大楚遗风说白了就是奢侈,结果就导致艳俗过犹雅致不足。 席间魏国使节和百官轮番上前敬酒,祝词主题是愿两国永修安好以及皇帝康健。皇帝手中的酒杯永远都是满的,他一再端盏,宽大的袖子上绣满了花纹,到后来只是举臂都能感到沉重。胤禛一而再的一饮而尽杯中兑了水的酒,他还好,旁边的皇后已经不胜酒力,桃花妆的脸红的有些可怕了,胤禛见状立即让内侍宫女护送淳于燕回去,刘华珍本想多留会儿,但胤禛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后宫皇后为尊,初一十五的规矩他一直保持的很好。 当穿戴清凉做异族打扮的舞女上来后,场内的气氛达到了顶点,这是为了取悦魏国使节团特意准备的节目。胤禛看着她们暗道原来夷人女子还是能看的,简单的环髻,眉毛是自然状态的,眼睛周围画着靛蓝的花纹,轻薄的花纱抹胸,直筒的裙,窄长的袖子,别样风情的美。曲到中段,其中的领舞就来到了达官贵人的案前,俏皮的又带着引诱的甩着披帛上的金铃,意图让他们上来共舞,有喝多的已经在大笑了,但是没有人敢真的起身。胤禛注意到拓跋功在和耶律疾光在说什么,稍微移了眼就看到高灿在盯着自己看,这眼光已经持续了有些日子了,他很不喜欢!胤禛不动声色的转过脸,忽然就听到一阵叫好声,舞娘终于得到了一个舞伴,胤禛记得这人是个通直郎,高大的胖子和娇小的舞女站在一起显得那么奇怪,但很快胤禛就惊异的发现这人舞技惊人,而且时有滑稽动作,难度更高,舞蹈很吸引人,胤禛一直含笑看完,一舞终了众人皆鼓掌。 音乐声再起,又一队做男装打扮的舞女进场。胤禛听出这是以宋国著名的《琅琊长歌行》为基调改编的曲子,该曲描写的是神仙生活,之前曾多次听过,奉宴必奏,前几日他还听允祥吹过笛曲,当时胤禛就指出曲风显国情,这首歌曲羽化飘忽之意过甚,他十分不喜欢,反感下就叱责说:“文帝求长生炼仙丹超出现实,下面的人也就依着皇帝的喜好来行事了,所以武平年间跑到琅琊山去修行的人才会暴增,这样子实在与国不利。司乐署实在该改改风气了!”允祥当即就表示愿意协助改革,胤禛知他善乐,可没想到允祥办事如此之快,不过几日竟就编出这么好的曲目来!现在这首曲子和以前大不同,第一段是安逸的民风,第二段开始有了争鸣之声,第三段就是明显的金戈之气。 胤禛越听越喜欢,他情不自禁的看向允祥,后者也在看他,目光交汇心意相通,二人皆是微笑,太华殿内百余人安静之极,所有人都在倾听。当曲子完结,胤禛起身鼓掌,其他人也与之相随,待殿内安静下来皇帝朗声道:“这才是朕想听的音乐,司乐署应当以此为例,改良靡靡之音,中州正音不是只用来祈福求道的,更应该是雅俗共赏,万民传颂,这才能拨转颓丧不振风气,才能让人不寄希望于鬼神,不沉迷诡道。为人者既在红尘中自当自强自立,上跪自然,中敬君王,下孝父母,这才是礼乐传承至今的道理。” 司乐署正刘功达颤颤巍巍跪下称陛下英明,胤禛让他起来,执酒道:“请为好曲饮满此杯。”这次是货真价实的酒,皇帝一饮之后脸色更为绯红,也是他激动难耐,微醺的脸上满是光彩,含笑的双眸就像春风吹过浮冰消融的泉,富有生机而流动,然后这泉水似的眼又看向允祥,不加掩饰的欢喜着对他笑了。 太华殿的宴会还在继续,接下来的节目是各种杂技和滑稽戏,胤禛却看不下去了,他到底还是惦念着离别的事,听了新曲的好心情随着影斜月移渐渐就消散了。皇帝不知第几次去看允祥,可他还是背对着自己和旁人喝酒应酬。此间酒色之气甚浓,胤禛再没有心情在这里呆了。见皇帝起身,赵谪忙过来关心的询问,胤禛只说喝的有点多,赵谪立即让苏越孙曙光送皇帝回去,还派了值日的禁卫军护送。 一出太华殿,举头就见一轮明月当空,清爽的空气让胤禛头脑清醒起来。花好月圆之日却是分别之际,十三,这一别何日才能相聚!胤禛想起那日给允祥说不能为徐贵妃正名的事来,他竟毫不在意!允祥越这样胤禛就越觉得对他不起,前世为替他报被轻忽欺辱之仇,胤禛在继位后无限制的给允祥封爵赏赐,这世呢,还得等多久?!他烦躁的叹了口气,忽听禁卫军喝道:“谁在廊柱后!”胤禛闻声回头,发现离自己不远的柱子后有个鬼鬼祟祟的人,竟然是赵信。“信殿下?”所有人都发出了疑问。这样的场合是从来不会让痴傻的赵信出现的,这少年现下只穿着常服,怯怯的看着胤禛。 胤禛对他招招手,后者立刻展开笑颜连蹦带跳的过来了,“哥哥!!”见少年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胤禛也笑了,他温和的问道:“怎么过来了?” “好几日没有见哥哥了。他们说你明日就不忙了,可信儿等不及……” “没事。来了就来了,哥哥正好也忙完了,一起去上面?” “好啊好啊!!”赵信高兴的鼓掌,两个内侍互相看了一眼都是无奈,胤禛说的上面就是指太华殿的第三层摘星阁,一到了顶层胤禛就觉得风顿时凶猛起来,直吹得袖袍和绶带乱飞,赵信却毫不为意,还趴在围栏探着身子往下看,不停的说好高好高!胤禛摇头道:“带你来是观月的,你往下看什么呢?” “看人啊,你看那些禁卫军,好小!哈哈。啊,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哥哥带信儿曾来过的,不过后来因为这件事父皇还把我们给打了呢。” 胤禛愕然,“有么。” “有啊。” 胤禛怕他再说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就忙指着天上让赵信看星,给他讲北斗南斗二十八星宿,正说的好,赵信突然道:“哥哥你是不是冷啊,手怎么都像冰似地。” “没事。” “不行,信儿……”他看了看自己又去看随行的内侍,指着苏越道:“你怎么不给哥哥穿貂里的斗篷,这么冷的天只穿披风哪里能行。” 内侍长不好反驳,暗道:谁能想到你们两个有兴致来这摘星阁,要是直接回永和宫哪里会冷呢?“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下去拿斗篷。” “等你拿?算了吧。还是我去!”说罢赵信也不走楼梯,直接就从围栏翻了下去,胤禛大骇抓住弟弟的胳膊道:“你干什么!!” “嘻嘻。没事儿,信儿可厉害呢。哥哥,你看好了。去去就回,你且等我。”说罢他抽出手臂如壁虎一般的就这么左右游动着滑了下去,待到了地上他还冲上面挥了挥手,接着就向永和宫跑去了,胤禛看得是目瞪口呆,惊讶道:“他这么厉害?!”苏越和孙曙光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胤禛转念就想:这是魏无忌教的?那他又该有多厉害?和十三比呢?正想着就听有人上楼,听声音是两个人,可是发音却是胤禛听不懂的,苏越察言观色道:“陛下,好像是魏国使节。” 苏越说的不错,来者是魏国使节还是胤禛很有印象的两个人,耶律疾光和高灿。别驾一脸焦急的拉着满身酒气的上都护,还在说着不知所云方言的高灿在见到胤禛后就停住了脚步,直呆呆的看了过来,胤禛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尾随上来的禁卫军士兵队长道:“高大人找陛下有事,下官说您回永和宫了,可信殿下从上面下来了……”胤禛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打住话头道:“高大人有什么事就说吧。” 高灿晃着身子正要张口,耶律疾光立即道:“没事,没事,他就是喝多了!疾光这就带他走,不打扰陛下的雅兴了。” 胤禛扬起一边的眉毛疑惑的看着形容古怪的二人,这时有疾风吹过,他的披发一下子都侧吹到脸上,胤禛正用手去整理,就听高灿大着舌头问道:“听说陛下不喜女色只爱男人?”此言一出四下静的只听的到风声,耶律疾光哎呀叫着去捂高灿的嘴,满脸的仓惶。高灿一把推开了他,向前走了两步道:“魏国也不禁男风,他们说好我就去重色馆试,那些玩意儿说是男人可都和女的没两样,除了他们带把没奶子,老子就奇了怪了与其这样不如去找女人。可你生的这般好看又不像个娘们儿,难怪都说他们要死要活的跟着你,说是有个太监……” 高灿的话还没说完,胤禛一脚就踹了过去,他是下了死力气,高灿又无防备整个人就退了数步,跌坐到了地上。耶律疾光忙跪下惊惶更甚,哪里还有十几日前睥睨帝王的气势,他叩首道:“陛下,高灿喝多了,请您万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饶了他吧。我们这就走,高灿,快!” 胤禛怒极冷笑道:“就这样的东西还敢代表你们魏国人,朕还真怀疑拓跋虎牙的眼光,猪狗样的东西!贱籍贫户才能养出如此畜生!!快滚,不要让朕再见到他!” 胤禛已然没有了再待下去观月的情绪,一甩袖子疾步就走,刚从高灿和耶律疾光中间穿过,他的裙摆被扯住了,还没来得及低头,极大的力量让他仰面摔倒,一边是各种惊呼声,一边是高灿的咆哮声:“你敢看不起我,你敢看不起我!老子是从贱籍贫户出来的,可这身功勋也是战场上杀敌得来的!你赵真算什么玩意儿,不过就投了个好胎当了个被叔叔养的儿皇帝么,杀过人么,哦,杀过,杀的不是女人就是没卵的太监。老子虽说是个四品官,可还能指挥三千多人,你能使唤谁,还是女人和太监,哈哈,你,你……”他连着说了好几个你,却说不下去了。 胤禛阴狠的瞪着他,月色盛在里面削弱了冷意,落在喝醉的高灿眼里就是在勾人,怎么会这么好看呢!上都护心里一阵悸动,双臂一振推开了耶律疾光和两个太监的拉扯,骑在宋帝身上俯身去亲那眼睛了,才感到了睫毛的急促颤动,背上就挨了一下,剧痛之下他发现是禁卫军队长用刀鞘打的,他跃起一拳挥出,得了喘息机会的胤禛忙爬起来,苏越扶着他急问道:“陛下,陛下,您怎么样啊!这高灿疯了不成!” 第二十八章:乱局 胤禛沉着脸不言语,头也不回的疾步来到了另一边的楼梯,还没走两阶就被高灿从后面拽住衣领揪了回来,同时苏越惨叫一声滚下了楼梯,孙曙光尖叫着拽上都护的胳膊,被当面一拳击中后倒下不动了。胤禛回手就打,他个子高也习武,但是跟高灿一比就差了不少,何况此刻还穿的如此拖沓,几个回合后便让高灿反剪了手臂,胤禛刚骂了一句“魏狗”就被压在围栏上,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风吹散了头发扬到高灿的脸上,胤禛隔着头发缝隙看到满脸杀气的上都护,他的额头流血,眉骨也裂了,不远处的禁卫军队长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耶律疾光则捂着肚子勉力往这边爬,没爬两下便晕过去了,嘴里还呓语:“不要,住手!” “杀了你,拓跋大人就不担忧了!!这样的和约让我们怎么回去复命!该死的,要是信你们宋狗的承诺就是傻子!” “你敢动朕,你们都会死,朕也必会让魏国倾覆!” 胤禛说着突然发力手挣脱出来,一肘击中高灿的脸,高灿顾不上痛大吼一声一拳打中胤禛的腹部,胤禛痛的啊了声跪在地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让他想吐,干呕了几下没吐出来,他喘着气抬头,高灿看着,血糊了这人一脸,看上去极为狰狞。胤禛扶着围栏想起来,试了几次最终只是坐在了地上,高灿突然就压过来,酒气和血腥味儿充满了口腔,酒后的男人一向如同野兽,胤禛努力挣扎毫无用处,裂帛的声音后粗糙的手伸了进来。高灿略起身看着他怪笑道:“动你,老子就动你了!赵真你他妈的除了姓赵其他地方有那么矜贵吗,都不知道被多少人干过了!”他边说边用力的摸着皇帝的胸口,寒冷和捏掐让胤禛起了一身的颤栗,这动作简直就把自己当做女人了!他怒到极处硬挣脱出些微的缝隙,膝盖向上直击高灿的要害,对方痛的吼了声,怒意让他眼都泛了红,高灿挥拳锤到胤禛胸口,再一拳又一拳! 胤禛的心脏像炸开似的疼,他一口气没上来,人就软下去了,等再有了知觉整个胸膛已经裸露,男人正吮咬着胸口,一只手束缚住他的双手,另一只手则伸进了底裤用力搓揉着,如此姿态让胤禛羞愤欲死,他气急败坏,骂道:“魏狗,魏狗!!我杀了你!!杀了你!!”这一骂高灿腾出手捂住胤禛的嘴,他又舔又咬着,手则继续动作,胤禛怒极之下,得了自由的手在乱挥胡打中触到了锐利的东西,那是在刚才的打斗中掉落了的用以装饰的象牙匕首,现已经摔成了两截,胤禛拿起半截匕首用尽力气朝着高灿的后背戳下去,高灿吃痛大叫,他松了手坐直了,两只手向后去够匕首,怎奈那位置怎么也够不到。胤禛趁机脱离出来,他的胸口和腹部都在剧痛,只走了两步就又跪下了,胤禛一把扯下冠冕,往楼下一扔,很快就有吵杂声传上来。 “高灿,不!!”突然的声音让胤禛一惊,他回头就见高灿拿着另半截匕首凶恶的盯着自己,耶律疾光趴在地上还抱着他的腿在阻止,“你杀了他,要置魏国于何境啊!!” 胤禛鄙夷看着执刀的男人,后者立即被激怒了,他正要有所行动,就听见奇怪的声音传来,一道黑影从围栏外翻进来跳到地上,那人正好站在胤禛和高灿中间。 来者正是赵信,胤禛卸下防备松了劲儿无力的瘫坐在地,赵信身上披着永和宫寻来的里外貂毛的斗篷,他直直的看着兄长又转过身直直的看着高灿,杀气就这么四散开来,“信儿。”胤禛察觉到异常唤了一声,赵信并没有回头。却见高灿艰难嗤笑一下道:“这也是你的一条忠犬?不知道赵谪是不是。” 耶律疾光恨不得立刻堵上这个醉鬼的口,这不是他的虎啸营,这可是宋的太华殿!鬼知道他怎么就疯魔到去招惹宋国的国君!耶律疾光从十日前就觉得高灿不对了,只要有赵真参加的活动他都会主动加入,只要见到赵真他就移不开眼了,在即墨的时候没听说他有这么个癖好,家里有妻妾并没有娈童,这莫非就是前世结下的冤家?方才耶律疾光有短暂的昏厥,一睁眼又差点背过气去,这不是噩梦,是真真在眼前的现实,上下其手亵押赵真的就是他们魏国的上都护高灿,之后拔刀杀高灿的正是宋国国君赵真。一团糟!糟糕透顶!!现在耶律疾光只希望拓跋功能尽快到来以解决这棘手的事,这场乱局真是太棘手了!以他之才也想不出如何收场!这会儿又出来个不知底细的人!这人竟能沿着墙壁爬上来耶律疾光猜测也许是宫中护卫,可护卫的表情怎么那么怪,怪到让人毛骨悚然,于是他立即道:“高灿,还不闭嘴跪下求陛下宽恕,你若是……”话音还未落,就见赵信纵步上前对着高灿的脖颈就是一个横掌,高灿立即架住,两人就这么在这狭长的廊道上打了起来! “陛下您怎么样啊?”爬着过来的苏越顶着满头满脸的擦伤哭着问,孙曙光则挂着两条干涸的鼻血着急的给皇帝和衣,胤禛正在感受五内俱焚的痛苦,他揪着胸口的衣服轻声道:“去……太医……” “陛下……呜呜……”苏越离得近能瞅见胤禛的脸色,实在太吓人了,嘴唇发紫肤色惨白。“快去,传太医!!”他哭着对孙曙光大喝一声,后者慌乱的哎了声,刚起身就见赵谪上来了,后面还有其他人。 “这是怎么了!陛下……啊!!陛下!!不……赵信!!” “不要!!”“住手!!”“啊!!!”数声惨厉的声音同时发出,胤禛连制止的话还没出口但见赵信举着高灿,一条手臂上还挂着往回死拽的耶律疾光,再一眨眼高灿就被扔了下去,上都护似乎还挣扎了一下试图去够什么能挽救生命的东西,但是几个呼吸后砰的一声,一切都安静了。 可怖而短暂的安静后就是尖叫和纷乱,趴着围栏往下看的,喊救命的乱作一团。胤禛从涌过来的人缝里看到赵谪扇了赵信几巴掌又把他踹倒了,赵信一言不发趴在地上面无表情凝视前方,在发觉胤禛的目光时他突然笑了起来,一口的血,放了心的表情,胤禛只觉得心更痛了,痛到再被人移动时几乎半晕了过去,朦朦胧胧地他听到有人在笑,笑声如此熟悉,那声音说:这孩子我喜欢。 允禵? 雍正,被一个男人强的滋味怎么样啊。你还是这么弱。 闭嘴! 哈哈哈哈……哎呦,怡亲王的表情真耐人寻味。 闭嘴!! 怎么难受成这样,还是那么讨厌这种事儿?你这是两辈子都把自己当和尚了?嘻嘻,我都忘了那会儿你是怎么规劝太子徒惹厌恶的了,又是怎么为了这事儿断了跟弘时的父子情分的了。可如今的事儿该有多可笑啊,真该让他们都瞧瞧,雍正现在居然被人干哪,哈哈,刚才你有感觉么? 闭嘴,允禵,闭嘴!!你再多说一句我一定让你…… 让我怎么样?! 胤禛觉得很冷,冷到颤抖,就像真的有一具亡魂在靠近。 你现在能把我怎么样?圈还是杀?呵,你不是神,我也死了。你没法子了,可我却能一直缠着你,看你的笑话,看你怎么个死法!! ……随你吧……你若不觉得无聊就看下去吧。 皇帝无力再说话,亡魂也安静下来。 不知多久后胤禛被折腾醒了,他发现已经回到了永和宫寝室,身边是赵谪,他眉头紧锁的在看着自己,旁边的太医正在施针。胤禛垂目就见上身扎满了细细的针。 “你醒啦。”男人的声音暗哑。 胤禛不知怎么就点不敢对视他。“事情怎么样了?” “高灿死了。赵信暂时监禁起来了。魏国使节全部被软禁。十一营的卫队长重伤。我把在场的几个都先关了。” “都有谁?” “几个禁卫军,拓跋功,耶律疾光,崔诏,苏越、孙曙光,还有赵列和赵节。” “明日皇叔他们要走。” “哼,我会去跟他们谈一下,谁要是敢……哼!” “劳请皇叔让徐州侯来永和宫一趟,朕有事要交待。” “陛下见他做什么!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事儿得当面说,臣去给他说!” “不,朕必须当面说!是有关国家社稷的事。” “你!你难道看上他了?!他可是你叔叔!!”赵谪阴鸷的盯着胤禛,后者并不退缩,“上柱国,朕不是当年的纨绔皇帝了,于朕而言再没有什么比治国更重要的事。赵列是朕的一步棋,请你不要因为妄加猜测就乱了这个棋局的章法。至于魏国使节团,高灿死了,一半的事儿也就了了,另一半么就看拓跋虎牙怎么做了。留下他们,让耶律疾光回去,他可是头脑清楚口齿伶俐的很呢。哦,上柱国正好可以在条款上添加些要求。” 皇帝太过冷静理智让上柱国难以接受,“实在欺人太甚!!”赵谪突然暴怒道:“不能只死一个高灿,那太便宜他们了!!二十六个人全去死!!拓跋虎牙要是敢替他们说一句话,宋魏就不必建交了,宋从来就不怕打仗,多个对手又有什么干系!!” 胤禛愕然的看着怒发冲冠的上柱国,这是他第一次见赵谪盛怒,本以为他很能藏住情绪,没想到会这样,是太顾及赵真了?一想到两人可能的关系,胤禛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出现了,这是他在前世没有体验过的。太医简行之显然已经被这气氛弄得很有些胆战心惊了,但是出于医者的责任他还是开口道:“上柱国大人,您……还是先请出去吧。您这样,微臣没法子为陛下诊治,陛下也请务必安心静养,这心肺受损万不能动气伤心,切记心平气和。如此调养一年方可不落下病根。” 赵谪怒视着太医,最终一言不发的转身出去了。等安静下来,太医擦了擦汗,重新跪回到榻前施针,胤禛问道:“朕的伤有严重到要调养一年?” “陛下胸腹受了数次重击,脾脏的伤好治些。就是这心脉……您本就有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这心悸气短的毛病怕是要加重了,要是不好好调养,年轻时还好,待上了年纪就是有损寿命的顽疾了。所以一定要平心静气,心情愉悦。这非常重要。” “就用针灸吗?” “针灸是其一,还要内服汤药,外敷的药膏,一起使用见效能快。” “好。朕会配合,你不必有顾虑,但凡有任何情况都要如实汇报,不要隐瞒。否则……就治你欺君之罪!” “臣明白。”太医忙跪下叩首。 治疗的时间不短,胤禛又昏昏欲睡起来,他觉得有人进来有人出去,来来往往的很是烦躁,于是就迷糊着喝道:“让朕安静!”过了一会儿好像安静了,可胤禛又睡不着了,他在想允祥,明日就要走了,可自己这样子……还有不少话要叮嘱的,允祥,允祥…… “四哥。” 胤禛觉得自己在呼唤,然后这人就来了,又觉得是做梦他本来就在这里,胤禛有些分不清是梦是真,呆看了一会儿才松了口气道:“你一直在?” “是。” 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谁也没有先开口。仙鹤铜灯里的红烛尤残,案头的红梅时而跌落花瓣,胤禛先收回了目光,他拢了拢衣襟撑着坐了起来,允祥拿过引枕给他靠好。 “你要走,我这样怕是送不成了。自己注意安全,赵谪总对你有提防。” “允祥明白。四哥你也……”他说着突然握住胤禛的手,“今日十三没护住您……我……” “不干你的事。”胤禛安慰的拍拍对方的手背。“叫你来一为道别,二就是为安你的心,四哥没事儿,别担心,养养很快就好了,你放心去做事。” “我怎么能不担心!!怎么会很快就好!我问过太医了!!”允祥说着就抽手压住胤禛的胸口,情绪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疼么?” “哦……有些像那次我从马上跌下来被马蹄踏过的滋味。你看,连印子都像。”允祥呛着哽咽笑了声,继而又凝视着胤禛胸口处已经活血散开的大片乌青,看着看着他就俯身亲吻了上去。 第二十九章:同榻 允祥的举动让胤禛太惊讶了,以至于他一点也没觉得不合适,兄长突然想起前世的十三也有过这样的举动,那会儿他多大,十四还是十五岁?他说…… 少年说:额娘说过,再痛的伤,有喜欢的人亲一下就不痛了。四哥,你还疼吗? 已经不是少年也不是当年容颜的徐州侯很严肃的说,“亲一下就不痛了。”胤禛眼眶泛潮,他揉着对方的头发强笑道:“是啊,十三是四哥喜欢的人,亲过了自然就不痛了。” 允祥没有笑,他认真的替胤禛将衣服系好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垂眸低语:“那边的事一稳妥我就回来。四哥,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保重自己。赵谪那人……” “他不会害我。” “为何这么信他?” “你移开案几,下面有块活动的木头,里面有个东西。” 允祥照做后他见到了那半枚令牌,“这是能调动禁卫军的虎符,是赵谪让杨明慧给我的。一为防魏无忌,二是叫我安心,三是让我用这个试手掌控宋的军队。” “他什么意思?” “如果我猜测的没有错……赵真是赵谪和聂文清的亲生儿子。” 允祥愕然,过了会才扶额叹道:“我怎么会没有想到……他……这件事你们没说破?” “嗯。” “那赵信呢?” “是赵临的亲生儿子,按理他该是国君。” 允祥看着胤禛的眼睛,那里没有杀气,这并不意外,怎么能有?不久前正是这个少年做了他们都想做的事,杀高灿。四哥是不会欠人情的,这份情不小,他对赵信又一直怜惜疼爱,怎么可能杀,何况他还是个傻的。傻?允祥记起在梅园水榭那次,赵信看四哥的眼神,是七八岁的孩子该有的吗,难道不该是濡慕和敬仰?不该是依赖和天真?那时,那时……分明是情动欲起的眼神! “这件事我定会保赵信,大婚的事还按原计划。”允祥咽回了想说的话,“天气暖和就让他出京,本想送到冀州让赵斌看着的,现在我想送他去徐州,你帮我看着。” “好。” “看紧点崔亚夫,这个老将军十分不屑我,本以为是孤芳自赏,这段日子我观察并不是。西京羽林卫和禁卫军里有不少人都叫他老师呢!还有火药的事,在中州绝对是个大杀器,火炮,火铳,炸药,我都要!西京的将作我担心不好用,这件事需要极其严密的封锁消息。你替我搜集下民间的匠人,一定要保密。” “知道。” “还有后楚的消息,越详细越好,也好培养些趁手的密探。” “是。” “我会尽快开科举重设太学和国子监,你要是有好的人只管让他们来应试。当然你想试试也行,四哥一定圆了你想登科的心思。要是成了状元我就亲自给你簪花赐封。”说着胤禛就笑了,允祥也笑,这是前世的玩笑话,原来大家都还记得。“其他就没什么了,不要太忙,忙的没时间去联络你的亲家。” “四哥!” “呵呵。上来,今日我们同榻。” “……您还伤着呢,我不……” 胤禛佯作生气道:“你一走最少一年,还不多说说话,今日过的可真够烦心的了,你还……”他没说完允祥已经去了靴子。 并肩挤在榻上的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胤禛倦意上来,他却不想就这么睡着,强撑着不去合眼。允祥这时突然语气有些奇怪的问道:“四哥,可知道那次坠马是谁动了手脚?” “呃?”胤禛没反应过来,他侧过头就见到允祥的脸近在咫尺,这样近很是不妥,不过皇帝累的不想动,就那么看着那双眼睛道:“是谁?” “是十四弟。” 胤禛并不意外,他嗯了声,允祥继续道:“你被马踏过后他很后悔,一直躲在门外等消息,知道你没事才离开的。” “我知道你们私下没少打架,可不知道还会交心啊。” 允祥的笑容还是很古怪,他看到胤禛的睫毛已经有慢慢垂下去的迹象,柔声道:“就因为打的多反而熟悉的很,谁的什么心思都知道。四哥……你其实也很在意他的吧。否则不会好几次都叫他了。” 胤禛有些转不过来,他想了会儿才知道意思,“我是梦见过他几次。你知道……”他睁眼道:“赵熙其实就是允禵吗?”允祥的眼一瞬不瞬,胤禛诧异于他的反应,“你知道?” “有些猜测,但不能肯定,四哥怎么知道的?” “说来你可能不信,他的魂魄来找我了。” 允祥立刻变了脸色,手臂一撑就坐了起来,“什么?!!没有弄错吗?!!”他的头发像瀑布一样披散下来,晃乱了胤禛的眼睛,他情不自禁的去抚摸,缎子似地。“嗯,他就那么突然出现了,就是梅园水榭喝醉的那次,然后就是这次。” “他要干什么?!难道他还记得以前的事,还在为以前的事恨你?” “只怕是的。”胤禛叹息一声道:“我不知道深刻的恨一个人能恨到两世不忘。” “就像深刻的爱一个人一样。”允祥的回话让胤禛愕然,他不知道该怎么理解,对方深深的看着自己,当他俯下身子的时候胤禛一刹那竟觉得:‘十三要吻下来了’,可最后只是青丝划过脸颊,允祥重新躺了回去。“很晚了啊。”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胤禛不能开口回应,他的心正跳的厉害,心悸的感觉又来了,胡思乱想的皇帝努力按太医教的法子平静情绪,慢慢的也就这么睡过去了。 一夜无梦,等醒来,榻边无人,胤禛抚摸着旁边光滑的缎面,就像是在抚摸那人的头发,他叹了口气起身,意外看到那枚虎符正挂在自己的胸前,用来系住令牌的是根编织精美的丝绦,仔细看还里面还夹着编进去了一缕青丝。胤禛呆看着,只觉得这丝绦沉甸甸的压在胸口,这里藏着的情谊比虎符的本意不晓得重要了多少! “徐州侯什么时候走的?” 在旁伺候皇帝漱过口的苏越道:“天没亮就走了。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奴婢好生伺候陛下,徐州侯还说让您等他的好消息,请陛下务必多保重。哦,是了,侯爷还给您留了东西。” “什么东西?你拿来。” “啊……这个……陛下,您可别为难奴婢了,那东西奴婢不敢碰啊,其他人也怕,这么小就如此厉害,谁都碰不得,您看啊,把奴婢的鞋都咬烂了!” 