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在李逆鳞昏迷的这段时间,海和号上的争斗并未停止。 苏策和陆奕的正面冲突展开。陆奕在囚禁李逆鳞的小房间布下埋伏,折了苏策一半的羽翼。苏少爷也是发了狠,一枪打中陆奕的小腹。陆奕负伤撤退,在海和号上藏匿起来。苏少爷的人马仍在四处搜索。而陆奕的余党也还在负隅顽抗。 战争依然激烈,杀喊声此起彼伏,鲜红的血顺着船体流进大海,将海面都染得通红。 不断有伤员被抬往船医室,狭小的船医室空间根本不够,伤员只能站着,站不了的,才能安排躺在地上的垫子上。南佳木对外称船医室是中立区,因此只要是伤员,不论是苏家还是陆家的人都可以进来。但这样一来也惹出不少麻烦。后来陆奕跑了,苏少爷要求南佳木放弃对陆家的治疗,又派了几人轮翻在外守卫,偌大的船医室这才渐渐清静下来。随着战争胜负越来越明显,南佳木也总算轻松了一些,可以抽些时间来照顾李逆鳞。 李逆鳞被转移回了自己房间。苏少爷抽空去见了夏炎秋,调了夏家的私人医生来,跟南佳木一块,轮番照顾李逆鳞。而宋初宋末,为保险起见,则被安排去别处,尽量避免卷入纷争。 李逆鳞昏睡了许久。醒来时南佳木正坐在他床边,借着微弱的光芒翻旧杂志。 外面的枪声几乎完全停止了,只偶尔有一两声惨叫传来。陆奕在船底的温度调度室被抓了,身上的伤口已经溃烂,行动不便令他几乎失去了反抗能力。而这直接导致了陆家的完败。其实当时陆奕如果不是急着抓李逆鳞,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他以为只要李逆鳞在手,苏策就不会拿他怎样。但陆奕显然忽略了苏少爷的狠,苏少爷眼睛不眨地开了枪。子弹擦着李逆鳞的皮肤掠过,把皮肤都擦出血来,然后以微妙的角度,直接射进陆奕的腰侧。 陆奕的失败,不在于他不够狠,也不在于他的考虑不周全,战术有漏洞,甚至更不在于他的力量、势力和火力有别于苏少爷,他只是太急于复仇,为着向苏少爷复这十多年怨气的仇。这种急切的心情让陆奕没办法冷静,尤其是连日来,苏少爷再三地抓住他的弱点,给予他无法忍受的激怒。 可以说,陆奕直到此时才真正看清了苏少爷的为人。苏策是个魔鬼,六亲不认。他不像陆奕,总是对自己在乎的人和事小心翼翼。苏策克服了自己心理上的弱点,令自己冷静,狠厉。陆奕想,如果那天被抓的不是李逆鳞,而是苏灏,是苏策那个从小把他养到大的亲哥哥,苏少爷或许也一样下得了手,开得了枪。 陆爷败了。海和号上三足鼎立的局面顿时出现坍塌。苏策把陆奕关了起来,算是给足了曾经风光无限的陆爷面子。而陆家却不甘心,陆奕的手下有些死忠的,仍然在反抗,制造事端,闹得狠了,就拿不相干的人下手。苏家的人也是大怒,对陆奕的余党进行打压,但为了不伤到无辜的人,他们在苏少爷的要求下,减少了对枪支弹药的使用,转而采用刀棍这类冷兵器。 因此李逆鳞醒过来时,四周已经安静了不少。 南佳木扶他坐起来,给他倒了杯水。 李逆鳞渴得厉害,仰头就把水喝了。汗水立刻就冒了出来,这时又感到身体的疼痛。他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层层叠叠,全是伤,新伤把旧伤压住,令伤口流血,扩大,虽然擦了药,用棉布包着,但还是痛,钻心的痛。 他身上没穿衣服,两条腿肿着,怎么都合不拢。那红肿的颜色一直蔓延到大腿根,连那个极度羞耻的地方都受了伤,屁股也是痛得要命,跟肛裂一样。 他迷迷糊糊地就想起那天被人上了。可那个人是谁,他现在却一点印象没有。 南佳木喂李逆鳞吃药,顺便讲了现在的情况。 李逆鳞沙哑着嗓子,问他:“谁上的我?” 南佳木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愣了一下,许久后说:“我。” “……”李逆鳞看着他,无言。 南佳木说:“我上的你!我他妈上的你!” “佳木,你……”李逆鳞的喉咙哽住了。 南佳木搂住李逆鳞,将他的脑袋压向胸口:“就这样了。你别再玩命了,行吗?我上了你,以后你都跟我过。我看着你,我保护你!” 李逆鳞下意识地抓紧了被角,说不出话来。 南佳木把他搂得更紧一些,又说:“你别再想那个苏三白行吗?他就是拿你当饵,让你去送死!他为了杀陆奕,连你一块开枪,你知道吗?他根本不心疼你。你别想了!现在我上了你,你就顺着这竿爬,行吗?就当你还是喜欢我的,咱俩一块,找个地儿躲起来。两个人,好好过,行吗?” 南佳木说得急切,声音发颤。 李逆鳞看着他,许久之后说:“佳木,你在骗我。” 南佳木骗人的时候,眼睛会没完没了地眨。关于这点,李逆鳞怎么会不知道。 李逆鳞看着南佳木,眼神像带着刃,把南佳木的一切都割得稀烂。南佳木立刻就恼羞成怒,吼:“我他妈骗你!我骗你什么了!我就是上你了!就是用我那玩意儿往你身体里捅了!老子捅得爽死了!你不信要不要再试试!” 李逆鳞眉头深锁,神情复杂地看着南佳木。这样的南佳木,让他心疼。 南佳木低头吻他,舔他的耳廓、眼睛、脸颊,然后把舌头强行伸进他嘴里,胡乱搅着。 李逆鳞挣扎。可是身体实在太痛,他只能颤着心尖,勉强抢到一点空气。 南佳木压着他的腰,撑开他的腿,揉他的男性。 李逆鳞颤抖着,说:“佳木,不要……” “不要什么?”南佳木怒气冲冲地吼,“你他妈被上的时候要得才多!” 南佳木狠狠捏着李逆鳞的蛋,用拇指压他的前端,把他的男性压得弯过去,然后啃他的嘴,狠狠地嘴,把血都啃出来,顺着颈项慢慢地淌。 李逆鳞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南佳木的手指伸进了他红肿发胀的下体。 身体顿时开始痉挛,李逆鳞的眼泪流下来,哽着喉咙,低低地呜咽:“佳木,不是你……” “就是!就是我!”南佳木吼,更加用力地吮吸李逆鳞的嘴,把津液都吮出来,弄得嗞嗞地响。 李逆鳞用尽全力挣着,泪流满面:“不是你,佳木,不是你……”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本来就沙哑的嗓子终于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可南佳木还是能清楚地看见,他的唇在动,在颤,在说,不是你! “你相信我行吗?!你他妈信我这一回,行吗?!”后来南佳木也哭了,把头埋在李逆鳞的颈项,低低地说,“你他妈不信我,总有一天要没命啊!李逆鳞,老子舍不得你!老子舍不得你没命!” 李逆鳞望着天花板,视野渐渐变成一片苍茫的白。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身体又开始痉挛,神经性颤抖,口里吐着白沫,双手把床单紧紧抓着。 南佳木吓了一跳,赶紧松开他。 李逆鳞昏了过去,意识混乱不清。一会儿听见南佳木在哭,一会儿听见苏少爷喊:媳妇儿,一会儿又听见宋初冷冷地说:你他妈别想这么容易就死过去,一会儿之后,又有枪声传来……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在某个黑暗的时刻,猛地惊醒过来。 身边没有人,李逆鳞掀开被子下了床,赤着脚,光着身子,一步一步,艰难地往门口挪。守在门口的兄弟被他行尸走肉的模样吓得瞪大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逆鳞从他们身边走过了,通过黑暗的走廊,一步步往楼梯上爬。到了三楼以后,人渐渐多起来。李逆鳞从人群中走过,没人理会他。 最后的战役仍在持续。 陆奕手下有个叫麻九的,是陆家的二把手,对陆奕最是忠心。他瞅准机会,试图解救陆奕,然而事情很快败露,苏家派了大量的人手来围缴他。麻九也是个狠角,早年跟着陆奕从巷子口的菜市场收保护费开始,一步一步,混成今天道上有头有脸的大佬级人物。他杀过人,坐过牢,运过毒,贩过军火,也替陆奕背过黑锅,可以说,没有麻九这号人,陆奕不会坐到今天的位置。 麻九在道上以狠厉出名,曾经有次跟军方的冲突,麻九背着受伤的陆凡,只用一把军用匕首,就削了四五个荷枪实弹训练有素的军人的脑袋,一个人完败了军方一个十多人的先遣队。 这样的角色要救陆奕,不会容易,但也不会太难。既然苏家得到消息加派了看守陆奕的人手,那他就从苏策下手。削下苏少爷的脑袋,这战争也就结束了。 麻九带了人,在宽阔的甲板上拦下了苏少爷。双方的人马斗得惨烈,此刻刀光剑影,生死一线。 因此谁也没有注意到,李逆鳞双目无神地穿行在人群中。事实上,就算有人发现了他,也不可能认出他。他现在浑身都是伤,皮肤肿得高高低低,跟啃烂了的包子一样,头发也是凌乱的,遮住了大半张脸。一路走来,血污溅了满身,污渍把身体都弄黑了,倒没人在意他究竟穿没穿衣服。 不断地有人倒下,捂着伤口惨叫,有些叫不出来,直接两眼翻白,或死或昏。李逆鳞抬脚从这些人身上跨过,迷迷糊糊地,往一个方向走。 那边,麻九跟苏少爷斗得激烈。 麻九的肩头、大腿、后腰、胳膊等多处地方都受了刀伤,血沽沽地往外喷,但经络尚存,他打得越发地狠。苏少爷那细胳膊细腿的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苏少爷不担心,苏少爷有枪在手,还有一帮肯为他卖命的热血兄弟。这些兄弟都是从小跟着苏家混出来,身手都不凡,跟麻九互斗,勉强能占个上风。 然而麻九能走到今天这步,也不是个软的,他也有一帮自己的兄弟,这帮人跟他一样,个个都是打架的高手。 事态一发不可收拾,有人直接让人从船舷扔下去,溅起巨大的水花。 苏少爷也是受了伤,满脸都是血。他们已经打了几个小时,彼此的体力都开始不支,现在是紧要关头,拼的是最后的持久力和手段。 苏少爷想速战速决。 苏少爷抽出手枪,对着麻九的脑袋一枪开过去。麻九侧了一下,只让那子弹打掉耳朵。然而这也不是好玩的,血迸出来,太阳穴疼得像裂开。麻九已经失血过多,这样一来,下手就失了准头,看不清方向。 苏少爷接着又是一枪,直接断了麻九的手筋。 麻九惨叫一声,手里的刀飞出去,把苏家的兄弟削掉半个脖子。 麻九不甘心,咬着牙,拼尽最后的力气,换了只手拿刀,向苏少爷扑来。现在他面前少了阻碍,一冲,就直接到了苏少爷面前。 然而就在这时,从旁冲出来的李逆鳞一脚踢中他的伤处,将他整个儿甩出去,撞到栏杆上。 轰—— 栏杆差点震断。这一下动静极大,所有人都没料到。所有人睁大了眼睛看李逆鳞,都停了手。 李逆鳞还处在半昏迷的状态,若无旁人,一下拉掉苏少爷的上衣,露出肩膀上两排血红的牙痕。 “媳、媳妇儿?”苏少爷有点蒙。 李逆鳞用胳膊抵着他的脖子,将他推到后面的旗杆上,压着,大声地吼:“你他妈喜欢我吗?!” 苏少爷来不及回答,一眼瞥见麻九颤巍巍地爬起来,准备伸手去拿刀。苏少爷眼眸一转,握枪的手从李逆鳞胳膊底下伸出去,迅速扣响板机。 砰! 麻九脑袋开花,当场倒下。 苏少爷直着脖子,直视着李逆鳞,也吼:“喜欢!我他妈就喜欢你!” 李逆鳞像松了口气,欺压上去,使劲而疯狂地吻苏策。 苏少爷搂住李逆鳞的腰,反过来,将李逆鳞压在旗杆上,抢回主动权,狠狠地吻。 李逆鳞两眼一翻,又晕过去了。 48、 李逆鳞裸奔了,而且还极度没有节操地倒贴了。这事就像一颗重磅炸弹,把陆爷惨败的消息炸得灰飞烟灭,然后扶摇直上,成了如今整个海和号最令人瞠目结舌的头版头条。 当然,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夏炎秋少爷。这位自闭的少爷似乎终于有点要与外界接触的意思了,让人在甲板的显眼处挂了块白板,每天按他的要求更新板报,板报抬头用鲜艳的红漆刷出几个大字:大海和报! 多么有霸气的名字。 瞬间就缓解了苏陆联盟解体引发的恐慌。 苏家和陆家这场几乎能称之为战争的斗殴,最终以陆奕完败而结束。昔日风光的陆爷被囚禁在船底的仓库里,其党羽也被一网打尽。双方都死伤无数,海和号上的人口,顿时减少三分之一。然而这却是必要的牺牲,苏策心里清楚地知道,若是放着陆爷不管,将来海和号上损失的会远远不止这个数。 扫尾的工作仍然在进行,但已经不再是人们生活的重点。大部分的人都被夏少爷的八卦吸引了过去,渐渐开始有人猜测,夏少爷此举,是否预示着他终于耐不住寂寞,准备出山了。毕竟连日来夏国栋的身体状况渐渐不好,海和号交到唯一的宝贝儿子手上是迟早的事。再者,苏少爷灭了陆家,其实也是为夏少爷的顺利出山扫清了障碍——然而关于这点,不少人却持怀疑态度。一些人认为,陆家从海和号上的掌权者位置退出,意思味着苏家从此可以和夏家在这船上占有相同的优势,而这对于夏家来说,是相当掉价的事。因此夏少爷这是要开始打压苏家了。 当然,大海和报的出现,最大的疑点仍旧是夏炎秋,这个夏国栋唯一的宝贝儿子。他从上船起就是一个神秘的存在。明明足不出户,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手里掌握的信息却比那些正常人还多。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解到世界末日和临时政府的消息,或许外界有人与他暗中在沟通,又或许,他采用了某种非科学的手段……各种推测让夏炎秋这个人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光辉,于是又有人说,夏少爷弄这么一个大海和报,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形象,让自己看起来普通一些。 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个大海和报背后隐藏的真正秘密。 夏少爷这是要转移船上所有人的注意力,他用末世之前就喜闻乐见的八卦形式,将人们的关注从战损上挪开。 这场战争,除了人员伤亡外,机器设备的损坏也是不计其数,包括四个螺旋,一半的仪器,两个水泵,燃料大量泻露,已经无法维持海和号正常的航行。目前,海和号所有的机器运转就已停止运动,他们无法寻找方向,只能把希望完全放在临时政府的救援上。然而这是相当危险,这条船上还有杀人的凶手在徘徊,凶手不除,人人都可能成为目标,下个死者。 毫无疑问,这将引发新的恐慌。而夏少爷现在做的,就是把人从这种恐慌的情绪里解脱出来。当然,他无法控制所有人的思维,不可避免地,仍然会有少部分心思细密的人往这方面去想,但作为掌权者,只要高层不主动散布疑点,大部分的人也只能猜,而不会崩溃。 这条船上大多数的人都是道上混的,凭双手打天下,鲜少有像苏少爷那种动脑子的,所以夏少爷掷重磅八卦出来,其实再好不过。 只是害惨了李逆鳞。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夏少爷,这事有一大半的根源在于李逆鳞自己。谁叫他脑子不清楚,不穿衣服就跑出去了呢。 但作为当事人的李逆鳞来说,他当时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至始至终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行尸走肉的状态,跟小说里描写的灵魂出窍似的。 所有发生的事他都不记得了,若不是醒来后南佳木不停地在他耳边咆哮,他恐怕还要混在那些看热闹的人群里,大笑几声说,哈哈,这人绝对不是我! 南佳木一咆哮,他就没脸见人了,把身体扭成麻花,蜷在被子里,紧紧裹住。 这时候南佳木就更生气,跳上来使劲扯被子:“李逆鳞,你自己想清楚了,你这一脚都踏进深渊里了,再没有回头路。从此以后,你是死是活,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再管着你,你跟我没关系。” 相似的话李逆鳞对宋初也说过,李逆鳞特别能理解南佳木现在的心情,那种爱恨交架,怒其不争却又无能为力的悲愤和委屈。李逆鳞无言以对。 南佳木说:“相书上说,长苏策那种三白眼的人,天生凉薄,你好自为之。” 李逆鳞可怜兮兮地,从被角里探出头,看着南佳木,喊:“佳木……” 南佳木挑了下眉,语气出奇地平静:“你被始乱终弃是早晚的事,但你千万别来找我这棵回头草,我消受不起。” 李逆鳞难过得快哭了,分不清是心痛还是屁股痛。 南佳木在床边坐下,仰起头,看天花板,表情看起来轻松极了:“这样也挺好。正常的好兄弟,不是都要走到这步么?哪怕小时候穿一条裤子,长大了,也要各奔东西,成各自的家,立自己的业。李逆鳞,我想我只是舍不得你,舍不得相处了十几年的好朋友,就这么突然跟我膈核了;又或者我是太伤心了,因为你找到了自己的归属,而我却失去了归属。我应该是一只落单的孤雁,在你找到苏策的时候,我却失去家,失去了老婆孩子。曾经我想过末日会过去,我们还能重逢,但这样的末日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我知道自己无望了,就想着你陪我。可你终究还是奔自己的日子去了……李逆鳞,也许,与其说我嫉妒苏三白,不如说我嫉妒你……” 南佳木闭起眼,顿了半晌,又低低地说:“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了。逆鳞,我是真觉得累了。” 李逆鳞看着他,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南佳木坐着,没动,也没再说话。李逆鳞就安静地看他。 一时间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多日之前,两人一块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抽烟,享受拥有彼此的宁静时光。 许久许久之后,南佳木终于站起来,帮李逆鳞掖好被角,说:“我走了。” “……走好。”李逆鳞沙哑着嗓子。他知道,他和南佳木这就算是正式道别了,从此以后,他们不会再如过去那般亲密无间,再也不会。那些大笑着、大哭着、彼此威胁着、闹腾着、咆哮着的美好时光,随着南佳木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如同倒回的电影片断,慢慢退进回忆里,尘封,珍藏,但是不会再开启。 李逆鳞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以后。 他的身体没有大的损伤,只是被陆爷下了药,恢复得很慢。全身上下的伤口,最严重的除了两根大拇指,反倒是苏少爷打在腰上的那枪。不过苏少爷控制地很好,并没伤到内脏,李逆鳞慢慢养着,伤口也就渐渐愈合了。 他醒来的时候,身上仍旧是痛,不过有人轻轻揉着他的痛处,这让他缓解了不少。 李逆鳞努力睁大眼睛,向那人看去:“苏少爷?” 有那么一个瞬间,李逆鳞差点以为认错人。苏策不笑的时候,眼里闪着阴恻恻的光,让人毫毛倒竖。李逆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桥,竟然能对这么危险的人物产生荷尔蒙。 苏少爷吻他手上的伤,声音轻轻柔柔地:“醒了?” 李逆鳞眨了下眼睛,哑着嗓子说:“水。” 于是苏少爷小媳妇儿状巴巴地跑去给他倒水。 李逆鳞喝了水,对苏少爷的服务非常满意,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又说:“我饿了。” 苏少爷立即点头哈腰,扭着小臀一溜烟跑进厨房,端出两盘生鱼片,摆在李逆鳞面前。 李逆鳞心满意足地哼哼,这人是他的,只在他面前做小伏低,哪怕是装的也好,他李逆鳞现在就是荷尔蒙爆棚,觉得连苏少爷的三白眼都冒着粉红色泡泡。说不清这感觉来自于何处,只是,当苏少爷出现在他濒临死亡的瞬间,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就被击中了。也许脑子犯抽当众裸奔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境况没再给他任何犹豫的机会,将他的感情一锤定音了。 也就这样吧。李逆鳞想,无论他表不表白,他这辈子就喜欢苏策了。 苏少爷忠犬属性全开,体贴入微地服伺着媳妇儿吃东西。李逆鳞吃到快饱了,才想起来:“酱油呢?芥末呢?生鱼片一点不冰,冰呢?” 苏少爷苦着脸,说:“都没了。就连这鱼还是现钓的呢。媳妇儿我们以后只能这么吃。” “……”李逆鳞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一两天还行,天天这么吃,谁受得了?再说,捕鱼也是要看时节和地点的,若是哪天海浪把他们冲到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就只能等死? 弹尽粮绝……海和号也终于走到这步了。 苏少爷搂着李逆鳞,亲他的脸:“别担心。有我在,不会让你饿死。”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逆鳞说。 “你也别担心我饿死。有你在,我饿不死。”苏少爷飞快地说。 李逆鳞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苏少爷就手脚并用,脱衣服,脱裤子,然后揭开被子,躺床上搂住李逆鳞。 “我吃你!” “吃你妹!”李逆鳞张着嘴,一下就被苏少爷占了便宜,舌头伸进嘴里,搅得他昏天黑地。 苏少爷抱着他,亲他,连干了两次。李逆鳞痛得倒抽冷气,拼命地喊:“禽兽,你放开我啊啊啊!” 苏少爷倔强地搂紧他,大声说:“不放,我媳妇儿,我想怎么吃都行!” “你、你你……”李逆鳞哭笑不得。这算什么?披着兽皮的猎人把狼圈养起来,养肥了然后吃掉的故事?很血腥、很恐怖啊!自己果然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喜欢这么一只阴森森的禽兽啊! “苏三白,你他妈等着!等老子伤好了,操死你!”李逆鳞悲愤地发誓。 然后这句话不知怎地又触发了苏少爷的忠犬开关,苏少爷连忙从李逆鳞身上翻下来,银荡地跪趴着,蹶起小臀,对李逆鳞诱惑地说:“来?” “来你妹啊!”李逆鳞气得要晕过去——不过这才是苏策吧,神神叨叨,从来没个正经。 苏少爷严肃地请李逆鳞操他,反倒把李逆鳞吓得不轻,说什么都下不手,结果苏少爷就又扑上来,把李逆鳞折腾得嗷嗷直叫:老腰断了! 49、 李逆鳞的心被满满的幸福和快乐胀着,哪怕是弹尽粮绝,食不裹腹,可跟苏少爷两人分一条鱼,那滋味也是相当美好的。 他的大拇指仍旧不太好使,苏少爷就当他的手,帮他扣钮扣,刮胡子,理头发,顺便帮忙解决生理问题…… 有次李逆鳞被苏少爷操得狠了,下不了床,可偏巧内急,苏少爷就很体贴地对他说:没事,你躺着,我来!说着屁颠屁颠跑厕所里去了…… 还有次,李逆鳞想出去晒太阳,可考虑到凶手仍然在逃,他仍然是目标,就有些不大情愿了。苏少爷就又说:没事,我有办法!然后扯下枕套在正面剪了两个洞给李逆鳞套脑袋上了…… 再有次,李逆鳞被那些隔三差五来八卦的人弄得烦了,吩咐苏少爷去解决干净。于是苏少爷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了,拿着高音喇叭对那些人喊:你们别问了,我媳妇儿那根小鸡鸡五尺三寸! 你才五尺三寸!你全家五尺三寸!李逆鳞终于疯掉,挥着爪子扑去掐苏少爷。 苏少爷嗷嗷地叫,叫完又很体贴地捧着李逆鳞的手,朝大拇指上轻轻吹气,说:媳妇儿你别掐了,手该掐痛了。 于是李逆鳞那口喷勃待出的怒气就这么硬生生地梗在气管里。 苏少爷万分得意,眨着三白眼对媳妇儿说:看我多能耐,把你收拾得服服贴贴! 于是李逆鳞又炸毛了…… 俩人成天地拌嘴,掐架,相互咆哮,乐此不疲,就连睡着了,也是胳膊大腿相互压着,你不让我喘气,我就让你落枕!房里从来都是战火纷飞,鬼哭狼嚎,但俩人偏偏就幸福上了,这感觉装满心房,从眼神里流泻出去,让俩人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是一副猪八戒娶孙猴子的蠢样。 猪八戒娶孙猴子,这句富于哲理的话是伟大的南佳木医生说的。那时他正在给李逆鳞的手指换药,看俩蠢货明目张胆地在他眼皮子底下送秋波,脑子一抽,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一边说,一边加重手上的力道,给绷带狠狠打个死结。 痛得李逆鳞呼天喊地,倒抽着冷气问:我俩到底谁是八戒谁是猴子呀? 于是苏少爷认真跟他探讨了这个问题,二十多分钟后,差点又打起来。 南佳木随口胡说:不然你俩一人一天,轮换着来? 好主意!两个蠢货异口同声,眼睛放光,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 李逆鳞那大杏眼暂且不说,就苏三白那水汪汪的三白眼,这么一放电,酸得能让人牙齿掉光。 南佳木二话不说,转身走了。心里想,妈呀,再不走真想给这俩人做个手术,把脑子敲开看看这脑回路到底堵成啥样了。 南佳木跟李逆鳞现在没以前那么热呼了。南佳木觉得李逆鳞就像他弟,被他当个长不大的孩子,捧在手心里,处处照顾着,什么事能帮他做的,就都做了,可南佳木忘了,李逆鳞是个正常人的,李逆鳞也要长大,李逆鳞也需要快乐、需要悲伤、需要所有人类拥有的情感……当南佳木回过神来,李逆鳞都光荣奔三了,还活了两辈子了…… 南佳木看着被苏少爷逗弄的李逆鳞,没来由就想,或许这才是李逆鳞活两辈子的意义。这样的李逆鳞不必去理会悲伤,他只需要去笑,去闹,去打架,去抓着喜欢的人,问:你他妈喜欢我吗? 南佳木就像个嫁女儿的父亲,他为李逆鳞盛装打扮,然后送进苏少爷手心里去,从此以后让苏少爷捧着,含着,把他曾经珍视的人当宝贝。 南佳木心里面酸涩着,可能怎么办呢?日子总归要过,末日也要终结。 南佳木望着天空,看见天空的颜色是纯净的蓝。陆奕现在被关起来了,接下来只要找出杀死陆凡的凶手,船上就安全了。 这个时候的南佳木并不知道,一场新的灾难正悄悄降临。 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 李逆鳞跟着苏策出去了几次,活着回来了,胆子就渐渐大起来。他回原来二楼的小房间看了宋初宋末,双胞胎最近吵得越来越厉害,宋初在里面摔着东西,宋末捂着嘴低低地哭。 李逆鳞寻思着要不要进去,这时,宋初打开门,气冲冲地出来了,一边摔门,一边吼:“我没这样的弟弟!我跟你没关系!” 李逆鳞跟他当面撞上,有点尴尬,还没说什么,宋初一挑眉,先发制人:“你来干什么?我跟你也没关系!” “你俩怎么又吵架?”李逆鳞硬着头皮,要往屋里走。 宋初一把拽住他:“滚!这儿不欢迎你!” 李逆鳞知道宋初心里呕着气,也就不计较,陪着笑脸说:“这儿本来也是我的地方。” “现在不是!”宋初梗着脖子,眼睛睁着滚圆,丝毫不给李逆鳞半点面子,说,“你他妈进去试试!” “宋初,你别这样,小宋末还在里面呢。”李逆鳞是真不想把宋初的无理取闹当回事,甩开他,往里面走。 这时,宋初揪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拽,将他整个人反甩出去。李逆鳞本能地用手去挡,撞到大拇指,血顿时就涌了出来,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宋初,你有完没完?”李逆鳞也火了,十指连心,他脾气也上来了。 宋初双手抱在胸前,挡在门口,冷笑着说:“没完的是你吧。说了不让你进这门,你还进,活该!” 宋末在屋里吓白了脸色,连忙过来扯宋初背上的衣服,说:“哥,你别这样。” “我哪样?”宋初粗着嗓子,对李逆鳞吼,“你他妈滚远点!咱们这儿小门小户的,容不下你的大屁股!” 李逆鳞瞠目结舌,完全没想到宋初说出这样的话:“……你什么意思?” “你心里清楚。”宋初冷笑着,脸上的表情竟与过去的苏少爷有几分相似,阴阳怪气的,“你看上谁,跟谁上床,不关我的事,你要骚,也别在这儿。你他妈脑子天生缺根弦,陆凡怎么死的,忘了吧?” “陆凡怎么死的?”李逆鳞脸色一变,扑上去,拽住宋初的衣领,“你知道!你肯定知道!你让我去找柯筱婉……你他妈想转移注意!是不是?!是不是?” 宋初落翘着嘴角,甩掉李逆鳞的手:“跟你没关系。” “有关!”李逆鳞激动起来。 宋初厌恶地瞪着他:“你他妈管好自己的大骚屁股吧!李逆鳞,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贱的男人,自己主动蹶着屁股给人操,苏少爷那根基罢操得你舒服吗?你他妈每天晚上叫得那叫一个大,整条船上都听得见……” 话没说完,李逆鳞忍无可忍地打了他一巴掌。 李逆鳞说:“宋初,你十八岁了,你爱说什么,我管不着,但你得有个分寸,要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他妈说的话太伤人了,你知道吗?” “说实话,当然伤人。”宋初仍旧是冷冷地,看李逆鳞的眼神,像看路边的一条狗。 李逆鳞大怒,又觉得委屈,不由吼了起来:“我他妈做错什么了?!我不就跟了个喜欢的男的吗?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别人待不待见我,我无所谓!可你,宋初,你他妈命是我的捡的,人是我养大的,凭什么这么说我!” 宋初也吼:“你他妈骚去吧!骚死你!你那么觉得伤心,觉得委屈,你怎么不去死!”说着就来推李逆鳞。 李逆鳞没留神,还真让他给推倒了。 宋初压着李逆鳞,看李逆鳞痛得脸色苍白,伸出拳头,想打他,可眼眶却蓦地红了。 宋初说:“你看陆凡就知道了,你们这种人,活不长!” 李逆鳞愣了一下,然后用力拉住宋初的胳膊,问:“宋初,你真知道什么,对不对?你告诉我,陆凡怎么死的?你告诉我呀!” 宋末早被两人的架势吓哭了,从后面抱住宋初的腰,哭着喊:“哥,你松手,你松手!别打老板……” 宋初眼眸忽然一凉,恶狠狠地回过头,对弟弟吼:“滚!别叫我哥!”说着就反手去推宋末。小宋末脑袋撞在门框上,咚得一声脆响。 这一下,不光是宋末,边李逆鳞都被怔住了。要不是梁以生恰巧走过,事情还真收不了场。 梁以生在李逆鳞醒来后,同柯筱婉一起探望过他。柯筱婉在暴风雨里受了伤,撞到头,有些神志不清,已经辨认不出李逆鳞来了。梁以生一直跟李逆鳞道歉,说当时拦下李逆鳞实在是迫不得已,那时候陆奕势力还很大,他跟柯筱婉都惹不起。 李逆鳞没说什么。梁以生就常来找他,陪他聊聊天,送点东西什么的,一来二去,关系也没那么紧张了。 这会儿梁以生刚从柯筱婉那儿回来,撞见宋初闹事,就过来劝。 当着梁以生的面,李逆鳞也不能去问陆凡的事,只能顺着梁以生给的台阶往下爬,推着双胞胎进屋。 梁以生关起门来,跟他们说:“你们这样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好好地说,商量着说,别动不动就打架。” 当着外人面,宋初拉不下脸,沉默着不说话了。宋末抽咽着,抹了把泪。李逆鳞就叹了口气,给每人各倒了一杯水。 李逆鳞对宋初说:“我知道我在你眼里什么样,我做什么都不成,没个大人样,总让你失望,可宋初,你心里不痛快,别拿身边的人发泄。我是无所谓,可宋末是你弟,是你血脓于水,发过誓一辈子要保护的弟弟,你别伤害他。” 梁以生也附和着李逆鳞,安慰宋末。 宋初眉头深锁,胸膛起伏,嘴唇张了几下,似乎是欲言又止。 变故,就发生在瞬息之间。 李逆鳞喝了口水,忽然便喘不过气,眼睛圆睁,一双手用力在脖子上抓,就像有什么东西,紧紧地缠在了他脖子上。 50、 李逆鳞喝的水有毒。 屋里的另外三人都吓傻了,呆呆地看着他,看他拼命地抓自己的脖子,滚到地上,痛苦地翻滚。 幸好南佳木过来还宋末的杂志,慌忙把李逆鳞按住,紧急催吐。 “都别愣着,帮忙!”南佳木大声指挥着,背起李逆鳞就往船医室跑。 李逆鳞大汗淋漓,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脸上表情极度痛苦,呼吸越来越急促。 苏少爷得到消息风风火火赶来时,李逆鳞已经陷入休克状态,一动不动地躺着,面如死灰。 “李逆鳞!”苏少爷扑过去,按住李逆鳞胸口,用拳头使劲捶,一下一下,李逆鳞身体随着重击颤动,可眼睛始终没睁开。 “你他妈眼睛睁开!睁开啊!”苏少爷吼着,发疯似地用两根手指扳开李逆鳞的眼睑。李逆鳞的眼睛也是一动不动的,双目无神。苏少爷就使劲打他的脸,一巴掌下去,五指印清晰可见。 “你他妈发什么疯!出去!”南佳木推开苏少爷,怒吼,“出去!” 飞快地挤压李逆鳞的胸口,做紧急救援,南佳木喘着粗气,头也不抬地对苏少爷吼:“知道你着急,可你留在这儿只会添乱,出去!滚!” 苏少爷胸膛起伏,深深地看着李逆鳞,许久之后,转身出去。 李逆鳞醒过来的时候,南佳木正在给他嘴角上药,苏少爷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把李逆鳞的脸打得高高肿起来,皮开肉绽。 “痛……”李逆鳞哽着喉咙,挤出一个虚弱的声音。 “醒了?”南佳木粘好纱布,问他,“还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逆鳞喘着粗气,转动眼珠,艰难地看着南佳木,许久之后说:“我自杀了。” “你自杀?究竟怎么回事?” 李逆鳞想了想,吃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确信屋里没人后,才抓住南佳木的手,低低地说:“我喝了自己倒的水。” “所以有人事先下毒在你的杯子里?”南佳木的眉头皱起来,“谁干的?梁以生?” 当时在场的人除了双胞胎就只有梁以生一个外人。双胞胎是李逆鳞看着长大的,就算再讨厌李逆鳞,也还没到非得杀他的地步。而梁以生就不同,这个人,暗地里一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南佳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梁以生,可李逆鳞却摇了摇头。李逆鳞想到宋初说过的话,他直觉得宋初想把陆凡死亡的真相告诉他,可出于某种原因,宋初遇到了阻碍,最后宋初只能没头没脑地跟他发火,让他知难而退。 可宋初的阻碍是什么呢?这个世界上,除了宋末,没人可以左右宋初的思想。 李逆鳞想到一个可能性,下意识地捏紧了床单。 南佳木问他:“有什么头绪吗?” 李逆鳞深深地看了看南佳木,欲言又止,事情没有证实之前,连他自己都不愿相信那个可能。李逆鳞沉默一会,对南佳木说:“当时在屋里的三个人,宋初、宋末、梁以生,每个人都有嫌疑。但是,我们那个屋的淡水是放在进门处的,也就是说,只要门没锁,任何人都可以下毒。” “也就是说凶手不一定是梁以生?”南佳木皱起眉头,双手抱着肩,“你是不是想到什么线索?” 李逆鳞虚弱地摇了摇头,问南佳木:“我的脸谁打的?” 南佳木翻着白眼,如实说:“还能有谁,苏三白。” 李逆鳞的眉头皱起来:“他就不能下手轻点?搞得现在一说话就钻心地疼。” “你那个时候都休克了,谁还顾得了,是我也想一巴掌扇你脸上。”南佳木一点不同情他。在救活李逆鳞这件事上,他和苏三白勉强算是同一阵营。 李逆鳞沉默了,半晌后又咧着嘴,摸着脸上的伤傻傻地笑起来,不知道心里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南佳木觉得,李逆鳞自从恋爱以后,那颗豆腐渣脑袋就时常以人类无法理解的频率抽风。 南佳木真挺担心李逆鳞的:“咳咳,你问过苏三白现在什么打算没有?陆奕也关起来了,海和号也可以安静一阵子了,现在总不能真让杀陆凡的凶手这么逍遥着吧。苏三白是不用担心性命,可你不同,你这时不时地抽下风,你拿我这儿当新家啊?” 李逆鳞看了看四周,问:“苏三白呢?” “审问宋初他们呢。希望能找点线索出来。” 李逆鳞皱起眉头,又抓了下床单。如果宋初仍旧不松口的话,要怎么样才能引出凶手呢? “等等,”南佳木忽然说,“怎么就确定对你下毒的人就是杀陆凡的凶手呢?” 李逆鳞想了想,说:“我跟陆凡有共同点,都是重生者。那人要杀我很正常。” “这只能代表他有动机,可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做的,目前并没有直接证据。”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凶手杀陆凡的时候,用了那么变态的手法,把人整个儿扒光了缠在床柱子上,这跟当初整刘波的时候是一样的,可为什么到你这儿了,就改成下毒了,连个正脸都不露,藏着掖着。”关于这点,南佳木深感疑惑。 李逆鳞也觉得这里有问题,低头思索一会儿,说:“当初整刘波的人是我,是我把他绑在床柱上的,或许凶手在杀陆凡的时候,只是突然想到了刘波的情况,就照做了,而事实上,凶手只要杀了人就达到目的了……” “如果只要杀人就达到目的,一刀子刺中心脏不是更快?又为什么要画蛇添足,把他绑起来?”南佳木反问。 “或许凶手是在制造陆凡与刘波的关联?难道刘波也是重生的?”李逆鳞不太确定地仰头看南佳木。他的精神还没恢复过来,脑子转得比平常慢,也需要花好长的时间才能理解南佳木的意思。 南佳木尽量把话说得浅显:“先不管刘波怎样。单说凶手大费周章捆绑陆凡这事,从心理上看凶手行凶时应该相当沉稳,他不怕被人发现,所以慢条斯理,花大量的时间来重现刘波被发现的现场。这表示凶手杀陆凡蓄谋以久,而且计划周密,而不是临时起意的。还有,我觉得,凶手同陆凡之间应该有仇,否则不会用那么屈辱的方式。” 李逆鳞点着头说:“我当初整刘波也是跟他有仇。所以凶手跟陆凡有仇,跟我却没有仇,他这才没有同一种手法对付我,只是下毒。” “真的是这样吗?”南佳木摸着下巴,心里没来由地有些乱,“陆凡死时,身上有张纸条,你这次中毒,有吗?” 李逆鳞在衣服里找了下,摇头:“没有。不过,刘波那次不是发现了吗?也许,凶手那时本来就是要对付我的,只是我逃脱了。” “所以凶手在第一次杀你未遂的情况下,把目标对向了陆凡,在成功杀死陆凡之后,又来杀你?” 李逆鳞咽了口唾沫,越分析凶手的意图,事件就越扑朔迷离。 南佳木忽然问:“你的纸条呢?” “苏三白抢去了。”李逆鳞的心没来由开始往下沉,当时苏三白正是抢了那张纸条,才有了威胁他的筹码,接着陆凡死了…… 南佳木飞快地把手术刀镊子等工具倒在床上,一一摆开:“先别急,我们用时间顺序,再来理一遍思路。” 他把一个针筒放在床上,说:“首先,你重生了,向刘波复仇,将他绑在床柱上。” 接着放下一个小镊子:“然后,写着你名字的纸条在刘波身上找到了。” 李逆鳞专注地听南佳木说着,也放下一把手术刀:“接着,纸条被苏三白抢了。” “然后,陆凡就死了。死时身上同样有张纸条。” “苏三白用你的纸条威胁你,借着查陆凡死因这个契机,他扳倒了陆奕。” “陆奕被关起来后,我中毒了……”李逆鳞说不下去了,背心泛起深深的寒意。 南佳木睁大眼睛看着他:“逆小鳞,你跟我说实话,苏策是真心喜欢你吗?” 李逆鳞咽了口唾沫,嘴唇开始泛白:“当、当然……大概……也许吧。”他没敢看南佳木的眼睛,他自己也觉得没底。 南佳木握着他的手说:“这一连串的事联系起来看,就是你向刘波复仇,被苏少爷抓着了把柄,然后他利用你,扳倒了最大的劲敌陆奕。而这时候,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他在你的杯子里下了毒。至于手法不同,这里也可以解释得通,他杀陆凡时,要让你相信陆凡的死跟你有关,所以用了你的方式,可他现在杀你,却没那个必要了……” “别、别说了……”李逆鳞的声音发着颤,嗓子干涩。 南佳木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越发激动:“这样看来,杀陆凡的也是他。陆凡不死,他激不起陆奕的仇恨,也就制造不了后来的契机。他杀死陆凡,模仿了你的纸条,让你以为你和陆凡之间有关联,只能硬着头帮他……” “不会……佳木,我觉得不会……”李逆鳞啃着自己的手,断断续续地说。 南佳木坐过去,用手搂着他,许久之后说:“逆小鳞,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分析。” 李逆鳞不说话了。这样分析下来,他也觉得这是最合理的,又联系到苏少爷过去的做法,可以说,向他下毒这事不是不可能。 “李逆鳞,对你下毒的人是苏三白。”南佳木说。 李逆鳞混乱了。 南佳木又说:“刚才,你休克的时候,他使劲地打你,他不是担心,他是在妨碍我救你……” 李逆鳞想起宋初欲言又止的话,如果苏三白用宋末来威胁宋初,宋初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不算奇怪。可是,如果苏三白真要杀他,当初又为什么把他从陆奕手里救出来?为了好玩么?为了欣赏自己对他感恩戴德的丑态么? 李逆鳞用手捂住眼睛,眼眶开始发热。 南佳木犹豫一下,问李逆鳞:“现在怎么办?直接问他么?” 李逆鳞摇着头,虚弱地说:“佳木,真相是不是这样,还没有直接证据。” “确实没有证据。可你能找出证据么?你喜欢他,李逆鳞,你喜欢他。你当初受伤流血都要跟着他,你早该猜到现在的下场!” 李逆鳞不说话,心脏像被挤着似的难受。 南佳木拉住他,激动地说:“李逆鳞,逃吧!我们整条船,从这大海和号上逃出去。你不愿意跟我一块也行,但你得逃出去,你不能死!” 李逆鳞的思绪混成一堆乱麻。 他还没说话,门外突然传来苏少爷阴恻恻地声音:“媳妇儿你要逃哪儿去?” 51、 李逆鳞看着苏少爷明亮的三白眼,心里的不安就越发浓烈,他觉得苏策那贼溜溜的眼睛像宇宙的黑洞,把这世间的一切都吸附了进去,快乐,悲伤,真实,假象,爱情,谎言…… 李逆鳞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想方设法地跟踪苏策,看他在离开自己的时候,都背地里搞什么阴谋诡计。不过,苏少爷显然让李逆鳞失望了。苏少爷这人虽然经常脑子不正常,但每天干的事还算是正经,早上会去夏老爷子那儿转转,看看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完了就去船底下,检查海和号的修复情况,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去夏少爷那儿,跟夏少爷关起门来在屋里无耻地奸笑。苏少爷也时常被类似方大厨子的闲杂人等缠上,闲聊几句,可以说,大多数时候苏少爷都是精神正常的状态。苏少爷不正常的时候,就抓着李逆鳞发疯,两人爬到了望台,踮起脚尖伸出手,抓天上的星星,再不然就是穿着大裤衩儿,光着上半身,风骚兮兮地在甲板上搞人体秀——每每这个时候,李逆鳞就会觉得暗里地观察苏策的自己很龌龊,很没节操。然而苏少爷应该是知道李逆鳞跟踪自己的,他不止一次地搂住李逆鳞的腰,说过,媳妇儿你别玩了,这么想跟着苏少爷的话,不如请南佳木拿针线把我俩的手缝上,这样吃饭睡觉打灰机都分不开! 关于那天的事,苏少爷把调查结果跟李逆鳞说了。通过当时在场的三人,宋初、宋末以及梁以生的口供,当时那水是李逆鳞自己倒的,而他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少爷没有扣押他们,很快把他们都放了,只是暗中加强了对李逆鳞的监管,李逆鳞到哪儿,立马就有人飞奔告诉他。这样一来李逆鳞又不由得怀疑苏少爷居心叵测,内心万分忐忑。 李逆鳞中毒的事件引起了船上一些小骚动。有人担心海和号上的淡水都有问题,不敢喝水,有好几人出现缺水症状,闹得船上人心惶惶。苏少爷又不得不花时间去处理这些事情,与李逆鳞相处的时间就变得少了。 李逆鳞不跟踪苏少爷的时候,就去南佳木那儿坐着。他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好像这船上哪儿都不安全,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要么险恶,要么残暴,人人都是敌人。李逆鳞根本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会克制不住自己,冲上来捅他一刀。 李逆鳞其实也问过苏策有没有对不起他,可苏少爷一句话就把他的心给融化了。 苏少爷说,李逆鳞,我喜欢你,这点是真的。 然后李逆鳞就可耻地坠落了。 南佳木问他:“上次说的,逃走的事怎么办?” “……大概会变成遥遥无期。”李逆鳞钻进病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假装挺尸。 南佳木告诉李逆鳞:“那天过后梁以生来过,他问我们有没有从苏少爷那儿听到什么消息。” “怎么?”李逆鳞猛地坐起来,看着南佳木,“他什么意思?” “他觉得船上再三出事不是好兆头。他可能看出来了,这是连环杀人案。” 李逆鳞皱起眉头,没想到梁以生这人还真不简单,苏少爷藏着掖着的事,他一眼就能看出大概。 南佳木接着说:“梁以生觉得苏策在背后捣鬼。他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临时政府里面有个非常不得了的人物,苏灏。” 李逆鳞万万没想到,末日那场铺天盖地的大灾难过后,苏灏居然还活着。原本,应邀登上海和号的不是苏策,而应该是他哥,苏灏,可苏灏临时有事务,才让苏策捡了这个大便宜,在海和号上躲过水灾。按理,陆地上的所有人都应该死亡了,可是苏灏,这个强大的男人不仅存活了下来,还成立了临时政府…… 李逆鳞从床上跳上来:“我去问苏策。” 然而李逆鳞还没赶得及见到苏策,海和号上就又发生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 夏炎秋出门了。 李逆鳞在走廊上与这位自闭了几个月的宅男相遇,第一句话是:“见鬼了!” 夏少爷斜斜地倚着墙,懒洋洋地打量着李逆鳞,说:“见见见鬼!我才见鬼!你你你不是早被被毒死死了吗?” “抱歉啊,少爷,让你失望了。”李逆鳞邪恶地笑笑。 自从跟苏少爷谈恋爱以来,李逆鳞没少听这位夏少爷的童年蠢事,那是真蠢,还不是苏少爷卖萌打滚带着宠溺说出来的。例如说,这位夏少爷是个结巴,还是个路痴,有次上街买烧饼,站在烧饼店门口,说了半个小时没把饶饼两个字说清楚,气得老板提扫帚赶他。他胡乱地跑,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连着三天都没走回家。听到这里李逆鳞就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自己出门买饶饼,堂堂夏家的少爷,不会找人去买么?苏少爷一本正经地说,这就是他蠢的地方。然后李逆鳞又问,他为什么迷路了不打电话让家里去接他?苏少爷说,这也是他蠢的地方。于是李逆鳞明白了,这位少爷是真蠢,蠢得没救了。怪不得一上船就把自己关起来,原本是有历史原因的。 现在李逆鳞也不惧怕夏少爷的什么身份不身份了,他听见夏少爷结结巴巴而又一本正经的声音就想笑。 夏少爷却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两眼,说:“没没死你还——瞎瞎跑什么什么?还不赶快快找个地地方上吊去?” 李逆鳞苦着脸说:“少爷,这上吊的地方还真不好找。” 夏少爷高高昂起头,背着手,一脸得瑟地说:“我我知知道有个个地方方很适合合你。阿策策房里那根根梁柱柱特别特别适合……”说到这儿,又似猛地想起什么,一拍脑袋,“不不好,我忘忘了正事了。我去去找阿策策,不不不跟你玩玩了。” 李逆鳞睁大了眼睛:“你闭关出山就是为了找苏策?什么事这么重要?” 夏少爷严肃地瞪他:“不不关你你的事。男人人说话,你你个小媳媳妇,一边边呆着去!” 李逆鳞被他堵得尊严碎了一地。 夏少爷立马变成一只得胜的公鸡,撇开李逆鳞,趾高气昂,雄赳赳地走了。 李逆鳞倒真想知道他和苏策之间能有什么重要事了。 李逆鳞尾随着夏少爷,身体紧紧地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来到苏少爷房间门口。夏炎秋进去了,砰地关上门。李逆鳞趴在门缝边,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苏少爷门口随时都有几个保镖,几人诧异地看了李逆鳞一眼,很快又把眼睛移开。李逆鳞这么跟苏少爷闹着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位少夫人脑子有问题,他们从李逆鳞裸奔那会儿就看出来了。苏少爷都容许的事,他们就更不想管了。 于是李逆鳞若无旁人地,把里面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阿策,出大事了。”夏少爷正常的声音从缝里传出来。 “嗯?”苏少爷声音懒洋洋的,听不出情绪。 夏少爷说:“虽然这事你早就知道了,可我是第一回说,你就当配合我,把话听完。” “什么事?” “我那几台机器收到新的电波了。是来自临时政府的。” “嗯。”苏少爷一点不吃惊。 夏少爷说:“现在的情势有变。他们那批人,好像分裂了,今早上开会,闹得不可开交,跟重生者有关。” 李逆鳞听到这里,心漏跳了一拍。苏少爷倒是没多大反应。 夏少爷顿了顿,接着说:“总之,我截到的情报是说,那些人也知道过去死的人太多,导致如今不断地有重生者出现。临时政府里现在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一种支持重生,认为重生者也是人,有权利活着,他们提倡对重生者放任不管;而另一种声音则提出抹杀所有的重生者,因为重生回来的这些人,往往带着怨恨,对正常的活人造成威胁。其实,这两派人马也不是今天才出现的,只是直到现在,临时政府才被这世上幸存下来的人们所认可,他们现在代表的是所有幸存者的权威。” 屋里沉默了一下,偷听的李逆鳞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 夏炎秋喝了口水,接着说:“在今天以前,反对派或许已经采取行动了。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的,但我还是听出那么一点儿意思。反对派中成立了暗杀小组,已经在别的地方行动过了。他们会议里提到的那几艘得到政府保护的船里,有重生者被杀了。你说,海和号上的连环杀人案,会不会也是他们的人干的?” “八九不离十。”苏少爷淡淡地说,“现在船上的人都没把陆凡的死往连环杀人案上去想,不过,大家迟早会知道的。船上有政府的人,那个人就是凶手。” “是这样没错。可是抓凶手也不是那么容易。”夏少爷说,“再说,船上除了你和李逆鳞,肯定还有别的重生者。凶手杀不了你,杀不了李逆鳞,难道不能对别人下手吗?” “可我们也不能明着去问,谁是重生者,不能对他们进行大张旗鼓的保护。这样只会把我们自己暴露出去。而同时,这船上再出现一个死者,都将引发新的骚乱。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出那个暗杀者。” “阿策,你哥在临时政府里站哪边?”夏少爷突然问。 “我还不知道。”苏策轻轻地说,“我上辈子还没见到他就死了。问这个做什么?” “如果他站在重生者这边,或许我们还有救。” “我哥那个人……说不好。现在也联系不到,最好的打算还是先控制住海和号上的局面。炎秋,你亲自出马?” 夏少爷毫不含糊地说:“今天出来,就是告诉所有人的,从今往后,海和号上我作主。” “哦?” “阿策,如今局势一发不可收拾,整个海和号上就只有夏苏称大,也不是我不放心你掌大权,主要你那为人,我从小就领教过了,你忒么发起狠来,连自己媳妇儿都能拿出来利用,我一个青梅竹马,还是保命要紧,不是么?再说,海和号怎么着也还姓夏吧。” 苏少爷淡淡地笑起来:“炎秋,你多虑了。” “我也知道我多虑,可你整李逆鳞那套,实在是看得我心惊胆颤。阿策,你别瞒我,当初你跟李逆鳞在船底偷情那会儿,是故意做给陆奕看的吧?谣言也是你自己放出去的,还说什么李逆鳞那儿几寸几厘。啧啧,你也真舍得!” 苏少爷声音仍旧淡淡的:“我不放谣言出去,南佳木怎么会知道呢?南佳木不知道,他怎么会跑去跟李逆鳞吵呢?他不跟李逆鳞吵,李逆鳞怎么会明白自己喜欢我呢?李逆鳞不喜欢我,怎么肯推波助澜,为我挡陆奕的子弹呢?说白了,我媳妇儿这人很好懂,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不光是我,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地掌控他。我不先下手,难道要等陆奕揪着他,反过来对付我吗?这棋我从一开始就摆好了,从他重生那刻起,所有的局面都由他来牵引,所有的线索也都跟他有关,这样一来,暗杀者首要对付的就会是他,而不是我。我则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在幕后操控一切,反扑向那个暗杀者。炎秋,如果是你,你一定想不出这么好的计策。” “所以说,你口口声声嚷着喜欢李逆鳞什么的,我压根儿就不信。从小到大,除了你,我还真没发现谁有这么腹黑!” “信不信随你……”苏少爷像是笑了一下。 这时候,夏炎秋清了清喉咙,说:“阿策,我很高兴你跟我坦白说实话。那么,作为你的青梅竹马最佳闺蜜呢,我也向你坦白一件事。刚才我过来的时候,你媳妇儿一直在后面跟着我呢……” 苏少爷愣了一下,赶紧把门打开。 门口,李逆鳞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地紧紧盯着苏策…… 52、 李逆鳞一定是太过气愤,气得都疯掉了。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原来苏三白并没打算要杀他。随后他才想到苏三白这些日子一直在利用他,并最终导致了他和南佳木的友情越来越变质,而他也差点被陆爷崩掉。 此刻的李逆鳞似乎应该哭,应该暴跳如雷,应该把苏三白狠狠地揍一顿,但事实上,他只是倚在门边,歪着脑袋,安静地看着苏少爷,扬起嘴角,微微地笑。 他在笑,就像是听到了温馨的情话。 “完了,我媳妇儿疯了!”苏少爷一把将李逆鳞拉进来,关起门来,用力拍他的脸,用手指拉他的嘴角。 可李逆鳞扬起的嘴角就是怎么都收不回来:“少爷,你也重生啊?真是好巧!”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礼拜天早上两个大妈提着菜篮子出门,一个对另一个说,苏大妈,你也买菜啊?真是好巧! 苏少爷甚至觉得,他应该顺着李逆鳞的话往下说,是呀是呀,我也重生的,媳妇儿我们来谈点心得体会和重生感吧! 如果是在往常,没心没肺的苏少爷肯定就真这么说了。可现在他却被一口闷气哽住了喉咙,他的嘴巴张了几次,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逆鳞仍旧笑得如同春天般温暖,只是他抓着苏少爷手腕的手指,用了十足的力道,刚拆掉纱布的拇指又开始充血,发紫。 李逆鳞温和且平静地对苏少爷说:“你他妈自己也是重生的却把我推出去当标靶?你他妈把我推出去还不算,连我最好的唯一的朋友都要设计?你他妈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苏少爷,这就是你的喜欢?你真是太喜欢我了!” 苏少爷皱着眉,担心地说:“媳妇儿你要暴走了,先冷静下来再说。” “去你妈的媳妇儿!”李逆鳞奏然大吼,圆滚滚的眼睛撑得铜铃似的,眼眶是红的,里面泛着血丝,“老子跟你没关系!从现在开始,咱俩谁也不欠谁!你他妈再威胁我试试!你再动我身边的人一根头发丝试试!” 李逆鳞不是没横过,他小时候横起来,三头牛都拉不住,后来脾气改了很多,跟南佳木苦口婆心的教育有很大关系,当然也跟苦逼的生活脱不了干系。一般来说,只要没动到他的底线,他能忍的就忍了。普通人怎么糟贱他都行,他李逆鳞,就算是被陆奕弄死,他也不会生气,可苏少爷不同,苏少爷顶着爱他的名义,动了他心里最珍视的南佳木。并且,苏少爷自己也是重生者,而对于这点,李逆鳞却丝毫不知情。现在李逆鳞终于明白,为什么重生回来的第一天,苏少爷对他的态度就跟上辈子不一样了。原来,在李逆鳞的上辈子和这辈子之间,还存在着被他遗忘的第三世,而这个第三世,是苏少爷的上辈子。 李逆鳞觉得愤怒,前所未有的愤怒。他想哭,可是哭不出来,铺天盖地的阴郁情绪充斥着他的心,他整个人仿佛一个充满煤气的气球,再有那么一点压力,就要爆开。 