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上君下——而我知道
而我知道  发于:2014年0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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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间传言,尚武帝宗淮治国有道乃一代明君。 但只有顾岸知道当今圣上不过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坊间流传,男宠顾岸以色惑主为狐媚妖人。 但只有宗淮知道顾岸公子不过是个脑袋一根经的呆子。 不懂表达的皇帝,愣头愣脑的男宠,却唯独对彼此展露真实,于是便开始了一段老夫老妻的宫廷种田生活。 PS:皇帝是受,男宠是攻,不会有反攻。依旧是狗血风,就算前面没有狗血后面也一定会有狗血的!逆了雷了的慎入><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岸,宗淮(尚武帝) ┃ 配角:小多子,清莲,宗景(小太子),武一 ┃ 其它:帝王受,男宠攻 壹、感情很好的两货 尚武七年,朝堂上。 昨日折腾地有些过头的尚武帝强打起精神,睥睨底下的大臣们,等待他们的谏言,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却丝毫不影响尊严的皇威,使得众大臣们不敢随意妄言。 即使这般,总是有一两个不会看皇上脸色的下臣败坏早朝和谐的气氛,圣上眼中的老鼠屎。 “陛下,臣有事请奏。” “赵爱卿请讲。”尚武帝抬了抬手臂,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大臣死盯着地面,头顶冒出一滴冷汗:“陛下上位已有七年,后宫却一片清冷。即使以往的年度选秀,自从……顾岸公子入宫以来,也被陛下废除,臣惶恐……” 尚武帝以为他的赵爱卿会有一连串的说词,起码也要把太阳说到正头顶上了才会罢休,不想他却丢了个话头给自己,等着皇上来接。看来这个话题说了几百遍,他的爱卿们也都累了。 尚武帝实在不想像个傻子一般把同样的话再重复一遍,但脸上已经条件反射地收了笑容,强烈的压迫感从龙座上袭来。 尚武帝冷哼一声:“赵爱卿这是盼着朕死呢。” 赵大臣当值五年,哪曾见过尚武帝如此声色俱厉,顿时大惊失色,干净利落地跪倒,高声道:“臣不敢,臣惶恐!” 尚武帝实在是腻烦,今日确实太困,没心思跟他们玩儿下去:“哼,你有什么不敢的?其他爱卿还有一样的话想说吗?朕倒要看看有多少人等着朕驾崩。” 一群已经不想陪赵大臣一起愚蠢的官员们迫于无奈齐刷刷地跪下,异口同声道:“陛下息怒!微臣不敢!” 尚武帝趁着没人敢抬头,匆忙打了个哈欠,估摸着差不多够了,这些人也没几个愿意再陪着起哄。收了厉色,恢复以往浅浅微笑,尚武帝息怒了:“都平身吧。” “既然无事,那么退朝。”尚武帝快绷不住第二个哈欠张口而出,连忙丢下这群恼人的大臣们,起身走了。 一踏出大殿,尚武帝脸色就塌了下来。 “小多子。” “奴才在。”身旁的小太监闻声低头上前应道。 “小多子,你说朕要不真的弄个选秀女什么的,免得那群废物天天在朕耳边嗡嗡嗡嗡。”早朝上的事尚武帝其实还是有点不爽的。 “陛下请三思。” 尚武帝皱眉抱怨:“你怎么回答那么快……” 小多子平静地答道:“陛下三思啊,虽然顾公子并不干涉后宫之事,只是人心与人心若是有了间隙……并不是容易修补的。” 尚武帝三思了一会儿:“算了,朕乱说的,去御书房吧。” “是。” 尚武帝对着一大堆奏折昏昏欲睡,可惜尚未到午时,严苛的作息观念不允许他现在便用膳。 “陛下,南书房李大学士求见。”尚武帝正觉得头皮有点痒,准备抬手挠挠,站在尚武帝一旁的小多子适时出声。 尚武帝讪讪地收了手:“传。” “陛下。”李大学士一跨进门槛还没走两步就扑通一声跪下,神情诚恳真挚。 尚武帝忍住头皮上的瘙痒,语气关切:“李爱卿这是作甚?” “陛下!”李大学士一声高呼,“陛下,今日朝堂之上,赵尚书的话不可置之一旁啊。” 大约是夏天要到了,一个比一个浮躁。尚武帝强忍着不跟这群浮躁的人计较,保持脸色恰到好处的笑容,并未动怒:“哦?李大学士是把朕的话当耳边风?” 李大学士仗着自己乃三朝老臣,不同于赵大臣那等年轻懦弱之辈。 “陛下,大安乃泱泱大国,世世代代已有百余年历史,百姓安居乐业,地域扩至北疆,如此大好江山,陛下忍心将它拱手让人吗?”李大学士痛心疾首。 尚武帝奇道:“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将大安拱手让人了?” 李大学士满眼悲怆之色,像是皇上要砍了他亲生儿子:“陛下不愿开枝散叶,岂不是同拱手让人一般……” 尚武帝打断李学士的歪理:“朕已经有景儿了,景儿很聪明的。” “太子殿下固然天资聪颖人中龙凤,可殿下毕竟还小……”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尚武帝几次想接着打断他,无奈念及帝王之道,不宜轻易动怒,不宜无视忠臣一片苦心。 嘴角抽搐了几次都没能开口,等到尚武帝的快把自己的腿捏青了,笑容已经僵硬,李大学士这货还没停止叽里呱啦。 “陛下!”李大学士突然一声高呼,把尚武帝的思绪拉回来。 尚武帝庆幸终于有了插嘴的机会:“说完了?李爱卿的建议朕会仔细斟酌的。” 李大学士欣慰地望着上方这位明君,叹道:“陛下英明!” 李大学士终于滚了,尚武帝长出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抬手去扣头皮。 小多子很识相地上前,顺手帮尚武帝揉捏起头部。 尚武帝舒气,感叹道:“小多子啊,还是你了解朕。” “侍奉陛下是小多子的荣幸。” “哼哼。”尚武帝从鼻子里出气,“油嘴滑舌。” “奴才不敢。” 尚武帝全然没在意,他和这小太监间说的话基本是转眼就忘了:“哼,还让朕生,再生,景儿会生气的。” 尚武帝又想起了方才长跪不起的李大学士,冷笑一声。 “陛下不必担心,太子殿下虽然不擅言辞,但内心的的确确把陛下当成最尊敬的长辈。”小多子永远是最贴心的存在,最懂皇上想什么,尚武帝舒展了眉头。 可惜尚武帝还没享受多久小多子的伺候,有人就等不及来破坏皇上的雅兴。 “陛下!” “何事?”尚武帝闭目,懒得看滚进来的小太监,问道。 “陛下,成妃娘娘移步三里宫。” 尚武帝睁开眼睛,御书房除了小多子和跪着的小太监,还有两个端茶的婢女和藏在角落的侍卫。 尚武帝扫了一眼,做出愠怒的表情:“她还把朕放在眼里吗!后宫乱七八糟,她还给朕惹是生非!小多子,摆驾三里宫!” 尚武帝顺手把手上的奏折狠狠地砸在地上,吓得众奴才惊慌失措,大步跨出御书房。 小多子兢兢业业地跟在后头,进了御花园,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不是要去三里宫吗?” 尚武帝一手抚上一棵开得正盛的梨树,漫不经心:“再逛一会儿,顾岸宝宝应该还没玩够,朕就不去打扰他的雅兴了。” ****** 何为大名鼎鼎的男宠顾岸的雅兴?此时成妃娘娘正在亲身体验中。 “本宫难得拜访一趟三里宫,顾妹妹居然身体不适,真是可惜。”成妃娘娘看着这不知廉耻的男宠半遮不遮的床纱,怒不可遏,强压妒恨道。 顾岸故意伸出两条腿,做出企图下床的模样,结果身体一软,又倒回到床上。 顾岸声音虚弱:“成妃娘娘特意来访,顾岸本该亲自迎接。可惜……” 顾岸脸上浮现一抹羞涩的绯红,透过床纱飘动的缝隙清晰地落在成妃眼里:“可惜近日来陛下似是心情不愉,夜夜不放过顾岸,索求无度,顾岸浑身乏力,实在无法下床亲迎娘娘。” 成妃快把一口银牙咬碎,这长得清高出尘的男子怎能说出如此银荡下流的话! “既然如此,姐姐来替妹妹看看。姐姐是过来人,这事后调养之术自然是比妹妹懂上几分。” 日日沾染雨露又如何,还不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妖人。成妃露出讥讽的笑容。 成妃一步步接近顾岸的床榻,她倒要看看这表里不一的狐媚子到底有何高明之处。 顾岸像是来不及阻止成妃,身上只着亵衣,一身欢爱痕迹全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顾岸羞愤无比:“娘娘请自重!” 成妃气极,她不过是个进宫没几年,从未被宠幸过,仗着本家势力随意就被尚武帝封了个虚名的女人。已然被愤怒充斥了头脑,成妃把胸口的衣服一撕,破罐破摔地尖声惊叫道:“大胆!你这个卑鄙下流之徒!竟敢轻薄本宫!来人啊!快将他给我拿下!” 顾岸一愣,进宫五年,从未遭遇过这种事,新奇的感觉让他的脸色更添了一分红润。 顾岸朝自己的下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别插手。兴致勃勃地被成妃带来的嬷嬷从床上“拖”下来,推倒在地,一副受尽欺辱的惨状,让人怜惜万分。 “张嬷嬷,把这个登徒子给本宫拿下去,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五十大板伺候!” 顾岸苦苦哀求:“不要啊娘娘!顾岸真的不是有意冒犯娘娘的!” “给我打!” “陛下!陛下快来啊!救救顾岸!” “你喊吧,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成妃狞笑。 “救命啊陛下!” ****** “啪”地一声,尚武帝顺手摘下一枝梨花,转身上轿,吩咐道:“差不多了,小多子,摆驾三里宫。” “是。” “陛下!”顾岸发丝凌乱地散在面前,犹如看到救星降临,冲踏进三里宫的尚武帝凄厉得喊道。 尚武帝瞅见顾岸像块破布一样跪在冰冷的地上,一身白色亵衣,大片大片地胸脯展露了出来,暗自有些不痛快。 “顾岸宝宝,别玩了,你看看你的衣服,成何体统。” 顾岸见尚武帝正经脸色,始作俑者成妃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礼都忘了行,也觉得没了乐趣。一起身站了起来,刚刚弱不禁风的身躯站得笔直,拍拍身上的灰尘,往内室走去。 “哦,那我先进去了。” 尚武帝被他家男宠无情地留下来善后,很快便收拾了这个成妃,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所言的顾岸轻薄于她,反而对她的谎言感到无比愤怒,以欺君之罪打入冷宫。 顾岸见尚武帝飞快解决了成妃走了进来,往身上披了件外衣遮住一片春光。 “何必做那么恨,遣送回宫便是了。” “哼。”尚武帝冷哼,“你自个儿玩弄完了就大发慈悲吗,朕今天被他们折腾得看见女人就烦!” 顾岸瞟了一眼周围,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是。” 顾岸坐到尚武帝身边,抬手抚平尚武帝紧蹙的眉头:“要不下次陛下也陪我一起吧,陛下无聊的生活需要一些乐趣,只是这些小事不用陛下挂在心上。” 尚武帝抓住顾岸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笑了:“妇人之仁。怎么?逗朕的妃子们就这么有趣?” 顾岸收回手,突然把尚武帝拦腰抱起,扔到床上:“自然有其中的乐趣,但不如同陛下在一块儿有趣。” 尚武帝轻笑一声,不领他的情,坐起:“别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劫。” 尚武帝朗声朝外面吩咐道:“小多子,上午膳。” 顾岸面色骤变,松开放在尚武帝腰间的手,一言不发往外走。 “站住!” 顾岸转身,毫无表情:“请陛下享用午膳。” 尚武帝坐在床上笑:“顾岸宝宝,陪朕一同用膳。” 顾岸思索了一会儿,提出条件:“爹爹和娘亲让我明日回去一趟,请陛下准许。” 尚武帝恼道:“他们又叫你回去干甚?” “爹爹寿辰,我理应尽孝。” 尚武帝冷笑:“无非就是劝你离朕这个狗皇帝远些。” 顾岸直直地盯着他。 尚武帝无奈妥协:“罢了罢了,你去吧。别以为朕是纵容你,每日三餐,让朕知道你少了一餐,哼……” 顾岸面无表情的面部多了一抹笑容,立即生动起来,顾盼生辉,令人如沐春风:“陛下便是纵容我,我恃宠而骄,又如何?” 若是一般人,对于皇帝特殊的宠幸或是患得患失或是受宠若惊,而顾岸那份自信似乎是笃定了尚武帝对他迷恋至此。 尚武帝一愣,像个有点急色的男人,从床上蹦下来,过去抱住顾岸的腰:“今个儿所有人都跟朕过不去,就你还会讨朕欢心。” 顾岸哈哈一笑,伸出两只手贴上皇上僵硬的面部,揉着:“每天绷着张脸累不累,在我面前别摆架子。” “哼,朕身边尽是些油腔滑调之人,小多子是,你也是。” 尚武帝一脸享受,全然没了方才的盛气凌人之势。 午膳摆了一桌,由宫女们一道一道端上,每上一道顾岸的脸色就黑一分。 尚武帝见状,出声提醒:“别忘了刚刚你跟朕交换的条件。” 顾岸神色不快,却还是接过皇上亲手递过来的玉箸。 尚武帝见顾岸依旧未有动弹的迹象,皱眉道:“不喜欢就换一桌。” “不必了,陛下。”顾岸犹豫着该从哪个菜下手,最终乖乖地夹了一块蟹黄鲜菇。 尚武帝露出欣慰的笑,屏退了旁人,享受和他的顾岸宝宝的独处时光。 尚武帝吃饱了,思起酒饱饭足后必想之事。 顾岸见他那副温饱思银欲的表情就明白当今圣上开始骚动了。 顾岸徒劳地提醒了句:“陛下,日上三竿,明君之道……” 尚武帝无视他的话,“哗”地一下扯开庄重的龙袍。 顾岸眼睛瞪得大大的,无论看见多少次还是会被这位皇帝龙袍之下什么都不穿的荒唐行径吓到啊。 尚武帝张开手臂,打开怀抱。 顾岸嘴角抽搐,一把把皇上抱起,第五百次念叨:“陛下,您太奔放了。” 尚武帝翻身坐在顾岸腰上,居高临下地冷哼:“来吧。” 顾岸知道这高高在上的帝王说不出一句伏低做小的话,展开微笑,趁着尚武帝呆住的瞬间,将身上的人压到在下,缠绵缱倦。 “唔……顾岸宝宝……” “嗯……顾岸宝宝……慢点……啊……嗯啊……再进来一点……” “陛下!小心腰!” “啊……顾岸……” 尚武帝荒废了半天的朝政,陪自家男宠躺在床上看着床柱上繁琐的雕花。 “顾岸宝宝。” “陛下?” 尚武帝靠在顾岸身边,懒懒地开口:“今日成妃之事,你有何看法?” “不就是常有的伎俩吗?说起来,许久未曾有人来这闹事了。” 尚武帝挑眉斜了他一眼,撇嘴:“呆子。” 贰、男宠回娘家 尚武帝允了顾岸的假,第二日一早顾岸便跟尚武帝一同起来,准备梳洗好回娘家去。 尚武帝任由顾岸替自己梳着头,神色阴郁。 “陛下不高兴?顾岸明日就回,今日在家中陪陪爹爹。” 榆木脑袋!哪壶不开提哪壶。尚武帝咬牙,憋住一口气:“别忘了哪里才是你的家。” 顾岸手下的动作一顿,把尚武帝弄得有点疼。 尚武帝自个儿也觉得方才说重了,又拉不下脸皮讨好,轻咳一声,待顾岸将他的头发梳顺绑上发带,一起身,双手按顾岸的肩,把站在后面的男人压坐在椅子上。 “顾岸宝宝,梳头。”尚武帝夺过顾岸手中的梳子,笨拙地往顾岸头上梳去。 顾岸的头皮被尚武帝一阵乱梳搞得生疼,无论站着的那位皇帝怎样努力地摆弄手中的发丝,还是弄成了一团糟。 顾岸见尚武帝那副咬着下唇的认真劲儿,实在没忍住笑,制止了他的示好。 “宗淮,别弄了。 尚武帝泄气地把梳子扔在一旁,头一塌,搁在顾岸头上,看着铜镜里叠着的两颗脑袋,尚武帝突然觉得很有趣,低头亲了亲顾岸的头发。 感觉很软,像柳叶微抚一样。 顾岸知道外头流传的尚武帝,是温和亲民的,但在他这儿,尚武帝很少流露出这么柔和的表情。 尚武帝自顾自地享受在其中,待外头候着的小多子再次出声提醒才回过神来。 “顾岸宝宝,朕去上朝了。” 即便顾岸是个不太开窍的家伙,相处了这么些年,尚武帝一个眼神他还是能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顾岸顶着一头乱草站起身低头吻住尚武帝的嘴唇,末了,笑道:“陛下,别太累着。” 出了殿门,尚武帝吩咐侍卫统领分出一批御用的侍卫暗地里保护顾岸。虽然顾岸只是回个娘家,但尚武帝宝贝顾岸是天下皆知的事,谁也不敢多言。 顾岸的轿子没走多久就到了顾家院,顾岸的寝宫之所以叫三里宫,便是这顾家院与皇宫的距离。 这顾家院的主子本是大安邻国西项的丞相,如今西项被灭,顾丞相能落个不死的下场反而坐镇偌大的顾家大院,是看谁的脸面人人心知肚明。 想想顾岸是谁?那是当今圣上捧在手心里的男宠。顾家是靠着什么撑腰?还不是那以色惑主的男宠儿子在宫里多得了圣上几分青睐。 这说出去顾老丞相的老脸往哪里搁?于是顾老丞相到了这把应当安享晚年的年纪,即使住着这辈子都没想过的奢华院落,对那被“囚禁”在宫中的儿子却是又爱又恨。 知子莫如父。旁人肆意传谣便也罢了,顾老丞相还能不知道他那不成器的大儿子吗。 虽说这孩子打从生下来就长得异常乖巧可人,成年后更是面如冠玉,俊朗万分,甚至民间有X兰公子的雅称。但除此之外,别说外界传言的才高八斗风流倜傥,顾老丞相是知道的,他这个大儿子除了书法还拿得出手些,丹青会那么一星半点,其他的什么才学什么多情……简直是无稽之谈。 说难听点,他这长子,资质平平,毫无特长,除了一张会糊弄人的脸蛋,几乎一无是处。所以顾老丞相怎么都想不通,这大安的皇帝到底是看上自己儿子什么了。光凭长相能得独宠五年?那顾老丞相还不如蒙骗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真如传言中那么神通广大呢。 思及此,顾老丞相总是情不自禁地叹气。哎,若不是当初把两个儿子送到大安求学,顾岸说不定就没了那吸引皇上的本事,顾家也不必在灭国祸首的土地上苟延残喘。 然而顾老丞相哪里知道,顾岸即使从小不离西项半步,他与那大安皇帝也始终会遇上。 顾岸下了轿,挥退了旁人,只带着从小的贴身丫鬟小梅儿在身边。 顾岸像每个归家的游子般,愣头愣脑地冲大门高喊了句:“爹爹,娘亲,孩儿回来了!” 小梅儿突然觉得有点丢脸,出声提醒道:“公子,敲门。” 顾岸反应过来,正要握上门把,大门从里头被打开。 “大公子回来了!老爷夫人正在里头候着呢,大公子快请进。” 开门的小厮神情谄媚,但眼底却是隐藏不住的鄙夷。顾岸全然没注意到这些,倒是身旁的小梅儿狠狠地瞪了那不懂规矩的下人一眼,眼神阴狠得让那人直打了个哆嗦。 “爹爹,娘亲,孩儿跟你们请安了,孩儿在外时常常挂念着你们。” 从小到大都是这句。顾老爷和顾夫人不禁扶额,罢了罢了,总之让这木头儿子学会变通,说几句贴己话是比登天还难。 可那顾岸眼中的欣喜和期盼又真真切切,眼睛亮的让人无法忽视,顾老爷被他那闪亮的眸子盯得突然尴尬万分,借着喝茶转移了视线,顾夫人只好过去扶起顾岸。 再不济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顾夫人的手一沾上顾岸的身就拿不下来了。 “宝儿,娘的好儿子,让娘仔细瞧瞧胖了没,怎么还是一把骨头?那个皇帝老儿没让你吃饱吗?是不是在宫里受苦了?被人欺负了?呜呜,都怪娘,没能力把你救出来,让你一个人呆在那遭人厌的宫里。” 顾岸面色一僵,刚刚要涌上眼眶的热流停在了中途:“呃,娘亲多虑了,孩儿上次回家是多穿了两件衣服,娘亲才会觉得孩儿胖了的。那个,孩儿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不是宗淮逼孩儿留在宫中,是孩儿自愿留在他身边的。” “这是在自个儿家里你还这么说话!”顾夫人一下哭得更大声了,“怎么你到家里还要注意着这些言辞,担惊受怕。宝儿,是娘害了你啊!” “娘亲,孩儿都说了,不是皇上逼迫孩儿的。” “啊!那个狗皇帝是给你下了什么蛊啊,我可怜的孩子……宝儿啊,你爹爹房间的密道已经挖好了,你随爹娘一起逃出大安吧……” “娘——您别傻了,就是挖一百条密道也是逃不出大安的,而且您还要孩儿说几遍,宗淮……” “不孝子!给我住嘴!桂香你也别哭了,拿出点做母亲的样子。”顾老爷终于看不下去了。这大儿子从小脑筋就是个转不过弯来的,认起死理来他这个做爹的都要软上几分,这么争下去保准到天亮顾岸还能重复着那几句一样的话不带歇的。 顾老爷再次无奈地叹息。 “是啊,娘亲,今儿是爹的寿辰,您就别哭了。” 顾夫人好不容易止住了抽泣,又把许久未见的儿子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差点再次悲从心来,顾老爷赶紧把她打发去安排其他的琐事了。 顾夫人一走,正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顾岸一脸期待地望着爹爹,顾老爷假咳几声,向他招手:“过来。” 顾岸巴巴地过去,规规矩矩地站在父亲跟前。 顾老爷哪里不明白他所想的,犹豫着走过去,轻轻环抱住儿子,拍拍他的肩。 顾老爷正要说些什么,顾岸猛地收紧怀抱,呼呼喘着气,在顾老爷耳边道:“爹爹,孩儿好想您。” 顾老爷已经一把老骨头了,顾岸这孩子也一直不是他最宠爱的,可是被他这么搂紧了这么一说,顾老爷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男宠又如何,顾岸首先是他顾正凛的儿子! 顾老爷微微颤颤地开口:“宝儿,爹突然想到,你小时候有次……” 顾岸抱完了,放开被他莫名其妙勾起感伤的老爹,兴冲冲地打断他:“爹爹,小誉在家吗?” 顾老爷还没从伤感中拔出思绪,被顾岸忽然这么一问,愣愣地答道:“现下应该还在房中。” 顾岸一蹦越过顾老爷:“那爹爹您先一个人慢慢想,孩儿找小誉去了。” 顾老爷还没来得及抹一把辛酸泪,就被顾岸这个不孝子晾在原地独自伤春悲秋。 无论家里人对自己是什么看法,这些都无法阻止顾岸回家的好心情。顾岸兴高采烈地奔去东院,胞弟顾誉的厢房。 顾岸这回学乖了,没在顾誉门口大喊,而是敲了敲门,出声道:“小誉,我回来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顾誉无精打采的脸。 “小誉,没睡醒吗?今天爹爹生辰,你怎么这般模样?”顾岸一脸关切。 顾誉朝天翻了个白眼,拖着声音道:“大哥——你也不看看现在才什么时辰,哪有那么早起床的——” 顾岸望了望天:“已经巳时了,小誉既然起来了,不如跟大哥叙叙旧?” 顾誉看着兄长一脚踏进自己的屋子,连忙把他推出去:“大哥你干什么!” 顾岸后知后觉,摸头道歉:“不知道弟妹还在里头,我给小誉赔礼了。小誉已经这么大了,大哥都快忘记你成了亲。” 顾誉扯着顾岸的袖子把他拉到院中,边打着哈欠边嘀咕道:“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跟……搞在一起……” 顾岸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浑然不在意,脸上还是挂着笑容,任由弟弟把自己拖到石桌旁坐下。 顾岸上下打量着弟弟,笑道:“小誉越长越好看了。” 要说顾家这两兄弟,顾誉样样都胜过他兄长,唯独除了那张脸。于是被兄长这么含笑盯着,就是顾誉也有些不自在:“什么好看不好看,拿这些来形容我做什么……” 顾誉是个口不择言的主儿:“我看大哥才要注意着这些外在之物吧。” 果然在每个顾家人眼里,顾岸就是个空有一身皮囊的主儿啊。 顾岸倒了一杯茶给弟弟,认真答道:“我不注意这个,其实宫里的那些娘娘们比我自己还在意。” 但凡是个普通老百姓,都对那宫闱之中的秘闻有几分八卦精神。顾誉也不能免俗,接着顾岸的话问道:“大哥,宫里那些娘娘们还在跟你作对?” 顾岸点头:“从未停止过。” “那大哥都是如何应对的?” 顾岸尴尬了一下:“我自是有我自己的方法。” 顾弟弟想岔了:“大哥不会是吹枕边风吧?” 顾岸正色:“小誉怎么会这么想兄长,兄长纵然深居宫中也绝不会依仗宗淮来对付女人。” “呃。”顾弟弟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好了,小誉,不说那个了,爹爹生辰你可有所准备?” “那是自然,我早早就备好了。” “那就让爹爹选选更喜爱谁的。” “大哥如今身份不同,身上的东西都是宫中的,我怎么比得过。”顾誉有点酸酸地说。 顾岸不满道:“给爹爹的贺礼都是我自己制备的,跟宫里毫无关系。” 其实顾誉是知道大哥每年那蹩脚的小礼物的:“那我拭目以待。” 兄弟俩虽然只有顾岸剃头挑子一头热亲近弟弟,俩人还是聊着聊着便接近午时。说到这,不得不说说这个一无所长的顾岸还有个极度不讨喜的陋习,这家伙不爱吃饭。 这人世间对食物欲望不深的人本就极少,可顾岸不仅不爱吃饭,就连平日五花八门的糕点小食也毫无兴趣。这是个怪胎,要不是尚武帝一日三餐派人监视着他用下,估计这货可以被自己活活饿死。 于是现在到了将近用膳的时辰,顾岸脸色便越来越差。 顾岸最终还是被弟弟拖去了膳房。 把必要摄入的食物数量咽下后,顾岸便放下了筷子,撑着下巴细细端详着他的家人们。 饭桌上的一个个都被顾岸盯得发毛,接二连三地结束了用饭,顾老爷开口道:“宝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给爹爹?” 顾岸其实应该有个与大名相应的爱称,但是岸儿实在不好听,顾家长辈就都改成了宝儿。 顾岸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这是给爹爹的贺礼。” 顾老爷对顾岸的贺礼并不抱多大期望,但是瞅见顾岸一脸真切的表情,顾老爷还是做出了几分欣喜的模样接过木盒。 里头放着一个不大的玉块,方方正正。 顾老爷还没拿起来仔细观看,顾岸就迫不及待道:“爹爹,好不好看?这是孩儿自己刻的,可花了好段时间。” 那玉并不是多么稀有的品种,更不是宫里御赐的上品,只是一块颇有几分成色的碧玉。但顾岸的心意不在那块玉上,而是亲手刻上的顾老爷的表字。 刻得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比起顾誉执笔画的劲竹图差了好些水准,但顾岸贵在从未在贺礼上胜过弟弟也依旧坚持不懈地每年精心准备。 顾老爷看了一眼两个儿子。顾岸眼里藏不住的期待,顾誉却一副淡然模样,不过握紧茶杯的手透露出一抹紧张。这是两个儿子幼稚的比赛,顾老爷也从来没表露过顾岸更胜一筹。但顾老爷视线一转,不经意瞟到顾岸腰间坠挂的玉佩,白璧无瑕,上头云纹镂空,巧夺天工。 顾老爷脑中莫名闪过如今的家境与外头纷纷扬扬的流言。 顾老爷沉吟半晌,道:“宝儿的刻章深得我心,誉儿的画作也的确精妙绝伦,这次做爹的就不刻意分出个高下了,你们两兄弟相亲相爱才是老夫最愿意看到的。” 顾岸惊喜地瞪圆眼睛,笑容大大的。 叁、皇帝指师傅 顾岸不在的日子,尚武帝即使政务缠身也平白觉得有些无聊,于是批完奏折,尚武帝草草用了午膳,也没坐轿,带着小多子踱步到了东宫。 小太子没注意到父皇驾到,正一板一眼地在庭院中练着剑,有些笨拙,步法也时不时出错。 尚武帝奇道:“怎么不见景儿的师傅?” 小多子往前一步,答道:“陛下并未为太子殿下指过师傅,殿下想必是自学练习。” 尚武帝微笑僵在脸上:“是吗?那是朕的错。” “陛下日理万机,遗漏了这些小事也情有可原,想必太子殿下不会记挂着的。”小多子连忙接上。 尚武帝冷哼:“就你嘴甜。” “谢陛下夸赞。” 尚武帝点点头,抬步进了院子。 “景儿身手不凡,父皇甚为欣慰。”尚武帝铭记小多子说的要多夸赞自己的儿子。 小太子闻声,利索地收了剑,一本正经道:“父皇。” 宗景的声音还未脱稚气,尚武帝想伸手去摸摸儿子的头,不过忍住了。 尚武帝柔声问道:“方才听闻景儿自学武功,不曾有过师傅,朕甚是惭愧。” “父皇不必如此。” 尚武帝偷偷撇嘴,想跟儿子亲近些:“没想到朕的景儿如此聪慧,自学成才。” “父皇误会了,儿臣有武学书籍,并不是自创招式。” 尚武帝好奇:“你从哪里弄来的武书?” 宗景往尚武帝身后瞟了一眼,答道:“徐公公给景儿的。” 尚武帝看向自己斜后方,还未开口,小多子抢先认罪:“奴才自作主张,请陛下降罪。” 尚武帝想不到小多子还有这份细心,觉得这奴才简直越发讨人喜欢:“起来吧,难得你这么有心,等会自个儿去内务府领赏吧。” “谢陛下。” 尚武帝同儿子一起用了些茶点,暗暗下决心给儿子找个武学师傅。虽一个时辰下来父子俩的关系并未增进多少,不过小多子说了,这深宫之中能像陛下和殿下这般相敬如宾的也十分难得,陛下不能太操之过急。 尚武帝对小多子的话深信不疑。 ****** 好不容易捱到了顾岸回家,尚武帝听到他到宫的消息很想立马过去,不过上次已经荒废了半天的政务,现下还是得把折子都批完再走。 其实尚武帝这个皇帝,做得也是十分称职。除去纳了男宠顾岸这个污点,尚武帝在朝臣们在老百姓们心目中的印象都是极好的,被百姓们称为大安史上最明智的君王。 尚武帝在大众心中可是英明神武,勤政爱民,学富五车,武功出神入化的完人啊。呃,除了好男色这一点。 尽力在保持着完美形象的尚武帝虽不至于呕心沥血,却也从不轻待朝政,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 于是尚武帝的顾岸宝宝现在正一个人对着满桌的菜肴一筹莫展。 “你们都退下吧。” “顾公子,陛下吩咐过,一定要让公子按时用膳。”站在一旁的宫女枫儿出声提醒。 “知道了,这里有小梅儿就好了。” “是。” 侍奉的一群下人退下,顾岸把小梅儿招呼到身边坐。 小梅儿已经习惯了,拿起碗为自家公子消化一半的食物。 顾岸的玉箸在一道梅菜扣肉里翻来翻去,从碗底夹出一张纸条,顾岸嫌恶道:“怎么藏在这么油的菜里。” 小梅儿接过纸条,道:“公子,陛下昨日去看了太子殿下,似乎有意为殿下寻一位武学师傅。” “哦?”顾岸支着头想了会。 “公子,吃饭吧,梅儿也吃不下那么多了。” 顾岸回过神来:“好,辛苦你了。” ****** 果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尚武帝就赶来了三里宫。 不想踏进殿门,顾岸正一个人在青砖平地上舞剑,旁边没有一个下人,连小梅儿都不在。 与小太子一招一式模仿书本不同,顾岸的剑法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脱了平日慵懒散漫的模样,点到之处尽是灵气。 这是独有尚武帝能赏到的景象,也是唯有宗淮能看见的顾岸。 黄昏残留的日光将天空染成一片艳红,顾岸的白衣上便多了几分暖色,削弱了剑气的凌厉。随着身法飘扬在空中的几缕碎发更显得那人飞扬不羁,尚武帝看着这幅画面,不知不觉就有些痴了。 尚武帝不禁想起与顾岸的初遇,那时候这把剑是冲着自己来的,但当时他的姿态也是这般好看。 忘了出声,愣愣地等到顾岸收了剑,额头上覆了一层薄汗,顾岸转过头来,看见尚武帝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笑容:“陛下。” 顾岸其实从来不是传说的那种妖媚之相,他也并没有被神化得那么媚态那么美,但是不过是一抹浅笑,谁人都能做出来的,却无人能及他那分气质。 尚武帝愣神的那么一会儿,顾岸已经走到他面前:“陛下?” 尚武帝终于从惊艳中缓过来,唤了一句:“顾岸宝宝。”然后抬起袖子去给顾岸擦汗。 顾岸见尚武帝的神色,问道:“陛下不高兴?” “没有,顾岸宝宝用了午膳吗?” “用了,今日从家中带了些娘亲做的蜜渍杨梅,给陛下尝尝。”顾岸跟尚武帝走进殿中。 尚武帝其实的确不开心,今日的折子又有人提起了顾岸的事,从上次成妃胡闹之后尚武帝就明白又有人不安分了。 只是这个呆子,打死他也想不到这么多乌七八糟的内情,还傻愣愣地给那个女人求情。尚武帝看向正在从罐子里夹杨梅的顾岸,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 顾岸把碟子递给尚武帝,没瞅见那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陛下,尝尝。” 尚武帝很喜欢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不过平日总吃这个显得过于幼稚,有损他威武的形象,于是只有到顾岸这里,才能放肆地享受起来。 那梅子被顾夫人用秘制的配方浸渍过,酸甜可口,咽下后沁人心脾,唯一有点不好便是颜色较暗,尚武帝吃多了便成了……一口黑牙。 尚武帝知道顾岸不会吃这个,便也没劝他,问道:“今日怎么想起舞剑?” 顾岸看着尚武帝的牙齿忍俊不禁,觉得还有几分可爱,笑道:“左右闲来无事。” 尚武帝皱了眉头:“他们让你不高兴了?” “没有,陛下想多了,我只是觉得许久未练过,怕生疏了。” “你不想说就算了,总之朕是不会让人惹你不开心的,顾家人也不行。” “陛下真的多虑了,不如陛下告诉我今日为何烦恼,我便跟陛下交换如何?” 尚武帝轻哼一声,没再作答,朝廷上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他一个人烦就够了。 况且,细细回味起来,方才的顾岸真是叫人悸动不已。尚武帝心跳快了两拍,便忘了那些琐事,看向顾岸的目光也越发柔和。 尚武帝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中一动,问道:“顾岸宝宝,你在宫中平日也有些无聊吧?” 顾岸点头。 “你帮朕一个忙如何?” “陛下的要求,顾岸自是义不容辞。” “朕今日去看了景儿。”尚武帝伸手抓了抓头,面上浮出一抹不知所措,“朕发现……景儿一个人在习武,朕想给他找个正经的师傅。” “陛下想让我教导太子殿下?” “不错。”尚武帝脸上的尴尬更甚,“你要是不愿朕也不强求你,朕只是……”只是想让最在乎的两个人亲近一些,这句尚武帝没说出来,他可说不出口。 “我答应就是了,陛下不必这么苦恼。”顾岸伸手去抚平尚武帝纠结在一起的眉。 尚武帝面色缓和下来,随即便暗暗笑自己想得太多,这种事在顾岸眼中再简单不过,直说便可,他怎么可能会去想景儿的母后那层复杂的关系。 “只不过往后便多一人知晓顾岸会武这件事了。” 尚武帝冷不丁听到这句,立即犹豫起来,甚至有点想收回成命。最终他还是咬咬牙,道:“罢了,不让第三人知道便是。” 顾岸难得见尚武帝如此孩子气的表情,笑道:“陛下莫非是为了太子殿下之事烦恼?” 确实也有那么一部分的原因,尚武帝平静下来,坐地离顾岸近些,伸手抱住顾岸的腰,半个身子倚靠在顾岸身上。 顾岸顺手把人提了提,让他的头靠着自己的胸口。 威武的尚武帝现在像个孩童,慢慢地开口:“顾岸宝宝,你说……朕是不是不配做父亲?” “嗯?” “在朝堂上,朕有十分的自信说自己是个好皇帝。但是在景儿那,朕连一分的自信都没有。” “陛下何出此言?” “景儿的母后走得早,朕与景儿也从不亲密。朕私下甚至会怪景儿太不懂事,但其实景儿已经太懂事了,反而是朕,对他关注太少。” “陛下不是找了我去教太子殿下吗?” “那也是朕今日无意发现,说到这,朕似乎觉得景儿跟小多子比跟朕更加亲近。”尚武帝脸色一变,突然忿忿起来,“朕砍了小多子!” 顾岸讶然:“陛下您失态了。” 尚武帝连忙收了厉色:“哼。” 顾岸伸手去摸尚武帝的脸。其实这皇帝的年纪也不及三十,平日里一张君临天下的脸,但放松后还透出几分青涩。 “陛下放心,顾岸会好好教导太子殿下,早日让陛下享受到平常人家子女承欢膝下的幸福。” 尚武帝无语了,其实他想说他儿子是个非常死板的小孩,碰上自家男宠这个傻子,他如何都想象不出什么承欢膝下的幸福。 肆、男宠见太子 顾岸谨遵圣言,第二日待尚武帝上朝后便去了小太子的东宫。 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太子殿下正在学习文课,顾岸懒得回去了,干脆坐在外头等小太子下学。 太傅老头儿沉闷无趣的声音一阵一阵像强力催眠药一般袭来,顾岸往里头看了一眼,小太子正听得津津有味。 小太子的容貌和尚武帝只有三分相似,但顾岸愣是描绘出了尚武帝年幼时的模样,不禁觉得十分可爱。 顾岸并非不知道小太子的事,即使尚武帝有意瞒他,但顾岸想知道的东西很少能逃过他的眼睛。 小太子的母后在诞下他后便匆匆走了,那时候尚武帝还不过是个皇子,也许是尚武帝当时还周旋于夺权之间,也许是小太子从小没了母亲,总之这父子俩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 小太子的本性顾岸不清楚,手里的消息证明这个孩子虽然不亲父皇,但却始终中规中矩,没出过任何差错。 这放在普通人家是乖巧懂事,但放在宫里,还是只有一个皇子的深宫之中,顾岸平时对付几个闲人就够消耗脑力的了,要把这素未谋面的小鬼心中真实所想给弄明白,顾岸自认还没有那个本事。 不过虽然尚武帝嘴上不说,顾岸也知道小太子在尚武帝心中的地位。顾岸想到这便弯起了嘴角,连在自己面前都有些别扭拙于表达的尚武帝,在自己儿子面前的模样顾岸用脚趾都想象得出。 可说到底,无论小太子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光是冲着他那张脸蛋,顾岸怎么看怎么想疼爱一番。 顾岸看了看天色,因为避着让人知道自己身怀武功的事情,他没带下人过来。如今已近午时,顾岸得瑟地发现,很有机会逃掉一顿午膳。 顾岸还没得意多久,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影。 顾岸连忙作揖:“见过太子殿下。” 小太子下了学便看见殿外这个奇怪的人。说起来他平时念书时都聚精会神心无旁骛,今日却始终有些心不在焉,现在才恍然明白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小太子看着面前这个含笑朝自己微微躬身的男子,莫名觉得顺眼得很。 “免礼吧。” 顾岸抬起头,言笑晏晏地看着小太子。 “你是?” “在下顾岸。” 顾岸也不说自己是来干嘛的,就这么盯着他。 小太子破天荒地怔了一下,即使鲜少出殿,但顾岸的鼎鼎大名还是有耳闻的,眼前的人哪有半分传闻中的妖媚作态。小太子迟疑片刻,道:“你是父皇的……爱人?” 顾岸笑地更深了,这小家伙真是深得他心。 顾岸瞟了一眼周围,小太子识趣地挥退了他人。 “据说太子殿下天资异禀,自习武功,不过……”顾岸顿了顿,观察小太子的反应。 小太子耐心地听他讲下去,波澜不惊的模样倒是让顾岸很满意。 “不过光靠天赋远远不够,殿下想必还缺位师傅。” 小太子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道:“顾公子想当本宫的师傅?” 顾岸颔首。 “带了圣旨吗?” 顾岸一愣,在宫里为所欲为惯了,他竟然遗忘了还需要圣旨办事这个步骤。 “没有父皇的圣旨本宫不能答应你,不过本宫看你顺眼,可以向父皇多求求情。” 顾岸乐了,这趾高气扬的语气和他爹一样一样的。 “你笑什么?” “没什么。”顾岸正了正神色,“殿下说的是,是在下鲁莽了,在下也会向陛下争取旨意的。只是殿下可否答应在下,不向第三人透露在下会武之事?” “好。”太子殿下一口答应。 “本宫要去用膳了,顾公子要同行吗?” 顾岸从容地摆摆手:“谢殿下,在下已经用过了。” ****** 另一头,高坐龙椅上的尚武帝正在按捺住青筋的跳动,强颜欢笑。 可惜这幅表情做得太完美了,居然无一人发觉出尚武帝的不悦。 “陛下,臣有事请奏。”礼部尚书陈功上前一步。 “陈爱卿请讲。” “太子殿下年近十二,是时候该为殿下考虑婚娶之事了。” 尚武帝简直拿他们没了脾气,平时没什么正事居然插手到后宫去了,他可没忘了当时成妃那事是谁在背后指控。顾岸的事他都还没出气,这群人竟然又急着赶着拿景儿开刀。 “为景儿选妃之事朕会考虑,今年科举将近,陈爱卿已经确定好了考官吗?”尚武帝顺口转了个话题。 “都已定好,只是主考官还需陛下定夺。” 尚武帝沉吟半晌,道:“南书房李维,朕命你为此次科举主考官,你可有异议?” 李大学士上前一步:“谢陛下!臣接旨!” 李大学士目光灼灼地望着尚武帝,那眼里的温度快将尚武帝融化。尚武帝被他盯出一片鸡皮疙瘩,蓦然想起此人上次在御书房掏心掏肺的谏言,整个人都开始发毛,连忙把他挥退了。 当个皇帝,还要兼顾好爱人,好父亲,尚武帝的日子充满了矛盾。比如他现在就很想把他底下这群孜孜不倦企图感化自己的爱卿们全部捆起来,然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他尚武帝宗淮这辈子都不打算再娶妻了。 不过作为一个民主的君王,被他的朝臣们气着气着也就习惯了。尚武帝拿起奏折,一本一本看着。 也不知道是窗户还是门没关严实,尚武帝忽然感到一丝寒风。 “小多子。” “奴才在。” “你叫人给顾岸宝宝做个新锦被,加厚的,从朕私库里扣。” “是。” “嗯,枕也换了。” “是。” “顾岸宝宝今日去教景儿习武了?” “是。” 尚武帝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未时了,陛下。” 尚武帝微微皱了眉,却只吩咐道:“景儿应该缺把剑,你也叫人办了吧。” “是。” 尚武帝拿起一本新奏折,有一下没一下地翻阅着。 小多子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尚武帝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小多子垂着头,“陛下,太子殿下初见顾公子,殿下年纪轻尚不懂事,顾公子也不是深谙变通之人,殿下难免听见了些闲言碎语……且太子殿下乃大安唯一皇子,奴才斗胆认为,陛下理应前往一趟。” “言之有理。”尚武帝对这个奴才越来越满意,单手把奏折一合,“摆驾东宫。” “是。” 过了一日中最热的时辰,适宜的气温直逼得人恹恹欲睡,尚武帝走进东宫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顾岸和小太子挨着坐在院中,顾岸眯着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闭上了,时不时嘴里冒出几句话。而小太子微微扬起脑袋望着顾岸,垂下的两条小腿有节奏地一晃一晃。 这位太子殿下从小被疏于照料,比平常人家十岁出头的孩子还矮上几分。 尚武帝简直要热泪盈眶,作为父亲他哪里见过儿子如此童真的模样。 顾岸首先看见尚武帝,喊了一声:“陛下。” 尚武帝也不需要顾岸弄那些礼数,点点头,走过去。 倒是小太子笔直地站起:“见过父皇。” 尚武帝忍不住伸手敷上儿子的头,微笑:“景儿对师傅还满意吗?今日学得如何?” 小太子不动声色地躲开尚武帝的手掌,认真答道:“顾公子人中龙凤,儿臣仰慕不已,请父皇赐顾岸太子太傅之名。” “陛下,顾岸没有旨意,不敢逾越教导殿下。”顾岸也站了起来。 尚武帝弯起的嘴角抽了一下,这两人中随便一个叫下人传句话都是分分钟的事,结果这一大一小居然排排坐聊起来了天? “景儿,从今往后,顾岸就是你的师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今后你对顾岸就要像对朕一样,知道吗?”尚武帝严肃道。 “儿臣领旨。” 伍、小太子习武 尚武帝解决了政事回到三里宫的时候,顾岸穿着亵衣盘腿坐在床榻上,怀里躺在一把剑,一手攥着布巾,正在擦拭剑身,画面十分违和。然而更违和的是,顾岸一边腮帮子鼓起,显然藏了什么食物在内。 尚武帝好奇地走近,不想顾岸一把抓起剑,直指来人。 “谁!”顾岸语气冷硬。 尚武帝被吓了一跳,任哪个功夫不高的这么气势凌人地用剑指着,都得打个哆嗦。 “顾岸宝宝,是朕啊,你不记得朕了吗?”尚武帝急切道。 “你四何人?竟敢冒充皇桑私闯本宫寝宫!缩!四不四那个死皇帝派来的?” 顾岸嘴里含了个东西,口齿不清,冷酷的威力被削了七分。 尚武帝哈哈仰天一笑:“果然被你识破了,不错,皇上念在与你有几分旧情,不愿亲自下手,派我来杀了你。” 顾岸握住剑柄的手开始不住颤抖,漠然的眼神骤变凄凉:“不会的!不可能!陛下不会这么对本宫的!你骗人!” “信不信由你。”尚武帝狞笑,目光猥亵地扫了一遍顾岸敞开的胸膛,“不愧是皇上看上的货色,的确有几分姿色,横竖是个死,不如先陪哥哥玩玩。” 说着,飞身向前扑去。 顾岸连忙扔了手里的剑,一把接住扑上来的皇帝。 尚武帝一抬头,含住那人的嘴唇,把他正准备脱口而出的话语堵了回去。 口里残留了一丝松子的香甜,尚武帝抬手戳了戳顾岸鼓起来的脸蛋:“怎么吃起糖了?” 顾岸“喀嚓喀嚓”把糖嚼碎,把尚武帝的手抓下来:“太子殿下赏的,说是味道十分好,我尝了下,的确还过得去。” 尚武帝斜睨着他:“怎么不见你乖乖吃朕赐的东西。” 顾岸没接茬。 尚武帝挑眉,上榻在顾岸身边躺下,评论道:“刚刚那个太凄苦了,每次搞得都好像朕欺负了你似的。” “陛下不是很最喜欢这种戏码吗。” 尚武帝鼻子里出了声气,“别把你那些奇奇怪怪的嗜好都归到朕头上。” 顾岸侧过身,在尚武帝板着的脸上亲了一下:“真喜欢方才陛下不自称朕的样子。” 尚武帝眨了眨眼睛:“你真的喜欢?” “说笑的。” “哼,也不知道你哪句是真话。我累了,睡吧。” 顾岸闻言不禁咧开嘴,使了个暗劲灭了烛火,放下床帐,也翻身躺下。 殿内顿时昏暗一片,尚武帝做牛做马地为这个国家奉献生命,脸上浮现浓浓的倦意。倚在顾岸怀中,不消多时便入了梦乡。 “顾岸宝宝……朕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的……”尚武帝迷糊地呓语了一句。 顾岸在黑暗中悄悄柔和了眼角。 ****** 尚且不说尚武帝如何与他的大臣们斗智斗勇,这头他的爱人和儿子却是越走越近。 小太子对顾岸有种莫名的好感,虽然还没拿到打造好的剑,当下便拿了自修的武学书籍给顾岸观摩。 顾岸的武功是由高人传授的,当时并没有任何教材,于是看见书上的一招一式也颇感新奇。 小太子看顾岸表情严肃,问道:“有何不妥吗?” “殿下可曾练过内功心法?” “那是何物?” “殿下试着舞舞为师这把剑?” 小太子接过剑,别说挥舞了,就连提起来都十分吃力。 小太子奇道:“这剑为何如此之重?” 顾岸失笑:“不是剑重,是殿下太无力了。” 小太子面不改色,不答话,但眼里分明写着不甘。顾岸觉得可爱,伸出一根手指去戳太子殿下的脸蛋。 手感很好,还是个小孩儿,肉乎着。顾岸停不下手,戳,戳,戳。 “七下。” “数这么认真做什么。”顾岸不满,但又觉得小太子这幅乖乖站在原地任他蹂躏的样子实在招人疼,忍不住改成手掌,将小太子那颗尚武帝都碰不着的脑袋揉了个乱七八糟,感叹道,“殿下比小誉可爱多了。” “小誉可从来不会让我碰他一下,就爱跟我对着干,一点都不听兄长的话。”顾岸自顾自地说着。 “小誉是何人?” 听小太子这么一问,顾岸突然想到面前这位殿下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又没有同伴,独自一人生活在深宫之中。本以为太子殿下是心机深沉什么都懂,后来才发现这可怜孩子根本是缺乏父母的教导,什么都不懂啊。 “小誉是家弟。”顾岸眼神怜悯地看着徒弟,“殿下可曾想过有个兄弟姐妹?” “在皇家,没有兄弟便是本宫最大的福分。”太子殿下老成答道。 “……”准又是那个老头教的,顾岸扶额,“殿下难道不会孤单吗?” 小太子摇头:“徐公公平日很照顾本宫,还有本宫宫中的彩儿,竹儿,朵儿,青儿,紫儿……” 要不是顾岸都认识这些丫鬟,还以为小太子在细数后宫呢。 “徐公公?小多子?” “正是。” 顾岸疑惑,这位徐公公平时照顾着那位脾气怪异的皇上就够抽不开身了,居然还有这份闲心来东宫。果真是太监总管,面面俱到。 顾岸想着想着,心底佩服起小多子。 “师傅?” “嗯?”顾岸的思绪被小太子喊回来。 “您还没说内功心法是怎么回事。” 顾岸反应过来小太子已经单手握着那把剑握了许久,额上全是汗,连忙一手抓住小太子那手,灌入源源不断的内力。 小太子顿觉轻松,感到有暖流游过全身,顾岸并没有替他分力,但他分明感觉手中的剑轻了许多,便有些诧异。 顾岸笑道:“殿下并未习练过内功,体内毫无内力,外招学得再好,为师即使身无寸铁也能一指弹掉殿下手中的武器。” 顾岸还在输入内力,小太子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连精神都清醒了几分。 “为师往后会教殿下内功心法,殿下只需每日练习,他日必有所成。” 顾岸收了手,把小太子手中的剑接回去,在一旁等着小太子细细体会。 小太子最初惊讶了片刻,便飞快恢复正常,认真道:“谢师傅教导。” 顾岸抬手去摸小太子的脑袋,小太子顿了一下,并未躲过。 小太子看了眼上方的男人,一只手掌盖在自己头上,唇角勾起的弧度不大,让人瞧见却如同温风袭面,忍不住想接近去感受那股暖意。 “师傅。” “何事?” “本宫认为,世人实是误解了师傅。” 顾岸闻言哈哈笑道:“亲眼所见尚不可尽信,更何况以讹传讹之言。” 小太子很受教:“师傅所言极是。” 陆、皇帝遇刺客 顾岸又从一道东坡肘子中夹出一张纸条。 “公子,科举开始了,陛下已经选定好主考官。”小梅儿顺手烧了油乎乎的纸条。 “是哪位大人?” 小梅儿犹豫道:“是南书房李大人。” 顾岸闻言放下玉箸:“怎么是他?” 小梅儿摇头。 “李维是个冥顽不灵的。” “是……” “这次别插手,等人选出来之后再说。” “是,公子。” 全国考生正壮志凌云地往京城赶着,除去顾岸和尚武帝,朝堂上也有一半的人在关注着此事。不过在此之前,宫里还在筹备着另一件大事,那便是尚武帝的寿宴。 皇帝的寿宴自古今来都是劳民伤财的,尚武帝十八岁登基,二十便领兵灭了西项,如今也不过二五而已。 尚武帝倍受爱戴,吩咐下去几句不需太过浩大声势铺张浪费,但也知道他的臣子们听不进多少,便不再多提。 只要不至于太过分,这些小事就由着他们去了。 相比起他的臣子们,尚武帝显然更在意他家男宠。 每逢尚武帝生辰,顾岸都会送一副尚武帝的画像给他。倒不是顾岸爱重复,是他的确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年年一副,直至今日,已是第六幅了。 尚武帝清晨醒来,枕边就躺着一副画卷。即便每年如此,尚武帝还是不由自主地唇角上扬。画卷上俨然是自己的睡颜,他家男宠还在梦中,亵衣永远不好好穿好,脖颈胸脯都露了个七七八八。闭着眼,嘴微微开了条细缝,一脸无害。尚武帝忍不住用指尖划过顾岸的锁骨,随后又意犹未尽地探身亲吻上去。 小多子恼人的声音在外头催促着,不紧不慢的语调,把尚武帝晨起的一点点旖旎打散。 尚武帝最后掐了一把顾岸的腰,摇晃着他的身体:“顾岸宝宝,起床了,你要去景儿那了。” 顾岸睁开眼,面目呆滞地坐起,眼神空洞。 尚武帝心里好笑,顺手拿来外面准备好的衣服,把顾岸剥了个精光,然后替他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 “顾岸宝宝,抬手。” “……” “两只手……” “……” “脚也抬起来。” “……” “不用两只都抬!” 每早都要反复一遍的话语,尚武帝轻车熟路,眨眼间顾岸便穿戴整齐,翩翩公子的模样。 被当今圣上伺候好一通穿衣,顾岸终于元神归位,眼底清明起来。 全程不需要一个丫鬟婢女,等两人都洗漱穿戴好,顾岸抓过台上的梳子给尚武帝梳着头发。 “陛下,喜欢吗?” “不错。”尚武帝的心情也不错,“不过你是何时画的?朕不曾记得哪天入睡时是点着灯的。” 顾岸一下一下一丝不苟地梳着:“顾岸不需看着陛下画,陛下的样子我都记得。” 尚武帝分明被酸得要死,偏偏嘴便抑制不住越咧越大,最后觉得实在有点失态,惶惶合拢了嘴,眼角眉梢尽是欣喜。 “朕尽养了些油腔滑调的家伙。”尚武帝式经典语气。 顾岸笑笑,没答话,手指轻动,把手中的青丝熟练地束起。 即使是生辰尚武帝也不会落下听政,尚武帝终是要去上朝,临走前抱着顾岸的腰与他接吻。 短暂的一吻结束,顾岸看着尚武帝的眼睛,道:“祝陛下万寿无疆。” 尚武帝接受了顾岸的贺词,也同样望着他:“你还有什么对我说的?” 顾岸露出一抹微笑,柔声道:“今年我也会陪在陛下身边。” 尚武帝终究还是狠狠地失态了,到早朝结束都没能把两片唇瓣合上。 顾岸一个人傻愣愣地跑去东宫才发现太子殿下今日根本无需上学,全宫的人从上至下从大到小都在为了今夜的寿宴准备着。 每逢大宴,便是后宫那两位妃子最扬眉吐气的日子。顾岸的身份毕竟见不得光,坐在席位上的只会是她们二人。好在顾岸并不在意这些,在大庭广众下装成娇弱娈宠,他是有些兴趣,但难免尚武帝会认真了去,那就没意思了。 顾岸百无聊赖地嚼着嘴里的松子糖,这是他最近难得喜爱上的零嘴,口味香甜倒是其次,顾岸喀嚓喀嚓两下嚼碎一颗,很是得趣。恰巧不知为何小太子那多的是这种糖果,动不动就赏他一些。 小梅儿在一旁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顾岸被传染了,头一歪,趴在桌上渐渐阖上了双眼。 ****** 尚武帝身着绣金龙袍,嘴角含笑高坐上位,威严不减。 底下大臣跪成一片,贺词排山倒海而来。 尚武帝一抬手,举起桌上的金樽:“今日朕甚是开心,各位爱卿随意,朕先敬各位一杯。” “谢陛下!” 宴席开始,大臣们在皇上面前不敢太过放肆,但依旧欢声笑语,气氛不轻松,却十足愉悦。 台下的节目尚武帝也没抱多少期望,从来是大同小异,但在身着轻纱的舞女们即将退下时,尚武帝在他的礼部尚书眼中捕捉到一丝猥琐的光芒。 尚武帝眯起了眼睛。 果不其然,等下一个节目的表演者一上台,尚武帝差点没黑了脸。 若说皇家夜宴上百位美艳佳人齐舞也不为过,可鲜少有成群的少年踩着女人的舞步,扭腰摆胯,搔首弄姿。 礼部尚书陈功偷偷用余光瞟了一眼尚武帝的脸色,见其目不转睛,好整以暇地盯着下方,仍是微笑着,缓缓放下一颗心,又随之涌出一股期待与得意。 尚武帝快服了他的陈功,居然还敢私自揣测自己的想法,简直胆大妄为。 那些个少年面目仍是青涩模样,却一个比一个扭得厉害,那露骨的媚意传情看得尚武帝鸡皮疙瘩直冒。 尚武帝僵硬地维持笑容,被陈功看在眼里,却成了颇有兴趣的意思。只要这百位少年中有一位得了圣上青睐,只需一人,倘若能将后宫那位比下去……那他……陈功思及此处,不由冷哼一声,心里又是愤恨又升起一股沾沾自喜。 尚武帝哪知陈功的这些花花肠子,当下暗自埋怨起他家那位,在外人面前惺惺作态,柔弱地似乎一碰就碎,自己留下个破名声就算了,居然让旁人误以为他堂堂大安皇帝看上的都是些不男不女的货色。 尚武帝注意到一个特别卖弄的,臀部都快甩到天上了,还装作不小心被旁边的人推到,笨拙地踉跄几步。 尚武帝不忍再看下去,这简直……简直是玷污他的眼睛。 一旦想起顾岸,尚武帝便有些坐不下去,又被恶心了一道,交代了一句,从容离席。 小多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尚武帝身后,见陛下脚步飞快,适时出声道:“陛下何必如此在意,不过是些低贱之人罢了。” 尚武帝放慢脚步,语气中隐有怒意,冷笑道:“不知廉耻。” 小多子会意:“他们自是无法跟顾公子相提并论的,陛下拿他们与顾公子做比岂不是生生折辱了公子?” “猜测圣意,你也是胆大包天。”尚武帝话是这么说着,气却消了一半。 尚武帝不喜身后总是浩浩荡荡跟着一溜儿人,便只带着小多子,踱步在园林小径上。 觥筹交错的噪杂声渐渐远离,尚武帝悠哉地走着,猛然感到一阵凌冽的冷意向他逼来。 “陛下小心!” ****** 顾岸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手中的云纹玉佩,突然停了动作,道:“你们先下去。” “是。” “武一,何事?” 藏在暗处的男人走进殿中,立在顾岸面前,俨然是尚武帝的侍卫统领——武一。 武一语气中有分紧张,沉声道:“顾公子,陛下方才遇刺。” 顾岸摩挲玉佩的手指一顿:“伤势如何?” 武一轻轻松了口气,迟疑道:“左肩被剑刺中,伤口见骨,但所幸无毒……” “接着说。” “刺客原本刺向陛下胸口,不知被何物所阻,保下一命。可见刺客本意夺取陛下性命,还好徐公公发现得早,才让属下及时赶到,但没留下刺客。” 顾岸手掌按向桌面,掰下一块桌角,弹指射向武一肋下,武一闷哼一声。 “查,刺客的身份和后面的人都查出来。” 武一忍着剧烈的痛楚,道:“是,属下明白。” “陛下应该不会再过来,你回去跟徐公公说一声,说我要见陛下。” “是。” ****** 尚武帝正躺在被冷落多时的寝宫之中,任由太医替他施针包扎,旁边依旧只站了小多子一人,但暗处却布满了人手。 尚武帝一回想起方才那惊险一幕,便有些后怕。常人或许不知,道尚武帝武功高强,派来了顶尖的高手,但事实上只是尚武帝的真本事鲜少人知而已。 那刺客迎面刺向自己胸口,若不是…… 尚武帝咬紧了牙关,用完好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拿出揣在怀里的物事,像是对待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顾岸用的是上等材料,便是利剑直面刺上,边框也不至于完全裂开。