胤禛知道是什么了,暖意在胸,心田里青葱的萌芽忽然长大,生出了含苞的花,皇帝看着侍者的凄苦模样微微笑了起来。 胤禛还在永和宫养伤,那厢赵谪已顺利送走了封王诸侯,接着他按着皇帝的意思处置了魏国使节团,三日后耶律疾光离京,当日下午在拓跋功的再三恳请下赵谪终于同意让他拜见宋帝。二人来到宣室时看到的便是年轻的皇帝跪坐在柔软的驼毛垫子上低头为一只大狗梳理华丽的银色毛发。皇帝今日只穿了浅紫色的夹衣,同样华丽的银色出锋轻柔的围住了他的脖子,简单的乌色平头小样巾,直显得他面色若雪,眉睫涂了浓墨似地深,看着气色还好,正使暗松了口气。二人见礼,皇帝赐坐后依旧低头伺弄那只白狗。 “陛下。” “哦。”皇帝抬头,“走了?” 赵谪回话道:“已经走了。臣亲自送走的。”直面相对时拓跋功这才发现宋帝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发紫,眼底泛青,执梳子的手指甲颜色也是暗紫,他这才知道赵真伤的有多重!高灿啊高灿,你太可恶! “嗯。其他魏国人呢?”明知使者在旁也不去问,显然怒气未消,别说是国君了,那夜的事放做谁都会如此吧,能留着自己没赶出去已经算是克制了。拓跋功哀叹。 “哼,胆战心惊。哦,这不是还有个非要来求见陛下么。” “若要是让朕放他同行免谈,若要让朕收回新增条款免谈。”拓跋功刚要开口又咽回了话,胤禛梳好了幼吼獒的毛发就放它在地上,吼獒体型庞大,三个多月的幼崽已经和寻常成犬一般大了,只是尚年幼又刚刚被迫离开父母,神态显得很萎靡,落地后它不动只是对着门口哀鸣,胤禛叹了口气,抱它入怀,柔声劝慰道:“十四啊,别怕,爹爹在这里呢。” 他这话一出,赵谪差点没跳起来,拓跋功也是震惊的样子,胤禛用指抚摸着吼獒的脊背看着道魏国人不以为意道:“拓跋大人你有什么要说的?” “啊?我……没什么要说的……” “这么为难,是宋待客不周?” “啊,不,不是。” “是没把高灿的尸体给你们感到不高兴了?” “不,不。” “那是舍不得耶律疾光?” “陛下,您知道我的想法。” “你的想法无所谓,朕想要知道的是拓跋虎牙的想法,还有他会怎么做。是报我以琼瑶还是军队呢?”宣室很热,拓跋功一脸的汗,胤禛继续道:“知道情况的宋国人该关的关,该发毒誓的发毒誓,该封口吃秘药的吃了秘药。所以若有一丝谣言,那定是你们魏国人传出来的。还有,作为阶下囚,你是没有资格跟朕谈条件的,甚至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能活着,是因为朕是有好奇心的人,很想知道魏国的君臣兄弟是不是跟我们宋国一样,那么的融洽。” 拓跋功面若死灰,叩首后一言不发的跪退了下去。赵谪侧头看宫门关上这才叹息道:“您明知他们兄弟关系不好。”胤禛嗯了声,赵谪皱眉看着那只吼獒,“赵列给你的?为何叫十四,排行?” “朕乐意。”说罢胤禛抬眼看了下上方的空间,他知道那个亡灵一定躲在什么地方窥视自己,就故意道:“好儿子,你得赶快适应这里的生活,今非昔比,你的主人不再是赵列了也不是别人,是我赵真,我是宋国的国君,你要是乖,就有好吃好喝,要是不乖。”他轻轻提溜着毛茸茸的两个耳朵道:“可是得打屁股的啊。”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说话怎能如此市井!!什么狗儿子,皇帝爹的,太没规矩了!” 胤禛微笑,“给市井之狗说自然得通俗易懂。” “陛下!”赵谪现在真想把吼獒夺过来一下子摔死。 “好了。不说这个。朕还有两件事要请教。”说着他就示意苏越上茶,茶香四溢,阳光明媚,胤禛看了眼门外轻声道:“春天快来了啊。” “……天暖对宋可不是好事。之前如此大雪,只怕消了后赤水又会泛滥。” “赈灾的钱可有?” “勉强吧。” “你说的倒是实话,税赋必须改革了。哦,今日朕要说的却不是这个,信儿的婚事可以办了。”赵谪不意外,颔首道:“陛下说的是,一切都按皇子纳妃之礼准备的。他什么时候出京?” “婚后第二个月吧。做的不能太明显了,朕已经改主意了,让他去徐州。” “陛下太倚重赵列了。” “第二件事,”胤禛岔开话,怀里的吼獒想上案几,胤禛压住它,低声道:“不行。去一边儿玩,乖。”吼獒被放到了地上,那边伺候的苏越顿时紧张起来。吼獒东张西望的不知自己该去哪里,最后按着气场选择了最弱的那个,苏越要哭了。 “第二件事,是朕准备开科考,重设国子监以及增设六部。” “什么?!科考?这都多少年没有弄了,先帝在位时断断续续的做过,成效不高。父亲总说文人误国,选拔贤才都是按着推荐,每一个会见面谈话,他觉得好的就会留用。” 胤禛暗道允禵你真是够可以的,不过他不能诋毁“祖父”,只得道:“时代不同,做法也应改变。民风的整治必须从教化开始,”他才开了个头就觉得气闷,赵谪看出他不对,也不顾君臣礼仪了,膝行过去扶着皇帝关心询问,“不舒服就别说了。这件事臣知道了,回去会好好考虑。”胤禛被半抱着,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前世从入学开始就从未这样过,记忆里也就见康熙帝拥抱过胤礽,再之后就是他怀抱幺子幼孙了。被强制押送回寝室休息的胤禛望着刻意放轻脚步往外走赵谪居然有了丝酸楚,可惜我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但我一定会让你引以为傲。 第三十章:大婚 摘星阁事件过后半个月胤禛才好了起来,等能行走自如、挽弓跨马已经是两个月后的暮春时节了,这段时间宋国发生了不少大事。 第一件就是拓跋虎牙的回应,魏帝再次派遣耶律疾光来宋,别驾比去时更为憔悴,除了随行人员这次同来的还有三十来个雕刻精美的沉香盒子。耶律疾光就在这一堆箱子间跪着语调刻板的转叙了魏国皇帝的话,简而言之就是:和约签定不希望再改变;留在西京的魏国人就算是赔礼,要杀要剐随意。请赵真履约尽快出兵。 胤禛听罢冷笑,“拓跋虎牙想的可真容易,朕杀他们有何意义?请弄清楚这不是私仇,高灿所为是对宋国国体的侮辱,仅仅二十几人的性命岂能偿还!”他睇了眼同样憔悴的拓跋功,男人面无表情的跪坐着没有表态,耶律疾光叩首继续道:“如果宋帝您不满意,还有这些礼物。”胤禛听到对方的声音在颤抖就起了小心,他让拓跋功去打开盒子。华美的盒盖打开,在场的人都看到里面的东西,居然是颗人头!人头周围塞着防腐香料,所以才能在这样的气温下过去了十几日也没有完全腐烂,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放大的瞳孔里还残留着悲愤,太华殿中飘散起香臭混合的奇异味道。掀着盒盖的拓跋功一望之后就跌坐在地,耶律疾光打开了身边的另一个盒子,从头颅大小能看出是个孩子,别驾悲怆道:“高家满门皆斩,我国天子说,这是第二份赔礼!” “还有第三份?”胤禛没有理会他的激动,淡淡的问。 “我国除了流霞公主外,还有五个公主。”耶律疾光已经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胤禛捂着胸口慢慢起身,他缓步从案几后绕过来俯身抬起别驾的下颌,耶律疾光已经泪流成河,“北狄又胜了?” “……我们……失去了台州。” “即便如此,拓跋虎牙只肯给人不肯给钱?”耶律疾光的眼泪湿了胤禛的手,皇帝松开手道:“回去告诉魏帝,他既然只肯给人,朕不要公主,让魏太子拓跋月明来宋做客吧。为了两国的情谊,朕会让冀、兰陵两州派五万人助你国御敌!” “陛下要他们的太子做什么?” 耶律疾光辞行后赵谪问出了在场官员的心声,大家齐齐望向胤禛,这时的太华殿已经没有那些可怖的头颅了,干净的殿内又一次有了暖阳的甜香。皇帝在上,他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白皙的手指正摩挲着嘴唇,“朕想将来有个听话的属国国君,拓跋月明十岁,嫡出,性子柔和,不是正好么。这次出兵就当是练兵了,总共五万兵马二皇叔和慕容应该舍得,朕也想看看两州军队的配合如何,最后会有个什么结果。宋有十来年没有经过大的战役了,北狄是隐患,这次由魏提供粮饷又在他们的国土上,怎么样于宋都是好事。” 赵谪皱眉思索,其他人互视,崔诏突然问:“陛下近年会出兵?” 胤禛看着这个风姿绰约的雅士道:“将来的事谁知道呢,朕只想一步步走踏实了。崔爱卿虽是文官,似乎对打仗也很感兴趣啊。听说兵法读了不少。” 到了现在崔诏仍旧不适应赵真的口吻,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人总是用一副老气横秋的方式说话让他觉得很怪异,再想起家人的戏说,还有皇帝这一年来的行事,他愈发觉得这人说不准真是雍帝回了魂或是被仙家指点过的!如此他就不敢直视胤禛了,小意道:“随便读了些,不敢说懂。” “嗯。继续读,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用的到呢。”崔诏忍不住抬眼看他,但见皇帝的笑有些古怪,心里就打起鼓,他什么意思? 赵信大婚是另一桩大事,整座皇宫就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地,女人们日日一古脑的会聚在桂沁宫,为的就是和皇后商量如何筹备这场婚宴。也是因为她们和平日的状态大不一样,胤禛才觉察出在宋国皇族大婚有多重要,即使结婚的那个是个傻小子,只要他姓赵那就不一样了。淳于燕颇有长嫂为母的自觉,主动的为新婚二人挑选礼服饰物,装扮长乐宫甚至将所有家什换成了新的。自家乱着,赵信就整日待在永和宫,胤禛有伤在身避也避不开,只好全天陪这个黏人的弟弟。经过高灿的事后胤禛对赵信疼爱有之,感动有之,内疚亦有之,少不得对其一而再的安抚。婚宴前兄长又开始了对傻弟弟的叮嘱: “大婚后你就是男人了,要有担当,要对秋里好。可以娶妾,但不能不合规矩的宠妾灭妻……长乐宫那边的一切我不会动,已经都换成新的了,等你回来也旧不到哪里去……之所以不让你去冀州是因为那里太乱,不要多心。我跟赵列都说好了,在兰汀给你辟了处别院,有大的池子可以洗澡,还是温泉的……要听你七叔的话,不要瞎捣乱,想哥哥了就写信,我见过秋里的字,很好,让她代你写……” 胤禛一直都有个习惯,对在意的人和事会反复说,外面的人都说他沉默寡言,殊不知熟悉他的人皆畏其话多。这时胤禛絮絮说了许久,未见赵信有反应心里有些生气,“都听明白了没,不要光顾着玩十四了……信儿!赵信!”他躺在榻上正在敷药动不得,就扔了引枕过去,被砸的赵信这才抬头,竟然是一脸的眼泪。 胤禛最见不得这样了!那么大的个子,已经不再像孩子的脸般圆润,嘴唇上起了层淡淡的绒毛,手里还抱着好大一只吼獒,同样可怜巴巴的表情,这样子就像两只吼獒同时忧郁一样。皇帝的心顿时软成了春水,对他招手,赵信过来伏在兄长的怀里呜呜的哭,吼獒见状也挤进来,非要插到他们中间,一颗毛脑袋蹭啊蹭,把药蹭掉了不少,白毛上染到了褐色的膏药,胤禛也顾不得它了,只是好言相劝傻弟弟。如此这般就到了婚礼当日。 赵信成婚大礼那天诸事顺利,因为少年情况特殊,礼仪减少到最简单,宫里所有人都来观礼并给与祝福。皇帝在上首亲自执礼,左右坐着的分别是太皇太后杨明慧,太妃拓跋倩和齐嘉,还有文皇帝的妃子殷雪,这次就连华夫人崔惜妍也到场了。这是胤禛第一次见到当年艳冠西京的崔家长女,即使现在也能瞧出其当年的风采,她曾经作为先帝的夫人备受荣宠,武平十二年文帝驾崩后她就半疯了,这么多年过去她躲在秋影殿内不出来,总说有人要害自己。如今的崔惜妍形销骨立的瘦,眼神空泛,若不是华服在身简直就是个倩女幽魂。胤禛看到她不由瞥了眼崔诏,他们是五服内的亲戚,多少就有一些相像,皇帝突然想到这个崔亚夫是雍帝时司空崔焕的义子,按着辈分崔惜妍该该称他伯父,崔诏勉强能叫他大爷的,封王回京时没有听说崔诏和崔亚夫有过深的交情。崔家本是贵族,可气势已今非昔比了,每每都要靠着这个当年捡来的小孩儿支撑,这一撑就是几十年啊,可还能撑多久?崔亚夫已经七十三了!崔家也就是崔诏可用了,其他的人…… 赵信和上官秋里在礼官的主持下给胤禛行礼,皇帝收回了心神含笑受礼。被涂抹的像个假人的赵信严肃认真,到显得很像个正常人了。阶下有人窃笑,可胤禛并不觉得好笑,他只觉得命运实在难测,原本坐在这里的该是他啊!礼毕后,胤禛起身给弟弟和弟媳打了同心结又宣布封赵信为英国公,三代皆享受公爵待遇。杨明慧不易察觉的皱眉,她看了眼赵谪,后者却在注意华夫人,从刚才他就觉得崔惜妍不对,她该不会……正想着华妃突兀的站起来,她这一动作把众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去,崔惜妍深情凝望皇帝柔声道:“陛下,如此大喜之日,就由臣妾为您唱一曲新作吧。”她也不等准许启朱唇就唱开了,礼乐正好也停下来,崔惜妍字字如珠声音清亮柔美,天籁之音回响在太华殿:“煌煌桂树兮,孤影中庭;迢迢赤水兮,不见竹君。裁云为裳,摘星为佩,驾螭龙兮游琅琊,乘仙棹兮上九天,归兮归兮,徒留人间。”这不是首祝福的歌曲,听的人只觉得伤感,赵谪暗怨母亲不该让这个半疯的女人出来,她一直活在前朝旧梦里,现在扰了婚宴实在是可恶至极,但也不能此刻押她回秋影殿!那厢崔惜妍一曲唱毕笑吟吟道:“陛下,这是臣妾送给太子和太子妃的新曲,听说您正在让司乐署作新曲,妾身斗胆就写啦,这是周曲古风‘归兮’,好听吗?” 曲子是优美的,意思不吉,崔惜妍说的话又颠三倒四,这种场合下皇帝也不可能动怒,他只得道:“华夫人喜欢以后就多做些曲子吧,朕很喜欢你以前写的花间曲。”崔惜妍笑道:“好啊。”说着她就坐下闭目起来,手在膝盖上还打着拍子,竟看样子居然就开始想曲子了!也幸好她如此,殿内众人都松了口气。赵信的婚礼有惊无险的再次继续,直到两位新人被送回了长乐宫的新房。 中州没有闹新房一说,所以在被无数红烛照的通透的寝宫里,很快就只剩下赵信和他的新王妃上官秋里。二人就这么安静的对坐在案前,案上放着酒壶和酒盏。 上官秋里生的甜美清新,三年的寡居生活让她的神色沧桑,今日却不同,化了妆,喜服在身,珠玉满头,倒让其显出了二十多岁的女子该有的青春,特别是面对着赵信,她更是有种别样的妩媚!盛装的王妃为赵信和自己倒了酒,自斟自饮了一盏后轻声道:“殿下,我们好久不见了。你可还记得当年你的父皇说我有王妃的命格,现下真的应验了,本来我是不信的,因为他死了,并没有羽化登仙,而我也嫁了旁人。可现在……我居然真成王妃了,那么他又如何呢?” 赵信不言不动,眼神迷茫。上官秋里又给自己倒了酒道:“我啊,一直记得你,永远不能忘。和他在一起时也都想着你,你呢,可忘了我?之前你哥哥恨你与我好,时时挑唆。你叔叔防着你又见不得旁人对你好,暗中作梗硬将我配了人,今日他们又将我赐给你,是你失宠了还是他们变了?如今你的皇帝哥哥可真是大不一样了,你却还没有变……累吗?这样。” “……” “你长高了好多,我得仰着头看你啦,听说你还留着我送你的箫,为什么?” “不知道。”这是赵信这晚第一次开口,他似乎在犹豫什么,眼神不定也不去看妻子。 上官秋里起身走到赵信身后,伏在他的背上,越过肩膀拿起酒盏送到他唇边,“信儿,我现在是你的妻子了,你再不必偷偷和我在一起,这可是你哥哥亲自来成全的,你说,这是不是命啊。所以,不要拒绝我好吗,你是谁都无所谓,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信儿……你不要再去爱他了,只爱我吧。” 红唇吻着少年的脸颊,接着是嘴唇,她吐出丁香添着对方的下巴,赵信被她挑逗的呼吸急促。上官秋里偷偷的在笑又像蛇一样滑了下去,她解开赵信的衣襟在其胸前游离,女人太清楚怎么样才能取悦少年。很快上官秋里就被压倒在地,衣服被扯去,胸部袒露,腿被架起来,她终于笑出了声,“慢些,不要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第三十一章:微服 胤禛对上官秋里的印象很好,新任王妃在皇帝面前礼数周全谈吐文雅,完全是大家闺秀的表现,都说她早年俏皮善弓箭,现在可一点都看不出来了。胤禛以为是生活的磨砺让她改变了,不管是什么原因皇帝对这个弟妹是满意的。这对小夫妻过的好不好亦不用多问,从上官秋里满足悠然的神态上能看出赵信待她不错,这让兄长很是欣慰。一个多月的时间过的很快,赵信并没有能离京,因为她的妻子怀孕了,从西京到徐州兰汀路途遥遥,上官秋里是初孕经不起车船劳顿,太医建议至少等到三个月后胎儿稳定了再说,胤禛自然是应允了,只有赵谪不是很高兴但在皇帝的袒护下也没法子再说什么。赵信的事刚告一段落,魏国太子拓跋月明来京了。 真是个忧愁的孩子。这是胤禛见到魏国太子的第一印象,拓跋月明穿着魏国的深蓝色礼服,额头有着表示皇族的刺青,一只深海涂尼,这是一种凶猛的动物,被沿海百姓视为不可冒犯的神兽,而拓跋家族就是以饲养此兽的仙人后裔自居。单薄秀丽的孩子紧紧抱着一把琴,明明很惧怕又强作镇定的看着胤禛还有胤禛怀里的吼獒。胤禛将十四放到地上,吼獒抖了抖毛,好奇的用蓝色的眼打量着陌生人。 “陛下。” 拓跋月明行了礼,标准优雅。胤禛让小太子坐到案几后面,问了一些寻常问题,多大了,路上累不累,在这里就安心,待遇如同在魏国。最后他问:“你是自愿来这里吗?” “为了魏国的安定,这是作为太子的责任。月明愿意。” “你喜欢琴?” “是。这是我的灵魂。” 胤禛不明白也没有追究的意思。“路上幸苦了,去休息吧。你今后就住在承乾殿,那是朕做太子时住的地方,你也是太子,正好住那里。孙曙光,你带他去吧。” 拓跋月明在退下前认真的问了个问题,“陛下,您真的会一直帮助魏国吗?” “会。”得到承诺的孩子感激的笑了,他用魏国话说了句什么就跟着孙曙光走了。后来苏越给胤禛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天神保佑你的仁善友好。 西京的一切相对安稳,而胤禛的心始终不能平静,他总是在想远在兰汀的允祥。早就习惯了等待的仙竟然忍受不了一年的分别,要是让天界诸神知晓定会觉得可笑,胤禛却清楚对自己而言那个人是多么重要,惦念至此皆因个情。皇帝隔三差五就会给允祥去信,他总有说不完的话,任何事都说的极为细致,连吃了什么都详细的描述,所以每次的信笺总是厚厚的一摞。允祥的回信是言简意赅的,他也说自己的情况,主要是政务,比如还在说服赵节,比如硫磺开采很顺利,比如将作很难得,比如密探训练情况不错,当然信笺最末也会表达思念之情,言词含蓄又诗情画意,一如他的作风。 这次的回信里允祥对胤禛上次提到的事有了个回复,收兵权要谨慎,不若去实地看看情况,亲眼看到的远比听来的要可靠。于是有意直接收取魏无忌兵权的皇帝去了几趟禁卫军营,视察的结果很令他惊讶,这里被整顿相当好,兵士对魏无忌很推崇,武艺冠绝京师的男人在十二营里俨然是当之无愧的领头人,是威信最高的一位长官,也许唯一被人诟病的地方就是和皇帝的关系。 胤禛单独和十二营的总长谈过话,他遗憾的发现这些人少不了党系之别也有私人矛盾,但是若真的利用这些换了其中一个上位情况只怕不如现在。除了允祥的徐州,胤禛思来想去觉得兵权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够完全放心,可要做武人的领袖需要服众的资本,胤禛没有这个资本,他的武功不超群,没有战功,不通兵法,劣迹多年纪又小,亲掌,难!这件事可以不急,因为外有允祥,内有亲爹上柱国的两万羽林卫,当然更有专宠于赵谪的杨明慧手里的十万驻军,胤禛只觉十分有底气,五千人的禁卫军而已,真的不急。 皇帝在对禁卫军营和羽林卫署同时下达了考核命令后,他又提前建立起了第十三营,地点就在离皇宫不远的芙蓉田,那里是承光二年所建的避暑行宫,因为每年芙蓉花盛开景色很美,畏热的赵真就会去住过去。在万象元年的初夏胤禛就以避暑之名住了过去,并且开始征收年轻骁勇的士兵。考核项目很多,有骑射,单兵,对打,团队,兵法,凫水、攀岩,药物、侦查等等。赵信经常被召唤,兄长用他的武功作为考核的标准,其他还有几个从禁卫军里提拔过来的年轻人,都是没有什么派系能力又不错的,胤禛让他们担任小队长。这样一系列的动作让朝臣开始忧心他们的天子在继改服之后又开始新的胡闹了,很快有个说法流传出来,皇帝在效法雍帝,他尚武弃文也就是说很快要发动战争了,可水患才是当务之急啊,这不是轻重不分么!最憋气的是文臣,雍帝时代的结束让他们有了发展的机会,至少文帝还是很喜欢诗词歌赋的,可到了赵真怎么又过回去了!没过多久胤禛找来赵谪、果长平、崔诏、段尧臣、王恭达一干朝中重臣深谈了一次,之后宋国上下都知道了一件炸了锅的大消息,皇帝要重整制度振兴国学,而科考就在明年春天! 不论是国学的复兴还是十三营的发展都还在探讨摸索中,这个时候皇帝却离开了芙蓉田微服去了城西溧水。溧水是赤水的一条支流也是京师水源的主要供应源。离京师五百里远的赤水已经潮汛,那里是豫州的管辖,地方官员的汇报胤禛不能全信,赵节上奏说缺少赈灾款的话胤禛也不能全信。允祥上次的建议很好,什么事儿都得亲眼看到,前世胤禛作为户部主管每年不晓得去了全国多少地方视察,做过多少任的钦差,还应对过多少次的天灾,论熟稔这时代只怕也没有人比过他。胤禛这次只是初次调查,选的也是离京不远的地方,他轻装简行,仅仅带了个赵信和苏越扮作寻常百姓去了溧水。 赵信跟着出来只当是玩儿,穿着粗衣布服麻鞋实在是新奇的体验,他一会儿从骡子上跳下一会儿又翻身上去,忽而满地的乱奔,忽而去买个饼子吃,开心的不亦乐乎。苏越则是苦着脸赶着马车,他从六岁进宫,已经十来年没有穿成这样赶骡车了,后面的平板车上还坐着个皇帝!这要是被人发现……苏越简直要哭了。 胤禛闭目躺在干草上,阳光洒在脸上,能闻到土路扬起的灰,赶路人的谈论,真真市井味道!他刚才去了一个码头看了下情况,已经有从远地逃难来的百姓,问了下情况,正是豫州地界出了涝灾,不用他问那些人就自己开始议论了,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都是骂官员的,那些名字胤禛不大熟悉,提到赵节的到是不多,也可能是官职太大接触不到。后来他问了下堤坝的事,结果引来更多的议论。果然也就是和前世同样的事,挪用!赵节说没有钱也许是真的,不过保不准大部分是他挪用到谋反建立军队上面去了,不知允祥的来信会怎么替他解释。一想到这两人的交情胤禛心里就不舒服起来,就像本来只属于自己的珍宝被旁人分去了。想到这里皇帝翻身坐起来,前边的苏越也正好说了声:“少爷,到了。” 名叫阴阳界的地方是溧水水势最湍急所在,这个时节是没有渔船摆渡敢走此条水道的,听闻若是有汛也是从这个地方开始。胤禛站在岸边看溧水,果然是汹涌澎湃,惊涛拍岸,声势惊人,不过见识过忘川之势的胤禛并不很惊异,他今日只裹了个帻巾,江风很快吹乱了头发,水浪打湿了衣角。赵信则爬到了一处高岩上,冲着江水大喊,哦吼哦吼的声音竟压过了水声。皇帝离水太近,信殿下更是险而又险,苏越欲哭无泪,他祈祷上天让这一切快点结束,更希望下一刻就回到永和宫。内侍还在祈祷,擦着他的脸忽然飞过去一物,苏越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就听赵信大喝一声,“小心!”胤禛发觉已然晚了,他稍闪避,后肩一痛整个人就往江里栽去,接着又是相反的力量,他被拽了回来。 赵信拖着胤禛躲到了岩石后面,第二支第三支无数的箭射了过来,苏越避的慢了些,腿和手臂皆中箭,幸好不是要害,他吃痛直哼唧又不敢去拔。胤禛被赵信圈在怀里护着,皇帝暗自揣测是谁走露了消息,还是说早就被监视,就等着自己落单? “哥哥?” 胤禛抬头就看到赵信惊惧的脸,“没事。别怕。” “这样冲不出去,陛下。怎么办?”苏越的右腿都被血染红了,痛的直咧嘴。 胤禛淡定道:“且等等。会有人来。”话音刚落那箭雨就停了,江水咆哮之声太强,听不真那边传来的是什么动静,赵信探头在看,观望了一会儿他大叫,“啊,是秦丰年!哥哥,是秦丰年!!嗨,嗨,我们在这里!!” 秦丰年是胤禛挑选出来的十三营第五小队的队长,这人二十六岁,家里父母双亡,妻子得病死了,有个五岁的女孩,交给娘家父母去养了。秦丰年幼时得了巧缘师从琅琊山中隐居的高人,习得一身好本事,出师后本想参加禁卫军但因没有门路而被筛选掉了,他听闻芙蓉田有选拔就抱着一试的心情去了,未料竟被皇帝钦点入营,之后又因在一众人里武艺出众为人沉稳而被皇帝任命为队长之一。 这次出行胤禛并不轻率,以前也没少过被行刺的经历,何况他现在是很多人的眼中钉。朝臣说他年少任性,标新立异,仅是服装打扮都不知被御史礼官参了多少次了!何况他还动了皇室背后财阀的利益!政局复杂胤禛岂能没有提防,所以他提前安排了秦丰年带着他的十人小队暗中跟随,就这样也是晚了一步,还是受了伤。 那边的打斗结束了,十人小组无一伤亡。查看过他们拖过来的几具尸体,胤禛陷入了思考。突然天色有变,风吹的急促,风里还夹带着鱼腥气,显然要下雨了。沉思中胤禛警觉此地不能久留就立刻带人离开。可是还没走几步,侧坐在骡车上的苏越突然晕厥掉下了车,有五队的队员过去抱他上车,秦丰年和胤禛也过去探看。 “哎呦,这箭头上涂东西了!!”那人闻着手指上的血惊讶道。 “毒?” 秦丰年大惊,忙去看胤禛,胤禛暂时还没有感觉,那人拔出一支箭仔细查看后摇头,“不,是迷药。致晕的,效力还不弱。苏小公公没事儿。” “你确认?” 见被皇帝发问队员痞痞笑道:“陛下,属下对药理还算精到。我家以前是开药铺的,不过我对那个没兴趣,从小就跟着师傅练武,后来就来西京讨生活了。这绝对是迷药不是毒。陛下,你也中箭了,没事?” 箭簇进入的比较深也不怎么痛,胤禛就没有立即拔,只将箭杆弄断了。“哦,没事。”他才说了句就觉得头晕,赵信扶住他急道:“哥哥,你怎么了?!” 第三十二章:显露 眩晕过后胤禛又复清醒,只觉得疼痛感比方才厉害了些,他看了眼肩膀道:“哦,想是迷药发作,无妨。” “陛下,还是及时处理一下吧。”秦丰年皱眉盯着皇帝的肩。 “要怎么处理?” “陛下,冒犯了。殿下,请帮忙。”队长和赵信一起扶着胤禛坐到路旁大树下,对闻毒那人道:“陈四,还不快去帮苏小公公治伤。” 陈四呲了下牙道:“不是吧,五处箭伤呢,都得我弄?” “陈天河!!” “好好,头儿都听你的。” 说罢陈四就去给苏越处理箭伤,这边秦丰年让赵信扶住胤禛,他扯开皇帝伤处的布料,谁料粗麻布衣不结实,用力一大半幅衣服都被弄掉了,三个人都怔愣,光天化日赤裸上身实在是不雅的很!胤禛有些恼,但被时有时无的晕眩弄的烦躁也顾不得没有仪态了,催促秦丰年道:“快些!” 秦丰年也不废话,沉稳道:“陛下忍着些。”也就是那么一瞬,胤禛痛的心里噗噗乱跳,他握紧了赵信的手臂,倒吸了口气,等秦丰年说了句‘好了’,他方慢慢把气吐出来,“以防药不干净,属下要……”秦丰年面显紧张和窘迫。 