苏少爷按着李逆鳞的肩,说:“你先冷静下来。” 李逆鳞紧紧咬着牙关。他意识到,他被苏少爷骗了,被眼前这个,他喜欢的苏少爷骗了。他突然想起十六岁的那个黄昏,他拿着父亲的家书,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地址…… 李逆鳞活了两辈子,每一次,都被重视的人欺骗,并因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看着这个陌生的苏少爷,忽然又开心地大笑,真是好笑,真是他妈的好笑!他的人生,整个儿一天大的笑话! 苏少爷被他的笑声唬得寒毛倒竖:“李逆鳞,别笑了!你他妈被我伤害了,有那么好笑吗?!” 李逆鳞倏地收住笑,一拳打在苏少爷眼睛上。苏少爷惨叫着,捂着眼睛倒退,李逆鳞顺势就将他按倒,骑在他身上,一拳一拳地往要害打。苏少爷一开始还没抵抗,由着李逆鳞胡来,可后来被打得吐血了,也就怒了,一拳揍在李逆鳞腹部。李逆鳞愣了一下,随即又横起来,又踢又打又咬,什么招下贱使什么招。两个人抱在一起,拳打脚踢,跟市井街头的小屁孩似的。 最后两人都累了,血迷住了眼睛,汗流浃背,互相瞪着,喘粗气。 李逆鳞问苏少爷:“还记得咱俩第一次打架吗?我跟南佳木吵架了,因为你,我跟南佳木吵了这辈子的第一场架。” 苏少爷梗着脖子说:“我记得。” 李逆鳞说:“那时候你说我打架不行,该往要害招呼!我他妈不是不知道,我是不愿意!我不愿意下狠手打你。” 苏少爷愣住了,隔了老半天,才哽着喉咙说:“……我知道。” “你当然知道了。一切都在你老人家的掌控之中嘛。看别人像傻瓜一样被你玩弄在五指山里,很好玩,是吗?很有成就感,是吗?”李逆鳞笑着说。 苏少爷不回答了。 李逆鳞就坐在他身上,喘着粗气。 苏少爷缓缓伸出手,枕在脑袋下,从下往上,凝视着李逆鳞被血迷住的脸:“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你被泪水糊住的眼睛,在黑暗里透着星星点点的光。我还记得,你狠狠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暴发出来的痛苦的嘶吼,就像是受伤的悲鸣。我也还记得,你压在我身上,颤抖着的双肩,那么沉,那么重,让我也快要喘不过气来……李逆鳞,你信我吗?我虽然利用了你,让你一次次地陷入险境,但至少,我保住了你的命。我救了你,李逆鳞,你从小到大的愿望,不就是能多活一秒吗?” 李逆鳞怔住了,半晌后又开始笑,笑得脸上的肌肉都抽搐在一块儿。 李逆鳞说:“苏少爷,你不过是救了你的棋子。” “是吗?”苏少爷挑眉看他,“那你现在有没有想过,你已经没用了,我为什么还留着你?” “也许你还有下一步的安排?” “那你说说,我到底有什么安排?我他妈跟个不喜欢的人上床,我堂堂苏少爷就不恶心?” “你恶心?我他妈才恶心!”李逆鳞彻底暴走了。他没想到苏少爷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会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厌恶表情。 李逆鳞跳起来,冲进厨房拿了把菜刀。 苏少爷也火了,说:“李逆鳞,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老子最讨厌没脑子的东西!” 李逆鳞说:“老子砍了你的脑子,看你还嫌谁没脑子!” 苏少爷没退步,横上了,脖子往前一伸,吼道:“来!你朝这儿砍!大动脉!一刀下去,血能喷到你脸上!” 李逆鳞握紧了刀柄,把明晃晃的菜刀举得高过头顶。 “啊!!”他大吼着,手腕上的青筋都崩出来。 苏少爷睁大眼睛,动也不动看着他。 李逆鳞手里的刀最终还是转了向,朝着苏少爷的胳膊砍去。鲜血立刻溢出来,将黑色的袖子濡湿。 李逆鳞的手心全是血。 李逆鳞垂着头,看那血一点一点,像慢速的电影镜头般缓缓地流,顺着菜刀,顺着他的手,仿佛要淌进他的心里去。 苏少爷倒抽着冷气,用手摁住李逆鳞的脑袋,狠狠地往肩膀上压。 “李逆鳞,闹够了吗?跟个娘们儿似的!不就被你男人利用了么?” 李逆鳞红着眼眶咬紧牙,微微颤着身体,鼻子里全是苏少爷伤口里腥甜的味道。他心里清楚,这一下,他打从开始就没真想砍下去,他的手拐了个弯,他笃定苏少爷能躲过去。可那个思维古怪的苏少爷不仅没躲,还主动将胳膊往他刀下伸。 李逆鳞愣住了,混乱了,智高不高的脑子又闹不明白了,苏少爷到底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苏少爷说:“你也不想想,我活了两辈子,凭什么就看上你了?你也不想想,我忒么不喜欢你,跟南佳木争什么风,吃什么醋?你也不想想,苏少爷这么聪明的人,要对付陆奕,干嘛还救你?李逆鳞,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我上辈子就对你说过,我除了你,不要别人。一辈子也好,两辈子也好,生生世世也好,我他妈就只喜欢你了!” 他的声音哽着,发着颤,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 这是李逆鳞从来没有见过的苏策,陌生的苏策,然而就是这个苏策,正在跟李逆鳞说着刻骨难忘的话。 李逆鳞的脑细胞明显不够用了,他很慌,很想逃。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看苏策的眼睛,那双贼溜溜的三白眼,如今像宇宙的黑洞一样,吸食着他的心。 李逆鳞终于还是推开了苏策,说:“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要求吗?给我一个小黑屋,我该把自己关起来了。” 53、 第二天,大海和报上就发了讣告。苏家夫夫生活不和谐,傲娇的苏夫人跟少爷使小性子,拿菜刀砍人,苏少爷正当防卫,误将菜刀扎进媳妇儿大动脉。苏夫人脖子上插着菜刀,颤巍巍地扎进大海里,再也没起来。 这通悚人听闻的讣告登出来,船上自然是有人信,有人不信。有人说,李逆鳞那火爆的性子,拿刀砍人这事肯定干得出。又有人说,可怜的苏少爷啊,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不知道这辈子他还找暖床人不?南佳木跑到苏少爷那儿要人,苏少爷冷着脸说,要人?尸体都没有,早喂鲨鱼了。于是南佳木哭着喊着,闹了三天。 除了苏少爷,没人知道李逆鳞还活着。 李逆鳞只是看中了底层停车场的一个小屋子,把自己关那儿去了。那儿原来是堆放汽车零件的小仓库,被李逆鳞相中后,苏少爷收拾出来,搬了床桌子什么的进去。 锁好门,苏少爷把钥匙从门缝里塞进去,说:“钥匙在你手上,你若想出来,随时都可以。我放消息出去说你坠海了,没人知道你在这儿,所以猎杀者不会再拿你当目标。如果这船上没有别的重生者,我会成为他下个首选。” 苏少爷说完后,手扶在门上的铁条处,低低叹了口气:“媳妇儿你真要这样么?呆在这儿有什么好?连阳光都看不到,迟早跟夏炎秋一样,皮肤苍白说话结巴!” 李逆鳞在黑暗里轻轻地笑了一声:“你都说我死了,难道要我诈尸?” “诈尸就诈尸!苏少爷总想得到合理的说辞让他们相信。” 李逆鳞不说话了。 其实他并不喜欢黑暗的孤独,甚至可以说,他害怕在黑暗里长时间滞留。没人跟他聊天,解闷,他会昏昏欲睡,然后回到十六岁那年的梦里,听见枪声,看见弟弟流着泪,眼里淌着他最厌恶的红色…… 然而此时此刻,李逆鳞却愿意与噩梦为伍。他在苏少爷一次次的欺骗利用之下混乱了头脑,心智不明。他喜欢苏策,这点毋庸置疑,但他也害怕苏策,担心苏少爷精明的三白眼里又隐藏了什么伤人的信息。面对着苏少爷,李逆鳞的大脑总是不够用,一开始他处处设防,到最后才发现防不设防。苏少爷十分之一的智慧与心机,他都没法猜到。 苏少爷的阴谋诡计终于成功,而李逆鳞也顺利与最好的朋友产生隔核,现在他纵然心头万分痛苦,却也是再跨不过那道坎去找南佳木哭诉,就像他以前无数次在噩梦惊醒后所做的那样。 李逆鳞筋疲力尽,只能用这种最没用的办法,把自己关起来。这样他才有时间和空间,好好地思考整个未来。要么像南佳木说的,咬紧牙关去相信苏少爷,就算被苏少爷毁得粉身碎骨,也还是相信,他爱他。要么就谁也不相信,谁也不理会,抛下所有的心结,一个人,独自过。 李逆鳞需要时间去独自思考,选择出路。他像个青涩的少年,迷失在爱情与未来的岔路口。他在黑暗里,将脸埋进手肘,低低地呼吸。空气里全是腐朽灰尘的味道,可他不介意,他甚至有种松口气的轻松感。 苏少爷站在光线昏暗的门那边,完全看不见李逆鳞的身影。但是苏少爷没来由就想,也许现在的李逆鳞,就像当日跟他打完架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时那样,瘦排骨的身子因为孤单,不住地轻颤着。 苏少爷在门边坐下来,默默地陪着李逆鳞。他想,现在的李逆鳞,应该是害怕孤单的。 苏少爷的胳膊并没伤到筋腱,事后李逆鳞帮他敷了点药,胡乱包扎一下就已经不疼了。可现在处在黑暗里,他竟然又觉得痛,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并没摸到血,原来发出疼痛感觉的是别的地方。 好奇怪啊,苏少爷他自从上辈子失去李逆鳞后,再没这么心痛过。 李逆鳞知道他没走,隔了许久后,才说:“少爷?” “嗯?”苏少爷仰起头,将后背更紧地贴近墙壁。 李逆鳞沙哑着嗓音:“说点什么吧。” “说什么?” “随你。” 苏少爷闭起眼,开始思考,此时此刻,应该说点什么呢? 这时,李逆鳞又开口了:“就说你的上辈子吧。那时的我,什么样?” “没变啊。”苏少爷轻描淡写地说,“大杏眼,娃娃脸,瘦排骨,三十岁装嫩老男人一个。” “我本来就这样。”李逆鳞笑。 “还有。”苏少爷接着说,“调皮、捣蛋、爆脾气……” “这才是我啊!”李逆鳞有点小得意了。 苏少爷又说:“笨,猪脑子,缺心眼,双Q为负……” 李逆鳞不说话了。 苏少爷顿了一会儿,又说:“但是有一点,你信我。” 李逆鳞垂下眼,深深地叹息。 苏少爷也闭上嘴,沉默下来。 李逆鳞迷迷糊糊,眼皮开始打架。黑暗总是让人容易昏沉,李逆鳞生怕自己又走进噩梦里,赶紧掐着手指,让自己清醒过来。 这时候,他又听见了苏少爷的声音。那清冽的嗓音,忽然变得遥远,像穿越了时空,从苏策的记忆深处破土而出。 苏少爷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苏陆两家的恩怨吗?陆奕烧了我家一幢宅子,这事还有后续。” 李逆鳞坐直身子,竖起耳朵听。 苏少爷遥远的声音从门缝外传来:“陆奕派来烧宅子的人,正是老鬼,他原本就是苏家的人,非常清楚苏家每三月会举行一次家族会议。虽然会议地点不断在变,但也是有规律可循的。老鬼在苏家呆了十几二十年,早就摸熟了。那天,他趁着苏家五十六口人都在宅子里,在每个逃生的门口都放了一把火。那晚天气干燥,风力很强,苏家人根本逃不出去。五十六口人,最后逃出来的,只有两个。我哥抱着我,硬是从漫天的火海里冲出去,他把厚衣服都盖到我身上,自己的脸被火舌舔得面目全非……” “李逆鳞,每晚做噩梦的人也许不止你一个。直到今日,我还是能听见苏家人撕心裂肺的惨叫。我姐那时怀了身孕,两个月的双胞胎。火烧着她时,她就在我们隔壁的房间里,大声地哭着,叫着,喊救命……” “李逆鳞,那时的情景,我一天都没有忘记。” “那一年,我七岁,我哥十五岁。” 苏少爷说完这句话,李逆鳞竟恍若听到了他嗓音里的悲鸣。 李逆鳞张开嘴,试图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可说什么呢?如今一切的慰藉都是谎言,因为无论如何安慰,痛苦的人,仍旧是痛苦的。 李逆鳞深深地知道这点。他不再说话,只是站起来,走到门边,将从手铁条缝里伸出去,轻轻按在苏少爷肩头。 “媳妇儿,痛。”能不痛吗,李逆鳞的手正压着他的伤口。 “先痛着。”李逆鳞安静地说。 苏少爷不说话了,仰起头,撩着眼帘,斜斜地瞧着李逆鳞。这一刻,李逆鳞竟然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触,心里还有些许不为人知的小喜悦。原来,他们是如此相似,就连记忆深处的伤疤,都同样深,同样丑陋。 李逆鳞看了苏少爷一会儿,才又叹了口气,说:“回去吧。你不见了,别人该到处找了。真找到这儿来,就不好了。” “知道。”苏少爷拍着屁股站起来。 李逆鳞从铁条里看着他,想要说什么。苏策突然伸出手,将手臂从缝里穿过去,搂着李逆鳞的脑袋,压过来,狠狠地吻下去。 李逆鳞没退,慢慢地回吻着。 两人隔着方寸的空隙,能清楚地听见对方的呼吸。 许久之后才分开。李逆鳞叫了声:“阿策。” “嗯?还想?”苏少爷舔着嘴唇看他,又想来亲。 李逆鳞避开了,说:“在我信你之前,你先信我一回。我想把心结解开,跟你过这一辈子。” 苏少爷怔住了。没想到李逆鳞在最后的最后,仍然给了他退路。 “我信。”苏少爷梗着脖子,说。 “走吧。”李逆鳞苦涩地笑了一下,用手捂住眼睛,弯下腰,如同暗夜的幽灵般,慢慢踲入黑暗。 李逆鳞知道,他堕落了,他为自己与苏策相似的人生而欣喜,仿佛这个可怜的共同点,就能架起一座新的桥梁,避开他的迷罔和徘徊,同时通往爱情和未来。 李逆鳞知道,苏少爷是在告诉他,正是童年那段惨痛的经历,让苏策变得冷漠,攻于心计。苏策这人,正因为不能失去,才更紧地抓牢手里的东西,放出的棋子,背负了苏策不能失去的全部,用在刀尖上。也恰恰是因为棋子都用在危险的刀尖上,苏少爷下棋的时候比任何对手都专注,步步心机。 苏少爷说得不错,他利用了李逆鳞,但却保住了李逆鳞的命。因为命,才是李逆鳞最不能失去的东西。 李逆鳞忽然觉得,他有那么一点能看透苏策这人了。 李逆鳞甚至想,也许不用多久,他就能摆脱心里的阴霾,打开这扇门,走出去,对苏少爷勾着手指说:苏三白,走,跟我过一辈子去……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失去了这个机会。 54、 陆奕从苏少爷眼皮底下逃了。 他的手下里还有几个漏网之鱼,这些人一直潜伏在海和号上,打伤了看守陆奕的守卫,劫走了陆奕。 苏策暴跳如雷。 本来按苏少爷的意思,就是要当场处死陆奕的,但夏家不同意,船上的其它几家元老也不同意。陆奕一党的确失了羽翼,可余威犹在,船上这些幸存下来的人里,有不少受过陆奕的恩,苏家打击陆奕的时候他们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真要杀陆奕,这些人首先就不答应。再者,船上仍有不少人相信陆奕尚有翻盘的机会,要真杀了陆奕,让苏策一人独大,那也是相当危险的事情。 这事一再耽搁,终于让陆奕逮到逃跑的机会。 苏少爷带着人,在海和号上四处搜寻。海和号这艘巨大的游轮,除去游客各自的房间,还有各类仓库公共场所,能够藏身的小地方实在是太多,只要陆奕有心,躲过搜查不是没有可能。 直到太阳西山,才有人带消息回来,说停车场的小仓库里传出人声。 苏少爷心头格登一下,那个地方藏着李逆鳞。 夏炎秋就在他旁边,说:“阿策,走,去看看!” 苏少爷也知道李逆鳞没事不会精神分裂自己跟自己说话,但李逆鳞还活着这事,传出去会吓死一大票人的,李逆鳞的生命也会有威胁。苏少爷想了想,对夏炎秋说:“我自己去。你到别处找找。” “你还真生气啦?”夏少爷双手兜在口袋里,嬉皮笑脸地看苏策。他明知道李逆鳞就在门口却不告诉苏策,还引着苏少爷脑子犯抽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吐了出来,结果害得人家夫夫反目,分居,闹离婚,青梅竹马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这实在是罪过,天大的罪过。苏少爷用受伤的胳膊狠狠揍了夏炎秋一顿,把伤口里流出来的血都糊到他脸上,恶狠狠地说:你他妈才是全世界最腹黑的大BOSS! 不过那是气话,苏少爷说说也就忘了。现在这事被夏少爷又提了起来,苏少爷干脆顺着竿往下爬,说:“行,我不生气,你把赢我的弹珠还来。” “没问题。”夏少爷爽快地说,“帮我跟弟妹道个歉,说声对不起。” “别了,他会提刀砍你的!”苏少爷说完,扭着屁股走了。 来到停车场一看,仓库门好好地锁着。苏少爷站在阴影里,隔着一段距离,踮起脚往门上的铁条里看。可里面实在太黑,什么都瞧不见。只有粗重的喘息不时地传出来。 苏少爷立刻察觉不对劲,小声地叫了声:“媳妇儿?” 李逆鳞喑哑的嗓音隔了许久才传出来:“你有事?” “没事,我看看你。”苏少爷说着,小心地往门边移动,李逆鳞的声音不对,心跳频率明显高于平常,导致说话时呼吸不稳。 “我没事,你回去吧。”李逆鳞说。 “饿吗?”苏少爷问。 “不饿。” “你中午就没吃吧。哪儿不舒服,又做噩梦了?” “嗯。”李逆鳞心不在焉地说完,顿了片刻,才又说,“媳妇儿,我不舒服,你叫南佳木过来看看吧。” “……知道了。”苏少爷倒退着离开。 李逆鳞是真出事了,他从来不叫苏少爷“媳妇儿”。高兴的时候会叫“阿策”,不高兴的时候叫“苏三白”,没事的时候就叫“少爷”,但李逆鳞从来不叫苏少爷“媳妇儿”,李逆鳞说,这个词儿就跟你的人品一样,猥琐无节操没下限,理由不解释! 李逆鳞肯这么叫苏少爷,那绝对就是慧星撞地球,而他的脑袋不小心当了先锋。 苏少爷找到南佳木,对他说:“我媳妇儿要见你。” 南佳木因为讣告的事跟苏三白闹了不止一场,他还蒙在鼓里,以为李逆鳞真被狠心的苏三白给“正当防卫”了,因而眼皮都不抬一下,极度嘲讽地歪着嘴角说:“我们家李逆鳞才死了没两天,少爷你就又纳新欢了?这守寡还三年呢,你当末世来了三从四德就都被水淹死了吗?可怜我们家李逆鳞,忒么的死了连个贞洁牌坊都没有!” 苏少爷抽着嘴角看他,说:“我媳妇儿诈尸了!要见你!” 南佳木跳起来:“你又杀人了?!妈呀,少爷你的骷髅柜还装得下吗?” “还能再装一个你。”苏少爷平静地说,“老子媳妇儿就一个,你别破坏老子家庭和睦!” 南佳木睁大眼睛,咽了口唾沫。 苏少爷说:“李逆鳞要见你。” 南佳木一屁股坐地上:“妈呀,还真诈尸了!” “你妹才诈尸!”苏少爷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了,又说,“他要见你。你带着枪去。” 南佳木一听这话,又跳起来:“啥?你他妈杀一次不够,还要再杀一次?!苏三白,你……” 苏少爷把枪从后腰抽出来,摁在南佳木胸口:“陆奕在里面。” 南佳木嘴唇抽了一下,说不出话了。 苏少爷说:“让你过去,多半是陆奕的意思。他手里有枪,停车场那儿,好几辆车上都有弹孔。说不定李逆鳞也受了伤,地上有血。” 苏少爷猜的没错,陆爷就是在停车场的汽车堆里,抓住了李逆鳞。 李逆鳞是个呆不住的性子,那么小的仓库根本关不住他。当初苏少爷把钥匙塞给他也是这么个意思,他要是闷了,可以随时出来在没人的地方溜跶溜跶,解解闷。 陆爷躲着人,摸到停车处的时候,李逆鳞正在一堆汽车中间群魔乱舞地活动身子,抱怨在小黑屋呆得连老腰都僵了。他哪想得到,一转身就看到陆奕凶神恶煞地冲他笑。 李逆鳞吓了一跳,凭着本能把身子弯下来。与此同时,一颗子弹就擦着他的头皮掠过了。他连陆爷什么时候掏的枪都没看见。 陆奕几个手下也是赶紧把枪掏出来,砰砰砰在黑暗里乱开。李逆鳞紧紧地贴着地面,手脚麻利地钻进汽车底下,躲着。 陆奕一枪就打爆车胎,走到车边,对底下的李逆鳞皮笑肉不笑地说:“李老板,过得还好?” “好个屁。老子手差点被你废了!”李逆鳞说。 陆爷呵呵一笑,把衣服撩起来,给他看:“老子也不好。被苏少爷伤着的地方,子弹是取出来了,妈的,没想到化脓了。”他那地方处理不及时,伤口一层层地溃烂,蔓延到腰部以下。 李逆鳞说:“既然大家都过得不好,那就算是扯平了。陆爷,你把枪收起来,我当没见过你。” “放屁!”陆爷朝李逆鳞手边的地上开了一枪,“你没见过老子?你算老几?出来!别他妈跟个乌龟似的缩着!” 李逆鳞说:“乌龟还有壳呢,我手无寸铁,你让我出来送死?”说着就挪动四肢,以怪异的姿势往后退。 陆奕蹲下来瞧他:“刘大副是你杀的吧?” 李逆鳞一愣,动作慢了一拍。 陆奕用枪口指着他:“我弟是不是也是你杀的?” 李逆鳞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陆爷,你太抬举我。你看我像会杀人的吗?” “我他妈看你像吃人的!”陆爷这些天来,实在是不甘心,他居然会败在那个毛都没长齐的苏少爷手上,一想到就觉得牙痒,他不让李逆鳞尝点痛苦,怎么对得起自个儿的尊严和脸面! 陆奕眼睛都没眨下,朝李逆鳞的腿上开了一枪。 李逆鳞看他扣扳机就飞快地收腿,但还是晚了,子弹擦着他的大腿过去,血糊了一大片。陆奕那几个手下跟着蹿过来,用枪指着李逆鳞的脑袋:“手抱在头上,起来!” 李逆鳞犹豫了一下,陆爷说:“今天你没那么好运了,枪里全是实弹,每一颗,都能打得你皮开肉绽!” 李逆鳞知道陆爷说到做到,还真有点怕了,只能老老实实地站起来,被陆奕推进小黑屋里。 陆奕腰上的伤不轻,否则他早冲出去跟苏少爷拼命了,他现在急需治疗,只能想着法地找南佳木。 南佳木哆哆嗦嗦地跟着苏少爷往小黑屋走,后腰别着苏少爷给他那把小勃朗宁。他这辈子救人还行,叫他拿枪杀人,他还真没那勇气。苏少爷说,你就当是医疗事故,家属签字后果自负的。于是一路上南佳木都在自我催眠。 到了停车场门口,苏少爷停下脚步,对他说:“你自己进去。表现得慌张些没关系,但别让陆奕知道我在外面,还有记得活着出来。你们家李逆鳞等着你救命呢!” 一提李逆鳞,南佳木就镇静一些了。他下意识地背过手,摸到那把小勃朗宁,觉得内心轻松了一些。深吸了口气,南佳木大步往前走,推开了小黑屋的门。 55、 陆奕的伤口恶化得非常严重,已经影响到正常的生理机能。如果换成别人,只怕早就痛得昏死过去了,可他是陆爷,他还有力气撑着,脸上展露适当的微笑,用枪指着李逆鳞,声色俱厉地威胁。 南佳木进门的时候,陆爷正把板机扣下来,用枪口指着李逆鳞,玩儿似地说:“你猜我这儿还有没有子弹?” 李逆鳞没吭声,全部的注意力都放陆奕的食指上。只要陆奕的食指一动,他就完了。可他现在跑不了,门口守着两个人,一个刀疤脸,一个肌肉男,两人都有枪,呈高度戒备的状态。这两人能躲过苏少爷的全面扫荡救出陆奕,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李逆鳞飞快地在大脑里计算逃生的机率,就算他能忽略腿伤,以全力冲刺,只怕从陆奕手里逃掉,冲到门口也要变成肉酱。李逆鳞倒抽着冷气,默默祈祷苏少爷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救他了。 可一想到自己又要再被苏策救一次,李逆鳞又觉得不甘心。他们才刚刚吵了一架,吵得山崩地裂,差点没闹出人命,若现在有难的是苏少爷,李逆鳞不确定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救他。因此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又觉得自己被苏少爷救的可能性仍然很低。 唯今之计,还是要先考虑自救才行。 李逆鳞思来想去,眉毛越拧越紧。 这时候,南佳木进来了。李逆鳞眼前突然一亮。 南佳木哆嗦得很厉害,门口那俩门神把他的胆都吓破了。如果他后腰没别着那把枪,如果他现在要救的不是李逆鳞,如果苏少爷没要求他给陆爷弄个医疗事故出来,南佳木大概还真能有点骨气,冲着陆奕大声地咆哮一番,但现在的情形异常微妙,他变成了男版Nikita,要当特工,深入敌人腹地,救人,还要想活着……文文弱弱的船医可谓压力山大。 他一进门,李逆鳞就看出他不正常了,后腰挎着的手术包里像塞满了石头,令他走路的姿势显得怪异。 刀疤脸和肌肉男在南佳木身上各自乱摸,南佳木紧张得鼻尖上渗出微微的汗珠。刀疤脸快摸到南佳木后腰的时候,李逆鳞突然开口说:“陆爷,伤口不疼么?” “老子疼不疼关你屁事!”陆奕粗鲁地说。 李逆鳞不提还好,一提,他还真觉得伤口越来越疼了。 李逆鳞接着说:“陆爷,你伤口腐烂了,再这么拖下去,内脏迟早不能用。” “你他妈闭嘴!”陆奕不耐烦,伸手指了指南佳木:“过来,给老子看看。” 刀疤脸放在南佳木腰上的手顿住了,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也没往心里去,还是救陆爷要紧。南佳木小心地走过去,慢慢蹲下。从李逆鳞的角度,刚好能看见露出来的枪柄。李逆鳞不动声色,假装腿伤疼得受不了了,伸直了腿,把南佳木给挡住。 南佳木揭开陆奕的衣服,立即倒抽一口冷气。本来只是腰上一道很小的伤口,因为处理不及时,已经烂成一大片,腐肉蔓延到了胸口,整个左侧身体变成青黑色,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腐肉要先割掉。”南佳木说着,伸手去摸麻醉剂。 这时候,李逆鳞说:“麻醉剂我前两天用完了。” 南佳木古怪地看了李逆鳞一眼,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对陆奕说:“陆爷,最近船上受伤的人太多,很多药物都消耗光了。你得忍着点儿疼。” “消耗光了是什么意思?”刀疤脸率先叫出来,“你他妈想让陆爷疼死?”那么大面积的腐肉需要割除,而且还是靠近心脏的位置,稍有差错都能将人弄死。南佳木这是拿陆爷的命当玩儿呢! 南佳木紧张得看着李逆鳞,意思是,怎么办? 李逆鳞笑起来,随口说:“舍不得疼就挨着呗,反正横竖都是死。陆爷,怪只怪,你把我糟蹋得太狠了,我一个人用了船上三分之一的麻醉剂……” “砰!”话没说完,陆奕一下扣了板机,子弹擦着李逆鳞的头发丝掠过,穿进墙里,金属制的墙面顿时凹下去一块,冒着青烟。 李逆鳞吓得浑身一抖,闭嘴了。 陆爷眯着眼睛,挑衅地看着他:“说!接着说!李逆鳞,老子还真不知道,你他妈跟了苏策之后,废话这么多!” 李逆鳞不再说话了。他倒觉得,陆爷自从受伤之后,爆脾气就越来越严重了。 陆奕指着伤口,冲南佳瞪着眼睛:“动手!该割哪割哪!老子撑得住!” 南佳木点点头,依言开始给刀具消息。陆奕把枪换了只手,掉过来,指着南佳木脑袋,声音沉下去,狠狠地说:“割错一点,小心脑袋!” 南佳木倒抽着冷气。他这辈子还从没被人用枪指着干过活。 手术刀一点点地刺进陆奕身体,沿着腐肉边缘慢慢移动,房间里谁都没再出声,空气里响着刀肉相触的咝咝声,以及黑血滴在地板上的啪嗒声,场面血腥而恐怖,仿佛一场美国惊悚片。 从刀扎进去那刻起,陆奕的额头上就冒出冷汗。他一开始还能忍受,后来刀刃越接近心脏,他就越疼,握着枪的手开始颤抖,眼神开始迷离。但陆爷终究是陆爷,他没有哼一声,只是紧咬着牙关,挺着。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陆爷身上。李逆鳞也认真地观察着陆爷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陆奕疼得几乎昏过去,眼角微微泛白,牙关咬得太紧,渗出血来。 就是这个时候,李逆鳞忽然眯起眼,用手肘一下砸在陆奕脑袋上。 陆奕彻底晕了过去。 李逆鳞迅速钻到床底,顺带把南佳木也拉了进去。整个过程快得令人乍舌。南佳木那把手术刀,还扎在陆爷胸口下方,刚才那下,陆爷身子颤了一下,那刀差点没直接割断他的大动脉。 刀疤脸最先反应过来,迅速朝床底开了一枪,不过打偏了,子弹卡在床缝里,震得床垫弹了一下。 李逆鳞手忙脚乱地在南佳木腰上摸枪。 南佳木吓惨了,浑身僵硬,勃朗宁卡在皮带里,怎么都抽不出来。 刀疤脸和肌肉男大步向床边走来。 李逆鳞使劲拍着南佳木:“皮带!你他妈快把皮带松开!” 南佳木哆嗦着去松皮带。 俩门神又朝床底各自开了一枪。子弹擦着李逆鳞和南佳木的衣服掠过,李逆鳞使劲掐南佳木,南佳木疼得嗷嗷直叫,没头没脑乱挣着,反倒将枪卡得更紧。 “放松点!你他妈放松啊!”李逆鳞胡乱吼着,最后一把拉断了南佳木的皮带。 “砰!”又是一声枪响。 李逆鳞来不及多想,举起枪就开。 与此同时,门外也传来激烈的枪声。 李逆鳞暗叫不好。陆奕还有人手埋伏在外面,这会儿多半与苏少爷的人马撞上了。 李逆鳞拉着南佳木,一边开枪,一边从床底下钻出来,在屋里寻找掩护。南佳木长这么大没见过这种场面,刚才那枪擦着他衣服过去,把他的魂都几乎抽走了。他的大脑空白一片,身体根本无法做出反应,只是浑浑噩噩地跟着李逆鳞,两只手本能地死死拎着断了皮带的裤子。 李逆鳞也是怕得要死,他第一次开枪,还真有点怕操作不当,擦枪走火。 耳畔砰砰地,不断响着枪声,黑暗里火光迸溅,弥散着浓重的硝烟味。 有人破门进来,有人中弹,有人惨叫…… 李逆鳞拖着动不了的南佳木,埋着脑袋,胡乱开枪,根本不能睁眼去看四周。 很快子弹就光了。 李逆鳞喘着粗气,靠在作为掩护的沙发后面,一动不动,屏气,聆听周围的动静。 沉重的脚步声回响着。刀疤脸握着枪,向他们走来。 李逆鳞咬着牙,专注地听着脚步声。 一下,两下…… 脚步声越来越慢,而李逆鳞的呼吸则越来越沉。 终于,李逆鳞看到了一双布满灰尘的靴子! 李逆鳞大喝一声,跳起来,把手枪当棍子使,一枪托用力砸过去。 刀疤脸迅速反应过来,举枪,射击。 李逆鳞立即收手,侧身,强劲的风从胳膊上刮过去。 “噗!”子弹像射进了什么东西里。 李逆鳞无暇顾及,以掩耳不及迅雷的速度反手打掉刀疤脸手里的枪。 两人很快缠打在一起。 李逆鳞卯足了浑身力气,一下捶着刀疤脸的脑袋。刀疤脸也是用尽全力,击打李逆鳞的要害。 两人在对方手下躲闪,拼力气,比速度,拳脚相击。 毫无疑问,李逆鳞的速度很快,在刀疤脸还来不及眨眼时,他就已经出手了,但可惜,他力量不如刀疤脸,一来二去,也没占到上风。 双方僵持不下,注意力很快就都转向刀疤脸刚才弄掉的枪。 两人胳膊扭着胳膊,腿压着腿,都想去抢枪,但又都防着对方。 李逆鳞急得大吼:“佳木,帮忙,快,快呀!” 刀疤脸的力气极大,压得李逆鳞喘不过气,手脚都像要痉挛似的,抽搐着,疼得厉害。并且,刀疤脸耍了心机,他的膝盖压在李逆鳞的腿伤上,李逆鳞疼得虚汗直冒,裤子被血晕染了大片。 刀疤脸扭动着身体,伸长了手,眼看就要够到枪。 “佳木,快!快!”李逆鳞涨红了脸,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南佳木愣了半天,终于清醒过来,连摸带爬,打滚着扑到枪边,捡起来,手颤抖着,扣了板机。 “砰!”刀疤脸还没来得及哼一声,脑袋就开了花。 李逆鳞惊魂未定,看着南佳木直喘气。南佳木那手要是多抖一下,中弹的就是他。 南佳木愣愣地看着李逆鳞,许久后说:“我他妈中弹了!” 56、 李逆鳞这时才发现,南佳木的臀部开了个洞,血顺着裤管汩汩地往外冒,很快就把脚下的地面都浸染了。 “佳木,你屁股开花了!”李逆鳞惊魂未定,咽了口唾沫说。 南佳木脸色苍白,似乎要痛哭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受过这份罪,从前给别人取枪子的时候,绝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南佳木的双腿开始颤抖,惊慌地看着李逆鳞。 李逆鳞一把搂住他,安慰说:“还好是屁股,没有大动脉也没有内脏器官。” “你妹!好痛!”南佳木倒抽着冷气。大量血液的流失令他开始发冷,他本能地缩进李逆鳞怀里,以吸取温度。 李逆鳞把袖子扯下来,给南佳木压住伤口。 四周仍然响着枪声。李逆鳞搂着南佳木,往陆奕的方向看了一眼。 陆爷不见了! 毫无疑问,肯定是被肌肉男带走了。 屋里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让人非常难受,南佳木开始咳嗽。李逆鳞一把将南佳木扛在肩上,冲出门去。 陆奕的余党躲在暗处,瞄准小黑屋门口猛烈的射击。 李逆鳞刚冲出去,就又被逼退回来,只能缩到门后,用门板作掩护,金属制的门板不消片刻就被子弹打成马蜂窝。 情况危急,李逆鳞喘着气,把南佳木护在身子底下,无数的子弹从他的头顶掠过,砰砰乱响。 “阿策!”李逆鳞大声喊。 然而枪声太响,相比起来,他的声音就像细蚊一样,根本传不进苏少爷耳朵里。 李逆鳞只能等,等枪声减弱,等外头的混乱结束。 南佳木在他怀里哆嗦着,嘴唇渐渐变成青黑色,颤抖着。 李逆鳞想了想,说:“佳木,麻醉剂拿出来。我先帮你把子弹取出来。” 南佳木看着他,梗着脖子说:“你行吗?老子、老子的屁股可是价值连城!” “别贫!你以为是和氏璧呢!”李逆鳞胡乱说着,伸手摸到南佳木身上,翻出手术包,把麻醉剂吸进针筒。 “看我多有先见之明,还好没把药用在陆爷身上。”李逆鳞侃着,吸引着南佳木的注意。 南佳木需要跟他说话,需要将注意力从疼痛上转开。南佳木说:“你还好意思说!你下次再乱来,我、我他妈绝不救你!” “没下次了。”李逆鳞说着,准备将麻醉剂扎进南佳木体内。 这时,南佳木伸出带血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他妈的李逆鳞,你现在跟苏三白联合起来,连老子都骗!”南佳木吃力地说。 李逆鳞顿了一下:“佳木,我那是没别的办法。” “你他妈……”南佳木哽咽着,“老子以为你死了!老子差点……差点跟你一块跳海!李逆鳞,你真不是个东西!” 李逆鳞垂下眼,不敢看南佳木,南佳木的眼眶通红,像要流出泪水。 李逆鳞低低地说:“佳木,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南佳木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你这对不起,是为你自己,还是为苏三白?李逆鳞……你以前不这样的,你不骗我的……” 南佳木的声音颤抖着,脸上表情潸然欲哭,扣住李逆鳞的手指也在狠狠收紧。李逆鳞知道被人骗是什么滋味,那味道不好受,比大冬天被人扒光了衣服裸奔还糟糕,可他面对着这样的南佳木,还能说什么呢?他一个借口都找不到,只能说:“佳木,对不起,真的。” 南佳木不说话了,慢慢地闭上眼睛,喘着粗气。 李逆鳞给他打麻醉,取子弹,将尖细的镊子伸进南佳木的皮肉,夹住弹头狠狠往外拉,南佳木睁着眼睛,一声不吭地看着李逆鳞。李逆鳞知道南佳木疼,但疼的地方绝对不是屁股,而是心。 麻醉的药性已经上头,但南佳木咬着牙,死撑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李逆鳞,就像在看一个素昧谋面的陌生人。 李逆鳞也难受,他和南佳木的距离越来越远,渐渐已经到了无论如何伸手,都抓不住对方的地步。 其实,李逆鳞很害怕,他怕他和南佳木就这样形同陌路,再也回不到从前。 南佳木终于睡过去,眉头高高地隆起,喉咙里不断发出声音。南佳木睡得并不踏实。李逆鳞脱下衣服,罩在他身上,又将他紧紧地搂进怀里,揉搓他的身体。 小黑屋里非常安静,打在门板上的枪声也渐渐停了。 李逆鳞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扬起声音,朝门外喊:“苏策!” “媳妇儿,你没事吧?”苏少爷在门外大声回应,仍旧在开枪,说话断断续续的,气息不匀。 李逆鳞喊:“我要出来,你掩护我!” “没问题!”苏少爷的枪转了方向。 李逆鳞深吸了口气,把南佳木扛在肩上,低着头,冲出门去。 砰!砰砰砰! 李逆鳞跌跌撞撞地跑,不辨东西。 一只手拉住他,将他往安全的地方带。 “没事吧?”苏少爷急切地问他。 李逆鳞勉强笑了一下:“我没事。南佳木中弹了。我先带他去休息。你小心!” “好。”苏少爷四处看了一下,说,“走左边的楼梯,那儿我的人已经清除障碍了,目前还算安全。” “知道!”李逆鳞将南佳木往背上托了一下,然后掉转脚跟,飞快地跑。 苏少爷在他身后开枪,给他打掩护。四周火光迸射,场面混乱。 南佳木没多久就醒了,趴在李逆鳞背上,紧紧抓了下李逆鳞的衣服。 “李逆鳞,你信我还是信苏三白?”南佳木迷迷糊糊地,声音细细地问。 “佳木,别乱说。”李逆鳞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侧头看南佳木,“你再睡会儿。” “我就问你信我还是信苏三白。”南佳木执意说,更紧地抓住李逆鳞的衣服。 李逆鳞顿了半晌,说:“都信。” 南佳木吸了口气,深深地,像把空气都吞进肺底。李逆鳞以为他是在伤心,但南佳木接下来的话,出乎意料地平静。 南佳木说:“还记得之前我们分析的情况吗?苏三白利用你,扳倒陆奕,然后要杀你灭口……李逆鳞,事实证明,这个分析根本不成立。对吗?如果成立,你也不会说信他了。李逆鳞,我知道,当初这番话造成了你们之间的隔阂,可最先说这番话的人,不是我,是别人。那个人在挑拨你们的关系,如果你们真闹起来,鱼死网破,那就是那人最希望看到的情况。” 李逆鳞背上没来由地冒冷汗:“谁?那个人是谁?” 南佳木咽了口唾沫,说:“梁以生。” 李逆鳞倒抽一口冷气。 南佳木接着说:“当初你中毒,屋里除你以外的三个人,就他嫌疑最大。” 李逆鳞皱起眉,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说:“佳木,我知道梁以生不安好心,但下毒的未必就是他。” “他跟苏策不对付。”南佳木想了想,说,“我以前没放在心上,但现在,种种迹象表明,他想扳倒苏策,他是在拿你当棋子。” 李逆鳞没来由就笑了一下:“看不出我还真有用,不仅是苏策,连梁以生都看中了我。” 南佳木沉下脸,声音变得低沉:“你别笑,凭他这么一个小人物,敢把目标动到苏少爷头上,他绝不是省油的灯。” “这我当然知道。可连苏少爷都查不出他过去的经历……” “李逆鳞,这种人通常都有深不可测的背后力量,不是黑道,就是白道。你觉得是哪一种?” 李逆鳞停下来,认真思索:“黑道的可能性不大,这道上,谁不知道没人能大过夏家。至于说白道……佳木,末世都来了,他就算有本事扳倒苏策,难道还妄想用过去的法律来办事吗?” “正因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才觉得他深不可测……”南佳木顿了下,又说,“总之,你小心。” “我会的。”李逆鳞答应着,加快地脚步跑起来。 他们走的这条路真如苏少爷所说,没什么人,李逆鳞稍稍放心了一些。 南佳木又迷糊起来,不再说话,抓着李逆鳞的衣服睡过去。 李逆鳞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开始思考。梁以生的目的不明,但起码首要目标不会是他。那日下毒的人,不应该是梁以生,而是另有其人,那个人,要杀他,也是那个人,在猎杀重生者。 李逆鳞想到那个可能性,浑身的血液都像要凝固。 他一步一步,小心地挪动脚步,越往船顶走,枪声就越响。他避着人群,摸进船医室,将南佳木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 这时,门被推开了。 李逆鳞看清楚那张脸,心跳漏跳了两拍。果然,猎杀者并没有放过他,他仍然是首要目标。 而现在,再度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他,俨然已经迎来了自己的死期。 57、 门一点点地打开,李逆鳞紧张得心跳都几乎停止。 出现在眼前的脸庞,年轻并且充满活力,双目有神,鼻梁高挺。这是李逆鳞无比熟悉的脸,但又显然与他潜意识里期望的有些不同。这脸上嵌着的眼珠,正绽放着一如既往的厌弃神采。 李逆鳞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宋初。” 宋初倚在门边,像看笑话似地看他,嘴角扬着,挂着嘲讽的笑意:“你以为我是谁?宋末?” “你们是双胞胎,认错很正常吧?”李逆鳞随口说,“倒是你,看见我不是应该吓一跳吗?我诈尸了呀!我在诈尸!很恐怖哟!” “幼稚!”宋初撇了撇嘴,将身后的背包取下来,塞进李逆鳞怀里,“你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我现在带你走,离开海和号。” 李逆鳞一怔:“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离开海和号了?” “不离开,难道你要等死?”宋初冷笑,“李逆鳞,你怕死吧?你要真不怕死,刚才就不会只是看见我的脸就惊吓得脸色苍白了。我和宋末从小跟着你,这么多年了,你没有一次认错过我们。你心里有鬼。李逆鳞,恭喜你,你猜中了。” 李逆鳞倒抽一口冷气:“果然……是宋末?” 宋初静默地挽起袖口,将手上的伤展示给李逆鳞看:“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宋末了,他杀红了眼,连我都阻止不了。你失踪的这几天,他把我绑在房间里,四处去找你。你的位置,就是他告诉陆奕的。他知道杀不了你,也或许是他狠不下心真的对你刀剑相向,他希望借陆奕的手来除掉你。李逆鳞,你不知道,宋末被仇恨迷惑了,他现在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李逆鳞简直不能相信那个善良而懦弱的宋末,竟然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这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宋末了。他所认识的宋末,应该是无论何时脸上都洋溢着天真表情的孩子,无论是哭是笑,那眼里的神采都始终澄澈透明,单纯,没有心机……这样的宋末,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李逆鳞回忆着,试图从那些过往里找出蛛丝马迹。 宋初仍旧冷笑连连:“你还不知道吧?当初带走我爸,令我爸抛妻弃子又无故枉死的男人,是陆凡。” 李逆鳞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宋初凄苦地牵动嘴角,像是笑了一下:“宋末的身上,有我爸当年的影子。傻,懦弱,缺心眼……我想陆凡大概也是看中了这点,当初才非要他。可是,可是呐,宋末那孩子,比我们所能想象得都藏得深。还记得我妈跳河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的么?我跟你说,我爸的事,我妈的事,都不能让宋末知道。呵,李逆鳞,我真傻,你也傻,我们都低估了宋末的本事。他一面装着白莲花欺骗我们,一面暗地里去查整件事情,很快他就弄清楚了,并且知道的远比我们多得多。” “你还记得陆凡当初看上宋末,宋末是怎么哭的吗?那就是他最擅长的伪装。他知道只要他一哭,你和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而他却可以做足充分的准备,找机会向陆凡复仇。陆凡死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有密室,宋末就在我的眼前,弄死了陆凡。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害死我爸的人竟然是陆凡……”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真相?”李逆鳞问,“你让我去问柯筱婉,结果却引出后来不必要的事端……” “你让我怎么办?”宋初忽然激动起来,大吼,“李逆鳞,如果是你,你怎么办?如果你弟当着你的面,杀了人,你会马上指控他吗?我做不到!我当时混乱极了,我他妈真希望一切就是一场梦,睁开眼睛就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才刚知道害死我爸的人竟然是陆凡啊,这已经是个不小的打击,我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接受另一个事实,我的弟弟,他竟然是个杀人犯!你以为我就没想过劝阻他吗?如果我劝阻有用的话,他就不会一次又一次跟我吵架,吵完就在你面前装无辜,让我做小人!李逆鳞,宋末恨我!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恨我,恨我当初对他隐瞒了真相……” 宋初的眼眶红了。 恨恨地用手擦了擦眼角后,他深吸口气,接着说:“我让你去问柯筱婉,也不是随便胡说的。宋末杀陆凡之前,柯筱婉去找过他几次。他们过去根本没有交集,这中间肯定有问题。只是我没想到,最后会把你牵扯进来。” “等等!”李逆鳞突然想到什么,打断宋初,“如果宋末杀陆凡是为了复仇,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连我也要杀?” 宋初一愣:“难道不是因为陆凡点名要他的时候,你没有及时阻止吗?” “不是……”李逆鳞摇摇头。他回忆着柯筱婉的话,柯筱婉说,陆凡是个重生者。如果宋末杀陆凡,不是为了复仇,而是因为宋末被临时政府选中,成为了猎杀者,那么,宋末背后,一定有股深不可测的力量在暗中操纵着一切。宋末不可能突然成为猎杀者,宋末与临时政府之间,定然有穿针引线的联系人…… 李逆鳞思及此,脸色突然大变:“宋初,我出去一趟,你先帮我看着南佳木。” “你去哪?”宋初急切地拉住他。 李逆鳞胸膛起伏,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口:“海和号有危险。我得去找苏策!” “不行!都什么时候了,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宋初紧紧地抓住他,说,“宋末现在被我揍晕了,要走就趁现在!” “我不会走!”李逆鳞坚定地看着宋初,“宋末要杀我,就让他来杀,但在此之前,我要先通知苏策,这样才有办法抓住宋末。否则,这船上还有更多的人会死。下一个死者,会是……” 李逆鳞想了想,硬生生把那个名字咽回肚子里。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他仍然不希望下一个死者是苏策。 宋初用力推了李逆鳞一把,大声吼道:“李逆鳞,你醒醒!别犯贱了行吗?宋末要杀的人是你!他现在跟陆奕联手了,没人救得了你!” 李逆鳞不再多说。有些话,他不指望宋初能明白。他甩开宋初,飞快地往门口冲。 宋初从后面抱住他,拼尽全力将他往屋里拽:“你别走!你要真死了,我怎么办?我已经没有弟弟了,我不能再失去你!李逆鳞,你当初救我,就不能再丢下我!” “宋初,你别这样!”李逆鳞喊着,急得一根一根掰着宋初的手指。 宋初终于松开他,却是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张开双手,将两边的门框紧紧扣住。 “李逆鳞,你今天休想出这个门!” “宋初,你不明白,你让我走!”李逆鳞的声音几近祈求。他踮起脚,目光越过宋初头顶,急切地投向远处。 从海和号的各个地方,不时有枪声传来。陆奕不知去向,宋末也不知醒来没有,李逆鳞生怕苏策在混战中出什么事。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过去的自己多么愚蠢,以为躲在没人找到的地方就安全了。而事实是,假如一切与他预料中的一样,宋末找不到他,就会将目标对准下一个重生者。虽然,凭苏少爷的本事,不可能让宋末得逞,但万一呢?万一真出什么事呢? 李逆鳞也许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喜欢苏策到什么程度,或许一切就如苏少爷所说,这种情感不是心血来潮不是突然萌发,而是从上辈子就已生根发芽,是让他们都能重生的契机。 李逆鳞非常心慌,他现在知道了真相,理应在第一时间通知苏策。 然而宋初的态度也很坚定:“走,可以,我只要你离开海和号。” 李逆鳞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动手去推宋初,试图强行突围。宋初紧紧地抱住他的腰,用脚绊他,最后发现他腿上的伤,就用指甲狠狠地掐。 李逆鳞疼得大叫,额头上冷汗直冒。 宋初顺势将他绊倒,用膝盖压在他身上,大声问:“你走不走?到底走不走?” 李逆鳞倒吸着冷气,咬着牙关说:“宋初,别逼我,我不会离开海和号。离开并不能解决问题。你冷静下来,我不会有事。” “今天不是你说了算!”宋初红着眼睛,抓着李逆鳞的衣襟,狠狠往下撞。 “宋初,你疯了!”李逆鳞用力甩开宋初,四肢并用往门口爬。 宋初很快扑上来,与李逆鳞纠缠在一起。 就在这时,船身忽然一震,从船底传来机器的蜂鸣。 海和号已经停用的螺旋发动机等装置再度运转起来。船身急剧地掉转,引起一阵颠簸。 广播打开了,夏炎秋结结巴巴的声音传遍每个角落:“喂喂,大家家听得到我说说话吗?希希望喇叭没有没有坏。阿策陆爷,双方先停停手,现现在咱们逃命逃命要紧……海平海平线上发现一艘海盗船,狗骨头……” 这则广播让船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狗骨头,那艘挂着狗骨头海盗旗的怪船,自从进入末世以来就不断出现在海和号的周围,仿佛早已把海和号锁定成了最佳目标。 李逆鳞也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踢开宋初爬起来,飞快地跑。 宋初急了,随手抓起一把小椅子扔过去。椅子砸中李逆鳞的后背,李逆鳞一个趔趄倒下去,脑袋磕在对面的墙上,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58、 黑,伸手不见五指。 李逆鳞努力睁开眼睛,四处张望,然而眼前除了黑,再没有别的色彩。 他一度以为摔的那一跤撞伤的视神经,令眼睛暂时失明,但他很快发现不是那样,因为从头顶的地方,偶尔会有细弱的光线设进来。 他在哪里? 身体随着四周晃动得非常厉害,脑袋眩晕,看见的光线也是双重影像,他像走在诡异的迷雾之中,虚浮缥缈,辨不清环境,更可怕的是,他的双手被绳子反剪着,捆在身后,双腿也被捆着,无法分开,这个密闭的空间似乎也是非常狭小,他根本无法伸直双腿,腰一直弯着,脖子稍微伸长一些,头顶就能碰到东西。 李逆鳞花了好几分钟才想明白,他是被关在了箱子一类的东西里。 现在他无法知晓外界发生了什么,也没办法计算自己保持这样的状态有多长时间,他只是本能地根据身体情况来推断一切。目前他严重缺水,喉咙干涩,浑身无力,而这个密闭的空间又实在很燥热,让他止不住地流汗,流失更多的水分。 李逆鳞努力地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 他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 宋初…… 宋初这孩子一定正带着他离开海和号,可是,离开了海和号,他们能去哪里?是四处漂泊,等着饿死渴死,还是被滔天的巨浪卷进鲨鱼的嘴巴?又或者等到陆爷大发神威,抓到他们给他们两发子弹? 横竖都是死! 李逆鳞不由得懊恼起宋初的武断来。这孩子做事总凭着冲动来,从来不会考虑后果,只要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就会勇往直前,无论遭受多大打击,也要用尽全力去做。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样的宋初有李逆鳞当初的影子,因此李逆鳞并不会记恨他,但如今的李逆鳞毕竟已经成熟了,懂得更深地思考问题,寻找退路,李逆鳞自然也就不会由着宋初胡来。 他试着用肩膀撞击箱子,沙哑着嗓子,大声喊:宋初! 然而宋初没有回答,四周静悄悄的。 宋初不在这里!他去哪儿了? 李逆鳞不认为宋初会丢下他自己跑掉,他直觉外面一定出了别的状况。 很快他想到了夏炎秋的广播,难道说,海盗已经登上海和号了? 他闭起眼睛,努力聆听外界的动静。仍然有嘈杂的人声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然而这声音却因为距离遥远而显得微弱,现在,相对强烈的是海浪声,李逆鳞摒住呼吸仔细感受的时候,能感到海浪拍打在他的身体下面。 他在离船底很近的地方,也许是某个早已废弃的仓库。除了宋初,大概不会有人想到他在这里。 李逆鳞的一颗心开始往下沉。唯今之计,只能想办法自救。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用双腿踢打四周,很快就发现这是个木头做的箱子,散发着咸鱼的味道,大概之前就是用来贮存罐头的。而现在他却像只要死不活的鱼一样,被关在里面,动弹不得。他用力撞击箱子,只感到浑身的骨头都疼得像要碎裂一般,而箱子纹丝不动。 狭小的空间异常闷热,也或者外面的天气本就如此,李逆鳞汗流浃背,汗水涩着眼角,令视野越发模糊。他狠狠眨了几下眼睛,才又恍然大悟,有问题的是他的眼睛,或者说,是他的脑袋。他眼冒金星,头晕脑胀,几乎连正常的思考都快中断。 这是多么凄凉的惨状!李逆鳞自嘲地咧了下嘴角,没想到竟被宋初这样的毛头小子害得如此之惨。 他万般无奈,却又只能咬着牙,竭尽全力地胡乱碰撞,和这该死的木箱子死磕,后背很快就湿了一片,某种不同于汗液的粘浊慢慢渗进手心。 李逆鳞终于停下来,喘着粗气。 船身摇得很厉害,他清楚地听见海浪隔着薄薄的铁皮,在身体下面嘶吼狂叫。 突然,船身一震,他吓了一跳,崩紧了身子,紧紧贴着箱子。与此同时,从外面传来怪异的咯咯声,一下一下,一寸一寸。李逆鳞的脑子里没来由就冒出一个惊悚的场景,船底部的铁皮被巨浪冲开了,泛着白沫的海水沽沽地往船里冒。 不会……是真的吧? 他想到苏陆混战的时候,海和号出现的一系列问题,心里顿时就没底,心脏仿佛在喉咙里跳着,随时都要蹦跶出来。 他又深深地提起一口气,用力撞击木箱。 一定要赶快从这里出去,这个密闭的空间,已经令他的大脑不能按照正常模式运作了。 李逆鳞深知这样自己吓自己只会令情况更糟糕,不得不又停止动作,深深地呼吸。 这时,船身又震动起来,这次比刚才更剧烈。他摒住了呼吸,紧紧贴着木箱。来自底部的海浪也变得猛烈,木箱在两面冲击下发生倾斜,随着地面滑向墙壁。 咚! 木箱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李逆鳞眼冒金星,只觉得那声音像把铁锤,狠狠敲打着他的耳膜。 他还没来得及调整呼吸,船声又是一震。这次,木箱又一次向另一边滑去。有了刚才的推力,这次木箱移动的速度更快,几乎是直接飞出去的,李逆鳞咬紧牙关硬挺着。黑暗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随着震动抖烂了。 木箱发出咔咔的声音,看样子也是承受不住这样猛烈的撞击。 李逆鳞倒抽着冷气,想,再多来几下,说不定就能把箱子撞破。 心里有了主意,他开始有意识地寻找着力点,配合着船身的震动,把全身的重心都压上去。 箱子如同一个巨大的皮球,在狭长的仓库里来回颠簸,咔咔作响,一些腐朽的木料迸出碎屑,摇摇欲坠。 李逆鳞寻找着那些脆弱的地方,艰难地背过身去,用手掌一下一下有力地捣动。 差一点,还差一点! 他浑身都冒着汗,手心被碎裂的木头戳破了,指甲也流出鲜血,十指连心,疼到不能呼吸。可是不能停,李逆鳞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一旦停下,就再也鼓不起第二次的力气。 船身的震动终于完全停止,摇晃的海浪也渐渐平息。李逆鳞喘着粗气,在黑暗里蜷起双腿,慢慢移动双手,将身体掉转过来,然后再一鼓作气,猛地踢向那最脆弱的地方。 轰! 一声脆响过后,木箱破了个洞。 李逆鳞长松了口气,将双腿伸出去,谨慎地移动着。 突然,船身又是一阵轻晃。 李逆鳞正处在一个微妙的姿势,碎裂的木屑如同一把尖细的刀,猛地扎进他的大腿。 那个地方,之前被陆爷的子弹擦伤过,现在伤口还没痊愈,就又再次受伤,伤口拉开一条大口,鲜血夹着血泡,泉涌如注。 李逆鳞疼得几乎要晕过去,眼前的景象由原来的双重变成四重,六重,他头晕目眩,仿佛走进了混乱的空间,胃里一阵恶心,几欲呕吐出来。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掐着手指清醒过来,咬着牙,缓缓地抬高双腿,听着皮肉撕裂的声音,一点点地,将木片从腿上分离。