但上头深深的一道剑痕,画纸上也被戳了一个窟窿。 尚武帝顿时怒不可遏,顾不上藏匿着的众人,声色俱厉:“小多子!” “奴才在。” “给朕查!把那个刺客给朕揪出来!朕要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尚武帝褪下以往的仪态,脸色发白,暴吼道。 “是。” 纵然是小多子,一滴冷汗也沿着脸颊流下。旁边的太医已然吓呆了,连忙加快了动作,吩咐好下人熬药,匆匆告退。 尚武帝发了一顿急火,怒火攻心后立即疲惫不堪:“小多子,你先下去,朕要一个人静静。” “是。” “今日不去三里宫了,顾岸宝宝会发现。” “是。” 小多子没出去多久,便碰上匆匆赶来的武一。 “不是让你出去吗?”尚武帝看见小多子再次推门而入,不耐烦道。 “陛下,顾公子……。” “顾岸怎么了?!”顾岸几乎从未叫人传话给尚武帝,尚武帝刚刚沉下的心又提起。 “顾公子无恙,只是传话要见陛下。” 尚武帝松了口气,犹豫片刻,从榻上坐起,往身上披着衣服。 “走吧,去三里宫。” 柒、一点点床事 即使不做些床上之事,但去了三里宫,想让不被顾岸发觉是不可能的。 尚武帝也是认了命,想来顾岸总归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他倒是对顾岸为何见他更感兴趣。 尚武帝踏进三里宫看见顾岸正坐在桌前,手里握着那块平时别在腰间的玉佩。 尚武帝僵了一晚的脸色顿时松了下来,道:“这么喜欢?你要是乖乖吃饭,朕再送你十个也没问题。” 顾岸明知尚武帝受伤,却不能表现出来,放下手里的物事,走到尚武帝跟前。 尚武帝纳闷:“怎么了?” 顾岸突然抬手抚上尚武帝的脸颊,道:“陛下今晚是不打算过来?” 尚武帝道他原来是孤枕难眠,心里作为男人的自豪感立即膨胀开来,洋洋得意道:“怎么?没有朕你就睡不着了吗?” 顾岸入手之处一片潮湿,眼底暗了暗:“宗淮,你怎么出那么多汗?” 尚武帝自得的神情顿住,支吾道:“酒喝多了,有些热。” 顾岸这次没听他多说,直接把人抱起平放在床上,压在他身上,伸手去解他衣扣。 尚武帝惊慌失措,顾岸可从未这么主动过,迫不及待地要撕了他的衣服啊!尚武帝一张厚过城墙的脸皮百年一见地通红发烫。 顾岸面无表情地盯着尚武帝左肩的纱布,一言不发,缓缓抬起手覆在上头。 尚武帝激动地不能自抑,木头终于会主动向他寻欢了!果然时不时要冷落下这家伙,让他尝尝饥渴难耐的苦头。 尚武帝被顾岸弄得情潮难抑,直到感到一丝凉意,才渐渐从充满激情的幻想中苏醒过来。 尚武帝发觉自己是会错了意,尴尬地轻咳一声,见顾岸还是没有反应,这才有些不知所措地捏捏顾岸紧实的腰:“顾岸宝宝?” “闭嘴!”尚武帝话音刚结束就被顾岸严厉地瞪了一眼,尚武帝冷汗立马就下来了。 顾岸宝宝生气了。尚武帝紧张地抓紧床单。 说起来,顾岸向来脾气极好,多年来发火的次数尚武帝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所以说一般不常动怒的人,发起火来那是非同寻常的可怕。 尚武帝不知所措地扭了扭身体,还没开口,就被顾岸呵斥道:“别动!在帮你疗伤。” 尚武帝这才感觉到有暖流在体内游走,气焰彻底灭了,微微抬起上身,讨好地用唇贴向顾岸的唇瓣:“顾岸宝宝,朕很冷。” 顾岸自然不会对受伤的尚武帝做什么,有点恼火地把人压回床上:“受伤了还想些有的没的。” 尚武帝抬起一条腿勾住顾岸的腰:“是你勾引朕的。” 尚武帝无论在任何事中都爱占据主导地位,情事上也不例外。一般与顾岸行房事,尚武帝都是坐在顾岸胯间,以骑乘之式动作。但今日尚武帝受了伤,再者不敢违逆了盛怒中的顾岸,难能可贵地雌伏在下,抬腰触碰到顾岸下身,示好地摩擦着。 顾岸被奔放的尚武帝弄得有些无奈,俯身吻他一下作为回应:“陛下躺着别动,乖。” 尚武帝瞬间脸涨得通红,结巴道:“宝……宝宝……” 顾岸不理会他,闭上眼替他疗完伤,收手在一旁躺下,也是出了身薄汗。 尚武帝感觉浑身舒爽,钝痛的感觉轻缓许多,听见耳边顾岸略粗的呼吸声,尚武帝不依不饶,刚放下的腿又缠上的顾岸腰间。 顾岸苦笑:“陛下今日兴致高昂。” 尚武帝的唇贴上顾岸的脖颈。 顾岸翻起身,复而压在尚武帝身上,俯视他:“陛下,我还在生气。” 尚武帝缩了缩脖子:“朕以后会带足侍卫……” “一国之君一言九鼎。” “朕保证朕保证……” 顾岸目光凌厉地盯着他,堂堂尚武帝连眼神都飘忽地不敢回视。 “朕若撒谎,就……就……”尚武帝痛心疾首地咬咬牙,“就再也不上你的床!” 顾岸许久露出一抹浅笑,奖励地俯身吻上他,尚武帝欣喜不已,平复了一颗七上八下的心。 “陛下乖乖的,不会碰到你的伤口。” 顾岸伸手将尚武帝的亵裤脱下,抚上那个已然半硬的家伙,一接触到顾岸温热的掌心就不争气地往上拱了拱,跟它主人一样不安分。顾岸握住它撸动了几下,那硬物头部便冒出了些水。 尚武帝粗喘着,一边心酸一边欣慰着。他家男宠翻来覆去每次都只懂做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既单调又无聊,但是总归是比最初那个连接吻都不会的呆子进步太多了。 顾岸抓着皇上的命根子全神贯注地上下撸动,被尚武帝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才看见皇上微微扬起脸,享受地闭着眼。顾岸终于会意,亲吻尚武帝的唇瓣,然后往下挪动,笨拙地衔住尚武帝胸前的两点。 尚武帝不由自主溢出呻吟,未受伤的手搂紧顾岸,下意识地跟着他的动作往上挺动,被顾岸的舌尖轻扫过乳头时,下身终于忍不住跳动两下,精关失守,射出一股乳白液体。 顾岸满手都是尚武帝的体液,尚武帝被他制服在下,虽然已经不会羞涩,但脸上潮红尽是春意,顾岸这么看着也觉得下面有些难受。 “顾岸宝宝……你快点……”尚武帝这货已经扭了起来。 顾岸脱了裤子,用下身抵住尚武帝。 “怎么不动?”尚武帝睁开眼睛。 顾岸尴尬地拿着手里一个小盒子:“陛下,脂膏没了。” 尚武帝死死地皱起眉头,低声骂了句皇家文明脏话,恶狠狠道:“别管它!直接上!” 顾岸顺从地点点头,用沾满体液的那只手探向尚武帝身后,摸索着插入。 尚武帝僵了一下便放松身体任由顾岸动作,见顾岸抿着双唇,像个努力做功课的小孩,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帮他扩张的模样,当下心中一片柔软。 没有润滑的通道终究是干涩了点,但尚武帝有些忍不了了,搂住顾岸的手更紧了紧。 顾岸缓缓捅进了一个头,常年习武的肌肉紧绷着,线条流畅好看,尚武帝手往下滑,抚上顾岸的腹肌,感受着它的力量,逐渐放松下体让顾岸进得更深。 顾岸鬓角一滴汗滴在尚武帝脸上,尚武帝抬眸看他,见他冲自己微微一笑,拿过一旁的软枕垫在自己身下,然后感觉到顾岸的欲望猛地充斥了身体。 “嗯!”尚武帝晕头转向地闷哼一声。 顾岸用手制住尚武帝企图乱动的上身,身下开始有力地冲刺。 “顾岸宝宝!” “陛下别乱动!”顾岸的声音很恼怒。 “嗯啊……” 尚武帝乖乖躺在下面的样子太难得了,顾岸不禁更动情了几分,身下的节奏愈加剧烈。 这么猛烈的插进抽出进行了好一会儿,尚武帝有些脱力,气喘吁吁地躺在下面,呻吟却断不了。 “恩啊……宝宝……啊……” “叫顾岸。” “呜呜……顾岸……” 这两人实在没什么花样调情,但毕竟熟知对方身体,尚武帝揽住顾岸的脖子把他拉下,随后吻住顾岸最敏感的胸前,牙齿轻轻啃咬。 在上方动作的顾岸顿了一下,胯下狠狠撞击上尚武帝臀部,在尚武帝体内射出一股股白液。 尚武帝内部狠狠痉挛几下,跟着顾岸达到高朝,白浊喷在顾岸腰间,手臂,胸前。 尚武帝今日体力消耗太大,做过一次便累了,没有力气再索求第二次。 “顾岸宝宝,朕要睡了……” “陛下好梦。” 顾岸轻车熟路地用备在外头的布巾替快速两人清理了一番,盖上锦被也沉沉睡去。 这就是皇帝和他家男宠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性生活,比村野农家夫妇的床上运动还要单调。 捌、男宠的过去 那位失手未完成任务的刺客毕竟只是枚棋子,没来及逃出皇宫就被抓住,而尚武帝也还没来得及把他剥皮抽筋,这枚棋子就吞毒自尽了。 “陛下派人来验过尸吗?”顾岸一手拿着火把,问道。 “已经下了命令,暂时被属下的人安排在了后头。”武一跟在后头一板一眼地答道。 “嗯。”顾岸没再说话,牢笼里弥漫着不可避免的腥臭,顾岸和武一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不消多时便看见了那刺客的尸体。 看门的牢头早被打发走了,牢内一片昏暗,独立的房间寂静无比,甚至连滴水声都没有。顾岸拿着火把缓缓凑近刺客,忽明忽暗的火光显得气氛妖冶诡异。 武一大气不敢喘,紧绷着神经立在其身后,全身戒备,渗出汗液的右手握紧了腰间的剑。那刺客嘴角残留着黑血,眼皮尚未阖上,眼珠却往上翻看不见瞳孔,活像个含怨吊死的厉鬼。 静谧中,突然传来清脆的一声“喀嚓”,武一立即汗毛倒竖,剑身出鞘,直指虚空,低喝道:“何人?!” 顾岸转过头,拍拍过度紧张的下属:“嚼碎颗糖而已,别大呼小叫的。” 顾岸把火把举在自己和那尸体中间,火光闪烁着映在两人脸上。顾岸本身长得好看,但是和那死鬼齐齐面对着武一,说不出的惊悚。这位领头的顶尖侍卫蓦地出了身虚汗,一个大老爷门儿还是御前侍卫居然怕鬼,他实在没脸再出丑,硬是压下了恐惧,毕恭毕敬地收了剑低头站直。 “你拿着。”顾岸把火把递给武一,戴上特制的手套,开始扒尸体的衣服。 武一不敢出声,更不敢抬头看。 夜行服很快被顾岸扒了下来,这刺客身材不错,顾岸捏了捏他手臂的肌肉,死亡了一段时间却仍能感觉到之前蕴含的力量。 顾岸翻了头发,查了口腔,没有发现任何藏匿的东西和线索,正准备给尸体穿上衣服无功而返时,余光瞟到了尸体的肩窝处。那里方才因为阴影的缘故被顾岸忽略了,仔细一看,那刺客靠近脖颈的地方竟然刻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蝇头小字。顾岸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异色,仿佛只是火光的跳跃。想也没想,顾岸手掌覆在上头,收回手时那尸体的肩上赫然多了一个掌印,而那个本不明显的小字则消失在了掌印之中。 顾岸替尸体重新穿好衣服,一切恢复原状,出了大牢。 牢内阴寒黑暗,而外头其实才正值辰时,小太子还在习文课,顾岸打发走武一,伸了个懒腰,一个人慢慢往回走。 阳光照得顾岸有点抬不起眼皮,迷蒙的视线中出现了挥之不去的那个字,顾岸眨了眨眼睛,思绪从御花园跑到顾家院,再从顾家院飞到了千里之外。 二十年前,西项丞相府。 “誉儿,到了那边别忘了多跟家里联系,有什么事跟刘伯说,别委屈了自己……娘……娘实在放不下你……” 屁大点的顾岸一手扯着顾夫人的袖子,踮起脚尖努力想摸摸母亲的头,用未脱稚气的声音安慰道:“娘亲,别哭。” 顾夫人这才想起同行的大儿子,看着面前忽闪着眼睛安慰自己的小娃娃,越看越是可爱,越看越是舍不得:“宝儿……娘……娘放不下你们啊……去了那边……别忘了照顾弟弟……” 顾岸挫败地收回够不着娘亲脑袋的手,改抚上顾夫人的面庞,一下一下认真地擦着泪痕:“孩儿也是舍不得爹爹和娘亲的,但是娘亲要坚强。” 一旁的顾老爷看着也是一片心酸,虽然说这娃娃从小就不聪慧,但那颗赤子之心却是真真切切,看得顾老爷都差点没忍住。但在这个关头再改变主意也是不可能,顾老爷压下眼底的酸涩,清了清喉咙,沉声道:“誉儿,宝儿,过来。” 一对亲兄弟一个规规矩矩地站得笔直,一个漫不经心地斜着身子,顾老爷暗叹了一声这两孩子性格的南辕北辙,道:“誉儿,宝儿,你们两个是去大安求学的,西项教育落后,你们以后回来就是西项的顶梁之柱。宝儿,你是兄长,不仅要多多照顾弟弟,还要以身作则知道吗?” “知道了,爹爹。” “誉儿,你也是,记得低调行事,切勿惹是生非。” “放心吧爹爹,我会看好大哥的。” 那还是顾岸不到八岁的时候,这对不靠谱的兄弟加上一个老仆,踏上了去往大安的游学路。 顾岸乖宝宝从小就听话,每日去了学堂认真学习,照顾弟弟,帮做家务,兄长该做的职责一样都不落下。反而是答应会看好大哥的顾誉还未成年便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开始纸醉金迷的生活,夜夜笙歌,几乎不着家。 顾岸的教诲弟弟是不会听的,偏偏这弟弟比他聪明得多,无论做什么尺度都把握地不差分毫,至今没有出过差错。顾岸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他一向就没有威信,于是还是坚持着自己朝九晚五的日子。 直到七年后顾誉自个儿住在外头,原先的小院子里只剩下顾岸和老仆后,顾岸才知道为何爹娘放心他们三人只身来到大安。 顾岸的一身武功并不是世外高人或者什么隐士传授的,这货每日生活两点一线,哪有那个机会遇见什么奇人。而那位平日默默无闻只做做饭洗洗衣服的刘伯,谁也看不出他身怀整个西项最顶尖的武功。 七年的时间或许是刘伯考验这两兄弟的过程,顾岸不过是中规中矩地过着自己乖宝宝的日子,却不曾想成了唯一继承刘伯衣钵的人。 刘伯的武功说不上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但是顾岸第一次见着时也是实实在在被震撼了一把。 西项的人普遍生得比大安人魁梧几分,刘伯挥舞起流星锤来那是虎虎生风,看得顾岸啧啧称奇,佩服不已。 但可惜顾岸这个从小不知道怎么吃饭的家伙偏偏没有西项人特有的壮硕身材,十五岁的顾岸弱不禁风,纯粹的书呆子形象,既没力气又没高度,再怎么渴望那挥动流星锤的威风也是无济于事。 好在除了大锤,刘伯对剑术也颇有造诣。其实要说顾岸一无是处也不尽然,本钱虽然一般,他的优点是认准了什么就绝不放弃,五年时间他硬是从一身排骨变成了身材匀称的俊朗青年,一套剑法在庭院内舞地人眼花缭乱。院里只有师徒二人,刘伯含笑看着得意弟子将自己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心中欣慰不已。 然而这番和谐的画面仅仅再延续了一年出头,刘伯走前床边只有顾岸,人都有生老病死,再强壮的人也无法逃脱命运的摆布。 “宝儿啊……”刘伯紧紧握着徒弟的手。 “师傅……”顾岸眼前一片模糊,怎么睁怎么眨眼都看不清师傅。 “宝儿啊,师傅不在了,你要记得每日三餐,不要喂了猫狗混弄过去,晚上睡觉别踢被子,衣服要仔细穿好,冬日容易得风寒……” “师傅您别说了……” “好,好,师傅不多说了,师傅最后还有一句话。” “师傅您肯定还有十句……”顾岸哽咽了一下。 “宝儿啊,你别怪你爹娘,也别怪誉儿,你是个好孩子,以后会有人来珍惜你的……” “……” “还有啊,师傅最放心不下的……”刘伯撑着最后一丝余力用指尖点了点顾岸的脑袋,“别总是一条路走到黑,别人对你一分好,你还一分,不必十分都还了,知道吗?……” 顾岸点点头。 “哎,算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小子以后注定要吃亏的……”刘伯叹了口气。 顾岸并不是很在乎吃不吃亏的问题:“师傅,我饿,师傅起来给我做饭好吗?” “死徒弟……”刘伯斜了徒弟一眼便有点抬不起眼帘了,吊着最后一口气一字一句地抱怨道,“平时如何逼你都不听话……现在知道师傅的好了吧……” 顾岸下意识地轻轻点了点头,恍然回过神来,映入眼底的是御花园的奇花异草,争相夺艳,似乎方才眼前那个灰败的院子,那个有些沧桑又不失慈爱的老人只是臆想,或只是场梦。 顾岸走着走着,抬头一看,不知不觉到了东宫。小太子站在殿中,小身板儿挺得笔直。顾岸嘴角浮现一丝微笑,没想到刘伯含辛茹苦教他的西项独门秘功,如今他居然在向大安的太子传授。 师傅九泉之下也能被他气活过来吧。 玖、出淤泥不染 尚武帝没想到他在寿宴上的从容神态被下臣误认为是兴致盎然的意思,于是当尚武帝好好地走在路上被一个肉体扑面摔来时,险些没控制住变脸。 尚武帝的伤口不小心被那人碰到,疼得龇牙咧嘴,一想到这伤口每日还被他家顾岸宝宝消耗内力疗伤,尚武帝就想把怀里这人直接扔进荷塘里。 还是小多子有眼色,见尚武帝抿着嘴不吱声,果断上前把那个像没了骨头的男人拉开。 尚武帝急促地喘了口气,可疼死他了。这动作被那男人看在眼里,不禁低头暗笑,方才他故意贴紧了尚武帝的下身,大腿装作不经意地磨蹭了下,看来这皇帝也是个禁不住挑逗的。 尚武帝没想那么多,缓过劲儿来,端详了一番这个软在小多子身上的男人,意外地发现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这不就是那个寿宴时舞地最起劲的那个吗。 尚武帝咬咬牙,决定不处置那个陈功是不行了。尚武帝本着君王的仁道之心,正想网开一面把这家伙放了,那男人却丝毫不识时务,没等尚武帝开口就急急地呻吟一声:“哎呀,你弄疼我了——” 尚武帝有点想笑,想他家男宠五年的演技还不如人家一个刚入宫的小孩儿。 那人见尚武帝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神情温和,更是暗喜,哀求地望着尚武帝,变本加厉道:“这位公公放过奴才吧……陛下饶命……” 尚武帝怕小多子一松手这玩意儿又粘自己身上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的眼神期期艾艾:“奴才名唤清莲,奴才从小无父无母,师傅为奴才取名为出淤泥而不染的含义。” 尚武帝很痛苦地绷着脸,咬紧了腮帮子才没笑出声来:“是吗,那你是如何进宫的?” 清莲这次卖起了关子:“陛下能先放了奴才吗?” 尚武帝向小多子使了个眼色,小多子立即放开禁锢清莲的手,但挡在清莲斜前方,不给他接近尚武帝的机会。 清莲自嘲地一笑:“冲撞了陛下奴才知罪,恳请陛下责罚,这位公公不必太过紧张,清莲还不至于如此作践自己。” 尚武帝听出了几分清高的意味,一旁的婢女已经摆出来“当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的嫌恶表情,尚武帝觉得挺有意思,正要开口,迎面快步走来一个太监。 “陛下,南书房李大人求见。” 尚武帝现在一听到李大人的名字就头疼,道:“移步御书房。” “小多子?”尚武帝发完命令没听到小多子毕恭毕敬的回应,有些不爽。 “陛下,这位清莲公子如何处置?” 尚武帝想起被遗忘的清莲,犹豫了下:“你去安排吧。” “是。”小多子跟后面的小太监吩咐了一句,跟在尚武帝身后往御书房走去。 清莲看着他们的背影,冷笑一声,看来传闻中尚武帝温文尔雅的确不假,而据说这位英明的皇帝可以为了后宫那位男宠罔顾全体朝臣的反对,一手为那位撑起一片天。反观他刚刚自以为已经吸引了皇上几分注意,现在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学士求见一下,尚武帝就连他的存在都忘了。 呵呵,走着瞧吧,他可不信坐拥天下的尚武帝能有多专情。 尚武帝没注意到身后灼人的目光,满脑子李大学士长满褶子的老脸,走到御书房门前,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好心态和面部表情,这才踏进了门。 李大学士天生的一张苦逼脸总让尚武帝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欠了他什么,被那双带着血丝的眸子一盯,尚武帝窘迫道:“李爱卿有何事?” 李大学士不负众望地高呼一声:“陛下!” “李爱卿尽管直说。” “陛下,臣有愧!”李大学士边说边摘了自己的乌纱帽。 尚武帝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扶他:“李爱卿真是作甚?站起来说话。” 李大学士眼中含泪:“陛下委以科举总考官重任于臣,臣失职,臣有愧啊!” “发生了何事?” “陛下,今日臣去巡视贡院,发现有三名考生买通考官,企图舞弊。若不是臣起了疑心,有多少无用之徒将流入朝堂啊!” “还有这等事?李爱卿的确是有失职,扣除三个月俸禄。现在考试还未结束,爱卿先别急着自责,将功补过才是头等大事。爱卿且先放心,按部就班监考批卷,朕定好好查出个水落石出。”李大学士有受虐倾向,不处罚重点他绝不会罢休。 果然尚武帝一席话止住了李大学士正准备纵横的老泪,一边感叹着大安有尚武帝何其之幸一边心满意足地领了罚告退。 李大学士一来一去如同一阵风,像个诅咒一般,尚武帝总是难逃被他弄得郁闷的下场。尚武帝决定把所有烦心事都一并都解决了,命令道:“小多子,宣陈功来见朕。” “是。” 尚武帝一见到陈功猥琐的脸,心情更不好了,拖长声音道:“陈爱卿最近很悠闲嘛——” “臣每日认真处理政事,绝无怠慢。” 尚武帝看着他笑:“那陈爱卿哪里来的时间安排个小家伙接近朕呢?” 陈功见尚武帝浅笑,似乎并无不愉之色,一时猜不透尚武帝的心思:“陛下指的是?” 尚武帝用手指敲着桌面:“清莲是你的远亲?外甥?或者是儿子?” 陈功变了脸色,跪倒在地:“清莲只是臣安排在寿宴上跳舞的一个戏子,与臣并无关系。” 尚武帝面不改色:“陈爱卿你这样利用完别人就甩掉可不大好。” “陛下明察!清莲和臣的确毫无瓜葛!” “这样啊,那是朕错怪你了。” 陈功吞了口口水。 “那成妃是你表妹这就不是朕乱说的了吧。” 陈功紧接着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咳咳……陛下!臣对陛下的心天地日月可鉴啊!” 尚武帝眯起眼睛,唇角的笑渐渐褪去:“谁借你的胆子插手后宫之事的?朕谅在你首犯,放过你第一次,没想到你这么不知好歹,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朕身边插人。你说你对朕绝无二心,说出去谁信?!” 陈功吓得冷汗直冒,哆嗦着嘴唇,话都不说不出一句。 尚武帝看了看陈功的脸色,自知打了个巴掌该给颗糖吃,缓了脸色道:“朕看在你这么多年为朝廷效力的份上,饶过你这次。如果有下次被朕知道了你再犯,你就收拾收拾回老家种地吧。” “臣,臣知错……绝无下次……绝无下次……”陈功双手握拳,低头藏住眼中的愤恨。 “你下去吧。” “微臣告退……” 尚武帝揉了揉太阳穴,自言自语:“朕是不是罚地太轻了?” 即使没有指名道姓,小多子也立即答道:“陛下这么做是对的,处罚太重难免陈大臣对顾公子心存怨恨,往后不知道会做出何事。” “你说的有理。”尚武帝叹了口气,“哎,那家伙就算不闹腾也够让朕不省心的。” 拾、莲花见男宠 尚武帝踏着月色走进三里宫,巡遍殿内都没发现顾岸的身影,不由地蹙眉,脚步也变得有些杂乱。 好不容易在后院发现了坐在石凳上的他家男宠,一个人孤零零地沐浴在月光下,尚武帝莫名散了烦躁,只不过清冷的一个石桌一个人,就让人无故心安。 看了五年了居然还未看腻,尚武帝下意识地拿出白日里见着的那戏子和眼前的人做比,心跳顿时乱了节奏,顾岸是独一无二的,谁人都比不上。 “顾岸宝宝。”尚武帝害怕吓着他,刻意放轻了声音。 顾岸闻言愣愣地转过头来,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辨认声音的来源,脸上染着异常的红晕。 尚武帝气结:“你喝酒了?” 顾岸的眼珠子找不着尚武帝,目光指向虚无的一点,道:“陛下?” “没事喝什么酒……”尚武帝抱怨了一句,走过去把人圈住拉起来,大声道,“小多子,快去准备醒酒汤和布巾!” “是。”无处不在的小多子。 尚武帝刚刚把人拖住走了两步,顾岸突然挣扎起来,一把把尚武帝推开,喊道:“别碰我!” 尚武帝无可奈何地背着手在原地踱步,嘀嘀咕咕:“又发酒疯又发酒疯……没事喝什么酒……谁给这疯子酒的……” 尚武帝是个可怜的男人,白日被他的爱卿们骚扰,晚上又要伺候爱人。他觉得自己简直不像个皇帝,只好欺负唯一不会惹他的人:“小多子!动作怎么这么慢!越来越没用!” 这边小多子还在叫人准备醒酒汤,那边顾岸伸出双手向前摸索着,找到尚武帝的衣袖,抓紧。 看样子这次是个瞎子,尚武帝很配合地道:“你放心,你就算再也无法看见,我也永远不会嫌弃你,我就是你的眼睛。” 顾岸扯着尚武帝:“陛下,我想看明日的朝阳。” “……”尚武帝抄起桌上的酒壶准备砸在这假瞎子脑袋上。 “陛下,醒酒汤和布巾来了。”小多子终于及时赶到,阻止了一场家庭危机。 一碗醒酒汤下去,顾岸立即原形毕露,乖宝宝的样子恢复过来,上下打量了尚武帝一番,道:“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尚武帝冷哼一声:“来了不久,尽看你撒酒疯!” 顾岸不好意思地笑笑,递了个充满酒气的吻给尚武帝,拉着他回了殿内。 “顾岸宝宝,为什么喝酒?”躺在床上,尚武帝玩着顾岸的头发,坚持问道。 顾岸顿了两秒,道:“陛下,五月初八是师傅的祭日,我想回去跟师傅说说话。” 尚武帝有点吃味:“你有什么话不能跟朕说的。” “……师傅两年没见我了,一定很想我。” 尚武帝受不了顾岸用这种可怜的语气讲话,心里软成一片:“准了,要去多久?” 顾岸犹豫了一下:“加上脚程差不多一个月左右。” 尚武帝黑了脸。 “一国之君出尔反尔不好。” “你就知道要挟朕。” “……” 尚武帝目光纵容地看向黑暗中的顾岸:“朕跟你一起去吧,正好科举结束,我们早些启程。” 顾岸笑道:“陛下真乖。” ****** 为了腾出时间跟自家男宠出游,尚武帝把自己累成了狗。先是考官和考生勾通舞弊之事,重罚了考官,那几名考生也终身不得再考。这只不过是件小事,随之而来的还有殿试。 正在尚武帝在忙得不可开交之时,那位被尚武帝遗忘多时的清莲悄悄探进了三里宫。 这个清莲也是个胆大的主儿,仗着自己闲人一个的身份,大摇大摆地进了三里宫。 站在主殿前,清莲还有些不相信现实,这也太容易进了,一路上连半个拦的人也没有。(顾岸领出来的一群顾岸风味奴才)清莲尴尬地站着,周围有零散的婢女和下人们擦身而过,却无一人询问他的身份。于是清高冷艳的莲公子想找个台阶挑衅顾岸都寻不到。 直到一个抱着剑的少年也踏进了三里宫,看见光站着什么都不做的清莲,出声道:“让一让,你挡着路了。” 清莲无比窘迫地移了一步,感激地盯着这个为他解围的少年,问道:“在下有事求见顾岸公子,请问这位小公子是?” “哦。”小太子随口应了声,径直往殿内走。 清莲僵笑着,想去抓小太子的衣袖,道:“小公子可否为在下带路?” 小太子身手敏捷地躲开清莲的魔爪,道:“跟着本宫走便是。” 小太子一用自称,清莲顿时明白了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孩儿的身份,面上神情立即恭敬了几分,心里却暗暗思忖起太子和男宠的关系。 莫非勾引了皇上不够还想傍上太子?又或是父子二人为了一个男宠拔刀相向?不得不佩服这个清莲丰富的想象力…… 小太子自然是没有那么多龌龊的思想,往里走便看见顾岸正趴在内室的桌上睡觉,睡前喝酒就是不好,顾岸的生活节奏一下被打乱,呆坐着就睡着了。 小太子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一个与他父亲一模一样的无奈苦笑,瞥了眼站在后方的清莲,轻声唤道:“顾公子?” 顾公子没搭理他。 小太子失了面子也不在乎,不慌不忙地喊了句:“小梅儿?” “奴婢在。” “把顾公子叫醒吧,这时候睡觉是个什么习惯。” “是。” 顾岸还是很好被叫醒的,只不过神智比较不清醒,瞪着大眼睛找不着焦距。 清莲见顾岸醒了,连忙上前一步:“奴才清莲,见过顾公子。” “……” “奴才清莲,见过顾公子。” “……” “奴才清莲,见过顾公子。” “……” 清莲清高的心被严重打击了,就算是个得宠的,还不照样是个男宠,有什么可骄傲的! 小太子不动声色地看着清莲出丑,见师傅还是神游物外的样子,附耳在顾岸身边小声唤道:“师傅,醒醒。” 顾岸终于被小太子叫回了魂,这才注意到面前站着一个陌生人,顾岸眨巴眨巴眼睛,好奇道:“你是何人?” 清莲差点被气死,咬牙切齿道:“奴,才,清,莲,见,过,顾,公,子!” 顾岸莫名其妙:“你有何事?” 清莲轻蔑一笑,兰花指捋了下披肩的青丝,摆了个妖娆的姿势:“顾公子莫非看不出清莲是为何事而来?” 