胤禛已经看到陈四在为苏越吸毒了,他刚说了个嗯,赵信就说,“我来!” “别闹!”胤禛不让他起身,“这事儿你弄不来,要是也中了药怎么办?” “殿下,请放心。”秦丰年也不多言,低头吮上了伤口。反复折腾下刺痛感直往心里去,胤禛忍着不出声,身子都靠在秦丰年身上了,手却死命握着赵信的手腕,他闭着眼呼吸急促,等结束了才睁眼舒了口气。这一睁眼却见到了一个满脸通红的弟弟。 本来这就是件中毒治毒的正常过程,赵信却硬生生看出欲望来了,本能的觉得哥哥这样让自己有了想要的冲动,他幻想要是自己这样抱着,再去……赵信没臆想完就被胤禛踹了一脚,那么轻的一脚竟把这个高手给踢倒了,“怎么了,你?!” “没没。”赵信泱泱的爬起来,回头就看到陈四苦着脸还在给苏越的后腰吸毒,旁边的人都在忍笑。赵信转过来看到哥哥还赤裸着上身,他立即脱了自己的外衣给胤禛披上了,“信儿。”当哥哥的心里一暖,立即后悔方才那无力的一脚了。 “咦,这是什么?小老虎?只有一半?”赵信突然捏着胤禛胸前挂着的半枚虎符惊讶的问。“我好像见过。” 胤禛不动声色的将虎符从赵信手里抽出来,又在秦丰年的帮助下穿妥了衣服,这才看向了队长,在锐利目光的审视下秦丰年的额头渗出了汗,他当即跪下叩首不起。 “你知道了。” “陛下……属下不会说的。” 胤禛也不理会他,转头看着赵信道:“信儿,不能把方才看到的东西说出去,知道吗?” “为什么,信儿在师傅那里见过另一半,他说这东西可厉害了。” “答应我不说,特别是你师傅。你平日最爱跟他一起较武,他都对你说过什么?” “……我,我,信儿喜欢哥哥也喜欢师傅。” 赵信左右为难的样子不难看出魏无忌果然是套话了,“他是不是打听哥哥了?” “呃……嗯……问哥哥每天都做什么……有没有和……谁好。” 胤禛倒是真没有想到那人会问这些!“你怎么说的?” “我……我说你……哥哥……我不想说的,可是我不说师傅就不教我功夫了,我没功夫怎么保护哥哥呀。” “说什么了?” “我说你没时间和谁好……呜呜……说你总是忙公务。都不和信儿玩,也不和信儿一起睡觉,信儿已经好久没住在永和宫住了。呜呜。” 赵信一哭胤禛失了问下去的心情,已经这个时辰了,他不能再耽误回宫的时间了,“好了,别哭了,咱们得尽快回宫,记住今日发生的所有事儿都不能提,谁也不可以。如果你说了就再也不是我弟弟,你发誓。”赵信被唬住了,白着脸发下誓言。 胤禛让他去一边候着,转脸盯着秦丰年道:“你这个队长做的不错,该嘉奖。不过现在朕不能给你什么,等将来,哦,不会很远,你会得到机会施展才能,你的下属也能。前提必须是忠心和能力。方才你看到虎符了,朕也不瞒你,禁卫军营会打散重整,他们的首领只能是朕。而十三营将会是特别的,是朕的最锋利的尖刀,也会有特别的使命,你是第一个知道朕的打算的,不要让朕失望。” 秦丰年激动的脸色发红,立即顿首道:“秦丰年誓死追随陛下。” 其余九人见队长如此不知发生什么事了都面面相觑,胤禛挥手让他们过来,嘱咐了一番今日行刺之事不能外传,如有违背必诛。众人都跪下发誓。 如此等胤禛回宫已经入夜了,苏越受伤严重被秦丰年带回了芙蓉田,皇帝送赵信到长乐宫后孤身回到了永和宫。孙曙光不见苏越,本想问,但见胤禛被雨淋透了,脸色也不好便住了口,伺候着皇帝沐浴,一见后肩的伤他就惊骇了。胤禛没有给孙曙光任何解释,只让取了外伤药和纱布过来。等收拾停当了,胤禛来到宣室开始给允祥写信。信的一开始写的就是今日之事,受伤没有提,只说遇袭,怀疑是禁卫军的人行刺,虽没有证据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先动手。又写道自己已经以考核制度来取消能力不够的队长和士兵,将合格的重新组队。过两日将平调魏无忌去羽林卫任职,由赵谪监视,自己全权掌握禁卫军营……胤禛边想边写,等检查过后,他一搁下笔就见换了衣服的赵信提着食盒立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 “信儿?你什么时候来的!”胤禛大讶,他一点都没有听到动静。孙曙光做什么去了?! 赵信从阴影里出来一脸委屈,“信儿都来了好一会儿了,哥哥没有注意到。信儿不敢打扰,就在这里等着了。” 胤禛皱眉道:“你来做什么,还不去陪秋里,她可是有身子的人了。” “哥哥今日受了伤,淋了雨,信儿实在不放心呢,回去给秋儿说了……哦,我没说受伤,只说淋雨,她就说得注意,亲自做了粥,说这个可以暖胃。” 胤禛释然,收拾了案几让他坐下。赵信打开提笼端出了香气四溢的粥,百合春果的白粥上点缀着红色的枸杞,十分好看。赵信在递过去的时候手滑了一下,胤禛眼疾手快一下托住了,“小心。” 赵信被吓到似地惶惶然,“哥哥。” “好了,没事。你吃了吗?” 赵信摇头又点头,“嗯,粥一好信儿就喝了两碗,粥还烫吗?” “不烫,刚好。”胤禛垂首拿起汤匙喝了起来,米香中有点花香和药的味道,“大夫也总让朕喝药膳,不过都没秋里做的好吃。”胤禛自从被高灿伤了脾胃食量一向不大,也是他今日劳顿,一碗粥都被他吃完了。果然好味道!他对赵信笑道:“秋里好手艺,你小子可是有福了。” 赵信发怔的看着胤禛,忽然说:“今天……能留宿永和宫吗?信儿快要走了。信儿一定不打扰哥哥,求您了!” “好吧。不过哥哥要看点东西,信儿累了就去先睡。” “不。我陪哥哥。” “随你,可不许淘气,要是无聊了,就去和十四玩。” “嗯。” 赵信收拾了碗筷,安静的坐在胤禛旁边的垫子上,抱着吼獒挠着它的脖子看工作中的胤禛。胤禛也不理会他,在给允祥写信时他想起了一件事,上次看了国库和内库的账,似有疑点,因为太过庞杂胤禛事又多,不能分明,他想趁这会儿再仔细看看。如果有误,那这里牵扯的人只怕就多了,也保不准有京师大员,如何处理将会很麻烦!胤禛先选择看起内库账务来,这是惠妃殷雪在管的,文帝后期就是她在做,这个才女在数算方面很有天赋,不过……正看着胤禛觉得手上乏力,他搁下笔舒了口气,用银针去挑灯芯,可接着手软的连针都拿不住了,他心里一惊,以为是心疾发作,回头对赵信道:“信儿,你过来。” 赵信放下吼獒膝行而至,当手臂被扶住,胤禛低声道,“信儿,我不太舒服,你去叫太医来,不要惊动旁人。” 赵信没有动就那么扶着胤禛的手臂,他用奇怪的口吻唤了声:“哥哥。” 胤禛两世为帝,经历非凡,立即觉得不对,想抽回手臂却是不行,心中惊怒之极。他不能信赵信背叛,定是魏无忌!被赵信揽入怀里后,他努力镇静道:“不能相信魏无忌,他利用你。” “他没有利用我。”赵信伏在他耳边说,“对不起,赵真。” “你叫我什么?” “他叫你赵真啊。”从帷帐后转出一个人来,正是魏无忌。他穿着禁卫军十二营总领的官服,端的精神利落器宇轩昂,只是脸上的笑意却邪气的很。 魏无忌不紧不慢地踱步过来,他轻轻拍了拍赵信的肩道:“做的好。”魏无忌突然连拍数下赵信的后颈和脊背,竟敲出两枚金针来!“这是最后的两根,你今日能抵御它的控制而不痴傻可见真的全好了,如此时机正是天意。” 去除了金针的赵信神色已不同平日,他对魏无忌道:“这一切不是都在您的安排里吗?” “对。”魏无忌看着胤禛,对他笑了,“你这样的表情可是好难得。没想到?对,谁也不会想到的。”说着他解开胤禛的衣襟,手指刻意划过肌肤然后才握住虎符,“他居然真的给你了。你真的想收我的兵权。嘿嘿。” 可能是感到魏无忌的不妥,十四开始对着他狂吠又去撕咬他的脚,魏无忌皱眉踢了一脚,吼獒机警的避开了,它接着又吼叫,赵信试图安抚也立即被报以敌意的怒吼,这么大的动静孙曙光居然没有出现,胤禛知道永和宫定是被他们控制了。 魏无忌被扰的起了怒气,他起身内力聚集一脚踢中吼獒的腰,偌大的动物生生被踢飞出宣室,只有一声痛苦的呜咽便再无声息了,胤禛心疼之极,喊了声:“十四!”接着他挣扎出赵信的手臂踉踉跄跄的跑了过去,过廊的黑暗里闪现着吼獒碧色的眼,胤禛悬而又悬的心稍放了些,他抱着它抚摸以示安慰,很快皇帝爆发出的力量就消失了,人趴伏在吼獒的身上,吼獒呜呜哀鸣了几声,用舌头去添主人的脸。 胤禛被魏无忌提了起来,后者指着吼獒道:“把它处理了。永和宫没死的全杀了。” 赵信没有动,他看着胤禛,魏无忌冷笑道:“滚出去!没出息的东西!”赵信沉默起身,抱起吼獒离开了。 第三十三章:文帝 魏无忌拖拽着胤禛重新回到宣室,他把皇帝撇在地上,自己则坐到了案几之后,就着灯火快速翻阅了胤禛方才看的东西以及写给允祥的信。 “十三?你这么称呼赵列?你的狗叫十四?什么意思?” 胤禛不说话,他坐起来盯着魏无忌,“你不是魏无忌。” “你不也不是赵真么。不过你是谁我已经不关心了,明天小朝会后你就会变成个痴呆,赵谪会死,其他人都活不了。哦,还有你那个可爱的儿子,英明的太后,贤惠的皇后,我想想还有谁啊……” “我不喜欢梅花,因为梅花总是开在冷天,你难道没发现我总爱折了梅花插在瓶中观看?”打断魏无忌的话语气轻佻又带着骄傲,不像本尊赵真也不像平素的胤禛,“我最爱吃的就是牛肉,要焙的很干吃起来才有嚼头。酒得是烈的,烧嗓子的那种。我就寝只爱平躺着,左右不得留人,内侍也不行。熏香要那种带松脂气或青草味儿的。开战前马首必须系金铃,战胜后必要祭天立碑,写字时追字总是要少一撇……”胤禛就这么慢慢说着前世亲弟的兴趣爱好习惯,魏无忌开始不以为意,听的越多他的脸色越不好看,待到后来愈发详细他终于忍耐不住揪住胤禛的领子道:“闭嘴!不要再说了!你休想诓骗于我!你一定是从谁那里听来的,对了,是母亲!是你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是她把父亲的事告诉你的!!” 魏无忌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收声,胤禛眯着眼睛看他,一字一字道:“赵,临。你这个逆子!” 两人对视,惊疑不定的赵临不知为何真的从对方的眼里看到父亲的影子,那个压了他一生的男人,难道真的还魂出现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你若是他就回答我三个问题。为什么要称‘雍’?为什么这么喜欢徐娥?为什么要立赵临为太子?” 胤禛迟疑了下复笃定道:“雍,是指一个人,他为了……记住他。”魏无忌惊愕,“他喜欢徐娥是因为她像一个人。”魏无忌的惊愕更甚,“立赵临为太子是因为他是嫡长子,皇后所出。” 魏无忌死死盯着胤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差点骗到我,就差那么一点。真可惜。” 胤禛的心坠落下去,不甘的问:“哪里错了?” “雍,的确是为了记住一个人,他说那是他恨的人,上辈子这辈子都不要忘记。宠爱徐娥的确是因为她像一个人,用他的话说是梦里的女人前世的因缘。立赵临为太子……嘿!跟长不长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见胤禛蹙眉,魏无忌冷笑道:“你一定不是前朝的人,否则怎么会不知杨明慧最厌恶的就长子赵临?她啊,从来喜爱的都只是赵谪,她一直在劝说父亲废他,可父亲对立嗣没有兴趣,他的注意力都在征伐后楚上。天意弄人,当母亲快要劝说成功的时候,赵真出生了。父亲一见他就非常喜欢,名字是他取的,走路是他教的,那么小就总抱着他去骑马射箭,有一次他喝醉了对……我说:小春,你该谢你的儿子有副好容貌,否则你不会是今日的模样。也就是说他是为了赵真才没有废我的。你说可笑么?如果你是他,你现在就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胤禛不能信允禵会喜欢一个相貌像自己的孙子!甚至因他立其父为继承人!他强压震惊,听魏无忌继续往下说:“最可笑的事还不是这些,而是赵真不是我的儿子!!”他说罢哈哈大笑起来,渐渐这笑声就成了愤怒,“母亲总以为我不如赵谪好,我哪里不如他?!我把什么都给了聂文清,可她居然背叛我,跟我的亲弟弟有私情,还生了个孽种!!枉我掏心掏肺待她,到最后却是给旁人做嫁衣!这么耻辱的事母亲居然还在袒护赵谪,说怎么样都是姓赵的,赵谪是你亲弟弟,赵真是你亲侄子,要论错都是皇后的错,这是当母亲的说的话么!!就因为她疼爱的儿子跪了三日求她,然后她真的不杀了,还要我继续立他的孽种为太子,我骂他们疯了!!信儿才是我赵临的儿子!!然后这群疯子竟然为了个孽种伤害我的信儿!! 我没有其他子嗣,信儿一傻这帝位就该传给赵真了。他们真高兴啊,还骗我说天意如此,什么天意,明明是阴谋!可我又怎么会让他们继续得意?我灭了聂家,一个不留。看到赵谪抱着聂文清的尸体哭我就哈哈大笑,我故意让母亲看到我和徐娥的儿子巫山云雨气的她吐血,我就哈哈大笑。赵真的太子位我没有动,不是想让他继位么,好啊,那我满足他,赵真喜欢女人我给他,爱男人我给他,他要钱给,要什么都给,当他指着赵谪骂他老东西,我就哈哈大笑,赞他说的好。哈哈哈。” 胤禛平静的看他,等他不笑了,问道:“然后呢,你怎么死的?赵信怎么好的?” 魏无忌止住了笑,恨意十足道:“他们做手脚让信儿摔坏了脑子,可他们哪里知晓我将父亲的金针三十六法早已学的透彻,所以暗中医治了一年信儿已经好了大半,我怕被人看出来就封了他的灵窍,平日他就是个傻子,赵谪再试探也真的就是傻子,你不是也找简行之试探过了么,是不是一点都查不出来?至于我怎么死的,嘿嘿,赵谪弑兄,具体怎么杀的要我细说?” 胤禛不语,赵临显然已经沉浸在过去时光里了,他接着道:“那天也像今日一样,下着雨,漆黑的天,赵谪那厮不仅收买了内宫的人还有外廷的将领,本来以我修炼的功法他们谁也不是对手,可惜被王常笑那个老阉货下药给废了大半,我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本想杀赵真陪葬,可是还是慢了一步,那时已经毒发,手里没力气,赵真被藏起来了,我找不到他,只重伤了魏无忌。然后就被赵谪亲手杀啦。赵谪不知道我虽失了功法可还会轮回之术,没有人想到我会夺舍魏无忌的肉身,最后我就以他的样子继续待在赵真身边了,以后的事……怎么样,这个故事精彩吗?” “轮回之术非凡人能用,你活不久。” 此言一出,得意非凡的赵临表情立刻难看起来,“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 “所以才急着要让赵信继位?你还能活多久?几个月还是几年?” 赵临阴狠的看着胤禛,他用力一拽虎符,胤禛的身子被提起来稍许,脖子被揪的火辣辣的疼,丝绦断了,几根青丝落下,魏无忌捏起一根眯眼问道:“谁的?” 胤禛不理会他,魏无忌恼怒道:“谁的?!!”他捏着胤禛的下巴道:“女人还是男人?” “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赵真称我为父十四载,称帝后和魏无忌亲密无间了五年,这身体从里到外都是我的,你这个贱人,我待你这么好,就居然敢背叛我!!那人是谁?!”说罢他一巴掌打过去,“我赵临的东西就是砸烂了也不能给人!”说着他就要再打,有人挡住了。 “你给我滚开!!” “父亲,虎符在手您该去调禁卫军做正事了。”赵信的身上带着雨气,他显然才从户外回来,赵临瞪视他,就像要撕碎猎物的猛虎,“你为了他不止一次忤逆我了。”他伸手抚上赵信的脸,“以前只是傻的时候爱他,怎么,现在不傻了也舍不得了?”赵信垂眸,赵临反掌为拳一击打在他的胸口,赵信闷哼一声仍旧没退,“若不是只有你一个……哼!”说罢赵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儿子道:“你只有这几个时辰了,想做什么就快点。” 赵临走了,赵信跪坐在灯火的光晕中,胤禛则伏在地上。皇帝几乎被黑暗吞噬了,他的脚踝露了出来,这是唯一能看清的地方,一道白皙肌肤充满了诱惑之意。赵信伸出手,手指一触他的心就乱了。“你放心我没杀十四……我更不会让他杀你。”赵信哑着声道。 胤禛抬起头来,轻蔑的看过去,“你不过是他的傀儡,有这个本事?” “明日我就是皇帝了。他只是臣,并且活不久了。” “呵呵。”胤禛嘲笑他,“你真可怜。装傻装了这么多年,累不累?永远说着谎言,不觉得可笑。还是说你已经习惯在谎言里了?” “我对你的爱不是谎言!” “爱?”胤禛继续嘲笑,“你爱我什么?我不知道以前赵真是怎么对你的,可你明明知道他是谁,将来会发生什么,你居然还爱他?” “我不知道……不知道。”赵信的声音在发颤,“以前他总是逗我玩,拿我当做小猫小狗似地宠着,我看他跟那么多人在一起,心里难受,后来秋里说那是因为我爱他。我是赵信,他是赵真,我知道不能,他又只看得到魏无忌,那是,那是……父亲啊……我真的知道不能,我试着跟秋里一起,他知道了很生气,说我是他的宝贝,说女人都是贱货,他默许赵谪把秋里嫁人了,又饿了我三天才放出来,他说要一辈子养着我……后来,忽然都不一样了。他变了,变得我不认识,变得陌生又奇怪,可待我那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我甚至想自己要是一直傻着该多好,他不是赵真该多好!” 赵信的哭泣不再像以前那样,连哽咽也没有,只是落泪。要是以前胤禛定会安抚,现下他遭遇欺骗,曾经的暖意亲昵就都成了笑话,眼泪依赖全部是谎言,怎么可能会再信他半分! “你那么爱他就放了我,我不杀你,只杀魏无忌。” “我不能……” “所以你再爱他也还是会杀我登上帝王之位。那么说方才的话有何意思?你现在不杀就滚!” “我说了不会杀你,不会!!”赵信突然大声,他上前跪下捧起胤禛的脸,后者的脸上只剩下鄙夷,“我爱你啊。不管你是谁!”赵信轻轻吻了他的嘴唇,虔诚而温柔。“你是我的神。” “滚开!!”胤禛骂道:“你和赵临一样是疯子!你们都是疯子,疯子!滚开,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 赵信盯着他,眼里有泪,有爱亦有恨,他全身颤抖着一字一字道:“我不是疯子,我是赵信,赵真,你再叫我一声信儿。” “滚开!” 第三十四章:逼宫 胤禛闭目不去看赵信,皇帝能听到对方愈发急促的呼吸,也能感到他的手在颤抖,接下来等到的是吻。赵信捏着胤禛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口,那么深的吻,口齿相交唾液不受控制的流下来,春衫很薄,只扯了一下就扯开了。胤禛的挣扎毫无作用,赵信咬着他,一寸寸的从嘴唇,到脖子,再到胸口,往下是腰腹,胤禛又痛又难受,他不停的骂,骂赵信是畜生,骂他猪狗不如,骂他脑子的病还没好,可当下身被含入口腔,奇异的感觉让胤禛哽住出不了声,他只能集中精力努力忍着。赵信突然停下,他重新从上而下面对兄长,看着对方羞怒的脸,少年的表情很茫然,“那个时候我看父亲就是这样对你的,就在这里,你舒服的样子很好看。” 胤禛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耻,更为他的话而恨之入骨,皇帝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杀了他!! “你想杀我是不是?”赵信流着眼泪笑,他去吻那双结了冰的眼睛,手架起对方的腿到肩上,手指立即进入,只动了几下就变成了两指,胤禛痛的啊了声,赵信放过他的眼睛直击后肩的伤,一咬血就出来了,血腥气激发了野性,他又开始疯狂的啃咬其他地方,同时抽出手指,换过了蓬勃的欲望,只进入了小半干涩地方立即出血,胤禛痛的几乎晕厥,在这耻辱时刻他居然想起了允祥,是前世那个爽朗少年模样,木兰青草地上雾霭未散,他骑在马上,背后是一轮朝阳。不论生死与否,自己怎么能以如此模样见他! 当赵信更贴近,胤禛肉体的痛苦就越深,撕裂中他觉得乱跳的心有一瞬停了,不能再这样下去!胤禛用所有的力气咬住了舌头,血涌的太多倒流到咽喉和鼻腔,呼吸不上来仍没松开,他如愿以偿看到赵信惊恐的脸,果然赌对了,他舍不得!只是自残相逼这种蠢事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真好笑!!胤禛想着就真的就笑了,赵信惶恐更甚,他凄厉的在喊,“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不碰你了,赵真!赵真!”赵信用力掰开兄长的口,将自己的手指卡住他的牙齿,胤禛恨极了他更加用力的咬,赵信的手指被咬的血肉模糊,他竟不觉得痛,直到对方昏迷过去放松下来,这才抽出了手,伤口已然深可见骨!再见当下凄惨情状,赵信抱着皇帝失声痛哭。 胤禛在看忘川,幽冥沃石之上云层堆积若山,下方咆哮的忘川里似有蛟龙游走,飞花被罡风绞成粉末如雨般落下。他很清楚自己没有死,所以这只是个梦,衣袂猎猎,黑发飞扬,风刮着脸,胤禛不禁想起当年的诗来:腥风卷霁云,潜龙为国殉。沉沙折画戟,残花祭王孙。寒冷一直在身后,是亡魂,现在它来到身侧,胤禛知道那是谁,在飞花中他冷淡道:“笑话好看么?” 允禵穿的是欲境大清朝郡王的礼服,容貌却是二十多岁时的样子,眉目清晰到犹如活人。恂郡王的神色很冷峻,他们是兄弟面容多有肖似处,都这么一冷又站在一处就显得就更像了。“这里是地府,你在地府做什么?”他不答反问,打量着胤禛红色的官服满是猜疑。胤禛亦不答。允禵迷惑道:“这里很熟悉,我好像在这里找过你,待了很久,可我为什么要找你?” “我怎么知道!想必是要一雪前耻。”胤禛生硬的回了句,他心中想到的是姜稷那碗孟姬加了秘药的汤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绝没有想到好友会在这件事上欺骗自己,真相是当时三生石上的灵魂只喝了半碗汤药就意外被卷进了乱了流向的罡风里不知所踪!突然发生千百年难遇的异象是胤禛怎么都不会想到的,所以也就信了转轮王的话:你师弟身负使命去特殊境轮回去了。这个秘密姜稷忍了五十年,他若知道巧不巧这二人会在玄黄境相遇,以及这件事造成的后果他一定会选择当时就说出真相! “哼!”允禵冷声道:“说不说随你。永和宫这情况你怎么办?” “赵临虽掌禁卫军,可赵谪有几万羽林卫,杨明慧有十万人,还有允祥。活着就有机会。” “这可都两次了,你那王子不在你身边。” “那又如何!我胤禛不靠人就活不下来么?” “你怎么活?以色伺人?”允禵嘲讽,胤禛瞪他,继而也嘲讽道:“果然都是你的子孙,猪狗不如的东西!!” 允禵本就苍白的脸更无血色,“可惜你不能再赐名阿奇那·塞思黑!” 胤禛不想再理会他,拂袖就要走却被扯住袖子,寒气逼人的幽灵低声问:“你方才是真要寻死?” “你多虑了。我不是贞洁烈妇,被畜生咬了就寻死觅活。畜生咬了我,我必将他扒皮抽筋,到时便两清了。” 允禵凝视他,渐渐眼里有了笑意,“这才是我认识的你。”胤禛诧异他的语气,但听允禵道:“不论你我有如何深仇,他们侮辱了你,就是侮辱了爱新觉罗这个姓氏。”胤禛蹙眉,不解的看着他,允禵扬眉:“看什么!在这里你不止有个允祥。” “什么意思?” “前世我看了你最后五年里有多可怜,这世我看了你一年有多悲惨,利息算是收回来了。剩下的我们可以慢慢算。这次,我勉为其难可以帮你。” “……” “不要这么看我!难道我不姓爱新觉罗?难道我不是你兄弟?!你如此丢人我又有何颜面!”他这话一脱口自己都愣了,眼睛立刻就移开了。胤禛愕然,他不知该做什么样的反应。忽然他觉得痛,允禵立刻看了回来,语速急切道:“你自己撑住!我会找机会出……”话音刚落痛感卷身,这是要梦醒了。胤禛见他说了什么已然听不清,唯有最后那个词的口型可以分辨:太华殿。 太华殿是什么意思?胤禛醒过来,茫然看着屋顶,雨声清晰可闻,红烛早就熄灭,薄薄的晨曦和水气在寝室织成一个怪异的幻境,他转头看了眼赵信,后者两眼充血,眼底发青,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胤禛此刻剧痛的不止一个地方,现在连口腔里都是药味,刚动一下舌头立即痛到渗出了冷汗。 赵信用袖子替兄长拭去了汗水,胤禛冷漠的看着他,宛若看一个可笑的丑角,“我替你穿朝服。”赵信避开了如芒的视线,他托着胤禛将他抱到梳妆台前,小意的放下他,净面,梳头,更衣,穿靴,每一个动作都极尽温柔。等一切都收拾好了,他捧起胤禛的脸,望进这双冰眸子里,“今日小朝会会死很多人,父亲会杀了所有忤逆他的人。赵谪必死,你不要冲动。”胤禛无视他,赵信不以为意继续温柔道:“我和父亲谈过了,继位后你可以不死,但要用三十六金针封住灵窍。” 胤禛瞳仁收缩,他愤怒的瞪视,赵信和煦的微笑,就像在面对一个任性的孩子,他俯身吻了吻胤禛的额头,“你现在不能说话实在是太好了,乖一点父亲就不会责罚你。你知道吗,我现在很激动,很多年了我没有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且我就要得到你了,父亲说,我若做的好,你就是奖赏。我一定能让他满意的!” 胤禛已经不想再多看一眼这个疯子,他在想梦里的允禵,在想即将到了的小朝会,在想到赵谪会不会已经有了提防,在想允祥在多久后会得到消息,在想……他又被吻了,双唇轻触,又久久的留恋着不肯离去,两个年轻男子在晨曦里吻着,这是既美又怪诞的场景,‘魏无忌’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眯着眼看,直到他们分开,“好戏要开始了,你们可准备好了?” 这是胤禛坐在太华殿上的第三个时辰,方才的喧闹吵杂叫嚷哭泣鲜血尸体就像一场于己无关的噩梦,现在的殿内安静的能听到雨声,呼吸声,还有强压制的哽咽。赵信立在自己的斜前方,他穿着英国公的华丽服饰,不再憨傻的脸已经有了成王的凌厉。在他前面立在最高台阶之上的是‘魏无忌’,他负手而站,背影看着有无比的震慑力。比他更有震慑力的是一排排闪着冷光的步刀甲胄,皮革之下的是一具具杀人利器,他们统一受虎符的调配,所以全部听命于禁卫军十二营总管。 禅位是明显的逼宫,皇帝不语又苍白憔悴显然是被控制,一个总领和傻子要篡位?三品以上这五十三人谁能答应,瞬间五具尸体横陈、兵戈加身气氛就变了。果长平直谏无果试图撞柱直接被阻,阴测测的声音说:“你还没到死的时间!”即便如此还是有忠臣护主,这次没有死人,在看到自家父母妻儿的手或脚的残肢后晕倒的昏死的又是一片。如此终于安静下来。然后赵临便说了让朝堂震动的秘密,武平十二年赵谪谋反,弑君让自己的儿子赵真继位,自己保住了先帝唯一的血脉赵信,装疯卖傻近十年,今日一切就要回归正统!接着赵信涕泪交织地说了自己的忍辱负重。全场静默。 第一个跪下的竟然是崔诏,他哭泣道:“原来赵谪骗了我们这么久!忠孝难两全,我崔诏再也不认他为师,从此一刀两断!”