好不容易做完一切,他的衣服已被汗水淋湿——但仍旧不能在此停下,他很快便发现,船底的情况果真如他设想的一样,有块铁条翘了起来,海水正从缝里沽沽地往里涌。 水很水没过他的脚背,将落在地上的鲜血冲散,晕出古怪而惊悚的图案。 李逆鳞艰难地移动双腿,将身体蜷成怪异的形状,小心地避开木屑,钻出箱子。这次的运气比较好,没有再遭遇任何磨难。他飞快地转过身,将双手伸到木片最锋利的地方,使劲磨着绳子。 海水浸袭的速度非常快,巨大的推力如同一只强壮的手,将不堪一击的铁皮撕开,将缝隙拉得更大。泛着白沫的海水以肉眼能见的迅速在仓库里浸漫,哗哗地响。李逆鳞坐在地上,没多久就让海水漫到了腰部。因此他只能保持着古怪又艰辛的姿势,努力将双腿抬高,以防海水将伤口恶化。同时,双手上下飞快地运动,即使被木片割烂了手腕也不敢停。 很快,海水就浸到了伤口,咸涩的盐份腐蚀着皮肉,令他稍一呼吸,就疼得钻心。 必须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耳畔响着海水狂躁的巨响,如同野兽的呼吸,夹着腥涩的味道。 李逆鳞努力将全部注意都放在手上,闭着眼,不听,不看,不感觉,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加快自己的速度。 拇指粗细的绳子一点点地断开。李逆鳞急切地用力挣开,然后迅速弯腰去解脚上的绳子。 吼! 巨大的海水彻底撕破了一块完整的铁片,两尺长的裂缝展露出来。 腥涩的海水以掩耳不及迅雷的速度往仓库里冒。李逆鳞惊恐地跳起来,挪着受伤的腿用力抓着四周的物体,拼命往仓库外冲。海水带来的阻力令他举步维艰,他喘着气,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 黑暗,像要将他吞蚀。 他试着去抓最近的吊环,伸了几次手,才发现估错了距离,他已经没有办法正常运转大脑了。 哗啦! 海水在狭小的仓库里翻滚,漫过了李逆鳞的腰,很快又浸过了他的胸口。 要死了。 59、 海水很快淹到李逆鳞的下巴,他稍一低头,都能被水呛得半死。被水充满的仓库非常湿滑,他在强大的水压作用下,根本迈不开脚步,只能艰难地伸出手,试着去抓最近的附着物,然而视线又极度模糊,他抓了几次,都落了空。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他。 对方一把抱住他,大大地松了口气:“走,我带你离开!” 李逆鳞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宋初……” 宋初将他丢下,然后现在又回来救他。 李逆鳞咬着牙,大脑混乱成一片,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丧失了。 宋初架着李逆鳞的胳膊,往门口走:“我们现在必须要赶紧离开。海盗已经上船了,在四处搜寻我们的资源。现在外面的情况非常糟糕,再不走就麻烦了。救生船我已经找好了,就藏在附近……” 李逆鳞茫然地跟着宋初走,突然抬起头,问他:“你说海盗上船了?” “没错。上船了。”宋初点点头,说,“海和号上的系统早就崩坏了,逃不掉。” “现在什么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宋初看着李逆鳞,神情复杂,“你昏迷了一整晚……对不起,我没想过把你弄得这样惨。” 李逆鳞迷离着双眼,顿了半晌,突然又问:“苏策呢?南佳木呢?” 宋初垂下眼,径自架着李逆鳞,出了门,往就近的楼梯上走:“我们上船,马上就离开这里。” 李逆鳞停下脚步,看了眼仍旧淹到半腰的海水,不依不饶,拉着宋初追问:“苏策呢?南佳木呢?人呢?” 海水从仓库的门缝里涌出来,很快把楼梯也淹没了一小半。 宋初拉着李逆鳞,急切地吼:“别管了,海和号都快完了!李逆鳞,你必须走!” 李逆鳞知道海和号快不行了,船底漏水,船上有海盗肆掠,还有苏陆两家停不了的枪战,可他怎么能够走呢,他最挂念的人还在船上,生死未卜。 李逆鳞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宋初,飞快地往楼梯上跑。 “李逆鳞!”宋初大叫着,赶来追他。 李逆鳞头也不回,只是没头没脑地跑,见到路口就转弯,见到楼梯就上,他辨不清方向,视野也是一片模糊。 宋初很快赶上他,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使劲拽着。 李逆鳞心里着急,胡乱地挣着,然而宋初并不放开他,卯足了全身力气,紧紧禁锢着他。 最后两人扭打在一起,双双从楼梯上滚落。 李逆鳞头晕眼花,恶心难受,但却不敢停下,飞快地爬起来,胡乱找个路口又要跑。 宋初一把拉住他:“别动,有人来了!” 李逆鳞这时才听见,楼上传来细细的脚步声。 宋初按着他的肩,将他带进角落的阴影里。两人都摒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脚步声越来越近,轻巧,但却谨慎。 两人从台阶的缝隙里向上张望,昏暗的光线显得朦胧,将来人的身影拉得极长。 一个纤细的声音传了出来:“哥,别躲了,我知道你在下面。” 宋末!是宋末! 李逆鳞明明浑身无力,却觉得一颗心脏跳得几乎要蹦出喉咙。 宋初捂着他的嘴,阻止他无意识地惊叫。 宋末越走越慢,步伐沉稳。 “老板,你也在,对不对?出来吧,别躲了。” 李逆鳞被宋初压着,后背紧紧地贴着墙壁。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得像两具死尸。 宋初又说:“老板,你行行好,救救我吧。我杀了陆凡,如果不帮临时政府做事,如果不杀掉你,他们就会来杀我。我不想死。老板,反正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不在乎再多一次,对不对?哥,你也帮帮我劝劝老板,你救我啊,我是你唯一的弟弟,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宋初说到最后,低低地呜咽起来。然后,他转过弯,俯下身子,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躲在台阶下的两人,脸上没来由又浮出开心的笑容:“看,我还是找到你们了!” 宋初惊悚地看着他脸上的变化,说:“宋末,你疯了。” 宋末咧开嘴微微地笑:“哥,你也病得不轻。” 李逆鳞咽了口唾沫,说:“你们都疯了,都不正常!”这对双胞胎,一个非要杀他,一个非要带他离开海和号,两个人的思维方式都超出了李逆鳞所能接受的范围,李逆鳞吃力地开动脑筋,想办法赶紧从这里脱身。 然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显然不可能。 宋初压着他,宋末的枪指着他。他的心脏跳得厉害,眼前阵阵发黑,耳畔也是出现幻音,他似乎听见宋末拉下保险的声音。 宋初喘着粗气,对宋末说:“宋末,我知道你难受,你只是想找个发泄的出口,可这样做是不对的,你若真杀了李逆鳞,你会后悔的。” 宋末坚定地说:“不会。我们三个一起死,我不会后悔。” 宋末说这话的时候,瞳孔开始缩小,眼神开始游离,他的思维已经混乱,又或许,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了。 如果说宋初是一个悲剧,那么宋末就是悲剧中的惨剧。从小到大,宋末都戴着两张面具,一张天真,一张绝望,没有人知道他那快乐微笑的面孔下面,隐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悲伤,他欺骗着所有人,也欺骗着自己,直到最后,自己撕烂了面具,却仍旧辨不清,他究竟是天真的,还是绝望的。 宋末神情复杂地看着李逆鳞,扣响了板机。 子弹飞出来。 宋初一把推开李逆鳞,用手挡在了枪口。 顿时血光四溅。 李逆鳞被血喷了满脸,当下愣住。 宋初咧着嘴对他笑:“走!船在上面!离开海和号!” 李逆鳞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大脑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宋末开枪了,他打中了自己的孪生兄弟。 宋初推着李逆鳞:“快走啊!” 李逆鳞浑浑噩噩地,本能地往楼梯上跑。 宋末掉转枪口,飞快地开枪。 李逆鳞提心吊胆,四肢并用在楼梯上爬行。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迷失了方向,越往甲板上走,四周的人就越多。人们尖叫着,怆惶地奔跑,如同被海水冲击的老鼠,找不到退路。 李逆鳞被人群挤到一条小走廊,越走越偏,很快发现四周的人都散了。他停下来,努力睁开眼睛观察四周。两旁的房间空空荡荡的,散落着无数的杂物,像才刚刚被洗劫一空,空气里弥散着潮湿的味道,让他的恶心感更加剧烈。他一时没忍住,扶着墙,弯腰吐出几口酸水。 已经整整两天没吃过一点东西了,身体异常虚弱。 李逆鳞向后看了看,不确定宋末是否有追上来。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倒退。 两旁所有的房门都开着,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看过去,竟没有看见一个人。他下意识地去寻找南佳木的船医室,也不知道受伤的南佳木现在醒过来没有。 四周格外安静,只有他沉重凌乱的脚步声。 他走到了拐角。 突然,脑袋一痛,又撞上了黑洞洞的枪口。 李逆鳞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时,耳边响起一个算得上欣喜的声音:“媳妇儿!” 李逆鳞这才看清那双贼溜溜的三白眼,长松了一口气,跌进苏少爷温暖的怀抱里。 “你跑哪儿去了?”苏少爷紧张地搂着他,低声飞快地说:“伤哪儿了?给我看看。” 李逆鳞身上一阵阵地发冷,却还是咬着牙,把宋初宋末的事情说了。 “还有,海和号漏水了。”李逆鳞说完后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再度吐出一口清水。 苏少爷搂着他,将他带到房间的角落里安置好,急切地问他:“你说宋初藏了救生船?在哪里?” 李逆鳞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没听清楚他说的。我一开始就没想过他的建议。” 苏少爷按住他的肩膀,认真地说:“媳妇儿你冷静点听我说,现在海和号快完了,我们必须要弃船。船上大部分的救生船都被狗骨头叨去了,剩下还有一小部分,陆奕和我们都在抢,现在谁先找到船,谁就活命……” “我带你去。”李逆鳞用力抓着苏少爷的手,努力回想宋初说过的每句话。现在的情势危急,他纵使再无力,也不愿就这样失去唯一活命的机会,何况还有苏策在身边,这多少让他安心了一些。 李逆鳞跌跌撞撞地领着苏少爷去找救生船,他紧紧抓着苏少爷的手,依偎着苏少爷,仿佛这样就能从对方身上吸取力量。苏少爷搂着他,第一次,带着万分的欠意说:媳妇儿,你再忍忍,找到船就好了。 李逆鳞侧着脑袋,用力眨着眼睛,想把这样温柔说话的苏策看清楚,苏少爷时而低头吻他的脸,说,媳妇儿我们不能死在这种地方,你得撑住。 李逆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粗重地喘气。 许久之后,他停了下来。他似乎想起了救生船的位置。他看着苏少爷,张着嘴,努力想把意思表达清楚,但是嘴巴发不出声音,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苏少爷担忧地看着他,说媳妇儿你别急,你慢慢地,我能看,能看懂。 李逆鳞颤着嘴唇,从头到脚地发冷。苏少爷越叫他别急,他就越是着急。 他手舞足蹈,无力又焦躁地比划着。 这时,一记枪响从身后传来。 李逆鳞的身体震了一下。 “李逆鳞!”苏少爷大声地喊。 李逆鳞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看见苏少爷泛着红光的眼睛瞬间变得如同嗜血的野兽般凶狠。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右胸哗哗地喷出鲜血,瀑布似的。 60、 李逆鳞一点都感觉不到痛,倒是紧紧搂着他的苏少爷的表情,痛得像要哭似的。 李逆鳞使劲挤了挤眼睛,将凌乱的视线抛向四周。 这时他看见,陆爷握着冒烟的手枪,慢慢地从阴影里踱出来了。 陆奕笑着,挑衅地吹了吹枪口,轻描淡写地说:“李老板,对不住啊。救生船是我的。” 陆爷的情况也不太好,腐烂的伤口经过简单处理,没有两天前那么狰狞了,但仍旧是痛,痛得他一个精壮结实的大男人几乎说话都不利索。可陆爷终究是陆爷,他即使咬着牙抽搐着嘴角,也能笑得霸气十足。他周身强大有力的气势让同样脸色苍白的李逆鳞显得无比脆弱和渺小。 李逆鳞惊慌地去看苏策。 苏少爷眼睛不眨,抬手开了一枪。子弹擦着陆爷的脑袋飞过去,陆爷的几个手下立即进入戒备状态,纷纷掏枪指着苏少爷的头。 陆爷咂了下嘴,说:“苏少爷,我没空跟你耗。谁都知道海和号靠不住了。这救生船我要定了。你自便。”说着便让人将救生船用绳索挂着,从舷上推下去,然后自己跟上去,割断绳子走了。 苏少爷这时才看见,陆爷的人手里扛了好几箱东西,不仅有食物,还有一批武器。 “妈的……”苏少爷下意识地就骂出来,冲到舷边,朝着水里又狠狠开了几枪。 陆爷躺在救生船里,风光无限,得意洋洋地冲他挥了挥手,说:“回见!” 苏少爷转过身,飞快地环顾四周,同时大脑高速运转,估算目前的形势。海和号被武器先进的狗骨头那帮人抢占了。趁着他们在船上四处搜寻食物燃料等资源,夏炎秋带了自己的一帮人马,从暗处布署包抄,准备做最后的反击将狗骨头那帮人一网打尽。在遇见李逆鳞之前,苏少爷也带着自己的人马与夏家分工合作,他们在尽力保护海和号的资源,抢在狗骨头之前将所有的食物及弹药都藏起来。只不过,苏少爷担心李逆鳞,很快便与自己的人分开。没想到他单枪匹马的时候,居然会与陆奕撞上。 陆爷很快下到水里,随着海浪越漂越远。苏少爷恨得牙痒,但却深知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李逆鳞的伤需要及时处理,在得到夏炎秋的信号之前,整个海和号仍然不安全。 苏少爷飞快地将李逆鳞背起来,避开人群冲进船医室。 南佳木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正胡乱收拾着东西准备逃,一看到鲜血淋漓,立刻吓得尖叫起来。 李逆鳞昏昏沉沉地,死死抓着苏少爷的胳膊。 苏少爷将他小心地平放在床上,握着他的手,让南佳木过来取子弹。 南佳木哆嗦着,举着手术器具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李逆鳞忍着痛,觉得脑袋勉强清醒一些了,就抓着苏少爷,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宋末……” 宋末在船上,用枪指着他哥的脑袋。李逆鳞虽然不喜欢宋初的作为,但终究还没到能眼睁睁看着宋初去死的地步,毕竟那是他许多年前,冒着危险从大水里救回来的孩子。何况,即使不管宋初死活,宋末对于整个海和号而言也是极大的威胁,越是这种危难的关头,越容不下任何一丝加剧惨状的可能性。 苏少爷知道他的担心,犹豫一下,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关照南佳木多加小心,随即便又提着枪出去了。 房间里安静的出奇,只偶尔回响着李逆鳞喘不过气来的呻吟。南佳木摒着呼吸,一面注意着外界的情况,一面小心翼翼,替李逆鳞取子弹。麻醉剂已经被狗骨头那帮人抢光了,因而此刻李逆鳞只能咬牙忍着,还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万一他那高亢的惨叫把敌人引来了呢? 撕心裂肺的痛刺激着大脑,他很快便到了极限,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南佳木喊他的名字,用力拍打他,又接了盆凉水,一头浇在李逆鳞头上。南佳木不能让李逆鳞就这么痛死,只能采取这种残忍的手段,刺激他的神经,让他保持清醒。 “李逆鳞,跟我说话。”南佳木急切地说。 于是李逆鳞配合着他,硬生生从喉咙里发出气息:“说什么?” “随便什么,你爱说什么说什么,说个够,说到牙齿都掉光,海枯死烂,沧海桑田……就是别闭眼。听懂了吗?别闭眼!”南佳木说。 李逆鳞又用力挤了挤眼睛,开始说一些不着边际的事。 他说,小时候他常常做同样一件事情,将爸爸寄回来的玩具装进盒子里,然后埋进街心公园的花坛,再给它浇点水,等上一个春天,一个夏天,到秋天才又挖出来,假装自己得到了更多的宝贝。 他说,小时候他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板凳上,沐浴着阳光,给久未见面的爸爸写信,写他在学校的傻缺事,写他国庆节劳动节儿童节妇女节教师节想要的礼物…… 他说,小时候他无聊了就去邮局等信,路口那个用扁担挑着凉面卖的老太太,总会一边碎嘴地数落他,一边给他凉面吃。 “好奇怪啊……”李逆鳞用气息虚弱地说,“怎么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呢?” 南佳木故意轻松地跟他侃,说:“你他妈返老还童了呗。” 李逆鳞嘴巴漏着风,呵呵地笑了两声。随后笑容又收起来,神色凝重。 “佳木,我这是要死了吧?”李逆鳞眼睛直直地瞪着天花板,极轻地说,“上辈子要死的时候,我也是总想起小时候的事,想起我爸,我妈,我弟……” “别胡说。”南佳木冷斥他,“别不相信老子的技术。” “佳木……”李逆鳞顿了一下,终于说了实话,“我看不见你。” 南佳木的手停住了。 李逆鳞咽了口唾沫,说:“我能看见你的影子,但看不清你的样子。” “……我就在你面前。”南佳木心慌地说。 李逆鳞勉强笑了一下:“所以我这是突然近视吧?还是远视?因为人老了?” “你他妈这是脑袋里有淤血,压迫到视神经了。”南佳木匆匆检查一下,说,“不过别担心,有我在。实在看不见了,就别看,这世上糟心的事情太多了,你还嫌脏不了眼睛?” 南佳木胡乱说着,飞快地给李逆鳞右胸的伤口缝针。 李逆鳞痛得又要晕过去。 南佳木一直喊着他,跟他说话。 李逆鳞没头没脑地说:“苏少爷呢?我都要死了,他怎么又始乱终弃?” 南佳木的手一抖,差点失了准头。“逆鳞,是你让他出去找宋末的。” “是吗?”李逆鳞艰难地笑了一下,“我记不得了。” 几分钟前的事情,他却已经记不得了。他的脑部受到严重的创伤,南佳木几乎没有信心能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治好他。 怎么办? 南佳木心尖颤着,却仍旧从脸上挤出笑容,逗李逆鳞:“这事你怎么能记不得呢?万一他真的始乱终弃,反咬你一口,你不是赔大了?” “没准是我先始乱终弃呢?”李逆鳞干咳了两声,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佳木,你别不信。这方面,我拿手!” “那是,你不早对老子这么干了吗?”南佳木继续跟他瞎侃。 李逆鳞得意地咧着嘴笑,眼角却忽然涌出泪来。 “佳木。”李逆鳞带着哭腔说,“我要死了,我还能见着他吗?” “别胡说!”南佳木沉声喝斥道,“谁说你要死了?有我在,你想都别想。” “那我们比比,是你救得快,还是我死得快。” “行。”南佳木说着,剪断最后的缝合线,拍了拍李逆鳞的肩膀,“伤口没什么大碍。现在把脑袋伸过来,给哥好好瞧瞧。” 李逆鳞挣扎着动了动,说:“你快点,我都出现幻听了。总觉得外面有人……” 话没说完,南佳木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别说话,真有人!”南佳木紧紧搂着李逆鳞,一动不动。 他这个船医室,是被狗骨头那帮人搜过一次的,那时他带着随身的医疗器具跑出去躲过一劫,只让那帮人刮走大部分药品。后来他想那些人不见得会扫荡第二次,因此才冒险退回来。但如今看来,船医室仍旧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外面的动静胡乱响了一阵。 南佳木小心地扶起李逆鳞,将他带进后面的小隔间,用屏风挡住。 李逆鳞站不稳,南佳木吃力地扶着他,又怕他真睡过去就醒不了,低声跟他说着话。 门外的脚步声去了又回,片刻后,船医室的大门吱呀一声拉开了。 一双破旧的沾满灰尘的皮靴慢慢踢了进来。 61、 进入船医室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肌肉结实,体格雄壮,脸部轮廓格外鲜明,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皮肤像小麦似的光泽明亮。这是一个拥有四分之一西班牙血统的中国人,很显然,他不属于海和号。 男人的右胳膊上有狗骨头的刺青,身份一目了然。 男人的左肩上扛着枪,右手拿着一张照片,嘴里叨着烟卷,看似随意的目光在船医室里匆匆掠过。很快便瞥见屏风后的人影,男人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推倒屏风,看了一眼李逆鳞,又看了一眼照片,咧开嘴,满意地笑起来:“嘿,找到了!” 不用等到男人举枪,李逆鳞很配合地晕厥过去,他甚至没来得及去想,这男人究竟找到了什么。 男人当然是找到了一个非常不错的诱饵。他把诱饵倒吊在两指粗细的绳索上,从船舷扔出去,挂在半空中,不消片刻就登场了。 男人托着枪,瞄准摇摇欲坠的绳索,头也不回,糙着不太熟练的中文对匆匆赶来的苏少爷说:“你猜猜,我要开几次枪才能打中?” 苏少爷飞快地瞥了一眼半空中的李逆鳞,不动声色地冷笑起来:“你最好打不中。” “哦?为什么?”男人眯起眼,好奇地问。 苏少爷说:“你的时间不多了。再不滚蛋,就真的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了。” 男人脸色微沉,片刻后,又笑起来:“你是苏策吧?老子上过你一次当,还会上第二次?你忒么当老子是什么?傻子呀?” “行了,连中文都说不利索的家伙,别侮辱傻子了!”苏少爷阴森森笑着,嘲讽地说,“秦望,当年不怪我太聪明,只怨你太笨。没办法,我也不想的……” 话没说完,叫秦望的海盗头子已经恼羞成怒,猛地扣了板机。子弹擦着绳子飞过去,倒吊着的李逆鳞在半空中晃了晃。 苏少爷眼眸微凛,表情却是常态:“我劝你别开枪。夏炎秋的人已经到了,你再动,小心变成标靶。” 几名肌肉结实的海盗围拢过来,将秦望围在中间,提着枪,戒备地环顾四周。 秦望冷笑:“故技重演?苏策,陆爷说你聪明,你他妈就不能让我期待一下,玩点别的招术?” “原来你和陆爷碰面了。”苏少爷了然。陆爷若是不留点好处给狗骨头,能逃得出海和号才怪。 秦望说:“陆爷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他给了我你的两个致命弱点。想听吗?” “呵……”苏少爷保持着微笑,目光飞快地在四周扫过。 秦望有一点说错了,苏少爷并不是在故技重演。 苏少爷十四岁的时候,被他哥委以了生平第一宗生意。苏夏两家联手,通过中间人介绍,将当时最先进的武器买给狗骨头。本来是极其简单的事,苏夏两家有诚意卖,狗骨头也有诚意有买,只要按约定交货,这宗生意就绝对保险。可当时两位少爷年少气盛,一心想做出一番大事业,便暗中派人调查了秦望一番,这一调查,就出问题了。 秦望的问题在于,他有四分之一的西班牙裔血统,又是活跃于索马里海域最凶残的海盗,在他还没成为狗骨头的船长之前,就已经名扬整个海洋。令他一举的成名的事件曾今轰动了全中国的各大媒体,秦望带人劫持了中方的一艘远洋货轮,并当场击毙了两名中国籍船员。 这一惨无人道的事件激起了国人的愤怒,以民族利益为重的苏夏两家则更是不能容忍。如果这生意做成了,就等于把中国造的枪支弹药卖给敌人,再让敌人反过来,用这批武器来残害同胞。 年轻气盛的苏策和夏炎秋当然不能这么干。他们略一合计,由苏策设局,骗狗骨头卸下防备,瞒天过海在中国的海岸登陆,以交易的名义,请君入瓮。同时,夏炎秋率领大部队,从后包抄,一举歼灭敌人。 战役壮烈而悲凉,双方都损失惨重,鲜血从海岸一路蔓延到深海,与赤红的残阳连成一片。那天,年轻的苏策和夏炎秋都杀红了眼,没有给狗骨头这帮人喘息求饶的机会,连十多岁的孩子也没有放过。 最终秦望负伤,落荒而逃,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失败的一场战役。他七八岁便随着海盗出海,握枪,杀人,抢夺财物,十七八岁便已成为索马里海域赫赫有名的大海盗之一,二十岁挑战狗骨头的首领,成功夺下船长的头衔。然而二十五岁,他栽了人生的第一个跟头,竟然还是败在两个毛头小子手上。 其实苏策有句话说得极对。这事不怪苏少爷太聪明,只怨他太笨。他以为有中间人做保,苏夏两家就会怎么样,被苏少爷阴阳怪气连哄带骗一番忽悠,就信以为真,这才铸成大错。 秦望咽不下这口气,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来寻仇,末世来临之后,更是逮着机会就追着海和号。这下,总算让他如愿,在海和号负荷过重的劣境下,成功登船。 第二次交锋,仍旧是苏策在明,夏炎秋在暗。 但这绝不对是故技重演。 夏炎秋的人手还没有布置妥当。由于海和号船底漏水,他们分了一部分人去紧急救援,留下来对付狗骨头的人手其实并不多。别看现在苏少爷说话底气十足,天知道实际上他只是在虚张声势。他尽量表现得沉着,拖延着时间。 秦望显然也看出了苏少爷的小把戏,得意洋洋地笑着,说:“陆爷说,你有两个弱点。一个是吊着的这个,还有一个,是你不会游泳。苏策,我问你,如果我说你只有立刻跳进海里,才能救吊着的这个,你会怎么做?” 苏少爷摸着下巴冷笑:“如果我站着不动呢?” “那我就开枪,看看下一枪是打中绳子呢,还是一枪爆了这男人的脑袋!”秦望沉下脸,不打算再给苏少爷时间,朝天空猛开了一枪。 这一记枪声,响在李逆鳞的耳边,立刻将他昏迷的意识拉回来。 李逆鳞浑身一震,努力睁开眼睛。视野怪异的出奇,所有的景物都是颠倒的。头顶是翻滚着泡沫的浪花,而脚下是被海浪推着的海和号。隔着几名海盗,他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么熟悉。 李逆鳞张口想喊,但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异样。手脚都不能动,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冲向大脑。原本就虚弱的身子如同棉花似的,软,并且没有知觉。 ——我一定是死了。李逆鳞想,这应该是地狱的情景吧,否则怎么隔着如此朦胧的视野,还是能清楚地看见苏少爷眼里迸射出的心慌和着急?可那个黑心的苏三白怎么会有这种表情?当初陆爷挟着李逆鳞,苏三白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开了枪,所以现在这样怪异的场景真的算得上惊悚,一定是地狱无疑。 李逆鳞如置身混沌之中,思绪凌乱。他胡乱地挣了挣,只是徒劳。风从耳边掠过,冲击着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秦望对李逆鳞的行为相当满意,挑衅地看了苏少爷一眼,说:“跳不跳?” “跳你妹!”苏少爷咧着嘴角,冷冷地说。 “我数三声。”秦望懒得跟他浪费时间,一枪击中李逆鳞的胳膊。 苏少爷的眼皮抖了一下。 李逆鳞觉得自己应该惨叫,可他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他表现得出奇安静,就那样眼睛不眨,一边无法控制地流泪,一边看着苏少爷。他一定是死了,天知道现在他眼里的苏少爷竟然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像哭似的。 秦望得意地对苏少爷说:“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当年索马里的海域有个传说,秦望要你的肝,绝不会打你的心脏。苏策,你还有两次机会。” 苏少爷又看了一眼四周。夏炎秋的信号仍旧没有发出。而李逆鳞随着海风和惯力轻轻晃动,可怜得就像一只临死的鱼。 苏少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脑海里却猛地浮现出从陆奕手里救回李逆鳞的情景。那时李逆鳞抱着他,哭着,一遍又一遍地嘶吼,说,我不要死,苏策,救我! 苏策比任何人都清楚,李逆鳞渴望活下去的心愿。 “李逆鳞,你信我吗?”苏少爷朝李逆鳞大声喊着,慢慢地拔了枪。 砰! 枪还没举起来,秦望已经先他一步,朝他脚边开了一枪。 “苏策,你心里有犹豫,别折腾了,跳吧。”秦望厉声说。 李逆鳞突然大力地挣扎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清醒了。他张大嘴巴,一遍又一遍地喊,仍旧是没有声音,可他不放弃,他知道苏少爷能看懂。 他喊:苏三白,你他妈滚,给老子滚得远远的!老子死了,不要再看见你! 苏少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搂着李逆鳞的夜晚,看他流泪,听他说话,心脏就像被重物狠狠击中似的,疼。 这是只在上辈子才有过的感觉,那时候,他彻底地失去了李逆鳞…… 秦望再次瞄准李逆鳞,准备开枪。 苏少爷说:“别开了。我跳。”说完就利索地扔了枪,几步跨到船舷,不给大脑一丝反抗的机会,身子一纵,跳了下去。 水花溅起来,把空中的李逆鳞溅得浑身湿透。 李逆鳞愣住了。 秦望也愣住了。 李逆鳞喊:“苏三白!” 苏三白在水里狼狈地扑腾。 秦望只愣了片刻却又大笑起来,毫不犹豫地扣下板机。 一枪击中绳索,李逆鳞如同石头一般,砸进大海里。 “媳妇儿!”苏少爷使出浑身力气扑腾,大声叫着,想方设法靠近李逆鳞。幸运的是两人位置离得不远,苏少爷一伸手,就抓住了李逆鳞,赶紧手忙脚乱地给李逆鳞松绑,两人被海浪冲着,很快往水下沉去。 苏少爷肺里进了水,难受得要命,没几秒就没了力气,松开了李逆鳞。 李逆鳞用力挣着,摆脱绳子,胡乱抓着苏策,口对口地,将气息渡给他。 水压冲击着身体,李逆鳞用尽全身力气,托着苏少爷往水面上游。四肢软弱无力,意识全无,李逆鳞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凭着本能求生。他抓住一块烂木板,将苏少爷推上去。 一个浪头打下来,劈头盖脸。李逆鳞毫无防备,一头扎进水里。 海面泛起泡沫,李逆鳞再也没力气起来,细小的泡沫压着他,重如千斤。 苏三白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听了秦望话跳进水里。 李逆鳞也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冒死先救苏三白。 两个都是疯子,谁也不比谁聪明。 可是,终究要别离了,就像上辈子那样,互相失去。 李逆鳞的眼睛仍旧止不住的流泪,泪水混在海里,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就这样永别吧,苏三白,咱们谁也不欠谁…… 还有,我信你了,真信了…… 62、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痛的呢?苏策大概永远也无法弄清楚这个问题。 七岁那年,整个苏家都在火海里毁灭,他目睹了一切,幼小的心灵分崩离析。他在赤红的火焰里大哭,大喊,流着泪,发着疯,仿佛把一生的情感都消耗殆尽。从那以后他就不会感觉了,没有喜怒哀乐,像机器一样,封闭了所有的情绪。当周围的人大笑时,他觉得那并不快乐,当别人大哭时,他也感受不到悲伤。他像具行尸走肉,眼睛再也没有神采,脸上的表情也永远是呆滞的,他甚至连反应都比正常人要慢半拍,往往别人叫他许多次,他才能想明白,哦,原来苏策就是他自己。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苏灏终于为他请了心理医生。 丧失七情六欲的苏策每天在医生的要求下强行吃药,接受治疗,他很快便腻了,这样的生活让他过得像别人的玩偶。于是他学会了假笑,学会了阴阳怪气地说话,偶尔也会皱眉,假装自己正被感情困扰。可是事实上,他欺骗了所有人。 苏少爷有个秘密,任何人都不知道。他喜欢在雨过的午后,坐在爬山虎的藤架下,沐浴着阳光,面向着彩虹,偷偷地给陌生人写信,写他自认为应该拥有的喜怒哀乐。 那种被阳光晒着的感觉,他想,或许就该叫做温暖。 后来,在与狗骨头的交锋之后,苏少爷莫名地断了与陌生人的联系,他又感觉不到温暖了,心境回复到七岁的时光,脸上的表情永远带着面具。这是一种无人能理解的孤独,哪怕是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夏炎秋,又哪怕与他经历同样绝望的苏灏,都不能够与他感同身受。 在苏少爷三世的重生轮回里,大千世界,唯有一个人能真正理解他。 李逆鳞。 苏少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能感觉的,只是在每一次看见李逆鳞的时候,他总能真实地体会到情绪的流动。李逆鳞高兴,他就高兴,李逆鳞悲伤,他就悲伤。李逆鳞哭着说,阿策我不想死我害怕我伤心我难过……苏少爷的心就像针扎似的,原本凝固的情愫出现漏洞,开始流淌,开始疼。 上辈子,苏少爷救不回李逆鳞,也没能救回他自己,临死的时候,他紧紧握着李逆鳞的手,只感觉身体都被铺天盖地的疼痛爬满,不止是身体,还有心,还有灵魂…… 那样刻骨铭心的感觉,他直到现在也无法忘记。 而这辈子,苏策尽管无数次将李逆鳞做成诱饵推进火坑,但他知道,他得收放自如,收的时候要牢牢抓住,放的时候也要有度,不能说松手就松手。李逆鳞是他拴在绳上的宝贝,一旦失去,痛得只会是自己。 秦望用枪指着李逆鳞的时候,他强自保持着镇定,可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前世临死的疼痛又一次回归,啃咬着灵魂。他表面上冷冷地笑,而心里却疼得大声地哭,他看见李逆鳞叫他,心脏就像变成了玻璃,被石头重重砸成粉末。 苏少爷疼得实在太难受了,他一心想赶紧结束这一切,他毫不犹豫,从海和号上跳了下去。 他很快失去了知觉,然而心脏还是很疼,那么难受。如今的他就像一头困兽,撞得头破血流,却仍旧无法找到出口。 怎么办? 李逆鳞…… 苏少爷在黑暗里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然而周围全是水,咸涩的海水吞蚀着他,让他更深切地感受到那摆脱不掉的疼痛。 “该死!”苏少爷大声喊着,挣扎着,从噩梦里惊醒过来。 一只手紧紧握着他,他想也没想,就将对方揉进怀里,颤抖着双唇,一遍又一遍地叫:“逆鳞……逆鳞……” 那人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说:“阿策,你搞错了。” 苏少爷茫然地聚合着双瞳,努力集中精神,把眼前的人仔细打量。 夏炎秋。 苏少爷的脸色渐渐变成苍白,心开始往黑暗里掉。 夏炎秋握着他的手,轻声说:“没事了。我把你拖回了海和号,你现在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们把狗骨头赶跑了,海和号上的漏洞也暂时补好了。食物和捕鱼的工具都还剩了一些,只是淡水快没了。不过看这天气,过两天应该会下场大雨……陆爷跑了,卷走了一部分武器和食物……船底发现了宋初的尸体,应该是宋初吧,我对他们双胞胎分得不是很清楚。宋末不见了,南佳木也不见了……事实上,海和号上有很多人失踪……” “李逆鳞呢?”苏少爷慢慢转动着双眸,巴巴地看着夏炎秋。 夏少爷沉默下来。 “李逆鳞呢?!人呢?!”苏少爷大声地喊,从床上跳下来,急匆匆往外走。茶几绊了他一跤,他摔下去,头破血流,可是还是爬起来,往外跑。 夏少爷从背后抱住他,说:“阿策你别这样,李逆鳞找不回来了。他被海水冲走了!我带人找了一天一夜,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我让你找影子了吗?让你找影子了吗?!老子要人!活人!!”苏少爷嘶吼起来,甩开夏炎秋,一头冲出门去。 残阳如血,大海苍茫。 广袤的海洋一片宁静,海和号的下方,绽放着无数晶莹剔透的美丽浪花。 没有人。 在极开阔的视野里,海天泛着澄澈的蓝,明镜似的,不见杂物,不见人影。 “李逆鳞!”苏少爷将大半个身子都探出栏杆,逆着风,用力呼喊。 “李逆鳞!你他妈脑子进水了吧?还是跟苏少爷呆一块儿久了抽风了吧?!老子要你救了吗?你他妈救个屁啊!把自己搭进去你就高兴了?老混蛋,给老子滚回来!听见没?不回来,苏少爷打断你的狗腿!!” 苏少爷攒紧拳头,用力捶打栏杆,狂风把他的声音淹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他只是一遍遍地吼。直到眼泪涌出来,他才终于明白,原来这就是悲伤。 苏少爷从来不曾知道,当人悲伤到极致时,就会流泪,当泪流干后,就会心痛,当心痛到极致时,就会呼吸困难,大脑混沌,浑身痉挛…… “阿策!”夏炎秋眼看着苏少爷又要一头扎进大海里,连忙拦住他,牢牢将他禁锢在怀里。 苏少爷看着他,古怪地笑,笑完又哭,眼泪鼻涕都糊在脸上。 夏炎秋从来不知道,那个冷漠的,阴阳怪气的,看起来不可一世又实则相当脑残的苏少爷,竟然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夏炎秋初见苏策,是在一次两家的家族会晤上。当时小小的苏策坐在比自己还高的椅子上,晃着两条短短的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机灵地打量着夏炎秋。那时苏策给夏炎秋的印象就是个鬼机灵,老干坏事,还总让大人没辄。后来苏家灭门,苏策被苏灏带到夏家,朝夕之间,所有的灵性都不见了,他就像个木偶,被夏炎秋提着,过没心没肺没有真实感触的童年。夏炎秋慢慢引导着他,时间久了,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然而夏炎秋知道,这样的的苏策并不真实,能撕掉苏策面具的人,命中注定只能是李逆鳞。现在李逆鳞不见了,苏策就崩溃了。可以说,遇见李逆鳞之后的苏策,就是种下魔豆努力往天堂爬的纯真少年,而在他即将能摸到天堂的地板时,魔豆却倏然消失了,于是苏少爷从天堂的入口狠狠跌回地表,粉身碎骨,那么痛,痛到天昏地暗,灵魂撕裂。 夏炎秋紧紧地搂着失控的友人,眼里渐渐燃起火光。 “阿策,别哭了。”夏少爷望着海面,平静地说,“这个伤,我们一定不能忘。日后,茫茫大海,若再遇狗骨头,我们要将他彻底毁灭,连重生的机会都不给!” 苏少爷慢慢止了哭,仰头看他。 夏少爷收紧手指,说:“昨晚,我爸过世了。” 苏少爷愣了片刻,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夏国栋死了,这个海和号上最霸气的男人,在经历了几次暴风雨和苏陆的争斗之后,身体状况日渐变差,这次,终于没能躲过劫难。 原本风光无限的海和号,如今伤亡惨重,令人唏嘘。 夏少爷看着苏少爷,一字一句:“阿策,你已经没有时间替李逆鳞悲伤了。我们必须要救海和号,船上还有为数不多的生命,在等着我们寻找活路。” 苏少爷知道,他为李逆鳞哭了十分钟,已经足够。 夏炎秋问他:“现在怎么办?你说,我都听你的。” 苏策仰起脸,望着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让风把头发吹散,这样,那飞扬的发丝就能挡住眼角的泪花,这样,他又可以假装不悲伤了。 许久之后,他沙哑着嗓子,对夏炎秋说:“去找我哥。他是唯一有实力可能帮我们的人。” 63、 苏少爷企图寻求苏灏的帮助,是出于多方面考量的。 前世,他也意外跟李逆鳞分开过,但后来,在与苏灏会合的途中,他再度与李逆鳞相遇。尽管最终以失去生命告终,但苏少爷想,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的,他和李逆鳞无法避免地要分开,只不过,这一世,他将努力改变前世悲惨的命运,他要拯救李逆鳞,也要拯救他自己。 李逆鳞还活着。苏少爷如此坚信着。 海和号的风波在夏炎秋的奔走下渐渐趋于平静,船底的漏洞堵住了,失踪的人员名单也很快清理出来。整个海和号为夏国栋和所有的死者挂了三天白旗,幸存的人们聚集在甲板上,沉默着,将一具又一具尸体从船舷推入深海。大海呜咽着,像在哭泣,无比悲伤。 失踪的南佳木在了望台的杂物箱里让人发现了。他受了很重的伤,神情变得有些呆滞。当日秦望带走李逆鳞,他趁乱逃了出来,躲进了望台后就一直神志不清,直到被人发现,喂了点食物,这才悠悠醒转过来。 南佳木得知李逆鳞下落不明后,捂着脸大哭起来。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当时他不逃走,而是死守着李逆鳞,李逆鳞的命运也许就能改变。可这事也怨不得他,他当时与李逆鳞关在不同的地方,他完全不知道李逆鳞那边发生了什么。 苏少爷问南佳木,既然已经逃走,又为什么会再度重伤。 南佳木花了很长时间才回忆起来。 “是宋末。我遇见了宋末。” 南佳木四处逃蹿的时候发现了重伤的宋初。宋初在与弟弟的纠缠中被子弹打穿胃部,鲜血如注。他抓着南佳木,垂死做最后的努力,喉咙咕咕地发出声音,像要说什么。然而他终究没能把话说完了,宋末追了上来,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宋初仰头看着弟弟悲伤的脸,合上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宋末愣住,精神完全崩溃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一味地,胡乱开着手里的枪。 南佳木费了很大力气才逃走,现在想来,那时的宋末应该是憎恨自己的。他的内心并不强大,被仇恨乘虚而入,他驾御不了自己的恨,便将自己黑化,最终他失去了一切,连从小到大,唯一保护着自己的哥哥也失去了。宋末现在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他最应该憎恨的人,其实应该是自己。 南佳木替他感到悲伤。 至于现在宋末躲在哪里,南佳木也说不上来。 南佳木仔细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宋初临死前,说了一个名字。当时我听不清,没在意,可现在想来,他的口型应该就是那个名字:柯筱婉。” “柯筱婉?”苏少爷皱起眉头,反复咀嚼这个名字,“宋初为什么要提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 “也许柯筱婉知道什么内情。”南佳木分析。 “不对。”苏少爷反应过来,“柯筱婉是下个死者!” 苏少爷扔下南佳木,马上带人去找柯筱婉。那个女人,被陆家抛弃后便搬到了最底层生活,与厨子痞子小混混生活在一起,往日深居简出、大家闺秀式的日子不复存在,她不再优雅,不再体面,而是彻底沦为了男人们的泄欲对象,跟过去小巷口站着接客的鸡没什么两样。偶尔,梁以生会去看望她,给她带点吃的用的,但这样的日子苦闷得不像话,她很快就精神愰惚,常常对着梁以生破口大骂,把梁以生的恩惠当成理所当然,很快地,连梁以生都厌倦了,再也不去找她。 后来,海和号上大事不断,柯筱婉这个女人,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所有人的记忆。 苏少爷压根儿没想到,柯筱婉竟然还活着——不,确切地说,是几分钟前还活着。 柯筱婉跟陆凡一样,被扒光了衣服,以极其怪异而羞耻的姿势绑在床柱上,身体仍然是温热的,只是血脉已经不再流动。她死了。 苏少爷当机立断,让人哪怕是把海和号翻过来,也要找出宋末。 安排好柯筱婉的后事后,他又跑进夏炎秋的房间,商讨对策。 “不能再这样下去,纸已经包不住火了。”苏少爷喘着粗气,神色凝重地对夏炎秋说,“船上已经出现恐慌。柯筱婉的死法和陆凡一模一样,有些观察仔细的人看出来了,这是起连环杀人案。” “总不能告诉他们实话吧,让他们都联合起来对付宋末不太可行。”夏炎秋摘下耳机,将房间里所有的机器都关闭,一本正经地说,“我找到苏灏的信号了,很微弱,说明他距离我们尚且相当遥远。” “你有办法发送信号吗?告诉他我在找他。”苏少爷问。 “目前以我的技术还办不到。”夏炎秋说,“这些机器,当初带上来的时候全凭我一时的兴趣,根本没想过会有派上实际用场的一天。如果要对外发送电波,我需要对它们进行改造,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实施有难度。阿策,你得给我点时间。” 苏少爷认真想了想,点头说:“也是,这事急不得。” “我知道你担心李逆鳞,可担心有什么用?你已经无法保护他。”夏炎秋叹了口气,将下巴靠在桌子上,万分疲惫地说,“我这两天真是累坏了。虽然跟我爸没什么感情,可亲人走了,总归会伤心。海和号是他留给我的唯一遗产,我只能好好保护。阿策,我失去老爸,并不像你失去李逆鳞那么痛,所以我能做的事,我都会尽力而为,你放心,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能够找到你哥。倒是这个海和号,再也经不起一点风浪,不能让恐慌蔓延开去……” 夏少爷话还没说完,外面已经有人喧闹起来。两人互看一眼,冲出门去。 几个原来道上的元老级人物得到消息,气势汹汹地赶过来。这几人,在七八十年代曾经也是道上的霸主,叱咤风云的人物,到九十年代,才借着政府打压黑社会的风头渐渐隐退,屈居幕后,不过,几位大哥名声犹在,这次被夏家请上海和号,也是得到贵宾级的待遇。他们的话在船上还是拥有相当的份量,当初陆奕在苏少爷手上惨败,不杀陆爷的意思也是这几位说的。 可以说,在这几位元老面前,苏夏两家的少爷也就只是两个毛头小子,没有说话的份量。按道上的规矩,在这几位面前,他们不仅没有发言权,而且还得忍气吞声,老老实实挨训听质问。 这几位得到的消息,是说苏少爷早就得知了连环杀人案的事,却一直藏着掖着,企图瞒着这些德高望重的老人,以一己之力,把这事打压下去,然而他终究没这个能力,导致现在纸包不住火,船上出现恐慌。 这几位元老过来的意思,就是质问苏少爷把他们的脸面放在何处。按他们的意思,他们是老了,不如年轻人头脑灵活,但苏少爷把这事隐瞒起来,就是当面打他们耳光,无视他们的权威。 这群人也许真是老了,一个意思,反反复复地不停强调,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说话的当口,陆续有人来报,船上的恐慌蔓延得非常迅速,小道消息经过添油加醋,已经变成人人自威的谣言。第一个听信谣言的自杀者出现了。一名船工跳进大海,被浪头卷进螺旋,当场丧命。目睹一切的旁观者都吓坏了,有人开始哭,有人开始尖叫,不断有人残害身体,整个海和号几乎都混乱起来。 苏少爷这会儿也是烦了,甩开几位元老就往外走。 那几个老家伙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们的怒气还没发泄完,怎么可能轻易就放走苏少爷。夏炎秋在旁边看得也是恼了,上去一人给了一耳光。 老家伙们万万没想到有如此这般待遇,全都翘着胡子愣住了。 夏少爷攒紧拳头,怒目圆睁,用力吼道:“妈妈的!海和和号上老子老子做主,不服服的人都给老老子滚下去!” 这几位所谓的元老其实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现在夏国栋死了,夏炎秋又是个自闭宅,海和号的大权迟早要落到苏策手上,与其这样,不如他们先下手为强,趁着船上的动荡,把主导权捞到手里。毕竟苏策和夏炎秋这两个不成气候的毛头小子,他们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他们要的也不过是利益。谁都知道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有船的人才有最终话语权。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自闭症的夏公子,连话都说不利索,就马上调了人手过来,将他们请回各自己的住处软禁起来。 而与此同时,为避免更多不必要的麻烦,苏少爷进入调度室,打开广播,向全船公布了真实的连环杀人案。 “凶手的对象已经确定是重生者。因此凡是重生过来的人,立刻到我这里备案。所有的重生者都将集中起来,由专人二十四小时进行保护……当然,你们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有一点请相信,我也是重生者!” 64、 苏少爷当着全船的面说:“我也是重生者。”这话就像一颗火药,投进原本就烈火熊熊的柴和里。 海和号上沸腾起来,有人对苏少爷的话仍旧持怀疑态度,毕竟一个人说得假话太多了,偶尔说次真话就很难再让人信服,何况,重生这种事,本来就已经超出了正常人能理解的范围。当然,船上也有一小部分人相信苏少爷,这些人以重生者居多。 随着末世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不断有人死去,也不断有人重生,这些人一开始并不敢声张,因此海和号上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这回事。可如今这事公布出来,到苏少爷那儿备案的竟然有不止十个人,比慧星撞上地球的机率还高。 这些重生者果真如苏少爷所说,得到很好的保护。海和号原来的交谊厅被单独隔离出来,供重生者使用,门窗都被锁死,各个出口每天有专人把守,武装戒严,任何人等严禁出入。海和号上的气氛显得格外沉重。 然而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又冒出来。 重生者得到了保护,那么,非重生者呢?这些非重生者也担心自己的安危,万一凶手杀不到重生者,转而将目标对准他们呢?他们的恐慌并没终止,他们仍旧吵吵嚷嚷,企图用一切极端的方式寻求更多的庇护。 不断有人闹事,挑衅。甚至有人突破层层阻碍,秘密联系到几位软禁中的元老,集结了相当一部分势力,发起暴动。 情况与数月前极为相似,苏少爷再次举枪,当众崩了几个带头份子。 “妈的,老子重生的都还站在这儿呢,你们怕个屁!”苏少爷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 这场暴动再度以血腥的方式打压下去,但苏策夏炎秋彼此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凶手一天不归案,海和号最根本的问题就没有解决。 因此苏少爷一方面减少了自己身边的保镖人数,一方面派人去找宋末。诚如他之前对李逆鳞做过的那样,这一次,他把自己当成诱饵挂在绳子上,等宋末来吃。 然而事情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宋末并没有来杀他,而是自杀了。 宋末的尸体倒在发动装置旁边,那里是鲜少有人出没的地方,也正因为这样,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四十八小时,都开始腐烂了,散发关恶臭。 之所以判定宋末是自杀,在于他死得非常安详,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睡着了——当然,前提是得忽略他插在肚子上的那把刀。宋末的手紧紧握着刀柄,血从指缝里涌出来,凝固成深黑色。 宋末的死让海和号的气氛总算松懈下来。然而苏策对重生者的保护政策仍然没有放松。重生者仍旧集中在特定区域,一举一动都有严密的监视。 苏策对夏炎秋说,他总觉得宋末的死不太自然。 “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刀刺进肚子都会痛,可宋末的死状太过安详,就像有人刻意摆弄出来似的。还有,他死的时候,刀刃是朝下的。” “这说明什么?”夏炎秋问。 苏少爷说:“说明什么我不能肯定。不过,如果是我要自杀的话,我会让刀刃对着我的脸,至少我要确定刀刃是锋利的,然后我要看着刀刃刺进我的身体。” “所以说你是个变态。” “变不变态的轮不到你来说。我想再让南佳木来检查一下宋末的尸体。”苏少爷说。 南佳木很快被带到宋末的尸体旁,顶着恶臭,着重分析伤口与刀刃相接的地方。他很快有了新的发现,宋末是站着死的。 “如果是躺着把刀刺进胃部,伤口的位置应该在中部,可现在的情况是伤口偏上,这证明胃在往下垂,只有站着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南佳木一边检查一边说。 苏少爷站在他后面,捂着鼻子,忍住恶心对夏炎秋说:“看吧,我就说宋末死得太不和谐吧。” 夏炎秋伸长脖子去看宋末,伤口被南佳木用工具扒开了,万分狰狞。他看了半天,缩回脑袋对苏策说:“就算是站着死的,也不能排除自杀的可能。一个人可以选择躺着去死,也可以选择站着,在死之前,他还是有个权利的。” “问题是,假如选择站着死,万一倒下去的时候还没断气,岂不痛死?如果是我,肯定先选个优雅的姿势。” “阿策,你简直是在强词夺理!”夏炎秋白他一眼,说,“我原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你的疯病好些了,结果没想到你还是老样子。首先,你根本不会自杀,唬谁呢。再者,宋末完全有可能自己选择站着死,万一他就不怕痛呢。” “我觉得宋末看起来不像那种不怕痛的人。他没那么变态。”苏少爷不依不饶地说。 “你才变态。”夏公子面无表情地反驳说,“凡事都有个例外,你不能拿你的标准来衡量一切。再说,宋末黑化之前,你看出他是那种人了吗?” “看出来了。”苏少爷淡定地说,“我只是没把他当回事。这孩子那点儿能耐还入不了我的眼。” “南佳木,你怎么看?”夏公子转头去问南佳木,他觉得再跟苏策纠缠这个问题,恐怕几天都不会有结果。 南佳木为难地看看苏少爷,说:“我只是个医生,只能根据目前的情况说事。至于说推理分析什么的,我恐怕……智商不够……” 夏少爷“噢”了一声,明白了,这家伙也就是个虚张声势的怂货,非得要人招惹他,他才能够中气十足地跟人吼上一番,可真到了现在这种场合,他又怕担责任。 苏少爷眨着三白眼,洋洋得意地说:“南佳木,我告诉你怎么分析。如果宋末是站着自杀的,倒下去的时候,一定会撞到后面的铁管,发动装置那里的管道铁片特别多,能容纳人的地方非常狭小并且空间呈不规则形状,因此宋末的后脑袋势必会磕到。就算伤口没有流血没有淤青,可死前的碰撞在死后就会显现出来,因为死后血液不再流动,皮肤表面会呈现淤痕。你现在去看看,宋末的脑袋后面,有没有伤痕。” 南佳木依言挪步到尸体的头部,将宋末抬起来,观察后脑勺。 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任何痕迹。 “这只能说明,宋末躺倒时非常巧妙地避过了那些繁复的管道。”苏少爷越发得意,咧着嘴看着夏炎秋。 “这也不是不可能。没准他就有这么变态!”夏炎秋死不松口,望着天花板说。 “炎秋,强词夺理的人是你。”