顾岸老实答道:“看不出。” 清莲被他气得想吐血,跺着脚口不择言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顾岸不是很高兴:“随便骂人不好。” 清莲还没接话,小太子有点看不过去了:“你到底是谁?找师……顾公子有何事?” 清莲总算还有几分理智,对着小太子不敢太过逾越,终于老实答道:“清莲在早年便听过X兰公子的大名,一直仰慕不已,公子的丹青,书法,才学都让清莲心生佩服。正好这些天清莲进了宫内,特来拜访公子。” 顾岸见清莲把他早年的名称都抬了出来,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这样啊,你刚刚不说我猜不出你是敬仰我而来的。” 清莲气不打一处来,故作义愤填膺道:“顾公子何等神仙人物,为何屈于强权之下,甘愿做……做名讨好圣上的男宠?!” 看到这儿,顾岸还未弄清状况,小太子倒是明白清莲是来干什么的。小太子觉得这个清莲看起来很精明的样子,脑子实在是不怎么好使,蠢得像头猪。 小太子直接打断了那两人的对话:“顾公子。” 顾岸闻言转过头来看小太子,笑道:“太子殿下。” 小太子斜了一眼清莲,顾岸有些歉然地道:“抱歉,清莲公子,我和太子殿下有要事商议,我们下次再谈好吗?” 清莲也被气得不想呆着这个鬼地方了:“那清莲先告退了,等清莲空闲下来与顾公子再叙。” “好。” “……”小太子看着匆匆离去的清莲,一言不发。 顾岸发现太子殿下难得露出不快的神色,关切地问道:“殿下怎么了?” 太子殿下低喃了声:“没什么,师傅今日忘了来东宫。” 顾岸恍然大悟,满脸歉意道:“是师傅的错,师傅这就来。” “……” 顾岸见小太子有点闹脾气,爱怜地去揉揉殿下的头,哄小孩子一样:“师傅知错了,师傅一定补偿殿下,殿下说什么师傅都应了好不好?” 小太子许久从鼻子里出了个黏黏糊糊的音节:“嗯。” 拾壹、清莲下战书 顾岸满怀歉意地跟着小太子去了东宫,不巧尚未开始教学,一个熟悉的身影旁若无人地走进了东宫。 “徐公公?”顾岸看着从天而降的小多子,疑惑道。 小多子瞧见顾岸也在,怔了一下,飞快收回诧异,恭敬道:“奴才见过太子殿下,顾公子。” 小太子似乎对小多子的到来见怪不怪,淡淡道:“不用多礼。” “徐公公怎么不在陛下身边?”小多子就是尚武帝的尾巴,如今皇帝的尾巴竟然自个儿溜到东宫来了。 “陛下正在接见外臣,屏退了奴才,也让奴才歇息一下。” 小多子就是这么得体。顾岸佩服地点点头。 顾岸一直很欣赏尚武帝身边这个小太监,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把尚武帝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就连挑剔的尚武帝也找不出他一点儿毛病。可惜的是,顾岸和尚武帝在一起五年,也没能跟这位太监总管熟起来。 顾岸难得地起了点唠家常的心思:“徐公公一块坐下吧,你看天气多好。” 小多子终于抬起了那颗永远垂着的脑袋,望了望天:“顾公子说的是,天气真好。” 顾岸决定打开小多子的心扉,搬着小凳子挨着小多子坐下:“徐公公应该多出来走走,其实宫里的景色不错的。” 小多子又低下了头:“顾公子教导得是。” 小太子终于看不过去了,一同坐下:“徐多,你平时怎么样就怎么样,在师傅面前别畏畏缩缩的。” “呃……”小多子顿住了。 顾岸惊异地瞪大眼睛,认识徐公公这么久,第一次见小多子没有迅速接话,第一次看见小多子露出些微尴尬的表情。 顾岸左看看小多子,右看看小太子,觉得这俩货之间有种他不懂的气场。 但小多子毕竟是千锤百炼过的,尴尬一闪而过,小多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殿下,奴才新做的。” 顾岸伸长脖子好奇地望着那个纸包,要把它瞧出个洞。 小太子被顾岸的神情逗乐了,把油纸包打开,递到顾岸面前:“师傅尝一块吧,徐公公的手艺不错的。” 顾岸拈了一块出来放入口中,味道十分熟悉,顾岸再次惊讶地看向小多子:“则四你做的?” “是。”小多子颔首低眉。 顾岸突然觉得或许不是小多子跟谁都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儿,太子殿下和小多子似乎关系就挺好的。 ****** 自从有了清莲,顾岸觉得索然无味的宫廷生活顿时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顾岸呆是呆了点,但毕竟不真是个傻子,清莲多往三里宫走动走动几次,迟钝如顾岸也懂了莲公子是想夺了他的位子来着。 但是这位莲花一般的公子却不同于以往来示威的妃子们一样咄咄逼人,以羞辱顾岸为乐。莲公子颇有些眼高于顶的感觉,不屑于跟顾岸说明白话,总喜欢拐着弯儿讲话,以到达蔑视顾岸的境界。 这会儿,清莲又来了:“顾公子似乎并不惊讶清莲的到来,莫非顾公子有话要对清莲说?” “没有,是你来找我的。” “呵呵,是啊,顾公子自然是不愿与清莲这般下等奴才说话的,哎,可怜清莲误以为与顾公子神交已久,原来都只是清莲自作多情罢了。” 清莲的自怨自艾是没有尽头的,顾岸索性埋下头,在桌下的屉子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清莲没想到被顾岸无视了,头顶上冒烟儿,顾岸总是能把自以为心如止水的他气地怒火攻心! 清莲激动地一拍桌子,刚要说话,顾岸从桌下探出头来,一手端着一盒棋子,兴致勃勃道:“莲莲,我们来下棋好不好?” “我,不,会!” “别装了,我都知道的,你们戏班子里的师傅最爱下棋,他一定教了你。” 清莲瞪他:“你怎么知道?!” 顾岸摆摆手:“别管那些旁的,我们来下棋吧。” 顾岸很兴奋,其实他很喜欢下棋,只是尚武帝平日没时间陪他下,身边的下人们又都不会。如今来了一个清莲,顾岸终于找到了棋友。 清莲瞟了顾岸一眼,突然流露出高高在上的气势,仿佛他是围棋界的泰斗:“呵呵,那清莲只好跟顾公子下上一盘,只不过……” “只不过?”莲公子又开始卖关子了。 “只不过若是清莲侥幸得胜,还望顾公子不要介意多多包涵。” 顾岸豁达地笑笑:“下棋本是娱乐,我不在乎输赢。” 其实清莲多希望顾岸在乎啊,这样他就能把顾岸踩在脚底下了。思及此处,清莲突然想仰头大笑三声。此时的清莲已经早忘了争宠的初衷,一心只想把顾岸比下去。 顾岸把棋盘铺好,把黑子推给清莲,自己手执白子,支着下巴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清莲偷偷窃喜,气定神闲地下了一子,眼珠子溜到眼角睨着顾岸。 开始下棋的顾岸变得格外安静,认真的模样像是在对付什么国家大事。犹豫片刻,顾岸缓缓将白子下在黑子的斜上方。 清莲暗笑顾岸的不自量力,连思考都不必,眨眼间又下一子。 顾岸仔细地反复斟酌,稳重地放下白子。这么一来一回,你一下我一下,渐渐地清莲的脸色就变了。 清莲自认跟着师傅学棋十年有余,什么样的对手都见过,但是像下得像顾岸这么烂的,他真没碰过。 清莲看着棋盘,上面还不过十几子而已,清莲已经完全摸透了顾岸的套数,再这么下去,三子之内他就能赢了顾岸。 清莲气啊,想他这么轻轻松松赢了个蠢材,那是丝毫的快感都没有的!于是满肚子花花肠子的清莲公子干起了一件极度吃力不讨好的事——故意下错。 清莲脸色越来越难看,这让棋比下棋还难,另一边顾岸脸上却慢慢浮现出喜色,仿佛发现自己与清莲对弈了许久,也觉得诧异和兴奋。 莲公子眼见着顾岸面色柔和,一通乱下,更是气急败坏,反观自己还在为了如何让棋耗费脑力,清莲实在忍不住了,浑身猛然迸发一阵杀气,“唰唰唰”出手如电,果断封死顾岸去路,杀了他个片甲不留,体无完肤。 顾岸正被突然逆转的局势和清莲爆发的气势吓到,好一会儿才回过劲儿:“你真厉害。” “过奖。”清莲好歹还有些修养。 “哈哈。” “你笑什么?” “没想到这么久没碰棋,棋艺竟然不退反进。” 清莲见他自我满足的样就来气,想到自己居然还煞费苦心地让他,顺口嘲讽了句:“你这是进了啊?那之前得有多见不得人。” 顾岸有些不满,正色道:“你别这么说我,你还不是下了好久才赢了我的。” 清莲忍无可忍,终于被顾岸从高贵冷艳气成了炸毛一只,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发出了吼叫:“顾岸!我要向你挑战!” “挑战什么?” 清莲恶狠狠地盯着顾岸:“比!舞!” 拾贰、来跳段舞吧 “比武?”顾岸打量清莲,露出为难的神色。 “怎么?你不敢吗?” “……”顾岸思考着怎么说才能不打击到骄傲的清莲,清莲根本没有丝毫内力,顾岸觉得就算自己赢了也是胜之不武,非君子所为。 “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是大安第一男宠吗?这点小事岂能难住顾大公子。” “清莲……”顾岸犹犹豫豫道,“何必跟我比个高下呢,你很厉害,我自认比不过你。” 清莲闻言,原本傲气上扬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气得说话都磕磕巴巴:“你……你……我才不需要你施舍的胜利!没想到顾公子居然是这种人,清莲受教了!” 顾岸见清莲又开始发脾气,不知如何是好,生硬地转移话题:“小梅儿,给莲公子沏壶茶来,莲公子渴了。” “谁渴了!” 顾岸无奈地道:“莲莲,我不想跟你争什么。” “清莲也没跟顾公子比棋艺,顾公子不照样邀请了清莲一起下棋,清莲可曾退却过一句?” “……”这么说的确有理,顾岸无言以对。 “到时候我们请了陛下来定夺,看看谁才应该是第一男宠。”清莲已经自顾自地把自己安在了男宠的身份上。 只请尚武帝一人的话倒是打散了顾岸的顾虑,顾岸沉吟半晌:“陛下平日很忙的,不一定有时间来参与这种活动。” 清莲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那么大个国家,陛下只宠你一人,让他来做个裁判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不想顾岸听了这话,眼底无意间流露出一丝失落和怅然,自嘲道:“顾岸如何有能力左右大安皇帝的日程。” 清莲观察着顾岸说这话时无法掩饰脸上的落寞,那不似作假的哀伤明晃晃地落入清莲眼中。 顾岸眉目清朗,笑起来时令人如沐春风,如今神色一黯,居然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引人心痛不已。被顾岸的伤感笼罩着,清莲心里竟跟着泛起了一阵心酸。清莲这才想到无论顾岸笑得多么释怀,在宫中活地如何悠闲自在,他本身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况且顾岸不同于自己一出身就是个低贱的戏子,他曾经是西项王朝丞相之子,是万千女子心中的X兰公子,现在被掳来做一个男宠……还是个外表看似光鲜亮丽,事实上却不知独自吞了多少辛酸泪的禁脔。清莲这么想着,对顾岸的那些敌意渐渐烟消云散,哎,同是可怜人,顾岸如今还能谈笑风生,清莲不禁泛起了惺惺相惜之情。 清莲的心思千回百转,顾岸哪里知道自己习惯性接的一句苦情话引得清莲对他同情不已,看到清莲的狭长的眼中泛起水光,顾岸被吓到了,手忙脚乱地辩解道:“你,你别哭啊,我让陛下来就是了,陛下很好说话的,我提的要求陛下一定会答应。” 这话听在清莲耳中便成了欲盖弥彰,他跺着脚恨顾岸的不争气:“你何必如此!既然命运给了你这样的安排,你就要接受它!接受不了你就要去争取!” 顾岸完全不知道清莲在说什么,只好什么顺着他说:“好吧好吧。” 清莲想了好多好多,许久终于发泄完了,狠狠地把眼角的泪珠甩掉:“你别以为用一句话就能说动我毁约,我不会同情你的!既然你说陛下会答应,那么三日后我们再会,你好好准备。” 顾岸已经完全不敢多说了:“好,你慢点走。” ****** 尚武帝觉得很新奇,自家男宠无忧无虑的脸上现在露出的是……愁思? 尚武帝走过去牵他的手,有些担心:“顾岸宝宝,你怎么了?” “在想东西。” “想什么?” “清莲。” 尚武帝眉头微蹙:“什么清莲?你新招的丫鬟?” 顾岸疑惑道:“陛下不知道清莲吗?” “好像有点耳熟……小多子,清莲乃何人?” “清莲公子就是在陛下寿宴上献舞,后来在御花园中又与陛下偶遇的那位公子。” “哦……”这么说尚武帝就想起来,不过越想越不对劲,转头看他家男宠,“你怎么认识那个清莲的?” “他……” 顾岸还没吐出第二个字,尚武帝就打断他,眼露厉色:“他来找你麻烦?我就知道他不是个省油的灯,本来可怜他对他网开一面,没想到他这么不知好歹。” 尚武帝吃起醋来也是很有帝王风范的,顾岸差点插不上嘴,急忙道:“陛下冷静,清莲是我的朋友。” 尚武帝不爽啊,顾岸宝宝会帮外人说话了! “朕不会放过这个清莲的!” “宗淮,你又任性了……”顾岸抱怨道。 尚武帝也觉得刚刚那句话说出来很幼稚,急急忙忙找台阶下。顾岸见尚武帝一脸窘迫,笑笑,亲了亲皇上,道:“拜托陛下一件事。” 尚武帝不是个有骨气的皇帝,面色转眼就软了下来,语气还是生硬:“你说吧,你哪次提要求朕没答应的。” 顾岸笑道:“我知道陛下对我好。” “……”尚武帝害羞了。 “清莲邀请我三日后与他比武,请陛下做裁判。” “你说那个戏子清莲?跟你比武?”尚武帝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岸也觉得挺不好意思:“他说着都哭了,我没办法不答应他。清莲小孩子一样的,我会武的事陛下不必太过担心。” “他跟你比武干什么?找打?”尚武帝还是想不通清莲的想法。 顾岸也满脸疑云:“我刚刚也在想这个,还是没想通,不过到时陛下多少偏袒他一些,清莲自尊心很高,输了恐怕去自尽。” “你倒是很护着那个什么清什么莲嘛……” 顾岸微笑,把尚武帝放到床上,自己躺在外侧,笨拙安慰道:“陛下不要吃醋了。” “哼……” ****** 即使对自己的舞技有十足的把握,清莲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虽说顾岸看起来什么都不会的样子,但是作为一个男宠的第一必备条件——舞艺,相信他不可能不精通。 就在清莲争分夺秒地为自己编舞排练时,顾岸正打着哈欠思考到底是带上剑呢还是不带呢。 男宠之战如期而至,顾岸最终还是决定带上自己的佩剑,就算不拔出来,别在腰间也是一种气势。 顾岸难得比尚武帝起得早,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套衣服,往身上套着。 尚武帝侧躺在床上,撑着头看顾岸,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他家宝宝穿的这是什么呀。 只见顾岸拿出一套纯武夫装扮,裤子宽松,袖口裤脚扎紧,腰间一条火红布带,配着一条火红头巾绕了脑袋一圈。眨眼间,一个莽夫形象便活生生被塑造出来,看上去下一秒就要胸口碎大石了。 顾岸挺直了背,器宇不凡,平日里尚武帝习惯性把顾岸定性为家内男宠,如今这身装束逼得顾岸散发一阵阵男子气概,尚武帝不禁有些别扭地觉得,朕的男人真的是很帅。 顾岸做什么都不忘征求尚武帝的意见:“陛下,这身怎么样?” 衣服太丑了,但是顾岸宝宝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尚武帝保留答道:“还过得去。” 顾岸露齿一笑,在腰间别好佩剑,在铜镜前走了几遭,感觉还算满意。 尚武帝目光往下,心念一动,佯作不经意问道:“比武还别着玉佩作甚?” 顾岸捏起玉佩道:“不碍事,不带着不习惯。” 尚武帝把头埋进被子里,憋足了劲儿偷笑。 ****** 在自家男宠面前再不靠谱,只要有一个外人在,尚武帝就是威严又亲民的皇帝。 一见到尚武帝,清莲就收敛了在顾岸面前龇牙咧嘴的形象,化作一条柳枝,柔软娇弱,随风摇摆。 “奴才清莲,见过陛下,太子殿下,顾公子,徐公公。” “免礼吧。”尚武帝慷慨地给清莲赐了座,“顾岸说你要跟他比试比试,还邀了朕来判决,可有此事?” “正是。”清莲这才把视线放到顾岸身上,险些在皇上面前失了态,这家伙穿的什么鬼东西! 顾岸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地望着清莲,比武就比武,干净利落易于行动才是关键,清莲左右两条水袖,头上三根簪子,轻纱衣摆拖地,莫非他要比试柔功? 顾岸心下一凛,西项功夫以力道取胜,太柔的武功的确是他的克星。 比舞大赛为了图个方便,就在三里宫内举行,随便搭了个简易的台子。说是大赛,其实只有孤零零的五个人,太子殿下是冲着他师傅来的。 尚武帝说了几句场面话,比试便正式开始了。顾岸站在台子中央,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却见清莲握着两张小纸条向他走来。 “这是什么?” “为了公平起见,奴才准备了抓阄决定出场顺序,顾公子请吧。”清莲把手往前一伸,理所当然道。 顾岸抬手抓了抓脑袋,不明所以。 一旁的三位也是一头雾水。 顾岸尴尬道:“一起来便是,分开怎么比?” 清莲对顾岸的轻蔑之情在此时达到了更高的一点:“顾公子不曾比过舞吗?哪有同台比舞的道理?” 顾岸愣在原地。 尚武帝眨了眨眼睛。 小太子面静如水。 四个人中总算有个会说话的聪明人,小多子躬了躬背,在尚武帝耳边轻声说了句。 尚武帝一怔,觉得这的确会是他家顾岸做出来的事,道:“顾岸,你过来,朕有话对你说。” 皇上开口清莲自然不敢有异议,顾岸走到尚武帝身边,还未等尚武帝说话,就首先小声抱怨了句:“清莲这是在干什么?” 尚武帝忍不住笑,凑过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清莲是要跟你比舞,跳舞的舞,不是你想的功夫。” “啊。”顾岸张大嘴巴。 尚武帝得意地看着他笑:“这下看你怎么收场吧。” “……”顾岸呆呆地望着尚武帝。 “怎么着?要朕帮你解决?你总是这么依赖朕。”尚武帝无比得瑟。 顾岸一手按住尚武帝的肩,郑重地说:“陛下,您千万不要揭穿真相。” 顾岸看了一眼清莲柳条,道:“清莲要是被气晕过去就麻烦了。” “那你是要?” 顾岸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只是跳舞罢了。” 尚武帝一直慌神到清莲上了场,趁清莲背对他走上台,偷偷用手掏了掏耳朵,确认刚刚他确实没有听错。 虽然在寿宴上对清莲的印象并不好,但不得不承认若不是他太过出众,尚武帝也不能从一百多人中把他揪出来。 清莲柳条不愧是戏子出身,从小习舞,骨骼出奇的软。水袖一挥,媚眼一抛,脚一抬越过头顶,臀一摆风情万种,观赏的三人都纷纷欣赏了起来,唯有顾岸看得心惊胆战,生怕清莲一不小心把腰闪了,连连暗道清莲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清莲的舞并不长,留了个让人意犹未尽的味道。清莲觉得他自己就是为舞台而生的,一旦上台比平时练习还好上好几倍。清莲抬起脖子,趾高气昂地从台上一步一扭地走下来,眸子里抛出的自豪让顾岸应接不暇。 顾岸的确有些自惭形秽,若不是为了维护清莲的面子,他绝想不到有在人面前献舞的一天。 清莲走过顾岸身边,拼命仰起了头也无法跟顾岸平视,但气势绝对是强大的:“顾公子,请吧。” 顾岸点点头,上前一步,却是对着尚武帝微微颔首:“陛下,顾岸有个请求。” “说来听听。” “顾岸恳请小梅儿为我奏乐。” “准了。” 正在呼呼大睡回笼觉的小梅儿突然被叫了出去,一出去就被自家公子拉住,自家公子一副很紧张的模样,道:“小梅儿,等会我要跳段嘿哈舞,你帮我唱背景音乐。” 小梅儿惊讶道:“公子你跳那个做什么?” “别管那么多了,你还记得怎么唱吗?” “包在小梅儿身上。”小梅儿昂首挺胸,意气风发。 要的就是这个气势,顾岸很满意,跟小梅儿一起上了台,双手抱拳对台下众人道:“带来一段西项民间广为流传的舞,顾岸献丑了。” 尚武帝鼓掌。 顾岸正经神色,突然双腿一跨,蹲了个标准马步,仰头大吼一声:“嘿!” 全场怔住。 “哈!”小梅儿接上。 “嘿!哈!嘿!哈!嘿!哈!”背景音乐响起。 顾岸双手抬到胸前,状似环抱住一个巨大的圆桶,随着小梅儿铿锵的唱腔左右晃动身体,嘿时抬起左脚左手,哈时抬起右脚右手,动作虽然简单却像是潇洒的汉子,豪意万丈。 “嘿嘿哈!嘿嘿哈!嘿嘿哈哟!” 音乐加快,顾岸改手成了抓马缰的姿势,上下有节奏地挥动,下面双脚跟着做出马蹄奔跑的样子。顾岸蹦得欢快有力,驰聘万里之势。 喝酒,骑马,吃肉,摔跤……每一样西项人民喜爱的活动都被顾岸用舞蹈呈现在众人眼前,活灵活现,仿佛能看见西项的百姓们豪放齐舞的景象。 “嘿哈!”“嘿哈!”一主一仆齐声呐喊,以两声穿透云霄的嘿哈结束了整场舞蹈。 台下寂静一片,鸦雀无声。 拾叁、乱点鸳鸯谱 所谓丢人丢到家或许就是这种感觉。明明舞是顾岸跳的,清莲却有种尴尬到想钻地缝的感觉。 结束的那一瞬间,清莲突然觉得他不想跟顾岸一决高下了。 顾岸环顾四周,等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回应他的表演,他不得不自己开口:“那个……” “不必说了……”清莲忘记了尚武帝的存在,直接打断顾岸,用颤抖的声音道:“顾公子舞艺绝伦……清莲甘拜下风……清莲先行告退……” 最讲礼貌的清莲连礼都来不及行,匆匆忙忙逃走了,再看顾岸一眼他怕他忍不住在皇上面前对顾岸行凶。 尚武帝不愧是顾岸的情人,雷着雷着尚武帝早就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他轻咳一声,做了两句无人在意的总结:“既然清莲已经认输了,那么本次比舞大赛的优胜者便是……便是……” 其实就算是皇帝也说不出口:“便是顾岸!” 顾岸并不是很看重这个结果,反而觉得自己获胜实在侥幸,顾岸谦虚道:“清莲比我跳得好多了,我们顶多算个平手。” “……”没有人想接话。 比舞风波就在顾岸的认真搅局中度过了,本以为此次比赛之后清莲会暂时避开顾岸,不想清莲来三里宫来得越发勤,清莲的心思无人能猜,每次来都能找出新的花样,两人也随之越走越近。 大赛之后尚武帝对清莲就卸去了戒心,在他看来,这位小朋友能不被自家男宠气死就算万幸了,若是他还想跟顾岸发生点什么,那他绝对是不想要命了。 尚武帝和顾岸有时候会谈论到清莲,对话内容一直围绕着给清莲找个好人家。 “陛下,清莲是谁引荐进宫的?” “陈功那个不正经的。” 顾岸摇头:“陈功不合适,有妻有妾的,清莲过去了会受委屈。” “你别乱点鸳鸯谱,清莲可是一心在朕身上。”尚武帝有点小不满,轻声嘀咕道,“你就不能吃点醋么……” 顾岸残酷地揭穿他:“清莲一点都不喜欢陛下。” 尚武帝咬牙:“朕也不稀罕他喜欢!” 顾岸歪头思考:“得找个身无牵挂的,官不能太高,要冷酷一些,清莲喜欢受虐……” 尚武帝掰着手指:“李大学士太老了,王爱卿花心,曹尚书的长相实在寒碜,赵将军常年在边疆,小多子是太监……” 铁血小多子浑身一抖。 顾岸脑内突然灵光一闪,眼睛发着亮:“陛下觉得武一怎么样?” 尚武帝面露喜色:“武一不错,朕觉得相当合适。” 尚武帝高声道:“武一,下来吧。” 武一从房梁上跳下来,跪在尚武帝面前,一滴冷汗不受控制地滴在地上。 做了红娘的尚武帝很兴奋:“御前侍卫武一接旨。” 武一嘴唇哆嗦了一下:“是。” “朕将清莲许配给你,下月初一完婚,你可有异议?” 武一的手在发抖,最终忍不住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他主子。 顾岸接收到武一的眼神,拉了拉尚武帝:“陛下,他们俩还不曾有过接触,下月完婚太过仓促了。” 尚武帝皱着眉,觉得收回成命有失皇威。 “陛下,现在没有旁人,不会有人知道的。” “好吧。”尚武帝妥协了。 武一急急松了口气。 “不过亲事不能退,这段时间你就和清莲多联络感情。”尚武帝还是觉得武一这个人选天衣无缝,直接下命令,“朕要看到结果。” “是……” 顾岸看了一眼硬朗的武一有些佝偻的背影,对尚武帝道:“陛下,他俩真般配。” 尚武帝赞同:“是啊。” ****** 可怜的清莲柳条并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被两个坏家伙决定了下半生,他只发现最近有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总是跟着他。 清莲脸同巴掌大,唇如涂脂,一双凤眸勾人得很,再加上舞艺鹤立鸡群,曾经追求过他的的公子少爷能从以前的戏园子排到城外,所以这种跟在他屁股后头的男人清莲压根儿没放在眼里。 但是不放在眼里并不代表清莲不得意,他专门跑去三里宫跟顾岸炫耀这件事,顾岸面上装作惊异与好奇,直怂恿清莲去勾搭武一。 武一这小子顾岸是很喜欢的,典型的高大健壮型男人,浑身散发阳刚之气。除了太过耿直了一点,脑子不怎么会转弯一点,可算是个百里挑一的。顾岸觉得清莲的花花肠子实在太多了,正好配上武一这么个愣头青,简直是完美中的完美。 说到武一的脑子转得不快还不是顾岸那种脱线,武一进宫时年纪不大,当时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呆小伙,有幸被顾岸从仗势欺人的老太监手中救下一命,从此就认了主子,忠贞不二。要说武一如今是侍卫总管的身份,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勉强算宫里数一数二的势力,但这家伙认了顾岸就死不回头了,这个世界上估计只有武一把顾岸当神一般,顾岸说东他不敢往西,顾岸说让他亲近清莲,他半步不敢离开清莲身后。 从前的武一哪认识什么清莲呀,莫名其妙被尚武帝赐了婚后,真汉子武一从此踏上了一条黑暗的漫漫长路。 在宫里呆了近十年的武一如今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小子,宫内禁止侍卫和宫女厮混以免银乱后宫,所以武一从来只把目光放在男人身上,那些个飘来飘去的宫女他一眼都没正经瞧过。 在武一心目中,顾岸就是宫内最好看的人,不仅好看,还惊采绝艳天下无双(这都是武一自己意银的顾神)。但是主人是皇上的人,况且主人那么一个男人,被自己压在……好吧,他想都不敢想。武一抽了自己一耳光子。 清莲听到一声清脆的“啪”,暗暗偷笑,那后面的男人又在搞什么幺蛾子。清莲思及顾岸不相信的表情,决定主动出击,一举捕获此男,在顾岸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喂,你是谁?”清莲走近武一,挑眉问道。 “在下乃……呃……”武一愣住了。一直远跟着从未仔细观察过面前的人,清莲如今离他咫尺之遥,几乎快跌进他的怀中,武一不受控制地语塞,怎,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 清莲皱眉,这居然是个傻子,宫里的傻子已经够多了,清莲恶毒道:“你不会说话吗?” “在,在下……”武一一瞬间感到气血上涌,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兴奋感快将他冲晕,这位铁塔般的汉子将二十几年来的矜持抛到九霄云外,他一把按住清莲的肩膀,语无伦次,“莲,莲公子。” 清莲眼睛一转:“你认识我?” “莲,莲公子还记得十年前的断肠桥吗?”跟着顾岸混是会被潜移默化的。 清莲心里翻了个白眼,突然激动道:“你,你是那个!……” “对!我就是!” “是你个头!你到底是谁!”曾经讲礼貌的清莲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武一涨红了脸:“我,我叫武一。” “宫内官职?” “御前侍卫……” “呵呵。” “总统领。” 清莲眼睛一亮,笑吟吟道,“武公子,可否愿意与清莲做个朋友?” 拾肆、徐多的秘密 “公子,殿试结束了。” “结果如何?” “探花榜眼皆是李大学士的学生,只有状元关修远未报师门,且年轻尚轻。” “这个关修远是什么身份?”年纪轻轻便中状元的,从古至今就寥寥无几。 “这个……小梅儿尚未查清。” 顾岸挑眉:“你都没查清?” “嗯。”小梅儿点头,“虽然没查到具体身份,但是小梅儿方才睹了一眼,总觉得这个关修远似乎有些面熟,但小梅儿实在没想起到底是何人。” “面熟?”