有他带头本就胆战心惊慌乱了心智的文武官员参差不齐的跪下,虽还没有山呼万岁胤禛却知道他们已然被迫臣服。可居然是崔诏!他盯着下方哭到几乎晕厥的男子,崔家!胤禛暗恨,果然谁也不能尽信,本以为此子可用,未料竟将赵谪都出卖了。不,或者是早有预谋?!赵信能伪装,崔诏不能?他是赵谪的弟子,是崔家人,崔亚夫……想到这里胤禛只觉得一颗心噗噗乱跳,赵谪今日未来,莫不是出了事?!若他有事……自己还生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你们对陛下禅让帝位一事可还有异议?没有人回答那就是都同意了?这样才对,死谏有意思?论理理在我这边?论势势也在我这边,拥护一个逆臣之后实在愚蠢!如果我再告诉你们上柱国赵谪死了的消息是不是能更坚定你们的决定?” 倒吸冷气声,惊讶声,议论声汇成一片。‘魏无忌’回头看了胤禛一眼,没能从对方脸上看出恐惧,这让他颇有些失望。“你们很吃惊?不过这是真的,逆贼死了,就在昨夜。” 胤禛也顾不得身体不适扶案站起来,他怒视赵临,赵信立即过去扶他坐下却被甩开了手。赵临阴冷的看着两人的互动,他挥手让禁卫军将官员全部带走软禁在承乾宫,又吩咐左右去把后宫的女人们都带来。 第三十五章:对峙 在朝会的第三个时辰到来时,胤禛正看着殿内立着已面无人色的后宫嫔妃们,满场人里镇定的只有三个,全是雍帝时的女人。太皇太后立在大殿当中直视台阶之上的‘魏无忌’,她的两边立着拓跋倩和齐嘉,三个华发的老妇人从容的一点都不像是面对谋朝的逆党。 “魏统领带哀家来就是请我等来看你的把戏的?”杨明慧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像是来看戏般悠闲,魏无忌狠毒的盯着她,忽然又换了神色,他嘲讽着笑道: “喂。我说,赵谪死了嗳,太皇太后千岁,您老怎么哭都不哭,你不是最喜爱的他么?是恨极了?吓傻了?还是没反应过来?我再说一次,赵谪死了,被毒死了,被他的宝贝徒弟慢慢的毒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定很难受吧。真可怜,不知道当年赵临死的时候你难过了没有?还是觉得这个不讨喜的家伙终于死了?我的宝贝小四儿终于如愿以偿了?”‘魏无忌’的话让杨明慧松弛的脸颊抖了一下,她浑浊的双目皆是寒光,“你从那个时候就忌惮赵信,有他在一日就有可能被利用威胁到赵谪,你一心想他死可惜都没有死成,看看现在……”‘魏无忌’指着赵信道:“还让我得了机会复立他为帝。有什么感想,是不是忽然什么都为时已晚?若是在十几年前你肯站在赵临那一边,我还会让你的宝贝儿子死的轻松一些,不必受百虫噬心之苦,留个干干净净的全尸你抱着哭也弄不脏衣服。现在,啧啧。武平十二年他来了一次宫变,万象元年我还他一次,好像很公平呢。我一直喜欢公平,但怎么做没有用,公平从不眷恋过我。或者说因为我太傻,心里总存着孝心,总还想着你和赵谪不会把事情做绝,但你们就是做绝了。我不靠天,只靠自己,黄天终不负我,现在终于有机会了。你说啊,这是不是报应不爽?” 杨明慧沉声道:“武平十二年,太子侍卫魏无忌护主重伤,上柱国赵谪敬他忠心封赏无数,之后他与太子朝夕相伴,不离不弃,深获赵真之信任。魏无忌本是孤儿,被哀家从死人堆里捡回来培养成为武士,十二岁起就在保护太子,宫变那年他才十九岁。这孩子是什么样的性情教了他九年的哀家最清楚,耿直可靠对哀家一片赤诚。可在赵真继位后他的行事越来越怪异,到后来竟然甘愿沦为佞幸。哀家一直在观望,想看清楚这个被我视为半子的孩子到底存了什么想法,是有野心了还是被迫无奈?承光六年宫变你没有动,哀家还觉得是不是猜错了,原来不是猜错了,是你太会忍耐伪装,是你故意诱我去杀赵真。听听你方才讲的这些,居然在为赵临说话?还勾结官员处心积虑的谋朝篡位,你到底把赵真当成什么了?又视哀家为什么?究竟是你利欲熏心变了本质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魏无忌!” “哦?你这么了解他,那你觉得我是谁?”‘魏无忌’冷笑,“呵呵,告诉你,我是为复仇而来的亡灵,我是起死回生的冤魂!就是要你们这些人痛苦的死去,在地狱里悔恨当初犯下的罪行!” “亡灵冤魂?呵!让哀家想想什么人能这么恨赵谪和我的?” 赵临仰着下巴邪气的笑着。“不必再揣测。这么多年你找到月笼沙的刀鞘了么?”杨明慧的眼睛蓦然睁大,她上下打量着红衣玄铠的青年男子,后面的两位太妃也是面露异色,互相看了看心底暗道这人是谁,他这般年纪又如何知道雍帝天保年的宫闱旧事? 杨明慧忽然面色煞白,她轻唤了声:“小春?” 拓跋倩和齐嘉闻之惊声叫出:“怎么可能!” 赵临哈哈大笑,指着她们道:“有什么不可能?你们都说我求神参道冶丹炼药是毁国之举,看看我,当初若不是学了那些,如今我早就是一抔黄土了,哪里还有机会拜见母亲大人呢?哪里还可能护着我的儿子得到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拓跋倩,当初你讥讽我文不若赵都,武不如赵斌根本就不该当这个皇帝,那时你被母亲护着,我不敢动你,现在,哦,不,一会儿我就会报这个仇!还有你,齐嘉,不是清高的很吗,还用诗来讥讽我,我剁了你的手割了你的舌头看你怎么写怎么说!妍儿……”当赵临的目光落在崔惜妍身上。 一直在颤抖的华夫人突然尖叫起来,“别杀我,别杀我……我听你的话,我一直都听你的话呀,陛下别杀我,别杀我……呜呜……”她瘫软在地上痛哭起来,赵临笑道:“乖,妍儿最乖了,朕当初要杀你只是舍不下你啊,现在朕活着又怎么会再动你,你的歌声那么好听,又这么爱朕,难道不该陪着朕一道生死么?呵呵。小雪啊……我的惠妃,过来。” 殷雪从人群里出来,她不敢看任何人,只是低头走向了台阶,一来到赵临身边就被拥在怀里当众亲吻,直把已近不惑之年的女子吻的满面羞红,“陛下!” “错了。他是陛下,我是你的临郎。” 殷雪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赵信很是心虚,为了自保这些年她对这个傻子一直不好,就怕有一日他会漏嘴说出自己早就出卖了杨明慧投靠了文帝,而宫变那日她又立即顺服于赵谪了,待到赵真继位后八面玲珑心思深沉的她俨然就是执掌内库的主管,若不是承光二年的那一夜‘魏无忌’找上门来……殷雪现在只望新帝不要计较过去的事,她立刻跪下见礼,以最卑微的姿态叩首道:“臣妾殷雪见过陛下。”惠妃自觉表现的很好,可下一刻只觉脖子上一凉,人头便已落地!殿中发出数声惨叫,皇后淳于燕和几名嫔妃都昏了过去,其他人皆在瑟瑟发抖。赵临吹掉刀上的残血,对赵信道:“她敢苛待你,我替你杀她。” 赵信也不回应,漠然的看着下方惊乱的女人们,这么多年宫中真心待他好的寥寥可数,赵信可不稀罕现在的恭谨屈从,死不死的与他何干!赵信在乎的始终只有一人,他回头去看胤禛,昨夜的伤害让皇帝看上去憔悴异常,但他的眸子是那么亮,就像燃烧着火。可这双眸子只怕是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温柔的看着自己了,赵信颓丧的重新面向那些女人们。 赵临并没有将刀归鞘,他一步步走下台阶,女人们离得很远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再向后退。赵临丝毫没有理会他们,他走到杨明慧面前。 “好了,现在什么都摊开了,那么,我们谈一谈吧。” “你想谈什么?”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杨明慧优雅拂了拂衣袖,她直视赵临的目光严峻无畏。 “我要你的支持。” “你觉得可能?从成狩年开始哀家就对你失望了,那个时候哀家不支持你,现在更不会。哀家不会把国家交给一个控制不了自己的私欲的疯子手上,你父皇和哀家错了一次,绝不会再错第二次!” “疯子?哈哈,你说自己的儿子是疯子?杨明慧,你才疯了!现在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赵谪死了,半朝的官都在我手上!你不明白现状吗!嗯?看看,闻一闻,这血味儿,你还想更多的人死?” “说见到死人,这里所有人都没有哀家见到过的死人多!何况你怎么知道赵谪死了?就算他死了,你又怎么知道自己能有机会让赵信继位?你的禁卫军和被策反的羽林卫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万多人,又如何能应对十万的西京驻军?天下不是那么好得的,屠杀只能让人恐惧一时却不能让他们永远真心臣服。赵真就算不是你赵临的子嗣,也是我赵氏子孙,这一年他做的很好,远比你做的好!赵信?哀家从没往眼里去过!” 赵临将刀架在杨明慧的脖子上,老妇人瞥了眼刀锋冷然道:“宋国若交到你的手里那才是真正的走上毁灭之路,哀家虽老还没有糊涂!你所谓的支持,怕就是要凤印吧,可惜啊,哀家是不会给你的!” 赵临气的手在抖,他死盯了一会儿岿然不动的女人,突然大喝一声,纵步来到一边,一刀横砍过去,两个嫔妃的头颅一起飞了起来,从腔子里喷出的血溅起三尺!赵信的心一寒,他知道父亲这是要开杀戒了,忍不住再去看兄长。皇帝的表情极其严肃,他正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明慧,那是敬佩和深思的眼神!他竟一点都不怜惜自己的女人吗!若要是继续……皇后和太子,难道还能无动于衷?! 转眼又死了数人,赵临的前襟已经被血染透了,脸上也都是血,这次他来到了淳于燕身边,赵临用刀指着还在昏迷中的女子,回头诡异的笑道:“你还要我继续?母亲?” “你做下多少孽,老天自会罚你多少。哀家不知道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心里有多少恨,哀家作为母亲还是要把心里话给你说清楚。你一直怨恨我待四儿好,可为何一点都没有看到我对你的付出?你是长子,从小跟着我和你父皇吃了不少苦,我是怎么教你的,说这是你以后的资本,因为你是要继任这个国家的,可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在暗自恨我待你严苛没有给你安逸的生活。之后我请最好的师傅教授你文韬武略,偏你觉得这是个桎梏非要去学修仙成道,给你娶知书达理的女子为妻,你又是怎么折磨她的?聂文清是和你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更是大儒聂孝远的女儿,她嫁给你才一年就能被你折腾到请了数回太医,还小产了两回!!纵然之后她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论理是你先对她不起,没有哪个女人能受得了你的那些要求束缚,她不是你饲养的宠物,她是个人,一个女人,是我宋国的皇后!你没有给过她半分尊敬,有的只是伤害。 四儿从小没有跟着我,作为母亲心中有愧疼爱他一些不应该吗?只要他有的,你也要有,你没有的他有了你竟然能拔刀相迫寻死觅活,他脖子上的伤到今天还能看到!这是作为兄长应该做的事吗?!你继位后又是怎么做帝王的?变本加厉征收朝贡,建造道观供奉妖魔邪神,压迫你的百姓,放纵封王坐大!秽乱宫闱,带坏太子……” “太子?!什么狗屁太子,他就是个孽种,是赵谪和聂文清生的孽种!!看清楚了,我从来不承认他是太子,是你们,你们一厢情愿!!只有赵信是我儿子!!他不是!!不是!他死了看你们还能效忠谁去!” 说罢赵临施展轻功,几个腾跃就又来到了台阶上,赵信见父亲杀气四溢便去拦,赵临现在遇神杀神,他本就偏执被母亲激的疯癫还能顾得上谁,赵信又碍于身份不敢放开手打,十来招后就被踢中心窝伏地晕厥。赵临则跳到龙案上举刀就砍胤禛。 第三十六章:重生 和几声“住手!”同时响起的是急促的风声,‘嗖’的一道光穿过太华殿直击赵临的后心,赵临发觉便撤刀避开,那箭擦着胤禛直钉到龙椅上!! 杨明慧惊而回头,胤禛的肩膀被箭气擦伤流血,赵临则站在龙案上交刀于左手,禁卫军齐齐戒备,他们凝视着宫门外,门口出现了身着血衣的男子,他背着空箭囊,手里无弓,只有一把寒气森森的阔刀。“四儿!!”杨明慧激动的嘶声喊道,来者正是赵谪。 “让母亲受惊了,孩儿不孝!!”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杨明慧眼里含泪,扶住下跪的儿子让他起来,“怎么样,控制住了吗?” “我们突围进来了三千人,能一搏……”赵谪沉重的道:“崔亚夫反了。” “什么!!” “他带兵已经到了彬县,大约还有三日就要进铜鼓关了,西京驻军大半叛逃。” “哈哈哈哈!!”龙案上的赵临仰天大笑,“你们没有机会啦!!这才是开始呢!!接着赵都就会反,赵节赵列都会反,还有谁,啊,我若是后楚不利用这个机会才怪!!哈哈……” “赵临!”赵谪怒斥,他拿刀指着大笑的男人,“你还配是宋国人吗,你对的起谁?!” “废话少说,交出凤印!快!” “给你?那才是与虎谋皮!我杀了你自去讨伐崔亚夫!” “哈哈,赵谪,你喝了半年多加了料的养气汤到日子了居然未死,是好运还是崔诏把药给你减量了,抑或你是在这里硬挺呢?” “四儿?”杨明慧震惊的握紧了赵谪的手,后者给她一个宽慰的微笑,又挑衅的看向赵临道:“我死了也得拉着你,你借妖法死而复生也活不久吧!” “活不活的久就看今日!” “好!你我宿怨今日一并了结!” 说罢赵谪挣脱出母亲的手,提刀就冲向从高处飞身而下的赵临。两把名刀,一曰月笼沙,一曰银光寒,皆是雍帝旧物,昔年不知痛饮了多少鲜血,又不知多少次被放在同一个刀架上相随相伴,如今却要敌对,两两相撞之下发出哀鸣,尖锐之音直刺殿中诸人耳膜,饶是杨明慧再坚强,一见亲儿当面如死敌般相残也不禁落下泪来!拓跋倩和齐嘉忙扶住她,躲在一边以免误伤,这时冲进来的羽林卫和禁卫军也开始打斗,不消多时太华殿就成了修罗场,血流成河死伤遍地。 胤禛有伤在身药效未褪,左右皆是禁卫军哪里也去不得,只能心急如焚的看着赵谪和赵临相斗自恨半点忙也帮不上!方才昏倒的赵信转醒,他一睁眼就见功夫绝高的父亲居然被赵谪压制住,紫红两色的兵士们各为其主交战,赵真还在那里,表情已经不再从容而是担忧焦躁,他在担忧谁,赵谪?赵谪!赵信不能明白场面为何会变成这样,赵谪不是死了吗?难道崔诏反了?不可能。那就是被赵谪发现了没有喝掺了药的汤?此时殿中势均力敌的场面发生了混乱,赵信仔细辨别居然是芙蓉田十三营里的人杀进来了,杀人最狠的便是秦丰年!他的目标明显就是救走赵真,队长极快的杀出一条血路又窜上了台阶,赵信再无犹豫跳起来抽出宝剑去拦截。 胤禛一见秦丰年大喜,再见赵信去拦便又恨的咬牙,赵信之勇猛仅在赵临之下,秦丰年只怕不敌!胤禛的担心果然无错,几十招过后秦丰年被赵信砍到腹部急急避开,可赵信又岂会给他这个机会,几连踢就将秦丰年踢飞到龙案前,他疾步上前就要砍下,但听有人含混的喝道:“赵信!”赵信抬头见兄长眦目怒容,血从紧抿的唇间流下来,那血色如此刺目,让他看得一怔,也就是这片刻放松让赵信忽略了皇帝的企图,玉玺迎面飞来狠狠砸到额头又弹落在地摔的四分五裂!胤禛这一掷已是用尽了全力,他伏案盯着赵信,后者茫然似乎没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血染红了脸,又是一眨眼秦丰年的剑刺进了赵信的胸口,胤禛想也没想的喝了句:“别!”他的声音被湮没在喧闹中,赵信倒地,整个人跌在碎成渣滓的玉屑里,血慢慢溢开,一切发生的那么快,胤禛连他的表情都未来得及看清楚!皇帝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深吸一口气闭目似是不忍再去看。秦丰年砍翻了皇帝周围的禁卫军,冲到龙椅前扶住胤禛道:“陛下,快走!快!!”在秦丰年的催促中胤禛再次睁眼,目光已然坚定! 秦丰年背起皇帝就往侧门奔去,忽听一声凄厉的惨呼响起,这声音太过惊悚,所有打斗都停了下来,突然的安静让秦丰年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驻足转身,他什么也没看清就见漫天的寒气袭来。秦丰年大骇,他背着胤禛不好避退,堪堪挪了半步,从头到脚寒意渗入肌肤骨骼,接着就是剧痛,从左眼开始刀锋斜劈过脸再过胸膛一直划到腹部,残存的一只眼看到自己的鲜血洒出一片血雾,执刀的十二营总领犹如恶魔。队长昏死过去前脑中飞快的闪过一幕幕深刻的记忆,成亲得女、妻子弥留还有芙蓉田里皇帝在阳光下微笑钦点:就是你! 秦丰年倒下,胤禛摔倒在地,第二刀已经砍来,他就地翻滚试图避开,怎奈杀气太重,虽未被砍中心脉已伤!胤禛吐了一大口鲜血,再想动半分已然不行,电光火石间皇帝被重物压住,等他能抬头便见赵谪的眼睛,贯穿身体的银光寒也刺进了胤禛的胸口,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胤禛从未将一个人看得那么清楚,而现在他看到了赵谪的灵魂里,那双眼睛在说:我的儿子你要活下去。 “四儿!!!”杨明慧的撕心裂肺的呼唤悲痛欲绝,就像是在为这场人间悲剧画上一个惊讶的叹号。 父亲。胤禛努力想说话,他的嘴里发出的只是含混的呓语,舌头上的伤崩裂口里的鲜血涌出来,赵谪似乎是听到了,他满足的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哈哈哈哈!!”断了一臂的赵临执刀大笑,他疯了一样挥舞着银光寒砍着弟弟的尸体,突然刀无预兆的断了!赵临呆滞了一下,扔了刀一脚踢开赵谪,俯身看着胤禛,那是仇恨的怨毒的目光。赵临此时披头散发面脸狰狞,“赵真!赵真!!”他咬牙切齿道:“你害死了信儿,你害死了信儿!!啊啊啊,我杀了你啊!!!”他跪下来卡住胤禛的脖子,拼了死力在掐,胤禛顿时被遏制住了呼吸,他本就虚弱,立刻就陷入了扼死前的极度痛苦中,连一声都发不出来。视线模糊中胤禛看到有人奔过来,那人从后一刀戳进了赵临的心脏,掐住自己的手渐渐松了,胤禛连吐了数口鲜血,伏地抬眼,赵临已经转过去,他背后插的正是赵谪的半段月笼沙,而捅了这一刀的是赵信。 虽然看不见赵临的表情,胤禛知道那一定是不可置信和极度愤怒的,可他猜不出赵信此刻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少年阴狠而怒火中烧的盯着自己的父亲,额头的伤口颇深,胸口已经被血渗出团可怖的红来!赵信突然扬手就打了赵临一巴掌,声音之响足以再次让太华殿安静下来,“赵临,你这个蠢东西,让你活着真他妈是个错误!!”赵信的目光越过赵临的肩看过来,胤禛已经看不太清楚,心脉乱的整个体内翻江倒海的痛,他觉得这眼神表情太熟悉,午夜梦回间时常为其烦闷愤恨,他想仔细确认却已经不能,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他是我的,大宋是我的,由不得你来折腾!” 允禵……是你吗?这是胤禛最后一个念头。 允禵一把推开七窍皆出血的赵临,这世的长子第二次死了,只稍一用力便轰然倒地,死而复生又被杀的男人的眼里依旧是不可置信。被灵器拘了那么久又初次强行进入凡胎,允禵难受之极,他勉强走到胤禛身边便坐了下来。 允禵抱起胤禛细看,这一看便看住了!前世闹了几十年他们彼此记住的都是对方的冷漠愤怒相,竟一点记不得也曾有过依偎取暖时的温柔依恋之状。这世一个为人一个为魂,梦里相见皆是虚妄幻象,现在血色惊心、入手真实,怀里这人有和当初如出一辙的年轻容貌,允禵越看越觉得似梦非真了!他不自知的抚摸了一下沾了血的散乱头发,这动作和前世年幼的胤祯一样,怯怯的期待的好奇的轻触一下,四哥的头发是真的卷呢!!于是不再仅仅是恨而是惘然。 冰凉的刀锋打断了允禵的回忆,他侧头就见一名禁卫军哆哆嗦嗦的执刀畏惧的看着自己。允禵皱眉,喝道:“滚开!”士兵被目光所慑,骇的拿不住刀跪下不敢开口。禁卫军和羽林卫的人都停手了,双方主将皆亡,现在活着的是不知还傻不傻的皇子和老迈的太皇太后,那么他们该听谁的?少年和老妇人隔着尸体和台阶四目相对。 杨明慧挣脱开他人的搀扶,哭红的眼里精光四射,她突然不一点都不显老态,就像当年跟随雍帝征战沙场时的模样,“拿下他!”嘶哑的声音喝道。没有人动,士兵们还在揣度。 “喂!看清了,我这是救驾!是我杀了赵临,要不然雍……赵真就死了,拿我干什么,拿了我你让谁去对付崔亚夫?!” “赵信,别以为杀了他就能免死!!” 允禵不理会愤怒的女人,轻轻放下胤禛,运气提气一个腾起又借立柱为踩踏点,再次向上方纵去,翻腾在空中时在‘家国天下’的匾额后摸出一物。允禵落地后,气血有些紊乱,最后那点灵气不过是治住了胸口剑伤保以不死,内伤还得徐徐调治,他定了定气息,扯去朱红绸绢,拿出里面的东西给在场所有人看。 “凤印在此,你们所有人归入西京驻军随本王征讨反贼崔亚夫!” 掷地有声的话在太华殿回响,杨明慧像见了鬼似地瞪眼看着那少年,一样的神气,一样的语调,还有那桀骜的表情,除了自己还有谁知道藏凤印的地方?!丧子之痛和接二连三的震惊让老妇人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爱怨 胤禛觉得自己回到了引雷山。那是个他再也不想去回忆的地方,九重天的第一神将在那里受刑的结果是只堪堪保存了两成的神识灵力,勉强能入五重天而已。现在胤禛又一次感到了这样的痛苦,内息全乱,可还有霸道的力量在规整牵引,他现在不过是个凡胎,精神再强悍也不能控制眼泪和呻吟,伴随着肉身折磨到后来连梦也是凌乱的,前世今生,天界地府,神仙凡人,不同的皮相,分不清是真是假是虚还是实,胤禛累极,他想劫数难逃就是这样的罢。 皇帝醒来时是黑夜,红色烛光带来的明亮很微弱,胤禛看到一双忧郁的眸子里的水光,魏国太子跪在榻前正用吸饱了水的棉擦着自己的唇。一见皇帝醒来,男孩的手停住了,他又惊又喜的看着榻上憔悴的人。 “拓跋月明。”胤禛发现舌头的伤似乎快好了,嗓子却如撕裂般的痛,只说了四个字就难受异常,声音更是不忍猝听的暗哑。 “陛下,是臣。您总算醒啦,太好了!!臣去叫人来……” “不。” 胤禛拉住他的手,魏太子吃惊的回望着皇帝,“宫……信?” 男孩明白他的意思,重新跪下来小声道:“魏无忌的宫变已经平息了,英国公护驾有功被太后封为上将军,他已经是征讨叛军的主帅了。” “多……久?” “从宫变到现在已经十日了,听说溧水泛滥潮汛来了,西京驻军过不去崔亚夫也过不了河,徐州侯和他在铜鼓关对峙。” “啊!”胤禛一听允祥来了,一颗心顿时跳的快了!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听拓跋月明小意道:“后楚打过赤水了。” “啊!!” 胤禛大急就坐了起来,他顾不得嗓子痛催问道:“谁在挡?!” “臣不知,这是早晨才传来的军报。几位将军和上将军只提了那么一下,臣没听到多少。” 胤禛抚着心,见他难受拓跋月明忙扶他躺下,胤禛拒绝,“赵信。” “啊?上将军……很忙。您还是休息吧。” 胤禛盯着拓跋月明看,后者开始拘谨脸也慢慢红了,“魏无忌作乱永和宫的人都死了,苏公公伤势未愈,宫里人心不稳,上将军便让臣来伺候陛下。” “赵……谪?” “已经入土为安了,天气渐热不能久置。” “魏……无……忌?” “……臣不知。”胤禛一见拓跋月明的神色便知下场决计不好。 “其他?” “陛下安心,太后和太子无事。皇后被吓到了,太医在看顾。崔大人,呃,崔诏被下狱待审。秦大人……伤的太厉害,现在还不知能不能……您的……后宫的贵人们只剩下了四位……陛下不要动怒,您的身子经不住的!!” 胤禛松开小太子的手向后躺下,他嘱咐道:“信……有空……来。” “陛下……陛下?”拓跋月明看到皇帝用手臂挡住了眼睛,他局促不安的跪了很久,手里的棉布里的水都把袖子染湿了,他再次试探着叫了声:“陛下,您睡着了吗?”见皇帝没有动,不安的男孩鼓足勇气抬开他的手臂。赵真的眼睛已经闭上了,眉头蹙着显然是在忧心,拓跋想起十日前见到的他,当时以为皇帝没救了魏太子就僵硬的立在人群之后看着,直到赵信走到近前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就你吧,伺候好他,要是死了我会让魏国陪葬!”小太子被一身煞气的人骇住了,那会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惊惧于宫变和皇帝之状。他流着眼泪畏缩着跪下,赵信哼了声径自离开了。 拓跋月明很害怕赵信,每次他来永和宫的时候太子总会尽可能离的远,特别是知道了部分真相后,他连直视这人双眼的勇气都没有,今日拓跋在听到军情的同时依稀听到太医院正说:“国公自己也要保重身体,再这样下去您……陛下……”后面的话拓跋没听到就被叫出去了,他被太医叮嘱着如何照顾的细节事情,等在侧室见到赵信,也许是阴雨连绵的缘故,这人的脸色并不好,他没有看自己一眼迈开大步出了门。皇帝让自己去找赵信,拓跋心中畏惧竟不敢去找!男孩想反正每日他都要来的,皇帝总会在清醒时见到他的! 胤禛又过了两日才见到了允禵。拓跋月明正在喂他喝粥,一身紫色王服着黑色半甲的允禵就进来了,两人这么一对上,寝室的气氛顿时变了,内侍们下跪,魏国小太子无措的端着碗,勺子不知是递过去还是放回来。 胤禛用眼神示意男孩,拓跋月明理会,忙收拾好膳食提着食笼就往外走,内侍们也识趣的跟着出去,在和赵信擦身而过时,太子情不自禁的离远了些。待四下无人了,也不用胤禛说允禵便过来立于榻前,他看了会儿对方的气色,淡淡道:“能吃东西了,看样子好多了?” 胤禛撑着向上坐了坐:“还好。”赵临的一扼伤了声带,虽然已经不甚痛,发音已然是受了影响。见允禵侧头蹙眉看着自己,皇帝指着榻前的垫子道:“坐。”见他箕腿而坐榻上胤禛只当没看到,“军情如何?” “昨夜崔亚夫的先锋部队趁水势渐缓攻过来了。”允禵停了,胤禛眼眸变深了,他一紧张就会如此,不过很快就又放松下来,允禵能在这里坐着就说明局势控制住了,忽见对方故意歪着嘴的嘲笑模样,胤禛瞪视他,“继续。” “我烧了溧水上所有的桥和绳索,这样西京不动一兵一卒可以撑四十余日,崔亚夫正好可以和徐州侯打上一打,等水退了我再去当渔夫,降与不降都一并收拾做锅乱炖吃了。” “胡闹!!”胤禛怒道:“你烧了桥,溧水对岸的百姓怎么办!!怎么可以这样乱来,失了百姓民心如何再治国!!”他说话大不了声,一腔怒火只憋在胸口,他更担心的是允祥,崔亚夫号称琅琊战神,南征北战几十年经验不知有多丰富,手下不知有多少得利的战将,允祥还不到三十,他成年后又没有多少战争经历…… “保住他们丢了西京死了皇帝,再多的百姓有个屁用!!” “你!” “军情紧急不能有妇人之仁,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坐高堂的懂什么!” 