苏少爷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宋末倒下去时,肯定有人在旁边扶着他,令他能避开管道,并且这个人,在宋末断气后用手拉扯了他脸上的肌肉,使他的表情显得平和,接着,这人再把宋末的手放在刀柄上,造成他自杀的假象。宋末没有自杀,是他杀。” “所以呢?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夏少爷眨着眼睛,问得意洋洋的苏少爷。 “所以证明船上还有凶手。”苏少爷的脸色刷得变成惨白,“炎秋我错了,你要保护我。” “乖。”夏少爷面无表情地拍拍他的肩,“凶手杀了宋末,可能是跟宋末有仇,但更大的可能是,宋末与他的利益存在冲突。” “什么利益冲突?”南佳木问道。他并不觉得宋末在这船上还有仇家。 “我们现在来做个假设。”夏炎秋说,“假设宋末是临时政府的人,被临时政府利用成为猎杀者,那么,他杀了这些重生者这点,就是成立的。然后,我们再假设,临时政府安插在海和号上的猎杀者不止宋末一个,还有别人……当然,阿策你别问我为什么,重生者都可以不止一个,为什么猎杀者就不行?” 夏炎秋见苏少爷有话要说,连忙打断他,继续说:“现在我们来假设第二名猎杀者跟宋末起了冲突,或者说,宋末没有按临时政府的要求办事,所以,第二名猎杀者按照指示,连他一起抹杀了……” 南佳木倒抽了一口冷气:“临时政府那帮人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彻底分裂成了两派,支持重生的人和反对重生的人双方各不相让,对重生者的猎杀已经由原本的藏着掖着正式转移到台面上来。他们那边也不好过,可以说,他们也跟海和号一样,在搞内斗,混乱不堪。这事关系到利益和权力,谁要是赢了,谁就将是未来世界的老大,新世界的霸主。” “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苏少爷忍不住骂了一句,“末世还没过呢,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下场更大的灾难!” 南佳木说:“我现在真是庆幸李逆鳞不在船上了。下落不明总比必死无疑好。” 苏少爷不说话了,他知道南佳木还怪他过去那样对待李逆鳞,可现在显然不是跟南佳木吵架的时候。 夏炎秋转头问苏少爷:“假设我的推理是正确的,对于这第二个猎杀者,你有什么头绪吗?” 苏少爷现在的脑子一团乱麻:“我看每个人都像猎杀者!你也像,南佳木更像!” 南佳木小声嘀咕说:“老子巴不得弄死你……” 夏炎秋叹了口气,说:“阿策,你需要休息。你他妈真当自己是铁人,从李逆鳞失踪到现在,我就没见你合过眼。” “我眨眼的时候你没看到啊!”苏少爷用手搓了搓脸,没好气地反驳说。 他实在太累了,从身体都灵魂都疲惫不堪,可他明知道这点,却不敢让自己休息,每次一闭眼,就看见李逆鳞流着泪,声嘶力竭地喊我他妈不想死阿策你得救我…… 苏策想,也许南佳木说得对,李逆鳞不在船上真是太好了。 夏炎秋拍了拍苏少爷,建议他回去休息。 “你他妈现在不吐槽不抽风不瞎闹腾,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夏炎秋万分担忧地说。 苏少爷反驳说:“我只是闹腾得少而已。”说完这话,他还是强迫自己回房间,将自己扔在床上,闭起眼睛,假装休息。 宋末的自杀给了海和号一个很好的借口,用以平息暴乱引发的一系列潜在问题。但事情还没有完,苏少爷有种感觉,下一个死者,一定会是他自己。 65、 一切的事情都处在云雾里,宋末自杀背后的真相,苏少爷跟夏公子合计后,并没有对外公布,只暗示说宋末即是猎杀者。这个消息让全船的人都松了口气,闹事的也少了。在对重生者的保护安排方面,苏少爷仍旧积极发挥平时装疯卖傻的特殊能力,无视重生者们渴望自由的心情,对这些人进行严密的保护,并不给予任何官方解释。 于是海和号上出现两种极端的局面,外面的人高兴的跳脚,里面的人气得跳脚。 不管怎么说,整个海和号洋溢着一种让人兴奋的荷尔蒙,用夏公子的话说,就是全船全船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蚁似的在跳脚。且不说他的比喻有多少相似性,反正,过了不到几天,招摇兮兮的海和号又把自己丢进了麻烦坑里——狗骨头的船再度与他们狭路相逢! “操操操他奶奶的!”夏炎秋少爷打开广播,义愤填膺地骂道,“老子简直简直要觉得这茫茫大海就只开开辟了这一条航道!” 当日狗骨头带给他们的损失不计其数,许多人都还心有余悸,夏炎秋少爷和苏策少爷更失去了各自重视的人,大家都把狗骨头视作仇敌,一发现那面招摇的海盗旗,全船不用等夏公子吩咐,立即进入戒备状态。夏炎秋少爷更是气势汹汹地提了把枪,没等狗骨头靠拢就开了两响。 子弹在广褒的海洋上空回荡,寂寥无比。 夏少爷犹自记得当日他怎么赶跑狗骨头的,那真是一场辉煌的战役,是他有生之年最得意的上乘佳作。夏公子带着人从海和号的各个角度反抄,从暗处一枪击中秦大狗骨头圆滚结实的臀部。当时秦望正趴在船舷上,蹶着屁股,得意洋洋地看苏少爷狼狈无比地趴在浮木上奄奄一息,心里盘算着再开一枪,让苏少爷死得快点,可没想到,他还没开枪,半空中就响过一记枪声。顿时他屁股一热,菊花爆了。 秦望并没有吸取教训,仍旧追着海和号不放。他若是不把苏夏两家的熊孩子收拾得服服贴贴,他的狗骨头海盗旗就该倒着挂,那是他此生唯一的耻辱,让他整个人都陷进一种执念里,无法自拔。 狗骨头重振旗鼓,跟海和号较上了,很快便追了上来,将结实的铁钩抛向海和号的海舷,锁定后,迅速拉近彼此的距离,数十个荷枪实弹的海盗跳上了海和号。 这边,夏公子早有准备,指挥着人手躲在绝佳的射击位置,见人就打。他们一击即中,没几个海盗能成功上船,倒下去的海盗落进海里,很快漂在海面上。 秦大狗骨头气极败坏,亲自拎了颗土炸弹,从极远的地方扔了过来。 炸弹的威力不大,并没震坏海和号多少地方,但烟雾极浓,让人呛得睁不开眼睛。海盗们趁着此机会,大叫着,冲上海和号,举着枪,进行疯狂的扫射。 “妈妈的!”夏公子也较上劲了,扯着嗓子举着喇叭喊,“你他妈菊菊花好了没?就就不怕老子再爆你一次!” 他吼得正带劲,苏少爷突然从人堆后面冲出来,拎了把逃生用的斧头,气势汹汹地向狗骨头们走去。 夏公子赶紧拉住他:“阿策,别乱来!” 苏少爷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没吭声,甩开他大步流星往前面蹿,遇上阻拦的人,就立即把斧头挥出去,顿时砍爆对方的肚皮,白花花的肥肉混着鲜血四溅。 夏炎秋倒抽了一口气,朝手下的人喊:“快拦住他!” 倒不是夏公子存心想帮狗骨头,而实在是苏少爷的模样太过反常。苏少爷的双眼圆圆地睁着,但是没有焦距也没有神采,显得空洞无比。这样的眼神夏公子在他的有生之年只见过一次,那就是在苏家灭门,七岁的苏少爷初到夏家之时。那个时候的苏少爷是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跟现在有异曲同工的相似。 这是失去李逆鳞的第三十五天。 海和号经历了暴动和死亡,失去了方向,却仍旧倔强地航行,寻找苏灏的位置,一切只为苏少爷心头那点小小的希望——寻找李逆鳞。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李逆鳞生还的机会就越来越小,渐渐苏少爷心头那点希望就变成了失望,到现在,差不多也就趋近绝望的边缘了。 这整整的三十五天里,他每天只能强迫自己睡一两个小时,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看天花板,就好像天花板上有个玄机,能让他看出一个活生生的李逆鳞来。最初的一个礼拜,苏少爷尚且能控制自己暴走的情绪,镇定地处理事情,但两个礼拜过后,他就崩溃了。他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有时和夏炎秋说话,记忆会不自觉地回到七岁那年,带入那个时候的童声稚语。 这样的情况让夏炎秋万分担心,只能把他关在房里,派专人看护。然而今天不知苏少爷使了什么法子,竟然弄到一把逃生斧,没头没脑就朝狗骨头冲去了。 其实夏炎秋知道,苏策这是把李逆鳞的事全都归结到狗骨头身上了,可恨归恨,现在苏策神志不清,根本不可能与狗骨头硬碰硬。因此他眼睁睁看着苏少爷走了没几步,就被当头冲下来的秦望一枪托砸中了脑袋,整个人立即倒下去,左边半张脸被鲜血糊满。 苏少爷感觉不到痛,他嘶吼着,红着眼眶,大力地跳起来,再度扑向秦望。 夏炎秋从人群里冲上去,从背后拦着友人的腰,说:“阿策,冷静下来。” 苏少爷愣了一秒,涣散的眼神渐渐汇聚,在看清楚面前的秦望后,突然脸庞变得狰狞,反手抡起斧头,猛地砍下去。 秦望大骇,立即跳开,尔后又歪着嘴,嘿嘿地笑起来:“哟,这孩子病得不轻啊!” “去去去你妈的!”夏炎秋按着暴走的苏少爷,睁圆眼睛对秦望怒骂,“你他妈他妈中文都吐不清,少少给老子幸灾乐祸,上次的伤好了,就忘忘了疼?信不信老子再让你屁股屁股开次花!” 秦大狗骨头摸着鼻子,糙着怪异的中文无耻地说:“咱们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好!” 正贫着,苏少爷突然挣脱夏炎秋,喊道:“你他妈去死!”就双手抡着斧头,向秦望砸去。 秦望从旁边跳开。苏少爷的斧头砍在船栏杆上,将钢材砍得凹进去一大块。 秦望眼眸一凛,向手下使眼色,让他们退开,将此处隔离出来。同时伸出用力的手,抓向苏少爷的肩膀。 “你他他妈别碰碰他!”夏炎秋大喝着,来阻止秦望。 秦望挥手甩开他,反身去抓苏少爷握着斧头的手。苏少爷旋身过来,与他对峙。秦望身后,夏炎秋也是摆开架势,准备来擒。 秦望体格健壮,比苏夏两位少爷高出大半个头,在力量上也占据绝对的优势。两人与他交手之后,立即明白了这点,于是互相配合着,企图以速度取胜。但他们显然错估了秦望的实力,这个年纪轻轻就称霸大海的男人实力不容小觑,在速度上也是上乘。他独自一人,与苏策和夏炎秋交锋竟毫不费力,神色自如,连呼吸都极为稳定。 可以说,当日若不是夏公子偷袭,他根本不会沦落到屁股开花的惨境。 三人缠斗了许久,仍旧不分伯仲,甚至隐隐地,苏少爷和夏炎秋还占了下风,两人越来越没耐心,最后苏少爷大喝一声,扔了斧头,跳起来,扑到秦望背后,张口去咬秦望的耳朵。 夏炎秋倒抽了一口冷气。妈妈呀,他的青梅竹马果然病得不轻,这架势,只有当初那个无赖的李逆鳞才干得出来呀! 夏少爷心念这么一过,事情立即出现变故。 秦望猛地将苏少爷甩出去,提着脑袋撞向栏杆。 “阿策!”夏少爷喊声未落,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目中无人的苏少爷脑袋开花,血涌出注。 苏少爷忍不住,放声惨叫,双瞳再度失去焦距,显得混沌不堪。 秦望冷笑着,拎着苏少爷又要撞。 “你你他妈放开他!”夏少爷吼。 秦大狗骨头挑眉,看着他,说:“你自己朝屁股上开一枪,我就松开他。” 夏炎秋知道,秦大狗骨头这是故技重施,当日他就是这么跟苏少爷说的,结果苏少爷弄伤了自己,又失去了李逆鳞。夏公子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乖乖就范。 “看来他在你心中的份量也不过如此。”秦望嘲笑着,提起苏少爷,像拎一只荡在绳上的蚂蚱。 苏少爷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秦望,说:“你他妈去死!” “想死还不容易!”秦望笑着,横手拦起苏少爷的腰,将他整个人横举过头顶,做势要往海里扔。 夏炎秋说:“狗狗骨头,你你这么玩同一个招数不累么?有有本事,换换?” “换你妈!”秦望看也不看他,要把苏少爷扔出去。 苏少爷死死抓着秦望不松手,张口去咬之前没咬到的耳朵。秦望极力想把苏少爷摆脱掉,但苏少爷使出浑身解数,把秦望缠得紧紧的,如同吸附在身上的水蛭。 秦望大声地吼,大声地骂,苏少爷跟他对吼,对骂,说:“你他妈还老子的李逆鳞!” 秦望的身上也被苏少爷的血沾湿了,恼羞成怒,使眼色让手下开枪。 夏炎秋突然吼:“阿策,你给我下来!” 苏少爷一怔,秦望也是一怔。 夏公子攒紧拳头,说:“你下来,换我上!” 66、 说话结巴的自闭宅夏炎秋公子一反常态,霸气十足地朝天空连开了好几枪,巨大的枪响把所有人都震慑了,秦大狗骨头也是怒了,再没心思跟俩个小屁孩儿闹着玩。一开始他还没进入状态,就想看这两位娇少爷能出个什么洋相,但既然夏公子这么不给情面地开了一通枪,他也就没必要玩了。 秦大狗骨头红了眼,猛地扯住苏少爷衣领,将他狠狠丢出去。 夏公子见状也是火了,抓起苏少爷丢下的斧头,气势汹汹地往秦望头顶砍。 秦望用手挡开。 两人都进入战斗状态,不再儿戏,很快缠斗在一起。双方的手下也响应号召,打得难解难分。 一时半会儿分不出结果,整个海和号乱成一锅粥。 突然,不知道谁喊:“不好,起火了!” 大家这时才发现,狗骨头的船上冒起了青烟,火势乘着干烈的风迅速窜上桅杆,吞了半面他们引以为豪的海盗旗。 苏少爷顶着一张被烟熏黑的脸,站在醒目处,阴森森地笑。他趁着双方打斗之际,摸进狗骨头的船里,用枪把装满柴油的发动机打得稀烂。油料泄露出来,很快燃烧,火势凶猛,将狗骨头的船队烧去大半。 苏少爷扬着三白眼,得意洋洋地喊:“秦望,上了海和号,这狗骨头就用不着了吧?没关系,苏少爷帮你烧了它!” 秦望气得嘴角肌肉抽搐。他妈的他又一次栽在这俩狗屁孩子手上。这俩人,但凡有一人在明处打斗,另外一人就绝对躲在暗里使坏。他明知道这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这没完没了的雕虫小技上。秦望气得牙痒,恨不得把苏少爷拖下来用牙齿咬碎。 苏少爷说:“你他妈栽在同一个坑里三次,老子都懒得活埋你!” “你你你!”秦望气得发抖,糙着极不流利的中文,飞快地说,“你他妈妈的有本事给我滚下来!滚下来!” 苏少爷抹着脸上的血,笑得弯起腰,像听到很不错的笑话。 很快地夏炎秋也笑起来,指着秦望气歪的鼻子,说:“秦望望,你这智商智商,真真让我五体投地!” 秦大狗骨头被踩了尾毛,哪里能轻易放过他,随手操起手下的枪,砰砰乱开。 混乱中,不少人中枪,倒在地上嗷嗷直叫。夏炎秋躲得快,只被子弹擦中肩膀。 秦望气极败坏地叫阵:“妈的,船上有火药!苏少爷,你他妈不想活,别让大家跟着陪葬!” 那船上的火药要是炸起来,不仅是狗骨头的船队,就是海和号也要波及,双方的人马都将无一幸免,不是葬身火海,就是跳进大海被淹死。 夏炎秋这才意识到情况严重了,连忙大喝着退后,指挥人手去调度室,设法让海和号动起来,离开这里。 秦望也命令自家人回船,把尚未燃烧的船只分离出来。 苏少爷举着枪站在高处,赤红着双目大声吼:“他妈的谁都别动!老子要死,你们都来陪葬!” “放屁!”秦望大骂着,回头给了苏少爷一枪,“你算老几,让老子给你陪葬,你他妈还早了二十年!” 苏少爷飞快躲过子弹,跳进船舱,将燃烧的木头拆下来,从船那头狠狠丢过来。 海和号乱成一团,人们尖叫着躲闪火把。 夏炎秋气得大骂:“阿策,你疯了!别乱来!” 苏少爷说:“老子就乱来!老子不高兴,你们统统别想好过!” 他彻底陷入了一种癫狂状态,引火将连着两船的绳子烧起来。熊熊烈火在他背后燃烧,火舌凶猛地舔食着天空,原本蔚蓝的青天白云被浓黑的烟雾覆盖,飘荡着呛人的粉尘。 苏少爷站在逆风的地方,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与脸上的血液融为一体。 “他妈的疯子!”秦望骂着,举起枪,瞄准了苏少爷的脑袋。 阴森森的苏少爷还在笑,喉咙里吸进粉尘,笑得一抽一抽的,看起来模样滑稽并且怪异。 秦大狗骨头冷着脸,用手托着枪,拉下保险。 夏炎秋猛地扑上去,撞开秦望的手,怒吼:“你他妈动动他一下试试!” “他不要命,你也不要么?你们他妈的都是疯子!”秦望胡乱吼着,甩开夏炎秋又要瞄准。 夏炎秋再次扑上来,使劲揍秦望:“老老子的兄弟,要死要活关关你屁事!要你陪陪葬,你他妈老实陪着就是!” 苏少爷逆着猎猎海风,攒紧拳头,笑得眼泪再也流不出来。 “李逆鳞!你他妈看见没?!老子要烧死了!你他妈回来,回来救我啊!!” 海风呼啸,火光把半个天空映得通红。 夏炎秋猛地一捶秦望:“你他妈呆着!老实呆着!”就完就爬起来,向着火的狗骨头飞快地跑。 苏少爷张着双臂,开始慢慢地倒退。 夏炎秋喊:“阿策,别乱来!”迅速顺着绳索往对面爬,跃下狗骨头的栏杆。 苏少爷冷冷地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背后的火势蔓延得非常快,船底仓库的火药有一部分已经燃起来,巨大的冲击力令船身震荡不止。海浪变得巨大,将海和号推向相反的地方。 夏炎秋抱着栏杆,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身子一颤,险些滚下水去,幸好背后的绳子勾住了他的脚,他费了半天劲,才又借力爬上来。 “他妈的这些人都是疯子!”秦望喘着粗气,挥手叫着手下,往海和号的末尾移动,试图从另一端,跳上狗骨头尚且完好的船上。 然而这时,海和号突然方向一转,拉开了与狗骨头的距离。夏公子的手下已经到达调度室,正急速地调转方向。 苏少爷仍旧在狂笑,那笑声伴着风啸,伴着海浪声,伴着噼哩叭啦的烈火如歌,像在咏唱一篇诀别的乐章,那么无力,那么悲伤。 夏炎秋扑上去中,用力抱着他。 苏少爷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夏炎秋拍着他的背,说:“阿策,你冷静些,李逆鳞一定还活着,一定!” 苏少爷没有反应,夏炎秋就拽着他,使劲往海和号跑。 又一波巨大的冲击震颤上来,火势在背后猛扑,舔掉半个船身。苏少爷回过头,整个世界的红光让他大脑放空。他好像又回到七岁那年的老宅,漫天的火海里混着家人的哭喊,让他害怕,浑身发抖。 夏炎秋一把将苏少爷背起来,飞快地跑。火舌在身后滋滋的响,震耳欲聋。 海水波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将着火的船只推向尚未完全掉头的海和号,两条巨轮碰撞在一起,火舌顺势舔上海和号。 “妈的!灭火,灭火!”秦大狗骨头什么也顾不得了,跳着脚地喊。 海和号上的人七手八脚地,尖叫着,怒骂着,纷纷找水来灭火。 夏少爷吃力地向海和号靠拢,然而海和号却摆脱了连接绳的束缚,被海浪推向远方。 夏炎秋只能把断掉的绳子一端系在自己身上,将另一端从狗骨头上弄断,反过来,扔到海和号上。几个手下立刻将绳子接住,结实地捆在栏杆上。 夏炎秋背着苏策,喘了口气,倒退几步后猛地跳起来,踩着栏杆跃了过去。 哗! 随着海和号转向,巨大的浪花翻滚起来,浇在两人身上。夏少爷死死抓着绳子,没工夫去管苏少爷。苏少爷就顺着他的背慢慢往下滑,眼看就要掉进海里。 “妈的!你就不能省点事吗!”夏炎秋咬着牙关,从牙缝里骂出来,腾出一只手揪住苏少爷的胳膊,将他往上拉。 苏少爷仰起头,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意识不到危险,也感觉不到疼痛。 夏炎秋使着劲,仿佛一身的力气都在此用光了。苏少爷关键时刻沉得像块大石头,夏少爷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主,一来二去,就连自己也要被苏少爷拽下去。 秦望扑在栏杆上,悲痛地大哭:“妈的,老子的船!” 他的船队已经烧成一片,丈高的海浪正将灰烬似的狗骨头推离海和号。 夏炎秋吊在绳索上,仰起脸瞧着秦望:“别别哭了,帮忙!” 秦望眼眸一凛,扑到绳边,用力拉扯,疯了似的想把绳子弄断。 夏炎秋立刻急喊道:“秦望望,你他妈敢!海海和号是老子的,你要敢弄断绳子,你就就他妈的给老子滚下去!让让海浪淹死你!” 秦望冷笑着俯视他:“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好说的!闭嘴,去死!” “你去死!”夏炎秋红着眼睛吼,“老子要是死了,变成鬼也不放过你!你他妈个没智商没义气的二货,去死!” 秦望注视着他,觉得哪里不对劲。 夏公子眼睛不眨地与他对视,气势不弱。 秦望忽然就脑袋一抽,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帮忙拉绳子。几名手下立刻来相助,将夏炎秋和苏少爷拉上来。 海和号呜咽着,在烈火边缘狂奔逃命。 远远地,狗骨头被火烧成一列红花。 秦大狗骨头悲恸欲绝,在海和号上怒骂发泄。 突然,半空中传来砰的一记枪响。 所有人都愣了,没人料到停竭了许久的枪声会再度响起。 苏少爷俯下头,看见身体正哗哗地喷着鲜血。 心脏的位置似乎有些痛,他眨着三白眼,咧开嘴向夏炎秋笑:“我媳妇儿回来没?妈的,老子中弹了都不回来,真够绝情的!” 67、 李逆鳞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地方。宽敞的房间,舒适的大床,赏心悦目的陈列摆设……他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隐约记得被海水冲了很远,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浮在海面上,奄奄一息,像一具浮尸。他昏迷了许久,后来又被炙热的阳光晒醒,用力挣扎着,才发现身体摇摇欲坠,挂在一块不大的浮木上。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挪动身体,爬上浮木。四周是咸涩的海水,喉咙干得似要裂开,阳光灼热,不断蒸发着身体的水份,他一度出现幻觉,就像看见了古希腊神话里的海蜇蜃楼。然而模糊的视界终究没能让他成功跳扎进海里,他的半只眼睛受到神经压迫,几乎完全失明。 他就那样迷迷糊糊地挣扎着,被太阳和海水抽干力气,一次又一次昏睡过去。但潜意识里却是知道的,他还没有死,他还有希望活着。每当夜幕降临,海水变得冰冷,他就清醒一些,然后再度用尽全力挣扎着,喊着,就算得不到回应,也执着得将喉咙吼哑。 偶尔,李逆鳞会想,要是他的声音能再大点,也许就能将疯疯颠颠的苏少爷招惹过来了。或许他该把衣服撕成碎片,抛在海面上,留点线索给苏少爷啥的。 李逆鳞真有点佩服自己,闲暇或是痛苦的时候,大脑还是像个火车头,不断地载着奇怪的思维来来去去。 说不清这样的状况经历了几天。三天还是四天?李逆鳞最后的意识消散在苏少爷阴阳怪气的笑容里。 这次醒来,陌生的环境立即让李逆鳞明白,这里不是海和号,而他也不可能再看见苏少爷那样猥琐到极点的笑容。 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独自怔了会儿神,李逆鳞才又开始转动眼珠,思考现在的处境。 首先,他活了下来,这比什么都好。他的身心得到放松,才感觉到来自肉体的疼痛。在海和号上一次又一次的受到冲击,受伤,骨头都似要碎裂,全身的血液都被伤疤堵着,逆流,迂回。他艰难地伸出手摸了摸,发现脑袋胸口都缠着厚厚的绷带,有些地方仍旧是湿的,想必是被血浸透了。他又努力眨了眨眼睛,用一只手捂住右眼,左眼能看到的视界仍旧朦胧,仿佛一夜之间,视力陡然下降了五百度。 全身虚弱得要命,喉咙干燥,他清了清喉咙,想张口叫人,可嗓子恍若钝刀,只能发出轻微的嚯嚯声。 李逆鳞试了几次,很快便放弃了,无力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这算不算又死了一次?如果还能再见到苏三白,李逆鳞想,到时候一定要跟那家伙比比,看看谁重生得比较多。如果是李逆鳞赢了,苏三白那混蛋一定一脸小媳妇儿样,惟惟诺诺地嚷:媳妇儿你耍赖!那时他的三白眼一定是眯着的,跟只可怜的臭猫一样,嘿,肯定很有趣! 李逆鳞想到此,脸上不自觉地泛起笑容。在他无数次地行走在黑暗里时,唯有那双不正经的三白眼是他能看见的光亮,他恍若听见苏少爷一次又一次的叫他,原本快要失去的意识就又恢复了生机。如今他活过来了,却与苏少爷相隔甚远,但李逆鳞仍旧愿意去相信,他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李逆鳞望着天花板,细细回忆与苏少爷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许久之后,房间的门被人轻轻地推开。李逆鳞下意识地扭头,惊讶地看见门外探进来半颗圆滚滚的脑袋——竟然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小孩削着凉快的光头,只在后脑勺留了一小撮长发,圆圆的脑袋看起来滑稽却可爱,宛若长了青毛的大南瓜。小孩用胖乎乎的手推开房门,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上下打量李逆鳞。那眼里的光显示出无比的好奇,小孩看李逆鳞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外星人。 李逆鳞没有动,也没力气说话,把自己当成博物馆的展览品,任由小孩儿欣赏。 小孩兀自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抑制不住好奇,从门外蹿进来,迈着短短的小胖腿,扑到李逆鳞的床边。 “哥哥,你醒了吗?”小孩儿咂巴的嘴,脆生生地问道。 李逆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小孩儿见他笑了,便也傻乎乎地咧着嘴角笑,接着又问:“那你想喝水吗?爸爸说,你要是醒了,先给你倒杯水。” 李逆鳞眨了下眼睛,表示同意。 小孩儿欢天喜地啪啪跳着,跑到门后搬出小凳子,放在高高的矮柜边,然后迈着小短腿,踩着凳子,极为笨拙地往杯子里倒水。 “来,喝水。”小孩儿把水杯递给李逆鳞,小心翼翼地,脸上表情相当凝重,就像手里捧着的是价值千金的宝贝。 李逆鳞尴尬地扯出一丝笑,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坐起来。 小孩儿看着他,困惑地皱起眉毛:“要我喂你吗?我知道受伤的人动不了,你伤得很重,爸爸说你肯定很痛。” 李逆鳞眨了下眼睛。 小孩舔了舔唇,片刻后又重重叹了口气,说:“好吧。我喂你。” 小心地扶起李逆鳞的头,颇为懂事的小孩一口一口地喂李逆鳞喝水,嘴里不住地嘟嚷着:“慢点喝,别呛着。” 李逆鳞实在太渴了,喝得猛烈,喉咙咕咕地,没几口就真如小孩所说,给呛住了。 小孩万分担忧地看着他,又叹了口气:“看吧,我跟你说话你不信吧。哥哥,真的,这可是我的经验之谈。你不知道,我有次被小叔灌水,呛得可惨了,比你还惨,眼泪鼻涕出来了,哎哟好难受的……” 孩子的思维跳跃,胡乱说着,东拉西扯了一堆事情。李逆鳞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孩子笑起来的表情,似曾相识。 “我叫裕恒。哥哥你呢?”孩子看李逆鳞喝完水,将杯子放在桌上,然后又扑过来,眨巴着水汪汪地眼睛望着李逆鳞问道。 李逆鳞清了清喉咙,觉得舒服一些了,就张大嘴巴,试图用气声告诉他,可费了半天力,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孩也看出了他的为难,不勉强他,用手摇着他的胳膊,极为懂事地说:“说不出来也没关系,不要着急。爸爸说你受了重伤,需要休息。” 李逆鳞笑了笑,表示感激。 小孩看着他,眉毛忽又皱起来:“不过你睡了这么多天,没有觉得不舒服吗?我下午睡多了就头晕,爸爸说……” “裕恒,哥哥需要休息,你不要吵他。”门外,清冽的声音温和地响起。 小孩朝李逆鳞吐了吐舌头,松开李逆鳞的手,然后如同皮球似地扑进来人的怀里。“爸爸!” “乖。”高大的男人亲切地摸了摸他的头,牵着他的手,走到李逆鳞身边,柔声问,“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逆鳞说不出话来,愣愣地打量眼前的父子。即使在资源紧缺的末世,这男人也穿得相当体面,衣服得体而整洁,钮扣一丝不苟地扣着。他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边的眼镜。他对李逆鳞说话的时候,脸微微侧着,让李逆鳞看得见他完美英俊的右脸。 这是个相当不错的男人——如果忽略他左脸大面积的伤疤的话。 男人左脸的伤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颈部,显得无比狰狞。男人也许是深知这点,所以对着李逆鳞的时候,总是刻意地侧着头,像是害怕吓到他。 男人握着李逆鳞的手,温和地说:“别害怕。你现在天羽号上。这是我的船,你很安全。是我救了你。发现你的时候,你在海上漂着,被海浪冲得浑身湿透了,我让人把你捞起来,还以为你活不了了。你活下来真是个奇迹,你的心脏曾经停跳了三分钟。” 李逆鳞咧着嘴笑了一下,三分钟算什么!过去新闻里,死亡三天都能活过来,何止短短的三分钟。再说,李逆鳞已经死过一次了,相比起那次残酷的重生来说,这三分种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李逆鳞没来由就想,得,他这大概又可以算一次重生了,改日跟苏少爷比赛,准赢! 想到苏少爷,李逆鳞忽然又笑不出来了。 他脑海里蓦地浮现出苏少爷说过的一句话:“我哥把我从火海里救出来,半张脸都让那火毁了……” 眼前的男人左脸上的伤疤经过岁月的修饰,仍然难掩青黑丑陋的模样,一块块新长出来的皮错位地叠加在一块,如同皴裂的龟壳——可不就是大火舔食过后的烧伤吗? 李逆鳞倒抽了一口冷气。 男人抚慰似地拍着他的手,尽量轻柔地说:“你好,我是苏灏。” 68、 李逆鳞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被苏灏救了,登上苏灏的船。 这种感觉真是微妙,丑媳妇儿见公婆……哦不不,应该是女婿见老丈人那种微妙。李逆鳞每次听苏三白提苏灏的时候就会想,他和苏灏的初见应该不像与苏三白那般,应该要在极为正式的场合,双方穿戴得高雅且体面,像上流人士那样互相微笑握手……然而事实是,不管与苏家的哪个兄弟初见,李逆鳞都是狼狈不堪的,第一次他弄疯了刘大副,跟个逃犯似的被苏三白抓了个现形,这又次,他又像只落水狗,被苏灏当成垂死的受难者救上者。无论哪种相遇,都让李逆鳞那点骄傲的自尊心无法接受。 李逆鳞就那样眨着眼睛,呆呆地看着苏灏。老实说,眼前的男人跟他想象中的苏灏有极大的差别。从苏少爷讲述的那些童年往事来看,苏灏应该是比陆奕还要凶残暴戾的狠角,否则不会在十五岁的小小年纪就迅速重振苏家并让苏家在短短几年的时间东风再起,成为黑道上数一数二的强者。 再者,苏灏能预见末世并在短时间里收集到最强的物资登船入海,这点本事也是不容小觑的。从李逆鳞能感觉到的船上的一切来看,天羽号的情况明显比海和号优越许多,这船几乎没在风浪中受损,也没有任何的内部分裂和暴动,各种物资也还剩下许多,可以说,如果末世的时间不长,苏灏完全可以平安渡过。 李逆鳞不知道他登上天羽号是幸运还是不幸。 苏灏温和地摸着李逆鳞的额头,说:“还有点发烧,先不要起来。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李逆鳞虚弱地笑了一下,仍旧是说不话来。 苏灏也不为难他,低头对儿子说:“裕恒,你去让厨房做点清淡小粥端过来好不好?哥哥许多天都没有吃东西,应该早就饿坏了。” 胖乎乎的苏裕恒转动圆圆的脑袋,看看李逆鳞,又看看爸爸,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然后就踩着小鞋子,啪嗒啪嗒飞快地跑了。 苏灏对李逆鳞笑笑,说:“小孩子太吵了。你不要介意。” 李逆鳞也笑了笑,表示他并不觉得吵。 苏灏在床边坐下,动作轻柔地解开李逆鳞身上的绷带,帮他换药。 “会有一点痛,你忍着点。”苏灏极轻地说话,像是怕吓着李逆鳞尚且脆弱的神经,“你是我见过的,生命力最顽强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谁,心脏停跳了,还能再被救回来。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末世也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苏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怕弄疼李逆鳞,停了下手:“你放心,现在你在我的船上,便再也不会经历那么惨烈的事,你将受到很好的照顾,很快就能康复。我的船和临时政府结盟了,我们正在全世界寻找末世幸存的人,等你情况好些了,你就能看见很多和你一样的人,你们可以相互倾诉一下,什么不愉快都别憋在心里,那样对心理不好。我有个弟弟,他跟你们一样,经历过灾难,但不是末世,而是在那之前。他现在应该还活着,我的人在四处找他,如果你不介意,请随我们走一段,当然,如果你有别的要去的地方,我也会让人先送你去。” 李逆鳞先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表示他愿意跟着苏灏寻找海和号。他记得当日苏少爷落水时的情况并不好,他也想知道那之后海和号上发生了什么,夏炎秋有没有及进救回苏策,有没有保住海和号? 苏灏见他同意,便温和地笑了:“谢谢。等你情况好些了,一定给我讲讲你的故事。你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在这末世里还有没有朋友……我们是这世界最后幸存下来的人类,我们只有互相帮助才能渡过末世。我希望你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无论以前经历过什么,请相信,未来的你会更好。” 李逆鳞安静地听着苏灏说话,觉得窝心,鼻子有点酸。如果眼前这人换成苏三白,肯定一句媳妇儿你真是太调皮了就算安慰过了,而苏灏不同,苏灏在试着抚慰李逆鳞心灵的创伤。如果说苏三白是痞子,那苏灏就是真正的英雄,这英雄君临在所有平凡的人之上,让人从心里折服。 苏灏换完李逆鳞的绷带,坐下来,像聊天似地跟他说话。可惜的是李逆鳞没办法回答,就只能认真地听。 苏灏说了很多事。末世之前,他从军方得到消息,一场矿世大灾难即将来临,他连忙四处集结物资,做足准备,在海水涨潮之前登上天羽号。他担心着海和号上的弟弟,一路寻着苏策的踪迹,后来与几艘军方的船舰相遇,合计一番,成立了临时政府。临时政府的力量空前强大,他们不断救援着落难的人们,李逆鳞便是获救者之一。而就在前几天,他们得到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在原大西洋的海域里,政府军舰发现了末世以来的第一块陆地。陆地面积狭小,仅相当于过去的一个北京鸟巢。政府军队已经登陆上岸,正在对小片陆地进行全方位的勘探。目前还没有最新消息传来,不过重建家园的希望相当大。 苏灏对李逆鳞说:“目前我的安排是,先与我弟会合,然后再将你们都送上陆地。到时候政府对陆地的保护措施也已经完善,你们不用担心生存问题。” 正说着,虎头虎脑的苏裕恒小朋友又回来了,手里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小小的嘴巴不住地嘟囔着,说:“爸爸,厨房阿姨好讨厌,我都快端不动了,还非要往盘子里多加一个鸡腿。” 苏灏往托盘里看去,并没看到什么鸡腿。 苏裕恒小朋友舔舔嘴巴,脆生生地说:“我拿不动,所以把它吃掉了。” “爸爸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偷吃的话,肚子里会长蛔虫哦。”苏灏好脾气地接过儿子手里的重物,放在桌子上。 小孩天真地摸摸肚子,一脸困惑:“可是小叔经常偷吃啊。我都没见他说肚子痛。” “所以现在蛔虫把他吃掉了,你才看不见他。”苏灏随口逗儿子。 苏裕恒小朋友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一头扑进爸爸怀里,仰起包子似的小脸问:“那么爸爸,我们现在是要去杀蛔虫拯救小叔吗?” “也可以这么说。”苏灏摸摸儿子的脑袋,扭过头对李逆鳞微笑,“别介意,小孩子话多。厨房做了点鱼片粥,我来喂你。” 李逆鳞笑得胸口一阵阵地疼。要是苏三白听见这些话,不知道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苏灏轻轻地将李逆鳞扶起,将枕头垫在他身后,然后端起碗,一口一口地喂他吃粥。 小孩儿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李逆鳞,许久之后舔了舔唇,说:“爸爸,我也想喂哥哥吃东西。” “那你要小心哦。粥很烫,你要先吹一吹。”苏灏微笑着将碗递给儿子。 苏裕恒小朋友郑重地点了点头,捧着碗,像捧着珍贵的宝贝。他学着爸爸的样子,煞有介事地将粥吹凉,喂李逆鳞吃。 苏灏站起来,摸摸儿子圆滚滚的脑袋:“那这里交给你了哦。爸爸还有事,要先离开。” “嗯。”孩子眼睛不离开李逆鳞,认真地点头。 苏灏向李逆鳞道了别,开门出去。 苏裕恒小朋友被爸爸教导得很懂事,一点不找李逆鳞麻烦,专心地服伺李逆鳞吃完粥,又搬来自己的童话书,坐在床头给李逆鳞读故事。李逆鳞在灰姑娘和美人鱼的混乱里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后,身体便轻松多了。 在苏灏的细心照料之下,几天后,李逆鳞终于能够开口说话。 苏灏问他的名字,他下意识地就说了三个字:南佳木。 原本没这么想过的,可李逆鳞突然就觉得,他没办法以真名字与苏灏相对,倘若说出真实的名字,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至于不好的事情是什么,李逆鳞自己也说不上来,也许是日后苏少爷会一边哭一边打滚说媳妇儿不带你这样瞒着我去见我哥的…… 苏灏并不怀疑,对李逆鳞的态度一如过往。听说李逆鳞是从海和号上来,立即关心地询问了下那边的情况。听说苏三白没少惹麻烦,就一个劲道歉说弟弟被自己惯坏了不懂事。听说海和号上情况危急,就皱起眉头,脸上呈现出焦急的表情…… 苏灏忙的时候,苏裕恒小朋友就抱着童话书来找李逆鳞。自从李逆鳞可以说话后,他就缠着李逆鳞读故事,李逆鳞无数次地在匹诺曹和白雪公主的迷宫里晕头转向,因为苏裕恒小朋友总是一本正经用自家小叔的真实案例来反驳这些纯真善良的故事,说我小叔总是说谎,我就没见过他长长鼻子,他还很凶,绝对是白雪公主的后妈! 李逆鳞于是无奈地摸着小孩儿的头,心情无比复杂地说,乖,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你小叔才是所有黑暗童话的主角。 小孩儿就仰起脸,好奇地问他什么是黑暗童话。 李逆鳞刚要说话,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听说南佳木也在这船上?真是巧了!” 69、 熟悉的声音有着男人特有的低沉和粗犷,把李逆鳞吓了一大跳,他刚要去摸苏裕恒脑袋的手猛地抽了回去,紧紧抓着床单,瑟瑟发抖。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壮实的男人跟在苏灏身后,慢慢踱进门来。 陆奕! 李逆鳞的心漏跳了两拍。 苏灏把麻烦的儿子拉回身边,对李逆鳞温和地笑:“陆爷说要来看看你,我就让他来了。今天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李逆鳞脸色苍白,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且不说陆奕怎么会在这船上,单是知道自己没有以真实姓名示人,陆爷恐怕都不会让他好过了。虽说他谎报姓名并非本意,而苏灏也不像那种会为这种小事发火的人,但有陆爷这个危险人物在,李逆鳞就觉得他又掉进了野兽的洞穴里,四周飘荡着血腥的杀戮之气。 陆奕定睛打量李逆鳞,不动声色,用手摸着下巴,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南佳木?” 李逆鳞抓紧身下的床单,全身的毛孔都张开,进入戒备状态。 苏灏对陆奕在海和号上的所做所为多少有些耳闻,也不觉得李逆鳞的反应有什么奇怪,只是沉下脸,郑重地对陆奕发出警告:“陆爷,这是我的船,你最好规矩点。” 陆爷仍旧摸着下巴,笑得欢乐:“苏爷的船,我怎么能够不规矩?我人是你救的,不规矩,不怕你把我扔出去么。我这是看见故人高兴了,是不是,南佳木?” 李逆鳞勉强挤出一丝笑,微弱地说:“咱们不是故人,陆爷。” “从同一条船上下来,怎么着也有些交情了。”陆爷一屁股在床头坐下,伸手揽住李逆鳞的肩,低低地在李逆鳞耳边说道,“看来你的情况比我还糟。咱们比比,谁先痊愈?先痊愈的那个有权把对方弄死,怎么样?” 李逆鳞低着眼,强自保持着镇定,说:“陆爷,我伤没好,你轻点。” 陆爷豪放地说:“怕什么,我伤也没好。”说着更加重手里的力气,像在捏一只蚂蚁,李逆鳞痛得倒抽冷气。 苏灏让人把儿子牵出去,冷着脸打量陆奕:“陆爷,你今天古怪啊。” 陆奕推开李逆鳞,脸色一变,站起来:“我这不是觉得苏爷心肠太好么?连我这个苏家的仇人都能救起来。” 苏灏看了一眼李逆鳞,陆奕话中有话,明显是冲着李逆鳞来的。看来两人之间的过节并不是小事。 苏灏在桌边坐下,清冽地笑着,向陆爷伸手示意:“陆爷有话,请明说。” “我只是想给苏爷提个建议,别什么身份不明的人都往船上带。”陆奕摸着鼻子说。 他这话里的意思,明显说的就是李逆鳞,李逆鳞胸膛起伏,用力抓紧床单克制着自己。 苏灏却不去看李逆鳞,面上温和地对陆奕说:“多谢陆爷提醒。我想说的是,不管过去你跟我苏家什么仇恨,也不管你跟我弟闹得多么不愉快,现在大家活下来都不容易,我能帮你的地方,一定会尽力去帮。当然,我也知道,陆爷是个重义气的好汉,不会再计较前嫌。” 陆奕脸上肌肉一抽,有种被人打脸的感觉。面对着始终谦逊有礼的苏灏,他就像个跳梁小丑,上蹿下跳地闹脾气,使小性子,想挑起苏灏的怒火,但这些都是无用的,苏灏由着他闹,根本不把他瞧进眼里。他的硬拳打在棉花上,怨气就越积越重。刚来天羽号的时候,陆爷寻死觅活,闹腾得最厉害,苏家的两个兄弟,一个对他赶尽杀绝,一个在他穷途末路的时候伸出援手,无论苏策还是苏灏,都将陆爷高高在上的自尊踩得连渣都不剩。 陆爷果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他低着头,阴森森地笑,说:“这都末世了,谁还稀罕那点江湖义气。我会不会乱来不重要,倒是苏爷,你这样的真的合适么?什么人都往船上带,要是出了乱子……” 后面的话没说完,陆爷饶有兴致地看着苏灏脸上的表情。 苏灏微微眯着眼眸,仍旧是笑着的,却在一秒之后蓦地跳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陆奕,捉住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丢出去,摔在门上。 陆爷愣住了。 李逆鳞也愣住了。 李逆鳞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这么轻易地就把陆奕打倒,整个海和号上,恐怕连夏国栋也不行。而苏灏却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就办到了,让那个力量强大,不可一世的陆爷灰头土脸地倚在门上,颜面扫地,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当然,陆奕重伤的身体是一个致命因素,但苏灏这招取胜,却不胜在力量,而是速度,那速度快得连李逆鳞都没看清楚。可以说,即使陆奕身体健康,苏灏要动他,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苏灏用胳膊将脸色惨白的陆爷抵在门上,压近他,轻声说:“陆爷,我做什么,你不用担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们两家有过节在先,你这么替我着想,我怕我承受不起。” 苏灏说话的时候,脸上表情依旧是温和的,声音也没有起伏,让人读不出他的情绪。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内体散发着一股劲狠的冷冽气息,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令人窒息。 李逆鳞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这时才意识到,苏灏真的是那个传闻中的苏灏,并不是徒有虚名。这样狠厉的苏灏,小小年纪,就驰骋黑白两道,在枪林弹雨中杀戮,流血,重振苏家的江山…… 苏灏的名声,是在一次次流血战斗中建立起来的。他能让苏家在地位上高于陆奕,本身就说明,他比陆奕强。 这是个一面天使,一面修罗的男人。 苏灏凝视着陆奕的脸,用手按着他尚未痊愈的伤,狠狠地说:“伤没好,就不要乱动。陆爷,不如我送你回去休息?” 陆爷当着李逆鳞的面,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用肩膀撞向苏灏,吼道:“你他妈别碰老子就行了!” 苏灏迅速地侧身闪开,反手一扭,将陆奕再度推到门上。“陆爷,别这么不识抬举。” 苏灏是真正的绅士,一举一动都彬彬有礼,温和且高雅,就连动手压迫陆奕,都始终保持着优雅,头发分寸不乱,衣冠整洁。这样的状况看在李逆鳞眼里就如同高高在上的贵公子逗弄着笼中的金丝雀,无论那鸟怎么闹腾,就是逃不出贵公子的禁锢,最后只能折了羽翼,遍体鳞伤。 陆奕使劲挣扎着,但每一下,都让苏灏准确在击中伤口,原本腐烂过度的腹部再度开始流血,疼痛,让他额头上冷汗直冒,双腿直打颤。 苏灏眯起瞍眸,冷声道:“陆爷,天羽号上也是有规矩的,你不守规矩,就得受罚,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规矩,我就不能轻饶你,否则便不能服众。听明白了吗?若再有下次,恐怕真要请你下船了。” 陆奕当日离开海和号,拐走了一船救生船,靠着船上的压缩食品渡过了最初的几天,然而随着暴风雨的侵袭,那船也终究没能幸存,渐渐支离破碎,变成几块木板。那些追随着陆爷的手下,死的死,伤的伤,失踪的失踪,当陆奕又一次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影了。他的大势已去,只能趴在木板上等死。他万万没想到,他会被苏灏所救。 苏灏阴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陆爷,我要对付你,有的是手段。不过这么做真没意思,大家活下来都不容易,没必要自相残杀,你说呢?” 陆奕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上下牙关打着颤,表情显得极为痛苦。 苏灏于是放了他,让人将他带回去休息。 收拾好残局,苏灏转身关切地问李逆鳞:“陆奕没吓着你吧?” 李逆鳞艰难地摇了摇头。 苏灏说:“我不该带他过来。他的为人怎么样,我很清楚,他在海和号上闹过事,想必对每个人都不会好。是我疏忽了,抱歉。这么一闹,你一定很累,休息吧。” 苏灏帮助李逆鳞躺回床上,仔细地盖好被子,目光不动声色,在李逆鳞惨白的脸上划过。 “陆奕刚才说的话,不会是真的吧?” 李逆鳞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苏灏温柔地拍了拍他:“你放心,在天羽号上,只要别像陆奕那样闹得太过份,我都不会发火的。对付那种人就只有这一个办法,吓坏了你我表示道歉。不过,我希望你明白,现在是危急情况,容不得一点闪失。我的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只要你不是重生者,天羽号欢迎你。” 70、 苏灏的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砸进李逆鳞心里,让原本就脆弱的内心支离破碎。 李逆鳞从来没想过,苏灏竟然是一名反对重生者的少数派。他在天羽号上的日子再不如过去几日了,整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被人瞧出端倪。 陆奕受了伤,又休养了几日,几日后,再度来找李逆鳞的麻烦。李逆鳞深感事态严重,努力复健身体,在医生的安排下,每天做大量的训练。每个夜晚,他只睡两三个小时,其余的时间全部用来活动四肢,设计逃亡计划。天羽号上不能久呆,他必须要尽快离开,并且将苏灏的立场传回海和号。 李逆鳞不知道苏少爷知道这个消息后会做何反应,一想到苏少爷他就心口疼得发慌。而至于说苏灏,李逆鳞想,他那么爱弟弟,总不会真对苏少爷出手吧? 李逆鳞心里存了小心,面对着苏灏的时候,表现得多少有些不自然。苏灏虽没多说什么,但看着李逆鳞的目光,却像是一把利剑,似乎要把李逆鳞的小秘密劈开,无情地令其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有时候李逆鳞甚至觉得,苏灏已经看透了,知道他就是重生者,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苏灏待李逆鳞一如既往,但李逆鳞知道,情势正在急转直下。 终于有一天,苏灏对他说:“陆奕跟我说了个笑话。他说,你不应该叫南佳木。” 苏灏说这话的时候,靠在栏杆上,头发迎着风微微扬起,几缕发丝挡住了眼镜,他用手推了推镜腿,完全是副恬淡闲适的模样,就如往常闲话聊天时一样。 但李逆鳞没来由就觉得心慌,面上强自保持着镇定,反问:“陆奕说什么,你信吗?” “他说的话有水份。”苏灏毫不掩饰对陆奕的看法,“不过在此之前我也跟你说过了,万事小心才是我的行事准则。我这么多问一句,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会。”李逆鳞看着苍蓝的天空,想,是时候离开了。苏灏肯定会趁此机会彻查他的身份,他曝露是迟早的事。 经过三十多天的休养,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灵活性差了点,海和号上的重击让他的视力大不如前,他需要集中精神努力去看,才能看清几步开外的景物。这跟近视没什么区别,医生说是他的视神经受到了压迫,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细心调理。但他现在显然没那个工夫,他不动声色,努力去看,把周围的事物都暗暗记在心里。 这时,有人过来,对苏灏说:“船上发现了一名重生者。” 李逆鳞愣住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在另一艘船上遇见新的重生者。 苏灏看着李逆鳞,问他:“你对重生者这种生物,怎么看?” 李逆鳞斟酌用词,小心且谨慎地说:“大概重生也是他们没想到的事。” “是么?我不喜欢重生者。”苏灏望着天空,轻轻地说,“我讨厌他们,自以为是!佳木,你或许不知道,当初灭门苏家的那个人,就是名重生者。” 李逆鳞一愣,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是苏少爷没有提起过的细节。 传话的那人还在等着苏灏决定,苏灏略显烦躁地挥了挥手,说:“拖出去沉了吧。” 那人领命离开,不一会儿,船尾传来声嘶力竭地惨叫,数秒后,巨大的水花溅起来,一切又都归于平静。 苏灏倚着栏杆,扭头微笑着看李逆鳞:“对了,昨天我们收到了奇怪的电波。如果没判断错,应该来自海和号。” 李逆鳞的心漏跳了两拍。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海和号安然无恙,也许大家都没事!真是太好了!李逆鳞明显地松了口气。 苏灏看得出李逆鳞的高兴:“不过别高兴得太早,也许是求救信号也说不定。现在我的人正在全力分析数据,与他们接头,你要跟我去看看吗?” 李逆鳞毫不犹豫地点头。他此刻非常想知道海和号的情况,想知道那个让他担心的混蛋苏三白是否还活着……这些莫名的担心让他暗自将逃亡的计划推后,也因此而犯了致命的错误。 苏灏带着李逆鳞,慢慢往控制室走去。 宽敞的房间摆放着数台大型电脑,所有机器飞快地运转,跟自闭宅的夏公子房里那几台破机器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无数的数据飞快地在屏幕上滚动,看得李逆鳞目瞪口呆。 操作员还在忙碌地捕捉信号。 苏灏倒了杯水给李逆鳞,问他:“海和号上还有对你而言重要的人在吗?” 李逆鳞紧张得看着操作员的动作,一面期盼着信号捕捉成功,一面又蓦地害怕起来。万一,信号接通后,得到的却是更加糟糕的噩耗,怎么办? 李逆鳞不说话,眼睛死死地盯着操作员。 不一会儿,听筒里传来振奋人心的沙沙声。 苏灏也是浑身一震。 操作员在苏灏的示意下打开话筒。李逆鳞的手心开始冒汗,眼睛不眨地盯着硕大的屏幕。 沙沙声渐渐停止,大屏幕显示信号连接顺畅。 苏灏犹豫一下,轻声问道:“海和号?” “这里是是海海和号。”很快,夏炎秋的声音传出来。 李逆鳞心脏狂跳,苏灏却是松了口气:“夏公子。是我,苏灏。” “是苏灏!太好了,真的是苏灏!”夏炎秋在那边惊叫起来。这话显然不是对着苏灏喊的,因为他完全没有结巴的迹象。 片刻后,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哥?” “阿策!”苏灏脸上难掩兴奋和高兴,将话筒拿得更近一些,急切地问道,“你没事吧?那边情况怎么样?你们在什么位置,我马上过去接你们。” “哥,我受伤了。”属于苏三白的独特嗓音听起来略显疲惫,但仍旧一如既往地阴阳怪气,“有个不明生物开枪打我,奶奶的,还把我扔到着火的狗骨头上……” “都说了是你自己爬上狗骨头的还烧了人家的船。”夏少爷在广播那头摇头叹息,惊叹于自家青梅竹马神奇的脑回路。当初那发子弹穿过了苏少爷的心脏上方,没有伤到要害,苏少爷勉强捡回一条命。托这发子弹的福,苏少爷终于清醒了,一下便发现自己惊悚地站在离着火的狗骨头很近的地方,背后被火焰舔得火辣辣地发热…… 苏少爷无比痛心地说:“不管怎么样,我受伤了,哥,你要救我。” 苏灏摸着额头,担忧地问:“阿策,你伤得重不重?现在情况怎么样?” 苏少爷立即摇尾巴装可怜:“很重很重啊,哥,疼死我了,你快来,快来救我啊!” “疼你还有力气喊这么大声。阿策你没事我真是太高兴了。”苏灏宠溺地说。 角落里的李逆鳞忍不住勾了下嘴角,这个死苏三白,都受伤了还有力气喊,真是不让人放心的家伙。 苏灏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李逆鳞。 苏少爷继续在那头撒娇:“哥,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我等你啊。现在狗骨头被我俘虏了,海和号基本上没有危险,可是这破船快不行了,没准下个暴风雨一来就完蛋。” “别胡说。”苏灏笑起来,问他:“你在哪儿?” 苏三白在电波那头傻眼了:“我不知道。这船罗盘仪表啥的早坏了。” “那就等着,我去接你。”苏灏笃信地说。 “我要吃牛排。”苏三白马上提要求,“哥你是不知道,这船上吃的早没了,每天都得打鱼,没鱼的时候就好几天没吃的,我都饿瘦了。” “放心。有我在,不会再让你饿着了。”苏灏扭头看向李逆鳞,沉默片刻后才又沉下声音对着话筒说,“阿策,我问你,你还记得七岁那年的事情吗?” “记得。”苏少爷平静地说,“我们家被火烧了,哥你冒着生命危险把我救了回来,我那时精神出了问题,治疗了大半年……” 苏少爷细细地说着那些事情,苏灏听着,眼眸一点点地变得晦暗。 苏少爷说得口干舌燥,停了片刻,问苏灏:“哥,你问这个干嘛?” “没事。