顾岸思索片刻,“找个时间,我们去见见他。” “是,公子。” “对了,家中最近如何?” “公子放心,老爷夫人和大少爷都很好,没有发现异状。” “梅儿,我是不是多虑了?” “公子多想些总是好的。” “嗯,最近武一都在清莲那边,但陛下身边的防卫不能放松。” “小梅儿知道了。”小梅儿顿了顿,实在不喜欢顾岸操心的样子,劝道,“公子不要太累了,都是人之常情,公子已经做得够好了。” 顾岸难得见小梅儿正经地安慰他,想起自己在那刺客尸体上印下的一掌,轻叹道:“说到底,我还是对不起陛下了。” ****** 尚武帝召见新科状元关修远于御书房面圣。 方才殿试时,尚武帝第一个便注意到了这个关修远。不只是样貌气度尚可,此人身形极高,在一众躬身驼背的中老年人中显得极为出众。 当然,仅凭这两点也不足以让尚武帝多加关注,抛开真才实学不说,读书人无论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总归有些心高气傲。但这个关修远拥有顶尖的才学,却恭敬礼让,态度谦卑,谦卑到……尚武帝都有些疑惑。 “臣关修远见过陛下。”关修远跪在地上。 “快起吧,小多子,赐座。” “谢陛下恩赐。” “修远不必多礼。”尚武帝开始套近乎,直接叫起人家的名。 果然关修远一脸惶恐,似乎不知如何应付。 尚武帝露出招牌式皇家微笑,和蔼道:“修远是第一次进宫吧,对这皇宫感觉如何?” “臣疏忽,臣今日全心放在殿试上,并未来得及仔细观摩宫中,臣不敢胡乱描述,请陛下恕罪。” 尚武帝见他不是个花言巧语胡吹海侃的,眼中多了几分欣赏:“你不必如此紧张,今日你是状元郎,年纪轻,模样也是讨喜,朕要是有女儿便许配给你。” 这下关修远更紧张了。 尚武帝笑道:“修远今日就同朕一起用膳吧,朕的江山以后还要多靠你们这辈。” “谢陛下,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尚武帝心满意足地得出结论:是个不错的书呆子。 用完膳尚武帝打发走关修远,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幸好是没叫上探花榜眼,想到那两位是李大学士的学生,尚武帝平白就打了个寒颤。 被老一辈教导完还要被他的弟子辅佐,尚武帝感觉到自己的帝王之路充满阴霾。 “啊……”尚武帝趁着无人在旁,忍不住靠在椅背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巴张得可以塞得下一颗鸡蛋。忙完这阵子就好了,过些时日便可以与顾岸一起出游,想到这儿,尚武帝疲惫的脸上偷偷泄露一丝笑容。 尚武帝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多子。” “奴才在。” “景儿那边最近怎么样?” “顾公子还在教授殿下武功,殿下已经小有所成,可以跟顾公子对上十招左右。” “是吗?你还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殿下对顾公子似乎颇有好感,平时闲暇时也会去三里宫寻顾公子。” “朕也常听顾岸宝宝说起景儿,景儿好像常常赏他什么糖吃。” “……顾公子对人都极好,很难有人不喜欢顾公子。” 尚武帝很高兴有人这么夸他家宝宝,翘着尾巴:“哼,烂好人。” “顾公子对陛下自然是不同的。”小多子偶尔也会拍个马屁。 尚武帝很受用:“你说景儿常去三里宫,怎么朕一次都没见到?” “陛下每日过去时都已太晚,太子殿下那时已经回宫了。” “……” “陛下不要想得太多,明日陛下可早些过去,应该能看见殿下的。” 尚武帝没答话,许久叹了口气,道:“哎,小多子……” “奴才在。” “小多子,你在朕身边有十几年了。” 小多子没明白尚武帝突然转变的话头,但还是迅速接上:“是,陛下。” “你也算是跟朕一块儿长大的,朕说句心里话,在这世上朕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奴才……” “你别又说什么感恩不尽之类的废话。”尚武帝打断他,“徐多,你给朕说实话,朕不会罚你。” “陛下请讲。” “朕爱上顾岸,你究竟是怎么看的?” 小多子犹豫了少顷,道:“奴才一直把陛下……” 巧舌如簧的小多子突然顿住。 “说下去。” “一直把陛下当做亲人。” 尚武帝紧绷着的脸松懈下来,微微一笑,摇头道:“小多子啊小多子,你说若是有天你不在朕身边,朕怎么办呐……” “奴才自是不会离开陛下的。” 尚武帝哼笑一声,又回到原来的话上:“小多子,朕明白朕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陛下您多想了。” 尚武帝突然抬眸眼神犀利地盯着小多子,脸上地笑意褪地一干二净:“徐多,你的心思朕并不是完全不清楚的。朕也曾想过很多,但是每次想到你在朕身边这么多年,朕始终下不了手。” “陛下……” “不过朕现在觉得,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能多一人对景儿好便是一人,朕不阻拦你。” “……”小多子第一次说不出话。 “怎么不回话?”尚武帝很不习惯。 “谢……谢陛下……” “你哭什么?”尚武帝的伤感跑得光光的。 “奴才该死……” 尚武帝很没良心地笑了起来:“多久没见过你这个样子了,你长大以后就一脸奴才样,朕看见就烦。” “奴才该死……” 尚武帝嫌弃道:“看看,你现在连嘴都笨了。” “……”小多子不敢说话了。 尚武帝笑着叹了口气:“也就只有说到景儿你才会这样。不过朕告诉你,景儿才十二,还什么都不懂。” “奴才明白……奴才不求什么……” 尚武帝皱眉道:“好了,你别哭哭啼啼的,看起来真怪。” “是。”小多子瞬间收了哽咽。 “你给朕出出主意,朕可不愿意看到以后景儿和顾岸宝宝把朕排挤在外。” 小多子流完泪还是那个机灵的小多子:“陛下可让太子殿下随行微服出访。” “小多子,你去内务府领赏。” 拾伍、探入状元府 常言道,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入幽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御花园虽说是百花争艳美景怡人,但这花园再美,被养在宫中几年的顾公子早就看腻了。 顾公子现在很高兴,走在民间的大道上他都快蹦了起来。顾岸自幼就是丞相之子,也算是豪门出身,但其实他从小就留恋民间的风气向往自给自足的生活。想当初,他孩童时的理想只是当个字画店铺老板而已,哪能想到有一天会成为泱泱大国皇帝的男宠。 顾岸的大名在大安百姓中几乎是妇孺皆知的,但顾岸的容貌却被神化得过分,普通的老百姓知道顾岸真实面目的屈指可数。 所以顾岸双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也只是吸引了几个少女注意的目光。 顾岸当然不是无聊了出来随便乱转,即使这家伙从来没把皇宫那道门当成门,但起码还有点不给尚武帝惹麻烦的自知。顾岸此次出宫,为的是状元郎关修远。 作为个男宠,顾岸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他不仅要涉政,就连新晋的人物他也要拉拢。 可惜与尚武帝出游之日已近,如今只够时间认识认识这个关修远罢了。 顾岸没做任何准备,只带了些礼品,装作来庆贺的到了关修远家,就被门庭若市的场面吓住了。这人挤人的势头快赶上首富千金扔绣球了,顾岸愣在门外,一下子有些懵。 “怎,怎么这么多人?” “公子你只看自己有没有时间,人家新科状元比你忙多了。”小梅儿在一旁放风凉话。 顾岸方才在街上昂首挺胸的架势没了,耷拉着耳朵:“我不要无功而返。” 小梅儿看了一眼前面的人头,一阵眼花,连忙摆手:“公子,我可不跟你挤。” 顾岸瞪她:“小梅儿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公子——”小梅儿咕哝。 顾岸也没指望她,心念一动,拉住自家小婢女:“梅儿,我们溜进去。” 小梅儿一听顾岸兴致勃勃的声音就知道他家主子兴奋了,小梅儿一边暗自庆幸顾岸不随便出宫,一边跟着顾岸鬼鬼祟祟地往一旁钻。 关修远是个尚未封官的文人,顾岸溜进他家大院简直轻而易举,还能一边做贼一边跟小梅儿说笑,三心二意。但进了内院,顾岸便收起了玩闹的心态。这内院与外头快踩烂门槛的架势比起来,似乎是两个地界。只闻春蝉鸣叫,微风扶柳,却不见人影。 “公子啊,我跟你说,上次我去找东宫里的青儿玩,你猜啊,太子殿下枕下藏着谁的画像?公子你一定想不到……” “梅儿,噤声。” 顾岸把小梅儿的头按进草丛内,一个身影从两人面前闪去,看似无意间路过,但衣袂带出的凌冽风声仿佛从面庞扫过,小梅儿蓦地出了身冷汗。如芒在背的感觉突兀地卡主了她的喉咙,小梅儿下意识地抓紧了顾岸的衣角。 “梅儿,这周围藏有五人,等会我一将手中的石子弹出便往东南方那根柱子后移动。” 顾岸话音刚落,指尖飞动,五颗石子朝五个不同的方向激射而去,小梅儿还未听到那几人的低喝,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躲进了无人能察的死角。 小梅儿平日再机灵也不过是个小侍女,回想起方才那种极具压迫感的气氛,后怕之余不禁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顾岸闻声,含笑轻声安慰她:“梅儿别怕,公子在这里。” 小梅儿刚要说什么,顾岸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屋内有隐约的人声传来。 “关公子高中状元,恭喜恭喜啊。”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想必是朝中某位官员。 “还得多谢大人抬爱。” “哪里哪里。”那位官员发出爽朗的笑声,“不知关公子……安排地怎么样?” “大人日理万机,关某这边大人就放心吧。”关修远似乎打起来太极。 “哈哈,你办事我自是放心。” “哈哈。”他们一来一往地笑着。 “关公子,你如今入了朝堂,可就不能像以往一般随心所欲了。” “请教大人。” “我明白你是个聪明人,不过……这上面那位也不是个眼瞎的。” “哈哈。”状元郎又笑了起来,“大人且放心,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关某自有分寸。” “嗯,这为官之道,做得好不好都是些虚的,讨得了皇上喜欢什么官做不了。” “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做得不好如何得到皇上赏识呢。” “哈哈。”这两人不知道心照不宣地在笑些什么。 “大人,喝茶。” “哎……”里头那位大人叹了口气,“不说你了,兰公子那边怎么样?” “兰公子聪慧无双,极有城府,办事几乎天衣无缝。况且兰公子不是宫中之人,不必被诸事约束。” “我也是十分看好这位兰公子,据说这位身份还不一般?”大人突然调侃了起来,可见全天下人都有颗八卦的心。 “呵呵,兰公子自己身份并无什么特殊的,不过若是做错了什么事,他不需太过担忧罢了。” 这话说得含蓄,听的人倒是都懂了,这年头没有个后台谁混得下去。 “看不出来啊,兰公子居然有那种背景。” “呵呵,这话咱们自己说说便是了,大人可千万别在兰公子面前提起。兰公子心高气傲,最不喜有人提及靠山二字。” “这个我明白,若换做是我也不愿有人说起。” “人各有命,兰公子也有自己的苦衷。” “是啊,不过关公子可别忘了咱们的约定,事成之后,后宫那位的命……” “这成大事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关某刚进朝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还请大人稍安勿躁。” “好,那我就等着关公子的好消息。” “时间不早了,不如大人一同留下喝一杯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屋内不久便传来觥筹交错之声,小梅儿懵懵懂懂的什么都没听懂,但觉得自己似乎是听到了些了不得的东西,一旁的顾岸却始终没有动静。小梅儿伸出一只手轻轻扯了扯顾岸。 顾岸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走。” 小梅儿买了根糖葫芦嚼地欢快,看了看左手那根完整的,再看看一言不发的顾岸,小梅儿把左手递过去:“公子你吃不吃?” 顾岸摆摆手示意不用,道:“小梅儿你吃东西小声点。” 小梅儿撇嘴:“是,公子,喀嚓……” “公子你在想什么?” “关修远。” 小梅儿深沉地皱起了眉。 “梅儿,你不要再去查关修远了,此人不是你能对付的。” “公子为何……” “你说的没错,他的声音的确有些熟悉,但到底是谁呢?”兴高采烈出门的顾岸回去时却舒展不开眉间,顾岸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筹莫展。 拾陆、乌龙两口子 顾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还是决心告状。 顾岸拍了拍粘着身上的尚武帝,悻悻道:“陛下,武一变了。” “朕知道!他现在恶心得很!”说到这个,原本昏昏欲睡的尚武帝也来了精神。 “陛下,不能再让武一跟清莲玩了,他现在满嘴油腔滑调。”顾岸怀念起从前一本正经的武一,痛心疾首。 “油腔滑调?他何止油腔滑调,昨个儿他抓了个刺客,朕赏了他点银子,他居然给朕抛了个媚眼!”尚武帝嫌弃的神色溢于言表。 顾岸不知道武一已经沦落到了这种地步,惊讶道:“陛下,武一变得好骚。” “哼,他现在就像只发情的公狗,天天流着哈喇子跟着清莲跑。”尚武帝斜了顾岸一眼,“还说不让他俩早点成亲,朕看武一现在就恨不得把清莲绑了藏在家里。” 顾岸也没有预料到第一次当红娘就这么成功,张大嘴巴。 尚武帝戳他的脸:“呆死了。” 尚武帝突然担忧起来:“顾岸宝宝,你可千万别变成那样。” 顾岸不屑道:“我才没有那么不争气。” 尚武帝说完这话又后悔了,一个翻身坐在顾岸身上,居高临下道:“你就不能不争气一点吗。” “陛下,不穿衣服很冷的。”顾岸捞起被子往尚武帝身上裹。 尚武帝恼羞成怒:“你个猪!” 尚武帝一俯身咬住顾岸的唇瓣,强势地撬开齿间,将顾岸的舌引导出来,纠缠在一起,耳鬓厮磨。顾岸被他压在身下时不慎被扯弄开亵衣的衣领,脖上突出的经和锁骨无一不在喧嚣着男人的性感。 顾岸搂紧了尚武帝的腰,扫过他的上颚,即使没什么吻技,追逐着本能的感觉越探越深,身上的人渐渐起伏上身,几声粗气从紧密的唇齿间泄露出来。顾岸轻轻咬了咬尚武帝的唇瓣,一手环住他,一手抚着已然瘫软在身上的尚武帝的头,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在尚武帝青丝中揉搓几下。 尚武帝的头埋在顾岸的肩窝,用湿濡的舌尖留恋地舔舐顾岸的锁骨,口齿不清道:“顾岸宝宝,你要是能懂点情趣就好了。” “哦,陛下,我会认真学的。” “哎,算了,谅你也不行。” 其实现在这样就很好了,被吻到眩晕的感觉让尚武帝不能自抑地想对身下的人再好一分。尚武帝不善于表达,但他清楚明白自己早已情根深种。六年都没消磨去的悸动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心脏在胸腔里飞速跳动着,如同顾岸轻微在颤动的睫毛,没有节奏没有规律,随着两人紧密的贴合颤地愈加剧烈。那一抖一抖挠过心尖,还是会触发尚武帝产生要跟这个人一生一世的冲动。 掌中的权利再大,身处的地位再高,尚武帝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甚至是个感情不成熟说话幼稚的家伙。他自顾自地把心爱的人绑在身边,罔顾众人让自己足够强大去保护他。看着那人从最初的反抗到现在予取予求,心满意足之余时刻存在的不安感却像是一道无形的坎。无论怎样刻意忽略,顾岸始终流着西项的血,是西项人的儿子,被西项的师傅养大成人。而西项,被他灭了。不要说一个月,就是一周一天,尚武帝也无法放心那人离开自己身边。 “顾岸宝宝。” “陛下,怎么了?” “顾岸宝宝,你想家吗?” 尚武帝听见顾岸轻声地笑:“陛下又在想什么?” 明知道不该问,可是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嘴巴:“宝宝,你想回西项吗?” 尚武帝仿佛在黑暗中看见顾岸泛着亮光的笑眸,弯弯的:“陛下,我在大安生活了二十年。” 其实顾岸是很善解人意的,尚武帝听见自家男宠一惯温和的声音:“陛下不必总挂念着以前的事,大安就是顾岸的家,我早就认了的。” 尚武帝止住了胡思乱想,他是迷色误国,但顾岸同样是通敌卖国,都不是好东西,他没有什么可不满足的。 没有情趣的呆子他也照样爱得无法自拔,被泡在幸福里的尚武帝不过在太过完美中寻找那一点点无关紧要的不足。 ****** 被缠绵的俩货吐槽的两个家伙现在正腻在一起,武一呼哧呼哧舔着脸给清莲剥葡萄中,“噗”地一声,一颗葡萄被粗人武一捏爆了。 清莲想掐他的脖子,什么样的主人什么样的狗!没错,武一这莽夫的底已经被清莲挖了个明明白白。 “武公子~~~~”清莲捏细嗓子。 “噗。”又一颗挤爆的葡萄。 “莲,莲公子。” “武公子~你主子最近在忙什么呀?” “……”武一总算还记得自己是顾岸忠实的奴才。 清莲做出泫然若泣的神情,低头不语。 武一慌了:“莲,莲公子。” 清莲柳条突然趴到武一身上,缠绕住他,期期艾艾地说:“武公子,今后我们便要成亲,清莲就是公子的人了。夫妻之间,为何公子还要对清莲有所隐瞒呢?” 武一觉得自己心都碎了:“莲,莲儿想听什么,我,我说便是了。” 清莲点着武一胸口:“清莲最近去三里宫都寻不着顾公子,清莲在宫中孤苦伶仃,第一个朋友便是顾公子,他是不是嫌清莲烦了?避着清莲?” 武一被清莲一下一下点地快酥了:“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清莲心里很不舒服,这个武一对他百依百顺的,唯独碰上顾岸的事便绝不松口。莫非顾岸才是武一心中最重要的人?清莲这么臆测着,莫名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难受。 清莲松开缠在武一身上的手,气哼哼地把头扭到一边。 “莲,莲公子……” 除了结巴地叫自己名字,他还会干什么!清莲一脚踢在石凳上。 清莲的脚要没放下就被对面的人一把抓起,放在腿上仔细揉捏。 “莲,莲公子,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这么硬的石头你的脚如何受得了?你若是生我的气,踢我就好了,我,我挺软的!”武一挺起了胸脯。 清莲事儿精从来就是个不吃亏的主,就算生气发泄踢凳子也绝对是只用了两成的力,雨点小不小不重要只求个雷声大。现在对面的男人宝贝似的把自己完好无损的脚放在怀中轻柔按捏,清莲捂着被酸掉的牙,哭笑不得。 清莲自认识人无数,看见武一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个愣子。没想到接触之后,这货脱胎换骨,怎么肉麻怎么说,怎么腻歪怎么来。清莲捂住脸,就是久经情场经验老道他也经不住这一波一波的酸呐。 清莲捂在手掌下的脸蛋红得发起了烫,多少年这家伙都没体验过羞涩的感觉了。武一温柔适中的力道从脚底蔓延到全身,身经百战的清莲公子突然觉得不是武一栽了,而是自己完了。 武一揉了老半天都没见清莲反应,这才将视线投射过去,只见他未来小娘子的脸埋在纤纤玉指之中,从耳朵到脖颈都是通红一片,像是染上了朝霞。武一惊慌失措地停了手:“弄,弄疼你了吗?” 清莲气急败坏地踢了下武一的小腹:“接着揉!” 这一下对于武一这种武夫来说简直跟挠痒一般,武一嘿嘿一笑,抓着手里的足尖慢慢揉动。 清莲还没缓过劲儿来,闷闷的声音从掌缝中传出:“武一,虽然你是顾岸那个白痴随便指来的,但是我挺喜欢你的。” “……” “哎哟!疼死了!”清莲放下手掌,怒瞪武一。 武一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刚刚的话。 清莲柳眉一锁:“道歉呐,真不讲礼貌。” “对,对不起……” 清莲收回脚,撇嘴。 随后清莲听见那人郑重其事的声音:“我会对你好的,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清莲闻言愣了一秒,忽然猛地又盖住了脸,一缩身躲进石桌底下。 武一吓了一跳:“莲,莲公子,你怎么了?” 清莲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尽了,他感觉浑身都在发烫,血液沸腾着快喷薄而出,要是被人知道他堂堂清莲公子有一天竟然脸皮会薄成这样,会对一个人随意一句话彻底没辙,岂不是得被人笑话死。 武一一起钻进了石桌下,与鸵鸟状的清莲保持着君子距离:“莲,莲公子……” “你不要说话了!”清莲打断他,“你还想让我活命的话就闭嘴!” 武一乖乖闭了嘴。 等清莲感到身上的火热渐渐退去,面目也不再狰狞,清莲才桌底钻了出来,恢复成仰着头看人的莲公子。 “武一,我要吃葡萄。” “哦。” “噗!”对于一介武夫来说,没有什么比剥葡萄更难的了。 “……”清莲冷眼睨他,“你力气很大的样子嘛。” 清莲拐弯抹角的话武一和他主子都是听不懂的,武一呐呐:“嗯……” “那若是我们一同出游,清莲的包袱就麻烦武公子了。” 武一吃惊地望向他。 清莲哼笑,手掌虚空中一抓,一脸老谋深算:“以为我清莲是吃素的吗?顾岸那笨蛋有什么瞒得住我的。” “公子不是笨蛋,公子天赋异禀才智超群,是很聪明的。”武一至今没有从对顾岸的意银中走出来。 清莲一听,又想起刚刚武一为顾岸辩护的话,顿时不高兴起来,自己好端端的一个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他不要,居然觊觎一个有貌无脑的呆子。清莲情急之下说出来有生最没水平的话:“主子重要还是我重要!你野心太大了,顾岸是皇上的,你怎么敢起贼心!” 清莲突然忆起某个时刻顾岸失意的神色,低喃了句:“虽然顾岸他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风光得意,但也不是你能抢走的啊。” 武一没有听见清莲那句小声的嘀咕,道:“公子本来就是陛下的。公子很重要,你是娘子,也很重要。” 清莲的脸“腾”地烧了起来,他甩开武一,不愿再跟这人呆在一起但又舍不得就这样走开。 想到武一要随尚武帝顾岸一行人远走数日,清莲下了最后通牒:“你若是还想与清莲成亲,就得带着清莲一同出游。” “外头很危险,我恐怕不能顾及你的安危,你要是受了伤让我如何自处。” 清莲顾不上烧红的脸,冲着武一喊道:“你敢丢下我一个人在宫里试试?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你都答应的。” “这……”武一左右为难。 清莲吼完就发现用错手段了,连忙恢复柳条状,贴在武一身上,笑容妩媚:“武公子,清莲方才太过激动了,其实清莲只是舍不得武公子,清莲无父无母,只有武公子一人可以依靠……” 清莲边说着边抬起袖子往脸上拭泪。 武一哪里受得住清莲的怀柔政策,立即缴械投降:“我,我跟公子请示就是了,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清莲头一偏,倚在武一怀中,一个劲儿得逞地偷笑,绝艳的脸上硬是露出了贼眉鼠眼的邪恶表情。 拾柒、一起去出游 【爹爹,娘亲,孩儿在宫内常常挂念着你们。孩儿要随陛下外出一段时日,你们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孩儿会给你们带礼物的,不要牵挂孩儿。——顾岸】 “小梅儿,你把这信捎回家中。” “是,公子。” “我的包袱都收拾好了吗?别忘了带上我的棋。”自从有了清莲,顾岸越发迷上了对弈。 “都准备好了,公子。” 顾岸在屋内走来走去:“小梅儿,公子好无聊。” “公子,陛下在御书房批奏折,太子殿下在习文课,清莲公子在和武一谈情说爱,公子你哪儿都不能去。” 顾岸不满:“都最后一天了,他们怎么还那么忙?” “是公子你太清闲了……”小梅儿嘀嘀咕咕。 “对了,关修远最近有什么消息?” “陛下封了他为礼部侍郎,官阶不低,前途无量。” “哦,我们走后记得叫人看紧他,有任何异动都得跟我说。” “知道了,公子。” 顾岸打了个哈欠,他讨厌被忽视的感觉:“小梅儿,派人去东宫说我今天不过去了,叫清莲那两口子也别来打扰我,我要去睡了,陛下回来了也不用叫我。” “……是。”公子居然在耍小脾气…… 顾岸自顾自地滚上了床,决心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可惜顾公子只躺了半个时辰,就被恼人的小梅儿叫起来用膳了。 于是顾岸出游的前一天,很不顺。 ****** 尚武帝往马车角落里缩了缩,抓过随身的下人,眼睛看向恹恹的顾岸,问道:“顾岸宝宝这是怎么了?” 那下人慌道:“奴婢不知,请陛下恕罪。” 尚武帝沉了脸色,怀念起小多子来。 “你出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奴婢罪该万死……” “别废话了,你先出去。” “是,陛下……”小婢女哆嗦着出了马车。 尚武帝往旁边瞟了一眼,挪了挪屁股,再瞟一眼,又挪了挪。 “好热,陛下别贴那么近。”一声不吭的人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尚武帝摸不着头脑,反思一下,前几天还好好的,自己什么都没做啊,莫不是有人趁着自己不在对顾岸宝宝做了什么。 一想到这个,尚武帝便壮志凌云地燃了起来,保护他家男宠是他的责任,这种时刻他就应该挺身站出来将一切惹宝宝不开心的东西逐一除去。 尚武帝不理会顾岸方才那句话,反而一把揽住顾岸,道:“顾岸宝宝,谁欺负你了你跟朕说,朕一定不会放过他!” 顾岸缓缓把看着窗外景色的脑袋转了过来,盯着尚武帝,认真掰着指头数道:“太子,清莲,武一,徐多,小梅儿,还有陛下,陛下全都替我砍了吧。” “啊?”尚武帝愣了愣。 顾岸精神不佳地偏过头,似是极不愿见到尚武帝,耳边散落的碎发遮住了他全部神情,顾岸低声道:“我就知道,陛下不过嘴头上说着痛快,其实是半点事都不肯为顾岸做的。” 尚武帝痴傻得看着自家男宠,磕磕巴巴道:“那,那都砍了吧……” 顾岸本是拿尚武帝寻开心,听到这儿忍不住咧开嘴角,藏在发丝间的脸溢出笑意。 尚武帝看不清顾岸的表情,只感觉到被圈住的人轻微抖了两下,尚武帝大惊失色地将顾岸紧紧抱住,语调全然失了平日的安然自若:“顾岸宝宝,你,你别哭啊……你 ,你……” 尚武帝语无伦次地想找出安慰的话,一着急,什么都说不出了。 顾岸眼睛笑得如同弯月,被尚武帝死死抱住转不了身,只能微微侧过头,飞快在皇上唇上亲了一下,言笑晏晏地望着皇上:“陛下。” 尚武帝盯着顾岸的笑颜愣了片刻,随即松开禁锢他的手臂,愤愤道:“你吓死朕了,顾岸宝宝你越玩越没底线,朕迟早有一天得被你吓死!” 顾岸抓住尚武帝的手,放在掌心里。 尚武帝跟这家伙完全生不起气,抑郁了一秒,又顺着被牵住的手贴着顾岸坐下。 顾岸往周围环顾了一圈,好奇道:“陛下,徐公公不在吗?” “他?哼,他在景儿的车里。”尚武帝就算是放了话,但每当想起,还是止不住的别扭。 “徐公公怎么会跑进殿下的车里?”小多子对尚武帝几乎是寸步不离,顾岸想了想,道,“陛下,我总觉得殿下和徐公公之间有点怪。” “朕准了他在景儿身边伺候一日,朕还需要你来告诉吗?朕早就知道他们怪了。” “怎么回事?” “笨死你!” 顾岸皱眉:“陛下不要随便骂人。” “朕虽然后宫清冷,但好歹有了景儿,徐多,哼,徐多那死太监是要绝了大安的后啊!” 顾岸不敢置信地瞪圆眼睛:“徐公公他居然……” “想想朕老了以后没有儿媳,没有孙子孙女,只有个老太监,朕就……”尚武帝深吸了两口气,觉得自己非常憋屈。 