胤禛被允禵噎得回不了嘴,又担心允祥也不跟他吵就强压怒火继续问道:“后楚谁在挡?” “豫州侯。赵节那小子我还是很放心的,当年就他的兵书读的最好,虽然少了只手能力在那里,赤水也涨了后楚深入到北地的兵并不多,主力是柴家军,那样的话赵节还有有很大胜算的。至于赵列……啧啧,那可不好说了,毕竟他当年被闲置了那么久,不晓得把学到的能用到几成。这要是一个不小心……” 胤禛探身上前攥着允禵的衣领,“你故意的吗!为什么不去帮他!” 允禵捉住他的手扯开,似笑非笑道:“嘿,你叫我去帮你的宝贝弟弟?这话也说得出来?!先顾好你自己吧!”说罢他甩开手,胤禛闪了下,他及时扶住榻才没向后摔过去,室内的气氛又变的怪异起来,胤禛深吸一口气平静下心情道:“我是不懂用兵,但我想你既然临危受命为帅,那么就该有自己的安排,也绝不会因私怨置国家利益不顾,至于生死那就由命吧!” “还以为你会继续求我呢,真没意思!”允禵一晒,眼睛觑着胤禛的手腕,皮肤上已经被握出来指印。 “求你?这是你的国,不是我的。” “可你现在是名义上的王,是赵熙的孙子,乖孙子,爷爷知道你着急,不过有爷爷我在什么都别担心啦!” 胤禛冷声道:“你现在不也是赵熙的孙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杨明慧知道,下次她定会让你跪我,你跪是不跪?” “天下人都知道赵真是君赵信是臣,太华殿上你跪是不跪?” “嘿,成王败寇,你现在是王是寇?” “谋朝的代价你可想过?” “这是你在威胁我,还是用你的十三郎在威胁我?” “无论哪一个你都得掂量好了。宋国对我毫无意义,我来这里的目的早已经完成,别用死来威胁我!” 允禵恶声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要找他么!!好啊,我就偏不让你如愿,我会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慢慢的报我当年之仇!” “你跟他有什么仇!!”胤禛怒火中烧,“跟你争帝位的是我,圈了你的是我,害完颜宛如死的是我,允祥他做什么了,说到仇难道不该是他恨你们吗?!是谁不依不饶的无中生有允祥的罪状,让阿玛疏远他怨他,是谁从小到大都在侮辱他!我亲眼看到你跟着老九是怎么去他宅子里取笑他的!这是当兄弟该做的吗?他没有了额娘还能靠谁?你是有个好额娘撑腰,更有数条后路,我没有他更没有,我到现在也还记得允祥住在永和宫时是怎么样的委屈,那时我就想,终有一日他的委屈我会全给他讨回来!” “哈哈,胤禛,你有没有记得谁才是你的血脉至亲,是我是额娘!你只把那个跟你屁关系都没有的小子看的那么重,我呢?额娘呢?佟佳死了后你就变的阴阳怪气的,觉得谁都要害你谁都看不起你,连额娘都要害你,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待你才好,十二年前失去的儿子突然回来,你要她怎么待你,她的脾性怎么可能忘了和佟佳和雅的仇恨!又怎么能对一心只眷恋养母的儿子好的起来!能从宫女做到妃,你知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你了解过吗?你不稀罕她,她也不稀罕你!别说允祥在永和宫受委屈的事儿,这事儿和额娘没关系,都是我干的!老子就是看不惯他讨好皇父和你的模样,我生日了他就偏偏病了,扯着你不撒手;要你教我骑马了,他就说他有功课请教。就连我特意给你带的新鲜荔枝他也要占着去吃,凭什么,他是我的谁?我不给你还说我小气!明明是我先约的去打猎,他死乞白赖的非跟着……” “然后你就对马做了手脚,让我足足躺了一个月!西巡父皇本来是要带十三去的,你给他下了药。每次我想和额娘好好谈一谈,你就窜出来扯东扯西……” “我什么时候扯东扯西了!而且你那是谈么,你是在质问,问额娘怎么对四嫂不好,怎么对你儿子不好,我听了就生气何况额娘!” “所以你故意摔了我送额娘的琉璃盏?” “我那是不小心,不小心!谁稀罕这么破烂玩意儿,我可是送的黑玉佛母,比你那个值钱多了。” “值钱?可不是值钱!那么小就跟着老八他们收受贿赂,用民脂民膏买寿礼,你也不觉得不安心!” “安心,我当然安心,所有人都这样就你一个假清高,清高什么,整个紫禁城里用的都是民脂民膏,怎么不见你去叱责皇父。你当亲王,我诚心送你一串翡翠串子,你居然给我退回来,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叫我脸往哪里搁?!” “所以你就送老八了?彻底投靠他!” “没有!”允禵狠狠道:“那是另一串,你的那串当日我就给砸了。” 胤禛呆了呆,他对那串翡翠手串很有印象,实在漂亮极了,的确是他喜爱的,可那会儿正是康熙四十八年,局势诡谲,允祥又被软禁,自己心浮气躁。原来那珠子他给砸了,还以为…… 两个人都不说话,一个看着自己握紧的手,一个看着窗外。允禵回忆着往事,一幕幕竟如此清晰,就像发生在昨日,那些过往混作一团,那些情绪揉在一起,到底是怨怼多还是嫉恨多、谁欠谁的真的是分不清弄不白了。胤禛追忆的更多,除却前世还有幻渊,爱恨情仇了三世,三世都为兄弟谁有这个缘分?或者说是谁能有这个孽障!可叹三世竟不得勘破……胤禛的目光不禁落在允禵的脸上。十八岁的少年生的不像允禵也不像赤雀南杀,现在的他是赵信亦是赵熙,记得一切的胤禛能看出他们之间的相同处,不过是拥有同一个神识的各种皮相,变不了的是本质。胤禛思及在幻渊的相濡以沫,又想起他为了自己半入魔道伤的体无完肤,面对如此深情厚谊胤禛如何能去恨去计较,只当是还欠他的吧。在允禵的目光转过来前皇帝及时避开了。这时拓跋月明在外道:“陛下,您该喝药了。” 第三十八章:论战 兄弟二人的谈话到此结束,之后几次短暂的见面只论国事没有再做无关的争执。养伤的胤禛为了第一时间知道情况便让允禵将公务带到永和宫的宣室里来做,宣室和寝室相邻,胤禛身体状态好也参与和官员的讨论,若是不适可以及时回去休息。允禵则直接住在了宣室,累了倒头一睡,醒了不是去溧水驻地视察就是和将领们讨论动向。 如此过了半个月,铜鼓关的战事依旧不明,战报只说双方并未正面冲突。赵都和慕容按兵不动,赵斌正被台州的战事缠住,赵节还在追击柴轻侯。西京民心浮动,谣传不断哄抢事件频频。就在这混乱时候皇帝出巡祭拜祖庙,去溧水看望官兵,开放粮仓表明有足够的粮食可以供应,若有需求百姓可按市价购买粮食,他最后在亲民道下达天下诏以正视听阐明现状:宫变中上柱国英勇捐躯,英国公诛杀叛贼魏无忌,皇帝安然无恙。崔亚夫虽反但有豫州侯和徐州侯百万大军剿灭叛军,请宋国百姓同心协力保家卫国!皇帝还有意让司乐坊做出同仇敌忾的民谣散布民间……一系列的举措后西京暂时安定下来了! 这日胤禛祭拜了赵谪又探看了几位在宫变中殉职的官员家眷,直到下午这才回来,他一进永和宫就听到争执声,正是允禵和将军们在论军情,见皇帝进来都突然安静下来。胤禛伤势未愈又奔波数日已经疲累不堪,但这种时候岂能去休息?他挥手道:“你们继续。不必理会朕。”说罢他就在允禵身边跪坐下来,众人互视又见主帅一脸无所谓,便也不再避讳什么,继续方才的话题开始讨论。 胤禛听了会儿才知是为了允祥不正面交战不出兵的事,说怕他别有居心,若是等赵节那边的战事结束再来支援赵列,两军相会别说是崔亚夫挡不住只怕连西京都会被他们占了!胤禛见持这样观点的人不在少数便想开口为允祥辩解,一看允禵的脸色他忍住没说话。果然允禵冷声道:“若本王立于徐州侯的处境也会如此,以少敌众不是靠狠勇就能获胜,崔亚夫麾下都是什么人你们比谁都清楚,以硬碰硬必败。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粮草上拖垮他,为了奇袭求快他们的辎重并不会多,四十多万人困在那么小的一个铜鼓关内战不战得,退不退不得,这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只要你们把溧水给我守好了,他们过不了多久必会乱,那时就是徐州侯击败崔亚夫的时候!” “可这只是上将军的想法,若赵列不是这么想的呢!万一他跟崔亚夫联手了……” “你难道不知他和赵节的交情,崔冠勇斩断了赵节的手,这梁子可深的去了!” “可太皇太后也杀了徐贵妃。” “……你说的不错。不过,”允禵一笑,挑眉看向胤禛,“皇帝陛下可以保证徐州侯绝不会叛,对不对呀,我的陛下?” 他的语气如此暧昧,将领们以目示意,有不信有茫然最后在看到胤禛涨红了脸后都会意了,原来传言不是传言,徐州侯真的和皇帝有一腿!!难怪难怪!!胤禛怒极反笑道:“你说的不错,朕以性命相保赵列绝不会叛。” 将领们咳嗽的咳嗽,低头的低头,装没听见的装没听见,允禵嗤笑,转头又肃容说:“我们也该动动了,那几处窄道的情况如何?” “潮水只要有缓势,敌军攻河的次数就会增多,不过河路太窄又没桥,用箭阵就能挡回去。” “好。明日带些百姓过去,特别是和对岸几个村村民有亲戚关系的过来,把咱们陛下发的天下诏好好给他们读读,让他们乱的更快些!” “赤水泛滥灾情必定严重,战事再起,只怕会民变!” “这的确是变数,暂时不会是在西京,铜鼓关若民变了也是我们得胜的良机,因为溧水叛乱朝廷不能及时下达赈灾的粮饷!” “这既然是场持久战,若崔亚夫也守,那徐州侯耗不起咱们西京这么多人也耗不起。” “我就赌他守不住,当初借宫变之机奇袭本是绝佳的机会,怎奈魏无忌功败垂成,又没料到渡河之际溧水暴涨,这一拖就把他拖的失去了必胜之机。崔亚夫虽号称琅琊战神,这么多年过去呃,其战略部署已经被世人熟知,而赵列,你们有谁知道他的本事?连你们都轻视他何况那个崔老头?骄兵必败!他就是太骄傲以为一击必中没留后路,赵列却有两条后路,一个是我们的兵马,一个就是赵节的十万人!若再拖,就怕把赵斌也给等来了!” “北边还有幽州侯……” 就这样谈论一直在继续,胤禛越听越觉得安心,允禵在作战上果然比自己强的多,往后说的都是排兵布阵,他困意已经上来了,迷迷糊糊地后边的话都听的不甚清楚,直到苏越小声提醒道:“陛下,该用膳了。”他这才清醒过来,见诸人都还在,便让把饭菜送到宣室大家一起吃。和上将军同案共吃的情况已经不止一次了,可和皇帝一起围桌用膳,众将还是觉得挺不自在的,待见了胤禛所用更觉诧异。 原来胤禛做好了守城的准备,特意取消所有贵族特权且有限供应,所以即使身为皇帝,他所用也就是两个素菜一碗粥。胤禛觉得多劳者定要多得,武将的饭食就比较丰富,不仅有肉还有酒,两厢对比有将领就忍不住问了,“上将军,陛下怎么就吃这些?” 允禵只管喝酒吃肉也不理会,胤禛轻轻放下勺子道:“朕是在遵医嘱,你们不必在意。” “可是……臣听说连太后、太傅、皇后都吃的很简单,陛下,可是西京粮食供应不够啊?” “去!怎么可能?你自己吃的是什么!和平常不一样?开粮仓的事你难道不知?!” “陛下是觉得我们现在值得上这样的饭菜而已,吃吧。吃饱了继续。” 允禵的解释让将领们愕然,见那两个上位者安静的吃着饭,他们也只得捧着碗速速吃了起来。等吃罢了饭,又论了一个时辰这才散了。 胤禛去寝室沐浴更衣,拾掇好一出来见宣室的灯又亮了,大感诧异,苏越小声道:“是上将军。说是想起有没做完的事又折回来了。”胤禛刚要举步瞥见拓跋月明困的不行,已经团在一起倚在墙角睡着了。他伺候了自己一日,这么小的年纪难怪会累,皇帝就让苏越送他回承乾宫。 胤禛一进宣室就见允禵盘腿坐在案几前,一手扶案,身体前倾凝视一幅极长的画,时不时指指点点喃喃自语,灯火下脸格外专注的脸突然就转了过来,那眼神从锐利到闪烁胤禛只觉被看得不自在,扶着门框的手放了下来,允禵又转过头继续看画,“你不睡过来干什么?” “你又在做什么?” 胤禛走过来,他已经换了软底布鞋,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轻飘飘的过来低头看过讶然道:“这是中州地理图!你怎么给翻出来了?”说罢皇帝就坐下来,和允禵并肩观看。 “赵熙的时候就绘了,一直放在宣室,你居然没看到?!” “啊……”胤禛一窘,他不是没看到,只是暂时用不到就收了。他可不准备在近年发动战争,只想休养生息让内库和国库都丰盈起来!“你现在看这个做什么?”胤禛岔开话,他见允禵在赤水以西的一个点扎了一个小旗,在赤水以南的另一个地方也扎了个旗,在后楚都城殷都附近也扎了不少旗子。 “你还想着打后楚!这个时候!” “你知道什么!这时候打过去才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崔亚夫还围着西京呢!” “那又怎么样!他迟早会败,对一个已经看到结局的失败者老子没兴趣了。后楚,后楚,我赵熙既然再生必让你完蛋!” 听允禵突然自称赵熙,胤禛侧目去看他,允禵察觉到了,侧头看着他:“怎么?”胤禛摇头,他指着幽州北部的鹤野道:“这又是做什么?” “自然是打突厥咯。” 胤禛郁闷道:“穷兵黩武,劳民伤财!” “口是心非!”允禵斜着眼看他,“别说你不想打他们,要不怎么连炸药都做上了!” “要打也不是现在!”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就要打?” “不是你说的?!” “朕的深意又岂是你能明白的?” “朕?!” “朕,赵熙。” 胤禛冷哼声不去理会他,抽出被压住的奏折翻看起来,宣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时间流逝,允禵刚从一个想法中跳出来就觉肩头一沉,胤禛手里还拿着奏折,头担在自己的肩上,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眼睛,但能看到低垂的睫毛微微上翘,他讶然的发现那人居然就这样睡着了!暖暖的烛光让胤禛一贯的冷峭消散了,受伤劳累让他刚养回来的身子又瘦了下去,手背上的掌骨看得分明,于是就有些不忍心。不,其实不是不忍心,是觉得这样很好,好到心里就和这光一样的暖,以前也有这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前世并无如此,那是在什么地方? 允禵摇头自嘲一笑,凝望睡颜,他暗思两世皆为皇家,经历那么多若还参不透那就太蠢了,可一见面就忍不住让他动怒……以后到底该如何相处,用什么样的身份和态度,总不能一直如此!允禵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叹息一声扶着胤禛让他枕到自己的腿上,如此就可以直面这人的脸了,隐约的香味传过来,允禵低头嗅了嗅,原来是他身上的味道,皂角的清爽味儿让人愉悦,离得近到唇都快擦到额头了,允禵一懔,立刻直起身,闭目深吸气又吐出来,等静心了又开始看地图,他翻出纸笔简单的写写画画起来,不是地形草图,就是军队阵型,很快允禵就陷入如何破阵的思索中去了。 第三十九章:问心 杨明慧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场景,灯火如豆,赵信支着下颌专注的看图,枕着他的腿睡着的是宋国国君赵真。若是以前太皇太后看到会暗恨,她从不喜这两兄弟感情太好。放做现在她更加不想看到,因为以对赵熙的了解,能如此相待的只有真正信任的人,当年那样的人并不多,有幸杨明慧是一个,现在赵熙居然信任赵真而且和他如此亲密,难道他不知道赵信曾对赵真做过什么,赵临成了魏无忌后和赵真的关系又是什么?!他们这样…… 允禵诧异会在这个时候见到杨明慧,失去赵谪对她的打击是巨大的,到底是快七十的老人了,她这一病就是二十来天,从来都是自己过去探望,她亲来这里却是第一回。他看了眼缩在后面的苏越,“恕孙儿不能起身相迎,祖母请坐。” 杨明慧听到这样的称呼一阵揪心,她凝望了‘赵信’一会儿,回头对内侍宫女道:“你们都在外候着,不得让任何人进来!”宫人退下,宣室里就剩下了三人。杨明慧来到案前低头看了下赵真,皇帝面向里,微微蜷着,呼吸平稳显然睡的很沉。 “他太累了。听说这些日子一直在探看官员,皇帝亲自去探视慰问,那些人一定感激涕零吧。” “降尊纡贵到能去给三品官的爹煎药伺候,中州这么多君主都没他会收买人心啊。这些日子他探看的何止是官员,连畜生也是亲自照料……哦,就是那个叫十四的狗……吼獒。不过那畜生倒是很护主,可比有些人好的多!” 允禵的表情有那么一瞬是尴尬的,他借低头瞪怀里人的机会避开了被杨明慧发现异状的可能,“那么您现在到底有什么打算?”老妇人直接询问。 “你觉得呢?” 杨明慧沉吟道:“您若想亲自治理国家臣妾必会支持,不过到时赵真怎么办?如果您有心,可以利用这个时机……”她没有说下去,因为看到‘赵信’把手放到了赵真散开的头发上!惊愕后太后敛容,但听对方低声道:“我以为自己那么恨,等真见着了竟然发现原来早就淡了,我都不知道执着的到底是什么了,或者就是为了等再次遇见吧。阿慧,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杨明慧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的赵熙的人,听到这些话她倒吸了口气,心思急转,立刻想到一些旧事,这个她崇拜了一生的男人总说自己还有另一段生命,杨明慧一直当这是梦话是醉话,不太能接上的故事和陌生的人名他笑着说她就笑着听,直到赵熙为了那个梦里的女人发疯到连命都不要,为了一个幼儿发痴到日日相对,杨明慧隐隐醒悟他说的未必不是真的,最后临终前皇帝拉着她的手嘱咐: 朕的谥号里一定要有个雍字。 是为了您提过的那个人吗?他真的存在? 是啊,不止是他,是那段故事太精彩我舍不得忘。他真的在,我一直在等,总有感觉他会来,可是……到死还是没有遇到。下辈子我希望能遇到,不要忘记……阿慧,这个国家就交给你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哦,没事儿到坟上给我讲讲真儿的事,还有徐娥,你一直不喜欢她,那就让她来陪我吧,对小七不要那么苛刻,他也是我的儿子,至少让他活着…… 赵熙说了很多,她答应了也都做到了。那么现在……杨明慧扶住了案几才不让自己颤抖,“是他……就是赵真?” 允禵愣了,他的手没有离开胤禛的头发,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地哦了声,“你还记得。” “怎么能忘。他和您一样,从别的地方来的?”不等允禵回答妇人深深叹了口气,又自嘲道:“他们都以为是你附身了,结果却是你的……现在还算仇人?妾身实在看不出来,你们这样就像……兄弟。” “就是兄弟。这里是,那边也是。” 杨明慧怔忪过后方道:“那么您准备……” “我被大巫诅咒,死后灵困在玉玺里一直不得逃脱,直到被血给解了咒才得以出来,而等玉玺碎裂才让我真正解脱,做到这些的都是他……呵,真真是宿命!我就这么看了他一年,前世斗了几十年,如今却……”允禵轻叹着将几本册子给她,杨明慧翻了翻,冶铁治水种植开荒移民……每本里都用漂亮的字迹细细写着方案,“治国还得是他,打仗还得是我。” “还是要打后楚?” “他们的大巫害我灵魂被拘数十年不得转世,此仇不报我就不是爱新觉罗允禵!” “啊?” “哦,那是过去的名字了,不能再叫了,就称……”话戛然而止,允禵低头,怀里的人真是睡的沉了,居然搂住了他的腰,脸贴紧了怀里,身子蜷紧了,知道胤禛伤了心脉气血不足畏寒,本想着这是初夏不会有多冷,结果……他看了眼杨明慧,后者起身从寝室取了条薄衾过来。 “有劳了。阿慧,你大病初愈伤心过度可得好好休息,朝中有我们,你且安心静养。” 他说的是我们,而非我。杨明慧心里生出说不出的滋味,赵信的皮囊如此年轻,而她已经垂垂老矣,上天到底是残酷还是在眷顾?她失去了爱子,重新见到了丈夫,这算是折磨还是恩赐?杨明慧没有答案,帮助三代皇帝收拾这片河山,她真的累了,不论想怎么样随他们去吧。不管你是赵熙还是旁人,你死我悲,你生我喜,生死有命,死后皆空,生死轮回,终有相会。杨明慧本就聪慧果敢,她唯一堪不破的就是对赵熙的爱情对赵谪的母爱,现在一个重生一个死去,大恸大喜大惊大悲过后她忽然就悟了,放下也就是瞬间,杨明慧对换了容颜的丈夫道:“好。” 胤禛一夜好睡,待睁眼就看到了赵信的睡颜却是吓了一跳,他一时分不清是谁,稍后才想起这是允禵。胤禛不敢动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许多,思及昨夜之状皇帝尴尬起来,居然就这样睡了一夜?在允禵的腿上枕着?为何不唤醒自己去榻上?这一晚上他岂不是难受之极?再去看那张脸,胤禛问心有愧之下似乎看出了对方隐忍的不适,也让他想起长乐宫的某个早晨赵信就是这样跪在自己的榻前,还有醒来后的窘事。那个赵信再也不见了,这具肉身之内是他前世的十四弟允禵,也是尚未开明台的赤雀南杀!赤雀南杀,小南……啊,与小南同门有多久了?空道尊先收自己为徒,又收东华,最后收了他,那会儿天界还是睦添执政,闻尚只是刚入九重天的神将。胤禛翻开了旧画卷竟有些不忍去看,到底是烙印太深,他还是回忆起了往昔。 赤雀南杀是个异类。他出身名门,极有天赋又少年成名,但杀戮心过重性情又怪诞,惹下了不知多少大孽,后来竟有入魔道之势。族长凤来惜才不忍折翅,将其送入了幻渊,希望空道尊能够将其引入正道。三个绝世修真天才相遇,他们在和恶息邪灵抗争之余总在争第一的名号,对外又一致护短,大有只有我能欺负谁也不能碰的架势,可空道尊的弟子又岂是轻易被谁欺负的?不过是护短和私心而已。 当年的北鸩,现在的胤禛一直明白一点,纵是小南再桀骜,东华再冷漠,自己再薄情,一入幻渊六百年,他们之间已经有了羁绊,谁也无法挣脱,原本就该一直这样下去罢,可命运参不透。与赤雀南杀的同门之谊先因自己不战而退让出纽章有了裂痕,之后自己执意入天界、协助闻尚叛了天帝睦添更加深了和他的矛盾,再后来自己和闻尚的胞妹洛姬修成道侣,大怒之下的南杀以纽章之名逐自己出了幻渊,等他正式继任宗主之位后杀戮过甚行事过激,天界和幻渊矛盾重重,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为恶劣。从自己去镇守北方,到洛姬死,到私放六曜,到被打入了封神钉,到去引雷山受罚,到五重天做司库……处处都有赤雀南杀的身影,时不时就能听到他嘲笑的声音。如此厌恶我,可为什么你还要跟着一起入世,这是在罚谁?我还是你呢?!东华说过:师兄,小南最在乎的不是宗主之位而是你。洛姬也说,阿鸩,你的小师弟如此为难你我,怕是在嫉妒呢。他一直不觉得有别情,只以为是六百年的兄弟道义,后来……信了,可爱去哪里了? 至于闻尚和洛姬,对他们付出全部心血换来的是一根封神钉和引雷山的九十九年。不求回报的事胤禛是做不出来的,背叛反目后便不再眷恋。本以为会一直独行,之后却意外的得到了温情,从小仙吉善身上,从他转世后的十三皇子爱新觉罗胤祥身上,一动念就是劫!思及旧事胤禛觉得压抑的很,可对小南……有过各种情绪唯独没有恨,那么多时光过去,如今再次相遇纠缠,感情依旧斩不断也放不下,怎么做才不会后悔,怎么对待才是最好的?要不是鸩鸟体质特殊又有封神钉,胤禛也想喝一碗孟姬的秘药,一忘百了,再无牵挂!过往就如忘川上的罡风绞痛了胤禛的心,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跪着睡着的人就是被这声叹息扰醒的。 允禵醒来,胤禛正看着他,呼吸可辨的距离里两人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自己,胤禛正想着往事难免就有感怀的温柔,柔柔的波光潋滟的眸子宛若初春新生的柳条拂动了允禵的心,动过了就痒,他体会到安宁美好又觉得他们本该如此。晨曦的光渐渐明亮,他不知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么的温和平静,胤禛眨了下眼,柳条变成了二月里溧水上托着暖阳的浮冰,允禵向上直起了身,哑声道:“还不起来,我的腿要废了。” 第四十章:破阵 崔赵两军对峙的四十日后,面对浮动的军心崔亚夫终于不耐,他再三挑衅,但赵列仍旧以坚壁清野之态避战。溧水开始消退,西京这边的劝降之声从未停歇过,逃兵接纳,进攻者便以箭阵招呼,虽时有骑兵打过来,但在‘赵信’的指挥下很快就剿灭或击退了敌军。又过了半个月溧水对岸的村户再无粮食可以提供,同时赵节兵分两路,将后楚留在宋境的兵马剿灭干净又赶着柴家军一路向东逃窜,就在赵都准备开拔入大风峪从石陀、花篱这一线南下支援崔亚夫时,铜鼓关的战役终于打响。 交战后的第四夜里胤禛心绪难安,十万人对四十万人,他焉能不为允祥担忧!他是国君沮丧焦躁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是绝不能有的!朝堂上胤禛义正言辞,激励严阵以待的士兵时更是信心百倍。只有在夜深独处之际他才会展现疲倦和忡忡忧心!战争已经打响,即使在宫廷也能偶尔听到火药的呼哨,用烟火确认方位传达信息在战场上并不少见,可对于胤禛而言这能造成无边臆想的声音总能轻易的引起心悸气短,沤热的天气更让他焦躁,于是让苏越召来了拓跋月明。 魏国太子奉命抱着海魂琴来到了永和宫宣室,宋国的国君正蹙眉对着棋盘,当隐隐的唿哨声响起,他才抬头。看到拓跋单薄的身影立在阴影处,胤禛舒了口气,指着垫子道:“坐吧。” “陛下,您宣臣来是为了听琴?” “嗯。你的技艺很好,这琴音也好听,宁和致远让人静心。” “陛下想听什么曲子?” “你最擅长什么曲目?” “折柳曲、花间二十四调还有陌上步月曲。” “你这个太子做的可是不高兴,都是悲音啊。” 拓跋惊惧,不敢抬头,皇帝放下手里的棋子走了过来,他在小太子面前跪坐下,抬手挑起男孩的下巴,靠的近拓跋能嗅到皇帝身上的皂荚味儿,皇帝则从太子的颤抖里看出他很怕,如此僵持了一会儿胤禛抚过男孩额头的神兽刺青轻声道:“纹这个痛不痛?”拓跋依旧不敢看他也不说话,只听皇帝道:“拓跋皇室的刺青都是出生后即纹,以便减少痛楚,因为刺海葵的汁液见血极痛,你以十岁的年龄刺这个是不是痛的要死了?” 拓跋月明震惊,等想明白了眼泪流了下来,温热的泪水滑落,他终于鼓起勇气看向皇帝道:“陛下既然知道了就请处死我吧,但不要撤军,求您。” 胤禛松开了手,侧头去看泣不成声的男孩,“虽然是宫女之子也是拓跋虎牙的孩子,他为何没有让你入籍?” “因为我不配。