你照顾好自己,等我。”苏灏沉声说着,切断了通话。他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保持着坐姿,用手捂着脸,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李逆鳞看着他的背脊,忽然便感到一阵心慌。苏灏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房间的气压却像陡然降低了,让李逆鳞一步一步,下意识地想逃。 突然,苏灏一跃而起,伸手扼住李逆鳞的喉咙,将他狠狠压制在墙上:“你不叫南佳木吧?李逆鳞,你是李逆鳞,海和号上的重生者,李逆鳞!” 71、 天空晴朗,风和日丽。几只海鸟在远远的海平面上飞翔,扇着翅膀,轻声吟叫。海天之间是一派令人陶醉的蓝,深深浅浅的颜色里,时而泛着光晕,像魔幻的水晶球。五色斑斓的鱼群被海豚追逐着,不时跳出水面,在阳光下痛快地呼吸。 印度洋上一片宁静。 这是末日降临的前一日。 许多许多年以后,海和号上幸存下来的人们,仍然能清楚地回忆起当时的美丽。 在阳光细碎的甲板上,身材娇好的女人们穿着鲜艳的比基尼,或踩着高跟鞋,或赤着洁白的脚,端着诱人的七彩冰饮,轻舞慢摇似地从男人跟前走过,惹得那些肌肉结实的伪绅士们浪声尖叫,吹口哨。 不远处,有人坐在休息椅上,为面前可爱的少女画画。少女扎着两条乌溜溜的长辫,戴着蕾丝帽,手里牵着五彩的汽球,看起来如同西方人精工手制的洋娃娃。少女大约是被太阳晒得有些不舒服了,嘟起樱红的嘴唇,问年轻的画家:“还没好吗?” “还还还没。再等等等。”年轻画家结巴而快速地说。 画家左边的肩膀上,有人仰躺着,修长的双腿放在长椅上,双手举着杂志,遮挡阳光。将手里的杂志连翻几页后,他忽然说:“炎秋秋,我们去游泳吧,顺便捉只虎头鲸回来!” “你去死!”炎秋秋头也不抬地说。“旱鸭子还想去游泳,还想捉鲸?!你以为整个印度洋跟你的节操一样,没有下限吗?!” 苏少爷眨着三白眼,天真地问:“节操是什么?你有吗?” 夏炎秋收笔,将画好的素描递给少女。少女抱着画,欢喜地跑了。夏炎秋回过头,认真打量了苏少爷许久,然后说:“没有。” “那还等啥?走,游泳去!”苏少爷兴致勃勃地跳起来。 “好。”夏少爷屁颠屁颠地跟上去,甚至主动叫人找了两个花里胡哨的游泳圈来。 两人套上游泳圈,从船尾的踏板上跳下去。水花溅了老高,把正靠在栏杆边看风景的老小子衣服都打湿了。 南佳木笑得前仰后合,坏笑着伸手去戳李逆鳞胸口。胸口的衣服被水溅得透明,露出两个银荡的小红点。 李逆鳞拍掉南佳木的手,说:“笑、笑、你就知道笑!没见二爷在那边晕得七晕八素吗?快去帮忙!” 陆凡就在他们不远处,半个身子都探出船外,撅着屁股,缩着小腹,努力地呕吐。他哥在旁边,一巴掌拍他头顶:“出息!早知道把你扔普济岛了。自从上船开始,你这晕船就没好过!” 二爷可怜兮兮地,吐着口水说:“快、快了,快好好了!” 陆爷甩他一个白眼,不说话了。这没出息的怂货,晕个船,还整得跟夏炎秋一样,说话舌头都伸不直。 欢快的人群从身后跑过。 方大厨子甩着围裙,大咧咧地吼:“老子做中餐怎么啦!做中餐也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做中餐也可以喝冷饮!”说着就把冷饮区的酒水一杯杯地倒进嘴里。 边上有人围观。宋初宋末混在人群里,跟着大家一起起哄:“方大厨,好样的!再来一瓶!” 方大厨喝得东倒西歪,人群哄笑阵阵。 海和号笼罩在祥和的氛围里。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航行,奢华,并且刺激。数月前,他们从深圳的港口出发,途经多个小岛、国家,顺着洋流南下,进入温暖的印度洋。他们在每个重要港口都停留几天,大佬们瞒着各地警方洽谈生意,捞到不少好处,而普通人就四处旅游、瞎逛、买纪念品。还要再过一个月,海和号才能正式进入大西洋,然后,浪漫而温馨的欧洲之旅就将开启。高耸入云的教堂、神秘的古堡、花香四溢的迷宫……一切都撩拨着海和号上每个人的心弦。 没有人知道,几个小时后,这所有的一切美好都将化为乌有,成为黄粱一梦。南极和北极的冰川将完全融化,大量的水会将海面平拔向一个全新的高度,几乎所有的陆地生物都将灭绝,就连强大的人类,也将所剩无几。 而这一切的根源,仅仅来自于一个无关紧要的秘密,孩子的秘密。 那是李逆鳞十三岁的时候。爸爸下海去沿海经商了,倒卖海产赚了点小钱,时常给李逆鳞寄信和礼物回来。 李逆鳞那会正处在叛逆的年纪,总觉得爸爸的做法极其幼稚,书信也写得毫不成熟。为什么呢?有一回爸爸寄回来几个玻璃,还再三嘱咐他好好收藏。 李逆鳞把玻璃拿给妈妈看,妈妈说,既然是爸爸给你,你就好好收着。 这时候李逆鳞就傲娇了,翘着小鼻子,不屑地说:哼,什么破东西,我才不稀罕! 可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舍不得。半夜,他偷偸溜出家门,把这些奇形怪状的玻璃装进饼干盒子里,埋进了楼下的花坛里。 李逆鳞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根本不是玻璃,而是上好的钻石。在那个年代,内陆城市并不发达,见过钻石的人可谓少数,像李逆鳞这种并非大富大贵的家庭,从来都不敢想象会有触摸钻石的一天,何况爸爸只在信里说是给他的礼物,十三岁的他,怎么都不可能把简单的礼物两个字往价值连城的钻石上套。 他把这几颗小小的钻石埋进花坛后,很快就忘了。后来妈妈病故,他带着弟弟南下去寻父亲,艰苦的生活让他再也没有心情回忆往事,而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藏,他也再也没有见过。 倘若没有那场八级大地震,末日不会来到。 那次地震来势汹汹,毁坏了无数的高楼及路面,李逆鳞埋在土里的饼干盒子自然也没能幸免。钻石顺着地下水流,蜿蜒入海,最终掉进一座海底火山。 众所周知,钻石其实就是高温下结晶的碳元素。其形成的环境可能是火山,可能是地底熔岩,也有可能像这批钻石一样,被误入地球的陨石砸到。距今六千多万年的新生代第三纪,太空中大量的陨石侵入地球,其热量相当于太阳内核的十五倍。高温改变了地球的磁场,让无数生物灭绝,也让这批钻石混入了一些太空元素。 而这些元素,在后来的海底火山里再度被分解,溢出地表,令地球的磁场又一次发生变化。这些变化一开始是缓慢的。全球升温,干旱频发,飞鸟莫名地坠落,流星雨现象频繁……这些看起来都能用科学解释、并且是人类早已不再陌生的话题,渐渐引发了整个世界的悲剧。 海和号启航的第六十七天,位于北极的富兰克林夫人湾的海面突然冒起一缕热气。没错,热气。海面的温度骤然上升,将冰川的边缘迅速融化。 这是自有人类历史以来,最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因为高温的地方只存在于海面,而在幽暗的海底,温度却一如往常。 海里的水流立刻紧随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变化,各种升降水流紊乱,冲击着浮在海面的巨形冰川。冰川很快碎裂,与海水融为一体。 而与此同时,南极的冰川的也面临同样的情况。 海水不断上涨,如同一只巨大而凶猛的野兽,张着大嘴,从地球的两极向赤道漫延。 海浪比往常高出不止十倍,黑压压地,遮住天空,带来大量的水汽。 整个世界都下起了雨,雨水混着海浪,将整个地球都包裹起来。假若月亮上真有外星人的话,他们可以看到,地球表面的蓝色和绿色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墨似的黑暗,如同宇宙的黑洞。 海和号所处的印度洋面,是整个世界最后变化的地方。 黑压压的浓云以极快的速度从天边蔓延过来,狂风吹着,深紫的闪电之中,飓风席卷。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正在海里游泳嬉戏的人们更是脸色大变,手忙脚乱地往船上爬。而甲板上的众人则是飞快地跑向船舱。 一时间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哭泣声、怒骂声响成一片。 眨眼工夫,巨浪便冲了过来,将海和号高高推起,抛向天空。强烈的冲击将不少人震得飞起来,没有防备的,统统被头顶砸落的巨浪冲进海里,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时人们才看清了,天空黑压压的根本不是云,而是水,大量的,无边无际的水! “进船舱!快!” 不时有海里的鱼虾被卷起来,落进海和号,一些个大的,砸在脑袋上也能当场让人丧命。 人们七手八脚,你挤着我,我踩着你,纷纷寻找躲避之所。 距离海和号三百海里的地方,有一艘深海采贝船,那船被巨浪卷进了飓风里,转眼便裂成碎片,无数的尸体没几秒就冲到海和号附近,再度引起无尽的恐慌。 “李逆鳞,快跑!”南佳木抓着李逆鳞,在人群里左冲右撞,不时撞倒旁边的人,也没办法去管那人是死是活。 整个海和号,一千多条生命,人人都和他们一样,除了逃命,没空去理会其它。 甲板沾了水,很容易滑倒,加上船身不停摇晃、震动,更加大了行走的难度。不少人掉进海里,让迎面扑来的浪头直接砸死。一些气息尚存的,立即忍着头晕脑胀,使出吃奶的劲往海和号游。 苏策和夏炎秋算反应最快的,很快就冲上踏板,连忙翻上船,将救生用的绳子扔进海里。抓住绳子的人,手忙脚乱地往上爬,抓不住的,让海水卷去,便再也冒不出头来。 甲板边上,陆奕拽着弟弟,大声地朝他们喊:“老子去调度室!你俩挺住!” 逃命要紧,谁也顾不得计较以前那些不愉快。陆爷毕竟老练,遇事沉稳,知道此时不能慌,只能想办法逃! 陆爷在船舱里横冲直撞,到达调度室时,后脑袋上一个血窟窿。这时夏国栋已经在指挥转向了。陆奕打开船上的广播,使劲吼:“进舱的赶紧找地方把自己固定住!没进的赶快!舱门三十秒后关闭!” 三十秒!风平浪静的日子里,眨下眼睛就过去,可现在所有甲板上的人,都只能指着这三十秒逃命! 人们尖叫着,卯足了全力往舱门冲,脚下一次次地打滑,可还是得咬紧牙关,闭着眼睛冲刺。扑倒了,就用手抓;手断了,就用牙咬! 南佳木和李逆鳞相互帮忙,很快就冲到舱门边。李逆鳞回头一看,后面还有不少人,苏少爷跟夏少爷还都在踏板上,拼命地拉绳子救人。他俩身上啥也没绑,很容易被浪头甩出去,而这时,不远处近百米高的巨浪正以极快地速度倾塌。 李逆鳞对南佳木喊:“你进去,救人!”然后就抓了根救生绳,朝踏板处跑。 南佳木高声嘱咐:“你小心!” 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千咛万嘱,南佳木自己也跟李逆鳞一样,看苏夏两家的少爷不顾生命危险还要救人,多少有些触动。他一头扎进舱里,喊:“伤员都到船医室来!小心走!排队!” 海和号急速地转弯,躲避飓风中心。 陆奕在广播里倒计时:“最后十秒!他妈的还没进来的赶快!” 李逆鳞飞快把救生绳一头拴在舱门口,半中间缠在自己身上,然后把另外半截丢向踏板,朝苏策和夏炎秋喊:“你俩赶紧,把自己捆上!” 两人相互帮着,将绳子缠在腰上。 “六!”陆奕喊。 两人又救了几个人,然后推着那些人,飞快地往舱边跑。 李逆鳞一只手用力拽着他们,一只手帮着那些还没进舱的人,推着他们以防他们跌倒,造成舱门堵塞。 “四!”陆奕开始做关舱的准备。 这时,船身又被抛起来,冲入云霄。 许多人生生地被浪头卷走,掉进大海的泡沫里。 李逆鳞死死拽着绳子,拉着那头的苏策和夏炎秋。三人都被甩得飞起来,狂浪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震得耳膜几乎流血。 “三!” “他妈的快呀!”时间紧迫,李逆鳞开始向舱门里冲。 那边苏策和夏炎秋也开始加速。 “二!” 海和号复又落回海面,震得人东倒西歪。 “一!” 李逆鳞已经冲进了舱门,气都不敢喘,赶紧拉绳子。 “关门!” 轰隆一声,舱门关上。 两位少爷灰头土脸地跌进舱里,将李逆鳞差点压成一张饼。 舱门外,狂风怒号,巨浪滔天。不幸的人被卷进海里,在飓风中成为肉酱。 海和号惊魂未定,继续逃亡。 风浪持续了一天一夜,地球终于完全被水包围,陷入末世的黑暗里。海和号损失了近百人,重伤三百,几乎人人都有轻伤。然而这却是所有人共同努力,抢救出的最小的损失。 海和号的航行依然在继续,然而,在这茫茫大海上,何处才是终点? 72、 苏灏扼着李逆鳞的喉咙,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陆奕说,你不叫南佳木,你叫李逆鳞。” 李逆鳞内心深处那种不好的感觉又浮现了出来,被苏灏知道了真姓名,他一定活不长。 苏灏看着他的眼睛,专注地解读他的谎方:“你是李逆鳞。只有李逆鳞离开了海和号,阿策才会像现在这样,表面是他自己,可内心却又不是。平常的他绝不会回忆七岁那年的事情,那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碰触的伤疤。可是刚刚,你也听到了,他说了很多细节,很多让他曾经痛到喘不过气来的事情,这只能说明,他现在的心理又病了。” 李逆鳞被苏灏有力的大手紧紧锢着,呼吸困难,脸色变得不正常的青紫色。 苏灏并不指望李逆鳞回答什么,自顾自地说着:“曾经治愈阿策的是李逆鳞,而能让他再度陷入混乱的,也只能是李逆鳞。李逆鳞不在海和号上,他去了哪里?他也许在海上飘着,阴差阳错,上了我的船。你说,对不对?” 苏灏的拇指摩挲着李逆鳞的喉结,像在玩味一个精致的宝贝。李逆鳞大气不敢出,他知道,苏灏一定掌握了不少海和号上的信息,虽然没有亲自联系,但只要苏灏想,就一定有办法。苏灏知道李逆鳞是重生者,也知道李逆鳞跟苏三白那档子破烂事,因此此时肯定就不能挥挥手无奈地说啊既然这样那我也没办法了你们爱重生不重生吧! 苏灏永远都不会是想不出办法的人。 其实换位思考一下,倘若李逆鳞他弟弟还活着,也跟苏三白一样,整天追着一个重生的男人不放,李逆鳞肯定也会提把刀,把那个无耻的奸夫姘头乱刀砍死剁成肉酱。 从内心来讲,李逆鳞并不认为苏灏有错。 然而可惜的是,他自己也没有错,他只是在某个特定的时刻,阴差阳错地被上天赐予了一次重生的机会。 有错的应该是当初火烧苏家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不该重生。 李逆鳞以为苏灏会像对付刚才的重生者那样,果断,决绝地将他投进大海里,但苏灏并没那样做。苏灏将他扔进了地牢。 “李逆鳞,我给你一个拯救灵魂的机会,你告诉我,海和号还有谁是重生者,我让你死得痛快点。” 苏灏将李逆鳞扔在潮湿的地面,踩着地牢的浅水,居高临下地打量李逆鳞。地牢的光线非常昏暗,头顶没有灯,只左边的高墙上开了一个通风口,白天的光线从那里设进来,并不能照耀到地牢的各个角落。冰冷的气息从脚下一直蹿进心里,让人不寒而栗。 在这样阴暗的环境里,苏灏看起来格外阴厉,目光森冷,脸上的伤疤更加狰狞。 李逆鳞本能的反应是后退,地牢的积水没过了足背,把他的鞋袜都湿透了。 苏灏让人把厚重的铁门关上,逼近李逆鳞,冷冷地说:“这个地牢还算宽敞,是吧?除了潮湿了点,其它都还好。当然,潮湿是伤员的大忌。李逆鳞,你伤没好吧?不想死那么痛苦的话,告诉我,海和号上还有谁是重生者?” 李逆鳞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海和号?” “我并不执着于海和号,也不针对任何一条船。”苏灏微微侧着头,抚摸着袖口的钮扣,“该死的是重生者。像你们这种违背自然法则生存下来的怪物,根本没有活在世上的理由!” 李逆鳞艰难地笑了一下:“苏爷,我们也不想重生的。” “既然不想,那就滚回去死!”苏灏风轻云淡地说,“李逆鳞,我一早就看出你没报真姓名。不过你说不说实话对我无所谓,只要你不是叫李逆鳞,一切都好办。又或者说,只要你不是叫李逆鳞的重生者,你哪怕给自己起名字叫苏灏我都觉得没关系。知道吗,我不因为你欺骗我而生气,我只是在意你是重生者李逆鳞。” 李逆鳞强自镇定地攒紧了拳头:“苏爷的意思我再明白不过。” “明白就好。”苏灏慢慢在地牢里踱步,将积水踩得哗哗作响,“我还希望你明白,重生本来就是天理不容的事情。这些日子我常常想,上天创造了大水,让世界进入末世,其实就是一种对过去世界的净化。天理不容的东西,都应该清除,这其中,包括你们这些重生者。你们不应该存在,你们知道很多以后的事情,你们的人生失去了对未来的期待,你们也还记得上辈子怎么死的,你们的心里满是怨恨……” 李逆鳞垂下了眼睛。他想起了自己重生之后感觉,那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报复刘波。苏灏说得没错,他记得上辈子的死法,他的心里装满怨恨。 苏灏走到通风口下,仰起头,看从那里流泻下来的暗淡天光:“当年灭门苏家的重生者,老鬼,在临死前说过,他的上辈子因为没能遵照陆家的指示,被陆家追杀,不光自己死了,还连累了家人。所以他重生回来,就是要拯救一家四口。可是呢,他拯救了自己的家人,却把我苏家几百口人赶尽杀绝,这本来就不公平。” 李逆鳞笑了一下,说:“苏灏,你真是一个矛盾的人。你能原谅让你家破人亡的陆奕,却不能原谅被陆奕威胁的手下。” 苏灏转着眼珠看他:“有些事,我不指望你明白。陆爷这些年一直被苏家压着,根本翻不了身。我弟弟喜欢看他苟延残喘的模样,我就把他留着,让阿策开心。可老鬼不同。他原本是苏家的人,苏家待他不薄,吃穿用住都给他最好的,苏家把他当自家人,他有困难,第一时间倾囊相助。就连他被陆家盯上,也是苏家帮他订好路线逃走的。苏家从来没想过,他会重生回来,灭我满门……” 苏灏说这些话的时候,像陷进了可怕的回忆里,眉头蹙着,脸上伤疤难看得纠结在一起。这是一种李逆鳞无法理解的心情,李逆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这样的苏灏,有着和苏三白相似的忧伤。 苏灏慢慢地踱着步,逆着光,走到李逆鳞面前:“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我。或许我自己都不能理解我自己。我对重生者的执念已经超出我的情感范围,我就是要他们死,死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李逆鳞问他:“如果,你的亲人也重生了呢?” “没有如果。”苏灏咧着嘴,轻笑了一下,“所有重生者,必须死。” 李逆鳞不说话了。他在苏灏森冷的目光中读到了决绝。 苏灏也许是说累了,用手摸了摸额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让你想一天,一天之后,你自己决定,是说还是不说。不过,有一点我希望你明白,海和号并不是一个封闭的个体,既然你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查出谁是重生者。你早晚都是死,不如让自己死得痛快点。你要是不说呢,我不介意用尽一切手段来让你开口。” “为什么从海和号下手?”李逆鳞问他。 苏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弟在海和号上,我不能让重生者伤害他。” “……”李逆鳞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撞击着胸口,令他喘不过气来。如果苏灏知道真相,会是什么表情?如果苏灏知道,自己一心要保护弟弟也是重生者,是该高兴还是悲伤?如果苏灏知道,正是因为自己一心想要保护弟弟的急切心情,最终导致弟弟是重生者这个真相暴露出来,他会做何感想? 李逆鳞看着苏灏离开的背影,想说话,却又不敢说。他开始感到心慌,因为无论最终苏灏会不会杀苏三白,光是这样的事实就已经够让人心痛了。 苏三白…… 那个蠢货,在经历了这么多悲伤之后,还有没有一颗坚强的心来接受更多? 李逆鳞想起苏三白在诉说七岁那些往事时,原本神经质的语气和嗓音变得那样低沉,平淡,像流进浅滩的水,陷进悲伤的淤泥里,再也回转不出来。 李逆鳞想起那时苏三白水汪汪的三白眼,再没有往日神气十足的灵性,而是变成一洼死水,痛苦,并且麻木。 李逆鳞想起他曾经与那样的苏三白对视时的心情,那么痛,那么怜惜,那么想把这人捧在手心含在嘴里…… 李逆鳞望着那个小小的通风口,出了会神,然后咬了咬牙,飞快地倒退几步,再猛地冲上墙壁。只可惜,墙壁太高,也没有任何支撑,他在墙上蹬了两步,手还没碰到通风口的底部,就狠狠跌落下来。 此路不通。李逆鳞泄气地捶了下地。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陆奕那熟悉的谩骂声:“妈的,凭什么我也要被关起来!老子又没重生!” 73、 过了一会儿,陆爷被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押起来。陆爷定睛一看李逆鳞,咧着嘴笑了:“我说怎么连我也要关呢,苏爷这是把咱们关一个地方互相残杀呢!” 几个大汉不作声,狠狠推了他一把。 陆爷往前蹿了几步,站定后,潇洒地理着衣襟笑起来:“别推呀!哎,哥几个,回去告诉你们苏爷,这牢,我陆爷高兴坐!” 陆奕阴森森的目光打量着李逆鳞,神色暧昧地舔了舔唇。 李逆鳞警惕着,慢慢转动脚跟,向离门最远的角落退去。 陆奕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望着李逆鳞:“啧啧,你这步棋走得够糟的啊!没想到吧?苏爷不是苏三白,没那么好对付。你等着吧,这会儿没准在哪儿看着咱俩呢。” 陆爷等苏家的几个手下出去了,才示意李逆鳞抬头,往角落里看。不起眼的地方,挂了两个极小的针孔监控器。李逆鳞倒抽一口冷气,刚才试图逃走的全过程,岂不是都被拍到了? 陆爷摸着下巴,嘿嘿地笑:“苏灏那个人,看起来温和得很,其实呢,你得跟他打过交道才知道,他狠着呢。当初断了我在缅甸的生意,知道怎么断的吗?苏爷跟那边的政府做了交易,花几十个亿卖了块巴掌大的地方。偏偏我就看上了那巴掌大的地方,那下面,产黄金呢。老子当然不答应,苏爷也不答应,两拨人马当时就亮武器了,苏爷他妈的隔着那么几米长的桌子就朝老子开枪,偏偏老子还没躲过……是吧,苏爷?” 陆奕朝监控的方向看了看,眨了下眼睛。仿佛那里有个人,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他们。 而事实也是如此,苏灏端坐在调控室里,专注地看着监控画面里的两个人,一个凶狠,一个紧张。 “李逆鳞,古罗马的斗兽场知道不?无聊的皇帝把人和野兽关在同个地方,让他们相互斗殴,直至死亡……”陆奕对李逆鳞说,“你没想到吧,苏灏闲得蛋疼了,也跟我们玩这招。你说,最后是你赢呢,还是我赢?我说过的吧,这海上再相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老子记着你撞我的那下呢!妈的,本来就伤口恶化,痛得要死要活,你他妈还玩阴的,老子半条命都去了!” 李逆鳞安静地听陆爷说话,暗地里盘算着脱身之法。从通风口出去是不可能了,现在他只能打倒陆爷,大摇大摆地走正门,可陆爷哪那么好对付。陆爷今天这么高兴,就是来报仇的。 陆爷兴致勃勃地撩着袖子,语气里抑制不住地兴奋:“怎么样?过两招?看看咱俩谁先恢复了。” 李逆鳞不动声色,笑了一下:“陆爷,我认输。” “呸!你他妈不想打,老子就真不打了?李逆鳞,血债血偿,你不懂吗?”陆爷正在兴头上,哪里肯轻易放过李逆鳞。 李逆鳞犹豫一下,说:“陆爷,真要说起来,我跟你没仇吧?要不是一开始你揪着我不放,咱俩也不用闹到这种地步。” 陆爷跳着脚地说:“要不是一开始你他妈跟苏策那狗东西勾勾搭搭,老子能看上你跟你喊打喊杀?李逆鳞,你他妈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就你他妈这种人,也配让陆爷正眼看你!” “既然不配,那就请陆爷别再看了吧。”李逆鳞沉着脸说,“过去的事情我不对,我向陆爷赔礼道歉,请陆爷高抬贵手,饶我一条小命。” “完了!”陆奕猛地扑上前,将李逆鳞的衣领提起来,咬牙切齿地说,“这账有人欠没人还,说白了我陆爷就是找你还债来了!” 李逆鳞抿着嘴,心里盘算着今天是逃不过了,只能跟陆爷硬碰。 陆奕咧着嘴对李逆鳞笑:“你跟苏少爷不感情好么?老子就想看看弄死你后苏少爷那被狗啃了的表情!” 话音刚落,陆奕先发制人,猛地将李逆鳞推出去,扔到地上。李逆鳞早有准备,单手撑地,两腿一伸,飞快地站起来。 “行啊。身体恢复得够快!”陆奕说着,精神振奋起来。 李逆鳞当然知道他这些日子的苦练不会白费,但面对着陆奕,他仍然不是对手,他只这轻轻一挣,就险些喘不过气来了。 陆奕动起真格的来了,眼神一凛,使出全力向李逆鳞攻过来。李逆鳞手脚并用,飞快地避开。耳畔擦着陆爷袖口带起的风,凉飕飕的。 李逆鳞力量不足,但胜在速度快,跟陆爷几个回合拼下来,倒也没有太狼狈。每每陆爷要抓到他了,他就柔韧而迅速地躲开,几次过后,陆爷红了眼睛,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妈的,有种你他妈站着别动!别动啊混蛋!” 李逆鳞说:“陆爷,我傻呀,不动等着你打?”当初要不是陆爷手里有枪,李逆鳞能让他轻易抓住吗?现在两人手里都没武器,完全是肉搏,陆爷虽然一拳能把墙打个窟窿,可他抓不到李逆鳞也是白搭。 两人你追我赶,在方寸大小的空间里玩躲迷藏,真的跟猫捉老鼠似的。坐在调控室的苏灏只觉得地牢的气氛一下便轻松了起来,他勾了勾嘴角,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再坐回屏幕前时,正好看到陆奕追不到李逆鳞,按着腰停在监控下方气喘吁吁。 “李逆鳞,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陆爷呲牙咧嘴,艰难地用手指着李逆鳞骂。 李逆鳞也是累得不行了,喘着粗气:“陆爷咱们消停会儿行不?” “消停你妹!”陆爷气急败坏,扒了上衣朝李逆鳞丢过去。 李逆鳞赶紧偏头去躲那冒着臭汗的衬衣,一时没留神,陆奕就趁着这机会冲上前了,迅速揪住李逆鳞的胳膊向两边一扭。 “啊啊啊!!”李逆鳞痛得钻心,牙缝里咝咝地抽气,说,“陆陆爷,你你使诈!” “老子就诈你,怎么着!”陆爷瞪着眼睛,耍赖似的大吼,“老子手里没个武器,你让老子赢个屁啊!你他妈自己笨,上了老子的当,怨不得老子!告诉你,当初老子在街头混地盘的时候就是用的这招,想赢,就得不择手段!” 陆爷说着,将李逆鳞的手腕反过来,照准他胸口一拳击过去。 李逆鳞硬接了这一拳,然后在陆爷还没做好下招准备之前,一口咬在陆爷肩膀上。 这回轮到陆爷惨叫了。 李逆鳞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江湖人士拳打脚踢那些他干不来,他从小就这样,打不过,就用牙咬,管你是江湖大哥还是黑帮大佬,他照样能咬得你哭天喊地。这不,陆奕痛得呼吸都不畅了,李逆鳞还是不松口,用尽了全力,将牙齿在陆奕的皮肤上一点点,一寸寸地磨。 陆奕只能忍着痛,反手擒着李逆鳞,一拳一拳,狠狠地往李逆鳞肚子上招呼。 李逆鳞没几下就撑不住了,嘴里呕出鲜血,头晕目眩。 陆奕狠狠吼他:“松不松口!你他妈属狗的呀!” 李逆鳞呜呜地叫了几声,口齿不清地说:“你不打我就松口!” “你松口我就不打!”陆奕急疯了,没见过这么下作的手法。这事要是传在江湖上,他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他妈的李逆鳞,咬哪儿不好,偏偏咬在他尚未痊愈的伤口上,他身上大片的血迹,一半是李逆鳞的,一半是他自己的! 两人互相不让步,较上了。原本是站着的,打了几次后,双双跌到地上,然后再爬起来,接着又打,又跌…… 陆爷这么狼狈的样子,苏灏还是第一次见。没了武器的陆爷就像失了爪牙的老虎,名声叫得再响,仍旧是没用。这样的陆爷让人觉得无趣。苏灏站起来,准备关闭监控离开,然而就在这时,精彩的一幕发生了。 陆爷再次用腿勾倒李逆鳞,压着他,吼道:“你他妈以为玩阴的老子就玩不过?老子杀人的时候你他妈还在穿开档裤!” 陆奕就一个意思,李逆鳞乱来,他也能跟着乱来,反正他妈的陆爷从离开海和号就一败涂地了! 陆奕用一只胳膊压着李逆鳞,另一只手猛地朝下伸去,抓向李逆鳞腿间的鸟。 李逆鳞一呆。 陆爷吼:“老子看看那天拿枪打过之后有没有变形!” “你他妈疯子!”李逆鳞蓦地想起当日被陆爷吊着大拇指,扒光了裤子的情景,冰冷的枪口对着他的蛋,陆爷咧着嘴,阴狠地说,你猜猜,我这枪里几发子弹? 李逆鳞心里窜起一股寒意,连忙松口,伸腿踢倒陆奕,四肢并用准备爬起来。 陆爷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拉回来,用整个身子压上去,伸手按住他的胯间,粗重地喘气。 “李逆鳞,我一直就觉得你这儿挺大的啊!” 74、 李逆鳞挣了下,没躲过,被陆奕毫不怜惜地抓疼了,额头上冷汗直冒。 “你他妈放开我!”李逆鳞急得大喊,老脸涨得通红。 陆奕紧紧箍着他的腰,用指头又逗了下他,哑着嗓子低声说:“哎,上回玩得真不过瘾,老子还没满意呢。枪都还没从这儿伸进去。你说要是那枪里真有子弹,能把你打成啥样?” 李逆鳞脸色苍白,想起那时自己的胆颤心惊,仿佛心脏都要跳出喉咙。那会儿陆奕一下下地开枪,对着他的光屁股,妈的,他不是死就是断子绝孙,能轻松得了吗?偏偏无耻的陆爷还对他下药,让他的腿间的老鸟儿猥琐而傲然地挺立,简直把他的自尊和颜面都扫荡得干干净净。直到现在,李逆鳞想到当时的情景还是怒火攻心,咬了咬牙,一肘子撞向陆奕的鼻子。 陆奕原本没料到就这样他还能挣,一个不备,被打得鼻血长流。 李逆鳞迅速从陆奕身下逃开,想了想,又不甘心,趁陆爷还没缓过神来,又返身回来,一脚踢在陆爷脑门。 陆爷硬生生接了他这招,不怒,反笑,抬起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朝李逆鳞竖了根中指:“有种!” 看得出,陆爷这下是动真格的了。李逆鳞一步一步,小心而谨慎地后退,拉开与陆爷的距离。 陆爷抬眼看了看监控的位置,舔了舔流血的唇,又回过来,凝视着李逆鳞,说:“别他妈在老子面前装贞洁。老子也就是说说,还没真干什么事呢!你他妈光屁股早被干过了,还在乎什么?李逆鳞,你信不信,老子今天就在那监控面前,狠狠地干你一回!” 李逆鳞被陆爷的污言秽语气得浑身发抖:“陆爷,你发什么疯!这儿不是你的地盘,别乱来!” 陆爷摸着嘴角,冷冷地笑:“乱来?李逆鳞,你真当自己几斤几两,不得了了?你以为苏灏为什么要把老子跟你关一起?老子跟苏灏提了要求,要么弄死你,要么从你嘴里套出苏灏要的信息,只要我办到了,苏灏就得听我的。很可笑是不是?苏灏就是这么矛盾的人,他若想要你的信息,就得听我的,他若想继续压制我,就只能从我这儿放弃你……可就算这样,苏灏还是愿意跟老子赌,他是天生的赌徒,无论赢或输,总有办法将你逼到绝境。你真以为他对你好了几天就会放过你?你以为他弟弟喜欢你他就会放过你?实话告诉你吧,就因为苏三白看上你了,他才不能轻易饶过你。知道为什么吗?李逆鳞,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苏策命中注定的劫。你爸给你取的名字真好,逆鳞逆鳞,是龙脖子上最不能碰触的部分,一碰那儿,龙就会发怒。为什么?因为会痛。苏策就是那条会痛的龙,被你治愈,也因你而痛!” 李逆鳞愣了片刻,细细回味着陆爷话里的意思:“为什么正因为苏三白看上我,苏灏才不会放过我?我若死了,只会令苏三白更痛吧?” “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这辈子也好,上辈子也好,都不该存在。”陆爷咧着嘴,凶狠地笑。 李逆鳞怒了,猛地冲上前,提起陆爷的衣领,吼:“老子问你话,打什么哑谜!你他妈有话说清楚!” 陆爷反手拎住李逆鳞,阴森森地说:“李逆鳞,陆爷说什么话,用不着你指示!” 李逆鳞眼眸眯起,胸口被巨大的怒火冲击着,猛地伸出拳头,砸向陆爷的脑袋。 陆爷眼疾手快,躲过之后,顺势将李逆鳞摁到墙上,抓住他的头发,将脑袋一下一下,重重砸向墙壁。 李逆鳞硬撑着,与陆爷对抗。 几个回合之后,陆爷占了上风,猛地将李逆鳞压制住,动手摸他的鸟:“老子早就想尝尝你的味道了。”陆爷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日在通往海和号底层的楼道口,李逆鳞被苏三白半遮半掩的臀部,逆着淡淡的天光,散发出诱人的味道。 陆爷舔了舔唇,出其不意,拉开李逆鳞裤子的拉链,将手伸了进去。 “!!”李逆鳞浑身一震,拼了命地挣扎。 陆爷用胳膊抵着他肩膀,另一只手顺势将他乱动的两只手同时扣住。这样一来,李逆鳞的两个手心都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掩着门口大开的拉链。 李逆鳞倒抽着冷气,尽量保持着镇定。 陆爷紧紧压着他,将自己那儿对着李逆鳞的手,用力磨了几下,说:“你信不信老子今天就是干死你,苏灏在监控那头也不会说什么。” “……你敢动我试试!”李逆鳞哑着喉咙,虚张声势。 陆爷一笑:“那我就试试!” 陆爷将李逆鳞的两手高高压在头顶,另一只手用力拉下李逆鳞的裤子。 “妈的!”李逆鳞怒吼着,伸腿去踢陆爷。 陆爷嘿嘿笑着,用膝盖撞了下李逆鳞的腹部,李逆鳞痛得闷哼一声,腰弯了下来。陆爷顺势扒光了他的裤子,将空闲的手搭在他的两腿之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 “老子还记得你那天怎么骚的。打了药的这地方翘得老高,老子的板机一动,你他妈颤得都要射出来!”陆爷逼近李逆鳞,在他耳边吹气。 李逆鳞满脸通红,羞愤欲绝,拼命侧着头,躲着陆爷的气息。 陆爷将自己的要害往李逆鳞那儿蹭了蹭:“你他妈别不是只尝过苏三白的味道吧?告诉你,老子的活计可比他好。” “……滚!”李逆鳞敛着眼眸,用力挣扎。 陆爷沉下脸,猛地一掐李逆鳞的蛋。 李逆鳞痛得惨叫出来,背上冷汗一阵阵地往外冒。 “陆爷,你他妈去死!”李逆鳞吸着冷气,从牙缝里挤出气息,“你他妈欲求不满,自己找根棍子干去!” “还有力气说话,真是他妈的有种!”陆爷眯起眼眸,猛地将李逆鳞扔出去,撞向更远处的墙。 李逆鳞浑身一轻,赶紧四肢并用往角落里爬上,无奈裤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脚上,一动,就又把他绊倒下去。 陆爷追上来,一脚用力踩在他腰上。李逆鳞被踢得在地上滚了几转,地面的积水,将衬衣都湿透了。 “前面不需要了,多余!”陆爷往李逆鳞两腿之间使劲踢去。 李逆鳞挣扎着翻身,迅速分开双腿,险险避开攻击,却是把自己最隐密的地方暴露了出去,丑态毕露。 陆爷摸着嘴角,邪恶地笑起来:“有意思。”他说着,蹲下来,伸手抓向李逆鳞的密处。 “去死!”李逆鳞猛地把地上的水拂起来,洒向陆爷面前。 陆爷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被李逆鳞手快地击中太阳穴,脑袋一阵眩晕,身体的反应迟了一秒钟。 李逆鳞立即爬起来,嫌裤子碍事,便一把扯掉。 陆爷也爬起来,伸拳头揍他。 李逆鳞故技重施,抱住陆爷的拳头张口乱咬。 “你他妈真是属狗的!”陆爷抓住李逆鳞的头发,将脑袋用力往墙上撞。 李逆鳞急了,猛地抬膝盖撞向陆爷下身。 陆爷吃痛,倒抽着冷气松开他。李逆鳞红了眼睛,对着陆爷又踢又咬,抓着陆爷的头发,学着陆爷的样子,将陆爷的脑袋狠狠往地上撞。陆爷伸手去抓他,他立即跃起来,骑在陆爷背上,用胳膊肘紧紧勒着陆爷的脖子。 “想玩?”李逆鳞气喘吁吁地低吼,“陆爷,你他妈信不信老子反过来干死你!” 陆爷使劲挣扎,力气比李逆鳞大得多,没几下就要将李逆鳞甩下来。李逆鳞发了疯,一下一下用力捶着陆爷尚未痊愈的伤口,同时另一只手抓向陆爷的股间,抓,扯,掐,狠不得把陆爷往死里整。 陆爷终于没忍住,大声惨叫。 李逆鳞恶狠狠地说:“陆爷,手里没了武器,你还想白干老子,简直做梦!”说完后猛地俯下身,一口咬住陆爷的耳朵,将陆爷咬得鲜血淋漓。 “李逆鳞,你他妈疯了!”陆爷勉强站起来,倒退着,将背上的李逆鳞撞向墙壁。 李逆鳞死死勒着陆爷,就是不松手。 “老子就疯了!你他妈还想上吗?还敢上吗?老子弄死你!弄不死你操死你!”李逆鳞的精神彻底暴走了,陆爷刚才怎么对他,他现在就怎么对陆爷,逮着机会就动手,完全不给陆爷喘息的机会。 陆爷万万没想到,竟然被赖皮无耻的李逆鳞给占了上风。 “你他妈有种弄死我!来啊!来啊!”陆爷也是个混的,嘴里胡乱吼着。 李逆鳞就真把他往死里弄,咬得他脸上鲜血淋漓。陆爷也不甘示弱,伸手去掐李逆鳞的光屁股。’ 两人打到最后,完全是街头小屁孩儿干架的架势,互相抓着鸟,捣着蛋,大声喊着,骂着……大脑里一片空白,就是本能地想打倒对方,弄死对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啪啪声。 苏裕恒小朋友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开门,我要进去!” 75、 李逆鳞身子一僵,下意识向监控头看去,可惜,黑乎乎的小监控显示不出情绪,他无法得知苏灏在屏幕那边是什么表情。 苏裕恒小朋友使劲拍打着门,嚷着:“哥哥开门,我要进去!” 门口的保镖试图拉开苏小少爷,小孩儿不干,拖长了音调开始装腔作势地哭。 地牢内李逆鳞总算冷静下来,手忙脚乱地抓裤子穿上。 陆奕趴在水里,嘿嘿地笑,笑过之后,一把扣住李逆鳞的手腕,说:“李逆鳞,你有意思。老子看上你了。” 李逆鳞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低头匆匆拉着拉链,说:“陆爷,这笑话够冷的啊。” 陆爷撇撇嘴:“冷你还不往我怀里钻?李逆鳞,老子跟你说认真的,别跟苏三白混日子了。” 李逆鳞古怪地瞅了陆爷一眼,不知道是否是被血迷糊了本就不好的视线,他忽然觉得此刻的陆爷散发着某种从未见过的气息。 陆爷看了眼监控,一把将李逆鳞拉近,搂着他的后脑勺,低低地说:“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在准备离开这船了。这儿真他妈不是人待的地方。怎么样?你要是愿意,我顺带捎上你?” 门外苏小少爷闹得越来越凶,似乎把苏灏都惊动了,苏灏在外面轻声哄着儿子,小屁孩儿不依不饶,哇哇大哭。 李逆鳞趁此机会认真打量着陆爷,笑了:“陆爷果然有本事,这么快就有法子离开了。” 陆爷咧着嘴,得意洋洋地说:“这点小事,还难不到陆爷我。怎么样?陆爷这么有本事的人物,你跟不跟?” 李逆鳞低头轻轻一笑,没有立即表态。 李逆鳞从来不怀疑陆爷的能力。 陆爷这人,哪怕是走到山穷水尽的绝境,只要有一个会动的身体和一个会说话的脑袋,他就还能继续走下去,而且能走得越来越好。否则当年被苏家百般压制,屡次站在家破人亡的边缘,他早就粉身碎骨了。现在也是一样,陆爷失去了所有的爪牙和武器,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在街头赤手空拳闯天下的落迫,可落迫算什么,陆爷有手有脚,一样能从天羽号逃出升天。 陆爷嘿嘿笑着,压低声音对李逆鳞飞快地说:“你跟着我,我带你走。” “……不用了。”李逆鳞垂下眼睑,冷冷地说完后,推开了陆爷。 门外苏裕恒小朋友闹得大声,苏灏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无奈之下,只能让人把门打开。 小混蛋炮弹一样飞快地扑进地牢,撞里李逆鳞怀里,差点没把李逆鳞撞倒在地。李逆鳞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苏裕恒小朋友又仰起包子似的小脸,将精装版的童话故事书塞进李逆鳞手里,说:“哥哥给我讲故事吧,我要听美人鱼被青蛙王子吃掉那个!” “美人鱼?青蛙王子?吃掉了?”陆爷被苏灏的人带出去的时候,倚在门边,咧着嘴,对李逆鳞意味不明地笑。现在陆爷觉得,李逆鳞这老家伙,越来越有意思了。更重要的是,李逆鳞这鱼饵,味道好,有嚼劲,能让鱼仔乖乖上钩。谁说钓上李逆鳞的是苏策?没准反倒是李逆鳞这外饵,无意间将苏策钓上勾了呢。李逆鳞是个好棋子,难怪当初苏少爷怎么都不肯松手。 陆爷专注地看着李逆鳞,舔了舔嘴唇。 苏灏冷冷地盯着陆爷的脸,一字一句,缓慢地问:“陆爷,你打什么鬼主意呢?” 陆爷眨着眼睛,笑得越发欢快,说:“不告诉你!” 苏灏扭头看了缠着李逆鳞的儿子一眼,微微眯起眼眸,片刻后,猛地冲过去,亲自拽着陆爷的衣襟往地牢外拖。 “陆爷,你既没弄死李逆鳞,也没问出我要的信息。这笔账,咱们算算吧!” 地牢的大门哐当关闭,强烈的震动使得门缝里的灰尘四处飞扬。 李逆鳞没来得及细想陆爷和苏灏相遇,究竟谁胜谁负。他被苏裕恒这小坏蛋缠住了。 苏裕恒小朋友用小孩儿特有的清脆嗓音,极为认真地问李逆鳞:“上回讲到美人鱼变成泡沫回到水里,被青蛙王子一口吃掉了。后来呢?后来呢?” 李逆鳞满头黑线,说实话,这个故事是当初无聊的时候,从苏三白那儿瞎学的。没想到苏裕恒小捣蛋听上瘾了,整天心心念念,期盼着后面的情节发展。 李逆鳞想,这会儿要是苏三白在,不定又会怎么神展开,也许能把这故事改编成科幻悬疑苦情剧? 想到苏三白,他又不自觉地走神,回忆起陆爷刚才说过的话。其实,还在苏陆两人在海和号上明争暗斗那会儿,李逆鳞就考虑过,要不要干脆投靠陆爷算了。那时他尚被苏三白耍得团团转,心里被疑云罩着,看不见整个事件背后的真相。可现在不同了,现在他要是真跟陆爷一块离开了天羽号,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苏三白那个操蛋的家伙了。 “永别”这两个绝望的字眼冒出脑海,李逆鳞顿时觉得心跳都漏了两拍。仿佛掉进了宇宙的黑洞,四面八方都摸不到东西,也看不见光明,头顶没有天,脚下也没有地,一切都是虚无,让他陷入永恒的恐惧和颤栗之中。 李逆鳞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苏裕恒小朋友那瘦小的肩膀,直到小捣蛋忍受不了痛,闷哼出来,他才松了手,揉了揉疲惫的脸,说:“好吧,我们来讲后面的故事。” 后面的故事是,青蛙王子吃掉美人鱼后,被美人鱼卡在喉咙里,昏死过去。他需要一个王子的吻才能苏醒,但能拯救他的王子却迟迟没有出现,于是沉睡的青蛙王子身边渐渐长出藤蔓,形成密闭的空间将他包围起来。 “就像这个房间一样?”苏裕恒小朋友眨着天真的眼睛,问,“那个密闭的空间是不是跟这个房间一样?” “……没错。”李逆鳞摸了摸小孩儿的头。绕来绕去,没想到把自己给绕进故事里了。 “然后呢?”苏裕恒小朋友追问。 李逆鳞略一沉吟,说:“一百年以后,拯救命运的王子终于来到,然而藤蔓已经在地上生了根,枝丫交错,得密密层层。如何劈开藤蔓进入里面,成为一个难题……” 李逆鳞摸着小孩儿圆滚滚的脑袋,想,这确实是个难题,他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就干等着苏灏动用所有力量寻找到海和号,或是等着苏三白得到消息赶来救他。 他必须要想个办法…… 李逆鳞心不在焉,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于是这个奇葩的故事又陷入丑小鸭和小红帽的情感纠葛里,无数的王子公主们团结在一起,手握武器,向着打倒巫婆征服世界的美好明天奋勇迈进…… 苏裕恒小朋友听得如痴如醉。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空就黑了。 李逆鳞拍拍小屁孩儿的背,柔声说:“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吸血鬼德古拉横空出世,欲知后事如何,明天再来!” 小孩儿意犹未尽地皱起小小的眉,考虑良久,才极不情愿地点了下头:“好吧,明天继续哦。” 苏裕恒小朋友终于从李逆鳞身上爬下来,迈着两条小短腿,踩着地面的积水叭嗒叭嗒地跑了。 这孩子对李逆鳞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李逆鳞非常清楚这一点,但他却不敢以此来奢望可以从苏灏手里得到宽恕。 苏灏离开后没有再进来,而李逆鳞却能深切地感觉到,监控器那头,一直有道冰冷的目光在追逐着他。他不敢再有任何异动,夜幕降临,便倚在墙角,坐在冰冷的水里,一动不动。 这是一个相当难熬的夜晚。伤势未愈的身体正如苏灏所说,受到地面的寒气侵袭,如同被利刃割开,每处关节都冰冷发寒,支离破碎。黑暗笼罩的地牢像一张幽暗的怪兽的口,既潮湿,又冰冷。硬邦邦的地面陷入对往事的回忆里,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十六岁那年的海边石缝,当夜幕降临,天空和四周都那么黑,那么冷。他独自搂着弟弟被海风吹冷吹干的背脊,心灵被悲伤和恐惧填满,身体瑟瑟发抖。几只老鼠鬼鬼祟祟地溜来,躲在更深的角落里,贪婪地啃食着弟弟渐渐变软的尸体…… 李逆鳞根本睡不着,回忆翻江倒海,比噩梦更清晰。 他假装闭着眼睛,内心挣扎着,硬生生将自己拉出回忆,拉出恐惧。 许久之后,他强自扭转思绪,考虑起许多别的问题来。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用手硬撑着地面站起来,甩了甩酥麻的双腿,然后迈步走到门边,用手敲门。 “苏灏,你赢了,我告诉你海和号上谁是重生者。但是,我要见陆爷,我只对他说。” ****** 李逆鳞:我要见陆爷,陆爷给我上一次,我就说实话! 苏少爷:救命,我媳妇儿这是要红杏出墙啊! 陆爷:泥揍开,老子的菊花才不是被你爆的……(可怜巴巴状看苏大哥) 苏灏:MD,爆菊花还是爆黄瓜都不是你说了算! 苏裕恒:爸爸我要听菊花被黄瓜一口吃掉的故事…… 76、 陆爷过来的时候,尚未痊愈的伤口又崩裂了,流着血,把浅白的衬衣染成一片鲜红。他脸上也挂了彩,眉骨上青青紫紫,眼睛也肿起来,那模样看起来相当狰狞。但陆爷精神还算不错,看见李逆鳞的霎那,斜着脑袋,古怪地笑出声来。 走在陆爷身后的苏灏双眸微微眯起,凛冽的目光如刀具般剜在陆爷后脑勺,让人不颤而栗。 “陆爷,别耍花招。”苏灏森冷地说。 “老子耍的花招多了去了!”陆爷嘴上回敬着,丝毫不畏惧于苏灏。 苏灏微怒,眸光潋得极沉,隐忍片刻后,转头看向李逆鳞:“按你的要求,把陆爷带来了。李逆鳞,你不会是想和陆奕合伙逃走吧?” 李逆鳞眼眸一转,看向陆爷。 陆爷靠近苏灏,压低声音慢慢地说:“逃?陆爷还没跟你玩够呢。” “噢……”苏灏缓缓吐出一个字。片刻后,脸色一沉,伸手向陆爷脖子斩去。 陆奕早有准备,侧头一转,顺势踢腿劈向苏灏。苏灏挡开,反手相击。 短短数秒的工夫,电光火石,两人悄无声息地过了数招。 最后苏灏将陆奕压在墙上,反剪着双手,用身体压制住。 陆爷的半张脸几乎被强大的力量挤进墙缝里去。他眯着一只眼睛,喘了几口气后,再次低低地笑起来。 “苏爷手法不错啊。” 苏灏冷冷道:“陆爷也不差。只可惜身子骨弱了点。” “那你还不怜香惜玉一点?”陆奕胡乱侃着,伸出空闲的手揉了揉肩膀,表示他现在很痛,再痛就没办法替苏爷办正事了。 苏灏扔开他:“给你五分钟!” 陆爷仍旧是笑,笑得喉咙呵呵地抽气。 苏灏临出门时盯着李逆鳞,一字一句狠狠道:“陆爷是个疯子,别跟他一块儿疯!” 李逆鳞明白苏灏的意思,苏灏已经察觉到了陆爷的逃跑计划。也许叫陆爷过来,并不是一个好办法,但李逆鳞已经别无选择了。整个天羽号上,只有陆爷能帮他。 他将陆爷推进黑暗里,直截了当地说:“昨天商议的事,算我一个。” 陆爷微微一愣,片刻后摸着下巴笑起来:“想通了?” 李逆鳞压低声音,飞快地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灏迟早会杀我,倒不如跟陆爷一块儿逃走。” 陆爷耸耸肩:“我没有多少胜算的。” “哪怕你只有十万分之一的胜算,我都想赌一把。”李逆鳞攒紧拳头,认真地说。 陆爷眯眼看他:“这么信得过我?” 李逆鳞垂下眼,不与陆爷对视,也没有说话。他不能待在这里,他必须要想个办法,在苏灏见到苏策之前,先找到苏策。 陆爷靠拢他,玩味地舔舔唇,说:“我记得我说得很明白,跟我走,得是我的人。” “你想怎么样?” “你说呢?”陆爷压近李逆鳞,冷不丁拉掉裤子的拉链,将手伸进去,隔着内裤抚摸里面的物件。 李逆鳞浑身一僵,脸上涨得通红。“你只有五分钟,别乱来。” “五分钟足够了。”陆爷神色暧昧,手指沿着李逆鳞的轮廓往下,挑逗着他,“你这是有段时间没做了吧?我一碰就肿起来了。” 李逆鳞喘着粗气。他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做了,就连手都没用过,天天忙着逃命,哪还有那个心思。 而陆爷倒是随意惯了,想着那事的时候,就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也要做。陆爷的手慢慢勾开李逆鳞的内裤,拇指压着他的蛋,轻轻地摩挲。“来一发?老子绝对比苏三白销魂!” 李逆鳞的呼吸不匀,被陆爷压制的地方渐渐有抬头的趋势。 他压抑着,甩掉陆爷的手,低低地怒吼:“你他妈我一下试试!” “怎么?陆爷还没答应呢,这就不干了?”陆爷沉下脸,略略不快。 李逆鳞飞快地拉好拉链,说:“陆爷,你需要我。否则你的计划完不成。” 陆奕微怔,片刻后抬起手,舔了舔摸过李逆鳞的拇指,眸光透着玩味,直钩钩地盯着李逆鳞:“看不出,你还算是聪明。” 李逆鳞微微侧着头,轻轻地笑:“否则怎会被陆爷看中。说说吧?你究竟怎么打算的?” “很简单,天羽号有几个苏灏的手下已经被我收买了。虽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我多少打听到了一些苏灏那边的消息。苏灏找到了海和号的位置,正在向海和号靠拢。到达海和号之前,会经过一小片新发现的陆地。我的目标就是那里。不需要船,也不需要多余的人手,只要瞒着苏灏到达陆地,老子就有办法生存!” 李逆鳞微微皱起眉头:“苏灏说过,陆地上有临时政府的人在搜寻调查。” “那又怎么样?”陆奕昂着头,自信地笑,“登上陆地是第一步,只要陆爷能上岸,就有别的办法躲过那些蠢蛋!李逆鳞,你记着,这个末世里,只要对手不是苏灏,谁他妈都不必放在眼里!” “苏灏?”李逆鳞疑惑地打量陆爷,“陆爷,你在这末世才见过几个人?苏灏并不见得就是最厉害的那个。” “老子是没见过多少人,但是苏灏,老子跟他打交道这么多年了,他是个什么性格,老子比你清楚。你以为老子身上的伤怎么回事?你他妈都痊愈得差不多了,老子还是个病秧子。李逆鳞,实话跟你说,老子是被苏灏救了不错,可他也不是什么救世主,每每趁老子伤要结痂的时候,就上来亲自拿刀剜一块肉走……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陆爷把衬衣撩起来,将满目疮痍的伤口指给李逆鳞看,“他高兴的时候可以亲自搂着老子喂药,不高兴的时候,也不干别的,就剜一块肉走!妈的!他才是个真变态!他们苏家的人,没有一个正常!” 陆爷现在万分后悔当初没有对那俩小疯子尽杀绝,一念之差,让自己陷入与苏家的恩怨情仇中不能自拔。 陆爷说着当年那些往事,轻描淡写,但那狰狞的伤疤让李逆鳞倒抽冷气。李逆鳞看见,苏灏的每一刀,都准确地剜在相同的位置。如果换成是他,恐怕早就痛死了,也只有陆爷还能挣着,还能正常跟他说话。 李逆鳞打断陆奕,说:“我可以帮你先引开苏灏。” 陆奕微微地笑:“老子要的也就是你引开苏灏。” “可你怎么保证你不会丢下我独自逃跑?”这才是李逆鳞最担心的问题。 “这就难办了。”陆奕摊开双手,“我不能保证。陆爷在你眼里没有信用度。你比我更清楚这点。” 李逆鳞的眼眸沉下来。陆奕跟他有仇,难保不会过河拆桥。他是可以将苏灏的注意吸引在自己身上,但倘若陆爷安全后不来救他,一切都白搭,他还是照样得死。 李逆鳞沉吟片刻,说:“陆爷,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问题。你没有保证,我不能帮你。” “你早晚是死。”陆爷咬着牙说。 “就是死我也可以拉你垫背。”李逆鳞无耻地笑。 陆爷说:“你他妈真是条疯狗。” “谢陆爷赏识!”李逆鳞不咸不淡地回敬。 陆爷靠近他,压低嗓音:“老子越来越中意你了。你说你这么无耻的贱狗一条,怎么就被苏三白捡了去呢?苏三白那变态,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你要是跟了陆爷多好,陆爷每天晚上操得你嗷嗷地,还不让你受半点伤……” 陆爷说着,捏住李逆鳞的下巴,想吻他的唇。 李逆鳞僵着身子,说:“陆爷咱别闹了行吗?五分钟马上就到了。” 陆爷颇为扫兴,顿了一下,放开李逆鳞,飞快地说:“你赢了。老子偷着跟海和号那帮人联系过,他们知道你在这船上。” 李逆鳞睫毛一颤。 陆爷接着说:“我要是不带你偷着跑,苏灏弄不死我,苏三白也要追着我绕大半个地球吧。李逆鳞,与其说我给你保证,不如你相信苏三白一回?” 李逆鳞心尖一颤,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苏三白隐藏在黑暗里的脸。那时的苏三白将指尖穿过小黑屋的铁条,搂着他的脑袋,问他:李逆鳞,你信我吗? 很快地,他又想起在海和号的甲板上,苏少爷迎着微微的海风,大大迈着步子,毫不犹豫地跳进海里。那时李逆鳞是被倒吊着的,他的视界也是完全颠倒,那样走在蓝天白云下的苏少爷,逆转得可怕,仿佛嘴里喊着他的名字,眼里流着晶莹的泪…… 许久之后,李逆鳞攒紧了拳头,睁开眼凝视着陆爷,一字一句:“去告诉苏灏,海和号上还有一名重生者——苏策!” 77、 陆奕走了不多久,苏灏就暴怒着冲了进来,不等李逆鳞反应,一脚踢向李逆鳞腹部,力气之大,令毫无防备的李逆鳞整个人都飞起来,撞进后背的墙里。 李逆鳞捂着腹部,歪歪斜斜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喉咙里浮出一丝腥膻之气。他慢慢用手擦了擦嘴角,手背赫然腥红。 苏灏大步上前,拎住李逆鳞的头发,猛地撞向地面。 砰的一声巨响,李逆鳞眼冒金星,大脑嗡嗡作响,鼻子里涌出湿热的液体。 苏灏不待李逆鳞喘息,紧跟着又撞一下。李逆鳞只觉得头骨都要碎开。 苏灏半蹲在地上,揪着李逆鳞的头发,将李逆鳞拉近自己,用极短、极重、极怒的声音慢慢地说:“李逆鳞,给你一个机会,收回你说过的话。” 李逆鳞微颤着身子,努力睁开眼睛向苏灏看去。苏灏这回是真的怒了,半张脸的伤疤难看地扭曲在一起,像一张幽暗的大口,吞食了所有的理智与温柔。倘若说之前苏灏对待李逆鳞还没有使出全部手段的话,那么这次,他开始玩真的了。 李逆鳞被这样的苏灏震慑了,只是一个眼神交会,他就明白了陆爷对苏灏的忌惮。苏灏是个变态,暴力的变态。 “说话!”苏灏用空闲的手捏紧李逆鳞的下巴,大声地怒吼,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往外跳。 李逆鳞喘着气,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头晕目眩的感觉让他呕心难受,但他还是强自忍着,看着苏灏,硬撑着明知故问:“苏爷要我说什么?” 苏灏眼眸一凛,一拳揍向李逆鳞胸口:“你他妈是狗急跳墙吧?乱说话,不怕死得更早?嗯?重生者?苏策?李逆鳞,你太高估你的贱命了!” 苏灏说完,猛地将李逆鳞提起来,撞向墙壁。 李逆鳞双腿悬空,又惊又怕。他好歹也是个大男人,而苏灏仅用一只手就将他整个儿举了起来,这一点,恐怕陆爷也是办不到的。 李逆鳞昏迷了短短两秒,勉强清醒后,他提着劲,虚弱地在苏灏手里挣扎,嘴角却带着笑意,用气息说:“苏爷,我怕我死得太慢,你痛快点弄死我吧。” “想得倒美!”苏灏紧紧扼着李逆鳞的喉咙,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唬我好玩的吧?知道苏策是谁吗?