顾岸拍着尚武帝的背:“陛下不要总是轻易动怒。” “怎么?你嫌朕脾气不好?” “陛下脾气本来就不好。”顾岸如是答道。 尚武帝不说话了,他身边没有一个不糟心的人。 既然是微服出访,马车便只带了两辆,一辆坐着闹脾气的尚武帝夫夫,顶上暗藏一个武一。另一辆坐着太子殿下和清莲公子,再加一个服侍的小多子。 尚武帝跟顾岸耍小脾气是日日都会有的桥段,两个人也算习以为常乐在其中。小多子好不容易得到尚武帝的认可,光明正大地跟太子殿下同坐一车,就算还是个奴才,心情也是不言而喻。 皇家一行人在马车内或是斗嘴笑闹或是相敬如宾或是独自生闷气,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暗了。 这群人也不赶时间,悠哉悠哉地下了车,寻了家普通客栈解决温饱问题。 出了都城,顾岸涉足过的外地寥寥无几,看见颇有风味的客栈,即便普通简陋,兴奋的分子不受控制地在体内跃跃欲试。 最了解顾岸的尚武帝和小梅儿一踏进客栈就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谁都无法阻止顾岸凑热闹,这大声吆喝的热闹场面,举杯拼酒的豪放气势,刀剑侠客的江湖氛围,这可是在都城几乎见不到的景象,顾岸浑身都开始蠢蠢欲动。 “公子一定饿了吧?” 顾岸没搭理小梅儿。 “宝宝,吃饭了。” 顾岸扯了扯尚武帝的衣袖,两眼放光道:“陛下,江湖耶。” 尚武帝瞪他一眼:“注意称呼!” 顾岸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众人中抽离,道:“你们先吃,我想去那边坐坐,也结交一些朋友。” “不许去!” “公子别去啊。” “师傅您先吃饭吧。” 顾岸悻悻跟随这些阻止他的家伙坐下,糊弄地吃了几口饭,放下筷子就要走人。尚武帝自知是管不住他,这人也不是小孩子了,就由着他去了。 结果等众人都沐浴更衣,准备上床就寝时,顾岸还没回房。 顾岸不是个爱生气的人,撒欢地在客栈里窜来窜去,之前那一股子不开心早就抛到了脑后。蹦跶累了,一个人坐在窗边的小桌自己边斟茶边饮,一低头便是人声鼎沸的街巷夜景。 顾岸虽然爱凑热闹,倒也很有分寸。该玩闹的玩闹,不该结交的不会轻易结交。 顾岸难得夺得这么一刻喧嚣却又安静自在的时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倚在窗台边,不沾酒也有微醺之态。 直到底下的人声渐渐散去,云掩半月,忙着打烊收摊的声音带走最后一份热闹,万籁清静,只有簌簌风声在耳边回荡。顾岸正准备起身回房,便闻一旁有绵绵连连的琴音传来,婉转百回,不悲伤不作态,余音绕梁,似是只为了尽兴随意而奏,却让人留住了脚步,再不舍得挪开。 这个时辰,客栈早就打了烊,留下来的都是些住店的客人,一曲奏毕,顾岸不由自主地往琴声处一探究竟。 走近了才发现弹奏的居然是个男人,而一旁坐着另一个男人,显然是听痴了,曲子结束许久还保持着侧耳聆听的姿势。 顾岸刚刚准备移动步伐,不想那弹琴的人戒心极重,随手扫了一个茶杯往顾岸的方向射来。 顾岸本能地不去反抗,一个不小心,摔落两位公子面前的桌上,腰间正中桌角,饶是习武之人,也疼得咬紧了牙。 顾岸好不容易直起腰,对着两位公子微微颔首:“在下不过被公子的琴声吸引而来,得罪了,还望二位公子见谅。” 弹琴的人见误伤了个毫无武功的路人,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将被碰倒的茶杯扶起,轻微地点了点下巴:“抱歉。” 顾岸有些尴尬地看向另一位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公子,投以求助的眼神。那位公子起身与顾岸对视,没有一分方才的痴态,反而是神采飞扬的伶俐:“这位公子不必介意,我家盟主是个面瘫,其实性子很好的。方才误会你了,他弹琴好听还不愿别人听到,别扭死了,我替他跟你陪个不是。只不过打翻壶茶而已,再叫一壶便是了。” 那位公子矮了顾岸半个脑袋,头发还不够长,半扎半披刚过肩膀,两颗眼睛浑圆浑圆的,咧嘴一笑,露出一边酒窝。顾岸觉得眼前的人长得十分可爱,脾气也好,顿时起了结交之心。 顾岸回忆了一番以前看过的武侠杂书,捕捉到一个词汇:“盟主?莫非阁下乃名震天下的武林盟主?” 那位好脾气的公子点头道:“公子真聪明。” 顾岸只是随意一猜,不想真的一堵传说中武林盟主的真容,顿时震惊地呆在原地。 好脾气公子见顾岸半天没有反应,也没继续搭理他,又坐了下来。 顾岸兴奋得不能自抑,感觉接触到了神仙级的人物,道:“真,真的是林大侠。” 好脾气公子见顾岸一直不走,还一副崇拜至极的模样望着他们两个,不免失笑:“我家盟主平时不遮面不埋名,谁都见过的。” 顾岸哪里懂那些江湖人对盟主见怪不怪的心理,像只被放出牢笼的鸟,扑啊扑地飞到那两位旁边,神色激动,睁着大眼睛,语气真诚:“在下名为顾岸,回头是岸的岸,有幸结交林大侠和这位……” “杨阿溪。”好脾气公子答道,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岸,“真有趣,你居然跟咱们大安男宠同名同姓。” 顾岸仿佛没有听见后半句,夸张地惊呼道:“你就是武林第一小诸葛杨阿溪!” 杨阿溪一直和和气气地应对顾岸所有低级的惊叹,那位盟主大人倒是有些不耐烦了:“羊啊,回房。” 顾岸像只小狗一样摇着尾巴跟在两位大神后面,杨阿溪本身也是个狗腿,盟主一走就屁颠屁颠地黏在后头,盟主大人只好自己转过身来,盯着顾岸。 第一次与传说中的武林盟主对视,顾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我不需要第二个狗腿,顾公子请回吧。” 拾捌、纷扰旧时梦 尚武帝做了一个梦。他许久没有进入过这么伤心,这么真实的梦境了。久到他几乎快忘记了从前那段总是从浅眠中惊醒的时光。 时间仿佛是回到了若干年前,尚武帝在梦中醒来,侧身去吻那个人,却扑了个空。榻上空空荡荡,清冷地没有一丝人气。尚武帝莫名其妙地往床榻四周环视,似乎是丢了什么小玩意儿,连枕下都没放过翻找。 “陛下,您醒了,奴才伺候陛下更衣。” 尚武帝好奇地看着小多子,问道:“顾岸宝宝呢?” “陛下且放心,顾公子尚在偏殿安睡。” 尚武帝这才恍然醒悟般仔细打量了一番周围:“这不是三里宫!” 小多子担心道:“陛下,宫内并无名为三里宫的地方。陛下想是梦靥了,奴才这就叫太医来开几服药为陛下安神。” 尚武帝用手掌盖住额头,有些痛苦道:“你说什么?你说三里宫不存在?为什么顾岸宝宝会住在偏殿?他在跟朕闹脾气吗?朕的床这么大他非要跑到别的地方做什么?” “陛下……”小多子顿了一秒,“陛下,顾公子总会接受陛下的,如今他的家人都在陛下手中,他不会罔顾父母性命不管的。” “你说什么?!”尚武帝惊异出声,连衣服鞋袜都来不及套上,急匆匆从床上跌了下来,原地转了一个圈,却没忆起偏殿的位置,尚武帝渐渐激动起来,“你说顾岸还没接受朕?朕用他的家人威胁他?那三里宫是什么?他答应陪在朕身边的话朕能记错吗?” 尚武帝等不及小多子的回答,光着脚抓了个侍女带路到偏殿,一推门,殿内昏暗无法视物,尚武帝突兀地打了个寒颤,一瞬间那冲天的急迫和紧张消失殆尽。耳边忽的闯入清冷的打更声,短暂生硬的一下,将尚武帝试图迈出的脚步顿在原处,他体会到一阵奇异的惧意,似乎只要离这殿内越近,他就即将万劫不复。 终是有人越过了尚武帝,在殿内寻找了一番,接着是一声干净利落的“扑通。” 那侍女跪在尚武帝面前,吓得抑制不住哭音挤出喉咙:“奴婢没有看紧顾公子,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尚武帝好像没有听见她凄厉的哭求,倒是刚刚逃离的勇气又回来了些许,尚武帝旁若无睹地一步一步走进殿内。床榻上的确没有任何人,只一张纸条遗留在枕边。 【顾某携家人已离开大安,皇上不必来找。就此诀别。】 尚武帝就这么从梦中惊醒了,梦境一直围绕着的那个男人却始终没有露出面目。尚武帝无意识地抬手抹了抹眼角,居然有丝冰冰凉凉的湿意覆贴在掌背。尚武帝愣了愣,似是也有些不敢相信,但来不及深想,目光比思维更快地去寻找那个身影。 顾岸安安分分地趴在枕上,左脸颊被躺扁了,嘴被迫压成个小小的圈形,有轻微的鼾声从鼻腔中呼出。 尚武帝过了太久的安稳日子,得意忘形了这么多年,一场梦让他简直快要崩溃。昨夜似是下过了雨,水珠从屋檐落下的声音与他过激的心跳相得益彰,干脆又紧凑,目光描绘着身边人的眉目,伴随着滴雨声渐渐潮湿地蕴开一片柔情。 还好是假的,还好不是真的…… 尚武帝微微颤颤地低下头,在离那人耳边只一层薄纱的距离,情不自禁低喃出被噩梦唤醒的一句心声:“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也许是埋藏了太久,与其说是在低语,不如说是带着请求意味的一声叹息。熟睡中的男人自然不会因为一句微不可闻的轻叹而苏醒,然而顾岸像是受到了感应,吧唧了下嘴巴,浓长的眼睫抖动两下,俨然还有酣甜的睡意。 尚武帝被他默认般的动作逗笑了,铺天盖地的庆幸席卷而来,过去的日子早已过去,他绝不会让那些孤独彷徨再重演一遍。 没有任何征兆的一个梦,尚武帝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乱。 尚武帝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患得患失的人,在遇到顾岸之前,他甚至是雷厉风行的。手臂一挥出兵西项,羊毫一勾执行新政。即使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打法,即使为建运河掏空国库,只要结果是好的,他还是一代明君。 人人都道顾岸是祸国殃民的妖孽,但没有了顾岸作为约束的尚武帝,大安的百姓或许连嚼皇家秘闻舌根的闲情都不会有。 尚武帝无法不顾虑顾岸,他考虑不周,被怪罪的不会是他,顾岸将被千夫所指。他做错了决定,被指责的不会是他,顾岸得为他背负千古骂名。 如此将顾岸推向风口浪尖,尚武帝舍不得,但他更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 况且,这个睡得像猪一样的家伙,爱笑的爱胡闹的脾气温温的男人,愿意以如此低贱的身份留在自己身边,其实一点都不软弱。 “小多子,顾岸宝宝怎么还没醒?”尚武帝不忍叫醒熟睡中的顾岸,独自用了早膳回来,顾岸居然还在睡。 “陛下,顾公子昨日太晚归房,今早在补眠罢了。” 被一个梦打扰,小多子不提醒,尚武帝都快忘了顾岸昨晚一个人在外头撒欢呢。尚武帝苦笑道:“你去把他叫醒吧。” “是,陛下。” 顾岸梳洗整齐后从内间走出来,颀长挺拔,倒有点潇洒翩翩的风范。尚武帝喜爱他不说话时的样子,沉闷在胸口的郁气也缓解许多。 “陛下,我今日与清莲约好下棋。”果然一开口就让人生气。 尚武帝不语,也不哼哼着吃醋,假装没听见似的。 顾岸回想了下似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还是老实交待了下:“昨日碰见了武林盟主林大侠还有小诸葛杨公子,不过今日他们有事离开了。” “……”谁问他这个了。 顾岸不解,干脆一同坐下,问道:“陛下在生气吗?不要生气了。” “……”尚武帝叹了口气,“顾岸宝宝,朕昨日做了个梦。” 顾岸笑他:“陛下还为梦中事忧心,真是小孩子。” 尚武帝无语:“你还记得朕当初是怎么留下你的吗?” “自然记得,不过陛下对爹爹和娘亲很好,我早就不怪陛下了。” 尚武帝轻笑:“如果你师父还在,朕也会把你师傅当做亲生父亲一样。” 顾岸有些动容,揽住尚武帝的脖子与他亲了一会儿,道:“陛下是梦见了我的师傅?” 尚武帝承认他是因那个梦而怕了,所以一句一句逼着顾岸跟他一起回忆:“不是,朕不是问你还记不记得朕怎么留下你的人,朕是想问你,是否还记得你不再反抗朕的那天。” 顾岸缓缓收了笑:“不会忘记。” “那就永远都不要忘记。” 那一日的每一个画面都还历历在目。 尚武帝翻身坐在他身上,手指灵巧,几件碍事的薄衣只能证明他正在被人猥亵,正被人压在身下。 顾岸眼前下意识地出现一个身影,几乎要脱口而出那声求救。 师傅……顾岸在心中念出了那句呼唤,最终闭上了眼。 不想骑在身上的皇帝却随之停止了动作,尚武帝在他耳畔轻笑:“你这幅样子好像是要杀了朕。” 顾岸睁开眼。 他看见尚武帝那丝笑意,温柔含着执迷不悔:“你别怕,我不忍心伤你。我会对你好,好到你也舍不得杀了我。” 随后,他将顾岸弄硬了,缓缓坐了下去。 如同一句魔咒,顾岸没能逃脱。他果然舍不得了,尚武帝的好带着些霸道混杂着包容与柔情,顾岸本是欲望浅薄的人,到头来却离不开那个人的好了。 顾岸这辈子最抵抗不了有人对他太好,尚武帝的一句许诺,也许血腥疯狂,但对顾岸来说,却是最无法抗拒的。 拾玖、千里下江南 “莲,莲公子,你怎么了?”媳妇儿表露出明显的不高兴,武一顿时手足无措。 “顾岸那个不讲信用的!不是说好了下棋吗。”清莲性子烈,又来了个对他惟命是从的武一,更是脾气见长,“还有,你不要莲莲公子莲莲公子地叫,我叫清莲,你要是发不清楚就便别喊我。” “莲,莲儿……” 清莲“腾”地站起来,红霞飞上整张脸:“不跟你说了!我亲自去找顾岸,不守时的混蛋。” 嗯嗯啊啊……啊啊嗯嗯…… 清莲饶是见多识广的,也扛不住听到皇上墙角的尴尬。 “光天化日之下,太……太……”清莲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他对尚武帝和顾岸印象的幻灭。 “莲,莲儿,我们快走吧,陛下发现了你我都得受罚。” 清莲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不到两秒,又气势汹汹地回去了。 回返的路上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却也阻挡不了清莲发挥强大的想象力。 清莲走着走着气便消了,同情与怜悯涌上心头,清莲垂着脑袋,心痛愧疚道:“武一,对不起。” 武一一怔:“怎,怎么了?” “以前说了你主子的坏话是清莲太幼稚了。”清莲嗫嚅,“顾岸是个好人。” “公子当然是好人。” 清莲抬起头对武一凄然一笑:“皇上竟然在白日还要逼迫顾岸侍寝,更不知夜晚是如何……若是换做了清莲,必定也是受不住的。清莲真是个小人,原以为顾岸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处处捉弄清莲,不想他都是为了清莲好,让清莲远离了狼虎之手,又……许配给了你。” 清莲说着说着有些臊了,偏过头不与武一对视。 听了前半段武一本想答不是清莲想的那样,但待清莲说完,武一浑身便像被猛然击中一般,耳边中毒一样魔音回绕,许配给了你许配给了你许配给了你…… 武一也很感激顾岸,公子不仅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又给了他第一个春天。 一个早晨,一念之间,在屋内“苟合”的皇上和男宠都不会知道,隔壁房那两位自作主张地将顾岸引为了可交付性命的大恩人。 ****** 顾岸虽是从小在大安的京城游学,但师傅的骨灰却是埋在了一座偏远的山上。那时的顾岸无法将师傅带回西项,便选了一处清静的地方,让师傅能看见远处的家乡。 离师傅的祭日还有些时日,顾岸虽然不急,可尚武帝不能整日无所事事,在客栈内歇息了一日,第二天众人又赶起了路。 大安都城建在北方,天子一手遮天,却也无法面面俱到。南方的政务即使每日都有官员汇报,但细枝末节的一层层下属分部是错综复杂。既然有机会微服出巡,尚武帝必定要去鞭长莫及的南边走一走。 小多子毕竟还是皇上的贴身太监,得了一天侍奉太子的机会已是十分感激。有了小多子和顾岸在尚武帝身边,清莲审时度势,悄悄跟顾岸提了要求。顾岸把清莲当做好友对待,这对又是他亲自撮合的,清莲和武一相处得好顾岸自然是喜闻乐见,大大方方就把武一让去了另一辆马车。 清莲跟着顾岸呆久了,胆子越来越肥,即使车上还坐着位尊贵的太子殿下,硬是跟武一甜甜蜜蜜亲亲我我,不把小太子当旁人,惹得人家不经世事的小孩儿腻歪地跑去找师傅了。 一行人的脚程不算慢,晃晃悠悠便渐渐感受到江南清新的气息。尚武帝弃了车,改乘船,顺着哺育大安儿女的母亲河往一名为烟水江的地方划去。 烟水江取的不是个陆地名称,却实实在在是座小城镇,有自己的风俗与文化。选择烟水江不是平白无故的,早在尚武帝坐镇朝堂时就常见有关于烟水江的奏折,而每一本几乎都离不开“水”这个字。并不是什么好事,有关于水的灾害,水涝,洪水……这座城镇几乎都没能逃过。 “陛下,你看,好美。”江南终究是富饶之地,尚武帝从小到大没有少来过,早已见怪不怪。然而顾岸却不同,自入宫以来,出远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到这么远的地方更是第一次,难免抑制不住兴奋之情。顾岸把安然坐在船舱内品茶的尚武帝拉住,笑眼如同波光粼粼的水面,活泼了起来,与尚武帝分享喜悦。 尚武帝不忍扫了他的兴,半推半就地被扯出去,没威信地抱怨道:“你就不能注意注意称呼吗。” 大安的母亲河颇为宽广,并排着停泊好几艘大船也不成问题。船身大,驶得慢,河上的风景一览无余。河面上不只皇家一行人的大船,有好几条似是大户人家的娱乐之所,甚至比尚武帝等人的更豪华。再如何华丽的事物都比不上皇宫里的,忽略掉那些做工精细的船只,这河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江南男女的风情。 大安民风开放,女子少了那么点矜持,男子多了那么分风流。于是纤纤玉指的姑娘往古琴上那么行云流水地划上几下,便惹来不绝的喝彩,夺走万分瞩目。这场子捧得热,却是来得快去得快,这头的曲子尚未奏完,那边又有世家公子开起了诗词大赛,纷纷攘攘络绎不绝地又拢了不少人。 人们是兴致高心思散,永远不吝啬欢呼与称赞似的,顾岸与尚武帝一前一后从船舱内走出,往船头恣意一站,闯进人们的视野。一个明眸皓齿挺拔阳光,一个唇含浅笑器宇轩昂,不多时就有女子间不掩饰的嬉笑碎语顺着风传来。 有人在唧唧喳喳,有人干脆放弃闲语,挥舞水袖,伴着不知哪儿的琴音,妖娆妩媚地跳起含羞带娇的舞,示好之意溢于言表。 顾岸专注于这别具风格的画面,他总是个不与常人同步的,不知道笑得“温和儒雅”的尚武帝早被那女子和众人刻意的起哄声吸引了去。 顾岸握着尚武帝的手突然一紧,不愿移开视线,顺口问道:“陛下怎么了?”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美景?”尚武帝重重地咬了最后两个字,目光刁钻地将那女子从头扫视到了脚,活生生要拨了人家一身皮似的。 顾岸笑意盎然,欢快地点着头:“是啊,陛下觉得不美吗?” “美,极,了。”尚武帝想放开手。 “陛下在看什么?”顾岸见尚武帝始终偏着头,好奇地也望了过去。 那女子实际上已经到了一支舞的尾声,抓住了一名公子的注意已是自满不已,只见另一位俊朗非凡的男子也向自己投来了视线,不长的舞便再也停不下来。尚武帝的目光如炬让女子浑身泛起了潮红,暗自羞着自己又抵抗不了升起来的那分热度,索性一个旋身,衣摆眼花缭乱地浮起飘下,外层薄纱顺肩滑落。 尚武帝正要脱口而出一声“荒唐”,便听到身边顾岸兴趣缺缺地道:“陛下怎么喜欢看这些庸俗表演,还不如莲莲跳得好。” 顾岸心中不平,忽然豪气万丈,冲船内大吼一声:“清莲!给本公子出来应战!” 尚武帝绷着的脸忍不住破出笑容,感觉说来就来,搂住顾岸的腰俯身过去。 顾岸条件反射地按住尚武帝的后脑,也忘了刚刚吆喝了些什么傻话,习惯性地微微低头衔住尚武帝的嘴唇。 “你发什么……呃……”清莲被某人喊得一哆嗦,抛弃礼仪骂骂咧咧地掀起帘子,然后顿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这两人感情长久,远远没有另外一对的腻歪劲儿。众目睽睽下交换完一个吻,尚武帝还能从容不迫地淡定道:“不必多礼了。” “是,清莲知错。”清莲的气焰即使冲到所有人之上也是不敢在尚武帝面前乱来,尚武帝在他心中仍旧是个恩威并施的君王。 “莲莲来跳段舞吧,肯定比对面那女子跳得好。”顾岸热情邀请。 “这么抛头露面的事清莲才不做。”清莲赫然忘记了自己的过去。 “哦。”顾岸不好强求朋友,也觉得这么要求不合理,讪讪住了嘴。 气氛骤然尴尬了起来,尚武帝有些绷不住准备开口,反正他一直就是个给自家男宠擦屁股的可怜男人。和稀泥的角色还没开始,有人飞身跃到三人面前,趁着三人没反应过来,武一已进入戒备状态的时刻,不卑不亢地朗声道:“我家公子请几位船上一坐。” 贰拾、入住世家府 尚武帝挑了挑眉,这样带有命令意味的语气他很少听到。 “你家公子是何人?”顾岸好奇道。 “公子乃江南纺织世家温家大少爷温阳。” 好长的头衔,顾岸眨了眨眼睛,他没听说过。 此时船舱内的人都被外面的动静引了出来,尚武帝浅笑着不答话,丝毫没有前往的意愿,他倒要看看这人怎么“请”他们。 那仆从愣了愣,听见温家名号还不为所动的人他鲜少见过。 尚武帝见他没有回应,突然爆发了潜在的傲娇体质,仰着头抱起胸准备摆高姿态。 “爹,去吧。”小太子瞧了一眼那家奴,附耳对尚武帝轻声道,“父皇,江南温家是了解烟水江的极好途径。” “呃……好吧。”尚武帝还没摆起的架势顿了顿便泄了去,他爱在所有人面前高高在上,唯独在自己儿子面前,生生短了一截。 温阳公子的船内比之当今圣上的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出神显赫的温阳却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盛气凌人。 尚武帝走在最前头,对视上温阳的瞬间,这位传说中的大少爷竟微微红了脸。 “不知温公子请钟某所为何事?” 温阳化去脸上的羞涩,轻咳两声,道:“在下温阳,不知公子名讳?” “钟怀。” 温阳点点头,视线瞟向尚武帝一旁的顾岸,试探地问道:“那这位公子?……” 尚武帝挑眉,不明白温阳的意图。 气氛再一次陷入了尴尬,顾岸看了眼尚武帝,见他没有回答的意向,于是自觉道:“在下姓顾,钟怀乃家中表弟,他从小娇惯,脾气不好,温公子见谅。” 清莲掏了掏耳朵,有点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 顾岸对温阳笑笑:“温公子有何事不妨直说,在下不才,但在家中还是做的了主的。” 基本上没有什么人能抗拒得了顾岸的亲和力,温阳闻言也放松了下来,展露出一个微笑,微偏过头不好意思道:“这个……多谢顾公子体谅,其实在下只是有些家事……那个……” 温阳把目光移向尚武帝与顾岸两人之间,磕巴道:“在下并非有意,方才不小心看见二位……亲热?” 温阳公子的脸如今烫得似乎可以摊饼,顾岸听了半天,愣是没听出这位公子所为何事。 顾岸抓了抓脑袋,拉过众人中理解能力最强的清莲,轻声问道:“这家伙想说什么?” 清莲想也不想:“他是看上你或者陛下了。” 顾岸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这还不明白。”清莲冷笑,“看都不敢看你和陛下一眼,不是做贼心虚就是心里有鬼。” 顾岸朝对面望去,那温阳低着头红着脸颊仿佛在等待回应,若是撇去这分羞怯也是一表人才的男子。 顾岸暗觉可惜,正经了神色,沉声道:“多谢温公子好意,在下与表弟情比金坚,温公子何必……”顾岸现在也学会很有深度地把话只说一半。 温阳闻言怔了半晌,突然恼羞成怒:“你,你在说什么?你以为我是看上了你们兄弟二人打算强取豪夺吗?” “咦?难道不是吗?” 温阳望着顾岸无辜的神色,居然气不起来了,顺带着也把那点点羞意赶跑,终于字正腔圆地说了一段连贯的话:“也不怕各位笑话,其实在下和家弟也……相互倾慕已久,虽说大安民风开放,但温家不是普通的小世家,况且二老健在……二位看起来也是有身份的人物,又同是兄弟,在游船上公然亲吻……在下羡慕之余,可否冒昧请教二位如何做到的?” 顾岸愣了愣,这是什么问题。 “也许这么问太过冒昧,但请顾公子不要见怪,在下实在是……实在是忍不住了。”这么说着,方才一直表现很儒雅的温阳公子不禁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顾岸觉得很新奇,温阳请他们来的原因居然是这个,而他也一下想不出如何作答。他和尚武帝之所以能这么随心所欲只是因为身份摆在那儿,没人会也没人敢对皇上评头论足。 顾岸正在思索着怎样答复,便听见温公子急切道:“若是二位不方便在此细说,在下邀请二位家中小住,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顾岸看了他片刻,点头:“好啊,不过我们是一群人,要去就是一块儿去。” 温阳感激道:“多谢公子。” ****** “诸位请。”温阳把宫廷一行人引进招待客人的西厢,分配好几个房间。温家大院看上去大方不显奢华,仔细观摩,却会发现每一处边角的细节也毫不含糊。 “每个房间都有伺候的下人,萍儿是这里的领头丫鬟,有什么事找她便可。” 顾岸客气的拱了拱手:“多谢。” 温阳站在原地,不言语,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顾岸有些伤脑筋,说实话,一个尚武帝一个清莲,一个别扭一个拐弯抹角,他能听懂这两人话语背后隐含的一半意思就够值得自豪的了,现在干脆来了个话都不说完的,这年头,每个人不喜欢直着说话。 “温公子以后有什么请求请直说,我不是很会揣测别人的心思。” 温阳不自然道:“如果顾公子方便,在下想请家弟与顾公子见上一面。家弟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从小就受爹娘喜爱,我……” “温公子刚把我们请进来就迫不及待让我们帮忙恐怕有些不符待客之礼吧。”顾岸刚要接话,尚武帝便插了进来,他对温家兄弟奸情没有丝毫兴趣,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家男宠在搞什么幺蛾子。 温阳果真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是在下唐突了,各位请先歇息。” 说完,便匆匆忙忙走了。 顾岸还没来得及跟新朋友说声告别,尚武帝就一把把门关上,老爷寻问丫鬟似的道:“你又想做什么?” 顾岸回过神来,坦然道:“陛下不是想了解民情吗?” 尚武帝怀疑地望着他。 “温公子看上去人很好。” 尚武帝哼了一声:“在你眼中有不好的人吗?” 顾岸挠挠头,笑:“温公子很可怜,我们帮帮他。” 尚武帝改成惯有的斜视,甚至懒得回话,只能认命绑了一个好心泛滥的家伙在身边。虽然深入温家的确是条有力又方便的捷径,但他可不认为顾岸的脑袋里能装那么多正事。 尚武帝突然想起了什么:“顾岸宝宝,你不是跟清莲约好去下棋?” “我忘了!莲莲又要怪我了……”顾岸匆忙往外面走,转过头不忘交代一句,“陛下不要在别人家乱跑喔。” 尚武帝苦笑:“知道知道,你快去吧。” 打发走顾岸,尚武帝悠哉地坐下,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小多子连忙走进,为尚武帝斟茶倒水。 “小多子。” “奴才在。” 尚武帝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水,状似不经意道:“朕方才可是听错了?” “陛下不曾听错,奴才也是听得千真万确!” 尚武帝放下茶杯,笑容慢慢爬上脸颊,尚武帝指尖轻击着桌面,低喃道:“情比金坚,情比金坚,死呆子哪儿学来的甜言蜜语。” 贰拾壹、惊醒梦中人 顾岸寄出的家书有了回复,是顾誉代笔。 【家中一切安好,勿念。——顾誉】 太惜字如金了。顾岸面如止水:“小梅儿,过来。” “公子?” 顾岸沉吟半晌,压低声音道:“小梅儿,最近多派些到顾府附近,注意有什么人进出顾府,做了什么。” 小梅儿掩去惊诧:“是。” 顾岸又想了许久,道:“小誉若是又胡闹了,直接通报我。” “是,公子。” ******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温阳自认为把跟家弟的关系埋藏颇深,但实际上连皇家一行人这些外人一眼都能看出温大公子有多“爱护”弟弟。 