皇后让我入乐籍,他们只视我为下人。” “让你来不怕朕发现?” “我与太子生的很像,也懂礼仪。拓跋功大人会严守秘密。” “你本名叫什么?” “澜阙。” 胤禛扬眉,“呵,这可是个大气的名字。” 拓跋澜阙含泪笑道:“是母亲起的,她说那是山和海的主神。” 呼哨声又起,这次听的分明,胤禛闭目道:“随便弹一曲吧。” 拓跋澜阙戴好了甲套,执海魂琴,十指或压或弹拨,花间二十四调里的‘哀楚’就如幽暗的河水流淌在永和宫的每一处。这首曲目是大楚亡国后乐官郑离恨所创,曲调悲哀深沉,有些许的华丽也只是在缅怀。此曲最能体现拓跋澜阙的心情,他弹的很投入,完全融入了自身的情绪,更有低靡挣扎和无奈。海魂琴类似于琵琶和月琴的结合,较之两者更浑厚空灵,正是对崩坏离别之情最好的诠释,拓跋澜阙弹的正投入却忽然被人打断,暴力的一推竟把男孩推着滑出老远,手里的琴也被夺去。澜阙大惊,伏地抬头就见一身萧杀之气的上将军站在面前,晦暗中玄服的男子一脸的反感和憎恶。 “这种时候奏亡国之音是何居心!” “我……臣……不是……” “十四。” 允禵回头就见胤禛疲惫焦虑的看着自己,“你怎么回来了?” “该我做的都做了。”允禵说着盘腿坐下,“溧水各路都守好了,给崔亚夫的信送过去了,这会儿该让他乱了心了,给赵列的情报亦送过去了,他应该知道怎么配合。如此本王忽然觉得没甚意思就回来了。”允禵没有说其实是不放心皇帝,军事上没有必胜之仗,万一被破城了不想救他不及。这些话允禵是不会说的,但是对方望过来的眼神却好像在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这让将军很不虞,他冷冷道:“臣实在没有想到陛下会对徐州侯和本王如此没有信心,竟然去听如此哀乐!嘁!”这声嘁充满了不屑。呼哨声此起彼伏,三人都往窗外看去,红色的火光隐约可见,允禵突然半抱海魂琴,轮指弹了起来。 先慢后快的调子里充满了金戈杀伐之气,激烈声中允禵和着调子大声唱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皇帝和太子二人先是惊异,之后不由被曲中的昂扬之气激动到热血沸腾。胤禛从不知允禵善乐突然听到自然是震惊,但听他将最后一句可怜白发生改成了豪情河山在,这让整首词郁气尽消,也让皇帝激荡的难以自已,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允禵沉浸在音乐里。拓跋最是通乐理之人,此刻早忘了哀伤旧梦自怨自艾,他仿佛看到了溧水染碧,铜鼓崩碎,千军万马的对峙,本是泪流满面的小脸变得熠熠生辉,他的眼睛里闪着烽火般的炙热!从没有过的壮怀激烈冲击着男孩稚嫩的心,他忽然以为人生实该如此! 允禵一曲弹完看向胤禛,他很高兴从兄长的脸上看到了惊喜和认同,正想说话却被人拉住了,拓跋澜阙狂热的拉着自己的袖子亢奋道:“什么曲子?什么词?” 允禵被这孩子的状态吓了一跳,本来最是畏惧自己的小太子与平日判若两人,他回答:“这是破阵乐里的一段小令,词是破阵子。” “好词好曲!好词好曲!我真未想到上将军善乐至此,请您收我为徒吧!”说罢便叩首不起。 允禵讶然,之后就又笑了,他看着胤禛摸着下巴道:“哦,真是对不住,本王只会这一首曲子。”胤禛愕然,拓跋澜阙抬头亦是愕然,允禵哈哈大笑,他对兄长道:“前……当初在西北驻军,听有人弹奏有感学下的。那会儿是用铁琵琶弹奏,尖锐高昂更多。”胤禛释然而笑,就说么,从未听过他善音乐,不过能唬住小太子这样的乐理高手也着实……见兄长莞尔,晦暗的殿内都被这神色感染的亮了起来,允禵慢慢收了笑,他心里的痒又有了抬头之势,于是转过眼肃容对魏太子道:“时辰不早了,太子先回承乾殿吧。这几日战局就有分晓,以防万一,你随身带好兵刃自保。” 拓跋澜阙凝视他,正容道:“是。”说罢他起身接过允禵递过来的琴,施礼离去。 “要出去走走吗?”呼哨声里允禵建议。 “哦,好。” 胤禛被方才的曲目激的神采奕奕,之前的颓势都不见了,他也因为怕热,想来去外面走走还是很好的。于是二人就在这后半夜漫步在宫中,他们并肩而行,前后的灯笼照耀着夏季开满了鲜花的道路,他们多数时候无语,偶尔开口说的都是对将来的设想,胤禛说要开科举,收天子门生,允禵说的是征讨后楚,血洗殷都。胤禛知道他深恨楚国大巫的诅咒,想到如此奔放的灵魂被拘玉玺几十年再及思过往,皇帝心中起了怜惜之意,抬手按住他的肩以示安慰,“总要打过去的,这个仇一定要报!宁铮和大巫随你处置。” 似乎是被兄长这个动作震住了,允禵站住,在沤热的夏风里注视着胤禛,再侧头去看那只手,胤禛这才觉得不妥,收回手扭头不去看他,继续往前走。允禵也跟了上去,西京的上空忽然划过几道通讯的烟火,他们立足仰头去看,胤禛握紧了手暗道:允祥,你一定要赢! “崔诏你还要关着吗?当初就该杀了,拿头去给崔亚夫,怎么样也能令他乱上一乱。”允禵的话题也正是这几个月最被朝堂和民间议论的事之一。 “有赵熙的亲笔檄文比什么都能让他乱了心。” “呵呵。你舍不得他,难道真是因为他生得好看?” 胤禛皱眉看笑的不怀好意的兄弟,认真道:“我没觉得他好看,而且他好看跟我不杀他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让他,还有和他一样想法的官员看我如何取胜,让他们看我怎么把这个国家治理的富强。” 允禵也不再嬉笑,“以前你不会这样。” 胤禛怅然,是的,以前定会杀了所有逆党而且是五服之内全杀了,他不想解释原因就岔话道:“我一直在想崔诏为什么在最后一个月没有给赵谪下毒,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够果决呢。一招错满盘皆输。问他又不答。” “人心最难揣测。”允禵叹道,“四个月前我还无法想象能与你如此相处。” 两人的沉默没有保持多久,就有将领匆匆寻主帅而来,汇报的都是战场讯息,胤禛没有听到允祥的消息,这一夜怕又是不能分出胜负的,待他们说完胤禛道:“英国公,你跟符将军一起去溧水大营看看吧,有你镇守朕才安心。” 允禵看着他似是有话要说,可终究没有拒绝,“好。我去去就回。你,陛下不要过于忧心。”说完他就跟着副将走了,胤禛看到他们的背影消失这才又回到了永和宫。 第四十一章:宣室 允禵一走就没有回来,次日夜里胤禛愈发坐卧不宁,弄了一身的汗,索性就又去洗澡,苏越对皇帝在夏季一到便一日三沐的习惯已经习以为常,后半夜沐浴却是第一次。一个时辰后胤禛披发坐在案几前拿着棋子也不下,盯着门口出神,等听到脚步声,他立即起来跑了出去,见来的是允禵,皇帝焦急问道:“怎么样?!” 披发赤足,一脸的紧张,昏暗中头发遮着脸颊,熬夜的后果很明显,允禵见兄长这副样子就有些反应不过来,胤禛一急上前拽这他的衣襟道:“说呀!” “会胜,时间问题。” 胤禛得了保证,一下子把聚在胸口的紧张散了开来,他这一泄气就软了身子,允禵拦腰抄住他,伸手抚上额头,冷汗涔涔,“你该休息。” “睡不着。”胤禛闭着眼,手没有松开,“我要等他回来。” “你要信他也要信我。”允禵说的很坚定,胤禛睁开眼看着他,忽然发觉这姿势颇暧昧,他忙起身,两人没有再说话。过了会儿胤禛才开口:“陪我下棋。” “要学谢安啊。” 允禵的语气是调侃的,胤禛并不动怒,在他看来这是僵硬关系开始化解的表现,皇帝的心里其实是高兴的,于是抬头对他笑,“可惜我没有那个心境,下棋是因为担心的睡不着。” 允禵扬眉也笑,“崔亚夫也不是苻坚,他可没有大的志向,不过是为崔家一己之私。下棋便下棋,我的棋艺可和那时大不相同了。” 呼哨声不断的夜里宋国上下注定无人入睡,大家都在等一个消息。胤禛也在等,虽然不断有军情来打断对弈,也不能阻止他以五胜三负胜了允禵,后者此刻正搓着下巴盯着棋局执白深思,胤禛的眼已经不知多少次瞥向了门口,身后有苏越在打扇他还是手心出汗,最后一次的军情说是崔亚夫的军队已经有溃散之势,然后这么久了都没有消息,这都快中午了,蝉声吵的皇帝心绪不宁,他一点东西都吃不下,两天了竟然一点都不知饿。 “该你了。”允禵提醒了一句,忽然他看向了门口,蓦然起身手扶上了腰,那里缠着软剑,胤禛一惊也看过去,并没有见到谁,过了会儿有马蹄声响起。皇宫里除了皇帝是没有人能骑马的,这蹄声如此急促,难道是什么坏消息,胤禛握紧了手,几乎把黑子攥碎了,他的一颗心噗噗乱跳起来,如果是坏消息?如果是敌军?!如果十三他……皇帝强自让自己镇定。很快就听到人仰马嘶声,甲胄兵器间的撞击声,沉重的脚步声,有人进来了,带着血腥气和煞气进来了! 这是个满身是血的将领,他的手上提了个头颅,脸上都是硝烟和血,无盔发乱,甲胄残破,肩上肋下后背皆是流矢和凝固的血!胤禛只觉得头里嗡嗡作响,他撑着案几站起来,手里的棋子掉了。 “四哥。”这声音在发颤,在激动。 胤禛笑了声,他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如释重负,这么多日的忧惧轻而易举的散了,沤热也消失了,所有负面的情绪都没有了。他张开手臂,眼带泪光又含着笑。“祥弟。” 一转眼皇帝就被箍在硝烟血腥气息的怀抱里,然后他被抱起来了,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胤禛就由允祥这么抱着,由上而下捧着那张脸用力在额头上亲了一下,允祥放他下来捧着他的脸也亲,不是额头,是嘴唇。时间和周围的人就这么凝住了,只有当事两个沉浸在狂喜里的人没有丝毫察觉,胤禛只是笑,这笑有点傻气,他抚过弟弟的肩和胸腹,铁质的甲胄被盛夏的阳光烤的发热,“你没事,真的没事!这箭呢,怎么回事?!” “没事,都是流矢,轻伤。四哥,我听说魏无忌反了,死了很多人,您也重伤……”说着他就哽咽了,“我得不到具体消息,只是个急。后来听说你没事,还下了诏书说平乱成功……可我终是不能安心。和崔亚夫对决的几个月,我这心里……真是,真是……”他激动的说不下去了。猛的又把兄长搂在怀里了,胤禛觉得炙热的眼泪滴落在自己的后颈,他也不能控制住,泪水湿了眼眶慢慢流下来,他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背安慰着,“我没事,你看啊,我没事。” 好一会儿允祥才镇定下来,他松开了手臂,端详着胤禛,“有份大礼送您。”说完回身指着地上的头颅道:“崔亚夫。” 胤禛先惊又笑出了声,这次是畅快的笑,“琅琊战神的名号该易主了。” “谁说的?” 允祥情绪激动眼里只看得到胤禛,这时他才注意到立在案几旁的少年,不是赵信又是谁!一见此人便想到情报里所写的消息,当下拉过胤禛到身后,拔剑对着他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允禵方才见他们亲密如斯居然已经旁若无人,现下又冲着自己横眉冷对,他只觉得怒火中烧!允禵从来就见不得这人好,特别是跟胤禛好,一举一动都像在讥讽自己:纵然你跟他血缘再近又如何!十三爱慕兄长允禵最是清楚不过的,那世顾及太多到死都没有表达,这世可算是如了他的意了,又是亲又是抱的,当自己不存在么!还有及冠典礼二人相认后他的诸多表现,最后一夜亡灵可是亲眼见如何偷吻,如何剪了头发编进络子里的!两世嫉恨相斗让允禵恶向胆边生,他故意哈哈大笑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了,我是赵信,是上将军也是英国公,我是陛下的亲弟弟,更是赵真的男人。永和宫我来不得吗?你又是谁?七皇叔,徐州侯,你直入宣室好像越矩了吧。” “赵信!!”赵真的男人? “允禵!!”赵真的男人!胤禛气的脸都变色了,那件事他还敢提! “允禵?!”允祥震惊的回头看胤禛,“您说他是谁?” 不等胤禛回答,允禵懒洋洋道:“老子是大清十四爷,爱新觉罗允禵。十三哥,又见面了啊,所以呢,琅琊战神的名号是绝对不会让你得的。” 允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在戳着心,赵真的男人?这什么意思?他看到四哥气的变色,一脸的恨意,死死盯着那人。他忽然记起来对阵时崔亚夫的下属将领企图激怒自己的话,战场叫阵说的侮辱话和荤话允祥听的太多,怎么会放在心上,可现在看他们的反应……他定定问了句:“是你,还是赵信。” 允禵只是笑,笑而不答,他看出来十三已经气疯了,他生气允禵就高兴。对方一剑刺过来了,快若电直击心口,允禵闪开,也抽出了软剑。 龟缩在角落里的苏越先是看到皇帝亲了徐州侯的额头,徐州侯亲了皇帝的嘴,石化中的内侍又听到了一堆不知所云的对话,接着英国公的话让石头碎成了渣,最后徐州侯和英国公就那么打起来了,在宣室,在皇帝面前,在……他转头看了宣室外对峙一干将领,玄衣紫甲的是赵信的人,紫袍黑铠的是赵列的人,主帅相斗他们亦在怒目而视对方,并且有拔刀互殴之势……苏越咽了下口水,他觉得旧伤在痛,陈四明明说两个月就好的,可为什么还疼?陛下啊,浑身痛的苏越畏惧担忧的看向脸色由红转白的皇帝,只有您能镇住场子了!宋国国君果然没有让内侍长失望,他利用空档闪身进入了战局,挡在两个人的中间。软剑中途收回,力道太大剑尖向回卷时掠断了一丛头发,青丝洒下的同时沾满了血的长剑努力向外偏,擦着脖子划过去,耳垂划出一个口子,瞬间开始滴血。 内气逆转,两人压着翻江倒海的内息怒视着对方,站在他们中间的胤禛喝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算账么,新的还是旧的?就这么放不下吗?!要怎么才能好?我死?还是大家一起死!?这是你的国,”他看着允禵,“外面还有一堆麻烦事,你非要生出内患来才安心!你……”他看着允祥一阵心悸,强忍着不适道:“他逗你你就信?!四十万人不会因为死了个崔亚夫就彻底垮了!赵节可还在跟柴轻侯缠斗,赵斌还在台州打北狄。赵都要南下了。溧水两岸的百姓要安抚还要赈水灾。你们还在这里为早就该忘了的旧怨打,再怎么打也打不出个爱新觉罗来,那个时代已经彻彻底底的没有了,你的八哥九哥十哥额娘都没有了。你不是怡亲王了,你的四哥早就死了,尸体在西陵已经腐烂成枯骨了!你姓赵,你姓赵,我也姓赵,这是另一世,你们到底明不明白!!”胤禛说话声并不大,却足以震住这两个人,当然还有宣室外听不真切的一干人,听懂听不懂的都觉得这气氛压抑得很,压抑到不敢说话不敢去看盛怒中的年轻天子。 允禵收了剑,他盯着地上的被剑锋削掉的青丝看,允祥也还剑归鞘,他攥紧了手凝视兄长耳垂上的那点红色。胤禛立在散乱的黑白子间,在发泄过后他只觉得无力,红色的常服只衬得他面色惨白。 寂静的时间太长,苏越偷偷看去,在很久以后他会发现,原来一切都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宋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时代的第一日就是从这间宣室,从这三个人的对峙开始的。红,紫,黑,将会是代表中州最高权力、威严和无上荣光的颜色。第四十二章:歌谣 万象四年,冬。 拓跋澜阙披着斗篷从承乾宫匆匆向永和宫而去,他身后跟着数名内侍和宫人,大雪压城,满目洁白。待到殿门外少年脱去了外氅,露出纤细挺拔的身姿,他穿着宋国时下最流行的服装,幽兰织锦面料,四面开契的袍子,交领处盘着白色的孔雀,出锋也是白色的,只将这夷人少年衬得分外精神。拓跋回头展望宫殿群,红色渲染着过节气氛,来来往往的玄衣禁卫军又显得肃穆。一想起马上要见到的人,他的心噗通通跳的厉害,前两日就听说徐州侯和江都王回京了,可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少年很想见他的半师,可又很怕见到另一个,会被戏弄的吧,去年就是这样,被气到哭,那人还哈哈大笑。 拓跋叹息一声,白色的呵气让他生出忧愁之意,快四年没有回过魏国了,不知母亲可还好,不知即墨的乐官们会不会怀念自己?现在已经适应了这里的大冷大热,也习惯了这里的简朴,那么拓跋澜阙到底是宋国人还是魏国人呢?想到这里少年又叹了口气。跟随的内侍提醒道:“太子殿下,请不要让陛下久等了。”拓跋回过神,整理仪容迈步进殿。 正殿无人,有声音从宣室传来,是古琴。拓跋一听便知是司乐署新曲白雪红梅,这是为讨好皇帝所作,并非传诵,所以颇费技巧,曲调也是阳春白雪的高雅。这不是乐官或徐州侯弹的,缺雅少和,多有杀伐之气,是赵信。果然,事实就是如此!进入宣室的少年被眼前的场景耀目到怔住,以至于忘了及时行礼。 一屋子的暖意里有淡淡的皂荚气味,还夹杂着幽幽梅香,日光里宋帝穿着件朱红色常服正靠坐在巨大的雪白吼獒身上翻阅奏折,手边高高低低摞着数堆册子,他乌黑的长发披散着,任人梳理。梳理皇帝头发的不是内侍而是徐州侯,他一身总领的朝服,红袍上紫色的绶带异常鲜明,赵列梳着发,眼睛却是看的是奏折,侧耳在听皇帝说话。他们的对面盘腿弹琴的是继任了一年江都总领之职的赵信,细长的凤尾古琴放在他的膝盖上,玄衣男子皱着眉一脸的不虞。魏国太子的到来让室内三人一只吼獒同时看过来,少年觉得压力陡增,他控制着不要去畏惧,强自镇定后跪下行礼道:“臣拓跋月明见过陛下,侯爷,上将军。” “过来。” 拓跋低着头躬身过去,他跪下时看到吼獒十四一直盯着自己,在发现来者没有威胁后继续闭目养神。太子悄悄松了口气,一份奏折递了过来,他接过后就听皇帝道:“今年你父亲还会让耶律疾光过来,他问你的情况,也提过让你回国的事。你怎么看。” 拓跋没有翻阅,他用手指搓着奏折封面上靛蓝色装饰,那是把贝壳碾成细粉撒上去的,夜里还会发光。“但凭陛下做主。” 下颌被抬起来,太子对上了国君的眼睛,“朕要你说。” “臣不想回去。” “朕也是这个意思,回去了若好你还是乐师,不好可就是要死的。”说着他的手下滑到了少年的脖子,感到了他急促的脉搏跳动,皇帝宽慰的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拓跋虎牙送你来,你就是太子,既然是太子就不要这么怯懦,你可是魏国未来皇帝。”拓跋澜阙咬住了嘴唇,眼神里有不解和怀疑,他看到宋帝在微笑:“韶光喜欢你,你就多陪他。” “是。” “朕以后会经常召见你,你十四岁了,朕在十四岁时就已经继位了,你也要尽快学习怎么做个……属君。” “陛下?”拓跋十分惶恐,他不敢相信听到的话,以前宋帝就有暗示,现在说明了少年还是不敢信。皇帝不再看他,重新去翻阅奏折了。 这时徐州侯道:“月明,我见过你写的大风词六首,怎么都是笛曲啊。” 太子脸一红,恭声道:“侯爷,这是为您所作的,所以就都是笛曲。” “真是有心了,多谢你。不过第二和第四首不若改成排箫或胡笳,虽是出塞曲目也做得太萧杀,这是出征,不是去赴死,需有昂扬……”徐州侯说了几句后忽然抬眸冲着对面道:“错了。” 拓跋转头去看,但见赵信怒目看过来,他手下不停继续弹奏,这次太子也听出来错了,脸色就有了古怪。“这是谁做的烂曲子,把手能绕断了!!”诤的一声,江都总领双手按住了弦,鄙夷道:“司乐署管事儿的真真是群老头子,古风古风,这个调调儿也就是行将就木半截子入土的才爱听!”他说罢扔了琴,起身来到这边,随意一坐,拿过奏折也看起来。见允禵说话粗糙行为造次,皇帝皱眉抬头看他,江都王不为所动,飞快的翻着奏折,徐州侯淡定道:“太子,请去。”拓跋澜阙应过后,拾起古琴从头弹起,白雪红梅的曲调再次幽幽响起,这次没有了杀气急躁,满室优雅脱俗。 此时已经离魏无忌宫变崔亚夫叛乱过去了三年多,柴轻侯的叛乱在万象二年开春后基本平定,赵节进京,密谈之后胤禛让他监管陵渊,赵都的兵并没有南下,进入大风峪后停在那里不前不退,犹豫和崔亚夫的溃败让这个多疑的将军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当母亲杨明慧亲自出现在大营,又经过一夜长谈后他交出了帅印,携家带口的和太后回京长住西京,皇帝以生病为由让其安养,实则形同幽禁。 幽州的军队暂时由赵斌监管,突厥在发现宋国内乱后发动了不只一次的进攻,但都被赵斌和慕容德林击退。北狄对魏国和宋国边境的骚扰不断,夺回台州后胤禛命符海率三万人常驻此地。最要紧的江都他交给了允禵,这里是遏制后楚的第一要地,也将会是进攻后楚的第一后防。徐州还是由允祥管理,继续着对将作的寻觅还有密探的培养。所以从万象二年到四年他们都忙碌不堪,聚少离多,这次迎新竟然是这三兄弟几年来第二次共聚一室。 胤禛现在看的奏折正是御史王想的第四回对减少九州税赋征收的弹劾,下一封则是司空许美良对军队改革第二次的反对,之前看的奏折多是毫无意义的歌功颂德,啰里啰嗦让皇帝暗生郁气,之后的奏折又是贵族联名抗议多征缴税赋,言辞犀利只把皇帝说成是个昏君,这又把胤禛看得生出怒意来!那厢允禵忽然笑的前仰后合,能让他笑定不是好事,不出皇帝所料,江都总领戳着奏折摇头笑骂道:“果长平这个老家伙不是对你最宝贝的么,结果在繁文缛节上居然寸步不让,哎呦,陛下您的岳父也签名了呢,说中州礼仪已经传承了数百年,从大兴开始就被历代皇帝遵从,要是改变就是忤逆祖宗,就会失去民心……哈哈,四哥,你是不是考虑一下不要再改服易制了,老人家们都舍不得脂粉熏香,何况美人儿。听说宋国绸布庄水粉店香薰馆的人在西京混不下去了,直往后楚去呢。哈哈哈。” 胤禛本就郁闷,一听这些话霍然起身,头发顿时被梳子揪了下,痛的他嘶了声,允祥忙松手也站起来,刚要劝,就见皇帝把手里的奏折扔出去老远,正好砸在缩在墙角的苏越身上,吼獒也站了起来,抖了抖毛,一副傲然的模样看着去捡奏折的苏越。拓跋澜阙要停手,允祥示意他继续,他知道这几年胤禛的改革不容易,书信里也提到多挫折,想杀又不能杀,扭转风气习惯并不是用三四年能做到的,大家都知道,可次次听到这样那样反对的声音饶是允祥都烦厌,何况性子急躁的胤禛,能不杀人强自执行已经是隐忍的极限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反对,”允祥翻出一份折子道:“崔诏和刘文泰就是支持态度,还有跟随他们的一干官员,虽然级别不高,可说明还是有人能接受的,段尧臣和大多数人保持中立,能观望就说明有机会。” 胤禛沉着脸不说话,允禵嬉笑道:“崔诏啊,那是吓破胆子了,可是在天牢里关了一年呢,不为自己想也得考虑一家子的身家性命,老子求儿子哭,不行也得行啊。刘文泰,嘿嘿,”他摩挲着下巴打量着胤禛意味深长道:“咱们这位状元郎,可有哪次不赞成陛下的圣明,只怕陛下指鹿为马他也是赞成的,更别说区区改服易制了。” 胤禛的眼刀扫过去,允禵笑意不减,直惹得皇帝暗恨不已。说起这刘文泰还真乃奇人,万象二年的第一次科举他就以一篇论时政改革的文章获得了帝心,字写的甚好,在太华殿上一见胤禛又觉得他面善,便点了第一,事后交谈才知这人正是元年祭奠太庙时路上见过的男子。事情是巧事,本也不稀奇,但这刘文泰太过崇拜皇帝,表现的总很亢奋,胤禛说风他即是雨,说东绝不往西,处处维护,在朝堂上不晓得跟反对派高官争论过多少次,又有多少次几乎要打起来,于是就得了个忠犬状元的名号,本是耻辱,刘文泰却不在乎反而洋洋自得,号称就是要扞卫皇帝,即使做犬也是无妨。在一片反对声音里能站出来支持自己胤禛还是很感动的,可是又为他谄媚的态度尴尬,所以对此人皇帝真是说不出的感受。至于崔诏,他在赵谪死讯传来当夜就自杀,但被及时救了过来,之后胤禛三顾大狱,一年后这才顺从出狱。用允禵的话说就是:四哥可是玩腻了辣手摧花,现在要去当仁君了呢。胤禛是有这个意思在,可崔诏和以前判若两人,日日着孝服,你说什么我都支持,任何决策都不先开口。弄得胤禛颇头疼,不过在百姓嘴里仁善大度的名声确实也落下了。 皇帝这会儿被允禵嘲讽的很阴郁,江都王却还不甘心似的继续道,“前日小朝会一见素颜的崔大人确实还吓了我一跳,今日再来永和宫,啧啧,这个素气啊,现在的长乐宫和辰光殿变化甚大,连我那王妃也开始戴花不戴珠宝了,原来传到江都的歌谣不是假的呢,怎么说的,我想想……喂,怎么说的,那个宋王好简服的?”允祥皱眉,看向望着窗外的兄长,他是知道的吧。“其实算是好事,民间有心效仿宫中,慢慢的风气就会变化。四哥不必操之过急。”胤禛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时常微服巡视,自然是听过那个宋王好简服的歌谣,全文是:宋王好简服,窄袖射金乌;永和多冰瓷,千金买楚墨;一朝醉红倾,玄紫封诸侯;争谱出塞曲,折梅结同心。美人不作颦眉妆,少年争往芙蓉田。 歌谣里的颂贬掺杂,皇帝并没有放在心上。历代改革都不会一帆风顺,胤禛在这两年里给百官竖立的形象是“善变”。为避免重武轻文,他统一了朝服,文武皆红,官级以紫色绶带颜色和绣纹不同区分,武将铠甲统一黑色。让礼官重新制定仪式。要求文官务实不得浮夸,武将搏军功上位,嘉奖都极丰厚。又设采撷阁,不论门第不论贵贱广募有才之士,一时投奔者极多。胤禛提倡高薪养廉,崇尚节俭,重视农业,试图改变最底层现状。事儿都是好事儿,设想也很好,阻力却很大,政策好立实施很难,特别是当有损贵族利益时就更是步履维艰。 其实胤禛还是能沉的住气的,像今日这般爆发出愤怒实在是因为憋屈了太久,所以当允祥在劝慰时他已经在想明日接见西京三大世家集款的事,还要接见陈国和蔡国的特使,他需要钱,更需要人才,他知道百姓是拥护自己的,民心在这里那么剩下的就是坚持和时间。 宣室里静悄悄的,拓跋澜阙的琴音停止了也没见皇帝反应,允禵已经发现自家兄长又一次入定了,他撇撇嘴继续看奏折,允祥也无奈的坐下。过了会儿皇帝突然转过来道:“苏越送太子回宫。”这是要说政务要事的意思,内侍总管立即带着魏太子离开了,宣室的折门也被拉上,门口除了芙蓉田十三营的禁卫军再无他人。 第四十三章:隐情 胤禛跪坐好,抚摸着重新卧倒的吼獒,雪白的卷毛从指缝间探出来,一丛头发落在上面,黑白分明到刺眼。“我要去一趟幽州。” “什么?!”允禵放下奏折扶膝探身盯着他道,“你疯了?去幽州那个乱地?!” 允祥也摇头,“不行,有什么大事非得您亲去?” “幽州大雪,灾情甚重,我不放心让段尧臣去看了,此人能力有,可到底是安逸惯的,他的回复并不让我满意,”说着胤禛在奏折里翻出一本递给允祥,“我更不放心的是慕容家,最近冀州乱的很,赵斌自顾不暇,连朝省都回不来更别说牵制兰陵了。崔家和柴家完了,慕容德林也怕的不敢来,慕容家在北方的势力过大,很必要遏制。” “那也不能陛下去,我去。”允祥匆匆翻了一下奏折坚定道。允禵也道:“我去,慕容有异心我就地便收拾了,你还是在西京的好。” “你们另有要事。十四弟,你去西南,联络一下陈蔡等周边小国。以天子之名。”允禵的眼光闪了闪,“什么意思,这是你考虑的结果?真让我做。” “嗯。我看过密报考虑再三,的确可以一试。后楚的名声愈发不好了,换枝而栖也得有个机会不是?”