我弟!怎么可能是他妈的重……” “重生者。”李逆鳞喘着粗气,颤抖着打断苏灏,“海和号上的另一名重生者,就是苏策。你想不到吧,苏爷。” 他说得极为肯定,嘴角带着笑,让人辨不出真假。苏灏的眼眸微沉,不由自主地松开李逆鳞,用手捂着脸,深深地吸气。苏灏倒退着,拉开与李逆鳞之间的距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戳穿李逆鳞的谎言。 李逆鳞的双脚终于重回地面,但腿部都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支撑身体。他颤栗着,用手撑着墙壁,勉强地保持着站姿。 苏灏在他面前一直退,直退到对面的墙角,片刻后,苏灏猛地放开手,露出猩红的一双赤目,嘴里大吼着,再度冲向李逆鳞。 李逆鳞本能地想躲,但发软的身体动不了,只能硬生生接住苏灏的拳头。苏灏将他按在地上,用力疯狂地殴打,嘴里大声喊:“你他妈胡扯!胡扯!你是在报复我!阿策不会是重生者,不会!” 李逆鳞死死用手抓着苏灏的胳膊,仿佛这样能让他少遭点罪。有力的疼痛分解着他的四肢百骸,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好瞪着圆滚滚的眼睛,失神而坚定地望向苏灏,努力保持清醒。 这样的眼神让苏灏蓦然心慌,就好像与李逆鳞对视,李逆鳞的谎言就能变成现实。 苏灏无法与李逆鳞对视,便将李逆鳞翻过来,将李逆鳞的脑袋摁进浅浅的积水里。 李逆鳞无法呼吸,脑袋一转,腥臭的水就无休止地淌进嘴里、鼻孔、眼睛和耳朵。他只能挥动着手臂,尝试着站起来,而苏灏的力量实在太惊人,沉稳地压制着他,不给他丝毫反击的空隙。 李逆鳞觉得自己快死了。 苏灏无情地盯着他慢慢耸动的背脊,冷笑起来:“就凭你,也敢跟我玩?” 李逆鳞的意识即将丧失,挣扎的双臂幅度慢慢变小。苏灏没有给他晕厥的机会,飞快地抓住他的脑袋,将他整个人提起来,猛地甩向墙面。 水呛着鼻子,李逆鳞剧烈地咳嗽,重新呼吸到的空气让他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浑身湿溚溚地,淌着水,头发粘在脸上,挡住眼睛,他费力地伸出手,把碍事的头发拂到一边。 苏灏靠近他,用手撑着他耳边的墙,另一只手掐着他的腰,不让他乱动。 “李逆鳞,你怕什么?”苏灏用独特的,没有起伏的声调在李逆鳞耳边低语,顿了半晌后,说,“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老鼠吧?你还记不记得,十多年前的那个黄昏,残阳如血,你瑟缩在海边的石头缝隙里,搂着身体渐渐冰凉的弟弟,眼睁睁看着那些来自暗夜的丑陋生物,一点点地啃食着亲人的尸体。碎骨和血肉混在一起,犹如砧板上被乱刀砍过的猪肉,鲜明的红色和白色刺激着你的大脑,腥膻和腐朽的味道让你作呕……” 苏灏低沉而缓慢地说着,每一个字,直刺李逆鳞内心最脆弱的角落。 李逆鳞睁大眼睛,问苏灏:“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苏灏侧着头,惬意而满足地笑起来:“你真以为阿策喜欢你,你就可以在我面前肆无忌惮?李逆鳞,实话跟你说,我一向反对阿策跟你好。知道为什么吗?你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当年在那个海边,下令杀了你弟的人,是苏策啊!” 李逆鳞的大脑嗡地一声炸开。 苏灏接着说:“当年我们跟狗骨头的交易出了状况,双方人马在海边展开激战,不小心将你们兄弟卷了进来。阿策从小被我教导,对待敌人绝不能留情,尤其是苏家被灭门后,他更深知这点。当时,他坐在车里,看着残阳下那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孩,心里却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地让人开枪……砰!一枪又一枪,漫天红雨就那样落下来……” 李逆鳞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又浮出当日的情景。 弟弟将他护在身下,一遍又一遍,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哭着说,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有人走过来,用枪指着弟弟的背脊,回过头,对不远的轿车大声询问:“少爷,是个孩子,怎么处置?” “……打死他。”少年独特的声音,森冷若霜。 李逆鳞只觉得天眩地转,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脚下崩塌了。 苏灏按着他,缓慢地说:“你以为阿策喜欢你,你就能接近他,毁灭他吗?不,李逆鳞,你做不到,你是个内心比身体更脆弱的人。你光是听到这个真相,就已经无法面对整个世界了。没关第,你收回刚才的话,我让你早早地死。” 李逆鳞迷茫地看着苏灏,被苏灏的字字句句伤得遍体鳞伤。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操控脸上的表情,他皱着眉,却又古怪地笑,他所有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不比苏灏的伤痕好看多少。他呵呵地笑,抽搐着脖子上的青筋,努力高昂起头,与苏灏对视。 苏灏的眼眸微沉。 李逆鳞笑得几乎快喘不过气去,半个身子都挂在苏灏身上。半晌后他抽出无力的手,慢慢地将额头湿溚溚的头发都捊到脑后,仰起脸,直愣愣地看向苏灏:“我就算是死,也要让你明白,苏少爷是重生者。” 苏灏眼里的怒意又浓烈了几分。 李逆鳞压制着身子的颤抖,又说:“上辈子,他杀了我弟,这辈子,却因为我而重生……呵呵,真是可笑,真他妈可笑!不过,苏灏,我没骗你,是他亲口跟我说的,他重生了。” “胡扯!”苏灏不待李逆鳞说完,便将他狠狠地甩出去,扔进积水里。 李逆鳞挣扎着,猛烈地咳嗽。 苏灏在他身边蹲下,用手玩味地,解着他衬衣上的扣子:“李逆鳞,你现在是什么心情?高兴?还是悲伤?如果你也喜欢阿策的话,我想,你此时的心大概很痛吧……” 苏灏一颗一颗,解开李逆鳞的胸前的扣子,用冰凉的手指抚着他颤抖的胸膛,一字一句:“不过,这还不是最痛的。最痛的,是用你最畏惧的东西,慢慢地铺陈在你身上,让它们啃咬着你的皮肤,钻进你的嘴里……当然,我听陆爷说过,你跟阿策做过了吧?你用哪儿跟他做?这里,还是这里?” 苏灏拉掉李逆鳞的裤子,将他的下身暴露在空气之中,忽然眼眸一凛,狠狠掐向李逆鳞的腿间:“就你,也妄想跟阿策在一起?你跟他不可能的,你们有那么纠结的过去,就绝不会有幸福的未来,你知道吗!” 苏灏的手指猛地伸进李逆鳞的体内,李逆鳞无法控制地惨叫出来。 苏灏捂住他的嘴,极轻地说:“嘘,先省点力气,等会有你叫的。” 李逆鳞颤栗地看着苏灏,眼里布满迷雾似的氤氲。 苏灏说:“老鼠们会在你的体内驰骋,从各个小洞钻进去,又从别的地方钻出来。你的全身都会被咬烂,你会痛,会哭,会惨叫,你要在地上打滚,痛不欲生。可是李逆鳞,我不会让你打滚的……” 苏灏剥掉李逆鳞全身的衣服,用两指粗的尼绒绳紧紧缚住他的脖子,将他慢慢悬吊起来。 绳子浸过香油,滑腻腻的油汁一点点地滴在李逆鳞脖子上,尔后顺着身体的轮廓往下淌,流进肚脐,滑向腿间。 李逆鳞惊恐万状,用手抓着绳子,拼命地挣扎。 苏灏满意地扶了扶眼镜,然后退出去,让人抬了个大桶进来。 李逆鳞拼命做引体向上,让勒在脖子上的绳子不那么紧致。 苏灏冷冷地看着他,说:“去死吧!” 几名手下走来,将大桶放在李逆鳞脚下,李逆鳞刚欲将双脚放在桶沿上,看清楚里面的东西,顿时浑身一僵,惨叫出来。 满满一桶黑漆漆的老鼠,睁着通红的眼睛,吱吱叫着,争先恐后地往外钻。 “这些老鼠已经饿了几天了。”苏灏歪着头,脸上展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当年帮陆奕烧死苏家的老鬼,大名叫做,李厚!” “!!”李逆鳞的心跳漏跳了两拍! 78、 李厚! 李逆鳞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滚在喉咙眼,扭曲着他的呼吸和血脉。他不能动,大脑陷进空白,嘴唇颤抖着,机械而无奈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名字的意义。 这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家四口的顶梁柱。为了生活,为了赚更多的钱,在第二个儿子出生后不久就远走他乡,外出打工。他很少回家,但时常打电话写信。他的大儿子上了小学,学会了写字,他就用温暖的语言,一封接一封地倾诉着对儿子的爱。他也在信里提及自己的事情,他做了水产生意,赚了大钱,在海边的高级公寓区买了房子——然而他说的这些全都是谎言,当大儿子带着弟弟,走投无路寻找他时,才发现住址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李逆鳞从不曾想过,父亲李厚竟然就是苏家的老鬼。他离开了自己的家,却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为苏家打天下,最终又被陆家所利用,火烧了苏家…… 原来他人生最悲刻的时候并不是十六岁的那个黄昏,而是现在。在短短的与苏灏对峙的几十分钟里,他得知了两个骇人的真相。第一,他最爱的人杀了他的弟弟;第二,他的父亲火烧了最爱的人的家。 这算什么?命运的捉弄?还是冤冤相报的恶果? 李逆鳞咧着嘴,本能地想笑。 多么可笑啊!不知道苏三白那家伙得知这些以后,会否也是如他现在这样的表情? 李逆鳞绝望地闭上眼,忽然觉得这样胡乱挣扎的自己也很可笑。就这样死去不好吗?他可以不再理会这些可笑的事,不用笑到肚子抽搐,灵魂扭曲……至于说苏三白,失去他应该会难过一阵,但那样没心没肺的人,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吧。 这一次,再也不要重生了。重生没好事,前世的真相让他窒息得痛苦。 李逆鳞深吸了口气,认命似地停止挣扎。脚边的大桶里,暗夜的恶心生物睁着腥红的眼睛,毫不同情地打量着他…… 突然,船身一震。 李逆鳞猛地清醒过来,想起陆爷说过的,在接头海和号之前,天羽号需要先绕过一小片新发现的陆地。 陆地…… 陆爷说,只要给他登上陆地的机会,他就能想办法在末世里生存。 李逆鳞迷迷糊糊地喘着气。逃亡的机会就在此时,可他却分辨不清自己的内心,究竟是想死还是想活。苏灏真是个可怕的人,知道李逆鳞一定跟陆爷密谋着什么,就把真相做成炸弹向李逆鳞投来,打得李逆鳞头晕脑胀,无法再鼓起逃亡的勇气。 脖子上的绳索越来越紧。李逆鳞强自忍了一会儿,强烈的窒息感渐渐传遍全身,像一只紧紧箍着他的手,扭曲着他吸进身体的空气和血液。 他的大脑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地狂跳。 太过难受的感觉令他本能地开始挣扎,他竭尽全力,将脚伸向近处的大桶。 饥渴的老鼠们在桶里吱吱乱叫,相互挤着,企图跳出大桶。 李逆鳞又惊又怕,尽量小心地伸展四肢,然而身体每动一下,脖子上的尼绒绳就将他缠得更紧,他全身大汗淋漓,脖子上的痛感越来越强烈。 他终于用脚尖钩住了大桶边缘,试着动了动脚,想把桶挪近一些。然而身体没有着力点,他掌握不好平衡,几次过后,竟是把大桶掀翻了。 无数的黑老鼠欢快地逃出禁锢,兴奋地嗅着香油的味道,成群结队,爬上墙壁,沿着天花板的纹路,冲向沾满香油的绳索——以及,李逆鳞赤裸的身体。 李逆鳞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惨叫,一声又一声。 绳子勒得他快要断气,他只能用尽全力,死死抓头绳子的上部,这样一来,就把自己更大程度地暴露在老鼠的嘴里。恶心的老鼠不断地在他的手指尖奔跑,跳上他的头,蹿在他的身上,有几只,顺着身体的轮廓爬上大腿,在JJ上磨蹭。 “滚!滚开啊!!”李逆鳞迷迷糊糊地乱叫,双腿在虚空里乱踢,两手也使劲扭着,想把一身的老鼠都甩掉。 这些老鼠真如苏灏说,是饿了好几天的。它们疯狂地舔食绳子,咯吱咯吱地将尼绒绳咬出啮痕,然后又冲向李逆鳞的身体,用力啃咬他。 李逆鳞发疯一样地颤抖,挣扎,叫喊,身上有种错觉,仿佛皮肉一寸寸地裂开,血肉飞溅。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眼睛泛白,意识全无。 老鼠贪婪地咬着尼绒绳,很快就将绳子咬断。李逆鳞跌到地上,身体和大脑都是麻木的。疯狂的老鼠并不满足,叫嚣着,蹿上他的身体,不消片刻就将他完全覆盖住,只露出苍白无力的手指,徒劳地在虚空中颤了颤。 光线晦暗的地牢里,地面黑压压的一片,时而泛点红光,看起来恐怖又碜人。 李逆鳞已经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忽然觉得这样徒劳挣扎的自己那么可怜,那么可悲。 他想起苏灏的话,生怕这些老鼠钻进他身体的每个洞里,尽管觉得无用,却还是努力紧闭着双唇,用手死死护住要害。他想叫,可是又不敢,胸腔像被大锁压着,让他难受,让他沉默无声地流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牢的大门突然被打开。 苏裕恒小朋友按照昨天与李逆鳞的约定,抱着童话故事书来找李逆鳞。眼前的场景将小朋友吓坏了,苏裕恒紧紧抱着童话书,放声尖叫。 刺耳的童音如同利刃,削着李逆鳞最后的意识。他猛地清醒过来,踉跄着爬起来,甩掉老鼠,快步冲出去,趁着门还没关上,一把捞起苏裕恒冲出去。 门口的保镖压根没想到里面的情况被李逆鳞弄得如此不可收拾,看见成群结队的老鼠冲出来,都是愣了一下。然而很快地,他们看见浑身是血的血人紧紧箍着苏裕恒小朋友也紧跟着冲了出来,立即反应过来,迅速掏枪,进入戒备状态。 “放下枪!”李逆鳞大声吼着,把苏裕恒小朋友当成盾牌,紧紧搂在面前。血把他的眼睛迷糊住了,他只能略略侧着头,用肩膀将血渍擦掉。 四个负枪的保镖面面相觑,但都不约而同,更紧地端住枪。 “放下枪!”李逆鳞发疯一样地怒吼,“让我走!否则我拧断他的脖子!” 李逆鳞将手伸向苏裕恒小朋友的脖子,狗急跳墙了。其实在与陆爷说逃亡计划时,他就想到了苏裕恒。近来苏裕恒会在固定的时间找他讲故事,他只需要在小孩儿开门的时候冲出去,搞定门口的保镖就可以了。但他没想到,事情演变到此,竟然成了他挟持人质,与保镖对峙? 又一次觉得他的人生很可笑,极度可笑!他没想过活,却是出于本能,可耻地祈求着空气。现在他没想过利用苏裕恒,也只能无耻地将这具小小的身体挡在面前。 他陷入深深的可耻的矛盾之中,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潮红一片。 相比起李逆鳞的狼狈,苏裕恒小朋友反倒镇定许多,弄清楚现在的境况后,小孩儿冷静地对几名保镖说:“你们放下枪,不然我真的会死的。” 几名保镖犹豫一下,只能慢慢将枪扔掉。 李逆鳞显然没料到小孩儿这么镇定,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办了。 苏裕恒小朋友眨着硕大的眼睛,牵着他的手,奶声奶气地说:“走啊,别愣着。” 李逆鳞拔腿就要走,突然感到一阵凉意。 “衣服!”小孩儿提醒着他,让一个身材高大的保镖把衣服裤子脱下来,给李逆鳞穿上。 李逆鳞牵着苏裕恒,飞快地跑,一路不辨方向,倒是苏裕恒熟门熟路,问明他要去的方向后,领着他狂奔。 李逆鳞知道,那几个保镖一定通报苏灏去了。他必须要赶在苏灏发现之前,与陆爷会合,逃离天羽号。 时间紧迫,而苏裕恒小朋友短短的腿又跑得实在太慢,李逆鳞干脆将他抱起来,发疯一样地跑。 苏裕恒小朋友紧紧抱着李逆鳞的脖子,不多久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陆奕从斜刺里冲出来,一把揪住李逆鳞胳膊,喘着粗气问:“你怎么把他拐来了?” 陆爷的另一只手里握着枪,枪正指着苏裕恒小朋友的脑袋,小孩儿可怜兮兮地,呆呆地看着李逆鳞。 “别伤他。”李逆鳞推开陆爷,将小孩儿放下来,说,“陆爷,我们走。” “他怎么办?”陆爷呶呶嘴,指向苏裕恒。 “放了他。”李逆鳞说,“他还是个孩子。” 陆爷犹豫着,说:“逃命的大事,容不得一点闪失。” “没时间了。”李逆鳞按住陆爷的枪,低声说,“你杀了他,只会给苏灏一个日后紧追你不放的借口。” 陆爷看了小孩儿一眼,终于妥协,示意李逆鳞跟他走。 李逆鳞蹲下来,按着苏裕恒小小的肩膀,说:“裕恒,别告诉爸爸我去了哪里。好吗?” 小孩儿眨着大大的眼睛,抱紧童话书,郑重地点了下头。 李逆鳞稍稍松了口气,飞快地掉转脚跟,跟着陆爷从隐蔽的通道爬下天羽号。 狭窄的通道只能不足半人高,他们只能趴着,匍匐前进。李逆鳞的前面,除了陆奕,还有几个原来苏灏的手下。几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顺着通道一路向下走。 右侧的位置靠近船体外侧,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小扇通风口。李逆鳞从通风口望出去,可以看到一片苍茫的蓝色大海。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蓝天白云了?心里一阵难以抑制的悸动。 湛蓝的海平线上,缓缓驶来一艘破败的巨轮。 海和号! 79、 海和号上破旗迎风,船体出现多处裂痕,不少地方的铝皮翘起来,像一道道裂开的小丑的嘴,嘲笑着自己这幅衰败的尊容。 自从得知李逆鳞也在天羽号上,海和号就想尽一切办法向天羽号靠拢。漫长的旅途中,他们经历了两次大风暴,雨水伙同海浪,将船头的护栏劈成两半。狂风暴雨之中,大水浇灌,冲刷着甲板和船底,大海和号像夹在三明治当中的火腿,两面受制,没多久就不堪重负,船底的洞越来越大,后来经过修补,还是难以治本,每天必须要有人守在缝隙处,不断地用工具舀水。至于淡水,船上早就消耗殆尽,只能用大桶装雨水饮用。可以说,此时破坏的海和号,期盼着大雨的降临,又害怕大雨降临。它陷进两难的境地,在困境中吃力地生存。 同时,船上的局面也不乐观。重生者的危险并没有解除,隐藏在暗处的暗杀处自那次打伤苏少爷后,就再没露过面。夏炎秋是个不懂查案的人,追查凶手的事一拖再拖,仍是悬着。为了保障重生者的安全,对他们的监护并没有撤消,所有的重生者都集中在特定区域,由负枪的人员进行看护。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重生回来的人竟然越来越多,到现在为止,全船三四百人,重生者就达到了两百。监护人员明显不足,这成了当前最大的难题。 至于说苏少爷,自从被枪击后就正常了许多,除了内心仍旧彷徨混乱外,一切看起来都还好。灵活的脑瓜子开始往正常轨道上运转,偶尔犯抽,发疯,想尽一切办法展现他猥琐无耻的本性。自从枪击事件以后,关于暗杀者的线索就仿佛断了一般,那混蛋再没露过面,无论苏少爷如何引诱,就是不出来。追查暗杀者的事只好稍微放下,苏少爷当众宣布,现在的重点,是要与天羽号会合,以获取赖以生存的资源。 然而暗地里,苏少爷还是没有放松对暗杀者的警觉。他请了海和号上最无耻的秦望率领那帮狗骨头,在暗处收集一切可能的信息。秦大狗骨头自打船队被烧后就赖上海和号了,他跟苏少爷明着赌了两场,又跟夏公子暗地里斗了数次,直到有一天清晨,苏少爷失眠在海和号上扮鬼游荡,无意间撞见秦大狗骨头光着屁股惨叫着从夏公子房里冲出来。苏少爷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不错,海和号上的敌人又少了一个!秦大狗骨头手忙脚乱地穿裤子,争辩,说苏三白不是你想的那样。苏三白却无耻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干! 干你妹!秦大狗骨还来不及表明立场,他自愿成为同盟的消息就不径而走。谣言像长了翅膀的油锅,没一会儿就热得嗞嗞响。秦望有苦不能言,只觉得自己那帮人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他骑虎难下,众叛亲离,只能唯唯诺诺,被苏夏两家的少爷们玩弄在股掌之间。 他哪里知道,他不过是又中了一场两位少爷的计而已。所幸托这个的福,双方人马相处安宁,再也没有起过纷争。 海和号接到来自天羽号的信号是在两场大暴风雨之后,原本按夏公子的估计,船上的物资也就只能供他们再撑一个星期而已。与天羽号的联系给了他们希望。苏少爷当下要求夏公子,想尽一切办法向天羽号靠拢。 第二天,海和号再度接收到天羽号的电波。而这次的发信人,竟然是陆奕!陆奕用了自己的办法,趁苏灏不注意,溜进控制室,告诉海和号,李逆鳞也在天羽号上。 苏少爷的心跳当场就漏跳了。 李逆鳞还活着,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苏灏不喜欢李逆鳞,从来都不喜欢,不为别的,只因为李逆鳞是老鬼的儿子。当初老鬼火烧了苏家,回老家躲了一阵子,后来苏灏重振旗鼓,卷土重来,第一件事就是追捕老鬼。老鬼恐防家里受到牵连,连夜离开,只身回到苏家,以死相求,希望苏家能放过家里人。苏灏原本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但老鬼毕竟是自己人,在道上又有些身份,请动一些苏家的好友前来相劝,苏灏无奈,只好放过李家人。但在苏灏心里,只要是李家的人,都不可饶恕。苏灏恨李逆鳞,在他还不知道李逆鳞长什么样,还不知道李逆鳞就是重生者时,他就从骨子里憎恨着这个人。 此时的苏少爷并不知道苏灏即是暗杀重生者的政府少数派,但就凭着李逆鳞在天羽号上这个事实,他都本能地嗅到危险。他不得不与陆奕并肩作战,按照陆奕的要求,将海和号开往那小片陆地。所幸此时船上的一部分仪器被技术宅的夏公子误打误撞修好了,海和号在数据的指引下,将海和号停在陆地的东面。 远远地,天羽号如同一只巨大的雄鹰,展开双臂,向陆地缓缓驶来。 苏少爷伏在护栏上,望着苍茫的海面,只感到大脑一阵眩晕,喉咙干渴无比,呼吸急促起来。前世,他在这片渺小的陆地上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倒在冰冷的泥土里时,他看见不远处的李逆鳞,流着血,张着嘴,不断地呼喊他的名字,他艰难地伸出手,与李逆鳞十指相扣,然而子弹不断地在头顶落下,将他们的手指打得稀烂,血肉模糊,再也握不住对方…… 苏少爷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一世,在他不断的努力下,生命的轨迹发生了太多变化,已经与上辈子迥然不同了。然而阴差阳错,他还是回到了上辈子的终点。他无法确定,接下来发生的事,是否还将按着他规划好的轨道前进。也许他还是得死,还是得失去李逆鳞,还是得看着李逆鳞比自己先闭上双眼…… 不! 苏少爷回想着上辈子,李逆鳞双目无神地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声声哀啼似地喊,阿策我不想死…… 李逆鳞一直喊,喊到喉咙都流出鲜血,眼睛再也睁不开,便垂下高高抬起的脑袋,咽下最后一口气。然而,苏少爷自己也咽了气,那口气梗在喉咙眼里,让他痛,让他伤心,让他直到重生后的现在,仍然对当时的恐惧念念不忘。 他从夏公子手里接过望远镜,举在眼前,向陆地眺望。不大的陆地边缘堆满礁石,礁石里面长出几棵小树苗和一些杂草,没有动物,但驻扎着几支人数不多的政府部队。一些调查员正在武装部队的保护下,架着仪器进行地面勘探工作。可以想象,如果土地的情况良好到适合人类生存,这里将建立起末世后的第一个幸存者庇护所。 “跟陆爷约定的地点在东面最大的石头后。”夏公子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地貌后,将那个大石指给苏少爷看。大石的形状奇特,像块巨大的墓碑,很好辨认。 苏少爷也看见了大石,神色凝重,轻轻点了点头。 夏炎秋拍拍他的肩膀,表情认真地说:“阿策,你小心。” 由于陆地太过荒凉,与陆爷接头的人不宜过多。他们决定兵分两路,由夏公子先与天羽号会合,再率大队人马上岸,与岸上的政府军碰面。而苏少爷则单枪匹马,前往大石头接陆奕和李逆鳞。之所以不正面与政府军队见面,是因为此时的苏少爷还拿不准这些政府军里面的成份,他无法保证军队里的每个人都是支持重生者的。 想到很快便能与李逆鳞重逢,苏少爷又微微兴奋起来。天羽号接近陆地的地方突然跃出几个小点,飞快地向东面移动,他的心就像被绳子吊着似的,高高悬着。这个时候,只想放声大喊,可呼呼响着的风声必定淹没他的声音。为了能让声音传进那个人耳朵里,他只能下船,向那几个小点靠拢。 苏少爷深吸了口气,用手使劲拍了拍脸颊,然后在夏炎秋的安排下,向船下走去。 与此同时,夏炎秋在海和号上,向天羽号发出信号。 陆地上的政府军也发现了破败的海和号。海和号那幅惨烈的尊容实在让人只能自动将它归为可怜的幸存者的行列。没有人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苏少爷在巨大的海和号掩护之下,飞快地向大石头移动。 而那边,李逆鳞也跟着陆奕,不断寻找着掩护,向大石头靠近。 心,仿佛只要一秒就能跳出胸口。李逆鳞看见了海和号,就知道苏少爷一定在附近。他努力睁大眼睛,四处看着,又不得不极为小心,躲避着政府军和天羽号的注意。 他的右手紧紧扣住左手的虎口,试图缓解内心的兴奋、欣喜和紧张。他像个初恋的羞涩少年,在精心打扮后,忐忑不安地去见第一次约会的爱人,生怕对方瞧不起他的衣服,或是觉得他的发型太过土气。有好几次,他甚至停下来,躲在石头的阴影下,悄悄整理自己的衣衫。虽然衣服是从几个保镖身上扒下来的,沾满了鲜血,并且毫不合身,但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形象能整洁一些,不愿意听到苏三白一开口就说,妈呀我媳妇儿变鬼了! 此时的李逆鳞早已忘记了身体的疼痛,也忘记了内心应该有的彷徨和混乱,他只一味地奔跑,小心翼翼,又兴奋无比。 大石头越来越近,他停下来,揉搓着视野模糊的眼睛,努力去看,终于在阴影里找到一双熟悉又陌生的三白眼睛。 80、 海浪拍打着礁石,在阴暗的石缝里激起层层白沫,空气里泛着海藻和鱼虾特有的咸味。天空湛蓝,万里无云,远方的海平线上,奇异的彩虹与一座通往仙境的桥,将海和天都连在了一起。 李逆鳞不由自主地放缓奔跑的脚步,只觉得远方的景致美丽无比。仿佛这里不是末世,不是困境,他只要再向前迈出几步,就能步入幸福的天堂。天堂的门口,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向他张开双臂,温暖的微笑。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生怕模糊的视野扰乱了真实,令他辨不清梦境和现实。然而当他的双手放下,他还是能清晰地看见那个人的脸庞,听见对方兴奋又惊慌失措地大叫,说,艾玛我媳妇儿咋成这样了?! 这时才感觉到身上的疼痛,骨头酥了似的,脆弱无比。李逆鳞脚下一个踉跄,向下跌去。 他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无比怀念的感觉,跟梦里一样。李逆鳞看着真实的苏策,傻傻地笑。 苏少爷也笑,笑得三白眼都弯起来,像水中的新月。 苏少爷又惊又喜,搂着李逆鳞的腰,说:“媳妇儿你别笑了,你笑得跟鬼一样!” 李逆鳞脸色一沉,使劲去掐苏少爷的脸,说:“你才是鬼!倒霉鬼,坏蛋鬼,三白鬼……” 话还没说完,就被激动的苏三白吻住了双唇,李逆鳞满腹的牢骚最终只能用呜咽代替。唇舌纠缠,气息里透着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令人上瘾,欲罢不能。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一开始小心翼翼,仿佛试探似的,想确定此时此刻究竟是真是梦,但确定之后,便渐渐疯狂了,只想着更近地拥住对方,吮吻对方,最好能将对方揉进身体,揉进灵魂,哪怕山崩地裂,也再不分离。 李逆鳞胸口被苏少爷压着,虚弱的身体倍感难受。数秒之后,他渐渐喘不过气来,胸膛起伏。 苏少爷只得松了他,不满地说:“媳妇儿你退步了啊!以前吻个三分钟不成问题。” 李逆鳞:“……”想了想,又说,“是你的胡子扎到我了。” 苏少爷于是眯着引以为豪的三白眼,摸摸下巴的青茬子,问李逆鳞:“我帅不帅?” “帅你妹!”李逆鳞随口说,“想耍帅的话,怎么不早点来?老子差点又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轻描淡写的,但手却紧紧捂着胸口,好似已经真的喘不过气来。 “媳妇儿你不知道,英雄总是最后出场的。”苏少爷搂着李逆鳞,将李逆鳞的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尔后又伸出手,轻轻蒙住他的眼,说:“睡吧。” 李逆鳞却避开苏少爷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睁大眼睛看着他。 李逆鳞已经有太久没有看过苏少爷这张欠揍的脸了,如今久别重缝,他竟然还是想狠狠揍它一顿,直到苏少爷举手投降,说,媳妇儿我错了我想你了我太舍不得你了! 李逆鳞忽然便觉得温暖,他也很想对苏三白说,我真他妈想死你了!可惜这样的话太过矫情,在他的喉咙里滚了几转,终究还是滚回肚子里去。于是李逆鳞只能什么也不说,眼睛不眨地看着苏少爷。 苏少爷吻他流血的额头,说:“媳妇儿我真他妈想死你了!” 李逆鳞没来由地就笑,轻轻地笑,一会儿之后开始大笑,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他伸出手,紧紧地箍住苏少爷的脖子,他想象着五指收紧,将苏少爷勒得喘不过气来的情景,但事实是,双臂虚弱无力,只能软软地挂在苏少爷肩上。苏少爷顺势将他背在背上,说:“媳妇儿你睡会儿,我们离开这里。” 李逆鳞徒然感到安心,浑身的力气都松懈下来,眼皮打架。“苏三白,”李逆鳞喃喃嘟囔,“小心点,别把我摔了。” “摔不死就行了。”苏三白随口跟媳妇儿侃。精神就跟打鸡血似的,异常亢奋,他朝躲在阴暗里的陆爷走去,扬着下巴说,“陆爷,好久不见啊。” 陆爷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表情痞痞地,撇着嘴说:“是啊,好久不见。” 苏少爷打过招呼,背着昏昏欲睡的媳妇儿就打算离开,不想陆爷伸手拦了他一把,问他:“哪儿去?” “你说呢?”苏少爷站直打量着久别的仇家,眼里的光彩看不出喜怒,“陆爷,我就直说了吧。你我的过节,看在你救了李逆鳞的份上,一笔勾消了。不过咱们还是仇人,我不打算对付你,也希望你别来找我麻烦。现在呢,我准备回我的海和号,而你,该去哪儿去哪儿,别跟着。明白?” 陆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破船,淡淡地笑道:“海和号还能撑?” “不能撑也比什么都没有强啊。”苏少爷眨着三白眼,冷嘲热讽的,说的就是陆爷两手空空,连个逃生的工具都没有。 陆爷把苏少爷推到石头背后,左右看看,确定没有惊动政府军,才说:“得了吧,你我心里都清楚,海和号撑不下去了。苏三白,有没有兴趣,跟陆爷大干一票?” 苏少爷阴恻恻地冷笑:“你不会是想劫艘政府军舰吧?” 陆爷竖大拇指:“苏三白,跟你哥比,我还是更中意你。你脑子够聪明,也够了解我陆爷的心思,跟你相爱相杀什么的,真他妈痛快!” “陆爷是痛快了,我不痛快。”苏三白撇着嘴,坚定地表明讨厌陆爷的立场。 陆爷眼睛一瞪:“你就直说干不干吧?” “干!”苏三白爽快地说。 陆爷咧着嘴,吭哧吭哧地笑。 陆地的另一边,夏炎秋带着秦望以及几名手下登上天羽号,在宽敞的会客室里见到了苏灏。 苏灏冷冽的目光迅速在各人脸上扫过,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苏策。 夏公子结结巴巴地说:“苏哥哥,阿策策没来,他他在海和号上,处处理一些些事情。” 苏灏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这样也好,让他此时此刻去面对一个极有可能是重生的弟弟,他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这是苏灏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为难,他像踩在一块平衡木上,稍不注意,就将跌下万丈深渊。这深渊的一边是他心爱的弟弟,唯一的至亲,另一边却是对重生者无法言喻的仇恨。时至今日,哪怕得知苏策就是重生者,他也不愿意去相信这个事实,并且,他冥冥之中无比清楚,即使退一万步,他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也无法就此摒弃对重生者的仇恨。 苏灏忽然非常害怕自己暴走。这样一想,此时不见苏策,反倒也不错。 苏灏一秒之间,心念转了几回,而面上却是常态,目光划过秦望的脸,微微一愣:“兄弟,在哪儿见过啊?” 秦大狗骨头咧着嘴无耻地笑,说:“你欠我的钱啥时候还?” 苏灏扶了扶眼镜,礼貌地微笑:“都末世了,还谈什么钱?这末世来得真是好,不相干的人,全都清除了,留下来的,全是跟当年有关的故人。” “那是。” 苏灏打量着秦大狗骨头,略略侧着头,问夏炎秋:“海和号上,没重生者吧?” 夏炎秋微微一愣,半晌后机械地摇头。 苏灏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说:“这些日子,你们受苦了。” 夏炎秋一心想拖住苏灏,便将海和号上的情况详细讲了一遍,省略了重生者的部分,着重描述了海和号的惨状。 苏灏听完后做出决定,将海和号上幸存的几百人分散安排到各政府军舰上,以寻求最好的照顾。为此,他不得不跟陆地上的军舰取得联系,表明意图。 陆地很快传来消息,东面的泥土湿润柔软,富含多种有机元素,适合植物生长,政府将在这里种下末世后的第一批植被,如果顺利的话,第一个庇护所将在此处建立。经多方商议,政府高层暂时决定驻扎在此,派出维修小组对海和号进行修复,并补全海和号所有急缺的物资。 苏灏与政府高层的会议在密闭的房间进行,一直持续到深夜。当他疲惫地从会议室里出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竟然是:陆奕和李逆鳞都不见了。 苏灏立刻撇开夏炎秋等人,冲上甲板,让人把探照灯打开,拿着望远镜,在荒凉的陆地上一寸寸地搜寻。 明亮的灯光照耀着整场陆地。政府军队此刻已经收工,成员都回到岸边的军舰上,只有零散的重笨仪器尚还遗留在显眼的位置。 苏灏的目光慢慢向东面滑动,只消一秒,呼吸便紊乱起来。 不高的乱石堆上,陆奕用枪指着苏少爷的脑袋,得意洋洋地咧着嘴向苏灏笑。 ****** 注释: 嗯嗯嗯,关于重生的文问题,前面提了一下,不过不算是重点,后面的正文里也不会再提,为了方便孩子们理解,在这里解释一下好了*^_^* 关于李逆鳞和苏三白究竟重生了几次?答案是三次。 第一次,两个人啥事没有。关于这辈子,李逆鳞记得,但三白不记得。 第二次,谈了一场BE的恋爱,苏三白记得,但李逆鳞不记得。 第三次,啦啦啦,就是现在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至于HE还是BE,你们要相信真爱哟~ 如果顺利的话,后面会专门写个番外来详细解释一下,只希望孩子们不要被作者的神逻辑绕晕才好 81、 苏灏从望天镜里看见这一幕,脸色当场就变了。 苏少爷脸上挂了彩,眉骨被陆爷揍得浮出淤青,脸颊高高肿起,嘴角也破了,淌着缕缕血迹。此刻陆奕站在他身后,一只手紧紧按住他挣扎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着枪,用枪口对着他乱动的脑袋。 陆爷知道苏灏在军舰上看着自己,就大张着嘴,用口型说:老子看你怎么办! 苏灏的脸色变了又变,半晌后猛地将望远镜扔出去,摔得粉碎。 夏公子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指着陆地上的俩人惊慌失措地向苏灏大喊:“妈妈呀!阿阿策落陆爷爷手里了,这回别别想活了!” 苏灏最不愿面对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临了,而且来得比他预期的早,早得多。他砰砰跳动的心脏没来由抽出一丝慌乱。怎么办?对于这个重生的弟弟,是救,还是不救? 夏公子着急麻慌地抓着苏灏,跳着脚地喊:“苏哥哥快快救他救他!” 苏灏冷冽的眼神在夏公子几欲哭泣的脸上划过,心念一转:“夏公子,你着什么急?” 原本苏灏还在犹豫,但夏炎秋的表现让他觉得陷入了一个无趣的疑团。过去,苏策和夏炎秋没少闹腾,每回苏三白要做坏事了,夏炎秋就配合地大喊大叫,添油加醋。苏灏上过几回当,现在就小心多了。 在苏灏的认知里,苏策跟陆奕在海和号上斗了这么久,最终又成功把陆爷逼下船,现在就绝没有这么容易被陆爷抓住。 正如苏灏了解夏炎秋一样,夏炎秋也深知苏灏不会轻易中招。夏公子低垂着脑袋,竟然真从眼睛里挤出几滴眼泪:“阿策策,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被陆爷抓住呢?哎,我当然当然知道啦,你在海海和号上一次又一次地受受伤,没少跟陆爷斗气气。先前狗骨头上船时又中了一枪,正正好打在胸口……老老子花了三天三夜才将将你救回来……” 他还要继续装腔作势地往下说,苏灏已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用一贯清冽如水的声音问:“阿策受伤了?” 夏公子抽抽溚溚,慢吞吞地说:“是是是啊,伤得还还不轻,差点差点没从鬼门关里出来。都都怪该死的狗骨头……” 夏公子说着,愤恨地瞪了秦大狗骨头一眼。 秦望不甘示弱瞪回去,扬着下巴说:“不关我的事,你别恶人先告状。那枪不是我开的。谁知道你们海和号上是不是有小人!” 苏灏的眉头皱起来。这是他之前没有得到的消息。阿策受伤了?既然与狗骨头和陆奕都无关,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隐藏在海和号上的政府暗杀者向苏策开了枪。可是,这个人是他亲自安排的,不可能不向他汇报。如果真是这人开的枪,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人隐藏得极深,正在利用苏灏的计划谋杀所有他想杀死的人。 好一招借刀杀人。苏灏的眼眸眯起来,射出凶狠而冰冷的光。 假如苏灏的预想成立,那么海和号的危险仍旧没有消除。这人如果背叛了苏灏,就极有可能向一般人开枪,他的目的不明,这才是最棘手的事。 苏灏沉默着,慢慢移动步子,片刻后又停下来,抢过夏炎秋手里的望远镜,再次看了看陆地的情况。 无论如何,他都要先面对这里的情况。对于那个成为人质的弟弟,他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天羽号上迟迟没有动静,苏少爷当然深知他哥的性格,不会这么轻易就向陆奕妥协,于是他甩甩头,对陆爷扬扬三白眼:“揍我,狠一点!” 陆爷早就想这么干了,与他一拍即合,马上举着枪托,用劲朝他脑门上砸去。 顿时鲜血狂飙,苏少爷惨叫出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直让苏灏捏着望天镜的手陡然一紧。 陆爷得意地笑着,没给苏少爷喘息的机会,朝着另一边的脑门又砸下去。苏少爷脚下一绊,摔在地上,大半个身子都被涨潮的海水浸湿了,样子实在狼狈可笑得很。他喘着粗气,起伏着胸膛,抬起眼,直愣愣地看着天羽号的方向。探照灯明亮的光芒晃花了他的眼,他看不清苏灏的模样,只得一遍一遍,大张着嘴巴,用口型喊:“哥哥!哥哥!” 苏灏的心骤然一紧。他放下望远镜,摇了摇头,低低地笑出来:“阿策,你又调皮了。” 苏策的表情,是许多年苏家大火的夜晚就已如同烙印般刻在苏灏心里的,那样的恐惧、颤栗,成年以后的苏策绝不会流露第二次。苏灏深深地知道,这个诡计多端的弟弟,只不过在用当年的表情,击溃他内心深处冰冷的防线。苏灏的手将望远镜握得更紧,嘴角微微地上扬,脸上表情风轻云淡,好似当年,坐在苏家洁净的屋檐下,看着追着蚂蚁跑的调皮弟弟一样。 天羽号仍旧没有动静。 陆爷有些不耐烦起来,下手时候忍不住就加重了力道,低声嚷道:“妈的,苏三白,你哥是石头做的吗?”这事要发生陆凡身上,他怕是早就跳脚了,亏得苏灏却还能镇定如常。 苏少爷嘿嘿笑了两声,语气里尽是自豪:“那是!我哥可比你能耐多了!哎,我说你轻点,他妈的,疼!” “轻你妹!就这你哥那老狐狸都不上当,再轻点,你想就这么耗一晚上?!”陆爷往地上啐了一口,飞起一脚,将苏少爷蹿进海里去。 泡沫四溅,苏少爷在滑腻的礁石缝里胡乱挣扎几下,勉强站稳身子。 陆爷问他:“接着来?” “来!”苏少爷干脆地点头。 于是陆爷凶狠地扑过去,揪着苏少爷的脑袋,用力往海里按。 这一下,看得苏灏手里的望远镜陷些掉落。 苏灏没想到苏三白肯这么跟陆爷玩,一个不慎,都要把命给搭出去。 苏灏拧着眉,开始认真地思考一些问题。他毕竟是了解这个弟弟的,虽然到目前为止,苏策并没有找出海和号上的暗杀者,但以苏策的能力,查出暗杀者的真实目的只是时间问题。这样看来,这个重生的弟弟,还是有必要暂时活着的。当然,苏灏也可以由着陆爷就这么弄死苏策,然后自己登上海和号,亲自去查这个暗杀者。可是这样一来,临时政府里必定有人反对他,他已经为了重生者的事竖了不少敌人,再也不想招来更多的仇恨与不满。苏灏深深地明白,这是所有幸存者的末世,并不是他一家独大的时代。在这样的特殊环境里,必须要摒弃过去道上那些观念和规矩,他只有在政府里放低自己的位置,才能得到想要的。 海风吹得身体莫名地有些冷。苏灏很快便发现,所有的考量,其实都不过是他为自己找的借口。说到底他还是心疼着这个弟弟,哪怕明知对方也是重生者,也还是心疼到快要无法呼吸。虽然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可笑,可苏灏仍然忍不住去回忆,许多年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幼小的弟弟紧紧偎在自己怀里,用无助害怕惊恐的眼神看着他,用孩子特有的纤细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喊他:哥哥! 苏灏还记得当时的自己说了些什么。他摸着苏策的头,说:“阿策乖,阿策不哭,有哥哥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哥哥会保护你,一辈子……” 苏策的上辈子已经走完,而他的一生仍旧漫长。 苏少爷被陆爷压着,无法呼吸,太阳穴里的血液奔腾狂啸,仿佛马上就要冲出大脑。他异常难受,双手不断在虚空中乱抓,可他忍着,他在跟苏灏的铁石心肠较着劲。 每一次,苏策在跟苏灏较劲的时候都没输过,他就是苏灏心头的血掌中的肉,他只要一哭,苏灏的天空就会打雷下雨,相依为命的哥哥对待他的方式总是格外柔软。而这一次,苏灏之所以会犹豫,完全是因为如今的苏少爷是个重生者,如今的苏少爷有个尴尬的身份,他让苏灏觉得,他既是弟弟,又不再是弟弟。 血浓于水的亲情让苏策完全能理解苏灏的所作所为,可理解不代表接受,在这场兄弟之间的无声战役里,苏策必须得赢!只有赢了才能得到哥哥的爱,否则他便是孤家寡人,名字之前的那个姓氏将不会再有任何意义。 苏策大幅度地挣扎着,倾尽全都的感情,做戏给苏灏看。 苏灏看着看着便苦笑起来,慢慢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说:“阿策,你赢了。” 苏灏带着人从天羽号下来,一步一顿,向重生后的弟弟走去。 “阿策,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交出李逆鳞,我给你所有你想要的。” 82、 李逆鳞昏睡了一会儿,没多久就醒了,身体的疼痛在四肢百骸抽丝剥蛮,令他不断渗出冷汗。他的视野仍旧很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世界,只本能地感到四周很亮,明晃晃的光芒迫使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半晌之后,他才真正看清眼前的情景,陆爷把苏少爷摁在水里,狠狠地压制着。李逆鳞张了张嘴,想叫,想说话,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住了。 他突然想起苏灏说过的话。 “当年在那个海边,下令杀了你弟的人,是苏策啊!” “当年帮陆奕烧死苏家的老鬼,大名叫做,李厚!” 也许是出于大脑混乱的本能,李逆鳞没有出言阻止陆爷。他倚在大石头的缝隙里,背着光,神情木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就在太阳落山前,他还在为重见苏少爷而欣喜,狂欢,而在此时,在光明退去黑暗笼罩世界的时候,他却蓦地犹豫了。苏灏的话让他不能面对自己,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苏少爷,这个时候的李逆鳞甚至想,倘若苏少爷就这样死掉,之于他们二人来说,都应该是一种解脱。 他慢慢地伸出手,按压心脏的位置,只感到这里已经痛到麻木了。 苏少爷在做戏给苏灏看,他拼命地挣扎,果然像垂死的救生者。 李逆鳞看透了苏少爷的小把戏,可不知不觉间,眼泪还是爬上了眼眶。他舍不得就这样看苏少爷痛苦,他知道哪怕是命运捣乱,注定要分开他和苏三白,他也无法就这样冷漠地什么也不做。他想站起来,想哭,想喊,想冲过去,把凌虐苏少爷的陆奕狠狠地揍一顿——然而,可悲的是,这只能是他的幻想。唯一控制着身体的大脑有一半被混乱和迷茫占据,一个模糊的声音不断地在陈述一个惨烈的事实:你无法面对。 最终李逆鳞只能攒紧拳头,闭紧双眼,努力让思绪滚走,不去听,不去感受这骇人的一幕。 许久之后,他听见了纷乱的脚步声。他浑身一震,张开眼睛。 苏灏已经站在了不远处,用带着冰冷笑意的眼睛打量着他。 “阿策,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交出李逆鳞,我给你所有你想要的。”苏灏平静地对自己的弟弟说。 李逆鳞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惊恐地看向苏少爷。 苏少爷也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哥,你说什么?” “你听见了,不需要我说第二次。”苏灏的唇角微微扬着,眼里却看不出任何笑意。 苏少爷尽量保持面部表情平和,慢慢移动脚步,向李逆鳞退去。 苏灏看了眼他的脚下,并没有出言阻止。这个时候,无论苏少爷和李逆鳞分不分开,于苏灏而言都没有差别。 苏灏默许了弟弟的举动。苏少爷就退到李逆鳞身边,将李逆鳞紧紧地揽进怀里。 李逆鳞没有挣扎,或者说,他想挣扎,但大脑空白,令身体做不出正常反应。 苏少爷看着无情的苏灏,说:“哥,你不能这样。你都没问过我想要什么,怎么就知道我会拿李逆鳞来换呢?” “哦,那你想要什么?”苏灏神色自若地扬了扬眉。 “苏三白,别乱说话!”陆爷大约是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变,厉声对苏少爷说。 苏少爷用手制止了他,转头对苏灏说:“我要你放过所有的重生者。” “只要你交出李逆鳞。”苏灏赌苏三白不会答应。 苏三白说:“李逆鳞也是重生者。” “你没有交出他,怎么让我接受你的条件?” 苏灏深知弟弟的性格,不徐不慢,跟苏三白软磨硬泡。两人僵持间,政府军队的包围圈已经布署完毕。这些手持武器的政府军,从苏灏打亮天羽号的探照灯开始,就全神贯注,进入全面戒备状态。他们的包围圈不断缩小,缓缓移向陆地东面的大石头。 李逆鳞浑身一紧,下意识地撑起身子,警惕地望向那些士兵。 苏三白却并不分神,低头摸着袖口上的钮扣,淡淡地对苏灏说:“哥,让这些兵都别过来。” “哦?为什么?”苏灏饶有兴致地看着弟弟。眼前的苏三白,不管重不重生,都还是那样的性格和心机,一点都没有变。 苏三白扬着脸,说:“你知道的。你有那么多手下,我不可能就这样没头没脑地往包围圈里冲。” “我知道你肯定做好了准备。”苏灏点点头,微微一笑,“让我看看你都准备了什么?身上捆了几斤炸弹?” “不多,刚好用完海和号上剩下的。”苏少爷轻描淡写地说着,将扣子解开,露出衣服里侧缝着的几个装火药的袋子。 苏灏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问他:“威力多大?” “炸死你没问题!”苏少爷咧着嘴笑。 苏灏沉默了片刻,然后也笑了,他甚至向苏少爷竖起了大拇指,赞许地说:“不错,这个办法够狠。” “这么说你是妥协了?” 苏灏慢慢踱了几步,跨到弟弟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不过阿策,你忘了,你哥哥我是从当年那场大火里活过来的人,你这点火药,伤不到我。” 苏少爷脸色一沉。 苏灏扬了扬手,向包围圈的士兵下达命令:“上!” 苏灏笃定苏策手里没火,即使有,刚才跟陆爷玩了一把,也早就湿透了。此时的苏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果然,士兵们迅速变换队形,缩小包围圈,苏少爷立刻就急了,忙把李逆鳞扛在背上,喊了声“陆爷!”就飞快地往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跑。 军队在等苏灏下令开枪,而苏灏却迟迟没有动静。苏灏并不担心苏策他们能逃跑,他只是还想看看,这个重生的弟弟究竟还有哪些手段。或许让他见识一下苏策与重生前不一样的地方,他就能下定决心放下右手,让军队射击了。 在苏灏犹豫的同时,夏炎秋率领着手下,摸黑登上乱石嶙峋的陆地,在阴暗又潮湿的地面猫腰潜行,尽量不发出声音,向包围圈靠拢。等到有人发现他们时,他们已经将包围圈杀出了一个缺口。 “阿策,快!”夏公子挥着双手,大声喊道。期间秦望在他身后,解决了两名负枪的敌人,然后将其中一把枪丢给他。 有了枪支,手里的冷兵器就派不上用场了,夏公子果断地将匕首扔掉,踢进海里,举着微冲瞄准苏少爷身后开枪。 苏少爷背着李逆鳞,拼命地向他跑去。陆爷紧随其后,时不时跑远一些,徒手清除掉几名身手不行的士兵。 眼看包围圈就要瓦解,苏灏飞快地跑上大石头,站在高处,向远处的军舰打手势。 很快地,又有一批军队登上陆地,沿着海岸线,迅速拉开包围线。率领者是政府里另一位高层,根本没给苏灏犹豫的机会,直接下令开火。 震耳欲聋的枪声此起彼伏,在黑暗里连成一片。 苏策几人立即闪身,躲到遗留在陆地上的勘探器材后面。 “阿策,怎么办?”夏公子寻找着掩护,扯着脖子高声问隔了老远的苏策。 苏策边把李逆鳞放下,边喊:“军舰!” 苏少爷打算劫艘军舰,带着所有重生者离开这里。然而这个想法无疑很危险,他们现在自身难保,如果抵死不投降,苏灏很可能会以杀光所有军舰上的重生者为威胁来逼迫他。 “怎么做?”陆爷抹着脸上的汗,急切地问。 苏少爷的大脑飞速运转,说:“天羽号!”说完他扭头看李逆鳞,喘着粗气,胸膛起伏,思量半晌后将手按在李逆鳞肩膀上,说:“媳妇儿我还是那句话,你信我吗?” 李逆鳞的心脏狂跳得厉害。 这回轮到李逆鳞做决定了。相信苏策,就跟他一起战斗,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退缩;不信苏策,那就等死!李逆鳞固然不想死,惧怕死亡,可事到如今,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相信苏策。他的心境起了变化,他甚至怀疑,他是否还能像过去那样,义无反顾地去爱苏少爷。 李逆鳞的眼眸里闪现出一丝犹豫,苏少爷微微一愣。 耳畔的枪声越演越烈,炮火连天,原本黑暗的半个陆地,顿时也同东边一样,明亮如白昼。这时所有人可以清晰地看见,子弹打进泥土里,将湿润的泥土弹起来,在地面挖出一个又一个小而尖细的洞。 “他妈的别废话了!”陆爷骂骂咧咧,一面开枪,一面将李逆鳞猛地踢出掩护。 “媳妇儿!”苏少爷大叫着。 离得最近的一艘军舰突然打开探照灯,明亮的光线全部集中在李逆鳞身上。 所有人的视线也都集中在了李逆鳞身上。 李逆鳞只觉得地球都停止了转动,心脏狂跳起来。 83、 “妈的!”李逆鳞只愣了一秒,马上爬起来。 头顶的枪声也只停了一秒,一秒后又密密麻麻地落下。 李逆鳞只得硬着头皮撑起身子,飞快地跑,向着天羽号的方向跑,他现在别无选择了,只能跟着苏少爷的步伐前进。他闭着眼睛,极力忽略来自身体最深处的疼痛。他本能地知道,此时奔跑在子弹雨里的不光是他,还有苏三白。那家伙正在陆爷的掩护下,飞快地向大石头冲去。 空旷的陆地景色一览无余,苏灏两眼一转不转,盯着向自己跑来的弟弟,在苏策即将冲上乱石时,猛地跳下去,用身体将苏策扑倒。两人顺着石头往海里滑,在水里扭打成一团。 夏炎秋见状,立即抱着枪向他们冲去。秦望和陆爷在后面打掩护,不断瞄准,射击。 陆地上一大半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苏家兄弟那边,顾及到李逆鳞的力量渐渐变得薄弱。可尽管这样,原本就受伤的李逆鳞还是让子弹打穿了肩膀。他疼得跌倒在地上,喘息片刻后,还是强自咬着牙撑起身子,不断寻找着的掩体,向天羽号竭尽全力地奔跑。 突然,他脚下一滞。 苏裕恒小朋友站在乱石后面,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正平静地看着他。 李逆鳞倒抽一口冷气:“你怎么来了?这儿打仗呢!” 苏裕恒小朋友完全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自顾自地说:“你是要去天羽号吗?你们要离开这里,只能靠天羽号,对吗?” 李逆鳞猫腰钻进乱石堆里,神情复杂地打量苏裕恒。这小孩子央求他讲故事时,他觉得苏裕恒跟普通八九岁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单纯,天真,脑子里不过事儿。可是现在,李逆鳞却觉得,苏裕恒那张平静的脸,简直不像个孩子,没有哪个孩子在枪林弹雨里能不哭的。 大约是苏裕恒跟着苏灏,自幼便见惯了这种场合,他的眼眸里,射出与年纪不符的光。 李逆鳞拍了拍他,说:“小孩子别来这种地方,回去!” “回哪儿去?你不是要拿下天羽号吗?那样的话,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 李逆鳞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接,一时语塞。 苏裕恒叹了口气,向他招招手:“来吧,我带你去。” “你?” “怎么?不相信我?还是你觉得你一个人可以对付船上那么多人?”苏裕恒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又说,“当然啦,加上我也不行。所以呢,我们从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上船。” 苏裕恒小朋友说的没人知道的地方,其实是天羽号上用来排放垃圾的小通道,从完全意义上来说,它并不是没人知道,而是知道的人都不会想到这里会有人能通过。