用完晚膳,温公子就迫不及待地引见了弟弟给顾岸与尚武帝认识。 尚武帝打量着这长相有五分相似的兄弟俩,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顾岸没有尚武帝思想那么复杂,颇为热情地与温弟弟打招呼:“你好!” “呃……顾公子,这就是家弟温卓,小卓,这是顾公子和钟公子。” “你们好,我是温卓,兄长劳烦你俩照顾了。” 这位温弟弟说话直白不似温阳一般客气,顾岸也放开了性情,笑道:“相识便是缘,卓卓我们一起去喝酒吧。” 尚武帝按着太阳穴,喝道:“不许去!” 顾岸难得出宫一次,总希望能多结识几个朋友:“温公子,在下与令弟一见如故。” 温阳对着顾岸诚挚的表情,感受到尚武帝散发的强烈威胁之意,只好婉转道:“顾公子看得上小卓是小卓的荣幸,今晚夜色怡人,小卓以前总说要和兄长出来,在月下饮上一壶酒。可惜我总是忙碌,忽略了这些约定……” 说了半天,顾岸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大哥的意思就是让咱们俩随意,他这人说话就这样。” 温卓走过尚武帝身旁,不怕死地一掌拍在皇帝肩上,道:“兄弟,借顾兄一用。” 温卓快走了两步见没人跟上,转头看顾岸:“愣什么?走啊。” 温卓是个豪放的人。 顾岸盯着手中被塞上的大碗,瞬间有点无措。 “愣着干什么?干了!”温卓主动把碗碰上顾岸的,一口饮尽。 顾岸看看他,看看碗,一咬牙,全灌了。 顿时眼前就有些模糊,顾岸意识到微微的眩晕感,深知自己醉后丑态,生怕在新朋友面前丢了脸,连忙缄口不语。 “哈哈。”似乎是喝爽了,对面的汉子笑了一声。 温卓也不在意顾岸的沉默,主动挑起话题:“哈哈,我就喜欢顾兄这种大方的人。” 顾岸点点头,表示同感。 温卓没有看见顾岸稍有迷离的眼神,接着道:“方才第一眼看见顾兄时,我就觉得与顾兄甚是投缘。顾兄一看就是风雅之人,没想到又没有文人的扭捏作态,我喜欢!” 顾岸茫然地笑笑。 温卓见顾岸带着浅浅笑意,在月光下显得不骄不躁。他实在中意顾岸这种既淡雅又不拘小节的气质,不掩欣赏道:“今日见了顾兄没有什么礼物献上,小弟平日最爱把弄刀剑,不如小弟献丑一把,不知顾兄意下如何。” 顾岸一本正经地鼓起掌。 温卓是习过武的人,说是把弄刀剑,实际上就是炫耀武艺。若是平时顾岸还能暗自评价一番,或是产生惺惺相惜之感。但现在他只觉得一片刀光剑影,眼前白光闪烁,晃得眼花。 温卓大汗淋漓地表演完,见顾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让顾兄见笑了。” “卓卓你好厉害。” 温卓不知道顾岸的夸奖有多不值钱,又吞了一大碗酒掩饰掉得意,才接着说:“家里生意都是兄长在管理,我平时没什么事就喜欢研究剑谱,嘿嘿,说我是剑痴也不为过。” 顾岸微笑。 “顾兄一定不喜欢听我讲这些,”温卓醒悟到顾岸乃一介文生,“天生我材必有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特长,顾公子平日喜欢都做些什么?” 顾岸实际上并没有全醉,一听温卓的话酒便醒了一大半。温弟弟一看就是对生活充满了热情的孩子,自己若是没有追求没有爱好一定会被看不起的。顾岸埋头苦思,努力在脑海中寻找出自己的一技之长。 “我……我是个棋痴!”顾岸犹犹豫豫地吐出了一句话。 温卓露出赞叹的表情,语气稍带兴奋:“顾公子果然与我投缘!我从小就跟兄长学习对弈,虽没什么本事跟顾兄相提并论,但顾兄这么一提还真有些手痒了。诶,你,对,就你,去拿棋来,我要与顾公子战上一盘。” 顾岸的醉意彻底没了。 温卓摆好棋盘:“顾公子,请。” “……” “……” 一局战毕,温卓望着棋盘,许久发出一声干枯的“哈,哈”。 顾岸不敢抬头,突然无比怀念起清莲。(这货总是让着顾岸。) “顾,顾兄太瞧不起人了,不带这么让棋的。” 顾岸没脸承认自己并未让棋,生硬地企图转移话题:“卓卓你说你兄长从小教你下棋,你和温公子从小关系就很好吧?” 温卓摇摇头:“兄长从小把我当宝贝一样宠大,小时候很烦他老是跟着我管这管那,但是后来就渐渐发现习惯了他在身边了。” 说起哥哥,温卓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顾兄可能已经发现了,兄长一般不这样的,但是只要碰见有好感的人他就语言障碍,所以其实兄长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是写在脸上的。” “兄长这么傻,爹娘那边靠他是瞒不住的,所以一直就是我在帮着他圆谎退却亲事,帮他哄爹娘。” 顾岸听着,艳羡道:“温公子有你这么好的弟弟真幸福。” 温卓奇道:“莫非顾兄与家弟关系不好?” 顾岸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温卓笑:“我想也是,方才见到顾兄与令弟也是很亲密呢。我听兄长说顾兄和令弟的事情,真是令人羡慕。顾兄介意说说和令弟的故事吗?” 顾岸没什么介意的:“他喜欢我,他很好。” 温卓一怔,低头思忖这简短的两句话,突然一拳击掌,大彻大悟道:“顾兄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顾岸不解地眨巴眼睛,他说什么了? ****** 另一头,两受相遇,必有一……一人主导。 尚武帝习惯于占据上位,管不住自家男宠已然失了面子,他要拼命挽回剩余的颜面。尚武帝轻咳一声,开口道:“既然家兄说要留下来帮温公子,温公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直说吧。” 温阳首先道谢:“钟公子与顾公子的恩德在下感激不尽。” 尚武帝拿出了平时做温和皇帝的姿态,笑道:“不必言谢,温公子不妨说说与令弟的事,朕……我也好做个参谋。” 谈及与弟弟的感情,刚才还颇有大哥风范的温阳不禁流露出几分苦涩。 “在下从小就觉得小卓很可爱,没想到长大后不但没有淡去对小卓不正常的喜爱,反而愈演愈烈。”温阳似甜蜜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幽怨的眼神对视上尚武帝,像是寻找着同类,“钟公子一定也懂这种不能控制的感觉吧?” 尚武帝突然一阵恶寒,他想到夺权时代被他一个个干掉的兄弟们,干笑道;“哦呵呵……是……” 温阳的目光随即变得温柔:“那钟公子也一定明白那种喜欢的人同时喜欢着自己的感受吧。” “哦呵呵……是……” “我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才得到小卓的爱,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不会放弃。” 在这点上,尚武帝终于有了些感同身受,跟着点点头。 温阳语气黯然:“但小卓是个孝顺孩子,他不会允许我直接告诉爹娘的。” “你家的生意都是你在管吗?”尚武帝闻言,忽然问了句貌似无关的话。 温阳一愣,答道:“明面上是都已交到我手中,但实际爹也会在背后监督。” 尚武帝笑道:“你之所以还顾忌这么多并不是因为卓公子有多孝顺,而是你们根本还不够强大。” “我听闻令尊令堂都还正值壮年,温家诺大家业想必大部分都还掌控在令尊手中。暂且不说令尊令堂两位至亲,面对世人面对大众,没有实权,你用什么保护温卓。” 温阳被尚武帝一针见血的言语钉在原地,一时居然发不出声音。 过了许久,温阳才缓缓开口,声音喑哑干涩:“我都明白……我都明白的……” “那依钟公子之见?……” 尚武帝斟酌着是否该将话说得那么明白:“温公子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 温阳难以置信道:“钟公子的意思是让我与家中对立?” 尚武帝摇头:“并不是对立这么明确的立场,我指的两条路是你如何夺取更高的地位。是依附他人还是全凭一人之力,得看温公子自己的决定了。” “可是爹掌握着生意的主线,在下也只能勉强控制部分资金,外人更是无法渗透。” 尚武帝笑了起来:“难道在温公子眼中这世上就只有扩大家业这一条路吗?” 温阳瞪大眼睛。 “温公子求的不就是一个世人的看法吗?全国尚且不提,至少在江南地带,凭借温公子的身份完全有树立形象的资本。” 话点到此处,温阳若是再不明白就有愧于多年的打拼经验了:“烟水江地域常年水灾,官府虽是清廉却也无法阻止天灾,作为烟水江的百姓没人不想过上不用防涝的安稳日子。” 双方对彼此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尚武帝慢悠悠道:“温公子涉足官场不深,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提便是。” 温阳似是做完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气息有些许急喘,少顷平静下后:“钟公子有句话说错了,我不够强并不代表我在意世人的目光。我只是不想让小卓受到一丝不公平的对待罢了。” “小卓对从商毫无兴趣,若不是因为我早就离家闯荡了。我想等我们有天足够强大,我就放弃这边的一切,跟小卓去闯荡江湖,他愿意做什么我都陪着他。” 尚武帝得意的笑容僵在脸庞,心脏仿佛被人突然猛击了一下,四肢都有些发麻。 温阳瞧见尚武帝的表情,关切道:“钟公子?钟公子你怎么了?” 尚武帝双手抱拳,难掩内心的翻腾,对温阳重重行了个礼:“多谢公子,钟某受教了!” 温阳眨巴眼睛:“?” 贰拾贰、全民建设中 尚武帝急匆匆地回了屋,温阳的话犹如一巴掌扫在他脸上。 顾岸乖宝宝早就躺在了床上,尚武帝动了动鼻翼,看来没喝多少。 尚武帝扑到顾岸身上,摇晃他:“顾岸宝宝!” 顾岸被皇上摇地滚来滚去,嘟囔道:“宗淮你干什么……” “宝宝!”尚武帝把顾岸从床上扶起来坐着,自己也在对面坐下,表情无比严肃正经。 顾岸凑上前亲了亲尚武帝,回应了句:“哦,陛下,睡觉了。” 尚武帝今夜是誓死要把顾岸弄醒,舍不得下狠手便八爪鱼一般环抱上顾岸,撕扯开他的亵衣。 顾岸虚弱地任他摆布,困得闭上眼睛配合着发出心不在焉的反抗:“啊,不要,啊,住手,啊,陛下,啊。” 顾岸态度极其敷衍,尚武帝气急败坏地一口咬向顾岸的胸前。 “啊!” 顾岸清醒了,低头看了看胸上的牙印,又看了看对面的皇帝:“陛下,怎么了?” “顾岸,你老实回答我,不许有一句掺假!” “哦,好。”尚武帝连“宝宝”和“朕”都不用了,顾岸也体会到他那分严肃,静候尚武帝的问题。 尚武帝抓着顾岸的双肩:“你,有什么喜好?” “……” 顾岸挠挠脑袋,不明白为什么今晚每个人都要问他这个,他看起来像是很有专长的人吗? 尚武帝的眼神咄咄逼人,顾岸放下挠脑袋的手,有点委屈地道:“我真的没什么特长……” 尚武帝沉吟少时,艰难地说:“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喜爱干的事,对我你也要隐瞒吗?” 顾岸不解:“我没有隐瞒。” 尚武帝的表情很受伤,哀怨地盯着顾岸。 “我知道我没用,什么都不行,”顾岸觉得莫名其妙,辩解起来,“爹爹和娘亲喜欢小誉,小誉看不上大哥,交新朋友也很难,陛下究竟要我说什么。”说着说着,顾岸居然觉得有点小小的气闷。 顾岸觉得尚武帝受伤的神情简直太损伤他的自尊了:“陛下有什么资格这样问我,陛下不是也一样吗。装作武功高强,其实只会些花拳绣脚。装作亲和民主,其实每天都在跟我讲大臣们的坏话。装作威风八面讲究皇家礼仪颜面,其实连亵衣都不穿。明明是下面那个,还最喜欢跟我演强抢民男的霸道帝王戏码。” “外表光鲜亮丽,都是假把式。”顾岸不爽地做出总结陈词。 尚武帝彻底呆在原处,被顾岸隐忍多年爆发的小宇宙吓到。 “顾……”尚武帝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顾岸醒悟到方才那段话都是自己说出来的,他和尚武帝已有近两年没起过争执了,自觉说的话有些重,顾岸挪了挪身子将尚武帝抱在怀里,“没关系的陛下,陛下的这些丑事只有我知道,我不嫌弃陛下。” 谁要你这么安慰人啊!尚武帝简直对顾岸一点办法都没有,解恨似的啃上刚刚留下齿印的地方,磨啊磨! “嗯——”顾岸的声音忍不住有点变了调。 尚武帝干脆将人扑到,咬牙切齿地骑在顾岸身上,一字一句地沉声道:“我真是脑袋坏了才担心自己束缚了你!脑袋坏了才害怕你忍受不了世间的流言!脑袋坏了才计划着怎么处理了江山跟你信马由缰!你这个没有追求的男宠,朕不嫌弃你才是真的!”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只有尚武帝泄愤的急喘声。 顾岸听他说完,竟然没有乖乖地如同往常一样躺在下面,反而双手一抓尚武帝的腰将他提起从身上移开,随后俯身上去,伸手捋过尚武帝额间的发丝,轻声道:“陛下这么多年了还是不曾对我放心。” 顾岸没有带着以往最常出现的淡淡笑意,他只是这么静静地将尚武帝望着,尚武帝就如同掉入一泓深潭,张了张嘴,没发出反驳的声音。 顾岸伸手去解了尚武帝的衣物,就如顾岸先前的话,除去尚武帝一层外衣,里头不知廉耻地一丝不挂。顾岸的指尖边似有意似无意地触碰过尚武帝的肌肤,边低低地说着话:“不过没关系宗淮,你能为我放弃什么,我同样可以。” 尚武帝打乱了顾岸缓慢的节奏,散发着炙热气息的身躯将顾岸一把拉倒在自己身上,不给顾岸丝毫间隙反应便啃咬上他的唇瓣。 帐内四肢交缠纠结在一起,喘息亦然。 ****** 温家殷实的家底为尚武帝的想法祭奠了最坚实的一层基础,尚武帝近来也管不住到处撒欢的顾岸,一头埋入与温大哥的计划中。 尚武帝不透露明确身份,温阳一直不敢对他全然信任,直到某日知府大人登门造访,温阳才恍然明白眼前这位钟公子恐怕比他想象的更不可测。 水坝的建设计划一切顺利,不枉尚武帝潜心研究江南水灾问题多年,又幸运地碰上了有资本赞助的温阳,如今终于到了实施它的一天。 在朝廷的施压和温阳的里应外合之下,温家交出了一笔可观的数目,让修建水坝工程更加可行。 水坝的初期建设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烟水江各个角落尽是招工的帖子,由于温家出手大方,再加上对外宣传此次建坝乃温家大公子全力争取而来,温阳再亲自往街上发放招工贴,温大公子的名气转眼间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尚武帝在为自己的江山社稷操劳着,另一边的顾岸也没闲下来,只不过这货纯属为了社交玩乐。 顾岸兴致勃勃拉了新朋友和老朋友见面,清莲的性子与温卓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极端,但硬是被顾岸拉扯在了一起,凑成了违和的三人组。 清莲家那口子在尚武帝身边工作,小太子也被尚武帝拉去旁听政事,于是百无聊赖的三人组决定让温卓做东,闲逛起烟水江的市集。 清莲和温卓都是两个见过世面的,不想顾岸一样动辄惊呼,于是两人越走越近,渐渐忽略了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的顾某人。 顾岸之前也差不多逛遍了烟水江,只不过这几日城中的变化越发明显,整个市集透着高昂的热情气氛,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喜气洋洋。 顾岸注意到河边已经有了聚集起的工人和热火朝天的气氛,一颗心不禁蠢蠢欲动起来。 ****** 尚武帝插着果盘内的水果往嘴里送,在被第三块雪梨卡主后,尚武帝忍无可忍,道:“小多子!是不是朕最近太放纵你了,怎么连水果都不会切了?” “陛下恕罪……” “切那么大想噎死朕吗?”尚武帝打断他。 “陛下恕罪,奴才最近诸多疏忽,但这果盘不是奴才切的,是顾公子为陛下削好切块。” “你说什么?”尚武帝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果盘是顾公子为陛下备下的。” 顾岸从小是个懂事的孩子,但身处宫中,这些活儿也是极少染指。尚武帝突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皇帝特别心酸,全天下他只宠一个人,顾岸以前再身份显赫现在也不过一个男宠,结果这男宠只是为自己削了次水果,尚武帝居然很不争气地觉得十分感动。 尚武帝饱含暖意地将那些歪瓜裂枣都塞进肚子里,边咀嚼边吸吸鼻子。 可惜好景不长,他很快恢复了理智,顾岸可不是个没事爱献殷勤的家伙,尚武帝沉声问道:“那家伙是不是有话要带给朕?” 小多子低着头:“顾公子说,他去水坝帮忙了,让陛下不必担忧。” “他去帮忙?他能干什么?搬石头吗?” “陛下神机妙算……” 尚武帝“腾”地站起来:“你说什么?他真去搬石头了?” “顾公子说要体会民情,从基层做起,他只会搬石头,就为水坝尽些微薄之力。” 尚武帝哭笑不得:“走吧,去水坝看看。” ****** 尚武帝一到河边就瞧见了自家男宠的英姿,不是顾岸有多惹眼,而且那货自己拼命地搬着石块,还很有领导力地指挥着人们。 尚武帝暗自有些自豪之余,又不免心疼了一下下,那汗流得,跟刚下了水似的。 下水?下水!尚武帝一惊,扒开前面熙熙攘攘的工人,往顾岸那头快步走去。 “嘿咻!嘿咻!嘿咻!……咦?陛……钟怀?” 尚武帝没忍住被顾岸的自带配音逗得“扑哧”一笑,抬起手用袖子去抹顾岸的额头,确认了真是汗才放下一颗心,笑着怪罪道:“怎么又乱跑?累不累?” 顾岸任由尚武帝替他擦去汗珠,冲着尚武帝毫无保留地露出一大排牙齿:“我叫小多子传话了,一点都不累,陛……你在一边坐着吧,我忙完了就过来。” 尚武帝本想提出帮忙,但看了看这石头的架势便欣然同意了顾岸的话:“顾岸宝宝,用膳我会叫你。” 顾岸对他展露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即弯腰将有些松了的裤脚扎进,用力一提把手中的基石抗在肩上:“嘿咻!嘿咻!” 贰拾叁、我们成亲吧 “顾岸!!!”河边有一人发飙似的地发出一声咆哮,尖利与中气并存,其气势之磅礴,声势之浩大,仅凭一人之力造就千军万马之势。 顾岸吓得直直掉落了手中的石头,瞪着大眼睛:“清,清莲……你干嘛……” 清莲将手上的一小块碎石扔向顾岸,垂下的发丝被汗水浸透成一股一股,随着清莲慷慨激昂的动作欢快地甩动着:“顾岸!我不干了!” 顾岸轻松地接过清莲全力投掷过来的石头,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不干了……好好的日子我不享受我跟你来做什么苦力我……我不干了……打死都不干了……”清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想当初他也是名动京城的一大戏子,是唱旦角儿的,可不是武生。 顾岸连忙把怀中的石头放下,直接从腰间取了盛水的壶,递给清莲:“你喝点水。” 平日的清莲定会嫌弃顾岸用过的壶,此时却是什么也顾不上,一把抓过来就往嘴里灌:“呼……呼……” 铁石心肠把一弱男子拉来搬石头的顾岸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拍着清莲的背:“慢点喝。” 清莲喝完水,随手往顾岸身上一摔,一屁股坐在尽是碎石瓦砾的地上,死都不起来了。 和顾岸相处许多时日,清莲再也找不回最初那朵小莲花般的气质了。 顾岸放下手边的活,坐在清莲旁边,在怀里掏什么:“莲莲,吃不吃东西?” “不吃。” “松子糖呢?” “拿来吧。” 顾岸掏出糖,用清水洗了洗手才打开油纸包递给清莲。 清莲吃了糖,心情终于恢复一些,粗鲁的行径也不再表露出来:“顾岸。” “怎么了?” “你何必这么作践自己。”清莲不记仇,转眼把顾岸拖他来当苦力的事给忘了,倒是手脚的酸疼提醒着他旁边的顾岸更加辛苦。 “莲莲,不是你想的那样……”顾岸辩解。 清莲同情地望着他,一心一意地苦情着:“好,你不愿意提那我就不说了,我只说一句。” “别……” “我一定要说!”清莲打断他,“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是陛下是皇上,是全天下人的,不是你一个人的,有些事不是你去做了就一定会有回报的,你要有自知明白吗?” “明白明白。”顾岸连连点头。 “明白就好,哎。”清莲叹了口气。 “……” 清莲不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自小混迹于风月场所的经历练就了他一身不显山不露水的本领和对人放不下的戒心。但清莲自己知道,他不防顾岸。所以顾岸傻了吧唧地拉他来干平日想都不会想去碰一下的苦力时,清莲也只是嘴巴上吐了几把刀子,最终还是撩起袖子束起青丝跟着去了。 清莲最初也只是给顾岸个面子,做做样子罢了,直到他看见一旁围观的尚武帝。 大忙人尚武帝时常忙到深夜只为了挤出偶尔的几个白天,美曰其名监督工程,实际上就是为了多盯自家男宠几眼。如此痴情举动,放在不知情的清莲眼中却是另一番含义。 清莲只看见尚武帝来一阵不来一阵,好整以暇地坐在岸边,有美酒水果伺候,逍遥自在,对挥汗流血的顾岸熟视无睹,似乎毫不在意顾岸的努力。 清莲偷偷看了眼嘿咻嘿咻搬运基石的顾男宠,那人自顾自地打着气,烈日下,既平凡却掩不住熠熠生辉,那么耀眼,那么感染人心。 清莲心里忍不住狠狠地抽了一下,揉了揉有点酸胀的眼角,拼尽全力搬起了第一块石头。 “莲莲,你累了先坐吧。”对清莲脑补的小剧场一无所知,顾岸喝完水坐了会儿觉得休息够了,准备回去继续卖劳力。 “等会儿。”清莲抓住顾岸的袖子,他突然想起一条八卦。 顾岸重新坐下:“怎么了?” 清莲凑到顾岸耳边,道:“你知不知道,温阳和温卓要成亲了?” 顾岸惊道:“真的?” 清莲点点头:“温公子如今有了陛下的支持,已经得到极好的口碑。他说卓公子近日对他与以往不同了,过去卓公子最忌讳在外人面前表露出跟兄长的关系,但是似乎我们来了之后卓公子就不再排斥跟兄长在光天化日下亲密了。” “真好。”顾岸自然地流露出一声感叹。 清莲闻言又是一阵心酸,抚慰地拍拍顾岸的肩,接着道:“温公子说他们的亲事不需要有多少人来支持,他只想跟卓公子成亲而已。” 顾岸感动极了,感觉这其中也有他的一份力。他沉默了半晌,转头看向清莲:“莲莲,我差点忘了,你和武一的亲事还没办呢。” 清莲兴致高昂的八卦魂顿时被一团火烧没了,脸上的汗珠似乎被热度蒸发了一般,整颗脑袋丝丝地冒着热气:“谁……谁要跟他成亲啊……” 顾岸笑嘻嘻的:“刀子嘴豆腐心。” 清莲瞪着顾岸,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通红着脸颊故作硬气道:“哼,你就是怕我夺了你的位子才把武一塞给我吧,清莲可不是那么随随便便的人。” 顾岸笑吟吟地道:“莲莲你放心,我不会让武一亏待了你,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把你当做戏子看待。” “我,我……奴才谢过顾公子……” ****** 尚武帝今日回房的时候便觉得房间里有种非同寻常的气氛,果然他走近几步,就发现顾岸盘着双腿,上半身直直地坐在榻上,两颗大眼睛直直地向尚武帝投射出赤裸裸的目光。 尚武帝吓得退了一步:“顾岸宝宝,你在干什么?” 顾岸看见尚武帝,灵活地一蹦从床上跳下来,拉住尚武帝,眼中闪耀着异常的光芒。 尚武帝突然觉得有些惊悚,差点把手抽了回来,愣了半天,道:“这是什么新戏码?” 顾岸没接尚武帝的茬儿,问道:“陛下知不知道温公子和卓卓要成亲的事?” 尚武帝疑惑着点点头:“朕自然知道。”不仅知道,这还是他亲手安排撮合的,为了将温阳发展成江南地区的助力之一,尚武帝可谓是投其所好花了不少心思。 “莲莲和武一也要成亲了。” “是……是啊。”尚武帝缩了缩脖子,自家男宠的眼神太诡异了。 顾岸突然笑了起来,吐出一句话:“陛下,我们也成亲吧。” 尚武帝脑中五雷炸开,轰鸣的声音爆响地脑壳发麻,这会是真的吓得没发出声,连什么时候被顾岸拉上床都没有感觉。 “陛下?” “你,你刚刚说什么?” “陛下我们也成亲吧。”顾岸又说了一遍。 尚武帝动了动嘴唇,磕巴道:“顾岸宝宝……咱们……” “陛下,我不是想要名分,陛下和我都认识六年了,我们也成亲好不好?” 尚武帝后知后觉地羞红了城墙般的脸皮,低头摆弄起衣角:“朕……朕哪次没有依你的……” 尚武帝这一夜都没有放开顾岸的手,他舍不得。心血来潮也好,一时冲动也罢,顾岸宝宝能说出成亲这种话就如同做梦一样,他便有了理由一夜都合不上眼。他思忖着在烟水江也逗留了好些时日了,计划都在顺利进行,该到动身的日子了。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随随便便在这个地方与顾岸办了亲事。 贰拾肆、 陛下,不好了 自古至今,想必所有皇帝对一句话最是厌恶:陛下,不好了! 这话连起来听像是在咒圣上,分开听更是令人大为光火。 什么叫不好了?若是小事,大呼小叫不分轻重的奴才留着烦人,但若真是出了大事,这句话就如同天上忽的下了猛雷,就是一国之主都招架不住。 不过凡事有个例外,尚武帝上位以来有幸碰上一个淡定自若的太监总管,要从小多子嘴里听到这么一句可谓难得可谓奇迹。 可惜以镇定声名远扬的徐公公现下面色青白,脸颊抽搐,额头上的冷汗一滴一滴淌下来,一句五个字的话说的坎坷艰辛,双膝狠狠砸上凹凸不平的地面,“碰”地脆响呼应着徐多异常的举止。 于是尚武帝产生莫大好奇之余,心脏倏忽惴惴地狂跳。 尚武帝突然有点不敢开口寻问徐多缘故。气氛有一刹那的僵持,仅是转瞬间,尚武帝匆匆在脑中闪过从今早到现在的所有画面。 早上先是与温阳交代了几句离开的行程,随后趁着万事安稳,抽了空子去水坝边,顺便想告知自家男宠一句动身的日子。到了河边,平日扎眼的身影一时竟然没看见,后来听好心的劳工们说顾公子跑去下游帮忙了,于是尚武帝从御座上站起,拍拍屁股,往下游走去。 前脚刚踏上下游,有人快步奔来在小多子耳边说了什么,然后便是宠辱不惊的徐公公当场上演变脸,倏然煞白的面色遮不住惊慌。 小多子从站立到下跪的顷刻间,尚武帝从单纯的觉得有意思到汗透重衣,眼神从玩味到阴鸷,在小多子面前许多年没动过真火的尚武帝如今压迫地这位身经百战的太监总管冷汗连连如鲠在喉。 终究小多子不能对尚武帝有所隐瞒,但在此之前他做出了有生最逾越的动作,小多子跪着挪近几步,死死地抱住了尚武帝的腿,声音仿佛从不真切的远方传来。 “陛下,前方土质,土质……顾公子不慎落水,奴才罪该万死,陛下……” 小多子的声音是被尚武帝一脚踢断的,显然一脚不足以击垮小多子,他几乎是倒下的瞬间又爬了起来,不要命一般地再次抱住尚武帝的腿。 “陛下!” “别以为朕不敢动你。”双腿挪不动分毫,尚武帝的像是要撕了眼前这个最近身的人,冷着声一字一句道,“朕要下去救人。” 小多子是决心了死都不会放手:“他们都下去救了,陛下您不能下去啊。” 尚武帝狂躁了起来,他没心思跟小多子争辩,腰间的剑被抽了出来:“徐多今日就是砍了你的手朕也要下去,滚开!” 尚武帝不是说笑的,手起便要手落,却在中途被人截住。 一声相同的熟悉的下跪声,尚武帝听见自己儿子用从未有过的卑微语气道:“求父皇饶过徐多一命,师傅若有个三长两短,儿臣愿以死谢罪。” 尚武帝眼睛都红了,手上的剑却是颤抖着落不下来。 其实这一切都只不过发生在弹指间,但尚武帝仿佛已经看见了顾岸的尸体,昨夜还兴冲冲地对自己说陛下我们成亲吧的人似乎下一刻就不存在了。 尚武帝顿时万念俱灰,抬起的手臂有一寸的下移,但没能再有一分挪动,耳边突然闯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莲儿!!!” 贯彻云霄的咆哮连尚武帝都不禁从失控边缘被拉回来,尚武帝眼看着武一手上被塞入一根粗麻绳,另一端被那个时常出现在顾岸身边的男人围在腰间,没有一丝停顿犹豫,那个人纵身跃入看似平静的河面。 武一的全身因为恐惧而不可抑制地狂抖着,但手中的麻绳被攥地密不透风,几乎与血肉相溶。 “莲,莲儿……”武一望着水面,不自觉地呓语,绝望的神情一点不亚于崩溃的尚武帝。 河流实际上很平静,听闻有人落水更是有好心人纷纷跳入救人,但尚武帝知道这次不是顾岸在逗他。顾岸不会游水,那人也不可能开这种玩笑。 