允禵摸着下巴垂眸沉默。 “十三弟,你留京替我看着。” “四哥,我去就好了,您留京。” “不。我要亲自去趟幽州,好好看看那边的情况,你……陪陶浣玉吧。” 陶浣玉是允祥这世的妻子,本名‘玉’,后来被允祥改成了前世嫡妻兆佳氏的名字‘浣玉’,陶浣玉不是容貌出众的女子又因为地位差距太大,从一开始她就有各种不安,觉得配不上侯爷,嫁进府后她少不得应酬,贵族夫人们多爱攀比又最是势力,结果就让陶浣玉更自卑,好在允祥温和悉心,虽频频出入烟花地可并没有招妾室进府,陶浣玉既感激又自恨。她头一胎生的是女儿,直到三年后才怀上第二个,心理压力颇大结果难产,好在是个男孩儿。在生了弘晓后陶浣玉身体就垮了,服药调理不断,只是在府中静养足不出户。 万象元年徐州侯勤王,一下子被皇帝委于重任,当年不来往的人又围了过来,这几年陶浣玉的压力陡增,隐隐的总是担心会被丈夫抛弃,这时又有人说皇帝和丈夫有私这才受到了提拔重视,陶浣玉自然是不信的,可三人成虎,赵真恶名在外,纵然好友再劝也难安她的心,于是这次丈夫进京她死活要跟着来,还带着儿女一起,结果还没到西京就重病,咳到吐血,皇帝没见到就直接被送入太医署,太医诊断是肺上的病,陶浣玉怕极了只求允祥陪伴身边。一提这陶浣玉,允禵就想起允祥前世也是类似境况,其实两难什么呢,还不是不够胆,还不是有畏惧世俗,所以他故意嗤笑出声又挑衅的去看允祥,后者的脸色果然很不好看,也分不清是担忧妻子还是介意兄长的话。 胤禛似乎没有看到,他继续道:“肺上的病怕有传染,这段日子就让海兰和弘晓留在宫中吧,我看他们同韶光和阿紫都玩的好。”一提阿紫,允祥的眼亦扫过允禵,允禵扬眉迎过去。赵紫是赵信和上官秋里的儿子,说来算是遗腹子了。魏无忌宫变后,信王妃被软禁了数月,因没有证据她也参与宫变,本人怀着赵家子嗣,上官家式微,又为了被允禵附身的‘赵信’便宜行事,这才留她不死。允禵任职江都王这一年并没有带妻儿去仙阳,不知情的说是皇帝为了节制,知情的却知道是允禵不耐见到他们,就像这次回京,也只是在长乐宫住了一晚,连碰也没有碰妻子,冷淡之极。赵紫生的像母亲,性子又绵,三岁了还不会说话,一见父亲就哭不让抱,允禵怎么会喜欢呢!倒是赵韶光那土匪小子合自己的心意,可每次一听大名:赵祥,他就像吃了苍蝇似地难受起来。 二人都是心思重重,胤禛还在说:“这次北上我会让赵节、秦丰年和十三营的禁卫军跟着,你们不必担忧。”此话一落音两兄弟同时皱眉。 “怎么是五哥?” “为何是秦丰年?” “我有意让赵节出任幽州总领。陵渊和豫州我想另派人选,暂且有几个选择,这个到时再说。秦丰年不好吗?我觉得他很好。” 允祥和允禵正要反驳,就听外面传来笑声和叽叽喳喳的喧哗,胤禛正好不想再解释,他起身道:“是韶光。” 赵祥现年四岁,生的玉雪可爱,性子却甚是顽劣淘气,在宫中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太祖母。他有两个很好的玩具可以任他搓揉,一个是长乐宫的赵紫,一个是流芳殿的赵婵,有时还可以捣毁承乾宫的各种乐器来取乐。这两日又来了新的‘玩具’,一个是十一岁的小姑姑海兰,一个是七岁的小叔叔弘晓,宋太子称他们为阿兰和阿晓,这两个人不怕自己,知道的东西多还会武术,韶光很高兴。今日他是来找秦丰年验证一件事的,这个半张脸上戴着面具的禁卫军总领是赵祥强求来的师傅,对此人小太子极是佩服的,天天挂在嘴上的赞誉,可赵弘晓非说他的爹爹最厉害,赵祥才不信,七叔公长的什么样他都忘了,那些大话只怕是骗自己的。 这会儿总领正被小魔头缠的无法,宣室的门突然开了,暗松了口气的秦丰年单膝跪下行礼,赵韶光也不怕,直扑父亲,被胤禛抱起来后,他看着后面那两个人好奇,觉得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是谁了。海兰和弘晓见父亲出来忙行礼,韶光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就是他们说的第一厉害之人,于是开口问道:“你是七叔公?你为什么没有白胡子?”这话一出允禵哈哈大笑,胤禛莞尔,“听说你比师傅厉害,真的?” 赵弘晓仰头骄傲道:“那是自然,就是我爹爹杀了崔亚夫那叛贼的!” “父皇?” 胤禛笑着点头,他注意的是弘晓,这孩子还真有些像前世的侄子,而海兰,女孩儿望过来的眼神里有戒备之色,可帝王的气场实在是她难以招架的,只一眼小丫头就红着脸低头了。十一岁,该是什么都知道的年纪了,谣言甚嚣,也不知十三如何解释的。可是需要解释吗?前世兆佳氏最是温柔体贴,从没有给十三添过堵,现在这位也就是形似罢了,十三弟……他看到允祥正温柔的抚摸着女孩儿的头发,帝王的心一颤,他突然意识到今非昔比。 “七皇叔。”这称呼让允祥愕然,却听兄长道:“这里已经无事了,去医馆看看吧。别让孩子们担心。”胤禛如此说正好说在两个孩子心上,他们都热切的看着父亲,允祥盯着胤禛看,停了会儿才点头道:“臣这就出宫。不过你们不能去,乖乖在宫里,要听话。” 海兰和弘晓都含泪答应,等父亲走了才眼巴巴的收回目光,姐姐牵着弟弟的手退到一边,这时韶光已经下来,他打量着允禵看,“我记起你来了,你是信皇叔,也是阿紫的爹爹是不是?” “不错啊。”允禵弯腰捏孩子的脸蛋,“这可生的不怎么像你啊。”他回头看着胤禛,皇帝在发怔并没有回应。 “十四,十四!!”赵韶光突然跑开,原来是吼獒出来了,一见这庞然大物,内侍们都心生畏惧向后边退去,弘晓和海兰却是见惯了,只是看着太子扯着毛跳上去,心里替吼獒一痛,十四早习以为常,它不觉得什么,就这样驮着小娃儿信步向皇帝而去。 “你们去花园玩吧。”没有心情的胤禛不想应对这些孩子,等终于安静下来,允禵才凑上去悄声道:“没想到这世他和妻子还是这样情深意重,四哥也是同样的体谅关怀,实在是让人羡慕的兄友弟恭啊。” 胤禛正烦着回头要走,未料两人离的太近,他脸转的又猛,允禵的凑过来的唇正好擦过眼睛,他惊的向后一退,地上积霜脚下趔趄,胤禛伸手保持平衡,允禵一拽就把人揽住,相贴而拥,台阶之上,众目睽睽,胤禛尴尬,立即挣脱开退一步站好,再去看允禵,对方直直看着自己。 “怎么了?” 允禵的眼神太怪,胤禛一惊之下不愿对视,蹙眉转移了目光,过了会儿才听允禵轻声道:“我们有没有一起去过山里,很深的密林,有许多雾气,还有怪鸟和溪水?” 胤禛微惊,面上装作好笑道:“白日做梦了吧,上将军,你我怎么可能。” 允禵想了想自嘲笑道:“你说的是,怎么可能。”他越过皇帝看到妻子被一群宫女簇拥着从远处而来,胤禛侧头去看,信王妃驻足遥遥向这边行礼。 “臣妾方才去桂沁宫去拜见皇后了。” 在并肩往长乐宫走的时候,一直安静的上官秋里开了口,“她看上去很快乐安逸,陛下是冷淡,可该去的时候还是会去,梅妃也是有福的,阿婵太逗人了……真让人羡慕。” 允禵挑眉看她:“不要拐弯抹角,到底想说什么,你!” “臣妾和紫儿在西京待了一年多了,您若长期要在仙阳,能不能让我们同行,臣妾不想再独居宫中饱受思念之苦了。” “这件事我们好像说过,江都离后楚太近,不安全。你还是和孩子待在宫里的好,而且你不是和皇后的关系很好吗,太后待你也不错,干嘛要走。” “可我是你的妻子!”王妃站住,允禵也停下来,“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信儿,你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不清楚?”允禵笑着抚着她的脸,含泪的眼那么的楚楚动人,上官害怕他说出猜疑已久的话来,懒洋洋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划过心,“江都的美女太多,而你太老。” 她蓦的抓住那只手,“不,不是因为这个!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说是为什么?”允禵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道,“女人总不愿意承认老去,我实在讨厌你的自以为是,也厌恶你这样的装扮,天生丽质的不装扮才叫清水出芙蓉,你这样的不若多涂些脂粉来的好。” 上官秋里的脸被怒气激的发红,她狠狠的看着丈夫,咬牙冷笑道:“呵呵,可惜清水出芙蓉的眼里根本没有你!就算为他杀父他也不会爱你!!”允禵攥着她的手腕,用力到能听到骨骼咯吱的声音,女人痛的很却还是冷笑,“他是你哥哥,你这个乱仑的疯子!” 允禵明知她说的是赵信,可心里的火依旧冒了出来,打女人的事他不会做,再怒还是松开了手,依旧懒洋洋道:“老子怎么样谁也管不了,所以,王妃啊,你就好好儿待在长乐宫带孩子吧。”说完允禵转身就走了,留下的上官秋里僵直的站在原地,过了好久才转过身,已经是一脸的泪,凝望着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她忽然笑起来,“真好,真好!” 第四十四章:暗涌 半个月后迎来了万象五年的元始。这是赵真继位以来举办规模最为盛大的一次宴会,除了各路诸侯封王、西京贵族、文武百官、三大世家、后宫妃嫔,还有魏国使节、陈、蔡特使、瀛洲的獠人使者,顶着商贾名号来试探的他国秘使。太华殿那么大都坐不下,从五品以后的官员都坐在殿外的棚庐里。也是老天垂青,今年的冬季虽冷却没有暴雪成灾,筵宴未受到影响是小,明年的水患不成威胁对皇帝而言才是大事。 胤禛是节俭的人,但在这样的盛典上为振国威几案上配置的都是珍奇佳肴,酒更是绝佳妙品,是允祥特地从徐州带来新制佳酿,名曰玉泉春,取琅琊支脉玉泉山的泉水酿制,香醇爽口之极,不嗜酒的人喝了都会大赞,更别说下面这些惯以酒赋诗的文人、嗜酒如命的武将了。胤禛这次没有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而是跪坐在大殿正方铺陈的厚而华丽的驼毛地毯上,吼獒十四则是最耀目的靠枕,宋帝下首跪坐的人不时在变化,胤禛在用不同的态度在交谈。不想再有多饮伤身的事,皇帝只喝了开头的祝酒,之后盏中就都换成了水。因为要谈的事很多,胤禛没有怎么去看前方的歌舞也没有心思去吃饭,这会儿他正和獠人使节谈话。 赵木错是獠人首领赵擒虎的儿子,也是下一任首领,半张脸纹着刺青的青年是第一次见到赵真,以前赵木错厌恶远在千里之外的宋王,赵真依照盟约没有征税赋,可也不再管他们,任由魏国商贩和宋国贵族的欺辱,求援不至上诉无门,赵擒虎一怒之下再不去朝见。可后来情势发生了变化,诸多政策让他们的生活好了起来,而且还有了护军驻扎在梨花春水附近,魏国人再也不敢胡来了,宋国贵族也不敢欺负他们了!当赵木错真正见到给与他们这一切的君王,他看到了光明感到了对方的诚心,所以最后青年人屈下了骄傲的身,恭敬的请求与皇帝结为兄弟。胤禛听了赵木错的要求后微笑起来,他拍了拍手,歌舞戛然而止。 皇帝起身道:“从宋建国起,獠的首领就代代和我国皇帝结为兄弟,你是下任獠人首领,朕自当沿袭传统,是兄弟便不用行跪拜大礼,请起。”说着他执住赵木错的手,“今日是良辰佳节,亦有这么多人为你我见证,赵真和赵木错从今日起就歃血结为兄弟,有难同当,绝不背弃,獠人与宋人也就是兄弟姐妹,平等互助,百年不变。”说罢,他抽出匕首,在腕上划出血来,赵木错也如此,二人手腕相交,血交汇着流下。 赵木错心中激动,跪下道:“赵木错在此发誓,獠人将永远为陛下效力,有难同当,绝不背弃。为表诚心开春后将向陛下进贡三百匹上等獠马,今后獠人的膝盖只会为神灵和陛下弯曲,獠人的性命也只会为了宋王您奉献。” 胤禛扬眉惊讶,他知道獠人善养马,也将马视作最为珍贵的东西,这十几年宋和獠人关系不甚好,獠人进贡的马皆是中下,没想到这次他们会施恩必报,胤禛点头道:“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朕也赐遁甲湖以北藏剑谷以南与你们作为定居地。永久使用。” 赵木错抬头一脸不可置信,从雍帝时他们就曾请求过得到这一处丰饶地,可一直不能得偿所愿。“陛下……”在模糊泪光中他看到宋帝对自己笑,然后又环视场内众人,“我赵真待兄弟如手足,对手足就会慷慨,对獠如此,对友邦亦是如此,魏国也是宋的兄弟,所以朕助其镇守台州,又让魏国太子远离战火享受安逸生活,在我国在接受最高礼遇。” 胤禛看了眼拓跋澜阙,后者起身躬身表达谢意,耶律疾光和拓跋功的表情很是复杂,一圈扫过去,陈、蔡两国使者颇有期待之色,‘商贾’们则在交头接耳,宋国的臣子们神色是各种复杂,在这样的大场合下想反对赐封地的人只能暂时忍着,崔诏低头看着酒杯,刘文泰亢奋激动,果长平凝视自己,允禵挑着眉似笑非笑,允祥侧头听妻子在说话,一脸病容的女子蹙着眉,发现被皇帝注视她慌乱的躲避着眼神。胤禛略停了下就看其他地方去了,他又说了些友邦亲善的话后全场皆是称颂恭迎之声,皇帝淡笑坐下来,歌舞继续,他身边换做了耶律疾光。 “朕还没有正式恭贺耶律大人高升。恭喜了。”和魏国的臣子碰盏喝了口水后,胤禛缓缓说道。 “臣也没有正式谢过陛下对我国太子的呵护之情。”略带讥讽的话没有让胤禛动容,他指着几案上的菜品道:“不知这次少纳言大人能不能满意?” 耶律疾光看到他手腕上新旧交替的伤口,低声道:“久仰徐州美酒之名,今日一尝仍在意料之外。看来中州还是琅琊的水最甘甜,酿出的酒最醇香,疾光今日有幸尝到,不知可否带回去几坛,我国国主和青鸾公主都是爱酒之人,特别是公主,不但爱酒也爱英雄,现今放眼中州能称的上英雄的也只有宋王陛下您和后楚国君了。” 胤禛盯着他,忽然眯眼笑着凑近,“酒呢,只管拿去。朕不好酒,亦简单惯了,不知耶律大人可曾听闻宋王好简服的歌谣,如歌谣中所说朕只爱挽弓射雕,砚墨习字,天下皆知拓跋国主和公主们讲究的很,即墨和殷都可是号称天下精粹皆有的所在,公主再喜爱酒崇慕英雄又怎么会舍本求末?” “陛下待太子很好,太子过的也很舒心,公主知道了很是感动,称赞您是仁君,女子为爱慕之人又有什么不能适应的呢?” 胤禛笑道:“若坚持,朕自当应允,只是朕更喜爱太子的海魂琴,有月明在此,国主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台州驻军自当会在适当时机退出,只要北狄不再为患。” 耶律疾光正待再说,就听场内一阵叫好声,他们同时回头去看,原来是武士在较武,“迎新宴不宜谈国事,过了今日再说吧。耶律大人爱喝玉泉春,那就多喝些。苏越,上酒。”内侍长手疾眼快的倒酒,皇帝举杯,耶律疾光不喝也得喝,酒是极好的,他却喝出了无奈的苦意。 比武是在几个芙蓉田的武士间进行的,表演成分居多直到獠人将军上来挑战,麒甘有多骁勇赵木错是知道的,万一宋人输了……他生怕皇帝不虞,但见赵真一脸轻松,这心也放下了一半,果然不多时芙蓉田的三个人都被放倒了。胤禛并不意外,麒甘的大名他可是听说过的,于是不动声色的睇了秦丰年一眼,跪坐在一旁的总领起身了。 秦丰年在被魏无忌重伤后躺了大半年,他失去了一只眼,毁了脸,胤禛感念他救命之恩,大肆封赏后又寻来各种武功秘籍送给他,又十分照顾其家人,秦丰年自然万分感动,他立下誓言此生只会效力于宋王。之后他先升为芙蓉田的总领又被调任到宫中做贴身护卫,因长期在宫中走动,秦丰年怕容貌吓到贵人们,就蒙了脸,胤禛嫌难看专门给他打造了一张黄金做的面具戴着。除了保护皇帝,秦丰年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练武,这人早年在琅琊山拜高人为师,如今又提高甚多,已经隐隐有当年魏无忌的武力值,再过不了多久一定会是西京第一人。 胤禛这些年也习武强身,算得上是半个行家,他知道麒甘不敌秦丰年,所以才会如此从容,果然在百来回的交战后秦丰年胜出。全场都在鼓掌,尤以赵韶光最为激动。宋国太子今日穿的喜庆,红色满身玉雪可爱,正被皇后淳于燕抱在怀里,一见师傅胜了那个熊一样的獠人,高兴的挣脱出母亲的怀抱,又跳又叫,最后奔到胤禛那里,向父亲替师傅讨要赏赐。胤禛本不是慈父,可跟这孩子投缘见之心喜,那就是万般宠爱了,所以在这样的场合也由得他失了规矩,皇帝抱起儿子笑问胜者:“你想要什么?” 秦丰年跪下道:“臣不要赏赐,能一直为陛下效力就是最大的荣宠了。” 胤禛听了微笑,觉得这么个沉默人能说出谄媚的话实在是没有想到,赵韶光却不乐意了,他刚想问父亲讨要宝刀利剑,就见赵弘晓没看场内而是依偎着赵列跟母亲说话,赵海兰更是毫不关心的神态,在察觉自己的目光注视后居然就那么不以为然的瞟了眼。赵祥人小心思却不小,他大声道:“秦师傅,你和他打。” 胤禛和允祥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愕然,陶浣玉更是吓的一颗心乱跳,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满场的要人、贵族、外国使节,方才又是刀光剑影的,陶浣玉已经被骇到了,现在小太子居然点名让丈夫上去打,这姓秦的可是皇帝的人,那么丈夫到底是该胜还是败,万一……她今晚一直在偷偷观察这个和丈夫有“私”的男人,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她总觉得这两人偶然的目光交汇总透着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但皇帝不是想象里的美若女子的柔弱少年,反而强悍的很,怎么看和丈夫绝不可能有什么,何况他们是有血缘的叔侄啊。还是安洁说的对,是自己多虑了。但是现在,在被全场人一起注视后,她畏惧之极,生怕丈夫出事,下意识就攥住了允祥的袖子,满眼恳求。 这时有人朗声大笑,“三年多没和秦总领交手,也不知现在能否驾的住本王的刀?”说话的正是允禵,他一起身,跪着的秦丰年也看过去。当年太华殿一战他败于这人,这些年秦丰年一直将允禵作为假想敌,也知道英国公地位绝高,可武人较量是不分地位高下的,被允禵挑衅秦丰年自然是要应战的,两人目光炯炯的对视,所有人都感到气氛陡然萧杀起来。 英国公对于在场的人而言就是个传奇的存在,他痴傻多年,却在宫变时清醒,勤王杀了魏无忌。本为文帝亲子却得到皇帝的信任,将一个州赠之,但凡在这几年去过江都的人无一不知此人的凶狠,绞杀叛军,毫不留情的斩杀崔柴旧臣,兵演不断,俨然有其祖父的气质。当年魏无忌号称西京第一人,赵信能杀他可见本事,现在又主动和秦丰年对上,这绝对是场好戏,正当观戏的人们拭目以待,就听宋帝冷冽的声音响起:“信儿,丰年,你们杀气太甚,打起来必收不住,今日是吉日在座的又是贵客,还是以和为上的好。”皇帝是笑着说的,可拒绝的意思不容反驳。秦丰年低头应是,允禵一晒,也不坐俯身拿过酒仰头喝了。 “苏越,现在什么时辰了?” “陛下,将到子时。” “好时辰,众爱卿,各位贵客,一起随朕去亲民道观赏烟花,洒福钱吧。”说完胤禛揉了揉赵祥的头顶,“韶光,你是和母后回宫休息还是随父皇一起去城楼?”赵祥见希望落空本不高兴,一听要看烟火又开心起来,“要去要去。”他说着就翻身骑上了吼獒的背,从怀里掏出一块压着梅花印子的麦芽糖,“十四,带我去好不好,给你糖吃呀。” 第四十五章:温暖 这是胤禛第四次在这里观赏烟火了,他立在城楼之上看着万点灯光斑斓色彩想起了九重天外的星河,天界之物多亿万年不变,星河也是如此,在那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所有的声音除了罡风呼啸就是星子碎裂。三千界的凡人多追求永生,为了这个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永生无情,永生无爱,永生孤独,就像那星河是永恒的存在,可星辉灿烂辉煌又能与谁分享?即使身为天界仙怪魔神,心里的障难道就比凡人少了吗,修行的目的到最后仍是个‘争’,为名为权,亦和凡人一样为了私心欲望,就是所费更多的时日罢了。 胤禛为北鸩时见多了神识破灭的惨状,事后他总在想自己的杀和他人的死都所为何来?这个问题他问过四个人,空道尊说:大道如此,这就是仙家的心劫。不经历无法超脱为圣。闻尚说:若不如此,存在有何必要。你以为天界神仙比凡人强很多吗,非也,只是一线之隔。赤雀南杀说:活着不为心欲又为什么?我想做什么自然就会去做,谁也不能阻止。六曜说:我也总在思考,以为这是上位者对下界众生的考验,包括你我。 宫人将托盘端上来,胤禛叹息一声收了思绪,手抓福钱向下抛去,随着钱币如雨洒落,争抢中喧闹声更响,声音之大纵然是有无数爆竹炸开也不能压住。此时赵祥早就不知道窜到哪里去玩了,这是宫中禁苑,又有十三营的人和吼獒十四护着皇帝是放心的,福钱撒完他接过一个劲儿要自己抱的女儿赵婵,宫灯烟火下对视上黑瞋瞋的无邪眼睛,胤禛心情不由好了起来。 万象元年宫变时宋国后宫嫔妃几乎死绝,最后竟就剩下了一个皇后一个贵妃两个嫔妃,这赵婵就是梅嫔福小香所生,得女后梅嫔就升成梅妃了。福氏有福,福小香是段尧臣的表妹,出身不俗,性子天真,不求什么也从不做幽怨状,胤禛喜爱她娇憨个性,乏了就爱去流芳殿,他是神仙投魂,即为帝王就重国事轻后宫,后宫如此惨淡胤禛也没有再招纳充盈的意思。与其说他淡漠男欢女爱,不如说修真久了就没有了念想,当年和洛姬成道侣除了是闻尚的意思,也是为了双修,并不为欲望本身。现在胤禛成了凡人,不管心里怎么想,和一个女子耳鬓厮磨后身体还是会有反应的,有了感觉他就顺从了欲望,一来二去梅妃有了身子,胤禛也就得了个可爱的女儿。这赵婵跟她娘一个性格,总天真的笑,这会儿在胤禛怀里玩的兴起就去揪皇帝冠冕上的宝珠。梅妃没心没肺,不轻不重的叱责女儿,眼里难掩笑意,胤禛也懒得去说她,把赵婵交过去便是了。 见那对母女笑做一团的去看烟火,胤禛微微笑了,可侧头看到允祥扶着陶浣玉往城楼下走的背影这笑就淡了。 “陛下啊……”醉醺醺的声音一响起,胤禛便知是谁来了。刘文泰踉踉跄跄的过来,对着皇帝又是拱手又是行礼,“臣祝陛下万岁万万岁,寿比南山,帝业永驻,我大宋国能统一南北……”果然是喝醉了,皇帝哭笑不得的听着乱七八糟的祝词,刘文泰好不容易说完就抬头盯着胤禛,看着看着就哭了起来,他呜呜哭道:“陛下,臣对您一片忠心可表日月,他们的话您万不要信,臣就是要报恩,用一辈子来报恩。呜呜。” 刘文泰哭的可怜,胤禛尴尬,却也只能劝道:“当初不过是朕的举手之劳,你何必总是如此。” 刘文泰哭着握住胤禛的手摇着,激动道:“救命之恩,怎么能忘啊!我娘说了,她不能亲来谢恩,日日都说要让臣尽忠……”胤禛面对喝醉酒唠叨不休的刘文泰真不晓得该推开他叱责还是拍着肩去安慰。当年赵真一时兴起造下的因却由自己来承担这个果了,救命之恩不过是出宫游玩的皇帝当了一次侠客救了被恶霸欺负的母子,不知道乖戾的赵真那会儿是怎么想的,总之他就是出手了,又用银子砸败了纨绔子弟,给了刘文泰家不少钱财让他们解了贫困潦倒之苦。可要是刘文泰知道恩人赵真死了,他可还会还如此? “陛下。”手随声动,胤禛立刻从感恩的桎梏里解脱出来,回头就见允禵一脸厌恶的看着刘文泰,“刘大人,本王找陛下有要事。你自便。”说完他就拽着皇帝的手走了,刘文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皇帝的背影,抽泣着道:“我还没说完呢。” “去哪?” 下了城楼,留了一堆人在上面,红色宫灯和烟火相互映照,胤禛抽回手驻足问道。允禵侧头看着他,“怎么,和刘文泰还没聊好?过几日我就要走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胤禛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尽快。我不想大费周章,会尽量简单。哦,你这一去西南自己小心,那里的人可不讲中州礼仪。” “最好不要讲,本王也不想被礼仪束缚行事。” “你多带些人去。” “十三营的人给我?” 胤禛瞟了他一眼,“你敢用我就给。” “四哥什么时候这么大方啦?”允禵本想拿当年事讥讽一下,忽然又觉得没有意思,就改口道:“别太信赵节。” 胤禛点头,“我心里有数。他和十三交好,也仅是跟十三交好。” “十三哥现在可有一半是赵列不是允祥了。” “那你又有几成是允禵呢?我能信你,还不能信他?” 允禵但笑不语,用戏谑的眼看着兄长,胤禛被他看得烦躁,“怎么?” “真不知将来要是遇到了什么事儿让徐州侯在你和妻儿间选,他会怎么做。” 胤禛的心一紧,手不自觉就垂下来,他故作轻松道:“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时候?哦,杨明慧跟我提过上官秋里的事,你这么晾着他们不是个事儿。” “不晾着难道带着让自己添堵?不若留在这里给你们添堵的好。” “你再不喜欢赵紫,他也是你的骨血。” “骨血?!嘁,难道赵临不是我的骨血?我连儿子都杀了,他们又如何!” 胤禛被噎的说不出话,允禵凑近了,轻声道:“倒是四哥还真不像以前的四哥了,那会儿你可也是能杀子的呢。” 提到弘时胤禛心情顿觉复杂,对着允禵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只好狠狠的瞪过去,“还不是你们这些叔叔给带坏的!好好一孩子就引到邪路上去了!恋慕娈童,忤逆父亲,暗杀弟弟,轻薄庶母,这些事儿论哪个不足死?!” 这么近的看着,允禵觉得能生气而好看的人实在很少,胤禛却是如此,冷漠刻板的脸一下就生动起来,然后又像璀璨的烟火消散开来,他是后悔了还是在怅惘? 允禵不知胤禛在回忆当年的那一剑,怎么就会那么狠,不过是个天真的孩子缺了爱受了蛊惑,怎么就能义无反顾的刺下去?胤禛想也许是爱之深责之切?也许只是迁怒只是嫉妒。他又想起做总判时遇到了这孩子转世灵魂的事,还是短命的,羸弱的世家子最后死在军阀的手里。胤禛专门提了这场官司来审,也少有的偏袒了一个灵魂。弘时转世后依然是清秀忧愁的面容,在去六道轮回时他怯怯的问自己:总判大人,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那一刻心的位置是痛的,胤禛没有回答,只是目送他喝下孟婆汤进入轮回大道。孟姬在旁看着他咭咭的笑,这个也被打入封神钉的女人轻飘飘说:“忘不了真悲哀,我们这样的人最适合呆在这里啦。”至此以后但凡跟故人有关的审判胤禛再也不过问,他不想一次次的接受回忆的凌迟。 允禵在前世没见过胤禛有这样的表情,这个人最常有的神态就是焦虑和冷峻,成了皇帝后愤怒相更多,而成了赵真后迷茫怜惜的神态时常可见,他在迷茫什么又在为谁怜惜?十三?定然是他。想到这里允禵的不平之气就出来了,我没理由两次都败在你手!