这个通道极窄,只能容纳一个小小的苏裕恒,再大点的孩子恐怕都不行。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苏裕恒小朋友向李逆鳞兴奋地招招手,率先蹶着小屁股,从狭小的通道口钻了进去。 李逆鳞犹豫一下,将身体扭成怪异的形状,眼睛一闭,也就跟着钻进去了。 痛痛痛! 李逆鳞倒吸一口冷气,通道壁边压迫着他的伤口,他每前进一步,血就将壁缘画出一道惨烈的痕迹。 苏裕恒小朋友回过头来,包子似的小脸皱成一团:“你没事吧?” 李逆鳞勉强抽出一丝笑容:“还行。”让一个孩子担心他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苏裕恒小朋友懂事地点点头,没再说话,飞快地手脚交替,搭着壁边的突起,飞快地向上爬。 李逆鳞紧随其后。 这个排放垃圾的通道极脏,弥漫着刺鼻难闻的味道,李逆鳞估摸着他们现在经过的地段是船的最底层,因此也是环境最糟糕的部分。越往上,通道越开阔,并且越来越干净。绕过一个大弯,前面的地段几乎可以用整洁来形容。 苏裕恒把李逆鳞带向一个稍大点的平台,兴奋地把平台上堆着的东西拿给李逆鳞看:“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干净吧?我自己打扫的!” 平台上堆着他的童话书、玩具、飞机模型…… 李逆鳞在宽敞的地方坐下来,嘣着气,活动筋骨,舒展四肢。 苏裕恒小朋友认真地看着他,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于是李逆鳞休息得差不多了,摸摸小孩儿圆滚滚的脑袋:“真厉害!” “那当然!”小孩儿翘着鼻子,极为得意地眨眨眼睛,片刻后又蹶起屁股,爬到更深处的角落里,摸了把枪出来。 李逆鳞一愣:“苏灏居然给你玩枪?” 小孩儿没说话,将枪反过来,对着自己大张的嘴巴,扣下板机——枪口喷出淡黄色的果汁。 “要喝吗?”苏裕恒舔舔唇,有点舍不得,却还是故作大方地把枪递给李逆鳞。 李逆鳞接过来,喝了两口。他简直要渴死了,嗓子冒烟,身体正处在严重脱水状态。这点果汁显然不能缓解他的情况,他揉了揉四肢,对苏裕恒说:“走吧。我们得抓紧时间。” 陆地上震耳欲聋的枪声不断响起,苏裕恒懂事地点点头,领着李逆鳞向另一个较小的通口爬。 李逆鳞犹豫一下,将苏裕恒的玩具手枪别在腰上。“留着有用。” 两人再也没有停下,一前一后,顺着管道忽上忽下,绕过一个又一个通口。最终,苏裕恒小朋友在一个有盖子的通口停下,小心地将盖子移开,顺着外面的楼梯爬了下去。 李逆鳞也爬了出去。这时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段楼梯的平台处。 “顺着这里往下就是调控室。”苏裕恒指着通往黑暗的台阶认真地解释。 “嗯。”李逆鳞按捺着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对苏裕恒说:“我自己走,你回苏灏那儿去。” “那怎么行。我爸知道我帮你,他会打我的。”苏裕恒说。 “那你还……” “我正在跟他闹革命呢。”苏裕恒小朋友嘟着小嘴,任性地说,“谁让他逼我吃青椒呢,我最讨厌那东西啦。我不高兴,就要跟他抗争!我要争取我身为儿童的权利!” “你爸也是为你好。”李逆鳞似乎有点赞同苏裕恒刚才的话了,他现在这么回去,肯定挨苏灏的打。这熊孩子,简直是在摸他爸的老虎屁股! 苏裕恒小朋友还要为自己辩驳,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他一慌,赶紧缩到李逆鳞怀里。 李逆鳞:“……”还没闹明白情况,就与几个苏灏的手下打了照面。 苏裕恒也是一愣,很快大叫:“别,你们别过来,我是人质,我在他手上!” 李逆鳞立即配合地将苏裕恒禁锢在怀里,一只手扣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飞快地抽出玩具枪,用枪口对准苏裕恒的脑袋。 几个手下互看一眼,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 李逆鳞摒住呼吸,目露凶光,其实紧张得手里直冒冷汗。他一个人,对方是他的好几倍,万一对方仗着人多扑过来,他着实没有胜算。 苏裕恒小朋友大约也是想到了这点,表情夸张地哭起来:“你们别过来,真的别过来。我、我好怕呀……” 他哭得实在是惨烈,一张小脸胀得通红,脖子梗着,不断地咳嗽,好像马上就要背过气去。 李逆鳞顺势用枪托在他头顶拍了一把,凶道:“不准哭!走!” 苏裕恒小朋友唯唯喏喏地哼哼,用含着泪水的大眼睛看了看几名手下,然后迈着颤巍巍的步子,领着李逆鳞往台阶下走去。 这两人一唱一和,把几名手下唬得不敢轻举妄动。苏裕恒可是苏灏的宝贝,他们宁可信其有,也不敢贸然行动弄伤苏裕恒。 李逆鳞就这么挟持着苏裕恒冲进调度室。 所有人都吓坏了,一时闹不清状况。 “你们这儿谁是管事的?”李逆鳞极力克制着心跳,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凶恶。 一名穿白色制服的小个子船员战战兢兢地从人群里钻出来,说:“我。” 李逆鳞用冷冽的目光在这些人员脸上扫了一圈,然后直奔主题:“船上有大炮吗?是在这儿控制吗?” 小个子一边哆嗦,一边点头,说:“是、是是!” “那好。把大炮对准陆地,给我开火!”李逆鳞眼睛瞄到头顶上方的大屏幕,看见政府的包围圈越收越小,已经将夏炎秋和秦望的人围困住了。另一边,苏策和陆爷两个人跟苏灏扭打在一起,居然胜负难分。情势的扭转随时都可能发生,如果夏公子那边先缴械投降,那苏策和陆奕即使赢了苏灏也只能等死。 现在这些人的成败全在李逆鳞一人手里,他深吸了口气,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小个子苦着脸,万分犹豫:“这这这不行,没有命令我……” “他妈的我就是命令!”李逆鳞用五指锁住苏裕恒的脖子,大声地喊。 苏裕恒立即识相地哭:“救命啊!爸爸救命啊!” 几个手下神色凝重,交头接耳地低声商量。李逆鳞根本没时间等,暗中用力,掐了掐苏裕恒瘦小的肩膀。 苏裕恒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躺倒在地上,满地打滚。 “老实点!”李逆鳞吼着,用枪口指着苏裕恒的嘴,“再动就开枪打烂你!” 苏裕恒可怜兮兮地,小脸哭成小花猫,看样子是被李逆鳞吓得不轻,拼命忍着抽咽,动也不敢动。那模样着实让人心疼。 几名手下只得向小个子使眼色。小个子无奈地转身,让部下掉转大炮,试探性地向没人的角落开了一炮。 轰! 炮弹擦着陆地边缘滑进海里,激起数丈高的浪花。 这一声,把陆地上的所有人都震了。 苏灏四下一看,不见了李逆鳞,连忙甩开最近的陆奕,大声喊:“天羽号!李逆鳞在天羽号上!” 围在陆地周围的政府军舰立即进入全面戒备状态,留守的高层迅速集合,分析对策。天羽号是隶属政府的有力武装,其它的军舰当然不能贸然反击。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夏炎秋那边找到了突破口,他带着人,一鼓作气,冲出包围圈向苏策靠拢。 情况似乎出现逆转,李逆鳞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苏灏那几名手下等的就是这个微妙的时刻,他们专注地盯着李逆鳞脸上的表情变化,在他最放松的时刻,猛地冲过去,将他扑倒在地,围在外面的保镖立即将苏裕恒保护起来,其他人则紧跟上来,压制住李逆鳞。 李逆鳞用力地挣扎,趁乱咬了最近的那人一口并且顺势夺下了对方手里的枪。 砰! 李逆鳞毫不犹豫地开了枪。子弹打穿了对方的脑袋。 李逆鳞飞快地爬起来,弯着腰往办公台下冲,随即,他听到身后传来密密麻麻的枪响。 苏裕恒瘪着嘴大声地哭,表示他被吓坏了,根本没有逃跑的能力。他甚至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着一台大主机,就是不松手。 子弹穿梭在密闭的空间,没几下就将几台仪器打烂。 小个子跳着脚地喊:“别开枪!别开枪啊!仪器都是逃生的工具,打烂了大家都没法儿活!” 苏裕恒也跟着喊:“别开枪啊!我还在这儿呢,别让子弹打到我!我害怕!我好害怕呀!” 离苏裕恒最近的保镖赶紧去抱他,他却抱着大主机,就是不松手。情况变得很微妙。有枪的人只能丢了枪,赤手空拳来跟李逆鳞肉搏。 李逆鳞犯起横来,一屁股坐在硕大的仪器台上,一边动手动脚与扑过来的人扭打,一边挪着屁股,将仪器台上的按键胡乱按下去。头顶的大屏幕开始乱闪,好几处冒起青烟。 苏裕恒趁乱松开主机,跑向小个子,拉了拉他的衣角:“快开船,绕过去,我爸在陆地上!” 现场混乱不堪,也没人来给小个子下命令出主意,他为难地看着苏裕恒。 苏裕恒在几名保镖手里躲蹿,说:“把船开我爸那儿去,让我爸上来!他有办法对付李逆鳞!” 小个子想想也是,主将都不在,这叫什么话!于是赶紧扑到另一边的控制台,让部下帮忙开船。 天羽号缓缓地在陆地边缘绕行。政府方面也做好了准备,转动炮口,向水面开炮,试图用水力的冲击阻止天羽号。 水面震荡,天羽号大幅度摇晃颤栗。 李逆鳞尽量保持平衡,刚才的混战中,他误打误撞,发现一个控制大炮的按键,于是用力按下去,让炮炸胡乱横冲直撞。 水面不断溅起数丈高的水花,巨浪相互推着,一会儿将船舰拉离海岸,一会儿又用力将之狠狠扔上礁石。 陆地上,夏炎秋最先察觉出天羽号的动向,连忙飞扑过去,帮苏策与苏灏战斗,同时对秦望大喊:“带人上船!快!” 秦望那帮人都是海上作战的老手,他们不断变换着队形,寻找突破口。 天羽号上,鬼机灵的苏裕恒趁乱从控制室钻出去,飞快地从他的密秘通道登上甲板,将救生绳从护栏边扔了下去。 狗骨头们顺着绳子拼命往上爬。 船上乱成一团,一些获救的幸存者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四处乱蹿,这让苏家的人很头疼,不得不花费大量的精力安抚他们。如此一来,狗骨头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他们凭着丰富的经验,迅速蹿上天羽号,一举将形势逆转。 控制台里的小个子这时才知道犯了严重的错误,想停船,但已经来不及了,李逆鳞一头撞在他身上,将他柔弱的身子撞得七荤八素,然后扑到广播那儿,打开广播大声喊:“都别动!他妈的天羽号已经被老子占领了!” 84、 李逆鳞开的是对外广播,听见这话的不止是天羽号,还有那些远处的政府军舰,以及陆地上的每个人,包括苏少爷和苏灏。 苏少爷得意洋洋地冲他哥眨眼睛:“听见没?那我媳妇儿!” 苏灏冷笑,慢慢地说:“阿策,别高兴太早。你就不担心他劫了天羽号不来救你,反而就这么逃跑吗?” 苏少爷一愣:“你什么意思?” 苏灏沉稳地理了理被弟弟撕得散乱的衣襟,说:“我都告诉他了。老鬼的事,还有那个海边的黄昏的事。” 苏少爷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苏灏猛地揪住他,往他鼻子上狠狠揍了一拳:“阿策,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面对敌人的时候,不能留一丝一毫的空隙。” 苏少爷鼻血长流,仰倒在地上。夏炎秋和陆奕连忙扑过来,交替着向苏灏发起进攻。 苏灏原本对付苏策和陆奕还能轻松自如,现在多加一个夏炎秋,他就有些吃力了。尤其苏策深知他的弱点,招招往他的要害攻击。苏灏的手下立即过来帮忙。苏灏却突然大喊:“谁都别过来!” 手下都被震住,没人敢再向前迈步。 苏灏抽身从夏炎秋手下撤出来,擦擦脸上的血,对苏策说:“阿策,好久没跟你打了,单打如何?” “如果我赢了就放我们走!”苏少爷喘着粗气,眼里冒着嗜血的红光。 苏灏平静地说:“你不会赢!” 话音未落,苏少爷就大叫着扑了上来。同时,夏炎秋和陆奕识趣地退后,与其他人缠斗在一起。 苏少爷确实不可能赢苏灏,但他现在被苏灏逼得发了疯,他对着苏灏又打又踢又咬。物理攻击无效后,他就开始哭,对苏灏进行心理攻击。 苏少爷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地对苏灏喊:“哥!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是你弟,我哪怕重生两次,三次,四次,我是苏策,我他妈还是你弟啊!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我喜欢李逆鳞有错吗我!我就是喜欢他,你为什么老跟他过不去!!” “没用的,阿策。”苏灏一边退,一边微笑着看着这样儿狼狈的弟弟,声音平淡,说,“你是我弟弟,又不是。我不会再为你的眼泪就心软,你还是把眼泪收起来吧。” 苏少爷发了疯,抓着苏灏的手放嘴里狠狠咬。 苏灏顿了一下,用一只手去揍弟弟的脑袋。苏少爷一躲,苏灏的手就变换了姿势。 最后苏灏保持着一只手被弟弟咬住的状态,另一只手化拳为掌,抚在了弟弟脑袋上。 “阿策,不如这样,我最后一次拿你当弟弟。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苏灏微笑着看着苏少爷,说,“我们来赌一把。如果李逆鳞不扔下你独自逃跑,我就放过你们这一次。” 苏少爷没料到他哥这么说,嘴一张,把哥哥的手松开了。 苏灏问他:“你相信李逆鳞不会扔下你吗?” 苏少爷不说话,他亲眼目睹过李逆鳞被十六岁的噩梦折磨,他无法确定这个知晓真相的李逆鳞还会待他像以前那样。 苏策犹豫了。 而事实上,李逆鳞也犹豫了。 天羽号上的形势出现大逆转。群龙无首的苏家人根本不是训练有素的狗骨头的对手,很快狗骨头就占领了几个重要据点,指挥着船员们向政府军开炮。 秦望甩着长腿,慢慢踱向李逆鳞:“没看出来,你有点本事啊。一个人能把这么大的天羽号搞定。” 此时的李逆鳞已经半死不活,倒在地上直喘粗气。 秦望在他身边蹲下来,眯着眼睛,低声问他:“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救人啊。”李逆鳞看他一眼,说。 “是吗?你真这么打算?”秦望看看四周,压低嗓音,说,“你看,现在船在我们俩手上,决定权也在这儿。如果我们冒险绕到东岸救人,势必要与政府那帮人硬碰硬,他们好几艘军舰,我们就这么一艘,谁用谁负,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你……”李逆鳞勉强撑起身子看他,思考着他话里的意思。 秦望接着说:“趁他们都不在,我们掉头走掉如何?这船上有吃有住,没什么不好。我知道你舍不得苏三白,可男人嘛,到哪儿找不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觉得呢?” 李逆鳞低下头,抿唇不语。秦望不提苏三白还好,一提,他心里就开始摇晃了。 对于苏三白,他救,还是不救? 或者说,现在的他,到底还有几分爱着苏三白? 李逆鳞用手捂住脸颊,捂住眼睛,深深地呼吸。忽然发现,连最简单的问题他的心都无法再做出回答,他曾经是那么深爱苏三白,爱到快死了还是不愿意放手。然而现在,他竟迷茫了,他觉得自己的爱变成了一个无底洞,他只能看见最上面浅浅的一层,而下面却缠绕在浓烈的雾霭之中,深度无法测量,也无人知晓那下面究竟还有什么。 秦望当然不可能知道李逆鳞所想,只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说:“你不想死,对吧?” 李逆鳞心情沉重地笑了一下。 秦望说:“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走!”说完后他就转去调控室,威胁着船员,让人把军舰开离海岸。 这个举动立即让政府警觉起来,如果天羽号失去了原有的价值,那么留着也没用了。几艘军舰的大炮同时掉转方向,对准了天羽号硕大的船体。 “看吧,你输了。”海岸边,苏灏保持着平静的笑意,对脸色苍白的弟弟说,“我从来不会看错人。” 苏少爷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急切地向海里跑去。 一颗炮弹从天空落下来,砸中天羽号,船身出现裂痕,不停地摇晃。 李逆鳞一惊,连忙跳起来,扑到护栏边,向下张望。几艘军舰也在掉头,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天羽号不得不增大马力,向远处的深海撤退。 李逆鳞忽然又有点慌。苏三白还在陆地上! “这样好吗?”苏裕恒小朋友不知何时站在李逆鳞旁边,用小小的手抓着他的衣角,“我爸跟我小叔都还在地上,你的几个朋友也还在那里,真的要丢下他们离开吗?” 李逆鳞不说话。从他站的地方只能看见黑暗的大海,他无法得知现在的苏少爷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苏裕恒皱着小小的脸,露出困惑的神情:“我跟我爸抗争,是因为他逼我吃最讨厌的青椒,你丢下朋友,又是因为什么呢?” 李逆鳞没来由觉得悲伤,望着黑暗的海面,一言不发。 苏裕恒小朋友歪着头思考了一下自身的问题,然后又抓了李逆鳞一把,说:“我不走。我要下船,找我爸。”说着他就不再管李逆鳞,飞快地往下船的地方跑去。 这时,船身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 船上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尖叫着散开。李逆鳞赶紧冲过去,拉住苏裕恒,说:“现在不行,别乱动!” 政府的火力都集中过来,天羽号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离开。这个时候,哪怕是李逆鳞对秦望说不,他们都不能不走了。 天羽号在秦大狗骨头的要求下,加足马力,飞快地掉转方向。 这样的情形把苏裕恒吓坏了,他在李逆鳞怀里大哭起来,说:“我不走,我要我爸!我要爸爸!”早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他当初就不带李逆鳞上船了。他使劲踢打李逆鳞,说:“别走!把船开回去!开回去!” 天羽号剧烈摇晃,船身被巨大的海浪掀得几乎要翻过去。李逆鳞一只手抓着护栏,一只手搂着苏裕恒,咬是牙关,苦苦撑着。 第一波的震动过去后,他突然松了手,脱下衣服将苏裕恒绑在栏杆上,说:“别乱跑,危险,知不知道?” 苏裕恒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停止了哭,神情茫然地点了点头。 李逆鳞固定好苏裕恒,然后转身,飞快地向调控室跑。 四周都是惊慌失措的人群,尖叫着,哭喊着。李逆鳞边跑边喊:“找地方把自己固定住,快!” 他推开一个又一个挡道的人,埋着脑袋,一口气冲进调控室。 “你干啥?”秦望以为他被吓坏了,正要出言安抚,却见他猛地扑到广播台边,打开广播,对着话筒发疯似地喊:“苏三白,上船!快!!” 天羽号在海浪中摇晃不止,几根救生用的绳索再度放下来。 陆上的苏少爷愣了一秒,马上招呼着夏炎秋和陆奕向天羽号撤退。 “哥,看见没?我赢了。”苏策眯着三白眼,倒退着走,对难以置信的苏灏微笑。 苏灏扬起手,对身后欲穷追猛打的手下说:“别追,放他们走!” 几人冲进海里,踩着海水,向天羽号飞快地跑。海水越来越深,陆奕张开双臂,开始全力游泳前进。夏炎秋一把捞起苏少爷,也向天羽号游去。 苏少爷挂在夏公子肩上,望着天空,呵呵地笑,跟傻子一样。 天羽号离岸边越来越远。 陆奕抓着救生绳手足并用爬了上去。 夏公子也爬了上去。 很快,苏少爷也上船了。他来不及喘气,迈着极大的步子快速地在人群里冲撞,找到李逆鳞,一把拉过来,用力按进怀里,再也不想放开。 85、 苏少爷喘着粗气,狠狠按着李逆鳞的脑袋,用力亲他,巴不得把他吸进灵魂里。李逆鳞用手抓着苏少爷的衣服,有点慌,也有点动情。这个疯狂粗暴的亲吻持续了很久,直到双方都要窒息,苏少爷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李逆鳞,用发红的眼睛狠狠盯着他。 李逆鳞也盯着苏少爷,用同样通红的目光打量他。 两人的胸膛都在起伏,心里被各种喜悦的、凄苦的情绪充满。 他们都没有说话。这个时刻,说什么都是不必要的。他们安静地看着对方,任凭天羽号发力狂奔。 突然,苏少爷的手被什么拉了一下。他回头看一眼,没当回事,再看第二眼,就惊叫起来:“妈呀!我媳妇儿把我哥的儿子绑架啦!” 苏裕恒小朋友扑进他怀里,叫他:“小叔!” 苏少爷瞪大眼睛看了看李逆鳞:“这怎么回事?这倒霉孩子怎么在这儿?” “不关哥哥的事。是我自己不跟爸爸下船的。”苏裕恒非常懂事地替李逆鳞辩护。 然后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苏少爷瞪着三白眼凶他:“什么哥哥?叫婶儿!这我媳妇儿!” “……小叔欺负我!”苏裕恒小朋友悲愤地抱着脑袋,瘪着嘴,转动眼睛想了想。他爸不在,这船上他小叔最大,他连个告状的地方都没有,不哭,还能干什么? 小屁孩儿当机立断,张开嘴开始哭。边哭还边往李逆鳞怀里钻,意思是,都怪你,光让小叔上船,不让我爸上,看吧,现在我被小叔欺负了,你得负责。 李逆鳞只好把小孩儿揽进怀里,对苏少爷说:“他一个小孩儿又不懂,你打他干什么?” “我、我在教他苏家的规矩,不能乱了辈份!”苏少爷昂首挺胸,言辞灼灼,“还有你,媳妇儿,苏家规矩知道不?跟我来!” “去哪?” “来!”苏少爷不容分说,把苏裕恒小朋友从李逆鳞怀里拎开,拖着李逆鳞往舱里走,走到没人的地方,胡乱进了一间卧室,将李逆鳞推进去,压在墙上,用暧昧的嗓音低低地说:“刚才没亲够。继续?” 李逆鳞脸上一僵。刚才他是被苏少爷冷不丁亲住的,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做出了本能的反应。可现在要让他再来一遍,他也许不会再有那个热情。 “嗯?”苏少爷俯下头,做势准备吻李逆鳞。 李逆鳞只得垂下眼,硬邦邦地说:“我……受了很重的伤。很痛……” 苏少爷连忙把灯打开,看见李逆鳞除了之前被苏灏弄上去的伤外,又新增了一些子弹的擦痕,整个身体看起来如同破布一般,摇摇欲坠。 “媳妇儿?!”苏少爷立即又惊叫起来,用手揽住李逆鳞的腰,将他往床上带,“先躺着,别乱动。” 李逆鳞依言躺到床上,身子一沾到柔软,才感觉到超于寻常的疼痛。 苏少爷伸手摸他的额头,说:“刚才就觉得你浑身发烫。我还想,哇塞我媳妇儿真他妈热情……” 李逆鳞微微笑了一下,觉得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在海和号上的时候,苏少爷每天变着法地逗他。 苏少爷也笑起来,柔声对李逆鳞说:“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找点药来。” “嗯。”李逆鳞闭上眼睛,暂且决定将所有的事都先放下。 苏少爷跳起来,打开门出去,让人把苏裕恒找来,让苏裕恒领着他去拿药。 苏少爷提了两药箱的东西回来时,李逆鳞已经睡着了。苏少爷便轻手轻脚地,亲手给李逆鳞清洗伤口,上药,时不时地猥亵一下,过过干瘾。 对于那些往事,李逆鳞不主动提,他也懒得说。他知道李逆鳞的心里出现裂痕,可他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弥补,也许现在的状态也不错,等时间慢慢流逝,他们就又能像从前那样,自然亲切地面对对方了。 苏少爷细心地给李逆鳞清洗,也许是碰到了伤口,李逆鳞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李逆鳞清楚苏少爷回来了,他告诉自己应该醒来,可却醒不过来,他进入了许久没有做过的梦里。 他又走在十六岁的海边,走在雪白的迷雾里。天空里下着红雨,弟弟低低的哭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哥,我不想死……” 李逆鳞四处寻找着弟弟的身影,却在迷雾背后,看见一双阴鸷的三白眼睛。 “打死他!”眼睛的主人冰冷地说。 “啊!”李逆鳞下意识地惊叫,从噩梦里坐起来。 “又做噩梦了?”苏少爷在床边搂着他,用手擦着他额头上的冷汗。 李逆鳞有一瞬间的茫然,片刻后明白现在的处境,竟猛地从苏少爷怀里挣脱出来,惊恐不定地看着他。 苏少爷有点无措。 李逆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大力地咽了下唾沫,说:“我、我做噩梦了。” “吓到了?别怕,没事了。”苏少爷复又将李逆鳞揽进怀里,说,“媳妇儿,有我在,没人能再伤害你了。” 李逆鳞大口大口地喘气,直愣愣地看着苏少爷,恍若仍旧身在梦境里。噩梦强烈的冲击令他理智丧失,大脑混乱,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用手抓紧床单,许久之后才坐起来,严肃地看着苏少爷。 “嗯?”苏少爷眨着三白眼,微微笑着。 李逆鳞低头沉默,半晌后咽了口唾沫,说:“阿策,我有话对你说。我们……” 他的话没能继续,苏少爷突然欺压上来,吻住他的唇。 李逆鳞用力挣扎,神情复杂地看着苏少爷。 苏少爷搂着他,说:“知道你要说什么。别说。媳妇儿,先让我抱会儿。我想死你了。” “……”李逆鳞说不出话来。 苏少爷问他:“你呢?想我没?” “我……”李逆鳞撑着身子,刚要夺回话语权,又被苏少爷给吻住了。 “叫你先别说了。”苏少爷埋怨着,用手摩挲李逆鳞的脸,“老实回答,你想我没?” 这回李逆鳞不说话了,有些无奈地盯着苏少爷。 苏少爷又埋怨他:“怎么不说话?” “说你妹!”李逆鳞火了,吼,“你他妈到底想干嘛?一会让老子说话,一会不让说,你脑子又抽了是不是?老子想你有这么难吗?!” 李逆鳞吼完就后悔了,苏三白扬着三白眼,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妈的,又中计了!李逆鳞暗叫不妙,硬生生把脸拉下来。 苏少爷又开始亲他。李逆鳞试图反抗。苏少爷捉住李逆鳞的手,欺身上来压制他。李逆鳞使劲挣扎。苏少爷就将手伸进被子里,抓李逆鳞的腿间。 李逆鳞一下就愣了,差点没把苏少爷舌头咬断。 苏少爷用力掐了下他那儿,哑着嗓子说:“老实点,不许动!” 李逆鳞梗着脖子:“你拿开!” 苏少爷隔着裤子揉了两下,能感觉到李逆鳞那儿发着烫,慢慢变形,不由坏笑起来,低声问道:“拿哪儿去?媳妇儿,你自己干过没?说说,它想我没有?” 李逆鳞恶狠狠地瞪着苏少爷,咬牙切齿地:“苏三白,你他妈别乱来,你媳妇儿现在是伤员!” “伤员才更需要照顾呢!”苏三白老脸一甩,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就好像他有多不情愿似的,看得李逆鳞想拿脑袋撞他。 苏少爷得意洋洋地,捏着媳妇儿的小手,将手指按在李逆鳞的老二,让他隔着裤子自己摸自己。 李逆鳞想反抗来着,但手腕被扣着,动不了,只能象征性地抓了两下。这一抓,就坏事了。他许久没碰的身子就像燃着一团火,很快就干柴烈火,烧得无比旺盛。当初面对着陆奕的时候,他尚且觉得恶心,可现在不同,现在这人是苏三白啊,他做梦都想念的苏三白! 李逆鳞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身体的反应,眼里渐渐流淌出情欲。 苏三白顺势又狠狠地吮吻他,在被子里拉掉李逆鳞的裤子,暧昧地揉搓李逆鳞的老二。李逆鳞喘着气,搂着苏少爷,只感到那儿逐渐变硬,肿胀得难受。 苏少爷边吻边撸,没几下手心里就一片湿润。 “媳妇儿你早泄?”苏少爷故意惊讶地睁大眼睛。 李逆鳞悲愤地想找地方撞死。 就在这时,房门砰地被撞开,熊孩子苏裕恒小炮弹似地冲进来,边跑边甩掉鞋子,手足并用爬上床,钻进李逆鳞怀里,搂着他脖子说:“哥哥,哥哥,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你都昏睡好久了!” 李逆鳞茫然地看着苏少爷。 苏少爷冷着脸,说:“苏裕恒,给我滚下去!” 苏裕恒小朋友扭着肥嘟嘟的小屁股,说:“你下去!” 苏少爷立即抽手想揍他,可刚一动,李逆鳞就变了脸色。奶奶的,手上还沾着李逆鳞浊液呢,怎么拿得出来啊!! 86、 占领天羽号的工作比预期要快,毕竟这船上大部分的武装力量都还是苏家的人。对这些人而言,苏灏是当家没错,可苏少爷的话也还是要听,人家兄弟打架,那就是窝里斗,谁胜谁负都没差。除了几个性子刚烈的,基本上没人闹事。 当然,苏家人不闹,不代表其他人不闹,秦大狗骨头自打率先登上天羽号起,就一直在打这船的主意,他暗地里游说陆奕,想联合船上的幸存者将苏家排挤出局。但这事才刚燃起苗头就被夏炎秋扼杀了。夏公子亲自请来陆爷,在秦大狗骨头面前一遍又一遍现身说法,回忆当初逃离海和号的惨状。那本来就是陆爷最不愿回首的过去,夏公子此举无疑是在他伤口上撒盐,让他无地自容。最后陆爷投降了,秦大狗骨却还硬撑着。于是夏公子就不疾不徐,沉着地用他那特有的结巴口吻,一遍一遍重复陆爷的话。他那独特的说话方式,正常人听多了都受不了,何况还是秦大狗骨这种脾气暴躁肝火旺盛的蠢蛋。好不容易夏公子说累了,秦大狗骨头的精神也趋近崩溃了。就在秦大狗骨满以为事情快要结束时,夏公子让人拿扩音喇叭把他的话录了下来,吃饭拉屎都不停地播放。 三天后,秦大狗骨头终于崩溃了,绝口不提造反的事。 由于当初海和号的成员没能得到及时分散,因此几乎所有人都登上了天羽号。李逆鳞很快找到南佳木,自觉主动伸脑袋过去,让南佳木暴躁的嗓音骂了个狗血淋头。 南佳木骂够了,搂着李逆鳞说:“老家伙,我想死你了!” 李逆鳞说:“我也想你啊,想得伤口老流血,不信你看!”说完就把被苏少爷包成粽子的伤处指给南佳木看。 南佳木就说:“靠!比我的还严重。我告诉你,上次屁股上的伤结了疤,好不了了,好大一块黑印!你要不要看?” 李逆鳞赶紧摇头说:“不看!” “不看?看不看?!”南佳木把他扑倒在沙发,当玩具似的使劲揉搓。 俩人笑倒在沙发上,好像又回到了最初最甜蜜的日子,那些悲伤,那些瞎折腾,在经历了生死别离后,全都他妈的见鬼去了!谁也不想再提那些糟心事。 天羽号航行在新的征程上。苏少爷开玩笑说,属于他们的最艰苦的末世已经过去,现在,他们正进入新的世纪。许多许多年以后,苏少爷说出这话的当天,果然被后人定为新纪元的初始。 这是后话。 现在我们再回到天羽号。整个天羽号笼罩在一片祥和欢腾的气氛里,在熬了长久饥不裹腹的日子之后,物资丰富的天羽号简直就是天堂。苏少爷毫不吝啬地分享船上的淡水和食物,给每人分配房间,尽量周到地照顾每个幸存下来的顽强生命。 然而船上的日子虽好,却也不是人人都满意,不开心的人大有人在,例如造反失败的秦望和陆奕——可是,谁也不会猜到,这当中最不开心的人,其实是苏少爷自己。 自从李逆鳞拐了苏裕恒,苏少爷就多了个小麻烦。他试着用苏裕恒能理解的语言,解释了目前的情况,说苏灏因为一些原因,必须要离开一阵子。然后他征求苏裕恒的意见,是愿意跟着他乘风破浪呢,还是愿意回到当初的陆地,和爸爸一起。 苏裕恒小朋友歪着脑袋认真地思考了半天,然后抱着苏少爷的大腿说:“我还是跟着你吧。我爸也不是小孩子了,丢不了。” 苏少爷立刻就不爽了,留着苏裕恒在天羽号上,不是等于给天羽号装了个GPS装置等着苏灏来揍他吗?于是苏少爷跟夏公子商量后,决定在不伤害苏裕恒小朋友幼小心灵的前提下,对他进行思想教育,动之于情,晓之于理,设法唤起苏裕恒对苏灏的父子深情。 苏裕恒小朋友懒得搭理他,甩他一句:“小叔,你好幼稚!”就扭着小屁股,转身找李逆鳞听故事去了。 这才是苏少爷悲剧的开始。 熊孩子苏裕恒成天粘着李逆鳞,跟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李逆鳞的故事从白雪公主联合后妈打倒王子开始,一直说到小红帽集齐了七个狼外婆把丑小鸭变成了灰姑娘。苏少爷本人都听得瞠目结舌,而苏裕恒小朋友却完全没有厌倦的迹象。 当然,在苏熊孩子厌弃李逆鳞之前,李逆鳞更不可能主动踢开他。自从上次早泄在苏少爷手里,李逆鳞就有意无意地躲避着苏少爷,不光因为早泄这么丢脸的事,还因为他暂时也弄不清自己的心境,无法面对苏少爷。他每天都带着苏裕恒去南佳木那儿呆着,三个人窝在小房间里,吃桔子啃苹果,讲故事下跳棋,其乐融融,恍然幸福的一家三口。 那美妙的画面,恨得苏少爷牙痒痒。 对于那些末世之前的糟心事,苏少爷是这么打算的:李逆鳞不提,他就不主动说,他当什么都没发生,当自己仍然不知道李逆鳞的心思,他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李逆鳞躲着他,他就跟过去追他时那样,死皮赖脸地软磨硬泡。反正李逆鳞还爱他不是吗?他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在这即将熄灭的爱情火苗上浇点油,不信它不燃! 苏少爷每天都守在南佳木房门口,想方设法往里偷窥。 南佳木一开始觉得有点朦,以为自己啥时候随手顺了苏少爷东西呢,惹得他这么惦记自己。后来听李逆鳞讲了苏少爷那些令人发指的往事后,才明白过来,当场就火了,在门上放了盆凉水。苏少爷刚把房门拉开一道缝,那水就哗地浇在他脑袋上。为此苏少爷还挨了南佳木一顿怒吼,理由是他把人家地板弄湿了。 苏少爷心头那个火呀,噌噌地往脑门上蹿。可他能咋办?南佳木怎么着也算是媳妇儿闺蜜,他却是跟媳妇儿冷战的无良夫君,地位顿时就矮了一截。 苏少爷回去跟自家竹马商量后,果断改变策略,在南佳木房里装了窃听器,每天就守在自己房间里,举着天线竖着耳朵听。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媳妇儿的声音。 李逆鳞平静地说:“苏三白,你能别干这么龌龊的事吗?” “……”苏三白扯着嘴皮子讪笑了半天,然后才说:“艾玛媳妇儿,你啥时候变这么聪明了啊?” “滚!”李逆鳞一脚踩烂了窃听器,转头又给苏裕恒小朋友讲故事去了。 苏少爷欲哭无泪,整日病恹恹的,茶不思饭不想,丢了魂似的提不起精神。过去的日子里,他做梦都想把李逆鳞搂在怀里,亲着吻着折腾着,可现在呢,连个小手都摸不到。唯一占到便宜的居然是那天给李逆鳞撸管,撸到一半李逆鳞泄了他硬了,然后苏裕恒小朋友闯进来,硬生生把他体内的烈火给掐了! 苏少爷欲求不满的身体很想来一场干柴烈火的战争,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将李逆鳞的防线击溃,然后夫夫二人顺理成章地过上幸福或性福的生活,哪怕是苏灏重登天羽号来抢儿子,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这样才壮烈!这样才足够振奋人心! 可是理想与现实的反差实在太大,苏少爷有些抓狂了。在他欲求不满的时候,他发现天羽号上一夜之间冒出无数对恩爱夫妻,或者夫夫。就连看起来禁欲主义的青梅竹马都在跟秦大狗骨无数次的冷硬对决中,一怒之下扒光了对方的短裤衩儿!苏少爷很想颁布一条法律,让天下啪啪啪的愚蠢人类都去死! 可是这样一来媳妇儿肯定不会跟他亲热了,苏少爷心头猫抓一样,整天眼睛都不闭,净瞎捉摸如何下流无耻地将李逆鳞吃干抹净。 终于,他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熊孩子苏裕恒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大半天不见踪影。苏少爷当机立断,一脚蹿开南佳木的房门。 南佳木正在给李逆鳞剪头发,把李逆鳞按在椅子上,在他身上搭了层床单,拿着剪刀三两下将他的头发剪成乱鸡窝。苏少爷进去后愣了一秒,在确信椅子上那人就是李逆鳞后,连忙迈着小碎步,扭着老蛮腰走过去,夺下南佳木的剪刀,说:“去,一边喝茶去!” 南佳木本能地要跳起来吼叫,但可惜苏少爷没给他机会。苏少爷甩屁股撞开他,把剪刀挥得咔嚓咔嚓地响,羞涩地眨着三白眼,对媳妇儿说:“媳妇儿,咱来点夫夫情趣?” 李逆鳞第一反应是跳起来,做出防御姿势退到墙边。苏少爷的所谓情趣,别不是在他脑袋上开个洞。 苏少爷狰狞地举着剪刀,如狼似虎向他朝思暮想的媳妇儿扑过去了! 87、 色欲熏心的苏少爷眼里除了李逆鳞根本没别人,倒给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南佳木偷袭的机会,南佳木一脚踹在苏少爷屁股上。苏少爷一个趔趄朝李逆鳞扑去,混乱之中,手里的剪刀猛地扎进李逆鳞脑袋边的墙里,差点没把耳朵刮下来。 李逆鳞惊得睁大眼睛,倒抽冷气。 苏少爷也是吓得不轻。 南佳木抓着头发,跳着脚地闹:“好呀苏三白,你这是光天化日大屠杀!” “老子想先屠杀你啊!”苏少爷苦着脸对南佳木吼。 “你吼啥吼,你搞屠杀还有理了!”南佳木脾气上来了,将苏少爷拉开,梗着脖子用更大的声音吼。 苏少爷悲愤地看看媳妇儿,一把甩开南佳木,喷南佳木一脸口水:“我跟你说不清楚!” “我才跟你……”南佳木话没说完,被苏少爷揍了一拳。 苏少爷趁着这个机会,飞快地对媳妇儿说:“媳妇儿咱回自己屋!你看咱在这儿,三人行必有灯泡!” “你才是灯泡!你他妈才灯泡!250瓦!”南佳木呛着口水,气极败坏地喊。 苏少爷赶紧捂住他的嘴,可怜兮兮地看着李逆鳞:“啊?” 李逆鳞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苏少爷。 苏少爷羞答答地用肩膀蹭李逆鳞,暧昧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媳妇儿?” 李逆鳞仍旧看苏少爷,半晌后叹了口气,说:“好,我们回去。” “李逆鳞!”南佳木跳脚地叫。 但李逆鳞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抓着苏少爷就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 苏少爷那颗矫情的小心脏被突如其来的美好时光撞得扑扑地跳,羞答答的,又充满希望和爱慕,简直像头发情的母马,摆脱了缰绳,打鸡血似地冲向性福的草原。 李逆鳞领着苏少爷回屋,把房门打开,然后毫不留情地将苏少爷扔进去。那气度和姿势,霸道中带点儿小傲娇,冷毅中带点儿小热情,看得苏少爷心花怒放,不待李逆鳞开口,立即自觉主动做小媳妇儿状,滚到床上躺好。 李逆鳞沉默着,慢慢将门关上。 苏少爷开始手忙脚乱地脱衣服,脱到一半,嫌扣子碍事,干脆一把全部崩掉,这时,他听见李逆鳞用低沉的嗓音叫他:“阿策。” “嗯?”苏少爷的脑门突突地跳着热血,说话的时候心脏甜腻得都快化掉。妈呀,媳妇儿这声儿听着好销魂! 李逆鳞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别再这样了,行吗?” “啊?”苏少爷脑子没转过弯,张大的嘴忽然怎么都合不上了,“我哪样了媳妇儿?” 李逆鳞闭起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说:“我们把话说开吧。这样藏着掖着,你难受,我也不好过。” “我、我跟你没话说!”苏少爷忽然慌了,从床上跳起来,想把李逆鳞搂进怀里。 李逆鳞侧头避开他,说:“我们分开吧。” “……”苏少爷僵住,手悬在半空里,微微颤抖。他想说点什么,可偏偏喉咙干涩得难受,他只觉得呼吸都困难,更别提发出声音。 李逆鳞却像松了一口气,闭着眼,用一种平淡得近似枯燥的嗓音,慢慢地说:“我以为我爱你便是一切,我以为,我可以战胜自己。可是,苏策,我错了,我太高估了自己。我无法面对你,更加无法面对我自己。我……我仍然在不断地复复那个噩梦。那个让我惊惧总在半夜里挣扎醒来的噩梦里,如今多了一个足以让我崩溃的角色……” “我?”苏少爷硬生生地从牙缝里挤出自己的声音。 李逆鳞轻轻点了点头,慢慢将眼睛睁开,黑白分明的大杏眼里,新增了一丝别样的晶莹。 “没错。是你。就是你。你夺走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你让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鲜血和孤独……我知道,这一切并非你本意,我也知道,我的内心仍然深深地爱着你,想和你好,和你过一辈子,可是,可是苏策呐,我不知道如何让自己的内心平静,我也不知道如何让自己不再矛盾,自如地和你对话……我现在就是一头困兽,前有深渊后遇猎人,我、我找不到一条求生的路……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我怕我总有一天会疯掉,我不想在梦里先掐死你再掐死我自己!你……明白吗?” 苏少爷没有回答。他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顺着血管逆流,堵塞着心脏,让心脏疼痛,像要爆开。 李逆鳞哽咽着,极力扬起嘴角,扯出一丝微笑:“你那是什么表情?难受,还是悲伤?苏策,你看,现在的你多好,还能哭,还能感觉到伤心。万一你哪天真被我弄死了,那就太可惜了。好不容易重生回来的,不是吗?” 苏少爷胸膛起伏,紧紧攒着拳头,咬着牙,低吼,说:“我他妈重生是因为你!” “那就别因为我死啊!”李逆鳞突然大吼起来,用手擦了擦眼角,红着眼眶说,“你知道吗?我每个夜晚惊醒过来,双手都狠狠地掐着枕头!我他妈真害怕哪天手里掐的是你的脖子!你要是真死了,让我后悔一辈子吗?你他妈别这样了!这么深情这么温柔干什么!你当初把我往死里整的时候,那佯装出来把自己都欺骗了的阴狠才是你现在该有的!你……” “你他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的心里不难受不痛苦?”苏少爷推了李逆鳞一把,将他撞到墙上,用手揪住他的衣襟,气喘吁吁地跟他对视。 “你有必要吗?!”李逆鳞带着哭腔,甩开他,说,“苏三白,你他妈就应该恨我!不管活多少辈子,你都应该恨我!我爸烧了你全家,你要记着呀!”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没记着?我记着,就恨你,可恨过了,我还是爱你,你懂吗?李逆鳞,你的猪脑子,能明白吗?!”苏少爷压着李逆鳞,说,“你能明白吗?还不明白?我让你明白!” 苏少爷凑上去,疯狂地亲李逆鳞。 李逆鳞一把推开他,弯着腰,撕心裂肺地喊:“你他妈别这样了!你跟我在一起,就不觉得慌不觉得怪吗?多么可笑!两个应该互拉仇恨的人,偏偏要相爱,苦情剧也不会这么拍啊!” 苏少爷喘着气看着李逆鳞,眼眸慢慢变得晦暗。 李逆鳞喊完,又仰起头笑,笑得眼泪都涌出来,全身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苏少爷看着他,抿紧了嘴不说话。 李逆鳞擦了把泪,边笑边说:“就这样吧。好不好?就这样了。趁我们还彼此喜欢,分开吧……” 苏少爷默默看着他,半晌后,突然伸手将他拉起来,摁进怀里使劲亲吻。 李逆鳞愣了两秒,尔后开始奋力挣扎。 苏少爷堵住他的嘴,扣住他的手,揽着他的腰,动作粗暴而混乱,直截了当地传达一个偏执的意思。 “老子就是要跟你在一起,死也要拉你陪葬!” 苏少爷知道李逆鳞口是心非,说出来的话是一个意思,可身体的反应又是另一个意思,所以他竭尽全力地抚摸李逆鳞,将李逆鳞抵在墙上,用膝盖撑开他的双腿,将手伸进裤裆里,用力掐他的敏感处。 李逆鳞呼吸紊乱,胸膛起伏,迟疑的眸光在眼眶里转了一秒,然而这短暂的一秒过去后,他用力推开苏少爷,转身去开门,准备离开。 苏少爷复又扑上来,从背后抱住他,大力地揉搓他的胸膛。 “放开!”李逆鳞哑着嗓子低吼。 苏少爷发疯似地将手伸进李逆鳞衣服,在伤口未愈的敏感处狠狠拨弄。 李逆鳞又疼又痒,呼吸渐渐急促。 苏少爷顺势将他按在门上,一把拉掉裤子,掏出自己的家伙,毫无预兆地,猛地冲刺进去。 “!!”李逆鳞回过头,直愣愣地瞪着苏少爷。 苏少爷沉默着,眸光沉敛而混沌。他用力摆动着腰,在李逆鳞体内发疯,横冲直撞,有力地征服。 李逆鳞疼得想放声大叫,可又忽然觉得悲哀。苏少爷从来没有这么对待过他,明明是折磨,却让他从那双见惯了的三白眼里读出了深情。 李逆鳞咬着牙,瞪着通红的眼睛,倔强地跟苏少爷对峙。 两人谁都没说话,空气里弥漫着怪异的气息。 苏少爷低头咬李逆鳞的伤口,将他扒光了翻转过来,狠狠操弄。 李逆鳞用力掐着他,瞪大眼睛,一声不吭,硬撑着。 苏少爷反复地折腾,将李逆鳞从门后一直干到床上。只要李逆鳞不说话,不拒绝,他就当他默许。而事实上,李逆鳞是默许了。李逆鳞那点可悲的自尊与倔强被苏少爷毁得一点不剩,他内心排斥着,而身体却在接受,可他又不能容忍自己如此狼狈,如此不堪一击,只能瞪大眼睛,极力表现着自己的冷漠。 但事实上,无论是李逆鳞还是苏策,他们都深深地清楚,自己永远无法对对方冷漠。 他们互相看着,然后眼里渐渐都涌出泪光。 “阿策,分开吧……”许久之后,李逆鳞说。 “……好。”苏少爷轻轻点了下头。 于是苏少爷从李逆鳞身体里撤出来,哆嗦着,给李逆鳞套衣服,动作庄重而悲伤,像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 李逆鳞也是哆嗦着,重重地拥抱了苏少爷,什么也没说。 这时候,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原来在他们天翻地覆的时候,天羽号也天翻地覆了。 苏裕恒失踪了! 88、 苏裕恒这孩子虽然熊,但总归是被苏灏教育得守规矩,每天不管溜哪儿玩,饭点一到,就准时回屋坐在餐桌前甩着两条小短腿,睁大眼睛巴巴地等着,从来没有一天迟到过。为止,苏少爷曾经逗过他,说:哎小孩儿,你敢不敢迟到一回?苏裕恒小朋友翘着小鼻子,颇为不屑地回苏少爷,说:小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把戏,你巴不得我晚点到,这样你就可以独享桌上的美食——还有,包括你媳妇儿! 苏少爷被苏裕恒呛得哑口无言。那时他怎么都想不到,这聪明伶俐的侄子,竟然真的就在饭点玩起失踪来了。 苏裕恒过了饭点还没出现,向来跟着他的保镖才察觉出不对劲。 事实上,苏裕恒下午就不见了,但谁也没在意。这孩子鬼精灵,总是趁人不备从天羽号上不起眼的管道小通口爬出去,大人想追都追不上。能跟着他走那些秘密通道的大概也只有李逆鳞,几个保镖习惯性地就认为苏裕恒跟李逆鳞在一块儿,因此也没有去找他。待到晚餐时间,空荡荡的餐桌怎么都等不到苏裕恒小小的身影,保镖这才开始着急了。又等了大约半小时,仍旧不见苏裕恒,他俩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了,立即过来向苏少爷禀报。 苏少爷这时也顾不得跟李逆鳞闹别扭了,马上调集人手,分头去找苏裕恒。 规模庞大的天羽号设计复杂,边边角角的暗道小门不计其数,寻找苏裕恒的工作在夜晚进行得非常缓慢。苏少爷亲自带着队伍,把每个苏裕恒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李逆鳞也是把他和苏裕恒去过的小通道都翻了一遍,可苏裕恒就像平空消失了一般,没有半点踪影。 整个天羽号都惊动了。 天快亮的时候,夏公子拿了一只小鞋子过来找苏少爷,说:“我在了望台下面捡到的。” 一群人急忙风风火火地冲向了望台。 天羽号的了望台离甲板极高,边缘垂下一条狭窄的简易楼梯,人爬在楼梯上,能听见风在耳边呼啸,双手必须紧紧抓牢扶手,稍有不慎,很可能被强大的风力甩出天羽号,而且,每级台阶的间隔相当大,相当于小半个苏裕恒的身高,成年人爬着都很吃力,苏裕恒这熊孩子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苏少爷站在甲板上,仰头看着了望台。从他的角度并不能看见里面的情况,他扬着嗓子喊了一声:“苏裕恒!” 半天没有回应。 苏少爷把防身的手枪别在腰后,准备往楼梯上爬。 这时候,苏裕恒圆圆的脑袋慢慢从栏杆后面钻出来。 底下的人立即一愣。 栏杆的高度已经超过了苏裕恒的身高,他不是一个人在了望台上。 苏裕恒的表情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眼睛红红的,像哭过了。 “小叔,我被绑架了。这回是真的。”苏裕恒小朋友吸着鼻子,努力控制着哭腔说。 苏少爷的脸色一下就白了。谁他妈敢在他的船上干这种事?还用问吗?当然是猎杀者! 苏少爷回过头,和身后的李逆鳞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终于要出现了!那个如同鬼魅般无处不在的凶手! 苏裕恒像一只任人宰割的雏鸡,缩着脖子,瑟瑟发抖,再也熊不起来了。他向下看着甲板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巨大的眩晕感让他浑身发软,他又吸了两下鼻子,然后终于忍不住,张着嘴巴哭起来。 “闭嘴!”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接着,一张并不陌生的脸慢慢从苏裕恒小小的肩膀后面露出来。 甲板上的人群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梁以生! 苏少爷和李逆鳞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早已被遗忘的梁以生,居然从海和号混进上了天羽号。不过这也难怪,他本来就是海和号上的人。可当初苏陆战争,又有后来秦大狗骨暴动,海和号上死伤无数,等到苏少爷清算人口的时候,海和号上早已不见梁以生的踪影了。那时苏少爷只当他也在混乱中毙命,却忽略了,他也许只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了。 事实上,梁以生从未离开过海和号,他的生存能力强大得令人无法想象。他独自在暗无天日的小屋里熬了一个礼拜,不吃不喝不发出一点声音,耐心地等待船上的风波过去。后来,海和号向天羽号求救,他借着这个机会混在幸存者中间,登上天羽号。 他原本是来见苏灏的。但可惜,苏灏家务繁忙,与他失之交臂。 没错。梁以生就是苏灏放在海和号上的棋子。他在登上海和号之前,曾是警方安插在苏家的卧底。精明的苏灏查过他的档案,深知越是这种清白无瑕的记录才越有问题。苏灏并不急着找梁以生摊牌,而是从别的渠道入手,掌握了一些对梁以生而言致命的弱点,例如梁以生和陆家柯筱婉那点事,虽然梁以生极力表现得正常,但柯筱婉对他的心意却是无可辩驳的。苏灏利用这点,对梁以生说:“你的过去我不关心,但从此以后,你若还想活着,就帮我盯着海和号。” 苏灏伪造了梁以生的身份,帮他进入海和号,这就是为什么后来苏少爷怎么查都查不出梁以生破绽的原故。梁以生最初的任务其实是盯着陆家两兄弟。苏灏知道苏少爷爱挑事,跟姓陆的关一块儿早晚得出事。他需要有个人在暗中帮他看着弟弟,时常汇报苏陆两家的情况。在这个任务上,梁以生做得毫不含糊,手段干净利落,他隐藏在每个无人在意的角落,不参与苏陆的事,也不假意示好接近任何一个关联人物。他向苏灏的内容相当谨慎,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至始至终,他都恍若一个旁观者,看着海和号的闹剧。 但后来,事情起了变化。陆凡死了。梁以生通过柯筱婉立即知晓了陆凡的秘密。这是无法避免要上报给苏灏的内容,因此他只能据实以报。苏灏听完后沉默了许久,说,海和号上不会只有一个重生者。这世上的死者重生绝不对是偶然,重生者也不会只有一个,当初的老鬼和如今的陆凡就是最好的证据。苏灏马上要求梁以生彻查此事。 梁以生顺藤摸瓜,很快发现李逆鳞。 苏灏万万没料到,李逆鳞居然也在海和号上。苏灏略一沉吟,只对梁以生说了三个字:弄死他。 于是梁以生开始借助柯筱婉,向陆奕下迷魂汤,令其一步一步被苏少爷激怒,发动两家的战争。同时,李逆鳞作为离苏少爷最近的人,首当其冲卷进战争里,被波及死亡是早晚的事。 然而令梁以生没有想到的是,海和号上的重生者又多了一个。 这就是柯筱婉。 梁以生只能硬着头皮找苏灏谈判。苏灏说:你要救那个女人可以,拿李逆鳞的脑袋过来,我就放过她。 于是当日那个暴风雨的夜晚,苏陆的战争刚刚打响,火烧船底,全船的人都陷入疯狂的状态之中。梁以生拼了命地抓李逆鳞,一次又一次将李逆鳞的去路截断。那时柯筱婉曾经想过放走李逆鳞,但梁以生直勾勾地盯着她,问她:救他还是救你?如果柯筱婉回答的是,救他。那么梁以生从此不会再管她死活,她即使重生回来,也逃不过短命的命运。柯筱婉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当然不会这么回答。她选择了与梁以生共同奋战,将李逆鳞送到陆奕的手里。 可惜的是,李逆鳞命大,并没能丧命在陆奕手里。 于是梁以生只能另想他法。陆凡的死让宋末疯狂,梁以生看中这点,就想尽办法接近宋末,他甚至暗暗把苏灏的事透露给宋末,让宋末知道,李逆鳞必须死。宋末的精神处在边缘状态,他想亲近李逆鳞,又被拨弄是非的梁以生耍得团团转,说到底他也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没有心机,很快就被梁以生鼓动,打起李逆鳞的主意来。为此,宋末和宋初不止一次地吵架,闹腾。在这个事件上,李逆鳞对他俩人的不管不问,最终导致了宋末心理的变态。 然而宋末终究还是没能亲自对李逆鳞下手。让李逆鳞中毒的水,其实是梁以生所为。梁以生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无声地对宋末表明一个不争的事实:李逆鳞不能活着。宋末终于崩溃了,在梁以生的游说下,向李逆鳞发起了攻击。 可以说,海和号一次又一次的变故争斗虽然都是由苏少爷促成的,但他却不是真正掌控全局的人,他不过也是梁以生的一枚棋子。梁以生在苏灏手上落了把柄,这让他不痛快,他就反过来,煽动苏少爷先把陆家解决,少了陆家的阻碍,他才有可能去反抗苏灏。他接近李逆鳞,想从李逆鳞那里套出苏家的信息,特意表现得笨拙,却是用心良苦。当然李逆鳞不笨,很快就警惕起来,他又将目标转到别处,让苏少爷即使往他身上查,也查不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苏陆的战争结束后,陆爷逃离海和号,柯筱婉也死了,精明的梁以生很清楚,从此以后他不必再受制于苏灏。为了摆脱苏灏的威胁,他开始利用苏灏教他的方法,暗中与政府其他高层成员接触。这些政府高层对苏灏的势力多少有些畏惧,都不愿意苏灏一家独大,在日后成为末世的霸主,与梁以生接触之次后,立即布局准备打倒苏灏。 现在梁以生劫持苏裕恒,完全就是在临时政府的授权下合法进行的。 梁以生站站在高高的了望台上,用枪指着苏裕恒的脑袋,对站在下面的苏少爷面无表情地说:“我要见苏灏。” 89、 苏少爷恍然觉得自己被耍了。 他在甲板上来回踱步,不时挥动双臂,眉头紧锁,脸部线条显得硬朗。他有一种情绪得不到宣泄的悲愤之感,这感觉压迫着他的五脏六腑,冲撞着血液,让他的全身都在颤抖。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男人,竟然就是猎杀者,是苏灏安置在海和号上的猎杀者!当然,苏少爷震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尊心受到挑战,甚至是伤害。原来至始至终,掌控全局的都不是他,而是梁以生,梁以生竟然能把他当成棋子,玩弄在股掌之中!这是苏少爷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状态。 苏少爷气得见东西就踢,恨不得把整个天羽号都砸个稀烂。 梁以生这是公然在挑战他的主导权! 当然,这事如果是发生在平常,也许苏少爷也不会这么震怒,可现在的问题在于,他才刚刚跟媳妇儿吵完架,分完手,能不能复合都是未知数,梁以生这样一闹,就是撞在苏少爷的枪口上,苏少爷断然不能轻易就放过他,更不可能答应他的条件。 苏少爷在人群里发了半天疯,忽然又阴恻恻地笑了。 “见苏灏?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在我的船上,有什么胆子跟我提条件!” 梁以生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苏少爷这么说,他将手里的枪对着苏裕恒的脑袋戳了戳,说:“有这孩子就够了!” 苏裕恒大概是被戳痛了,咬着嘴唇哼了两声,眼眶里有泪花在打转,看起来马上就要哭了。 苏少爷用手指着苏裕恒,跟他吼:“你哭呀,再不哭没时间了!一天到晚遇到点事儿就哭,你也就是个窝里横,没出息!” 苏裕恒包着的眼泪花在狠吸了两下鼻子后硬生生给逼回去了。他小叔从小就坏,老欺负他,还不准他哭,不准他告状,苏裕恒觉得苏策简直是个见死不救的大混蛋,所以他也就不再把希望寄托在苏策身上,而是将可怜兮兮地脸蛋儿转向李逆鳞,嘟着小嘴,用气息弱弱地说:“哥哥我怕……” 那样让人心疼的表情一下就把李逆鳞套住了。李逆鳞有些古怪地看向苏少爷,直觉这人有点不对劲,可具体是哪儿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苏少爷平常也就是一副疯疯颠颠的样子,可到底做出来的事情还是经过慎重考量的,所以此刻李逆鳞心里虽然打着鼓,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苏少爷来回走了几步,低头沉思,片刻后仰起脸,对梁以生阴森森地说:“下来吧,不然我放火烧你哦。” 梁以生没动。他料定苏少爷不敢放火,开玩笑,在甲板上放火,是想把整条船都烧光吗? “你以为我做不出来?”苏少爷扬了扬眉,立刻叫人过来,把油浇在楼梯上。 “阿策,你疯了?”夏炎秋警觉起来,拉了苏少爷一把。 苏少爷甩开他,指着梁以生鼻子说:“这是你自找的!别以为我放不了火!老子不痛快,谁都别想活!”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目睁得滚圆,脖子上青筋都突迸起来,样子很是吓人。 苏裕恒果然被吓哭了,小脸涨得通红,泪珠子扑扑地往下掉。 苏少爷嘿嘿地笑了几声,片刻后表情变得狰狞,嘴角抽搐着,眼眸里迸出凶光。他上蹿下跳,抢了别人的油桶,哗哗地往楼梯上浇。 李逆鳞赶紧拉住他:“苏三白,你干什么?” “干什么?老子杀人放火,你管得着吗?”苏少爷凶狠地吼。 李逆鳞眼眸一沉,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苏少爷用力推了他一把:“老子做什么,碍你事了吗?你谁呀你!滚开!” 李逆鳞被他推得倒退几步,几乎跌倒,顿时便明白了,苏三白这是在跟自己赌气呢,可现在是赌气的时候吗? 李逆鳞也火了,眼眸慢慢沉敛下来:“苏三白,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这样闹,有意义吗?” “意义?李逆鳞,你做事的时候想过意义吗?你都不想,老子想那些干什么?老子杀人放火,就图个痛快!”苏少爷指着李逆鳞鼻子吼,凶神恶煞地,像从来不认识李逆鳞这个人。 李逆鳞的眼神逐渐黯淡。 苏少爷一脚踢了脚边的空油桶,找人要火。 人群慢慢后退,警惕地盯着他。这已经不是天羽号熟知的苏少爷了,现在这个人变得偏执,古怪,顽劣,甚至还可以说成是愚笨,完全没有苏少爷平常一半的心机。 李逆鳞给了这样的苏少爷一记拳头。 “你他妈究竟想怎么样?把大家烧死了这事就完了吗?!万一我们又重生了,怎么办?!怎么办?!”李逆鳞悲愤地吼。 “那就再死一次!”苏少爷眼神晦暗地盯着李逆鳞,说,“我拉你陪葬,没有什么分不分开。” “……”李逆鳞原本满满的悲愤都如大石般压在胸口,被苏少爷哀凄的眼神逼着,向心灵更深处沉去,几乎就要化成泪水,丢脸地夺眶而出。 苏少爷低低地笑着,突然发力冲上来,动手打李逆鳞。 李逆鳞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只能动手将苏少爷按住,说:“苏三白,你冷静点!” 苏少爷的眼眸如同深海般暗沉,他没有理会李逆鳞喊了些什么,反手挣脱李逆鳞,更加用力地挥出拳头。 李逆鳞只能硬着头皮跟他对抗。 两人不时地抱摔在一起,撞开人群。夏炎秋过来劝架,跟李逆鳞一块儿拉苏少爷,但苏少爷发了疯,就如同一只凶猛的野兽,抓着人就踢就打就咬,甲板上渐渐混乱起来。 了望台上梁以生也是看糊涂了,闹不明白苏少爷这是真疯,还是做戏给他看。他心里打着鼓,又急于想见到苏灏,便将枪抽出来,对着天空放了一响。 砰的一声,本该把所有人都震住的,但偏偏漏了苏少爷。苏少爷仰起头,对他露出狰狞的笑容。 梁以生心头一惊。 苏少爷夺下就近一人的枪,要往浇过油的地方开。 李逆鳞扑过来,用身体压着他,喊:“苏三白,你清醒点!清醒过来!” 没人救苏裕恒。苏裕恒小朋友被这种怪异又惊悚的场面吓坏了,大张着嘴巴,用尽全力地哭,几乎要哭得背过气去。 梁以生烦躁地用枪托拍了他一下,吼道:“闭嘴!” 苏裕恒小朋友狠狠抽噎了两下,然后突然抓住梁以生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梁以生大叫着跳起来。苏裕恒转身就跑,边跑边喊:“小叔,别闹了,快来救我!” 然而苏少爷哪里顾得了他,苏少爷犹如一只无法发泄悲伤的困兽,被李逆鳞牢牢地压制住。他拼命挣扎,但李逆鳞那比他更悲伤的眼神宛若钢铁的牢笼,禁锢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动弹不得。苏少爷咬着牙,身体抽搐了几下,晦暗的眼神渐渐变得凌乱。 “阿策!你怎么了?”李逆鳞急忙松开他,紧张起来。 苏少爷两眼瞪着李逆鳞,呼吸急促,像总也抢不到空气。 李逆鳞赶紧扶起苏少爷,用手掐他的人中。 苏少爷双目无神,眼里渐渐涌出泪水。 李逆鳞脸色一沉,直觉苏少爷情况不妙。果然,片刻后,苏少爷掐着他的手昏死过去。 李逆鳞顿时慌了,使劲拍打苏少爷的脸,叫他的名字,想把他弄醒,但苏少爷的眼睛没有再睁开,脸上浮现出一种将死的灰白。 甲板上乱成一团。 人群里,一直冷眼旁观的秦望突然冲出来,迈着灵巧的步子攀上楼梯,用手紧紧抓着油滑的扶手,拼命往上爬。 了望台上,梁以生毫不费力地抓住了苏裕恒,然后扑到楼梯边,准备动手解决秦望。 秦望看着他,咧嘴一笑,说:“别开枪,我是来帮忙的!” 梁以生一手扼着苏裕恒的脖子,一手扣下板机,冷冷地回视着秦望:“我凭什么信你?” “你信不信没关系。但我想离开这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你不会不知道。老子又不是重生者,才不想陪这群疯子发疯。” 梁以生目光越过秦望,看向混乱的甲板,低头沉默一会儿,然后眯起眼,向秦望偏了偏头,说:“上来。” 秦望连忙手足并用,爬上了望台。 这时,船上的广播突然打开了,刺耳的杂声如同利剑似地划破喧闹的天空。很快,陆奕的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陆爷说:“都他妈别闹了!我已经通知苏灏了。他很快就能赶来。不想死的话,大家都停手,先坐下来商量商量怎么办吧。” 90、 苏灏得到陆爷的联系后,约他们在陆地见面。在此之前,他料定苏裕恒跟苏策在一起,并没有对儿子的行踪太过担心。同时,他也想给自己足够的缓冲时间,用来好好思考对待苏策的问题。 苏灏没有想到,与弟弟的再度相逢竟然来得这样早。仅仅是一个梁以生就让苏策束手无策,看来苏裕恒的情况一定很糟糕。 事实上,苏裕恒小朋友现在确实过得很不好。他被梁以生和秦望捆起来,丢在了望台的角落里。梁以生并不完全信任秦望,因此一部分的心神分出去,盯着秦望。机灵的苏裕恒就抓住这样的机会试图逃跑,但很快被秦望发现,抓回来,拎着脑袋撞向墙壁,脑袋当场就见血了。苏裕恒从小到大没受过这么重的伤,痛得死去活来,张着嘴大哭。 梁以生用枪指着苏裕恒脑袋,冷冷地命令:“闭嘴,再哭我开枪了。” 苏裕恒是真怕了,死咬着嘴唇不敢再发出声音,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扑扑地直往下掉。 梁以生见苏裕恒安份下来,便转过头,看着秦望:“下次手别这么重,这孩子有用。” 秦望不满地咂了下嘴,刚要说话,又听梁以生说:“去看看下面到底什么情况。”于是只得不情愿地起身,靠在栏杆边向下张望。 下面早就乱成一锅粥。 苏少爷经过抢救,总算睁开眼睛,目光在身边来回扫视,看见李逆鳞,眼神又变得晦暗。李逆鳞想说话,张了几次嘴,可终究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垂下眼,避开苏少爷的目光。 两人僵着,看得一旁的陆爷又气又急。陆爷脾气暴躁,一把就把李逆鳞拖开,按着苏少爷肩膀着急地吼:“苏三白,你现在冷静吗?能正常点不闹事吗?外头早乱了,重生者吓得要死,妈的,到底是还去不去见苏灏?咱这儿举手表决呢,就差你一个!” 苏少爷转着眼珠子打量陆爷,怔忡了半晌后,突然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古怪地笑起来:“陆爷,你别把自己闯的祸扔下不管啊。我哥不是你招来的吗?” 陆爷愣了一下,然后说:“他妈的老子不把苏灏叫来,你不发疯把船烧光啊!苏灏那软蛋,老子是不怕,可你们这些重生者就不一样了,万一出了点啥事……” “陆爷,你不怕我哥干嘛哆嗦呀。”苏少爷弯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又垂下头,默默闭了会儿眼。许久之后,他再次抬头,眼里的神采已经褪尽了晦暗,变得澄澈而坚定。 “阿策,你没事了吧?”李逆鳞躲在南佳木身后,用清细的嗓音问。 苏少爷看了他一眼,站起来,理了理胸口散乱的衣襟,点了点头:“没什么事了。我还挺得住。” 李逆鳞微微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苏少爷看着李逆鳞,话却是对陆爷说的:“我哥什么时候来?” “他让我们在陆地上等。”陆爷说,“先说好,到时你们下船,老子不下。” 苏少爷对他轻蔑一笑:“陆爷,你啥时候这么怕我哥了?” “操!”陆爷愤恨地往地上啐一口,说,“老子怕他?老子是伤口没好,懒得去送命!” 陆爷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胸口的伤,伤口经过包扎休养,边缘处已经开始结痂,但南佳木说,这伤口被反复地挖开,伤了肌肉和筋腱,要想完全痊愈是不可能了。现在陆爷一说话胸口就疼,只能极力忍着。 苏少爷也不跟他的臭嘴计较,眸光一敛,说:“陆爷,你不想下船也得下,老子的船,老子说了算!” “你他妈什么意思?” “你跟李逆鳞,现在就走。”苏少爷打断愤怒的陆爷,沉声道,“我哥不好对付,到时候混乱起来,他说不定先拿你们开刀。我给你们准备一艘小船,你们去海上,走得远远地,不管天羽号发生什么,也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那你呢?”李逆鳞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急切,心头没来由一阵发慌。 苏少爷认真端详他:“我不走。” “苏灏要杀重生者,你别忘了你也是。他上次放你走,这次一定不会了。”李逆鳞一把抓着苏少爷的手,说,“你跟我一起走。天羽号交给夏炎秋。” 苏少爷反手握住李逆鳞,用力捏了捏他,然后放开手,退后一步,说:“李逆鳞,你忘了,我们说好了要分开。” “……”李逆鳞的心顿时往下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少爷平静地看着他:“你走就行了。我得守着天羽号,苏裕恒是在我的监护下被劫走的,我哥不会饶过我。再说,船上都是我的人,那么多重生者,当初是得了我的许诺要保护他们的。” “……那你……” “我会好好的。”苏少爷打断李逆鳞,郑重地点了下头。 李逆鳞咽了口唾沫,心里极不是滋味。当初是他说要分开的,可真到了分开的时候,他可耻的内心又突然舍不得,尤其是在经历了苏少爷发疯晕倒之后。李逆鳞越来越没骨气了。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低估了苏少爷对自己的心意,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不只是苏少爷能伤害他,他也能伤害苏少爷。他们势均力敌,在对方心里占有相同的位置,他们都能轻易就伤害彼此,也许只要冷漠的一句话,就能轻易地毁掉对方。 李逆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表情潸然欲哭。 苏少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像在哄个小孩子:“别这样啊。你当初跟我打架的气势哪儿去了?媳妇儿咱这不是离婚,是分居,分居你知道吗?就是我虽然放你走,却不是不爱你……” 苏少爷说不下去了,李逆鳞红着眼眶笑了起来。 “那行,咱就分居吧。”李逆鳞极力轻描淡写地说,“分它个十年八年,等我想明白了,不再纠结了,我就回来。到时你可得好好的呀,别死,别发疯,别忘了我。” 苏少爷弯着三白眼跟着笑起来:“我媳妇儿我哪能忘呢。到时候我洗干净了躺床上等你回来。” “好啊。”李逆鳞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声音哽咽,“苏三白,我现在不能跟你在一起,也不是因为我不爱你,而只是因为我无法面对自己。你知道吗?我憎恨这样明明爱着你,却计较过去那些血债的自己,或者说,我明明应该恨你,却无耻地喜欢你。我想,我应该去找个安静的角落,让自己的心来做道选择题。它也许会选你,也许不会选你,但我知道,无论如何,我还是想选你……” 苏少爷说:“媳妇儿你跟我绕口令啊?别拉低我智商好不好……” 话没说完,李逆鳞张口咬了他的唇。李逆鳞说:“你他妈智商本来就不高。” 苏少爷搂着媳妇儿的腰,用力吮吻,像要把李逆鳞吞进身体里。 陆爷对天翻了个大白眼,说:“注意影响啊!” 苏少爷没搭理他,吻够了李逆鳞,才对陆爷做了个驱赶的动作,说:“陆爷,你差不多到时间滚了。” 陆爷咧着嘴无耻地笑:“你媳妇儿得跟我一起呢。” 苏少爷眼神一凛:“你敢动我媳妇儿一根头发试试。” 陆爷伸手搭李逆鳞肩上,挑衅地看着苏少爷:“动就动,老子怕你?李逆鳞,走,跟老子过二人世界去!” 李逆鳞甩开陆爷,冷冽地说:“陆爷,你敢动我一根头发试试!” 南佳木吊着眼角看陆爷,问他:“你伤还没好吧?不想带个船医?” 陆爷的脸顿时沉下来:“老子不想玩③ρ。” “滚你的!”南佳木跳起来吼。 苏少爷平静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划过,深深地吸了口气。片刻后让人去准备小船,装满食物。 日落时分,李逆鳞,陆奕和南佳木登上了这艘船,迎着海风,渐渐远离天羽号。 苏少爷目送着他们,夕阳映着他的脸,将他的脸颊梁成橘红色。没有人知道,苏少爷在昏迷的时候,又回到那个少年时期的梦境里面,他坐在爬满藤蔓的花架下,沐浴着星星点点的阳光,埋着头,读着陌生人的来信。写信人用青涩的字迹告诉他,无论相隔多么遥远,那些爱他的人会仍旧爱着他。 苏少爷想,即使跟李逆鳞分开了,但爱情还在,这就足够了。 他逆着风,望着日落下沉的海平线,久久未动。两船之间的距离正在拉大,天羽号掉转船头,驶向即将与苏灏重逢的陆地。 91、完结篇(上) 数日后的午夜,天羽号顺利抵达陆地。 夜晚的天空繁星闪烁,能见度相当好,远远望去,能清楚地看见陆地上军队撤离的痕迹。海水恍若又退去许多,此时的陆地看起来比不久前大了一圈。 天羽号上极为安静。连日来,梁以生和秦望守着了望台,不让人接近,苏少爷就真的听话地不靠近,也不许船上任何人靠近,只让人将每日必需的食物盛在篮子里,放在了望台的楼梯下面。天羽号的上下两层,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各过各的日子,各不相干。 一开始梁以生和秦望还保持着警惕,但几天下来便都撑不住了,他们也是人,也需要适当的休息,何况就连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苏少爷那边也没有任何异常,最后他们只能断定,苏少爷遭受了李逆鳞离开的打击,变得有点不像自己了。 此时夜深人静,两人照例倚着墙壁,进入浅眠。 一旁的苏裕恒小朋友却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听见两人沉稳的呼吸后,挣扎着站起来,迈着轻盈的步子溜到角落里,揭开一块不起眼的铁皮。顿时,一个小小的洞口展露出来。苏裕恒回头看了看正在睡觉的两人,微微咬了下唇,最终像下定决心似地,埋头钻进洞里,顺着狭窄的管道爬出去,拐了几道弯,很快又遇到另一道结实的墙壁。他小心地将墙上的铁皮推开,钻出去,苏少爷已经在那儿等他了。 这是一个不大的露天平台。 苏裕恒踩着平台上的木质地板,一头扑到苏少爷大腿上,叫:“小叔!” “这么慢?他们发现你了?”苏少爷问他。 苏裕恒小朋友歪着脑袋,仔细回忆了刚才的事,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还这么慢。”苏少爷抱怨。 苏裕恒皱着眉头,略显苦恼地说:“可能是我最近在长身体,等我再大一点,就钻不了地道了。” 苏少爷摸摸他的脑袋,叹了口气:“也好。今天的巧克力我帮你吃。” “不带你这样欺负小朋友的……”苏裕恒纠结得快哭了。 苏少爷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撕开包装,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边吃边说:“你还小朋友?小朋友有你这么重的心机?啧啧,那天哭得我都差点相信了!” “我是严格按照你的指示办事的。”苏裕恒看小叔吃得香,忍不住舔了舔唇,涎着脸,说,“你看我这么听话,分我一块吧。” 苏少爷斜着三白眼瞧了瞧他,还是把剩下的巧克力都给了他。苏裕恒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好吃吗?”苏少爷问。 “好吃。”苏裕恒使劲咂了下嘴,口齿不清地说,“小叔,你才是真腹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年,万一就这么挂了,你不难过,不伤心,不后悔?” “你挂了算什么!重要的是我媳妇儿!要能换回我媳妇儿对我的一片真心,挂十个你我都心甘情愿!” “小叔……”小屁孩儿苏裕恒委屈地看着苏少爷,说,“我挂了我爸会抽死你的。” 苏少爷摸摸他:“放心。你不挂他也会抽死我的。” “那你还这样。”苏裕恒又吃了一大口巧克力,“可是你媳妇儿还是走了,你这样做根本没达到预期的效果。” “你懂什么!我媳妇儿是走了,可他还会回来,你信不信?等我搞定了我哥,你搞定了你爸,他一定会回来,而且对我死心踏地,不离不弃!我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学着点!” “这是苦肉计,被发现了后果会很严重。很可能不是离婚那么简单,万一你媳妇儿发疯把你先奸后杀,那我不是又少了一个亲戚?”苏裕恒皱着小脸替小叔担心。 苏少爷拍拍他:“没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说?我跟你媳妇儿关系好着呢。”苏小朋友翘着鼻子哼哼。 苏少爷说:“别忘了你也是同谋,你要是说出去,你爸不抽死你才怪。先是主动帮我们的忙,现在又主动被梁以生抓住,把你爸往阴沟里面引,你爸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也是上辈子欠你的。”苏裕恒说,“你怎么知道梁以生一定会抓我?” “他要见我哥,一定要抓你。他以为他是我哥安插在海和号上的人,我就发现不了他的诡计。可惜,他不该贸然接近李逆鳞,我虽然查不出他的底细,但却可以推断。他抓你,就证实了我的推论。现在他要找你爸摊牌,你就可以跟你爸见面了。苏裕恒,你要知道,在这种微妙的时刻,我不可能主动带着你去找我哥,只能让我哥来找我,并且,我还要我哥看到我在救你,这样才能软化他的内心。换句话说,你就是我的棋子,你得把样子做足了,哭要哭得卖命,伤也要伤得头破血流,只蹭点无关紧要的小肿小包是万万不行的。明白吗?” “明白!”苏裕恒郑重地点头,把额头上的伤口指给苏少爷看,“所以他们打我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有反抗。我就不信我都伤成这样了,我爸看到了还能狠下心来打我骂我。” “嗯,乖。”苏少爷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站起来,“吃好了吗?” “吃好了。” “那上去吧。你爸快到了。”苏少爷拍拍苏裕恒的小屁股,把他往洞口里塞。 苏裕恒小朋友听话地顺着原路返回。 午夜过去,天边渐渐发白,天羽号在岸边抛锚,梁以生和秦望挟持着瑟瑟发抖的苏裕恒,登上陆地的最高处。 苏少爷迅速集结人手,埋伏在船上。梁以生要对付苏灏,不会单枪匹马地干,他一定暗中联络到临时政府里反对苏灏的成员,要给苏灏沉痛的一击。 对峙双方都沉默着,唯有苏裕恒小朋友装腔作势的凄厉哭声显得格外响亮。 太阳缓缓升起,金光洒遍大海的每个角落。一艘巨大的政府军舰逆着光,慢慢自海平线下显露出来。 苏灏! 所有人都提高警惕,目光追随着军舰移动。苏裕恒的哭声只停顿了一秒,尔后再度高亢,像要把天空都撕破。 军舰上的广播嘶叫了几秒,随后响起苏灏平静的声音:“梁以生,许久不见。” 远远的陆地上,梁以生用手抓着苏裕恒小小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着枪,苏灏的声音让他浑身的细胞都跳动起来,握着枪的手微微发颤。 苏灏说完这句后便不再作声,他也没指望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他能听见梁以生回答些什么。他沉稳地指挥着军舰,向陆地靠近。他站在高处,拿着望远镜,目光从陆地的一端慢慢移到另一端。成堆的乱石中间,已经长出一两片青绿,也许不久之后就能安排幸存者居住。如果没有纷争的话,他们此刻的生活应该容易很多。苏灏想到此,弯着嘴角笑了一下,但很快,他的笑凝固了。 陆地的那头,成群的政府军舰呈弧形排开,呈包围之势将陆地和天羽号都围在其中。 苏灏的笑只凝固了一秒,下一刻,他更大幅度地展开了笑容。这是早就预料到的情况,全身的细胞都因为这壮烈的场面而兴奋。 苏灏微敛双眸,下令掉转方向,往陆地的另一边驶去。如果战争无法避免的话,他要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千万不能波及到苏裕恒。不过有苏策在,苏灏对儿子的情况并不太担心。苏灏不是不知道这俩人背地里在玩什么游戏,只是现在苏裕恒在梁以生手里,他纵使再生气,也只能先想办法救苏裕恒。至于说如何对待苏策,这仍然是苏灏目前的难题。苏灏叹了口气,决定暂且放下此事,全力应战。 与政府军的战斗很快打响,炮火连天,双方都没给对方留余地,往死里攻击。政府军的态度很明显,苏灏一手遮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当初苏灏凭着优厚的物资和武器加入临时政府,在高层中说话极有分量,他反对重生者,整个政府里虽然有反对的声音,但并不强烈,事态仍然处在苏灏的控制之中。但随着末世重生者越来越多,不少政府成员也加入了重生者的行列,反对苏灏的人数就越来越多,直到发现陆地,临时政府的局势瞬间被打破。苏灏放走了重生的弟弟,这让他在政府的信誉度减少,不少心怀鬼胎的成员抓住这点,对苏灏穷追猛打,令他的地位一落千丈。新的世界正在到来,而从力量上来讲,苏灏依然强大在,他势必将成为政府的绊脚石,这是任何高层成员都不愿看到的。如今梁以生劫持苏裕恒,公然叛变,给了临时政府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将苏灏彻底驱逐出政府行列。 说到底,这些人无非想在新时代的初始分到属于自己的一份羹,地盘,利益,未来的统治权…… 战斗打得格外惨烈,一个接一个炮弹砸在陆地上,砸出一片深深的弹坑。 梁以生挟持着苏裕恒钻进一片低矮的新生灌木,以避开政府的无差别攻击。苏裕恒哭得嗓子都哑了,拉耷着脑袋,老老实实地等苏少爷来救他。 苏少爷指挥着手下,从海岸包抄,伏低身子,向苏裕恒的方向前进。 苏裕恒看准时机,狠狠咬了梁以生一口,挣脱出来,拔腿就跑。梁以生迅速来抓他,苏裕恒蹦着跳着,专挑小孩儿才能通过的地方爬,梁以生追得相当吃力。梁以生手里握着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开枪。他有自己的打算,这场战争,无论谁输谁赢,他都要极力求得一个生存的机会。倘若临时政府赢了,那当然最好,他成了功臣。可如果是苏灏赢了,他就只能拿苏裕恒来换自己的命,当然前提是苏裕恒还活着。 苏裕恒迈着小短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跑边喊:“小叔,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苏少爷在说好的乱石堆背后接应他,一把将他抱起来,在硝烟弥漫里飞快地跑。 梁以生追了上来,从背后砸了苏少爷一下。苏少爷一个趔趄,往地面滚去,苏裕恒也摔了出去,在乱石头里滚了几转。 梁以生朝苏少爷开了一枪。苏少爷飞快地躲开,爬起来将梁以生摞倒。 两人扭打在一起。 苏裕恒从地上捡了块石头,跳到梁以生背上闭着眼睛猛砸。梁以生吃痛,不得不松开苏少爷,苏少爷顺势朝梁以生肚子开了一枪。梁以生睁大了眼睛,淌着鲜血,慢慢倒下去。 苏少爷顾不得其它,捞起苏裕恒撒腿就跑。 天空的炮弹像雨点似的落下来,在身边炸开一个又一个大洞,硝烟四散,火光冲天,面积不大的陆地不断震动,颤抖,仿佛再有一刻,就要沉入水底。 苏裕恒看着血人一样的梁以生,只觉得呼吸都急促起来。他紧紧抱着苏少爷的脖子,拼命地喊:“小叔快跑,快跑!” 苏少爷闭着眼睛,几乎是不辨方向地跑。浓烟飘荡在四周,令能见度相当低,他只能凭着本能狂奔,数不清被乱石绊了多少次。 钻过一片燃烧的小灌木,苏少爷突然觉得被苏裕恒狠狠地抓了一把,睁开眼睛一看,滚滚浓烟之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 苏少爷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硬生生叫了声:“哥!” 苏灏带着一支小部队,缓缓从浓烟里走出来,并不看苏少爷,只将手伸手苏裕恒,尽量抑制着怒气,用平静的声音说:“裕恒,过来。” 苏裕恒咬着嘴巴,紧紧抱着苏少爷不撒手,可怜巴巴地说:“爸爸,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打我。” “我不打你。”苏灏清冷地说。 “那也别骂我。”苏裕恒继续提要求。 “好。” “还有不要生我的气。” “可以。” 苏裕恒扭头看看苏少爷,又对苏灏说:“还有也不要生小叔的气。” 苏灏不说话了,两只散发着精光的眼睛慢慢挪到苏策身上。 苏少爷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对苏灏说:“哥,我也不是故意的。” 苏灏的眼眸微微眯起来:“苏策,我不再是你哥。” 苏少爷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表情难看得像哭。 苏裕恒看看爸爸,又看看小叔,非常识时务地张开嘴,再度扬起凄厉的嗓音哭起来。 苏灏无奈地摸了摸额头,说:“裕恒,没用的,你就算哭破了喉咙,爸爸也不会妥协。” 苏裕恒抽咽了两下,又非常识时务乖乖闭嘴了。 苏灏向儿子伸出手:“别闹了,快过来。” 苏裕恒恋恋不舍地抱紧苏策,坚定地摇了摇头:“爸爸不认小叔,我不过去。” “裕恒,听话。”苏灏向前走了一步,逼视着苏策,“放下他。” 苏少爷往后退了一步:“放下他我就得死,对吗?哥。” “别叫我哥。我不是你哥。”苏灏微怒地说。 “你不认我,不过是因为我是个重生者,是你最厌恶憎恨的重生者。可我还是你弟,不管重生几次,我的身体里还是淌着与你相同的血,我的脑海里仍然有着和你相同的记忆,而你也依然是我哥,是那个在青涩的年纪,把我从大火里救出来的哥哥。” 苏少爷又用当年那样无助的目光看着他哥,苏灏微微皱起眉头,再次陷进自己的矛盾之中。苏灏放走过苏策一次,也不在乎再放走他一次,他只是过不了自己那关,不知道自己真实的内心,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四周炮声轰鸣,而他们之间,安静得出奇。 苏少爷又一次张开嘴,用那种略带撒娇的声音,喊苏灏:“哥。” 苏灏的眉头深锁,记忆在脑海里横冲直撞,走马灯似地回放着与弟弟的过往。纵使他心里明白,那个与自己有着密切联系的真实的弟弟已死,面前这人,不过是有着苏策皮囊和记忆的陌生人,但真正面对着这人的时候,苏灏还是能感觉到内心深处对弟弟的怜爱与疼惜。 苏灏又一次犹豫了。 空气里飘荡着浓烈的硝烟与血腥味,陆地的一块小土包被炮弹砸中,裂开,倒进海里去。 苏裕恒紧张地看着两个大人,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爸爸!” 苏灏的身后,负伤的梁以生蹒跚扑来,举起颤抖的手枪,将枪口对准苏灏的后脑勺。 “哥!”苏少爷急忙放下苏裕恒,挺身挡在苏灏面前。 梁以生的子弹从枪口射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苏灏一把扣住弟弟手腕,将他推开。 子弹不偏不倚,打进苏灏体内。 苏灏挺直身躯,斜眼看着面前土灰的苏少爷,冰冷地说:“不用你救。” 92、完结篇(下) 苏灏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把弟弟拉开,按理说,苏策趁这个机会死掉才最合他心意。也许直到最后,他还是无可奈何地认了这名重生者,也许苏少爷说得对,不管重生多少次,他们体内还是留着相同的血液,脑海里仍然拥有相同的记忆。 苏灏直到最后,仍然舍不得这个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弟弟。 苏灏对着漫天的火光,苦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眼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躺在天羽号的大床上,身体被摆成大字型,双手双脚都被绳子绑着,牢牢地拴在结实的床柱上。苏策坐在床边,用湿毛巾帮他擦手。 “哥,你心跳停了三天。”苏少爷平静地说。 “……我知道。”苏灏铁青着脸,哽着喉咙,沉默了半晌,又说,“我重生了,我知道。” “感觉如何?”苏少爷笑起来,问苏灏。 “想死。”苏灏实话实说。 “那可不行。我哥怎么能死呢?”苏少爷放下毛巾,正色道,“我哥重生几次都还是我哥!” 苏灏双目无神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苏少爷摸了摸苏灏的脸,说:“哥,没事的,你会挺过去的。 苏灏默默闭着双眼,起伏胸膛,深深地呼吸,半晌后,用一种几近疲惫的嗓音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还在打,不过最艰苦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政府军撑不了多久。”苏少爷说。 “他们多少人?” “不知道。目测两三万。” 苏灏冷笑了一下:“才两三万,还有援军。” 苏少爷一愣:“我们的弹药也快要耗尽了。” 苏灏斜着眼,看了苏少爷一下:“你现在只能等,等李逆鳞回来。” 苏少爷没想到苏灏会主动提李逆鳞,睁大眼睛愣住了。 苏灏垂下眼睛说:“你还不知道,他从天羽号离开后,主动找过我。” “你没把他怎么样吧?”苏少爷立即紧张起来。 “我倒是想。不过他也还算聪明,把船停在很远的地方,让南佳木带口信给我。”苏灏弯着眉讥笑了一下,“阿策,你媳妇儿够贪生怕死的,而且做的事情,比小人还龌龊。” “那是。”苏少爷松了口气,扬着眼睛跟着笑,“我媳妇儿,跟我肯定半斤八两。要不怎么说天生一对呢。” “你先别得意,让我把话说完。”苏灏想伸手打断他,但手腕动了动,被绳子勒得痛,只得放弃了,“他跟我说了船上的情况,说你跟苏裕恒做戏给所有人看,要引我过去,他也是直到离开天羽号才反应过来,所以第一时间来找我。梁以生其实很好解决,但他联合了政府那帮人,你杀了他之后就不好逃跑,你需要我的帮助,但我却不认你当弟弟,所以你联合了苏裕恒来骗我。当然,我如果顺你的意思前往,很有可能被政府军劫住,梁以生很熟悉我这边的情况,政府极可能已经根据他的描述想好了对付我的方法。这个时候,我如果全力以赴,就只能送死。所以,我需要另一个人从旁协助。李逆鳞主动提出要协助我,条件是成功后,他死,我放过你。” “……”最后几个字,听得苏少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浑身冷汗直冒。 苏灏平静地看着他:“阿策,在陆地上我之所以把你拉开,也许还是因为我更希望让李逆鳞去死。你们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他自己也已经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才想用死亡来解脱。我答应了他的要求,让他带走了我一半的兵力。现在,阿策,告诉我,你要做怎样的选择,是等他来救你,还是你自己撑下去,撑到被政府援军攻破,自取灭亡?” 苏少爷脸色苍白,手心粘着冷汗。 苏灏又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谁也没逼他。” 苏少爷捏紧了拳头,半晌后居然古怪地笑了:“他要来救我,我就老老实实呆着,等他来。” “阿策……” “大不了他先死,老子在后面跟着!”苏少爷红着眼眶,突然吼起来。 苏灏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尔后缓缓摇了摇头:“阿策,你不会死,你也不会让他死。你还有手段没使出来,那样攻于算计的苏策才是我的弟弟。” “哥……”苏少爷喉咙一哽,恍然听到一句期待许久的承认。 苏灏微笑着看着他:“我一直记得你当年哭泣的模样,声嘶力竭,小小的脸涨得通红,一双颤抖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像是下一秒,就要把我的衣服撕破。那个时候,我对自己说过,这是我弟弟,一辈子,从今往后,唯一的亲人……你也知道,苏家的每个孩子出生时,长辈都会为其打造一枚刻着他名字的戒指。你在整个大苏家的排行是十四,所以那戒指里侧也刻了一个‘十四’。不过可惜,你的那枚戒指在大火里丢失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后来我又为你打造了一枚,我一直没舍得给你,一直留在自己身边,这样,每次和你分开,我都觉得你还在……” “哥,你别说了。”苏少爷没来由感到害怕,他恍然觉得,他哥在说永别的遗言。 苏灏动了动手指,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戒指在我身上带着,你把它拿出来。” 苏少爷犹豫一下,颤抖着双手,解开苏灏胸口的钮扣,果然看见苏灏脖子上用链子套着一枚银色的戒指,他把戒指取下来,转动着,如苏灏所言,在里侧看见了“十四”两个汉字。 “哥,你会没事的。”苏少爷心跳得厉害,紧紧握住苏灏的手。 苏灏说:“你勒得我好痛,至少先把绳子松了吧。” “我实在是怕你……” “阿策,你要知道,不管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要还把我当哥,就该尊重我。” “可是我……” “我会没事的。”苏灏微微笑起来,“我就是想伸手摸摸你,你绑着我,让我很难受。阿策,我还不想死,我想看着你,看着我的裕恒,看着你们两个满世界地胡闹,把我当成冤大头,设计进你们的圈套里面……” “哥……”苏少爷哽咽着,声音带着哭腔。 “松开我吧。”苏灏仍旧是笑,用一种几近祈求的眼神凝视着苏少爷。 苏少爷只能慢慢地松开他。 苏灏眼眸微凛,用极快的速度扣住苏少爷的手,另一只手环过他的腰,摸到他别在身后的枪,掏出来,对准自己的脑袋,没有任何犹豫,开枪。 砰! 血液混着脑浆溅了苏少爷一脸。 苏少爷呆住了,脸颊淌着温热的液体,分不清是苏灏的血,还是他的泪。他想放声大哭,想抱着苏灏渐渐冷去的身体大声喊苏灏的名字,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浑身颤抖着,像进入了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重生的苏灏选择了自杀,这个高傲的人,果然还是无法容忍重生者,就连重生的自己,也无法容忍。 这是苏灏自己的选择,他睁着空洞的眼睛,微微扬着嘴角,像在欣赏已经到达的天堂,或者地狱。 苏少爷花了半天的时间才找到力气,艰难地握住苏灏的手,将他紧紧捏住的手枪扔开。苏少爷大口地喘着气,胸膛被悲伤撞击着,视野里一片通红,全世界都天昏地转。 突然,他听见身后有动静,便机械地转动脑袋,回头去看。 苏裕恒拖着李逆鳞,兴冲冲地一头撞开房门。 苏裕恒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下一秒爆发出惊慌的哭声。这一次,他是真哭,声音悲凉,显得孤独又无助。 苏少爷慢慢站起来,怆惶地看着李逆鳞。李逆鳞也是震惊了,伸出手,下意识地想搂住那样无助的苏少爷。 苏少爷晕了过去,倒在李逆鳞怀里。 与政府的战争没有结束。政府的援军很快到来,与天羽号展开殊死搏斗,李逆鳞带着苏灏留下的一半兵力,从背后包抄。双方损失惨重,死伤不计其数,整片陆地有一半被炸毁,再度沉入海底,战火熊熊燃烧在陆地之上,将新生的灌木和青草毁得一干二净,沦为焦土。然而就是这点所剩无几的地盘,竟也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战争的意义在苏灏辞世之后迅速转变了方向,成为政府与天羽号争夺生存机会的必要手段。 苏灏的葬礼由夏炎秋一手操办。他抓了一张苏灏睡过的大床,将穿戴整齐的苏灏放在床板上,逆着海风,缓缓地将床板放进海里。碧海蓝天映衬着苏灏僵硬微笑着的脸庞,显得格外安祥。 苏裕恒哭累了,趴在苏策肩膀上睡着了。微风吹着他的小脸,慢慢将紧锁的眉头拂开。 李逆鳞将苏裕恒抱回舱里休息,随便找个借口,闭门不出。事情变化得太快,让他来不及整理思绪,他哪怕是独自躲在无人的角落,大脑里也是空荡荡的,什么也不能想。南佳木说他就是矫情,可他能怎么办呢?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不能跟苏三白在一起,他应该要离开,可另一方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又不能就这样置苏三白不顾,这个情绪不稳的苏三白,说不准下一秒就能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来。 李逆鳞死皮赖脸跟自己耗着,把该做的决定一拖再拖。南佳木一再警告他,这样不好,别等到又把自己搭进去,伤得遍体鳞伤才决定逃跑,可李逆鳞知道,他放不下苏三白,他得守着他,确保他还能活蹦乱跳地瞎折腾。 苏灏的葬礼过后,苏裕恒也不哭了,这孩子一夜之间仿佛长大了,整天板着个脸,不多话,也不吵着李逆鳞要听童话故事了。苏少爷给他配了枪,让他学着自己保护自己。 战争越演越烈,政府军追着天羽号,鱼死网破似地拼命。苏少爷火了,跳到陆地上,插了根旗帜怒火滔天地喊:“他妈的这地盘老子占了!不相干的人都滚开!” 占地为王!苏少爷用原始的方式,激怒了觊觎这片土地的临时政府。他就像一条疯狗,逮着人就咬,自己咬不过瘾,还要带着大部队来咬,他跟天羽号的成员说,死怕什么,大不了重生一次。妈的,我哥都不在了,谁还管你们重不重生! 天羽号竭尽全力,争夺着末世过后唯一的生存空间。 战火一直燃烧到大海上,将天空渲染成赤红的颜色。 夏炎秋成功地利用秦望这颗打入临时政府的棋子,将整个高层从内部瓦解,与在外围打硬战的苏少爷里应外合,几个回合下来,将政府军逼上绝路。 关于对政府军的处决问题,天羽号在关键时刻分裂成两派。陆爷和苏少爷都杀红了眼,主张将余党一网打尽,永绝后患,但夏公子却不赞同。夏公子认为,任何在末世幸存下来的人都应该是同胞,既然政府军已经降白旗投降,就该放他们一条生路。 苏少爷没想到夏炎秋在最后关头摆了他一道,暴跳如雷。夏公子冷着脸说:“我是为你好。我怕你再急吼吼地往前冲,把小命都搭进去。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整天疯疯颠颠的,要是真成了精神病,你让李逆鳞带着苏裕恒跟陆爷过日子去吗?” 苏少爷顿时就清醒了。 南佳木原本在旁边看着他们吵,这时突然大吼了一声:“他妈的吵什么吵!屁大点的事,婆婆妈妈像什么样子!要我说,拟份文件让政府那帮人签了得了。从此以后,我们才是政府,让他们滚出这块地盘!茫茫大海,他们爱上哪溜弯上哪溜去!” “好主意!”陆爷早就想这么潇洒地干一票了,甩胳膊搭在南佳木肩膀上,说,“看不出来,咱们船医还是有点头脑的。” “滚!”南佳木吐着咆哮体。自打屁股上多了块消不掉的伤疤,他的脾气就越发暴躁了。妈的,陆爷算个屁,没了枪支没了手下,陆爷连南佳木都不如。南佳木现在也没把这些当初海和号上的大人物放进眼里,他现在想开了,生活来之不易,该暴躁的时候就得暴躁,别等到哪天死了,一肚子怨气还得带到阴曹地府地府去,留着下辈子用吗? 苏少爷冷静下来,站在天羽号的了望台上,望向高高的天空。 天空澄澈,万里无云。 苏少爷看天空的时候,李逆鳞就在下面,仰头看着他。 谁都没有说话,耳畔只有风声在响。 苏少爷掏出纸笔,扬扬洒洒地起草了份合约,然后把南佳木叫来,对他说:“去,把这个拿给我媳妇儿过过目。” 南佳木扫了一眼那几页纸,又怒了,吼道:“你他妈一个人写的能算数吗?还拿给你媳妇儿看,你当老子是跑腿的啊!” 苏少爷跟他眨着三白眼,说:“你拿去就是了。” “去你妹!”南佳木骂骂咧咧,搞不懂苏少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极不情愿地跑下了望台,将纸张发泄似地全甩到李逆鳞脸上。 “什么啊?”李逆鳞莫名其妙把纸捡起来,飞快地扫了一眼,心脏顿时漏跳了两拍。 这是很普通的合约,按正常格式写明了立约双方应该遵守的规则及违约后的惩罚,没有新奇之处,条款也不是特别完善,但李逆鳞的眼睛就是怎么都挪不开了。 这是李逆鳞第一次看见苏少爷写字。 南佳木叉着腰对李逆鳞吼:“你到底怎么想的,走还是留,给个准话!这么没声没息地耗着,谋杀时间啊你们!老子烦死了,看见你就烦,看见苏三白更烦!” “佳木,别吼了,生气伤身。”李逆鳞双目空洞地说。 南佳木一下就愣住了。 李逆鳞推开南佳木,三步并作两步蹬在了望台,一把扣住苏少爷手腕,将他整个人压在栏杆上,压低嗓音,问他:“你又骗我?” “你没问,我没提,不叫骗,顶多只是隐瞒事实。”苏少爷用比天空还澄澈的目光看着李逆鳞。 李逆鳞的胸口蹿着火,一股无法辨清的情愫在四经八脉冲撞,让他大脑嗡嗡作响,呼吸不畅。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咬着牙说:“那好。我现在问你,我爸什么时候死的?” “在你十三岁,在我十一岁的时候。”苏少爷凝视着李逆鳞,用清淡的嗓音说。 李逆鳞的脸色一下变成死灰。 苏少爷撑开李逆鳞,站直身子,一字一句地说:“那一天,天空下着雨,浓云压顶,令整个世界都变得黑暗。老鬼在这样的天气里再度回到了苏家。他放火烧了苏家,但陆家仍然没有放过他,他走投无路,只好再来求我哥。我哥把他交给我,让我来处置。我没想过要杀他,可他跪在我面前,说他如果不死,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他在大雨里缓缓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我问他还有没有遗言,他说有,他说苏少爷,我儿子寄给我的信今天就到了,麻烦你去邮局替我取,还有,别让他知道我死了……我还记得,那天我撑着一把小小的伞,穿着雨靴,踩着满地的红血,替他去邮局取信……” 李逆鳞的指尖微微颤抖:“所以,三年来,给我写信的不是我爸,而是你?所以,当我十六那年,按着信封上的地址寻去时,只找到一个并不存在的门牌号?” “没错。”苏少爷垂下眼,静静地说,“那天,我们跟狗骨头发生了冲突,我没能准时去邮局取信,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你已经来到这个城市,知道了关于地址的真相。那之后,我失去了与你的联系。我原本以为,和你的交集到此结束。直到你的上辈子,海和号上出现了一名死者,他的名字叫李逆鳞。” 李逆鳞倒抽着冷气,大脑无法运转,只觉得痛得难受。怪不得,怪不得每一次,他在信里提无理的要求,对方总是会无条件地满足他。怪不得,他时常觉得写信人的语气虽然故作成熟,但却跟他一样幼稚。怪不得,他总是觉得那个写信的人很悲伤,令他要想尽一切办法,才能带给对方微笑。 原来,是苏策啊!是苏策啊! 那个陪伴了他本应该痛苦的年月的人,是苏策啊! 在那个多愁善感的青春期,是这个人,是苏策,用简单的文字,读懂了他所有的心思和秘密。 李逆鳞变得无处踲形,他觉得自己被剥开了,那么清晰地展露在苏策面前。在那个无知的年纪,他甚至想过,如果写信的不是爸爸,而是别的什么人就好了,他能把对方当成朋友,一生的,知心的朋友。 李逆鳞从来没想过,这个人,会是眼前的苏策。 李逆鳞转身,大脑混乱得只想逃。 苏少爷从背后抱住了他,说:“李逆鳞,别跑了好吗?你再跑,我都快追不上你了。” 李逆鳞顿住了,后背传来一片湿热。 苏少爷用力收紧双臂,说:“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也不是存心要杀你弟。如果在那个混乱的海边,我知道你在那儿,我知道你就躲在石头后面,我一定不开枪,真的,你要相信我。我从七岁那年起不正常,只有给你写信的时候,我才能感觉我是活着的。你想方设法地逗我开心,跟我说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就喜欢那种感觉,坐在阳光照耀的爬山虎藤蔓下,迎着风,给你写信。你不知道我是谁,可我却知道你,我读着你的快乐悲伤,仿佛我的人生也变得色彩斑斓了。过去你爸就常说,如果我们见面,一定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李逆鳞,我毁了你的人生,你也毁了我的,我治愈了你,你也救了我。我们的人生注定要相互纠缠,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继续跟我纠缠下去呢?我们就这样耗着吧,一辈子,好不好,耗一辈子吧?” 苏少爷带着哭腔的话,一字一句都敲在李逆鳞心上。 李逆鳞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深吸了口气,转过身,看着苏少爷同样潸然欲哭的脸。 苏少爷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怕一松手,李逆鳞就又消失跑开。 李逆鳞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苏少爷的脑袋,像当年写信时,无数次幻想过的那样。 “别耗了。”李逆鳞沙哑着嗓子说,“别耗了,这么耗着太累了。” 苏少爷眼里的光慢慢暗淡下去,打着转的泪珠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 李逆鳞伸出拇指,轻轻帮他把泪擦掉,然后凑过去,轻吻了他的脸。 苏少爷愣住了。 李逆鳞说:“阿策,我太累了。我们都太累了。还是把过去都忘掉吧。重新开始,再也不许互相伤害。好不好?” “……”苏少爷颤抖着双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逆鳞捧着他的脸,尽情地亲吻。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童年时那般温暖。 一瞬间,苏少爷仿佛又趴在缠满爬山虎的藤蔓下,沐浴着阳光,给陌生又熟悉的李逆鳞写信。而李逆鳞呢,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眉飞色舞地读着苏少爷拙劣又装腔作势的文字。 碧海蓝天,海天一色。 末世正在过去,新的时代正在来临。 ——正文完—— 最后的番外 这是临时政府正式投降的第二天,从这一刻起,世界上将只有一个政府,那就是天羽号。 天羽号沸腾起来,在陆地上搭支架烤烧烤。苏少爷晚上跟媳妇儿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早上起来精神奕奕,一高兴,把天羽号上的广播打开,扭着屁股哼哼唧唧地唱《两只小蜜蜂》。 全船的人一头黑线。 苏少爷卖力地演唱,唱到一半,突然被什么踹了屁股,紧接着,媳妇儿怒气冲冲的咆哮变成有形的石头砸过来。 “大清早的,发什么羊癫疯!让不让人睡觉啦!” 李逆鳞自打决定把前尘往事都放下之后,难得地拥有了高质量的睡眠。当然,也有可能是被苏少爷折腾的,不过,不管怎么说,他每天都会睡很久,尽情地在床上翻滚,享受来之不易的清闲与舒适。可惜好景不长,时常抽风的苏三白隔不了几日,总要打开广播嚎两嗓子,以显示他现在正生活和平幸福的环境里。 李逆鳞恨不得把话筒砸到苏三白头上。 苏三白一把揽住自家媳妇儿,无比下流地说:“媳妇儿你裸着上身拿话筒的样子真是性感死了。艾玛最近煅炼得不少,胸肌都可以夹话筒了!” “滚!谁裸上身了,裸上身的是你好吧!你才胸肌可以夹话筒,去死啊!”李逆鳞逮着起床气,学着南佳木的高分贝,尽情咆哮。 苏少爷把手伸进李逆鳞衣服里,无耻地说:“现在不裸没关系,我马上叫你裸。来,让苏少爷看看,我媳妇儿的胸肌可不可以夹话筒……” “夹你妹!”李逆鳞气极败坏地跳。 苏少爷顺势一把扯了媳妇儿的上衣,揽着他的老蛮腰,尽情抚摸胸前的红点。 “别……”李逆鳞惨叫一声,声音都变了调。昨晚才折腾到天亮,又来,他的双腿都在打颤啊! “没事。”苏少爷把媳妇儿抱到操控台上,吻着他,一边将手伸进裤子里,摸着那个欲求不满的混蛋东西,“我媳妇儿都快硬了,不做怎么行。” “你才硬了!你摸的是老子的皮带!”李逆鳞欲哭无泪地喊。 苏少爷低头一看:“哦,不好意思,摸错了。重来!” “重来你妹……啊!痛死了,轻点!”李逆鳞倒抽一口冷气,被苏少爷冷不丁地用手指直捣腹地,痛得虚汗直冒。 “都做一晚上了还痛,媳妇儿你真是厉害,每次都能带给我不一样的新鲜感!”苏少爷无耻地吻李逆鳞,拉掉他的裤子,捏他的前面,然后把腿分开,从紧致的入口猛地冲撞进去。 李逆鳞痛得又是一声惨叫。 苏少爷俯头咬他的唇,说:“媳妇儿你叫得真好听,再叫一声。” 李逆鳞不叫了,瞪着两只铜铃一样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苏少爷。 苏少爷在李逆鳞体内慢慢开始动起来。李逆鳞起初还有些排斥,但渐渐就感到舒服,配合着苏少爷动作,伸手环住了苏少爷的腰。 苏少爷得意地说:“媳妇儿你就是矫情。” 李逆鳞那儿涨得难受,也懒得跟苏少爷贫了,急吼吼地说:“别说话,专心点,给我撸撸。” 苏少爷突然就不动了。 李逆鳞撑着身子,迷离着双眼看他:“怎么了?” “我忘记关广播了。”苏少爷惨白着脸说。 下一秒,全船人都听到了李逆鳞杀猪似的惨叫。 正在陆地上帮南佳木搭烧烤架子的苏裕恒自觉主动地把耳朵捂起来,等李逆鳞叫完了,才面无表情地说:“他真可怜,摊上小叔这么个混蛋。” “你小叔确实是个混蛋。”南佳木随口附和着,很快看见另一个混蛋向他走来。 陆爷垂着脑袋,一幅病恹恹的样子抓住南佳木说:“船医,我一定是病了。” “你伤还没好,可不是还病着吗?”南佳木不耐烦地挥挥手,同样的话,陆爷两天之内说了至少十次,他都能背下来了。 陆爷忧郁地叹了口气,说:“我肯定是失恋了。” 南佳木嘴角一抽,刚要咆哮,又听见陆爷幽幽地说:“你说苏灏干嘛自杀呀?他妈的他追着老子跑了半辈子了,跟老子折腾来折腾去,斗了半辈子了,他说自杀就自杀,倒把老子活生生地凉在这世上,到底算怎么回事呀!” “也许他从来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当回事?”南佳木努力压着怒气说。 陆爷的表情都快哭了:“你说他都重生了,干嘛还要上赶着再死一次?他就这么死了,老子找谁斗去?苏三白?其实我也想过抓着李逆鳞让苏三白来跟我闹,可李逆鳞那家伙,压根不理我!他妈的,苏灏一死,老子连个害怕的人都没有,老子活着容易吗?南佳木,你说,老子这算不算失恋,算不算?” “算你妹啊!”南佳木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陆爷,你他妈就是抖M属性欠操!你给我滚啊!你一头撞死在石头上好了,苏灏肯定在地下等着你呢!” 陆爷被他戳中痛处,两眼一闭,真要往石头上撞。 南佳木一见又急了,赶紧扑过去拦他。 一旁的苏裕恒小朋友看猴戏似地看看两个大人,无奈地耸了耸肩,决定离开这个奇葩的世界。 但是他没想到,三步之外,还有更奇葩的事情等着他。 夏公子扒光了秦大狗骨头的衣服,将他整个人五花大绑拴在柱子上。秦大狗骨头嗷嗷地叫,夏公子淡定地抓起一只无辜路过的螃蟹,放在狗骨头光裸的鸡鸡上。 秦望气得破口大骂,糙着不熟练的中文,摇头晃脑地喊:“夏变态,你他妈疯了吗?老子会断子绝孙的,你放开我啊!” 夏公子头也不抬地看着螃蟹挥舞着双手在狗骨头的领地攻城:“你你你他妈又想逃跑,当当然要要得到教训。上上次是是放蚂蚁,这次次就放螃蟹,下次放放什么?蜜蜂还是蝎子?你你自己自己选。” “没有下次了!”秦大狗头宽面条流泪。每次都惊吓过度,完事后还得被苏三白看见他光溜溜的屁股,他想死的心都有啊! 苏裕恒小朋友震惊地看着这惊悚的一幕,重重摇了摇头,唉,世道奇葩,这群中二大叔真是一个比一个会折腾。 现在苏裕恒小朋友无比担心自己的成长之路,跟着这群不上进的大叔,他很怕自己的心理会扭曲,时不时地抽下风,那样就丢脸丢大了。 苏裕恒小朋友皱着小小的脸蛋,背着双手,老气横秋地在陆上来回踱步,早晨的阳光把他瘦小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此时的他还不知道,用不了多久,这群爱折腾的叔叔们就会在这片新生的土地上建立起新世纪的第一个国家,一个崭新的时代将被他们折腾出来。他们的故事会被后世传扬,他们将成为后世的英雄。在那些传说里,他们打倒了洪水反抗了黑暗寻找了光明,他们是神的化身,英勇无比,但是,没人知道,他们曾经是这样无耻,下流,龌龊,贪生怕死……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