他眼尖耳力又好,已发觉允祥正边下着城楼楼梯边向这里看,允禵心一动突然就抱着胤禛,脸贴着他的脸,“我没想气你,别难过。” 胤禛为他的举动惊异,挣扎了下没有挣开也就不再动了。当年也是这样寒风凌冽的冬,他们曾躺在一张床上互相取暖,在更早的时候他与他在密林深处朝夕相处了六百年,几十年人间的怨恨很轻易的被释然冲散。胤禛回抱时觉得允禵的身子颤了颤,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不觉放柔和了声音道:“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好。”允禵看着那个不动的身影,眼里有了得胜的笑意,“我实在不想去长乐宫,对着那个女人……她是赵信的女人,我不想见。能去永和宫和你一起守夜吗?” 胤禛脱离出拥抱后忽然发现那样的温暖让人眷恋,可他始终不适应当众表露心情,就低头道:“唔,我那里没有酒只有茶。” “没关系。酒喝的太多也想喝茶的。” 元始当夜兄弟俩并没有下一宿的棋守夜,后半夜皇帝实在撑不住就睡下了,作为胤禛和允禵他们这样相处隔了太久,可喜的是醒来后并没有很尴尬,允禵还厚颜的问胤禛讨要了压岁钱,一并吃了早餐后英国公神清气爽的去准备南下的事,皇帝则召见了赵节等人准备北上的事。万象五年开始于和睦,胤禛觉得这是个征兆,征兆着今年会是个好年份,希望炸药能做成功,希望稻米能丰收,希望没有天灾,希望北地和平,希望改革顺利,希望……不要那么快被闻尚找到。闻尚的性格能力如何胤禛最是清楚不过,就算此刻突然出现在面前也不足为怪,玄黄界绝不是长居之地,不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了这里的生灵也得尽快离开,可这些年皇帝一直没有找到能支撑穿越的灵物,他也以此为由不经意的在拖延时间,胤禛没有想过若即刻能走自己可会舍得。 十日后江都王离京,按着前世的习惯除了节杖皇帝还赐给了弟弟尚方宝剑,允禵看着千叮咛万嘱咐的兄长神态庄重肃穆,其实他的内心十分喜悦,觉得这样的感觉太好,好到要是只有自己一人这样被对待就完美了!所以趁皇帝不在意时英国公冷冷的看向同样表情的徐州侯,只用眼神他们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国事为重,两世亲人还是互相叮嘱了对方。 “记得带上驱虫药水,那里的毒物太多,自己当心。宁可先下手也不要落到被动。” “知道。你也是,四哥一走,西京可就交给你了,杨明慧那里我嘱咐过了,她不会阻碍你办事。”允禵见胤禛跟果长平在说话,就压低声音道:“有机会就除了那些碍事的。” “你这是害我让四哥骂。” “我看你是不敢吧。” 允祥嗤笑一声,拍着他的肩道:“不劳担心,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是吗?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第四十六章:隔阂 英国公南下带走了五营和七营的禁卫军,这些人曾是魏无忌的旧部,承光年和傻赵信也相熟。经过万象元年那一出大事,他们本对杀死统领的赵信有抵触,不欲听从命令,有的甚至还想复仇。但政治变化太快,他们不适应也得适应,因为将和兵就只是一把刀,拿在谁的手上是没有太大区别的。魏无忌是先帝还魂的风言隐秘的在宫闱间传开后,他们又后怕起来,这样的妖异死了是要比活着好的多。于是怀着复杂情绪的禁卫军们终于在太后的授命下配合起了赵信,京师保卫战中宋国新任上将军的能力有目共睹,之后他在江南绞杀叛军的行动中做的又忒出色,‘赵信’的人格魅力令这些武人折服,如是,英国公通过两年的整合,杀的杀逐的逐,但凡能留下的都被他操练的服服帖帖。 胤禛原本心有担忧,以为允禵带的人少了,可他的十四弟说了三千人不多,足够对付。允禵的手段如何皇帝是最清楚,论狠和打仗,陈蔡这样的小国绝无对手,他担心的是马邑。胤禛一担心少不得啰啰嗦嗦说的许多,允禵不胜其烦,回了句:“你就这么不放心,还是说你不信我?那就让你的十三郎去吧,不过留我在京可得小心了,当心本王结党谋朝后患无穷哪!”讥讽的话让胤禛郁闷之极,可也真怕伤了他的自尊便就不再说了。西南之事胤禛终于彻底放手让允禵去做,然后他开始专注于自己这边。 允禵走后,胤禛再次在宣室召见了赵节,还让允祥、秦丰年、段尧臣等人一起参与了会议。讨论的内容是如何应付各种可能的情况,还有怎么对待慕容家。慕容氏原本是后楚的权贵,跟着杨昭反,之后又支持赵熙篡位,他们盘踞在北地,控制着那里的经济,又常年养着一群所谓修真者,靠他们趋吉避凶,甚至还会论断皇家私事和国家命运。以前赵临很倚重他们,杨明慧虽不信这套东西,可面上对其也是敬而有加的。胤禛是什么来历,他只觉得好笑,若真能参透一切,还混迹于红尘作甚!仔细看过搜集来的慕容家的情况后,胤禛只对慕容德林有好感,这人同赵斌赵节一样是个能打仗的,人品德行也很不错,可惜的是他背后的宗族势力太讨厌。 论了一上午,臣子们有人说要杀,有人说要用,胤禛也是犹豫,赵节和允祥都建议亲见过后再定论,胤禛同意了,但他想的是就算要用慕容德林也得除去他背后的靠山,军队得裁,还得让赵节和赵斌节制,可赵节这人能放心用否?他想着就看向了姿容秀丽的武将。赵节正和允祥低头交谈,前面铺着的是幽州地图,垂放于侧的黑色金属义肢发出幽幽的光。胤禛想到当初赵都拉着赵列反,赵节是跟随者,暗中又支持赵列,这和当初的慕容何其相像,他从始至终支持的只是赵列,不是赵真。这样的人真能用?要是有异心?要是杀之?允祥那里……胤禛的手指摩挲着唇,满脑子想的都是飞鸟尽良弓藏的事。允祥抬头就见兄长这副要杀人的模样,他心里打了个突,想起赵节曾说过的话就更是担忧,皇帝不放心我,若不是你,我今日并不会比赵都好到哪里去。 会议结束臣子相继离开,允祥没有动,赵节看了他一眼出去了。等宣室就剩下两人,胤禛给允祥递过去一块梅花糕,“先吃点,午膳一会儿才能到。” 允祥接过来,细细吃着,胤禛看他心事重重就问:“你夫人怎么样了?” 似是没有想到会提到这件事,允祥怔愣了下,稍后才点头道:“哦,好多了,孩子们在她旁边,她安心。” “北边的天气干燥,不如送她回徐州。” “……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她身子不好,你怎么不再多纳姬妾?我可是有耳闻徐州多有美女属意与你呢,哦,不是有对叫小仙小鱼的姐妹……” “四哥。”见允祥皱着眉,很有些不愿意提到这些事儿的表情,胤禛也不再说了,他伸手去拿梅花糕,允祥郑重道:“幽州之行我总觉得不妥,可要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有赵节和秦丰年,有十三营的禁卫军,还有三个州几十万的军队,你怕什么?你不信秦丰年,还信不过你五哥?除非他有异心。”“赵节不会有异心!”允祥急切,他知道那会儿兄长的杀意对的是谁,忙道:“他会效忠于您的,赵节淡泊名利,他定会尽忠职守!!” 胤禛什么也不说也不看允祥,吃罢糕点,将袖子里的的凤印取出来递过去,淡淡道:“我走后,西京就交给你了。” 允祥盯着半枚彩凤并不伸手,胤禛冷声道:“你这是在给我赌气吗?要我发誓不杀赵节才肯收?” “我以身家性命做保赵节不会反,也请四哥许诺不杀他。”允祥看着他,这目光恳求意味太重,胤禛气极,从前的他是不会为了个外人这样忤逆自己的!果然今非昔比,怒极了便就伤了心,胤禛将凤印放在几案上,起身由上而下看着他,“好啊,不过是个许诺,不过是个赵节。我胤禛发誓,有生之年绝不杀他!你可满意了,允祥!” 说罢胤禛转身就走,刚走到宣室门口就被允祥从后面抱住了。两个人贴的那么紧,从后面传来的气息吐在后颈和耳朵上,时间就这样静止了,日光半透过折门,和光同尘,细小的灰看得分明,梅花糕点的香气里胤禛有深深的无力感,他怎么会看不清心意,怎么会不懂允祥对自己的感情……胤禛觉得方才的情绪很无谓,他不再是患得患失的兄长,也不是睚眦必报的清世宗,他是明台全开的九天神仙,是看透世间情恨的地府总判。为了个赵节,真的不值当如此!他和他的十三郎很快会再次分开,那时不会有这么好的机缘让他还能记得住自己,仙家九世历劫修神,他还有几次转世,人间几百年,那几百年他不会再记得自己,回归天界后……九重天阙是自己绝不会再去的地方,他们必是两不相见的结果,也就剩下这短短的一世,为何还要计较呢!想到这里胤禛压住情绪,反握住箍着腰的手,柔声道:“好了,放手吧,我没生气。” “四哥。”喃喃的低语含着情,肌肤感到唇的柔软,那么轻轻的擦过,就像暖暖的风,胤禛起了颤栗,心上坚固的城防出现了裂纹,他努力平稳着声线说:“是我说过要信他的,可又忍不住猜忌。现在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那样了。”胤禛想转过身面对着允祥说话,稍一想又不敢,他怕有些事一但放开说破就收不住,那是孽障!这么想着胤禛坚定的拉开了宣室的门,后面的手臂果然松开了。秦丰年正立在廊下,他和一干禁卫军见到皇帝出来皆低身行礼,风吹散了胤禛惆怅无措的情绪,也将萌芽出来的情意重新压了回去,他舒了口气转过身,允祥茫然的立在门后,那神情让胤禛的心生疼起来,他几乎不能控制的想冲过去拥抱和安慰,“陶浣玉。”皇帝必须用什么来抑制住情感的走势,他大声说出这个名字,允祥又惊又迷惑,可下来该说什么?“你带简行之再去看看,病情可不能反复了。皇叔……”这个词是在提醒自己,胤禛将帝王的气势刻意彰显了出来,“朕要去桂沁宫,这里无事,你出宫吧。” 幽州是宋的最北地,下雪是常事,全年温和晴朗的日子也不过三个月,在赵都解职回京后这里的政务便由余伯安暂管,这人曾任了十年冀州侯长史,又担任过瀛洲总管,能力还是不错的。幽州军务则有原来的守将图涅利和李荣并管,三年多来还算稳定。兰陵在雍州的东北部,正好位于幽、冀、雍三州的中间,这里和突厥北狄都有少面积的接壤,地方不大却是战略重地,幽州多雪,兰陵则多半是草原少数是沙漠,它的都城叫子舟。从西京出发后的十五日胤禛就站在了这片风雪倾城的土地上了。 皇帝巡视,接驾的队伍自然是浩浩荡荡,众官员又都着礼服,雪地上姹紫嫣红一片,这样显得胤禛的轻裘简服格外突出,特别是他身边有傲视众人的雪白吼獒,后侧还有个戴着黄金面具的魁伟侍从,实在是夺目已极!胆大些的官员竟然看得挪不开眼。站在最前头的是慕容家的贵族大佬,他们有钱在家族里很有威望,可在胤禛看来就是一群早该入土的苍头。慕容德林是带病接驾的,他才三十岁又是武将,本该是最巅峰的年龄,但却因为病容显得干瘦憔悴。真的病了啊。胤禛想着旁若无人直接走过去,扶着慕容德林的手腕托扶起他。脉果然乱着。似乎是被皇帝的举动惊到了似地,兰陵王的一双凤目里尽是惊异。 “爱卿既然病重就该好生休养,朕本想微服的,怎奈他们都不许。早知就悄悄来好了。这里是给慕容爱卿带的雪莲和人参,也不知你生的什么病,只能什么矜贵带什么了。” 慕容德林哑声道:“多谢陛下关爱,臣……偶感风寒,不打紧的。这几日子舟大雪,天寒地冻的,陛下是万乘之躯,还一定请注意身体。” 胤禛审视着他,这人和四年前的及冠大礼上所见大不相同,那时他神采奕奕,现在这是怎么了?竟是一身的疲惫。 子舟的晚冬要比西京的三九还要冷,胤禛也不欲在外多待,由慕容德林引着就来到了行宫。宋国九州皆有行宫,江都仙阳为国都时那里的宫殿最为阔大,雍帝迁都后第一雄伟的建筑群就是西京皇宫了。北部三州气候不好,皇帝并不常去,所以行宫的规格就小了很多。这是刚到兰陵的第一日,知道皇帝车马劳顿所以一干官员们只见了礼就都走了,胤禛也有意多休息,他停止了设宴之类的活动。怎奈行宫久不住人,干净是干净,贵气也贵气,可没一丝人气,生着炉火也是冷透了,胤禛爱洁,即便这么冷他还是沐浴一番,结果没一会儿湿气就让那一点点热度都消失了。 “十四。”胤禛守着炉子吸着冷气儿轻轻唤了声,吼獒用漂亮的眼看着他,步态从容的过来,四下无人皇帝没有形象的抱住了巨型暖炉,“今晚陪朕睡啊。”吼獒向上咧的嘴总是像在笑,它舔了舔主人的手,顺从的被领到了榻上,胤禛也是累极了,紧紧贴着吼獒,在一片雪白柔软的温暖里沉睡过去。 皇帝很少会晚起,若非特殊情况都会严守时间,可在子舟的第二日早上他竟没有起来,苏越没有在,秦丰年担当起了叫醒皇帝的工作,因为门外已经站着来请安的官员了!秦丰年进到寝室一见到榻上的情景就怔住了,一人一獒,不论颜色还是姿势都让他震撼,看得心慌的侍卫长总算还记得自己的工作,他平静了一下心情,上前恭敬的唤道:“陛下,请起。” 流连在奇幻梦境里的胤禛没有动,秦丰年注意到他的表情是痛苦不安的,难道是在噩梦?这次他又大声了些,皇帝仍旧没有动,十四似乎注意到了异常,它呜咽着舔了下主人的脸,秦丰年大着胆子伸手抚在皇帝的颈子上,脉跳很正常,这是怎么了?他不敢妄动转身疾走,去请门外的赵节,豫州侯的医术和武功一样的高明。赵节见秦丰年脸有异样,心里就是一惊,他向里走,旁边的段尧臣也往里走,秦丰年想拦又罢手,因为他想起临走时徐州侯的叮嘱,你必须时时看紧了,别放任何人和陛下独处,即使……赵节也不可以。 赵段二人和秦丰年一样在见到皇帝的模样时都惊了一下,平日这人总是强势冷峻的,现在这么散着发以相拥的姿态依偎着巨大的凶兽,竟显得如此柔软宁和,只是他的表情可不怎么宁和。吼獒见进来生人顿时发出警告的低吼,赵节摸着它的头,长嘘一声,十四不叫了可依然警惕的盯着段尧臣。 赵节的呼唤和轻推都没有让皇帝醒来,他立刻搭脉,在平和之下似乎是有些不妥,似毒非毒是什么东西?他回忆起这一路上皇帝是较为嗜睡,那会儿想的是车马劳顿的缘故,可现在……正想着用什么法子叫醒皇帝稳妥,对方突然就睁开了眼,赵节一见那目光就骇了一下。“尔等敢来犯境就做好陨落的准备吧!”这么说着皇帝就坐了起来,他扫视屋内三人,杀气四溢。在如此目光注视下,氛围变得怪异紧张起来。吼獒炸着毛跳下榻跟主人保持着距离,赵节也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向后退了两步。胤禛忽然回过神,他意识到此地非彼地这才放松下来,垂眸细想了一下觉得很不妥,再抬头时他不再是九重天的北鸩而是玄黄境宋王赵真,胤禛和缓了表情没有任何解释,淡淡道:“哦,请过安就退下吧,朕要更衣。” 第四十七章:慕容 接下来的这一日皇帝接见的基本都是慕容家的人,双发彼此观察,说的都是场面话,胤禛没期望一面之下能论出个什么来,但他看出这个存在了几个王朝的古老家族并不是无欲无求,也非铁板一块,这就足够了。兰陵总领任心弛没有太大存在感,做事从奏折就能看出来,一说话更显本质,墨守成规不知改进,圆滑世故八面玲珑,说的永远比做的多。胤禛不喜欢这样的人,所以他准备要换人了。任心驰政务平庸对子舟的风流韵事却很了解,宴席间皇帝知道了慕容德林生病的原因,据说兰陵王爱上了个突厥和宋的混血女人,这女子为他生了个孩子,藏着掖着还是被宗族的长老们知道了,闹了很大一场风波,女子最终为不连累他跳了天女湖自尽,说是自尽,好像是被慕容家的人给沉潭的,孩子也失踪了,据说也被杀害。 任心驰说的绘声绘色,胤禛静静的听着,手指敲着案想这也许是个契机。从慕容德嘉今日的表现看是他很想替而代之,那些老头在言谈间似乎也对慕容德林颇不满,可是自己哪里会这么容易就随了他们的意呢。任心驰走后,胤禛立即命十三营两个副领陈天河和林少白去弄清楚这件事,此时天色已晚,皇帝本要写信给允祥,都研好墨铺上纸了他想了下还是先传来了赵节。 “你觉得如何?可是毒?” 胤禛收回手问,烛火下的赵节看着那截手腕,与獠人的盟誓刀痕还能看出印记,下方旧伤不知是怎么伤到的,竟有如此深。“早上臣不能肯定,现在十分确定是毒,不过不是致人性命的毒而是扰人心智的迷幻之物,就是将人带到最恐惧的幻像里,不坚定者到后来也许会得疯症。陛下现在只是嗜睡做噩梦,不影响白日的正常活动,也就是说中毒不深,臣请陛下仔细想想这样的情况有多久了。” “有五六日,朕总是梦到……那么说就是在路上?”胤禛回想着也没觉得路上有什么不妥,除了休憩他没有下马车,能接近自己的来来去去就是三四个人。赵节沉吟道:“陛下不若回忆一下每日都会接触到的人和物。” 胤禛拿过案上的纸笔,一个个写起来,从人到物,从穿着到所用,实在想不出来还遗漏了什么就搁下笔递过去。赵节接过逐一看了,果然没有异常,胤禛摩挲着唇,想着有谁会害自己,赵节突然出手如闪电拉过皇帝的手,胤禛愕然,赵节扳直他的手指,看了会儿又凑过去闻了闻。 “怎么?” “夜昙惊梦,百鬼来寻。夜昙花是留国才有的花,宋国气温不定,是开不出来的。” 胤禛反应过来,他抽回手拿起方才的纸,洁白的纸隐隐有花纹,这是皇帝专用纸张,赵节拿过墨条嗅了嗅,轻声道:“夜昙本无害,清香雅致,纸张和绸缎都爱渗入这种味道,可是和惊梦这种邪物掺和那就是能迷乱人心的毒了。陛下,这墨也是宫里的?” 胤禛想了想,脸有异色,这是皇后专门送来的,说是特别配置的墨条,在极寒处也可使用,淳于燕当时是怎么说的,她温柔说:“这是可是比后楚的墨还要难得的东西呢。想着陛下也许能用到,就向陶王妃讨要送过来了。” 见胤禛脸色不好,赵节识趣的没有再说,正要退下胤禛唤住了他,“这件事多谢你。” 赵节摇头,“是臣该做的。陛下被侵害了几日,体内有余毒,只怕被噩梦困扰还得几日。” “哦,那也无妨。”是无妨,不过就是梦到守北方境时的凶残还有引雷山的严酷,温故几日也能提醒在这世不要拖累了在意的人。 赵节看了看他,略有犹豫重新坐下来,“陛下,臣有套内功心法或许能抵御。” 胤禛仔细看他,对面这人神色关切,容貌清雅,寡言重义,难怪允祥如此看重,能与十三为友也说明是同类人,为何还如此介意,心不正眼光也就不正,真是白活了那么久! 被皇帝用复杂的眼神凝视,饶是赵节也有些不自在。豫州侯对赵真的感觉一直很复杂,原来这个侄儿言行荒诞十分惹人厌恶,又没有执政能力,被他人取而代之是必然,所以当小七说要谋事他不觉得不妥。可突然的皇帝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因为气质不同连带着连容貌似乎都不一样了,那双眼不是什么人都敢对视上的,就像今天早上赵节畏惧了,居然怕一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年轻人,自从父亲死了以后很久没有人能让自己心生畏惧了。再说才能,如今的赵真也是让赵节佩服的,所以他理解为何小七会臣服,可至于弟弟怎么就能抱着一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心思来做事却是他不理解的了。 赵节心性淡泊,心思都在武术战法上,他是个纯粹的人,喜欢赵斌就会跟他交好,欣赏赵列就觉得该支持他,不待见的连一句话都不会同他讲。现在赵节佩服赵真,就想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帮他,虽然这人对自己动过杀念,可赵节的直觉很准,他觉得赵真不会杀自己,也许有赵列的缘故,也许创立一个王朝是需要人才的,总之他一直很坦然。 可现在被皇帝注视的豫州侯不坦然,不坦然的同时也想起妻子安洁提到的事:“都传七叔和皇帝怎么怎么样,说的多了浣玉居然信了,本来我劝她还听,见过了皇帝也觉得不可能,可现在她又开始疑神疑鬼,连兰儿也跟着敌视皇帝。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皇帝再无良,是不是也得顾及血缘,他们可是叔侄!”这是个无良的人么?赵节的直觉告诉他,不是,这么多日的相处亦证明他不是,这人聪明理智有气魄,这人也的确对小七很不同,每日都要写信,要不是每日都写这么多字还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夜昙惊梦给侵害了。 “内功心法?”胤禛终于垂下了眼睫,他掂起那支产自于后楚的也是整个中州最好的狼毫,三指一用力,笔杆从中间折断了。“能有用吗?朕可好久都没有睡个好觉了。”不知怎么的赵节觉得这样的皇帝倒真有些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对着长辈有依赖有抱怨,而不是那种不符合年纪的洞悉一切的样子,那样的皇帝太让人畏惧,不敢有半点亲近之意。赵节不知作何反应,只好含糊的嗯了声,然后就述说起了心法口诀。 胤禛在子舟逗留的第四日,派出的两个年轻人就给他带来了情报。女人确实死了,孩子还活着,在慕容族长那里扣着,他要慕容德林退下换慕容德嘉上位。胤禛听了就冷笑,慕容德林是赵家封的王,可不是那几个老头子想换就换的,如此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又把宋国当做什么了?此事赵节另有说法,是说慕容家一直都是这样的处世之道,不仅在宋国,大楚时也是如此。这么一说胤禛就想到允禵曾说过,当年支持他篡权正是这个慕容百代,因为他的意见才让整个慕容家族支持了赵熙举事,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慕容百代未死倒是稀奇的很。这时赵节犹豫着补充了一句:“听说慕容家里养着鬼,是能窥见未来的鬼。所以才能长盛不衰。”胤禛先是一怔,然后就笑了,鬼?作为曾经的地狱总判他还真想见见这个逗留人间的‘鬼’。 第二日皇帝亲自去了慕容家的老宅拜访这位不知活了多久的族长。这是个被竹海掩映的石屋,背靠青山面向菏泽,山水为障,成先天八卦之状,房屋周围又用植物列阵为奇门遁甲。胤禛心知屋中人的确是有些手段,阵法也能挡住人和鬼,可自己绝无可能会被两个仙界后辈弄出的玩意儿给挡住了。通报后门童让要进屋的人必须沐浴更衣斋戒三日后再来,族长地位超绝,看着随行的慕容家人尴尬着要来劝说,皇帝做出了令人意外的举动,他给秦丰年耳语了几句后便带着吼獒十四,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迷雾独自进去了,留下门外一干震惊的人。 须发皆白苍老无比的绿衣老者就坐在用赤水金竹搭盖的屋里,胤禛一见他就感觉这人不是个活人,他的身体里果然住着个鬼。 “随着龙子而来的陌路人你是谁?你的身上有曼陀罗的味道,也有紫电雷霄的气息,还有……毒?”老人睁开了眼,神色迷惑的望着红袍青年人,于是他看到了只属于王才配戴的礼冠,只属于赵氏皇族才能穿的礼服,“你是宋王,哦,不,你不是。你是个异界幽魂。” 胤禛盯着他,“没有进入过引雷山的仙是不会知道紫电雷霄的气味的,你是怎么获罪去的引雷山,又是怎么逃出升天的?难道是哪个神魔在庇护你?” 老人脸显惊惧,眼里隐隐有碧光浮动,他颤声道:“你是谁!是东方界的哪路仙家?秦广王还是楚江王?不,不对,你是五重天,不,九重天的人!”他的脸变的煞白,身子在颤抖。 “借四百年前东方天大乱从引雷山出来又能活下来的……让我猜猜啊,和无极宫之乱有关系的几乎死光了,你该不会是正好是六曜的人?” 慕容百代眼中碧芒更甚,他近日卜算测出会有故人来访,心里转了无数念头也想不出是谁,卦象又模糊不明,如今这人就在眼前他还是堪不破,族长凝视着胤禛,“仙家是那个时候无极宫的谁?可也是被下了诛神令的忌讳之子?是和六曜大人一样蒙冤受屈的……” 胤禛打断道,“你是六曜的四护法之一?” 老者大惊,忽然换做女声跪下叩首,“小仙法力低微,不过是个守门人,贱名绿绮。不知是哪位上仙大人驾凌玄黄界。” “绿绮?”胤禛想了想果然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你这等小仙能脱困引雷山还真是让人意外,莫不是得了法器护身?” “是六曜大人的符玉还有匪石护法舍命相助……我才得了机会留下魂魄,正好玄黄界慕容家的人施法招魂,打通了仙道,小仙为躲避罡风和追兵就来到了这里。可其他同伴不是被诛杀就是在通道里消亡陨落了。您身上有紫电雷霄的气息,难道也是从引雷山逃出来的?” 胤禛没有打算解释,直接问道:“为什么要换慕容德林?” 绿绮踟蹰了一下道:“五年前小仙心有所感,测了一卦,发觉宋国国运大变,国君有异,怎么异常却看不出来,后来只用心血测出宋国十年内有大动荡,是改朝换代的大事……”宋帝在前绿绮不敢再说,胤禛心中震动,他早知自己会被寻到,以为拖个人间几十年总是可以的,未料会这么快……除了闻尚施展大神通搜寻不做他想,穷追不舍难道还在提防自己是忌讳之子?他凝视绿绮,思绪一下回到数百年前的天界,测算天机果然是六曜的法子更厉害。 绿绮继续道:“慕容德林重情义,小仙怕是他为了护主惹出事来,慕容德嘉能力不济但重利审时度势,他在位或能避之。不过,既然上仙有令,我自然……” “你怎么也是九重天的仙,在人间不过避祸居然还这么替慕容家着想?一个凡间家族千余人,死了便死了,大道无情,你为了他们自损灵力难道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绿绮正色道:“纵然是神,也得懂得知恩图报。” “这是六曜的话。” “六曜大人的话小仙一直记得。” 胤禛想起那个镇守北方皇极图的大将,看着和煦实则刚烈的很,否则也不至于……他沉声道:“将来的事不是你能管的,最好在十年内另寻避处。” 绿绮颤抖,惶恐道:“难道真是天帝……上仙,那您怎么办?” “你且顾好自己吧。我在位一日,慕容家就得配合安分,还有,把慕容德林的孩子还给他。” “是。上仙,您可知六曜大人的去向?” 胤禛摇头,他的确不知,当初因为不忍放了六曜,之后司刑自顾不暇并没有关注之后的事。失去了半条神格的神将最后说的话是:“司刑,你为什么还要替他卖命,和我一起走吧。”胤禛没有走,他以为自己能说动闻尚不要再重蹈睦添的覆辙,他以为他们的感情还和以前一样真挚,可没想到后面的事会发展成那样,原来猜忌的种子早就种下了,在恶意的谣言和诽谤后,在洛姬死前留下了天示后,在自己阻碍诛神令实施和私放六曜后,闻尚终于将忌讳和怨恨爆发出来。他是天帝,便有九重天最高神格,九重大威压和天道仍在他那边,当然还有那么多神将相助,所以最后北鸩还是被制服强行打入封神钉送进了引雷山…… 胤禛已经没有什么要对绿绮说的了,他也不想让精通测算的女仙堪出什么来,“子舟我不会久留,事情你尽快处理了。” “是。”苍老的脸上有犹豫之色,见皇帝要走,女仙突然道:“您的身后有血色,北方有难。而将来……很不吉。” “你最好留着灵力逃,再这样测算天机,绿绮,你必殇。”胤禛说罢拍了拍吼獒的头,龙的后裔踏着轻快的步伐和它的主人一起出了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