尚武帝几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他的生命中没有人比顾岸更重要,至少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想的是下地狱也要跟顾岸成了亲。 所幸在尚武帝没产生更为疯狂的想法时,他听见武一变了调的呼叫,那种狂喜分散了他些许目光,随即便像抽去气力般瘫软倒在地上,不知是余惊还是兴奋,他捂住脸感觉有热流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 “莲儿!” 武一扔开手里的绳子,扑向爬上岸边的两个人。很难想象清莲瘦弱的身躯如何将顾岸捆住再游上来,清莲趴在陆地上,累得直喘气无法言语,顾岸被他死死地搂住腰间,似乎怕这人再次落入水中。 “咳……咳……”顾岸咳得有些停不住,待终于有所缓解,轻轻拍了拍清莲放在自己身上的手,“莲莲……武一,咳,你带清莲先去休息,我等会过去。” 顾岸脚步踉跄地走到尚武帝身边,刚一用手触碰上尚武帝的衣襟,捂住面颊的皇帝猛地扑到顾岸身上,动作太快太激动 顾岸没有看见尚武帝的泪流满面,但怀里的人整个是冰凉的,顾岸收了收手臂:“对不起。” 虚惊一场几乎吓破了所有人的胆,一条长河贯穿南北,河边难免有土质疏松地基不稳的地方,不仅是顾岸还有随同几位劳工也同时落入水中。顾岸自己有所疏忽,但尚武帝没有力气去责怪他一下,只要顾岸完好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不介意任何代价。 顾岸自知理亏,亲自煮了安神压惊的汤给尚武帝,随后又端了一碗往清莲房间走去。 “……莲莲。” “哼。” “莲莲,煮了汤给你。”顾岸看着背对他的清莲有些不知所措,手里的碗端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尚武帝无法生顾岸的气并不代表清莲也不恼火,平时挺身强体壮的一人说落水就落水了,而且连狗爬都不会,清莲这么想着也不知道自己在生哪门子的气。 顾岸走到清莲对面,对视着他,嗫嚅道:“是我不好……” 清莲何曾见过顾岸这幅模样,气都跑得光光的,说到底看见这人掉下去的时候他的确是想都没想就跟着跳下救人了。清莲不气了,又有点放不下架子,别扭道:“汤你放下吧。” “莲莲,谢谢你。”顾岸望着他,真挚地道谢。 清莲扭过脑袋,心里默默骂了声猪。 顾岸想了想,突然悉悉索索地在身上摸着。 顾岸自摸的行为太过猥琐,清莲偷看了几眼,忍不住问道:“你在干嘛?” 顾岸摸遍浑身上下没找出什么,歉然道:“我想给你个信物,以后你有任何事,顾岸一定义不容辞。” 清莲露出微不可察的一丝笑容,轻哼道:“不需要你什么东西,你当我愿意救你,还不是你死了陛下也不会放过我。” 顾岸只好作罢,又诚恳地说了一遍:“我刚刚的话绝不作假。” 清莲实在受不了他一脸受恩的表情,被他弄得也窘迫起来,轻轻点了两下头。 顾岸跟着微笑:“清莲你好厉害,跳舞,弹琴,什么都会,游水也这么厉害。” 清莲撇撇嘴,他也不好意思坦白从小自知自己心思复杂,过去在戏院里总幻想着以后会出人头地鹤立鸡群会有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命运,于是自己偷偷练就一身逃命本领以备肘腋之患的丢脸事。 清莲端起顾岸送来的汤,舀起一勺送入口中,转移掉顾岸的注意力。 顾岸眼睛发亮地盯着他:“怎么样?好喝吗?” 清莲感觉双手巴在桌上的顾岸像只朝他摇着尾巴的大狗,讽刺的话便咽了下去:“嗯,不错。” 顾岸幸福地咧开嘴笑。 ****** 那一头尚武帝喝了顾岸的汤,压了压惊,终于恢复了帝王常态。在河边的嘶吼暴露了一行人的身份,缓过神来当务之急便是即日离开。 尚武帝对小多子有些许的歉意,拉不下脸面说什么,尚武帝作势轻咳了几声。 “陛下?” “……”尚武帝用指尖敲了敲桌面,“没事。” 小多子默默走近了一步:“陛下,奴才的命本就是陛下的,顾公子若有了任何闪失,奴才都不会苟且活着。” 尚武帝捏了捏发酸的鼻梁:“朕……行了,朕知道了,别咒他。” “陛下英明。” 尚武帝忍不住笑出来:“这种时候你就不用夸朕了。” 尚武帝顿了顿:“小多子,你叫清莲到朕这来。” “是,陛下。” “奴才清莲叩见陛下。”尚武帝召见自己清莲并不意外,态度恭敬地跪在地上。 “起来吧。” “谢陛下。” “清莲,想必朕要说什么你都知道。” “奴才只不过做了力所能及之事。” “朕就不说那些虚的了。武一是御前侍卫统领,也是朕的心腹,你一介无官无职的庶人许配给武一是无稽之谈,你知道吗?” “奴才知道。” “乐师这个职位虽然不高,但起码有个名分,你和武一成亲时朕也有理由操办。” 清莲咬了咬唇:“臣谢过陛下!” 尚武帝赞赏地点点头,对小多子使了个眼色,清莲手中便多了一样东西。 “这手牌世上只有两块,朕赐你一次免死的机会,希望你不要滥用。” “谢陛下。” “你还有什么要求,都提出来吧。” 清莲即使心思再多,作为一个小平民,突如其来如此重的赏赐也有些抑制不住亢奋,不再淡定道:“臣别无所求!” 尚武帝笑笑:“你不必如此拘谨,说到底你救了顾岸的命,朕即使之前对你有所怀疑,如今也不可能亏待了你。” 清莲心头一紧:“奴才一定言无不尽。” “好,朕只需要知道两件事,陈功之前如何找到你的?目的为何?” “回禀陛下,臣在戏院时有一点不大的名气,当时陈大人要招人进宫中为陛下的寿宴跳舞,便选中了臣去。至于陈大人的真实目的,臣不敢妄自揣测,但陈大人当时告知臣只需竭尽所能……勾引陛下便是。” “嗯。”尚武帝思索片刻,道,“朕知道顾岸与你亲近,朕许你以后进出三里宫的特权,若是以后有什么突发情况你也能直接禀报朕。顾岸待你一片真心,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清莲双膝一弯,直挺挺跪下,磕了个响头:“请陛下放心。” 贰拾伍、X梅兰竹菊 “公子……” “小梅儿,怎么了?” “公子还记得关修远此人吗?” “嗯,新科状元。” “公子……你看这个。”小梅儿将手上的纸条递给顾岸。 “伶亭园?” 小梅儿点头。 “这不是清莲出身的戏院吗?”顾岸疑惑,“明面上是勾栏瓦肆,背地里做着小倌生意,关修远去那里做什么。” 小梅儿摇摇头:“也许他只是去看戏。” 看戏何须隔日一去,礼部侍郎并不是一个闲职。顾岸顺手将手中的纸条毁去,看了身旁这个最亲近的侍女一眼,道:“梅儿,其他人我不放心,你回去都城替我传信。” 小梅儿怔了怔,随即正经神色:“是,公子。” 顾岸冲她微微一笑:“别担心,公子在陛下身边不会有事。” 小梅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东西交给顾岸:“公子,还有这个,这是在少爷的屋中发现的。” 顾岸总是带有三分喜色的脸颊顿时敛去了笑意:“人皮面具?” “小梅儿,不用去皇宫了,直接回顾府,今日启程。” “是,公子。” 事情开始往顾岸意料之中却最不期望的方向发展,顾岸按了按胸口,许久平稳了心跳,恢复自然神态。 ****** 由于顾岸师傅的坟墓位于大安的西面,几乎与原来的西项接壤,一离开烟水江,众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西方。 待只剩下一天的路程,皇家一行人傍晚找了间好客栈,叫上几桌好菜,终于有了悠闲下来的契机。 客栈快要打烊,几乎没有人还在吃饭的人,一行人放开了身份随意起来。 养尊处优的尚武帝一路上没发出一句怨言,一方面是在忧心成亲的事,另一方面看着离师傅越近脸上笑容越少的顾岸,尚武帝也有所感染。 尚武帝主动夹了菜在顾岸的碗里:“宝宝,吃饭。” “吃饱了。” 尚武帝蹙了蹙眉,硬是把碗往他那推了推:“你忘了你答应朕的?” 顾岸却没有如往常一般逆来顺受,而是重申了句:“我吃饱了。” 尚武帝放下了碗筷,吩咐小多子:“换一桌。” “陛下。”顾岸用一只手阻止了小多子。 “肯好好说话了?”尚武帝挑眉。 顾岸叹了口气:“陛下何必逼我?” 尚武帝神情不愉:“你这几日瘦了多少?你师傅重要,朕就不重要了吗?” 顾岸无法开口心里还在盘算着的其他事,更是不会哄人,看着强势的尚武帝,当即不知回什么。 正当两人尴尬的间隙,有人高呼了一声:“X兰公子!” 顾岸尚未反应过来这声是在叫自己,一个身躯就飞扑到他身上,顾岸下意识地把他接住。 尚武帝脸色一黑。 “X兰!”那人完全没发现其他人,紧紧抱了抱顾岸才松开手臂,“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岸将这个多年未曾听过的称号细细回味了一番,愣了许久才答道:“X竹?” 顾岸看了眼前的这个人,和后面跟上的另两个,认清了三人之后,有些激动地从椅子上立起来,抓住那人胳膊:“是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X兰也是回来过嘿哈节的?是了,这里离原先的西项只有几日路程了,X兰果然还是如此心思细腻。” “X兰,好久不见。” “X兰宝宝,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你,自从你进了宫,成了狗皇帝的……我们集结了大军前去救你,别怪哥哥们无能,我们一介文生一众女子终究成不了大事。” “X兰,对不住。” “嗯,到了皇门前有人给了我们几车白银,大伙儿思前想后不如罢了,与天斗与地斗不能与皇帝斗。” “我领了一百三十三两,X竹那个贼人比我多领一两。” “总共六千两,怡红院和百芳阁一百一十二位姑娘每人五十两,剩下四百两我们平分,总会余出一两。” “六千……一百一十二人……四百……三人……一百三十……一百三十,嗯?……”X菊掰着手指,“呵,你算的倒是清楚。” 唧唧喳喳,叽里呱啦,尚武帝的脸色堪比锅底,尚武帝的脑中炸开一片。 那时候的顾岸,由于西项人的身份,只能在专门为异域人建立的学堂内念书。X梅兰竹菊四位公子结识于青涩的少年时期,曾经名动天下的四大风流人物,虽无一人出身大安,却是无数女子心中倾慕的对象。X竹高风亮节,X梅铮铮傲骨,X菊淡雅隐逸,X兰高洁脱俗。四位顶尖人物,却无一人有夺魁之心,这当然是因为……有人在其中滥竽充数。 于是传说中淡雅隐逸的X菊公子正在面红耳赤地与高风亮节的X竹公子争论着谁占了一两的便宜。 “住口!” 有人忍无可忍了,一声令下! 场面顿时一片寂静,三位风流倜傥的公子这才注意到顾岸以外的,一脸乌云密布的尚武帝。 “扑通。”“扑通。”“扑通。”三下干脆的撞击声。 “草民X梅,竹,菊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三人异口同声。 “X梅X竹X菊你们干什么,快起来。”尚武帝还未开口,顾岸可看不下去昔日好友跪拜请安。 “陛下快让他们起来吧。”顾岸急了,求助地望住尚武帝。 尚武帝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邪恶的想法,唇角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容,眯起眼睛睨着顾岸:“想要朕放过他们也可以,你给他们看看什么是朕的男宠该有的样子。” “哦。”顾岸不甚在意,走过去,嘴唇在尚武帝唇上点了一下。 就这样?尚武帝十分不满,看了一眼没有一点男宠模样一门心思放在旧友身上的顾岸,委委屈屈不情不愿地道:“行了,你们起来吧。” “谢陛下。”异常整齐。 “陛下,”顾岸把尚武帝拉过来,迫不及待地讲三人介绍给尚武帝,“这是我的三位好友,这个是X菊,这个是X梅,这个是X竹。” “陛下,我们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刚才他们说的起兵救我的事,陛下不要在意了好不好?” 尚武帝打量着这三人,说心里话,起码从外表上,他们不愧对于如雷贯耳的名声。单挑出X竹一个,不知情的人看了,更容易相信他才是男宠顾岸。但外表无法掩盖愚蠢,尚武帝想起打发给一百多人“大军”的几千两白银,不禁升起浓浓的懊悔。 “看在你的面子上,朕就当做没发生过。” 顾岸冲尚武帝一笑:“陛下真乖。” 三人瞠目结舌。 X竹忍不住恭维了一句:“X兰久别重逢,果然风采尤胜当年。” 尚武帝有些挂不住脸,但他没有接上话的机会。 “咱们仨平时闲着总能聚聚,但少了X兰宝宝做什么都不对劲。” “没错。” “我们只好时常上门拜访丞相。” “夫人做的菜真是一绝。” “西厢的蓉儿也讨人喜欢。” “没有了X兰,我们就是一盘散沙。” “……” “哎,X兰宝宝,宫中的日子过得可好?可想念哥哥们?” 顾岸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连连点头:“陛下对我很好,时常会想你们。” “X兰可真是幸福。”长吁短叹。 “怕是我们一辈子也没有的福气。”自怨自艾。 顾岸偏头想了想:“下次带特产给你们。” “X兰……”有人被感动到了。 顾岸当场拿出了笔墨。 “贡茶。” “贡果。” “墨宝。” “宫绣。” “……” “……”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梅兰竹菊这个组合,一旦开启了话头,就永远没有结束的苗头。 所以曾经风光无限的四大公子,凭借着唬人外表夺取梅兰竹菊四个称号的男子们,六年后他乡重逢,依旧貌美如花,依旧猥琐聒噪。 ****** 是夜,众人睡下,小梅儿悄悄来跟顾岸辞行。 “梅儿,要小心。” “放心吧公子,梅儿有分寸。” “嗯。” “对了,公子,梅,竹,菊公子……都来了么?”小梅儿的脸有点红。 顾岸知道好友们长得好看,看见贴身小侍女稍带春意的红颊,笑道:“是啊。” “真怀念公子念书的那段时光,公子四个人总是同进同出。”小梅儿顺带着回忆起那段呆在X梅兰竹菊身边无限风光令人羡艳的日子,“还有学堂其他的人跟公子都很好……” 顾岸闻言顿了顿,突然茅塞顿开,略微激动道:“梅儿,我想起来了!” “什么?”小梅儿被打断,不明所以。 顾岸神色明暗不定:“那日关修远的声音如此熟悉,不是旁人,就是昔日同窗。” 贰拾陆、注定的一对 多了三只青蛙的一行人简直掀了客栈的顶。 清莲咬住武一的胸口,磨牙。 “嘶……嘶……” 闻声,清莲有点儿心疼了,松开嘴,伸出舌头舔了舔。 “嗯……嗯……” 清莲涨红了脸:“色鬼!” 武一不说话,压着清莲亲着。 清莲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怨气一点点消了,不就是个破顾岸么,他才不稀罕。吵?吵得过伶亭园的莺莺燕燕吗? 哼。 果然只有傻子最好了。 不该把气撒在他身…… “X兰!陛下不在吗?叫上你朋友一起出去吧?你朋友还没起?都什么时辰了?” “莲莲?X竹说去逛市集,不要睡了,已经午时了,真不懂事。” 死!顾!岸! 清莲轻柔地推开武一的肩,对他软软一笑,随即换上一副鬼刹面容,火气冲天地踢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三位美男子。 顾岸从后面窜出一颗脑袋,笑眯眯,喜滋滋:“莲莲。” 清莲阴沉着脸:“何事?” “出去逛市集吧。” “没兴趣。” 顾岸担忧道:“你不舒服吗?还是武一缠着你?” X竹意味深长地看着清莲:“莲公子,要注意身体呀,过度纵欲可不好。” X菊赞同道:“莲公子面色惨白,形如枯槁,看起来浑身无力,是该多出去走走。” X梅还是那句:“没错。” 顾岸闻言,更加关切道:“莲莲,武一真的这么虐待你?” 清莲柳条脑袋一抽一抽地疼,喝道:“闭嘴!我去!” 顾岸脑袋转向X菊:“莲莲挺有力的呀。” 摆脱碍事的尚武帝,三只青蛙愈发地放肆,“呱呱呱呱”吵得不仅清莲要崩溃,顾岸久违重逢这种气氛也有点头晕了。 顾岸晕晕沉沉地被清莲拉了一下,听他问道:“咦?这街上怎么只有男人?” 顾岸环顾一看,竟真是如此。 X菊热情道:“清莲小兄弟是没来过这吧,X兰宝宝也很久没回来过了,这里可是发生了大变化,X梅上次来时就没再看见几个女人了吧?” “不错。” X竹接着说:“大安统一后,这边境镇上据说中了特殊的异术,水土变质,家家户户都生不出女宝宝,女子几乎都活不过二十,现在几乎都是男人了。” 顾岸惊异道:“怎么会这样?” X菊摇头:“不清楚,不过讨不到媳妇儿的男人们很多都出城去了,倒是来了很多男子到这成亲。” “为何到这来成亲?” “咚咚咚咚咚锵!咚咚咚咚咚锵!……”正说着,五人便听到远方传来喜庆的唢呐锣鼓声,竟意外正巧赶上有人成亲。 X竹笑得猥琐:“你们看,那是新郎官。” X菊露出了如出一辙的笑容:“门口站着的那个,也是新郎官。” 顾岸瞪圆眼睛:“两个新郎官?” 还是清莲聪慧,一掌拍向顾岸的头:“呆子,都赶这儿来男男成亲了。” 顾岸震惊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新郎将骑着马而来的另一个新郎扶下来,没有花轿,也没有盖头,但两人十指相扣,依旧笑得甜蜜。 ****** 那头被嫌碍事的皇帝在客栈里呆了一天,他当然也听说了“男人镇”的事,他们或许只能逗留几日的时间,但再没有一个地方能比这里更适合成亲了。 尚武帝彻底抛弃了公务,亲力亲为操办起他放在心尖儿上的事。 这几日抓住了几名刺客,想必是当时在烟水江暴露了行程。武一总归算是个负责的统领,尚武帝将审问的事抛之脑后,但盘问刺客的记录隔日便会送到尚武帝手上。 尚武帝不甚在意地将那些记录扫开,接过玉石笔杆,细细地记着每条事项。 整整记满了四页纸,尚武帝绞尽脑汁想不出还缺了什么,但又担忧因为遗漏而让整场亲事不完美,迟迟不肯放下笔。 小多子在一旁熟练地斟茶,倒水,不留痕迹地将茶杯放在尚武帝手边。 尚武帝不是铁打的人,脑袋涨了涨,有点儿不甘愿地放下手中笔杆,往后一仰,轻轻叹息了声。 小多子放下手中的茶具,用残留着茶温的手掌按捏着尚武帝的头。 “你看看,还落了什么?”尚武帝闭上眼,懒懒道。 小多子明白尚武帝不喜旁人劝他,于是将关心的话语咽了下去,腾出一只手拿起纸张看。 小多子扫了几眼,愣住:“陛下,喜服和装饰奴才们去置办就是。” 尚武帝没睁开眼:“不必。” 小多子便不再多言,将四页看完,再望了一眼满脸倦容的尚武帝,轻声道:“陛下,顾公子的高堂尚在都城。” 尚武帝立即扫开脸上的疲惫,从椅背上弹起来,在纸上记下“备画像”三字。 尚武帝满意地点点头:“嗯,有赏。” “谢陛下。”小多子想了想,“陛下。” “嗯?还有什么漏了?” “奴才这几日听下面的人闲聊,据说这镇上的人成亲有个特别的风俗。” “哦?说来听听。” “据传言,双方在成亲前都会在合卺礼的酒杯上分别刻上两个字,若连成了四字祝词如百年与好合,便说明双方心灵相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还有这等说法?那若是两人刻的没能连成一句呢?” “这只是一个形式,其实成亲前双方的亲友都会互通两人将刻上的词,到合卺之时便不会产生了差错。” 尚武帝笑笑:“有意思。这样吧,给朕备好杯子,朕明日刻上。” “是,陛下。” “顾岸宝宝那边,你知道该怎么做。” “奴才明白。” 尚武帝偏着头想了半晌:“刻什么好呢?” 小多子难得犹豫起来:“奴才不敢妄言。” 尚武帝也没期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自古至今的祝词在脑中过了个遍,想着想着倦得几乎睡着了。 尚武帝一个激灵醒来,看了看窗外,眉头渐渐蹙起:“小多子,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陛下。” 尚武帝还没接话,房门被人打开,风尘仆仆的顾岸带着一身冷气钻进房间。 顾岸笑嘻嘻地用冰凉的手猛地握住尚武帝的脖子,可怜的皇上当即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尚武帝看看弯着眼睛的顾岸,想想自己操劳得快倒下的身体,心里不禁有些酸涩。 每日跟一群人鬼混在一起,吃喝玩乐,逍遥自在,说过的成亲仿若玩笑一般被忘在九霄云外,再也不提。尚武帝心酸地很,但一想到那群狐朋狗友能让这家伙渐渐恢复笑容,阻止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顾岸察觉尚武帝的神色恹恹,问道:“陛下怎么了?” “没什么。”尚武帝不是很想告诉他自己为了成亲的事多么呕心沥血,听起来像个傻子。 顾岸暗自体内运功将体温升高,攥着尚武帝的手搓搓:“陛下怎么了?” 尚武帝倦倦地躺倒在床上,阖上眼帘,似乎多说一句话都累:“朕歇息了。” 顾岸跟着在外侧躺下,手里还扣着尚武帝的手,缓缓才低喃道:“哦。” 尚武帝没有挣开他的手,只是平躺着,方才的睡意消了许多。尚武帝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近些日子不知所起的不安感缠绕在心间,特别是每每想起出游头几日在客栈做的那个关于顾岸不告而别的梦,尚武帝的心就时时刻刻悬挂在上方,久久无法落下。 纷扰的思绪没能阻止超负荷的操心,不消多时,尚武帝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间忽有一阵寒风破窗袭来,尚武帝迷迷糊糊往身上裹了裹被褥,手掌下意识地一握,空的。 尚武帝蓦地惊醒,揉了揉眼确认手心是空的,身侧也是凉的。 尚武帝惊慌地爬起来,随意踩上鞋闯了出去。 顾岸坐在客栈的走廊边,颀长挺拔的背影在萧瑟的寒风中显得有些寂寥,他低着脑袋,盘腿坐在长廊上,似乎在借着月光做什么。 尚武帝放轻脚步,缓缓挪到男宠身后,看见顾岸手上持着一个酒杯,另一手拿着一把小刀一笔一划地往那上面刻着字。 尚武帝眼眶一热,又涌上那股酸酸涨涨的感觉。他轻轻地从后面环抱住顾岸,鼻息全部撒在顾岸颈上。 “宝宝,朕好喜欢你。” 顾岸的耳根被尚武帝的气息染上一点粉红,回头对上尚武帝氤氲的目光,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今日在市集上看见的桃干,陛下爱吃的。” 尚武帝把它仔细地塞进衣中,问道:“你刻的是哪句?” 顾岸把半成品的酒杯拿起,放在尚武帝手中,是一个“厮”字。 尚武帝微笑着从袖里拿出一张墨迹崭新的纸,帝王刚劲有力的笔锋下是坚定清晰的一句,长相,厮守。 贰拾柒、你个小坏蛋 成亲前夕。 “我要这个。” “X竹,帮X兰拿着。” “还有这个。” “我拿不下了,X梅你那只手才六包彩纸,赶紧接着!” “还要这个。” “莲公子脖子上还空着吧,X竹给他挂上去。” “要这个。” “白痴顾岸你要死啊!你一个人成亲买那么多套喜服干什么!” ****** “小多子,这个不要。” “是,陛下。” “这个怎么这么丑!不要!” “是,陛下。” “存心的吧你们这群狗奴才!给朕丢了!” “是,陛下。” “小多子,朕买的喜服呢?” “陛下,扔了。” “……” ****** 成亲当日,清晨。 “X菊,帮我系一下衣带。” “X竹,帮我@#%^&*#^$……” “X梅,帮我#@*&$*&#……” “莲莲,我准备好了!帮我出去牵下马!” “笨!你把鞋子穿反了!” ****** “小多子!怎么回事,这袖子怎么套不进去?” 小多子慌得满头是汗:“陛下,奴才来就是。” “滚开!朕就不信了,连个喜服朕都穿不进去!” …… “小多子!这花挂胸上吗?” 小多子慌得满头是汗:“陛下,奴才来挂。” “多手多脚!朕自己不行吗?” …… “小多子!铜镜有问题,朕看不见自己的头发了!” 小多子慌得满头是汗:“陛下,奴才帮您梳。” “闭嘴!朕要亲自来!” …… “徐多……你来吧……朕快不行了……” …… 等小多子将尚武帝的喜服重新穿好红花重新挂好头发重新梳好,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已经响了好一段时间了。 鸡飞狗跳的早晨让尚武帝的情绪游走在爆发边缘,这也不满意,那也不称心,尚武帝被准备过程的不完美弄得焦躁不安。 远处的喧哗声愈来愈清晰,尚武帝紧绷着神经,面部僵硬,站在客栈门前,紧张地脚都站不住。 随后便看到自家男宠由一个小红点渐渐变成一个俊逸出尘的男子,脸上洋溢着融化人心的笑容,目若星辰,面如冠玉,被一身大红衬着喜庆得犯傻气。 顾岸一手牵着马缰,觉得头上有点怪怪的感觉,伸出另一只手挠了挠。 尚武帝看着顾岸抓了抓头,一小片红红的彩纸碎片从乌黑的发间飘落在地上,被人潮淹没,他浑然不觉地挺直着身子,快僵成了木头的尚武帝顿时抑制不住笑意,随着马蹄声渐进,胸腔满满当当地被什么充盈着,暖暖的。 “陛下……” 尚武帝一抬头,看见顾岸已然立在身前,千年难遇地露出了些许窘迫和不好意思,犹犹豫豫从嘴里冒出一句“陛下”。尚武帝登时整个人都舒坦了,这家伙居然也会害羞,简直太有意思了。 成亲过程进行地很顺利,有点扭捏有些羞涩的顾岸,尚武帝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清晨的小不足早就不知道抛到哪儿去了。 镇上突然来了一群美男子,乡民们把成亲的客栈围地里三层外三层,议论声起伏不绝。 “快看,新郎官儿长得可真好。” “站左边那个更英气些。” “还是坐主桌中间那个好,媚得哟,骨头都酥了。” “你个小坏蛋,看到别的男人魂儿都飞了。” “嘻嘻,讨厌~” …… 大伙儿热烈的目光注视让原本就不安的顾岸更加紧张了,他木讷地踏着脚步,目不斜视,有些僵硬地跨进客栈大门。 “笨蛋!”顾岸一个踉跄,被一旁的尚武帝稳稳接住,低声骂了句,“脚下有门槛。” “哦。”顾岸转过头,笑笑,尚武帝啥脾气都没了,干脆一把握紧了他的手,一起走。 “新郎新郎一拜天地!” 顾岸与尚武帝并排而站,正准备双双跪下,突然闯入一个浑厚的声音。 “慢着!” 两位新郎官齐齐愣住,怎么回事? 那声音粗厚有力,刚落下,地面都似乎被震得抖几抖。只见一彪形大汉剑抗五环大刀,赤裸上身,甩着一脸横肉,大摇大摆伴着人们惊奇胆怯的目光,一步一步走进客栈大堂。 “你!”那大汉抬起粗壮的手臂,旁若无人地隔空一指。 “我?”顾岸指着自己。 “就是你!”大汉露出一个嚣张的邪笑。 “我怎么了?”顾岸眨了眨眼睛。 大汉走近顾岸,气势凌人,霸道地喊道:“老,子,要,你!” 全场人顿时鸦雀无声。 X梅/竹/菊捂住眼睛:居然敢在陛下面前口出狂言,嫌命长的家伙! 尚武帝:…… 清莲:好肥的人啊…… 顾岸仔细地端详了一番面前的彪悍大汉,转头对司仪道:“对不起,继续拜堂吧,我不认识他。” 能用一身膘肉塞住人一半视野的大汉就这样顾岸被无视了,顿时急得跳脚:“你,你居然说不认识老子!你怎么能这样对老子!” 顾岸盯着他,严肃道:“左边第十一桌,那里还有个位置,要吃酒席就过去吧。我要拜堂了。” “老子不准你这么说!老子是来抢亲的!你是老子的!” 尚武帝一团火冲上脑门,这种话你也敢说? 大汉看着顾岸漠然的表情,徒然无比伤心:“你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跟别人成亲。” 一个巨型大汉露出了被遗弃小犬的沮丧难过,顾岸有点心软了:“对不起,我不认识你,错过良辰再拜堂就不好了。” 突然冒出一个不速之客,主角们还没发火,乡亲们可不满了,闲言碎语顿时平地而起。 “哪儿来的登徒子!搅了人家的好事!” “呵,就他这样儿还来抢亲?” “就是,我是新郎官儿也不跟他走。” …… “都给老子住嘴!”彪形大汉一声吼,地板屋顶抖三抖。 那大汉虎着脸,双目一瞪,扫视一圈,面目绝顶狰狞:“老子刘春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谁敢再跟老子多嘴一句!” 众人瞠目结舌,有筷子掉落地面的声音,还有人吓得发起了抖。 刘春来,大名鼎鼎的马贼,是活生生的土匪强盗,官府都不敢硬碰硬的,谁敢斗胆去碰那逆鳞。 热热闹闹喜庆的现场骤然降温,乡民们战战兢兢,想逃却先软了腿。 寻常闹闹场子也就罢了,把气氛弄成这样,况且这人开口闭口摆明顾岸是他的,尚武帝真火了。 尚武帝可不畏刘春来强悍身形,往前一步,疾声厉色道:“滚出去。” 尚武帝长居高位,架势摆出来,寻常百姓无人敢出言反驳。但刘春来显然不是寻常人。他目光定住尚武帝,抖了抖一身肥肉,怒道:“你叫老子滚?” “听过老子的大名还不跪地求饶?”刘春来大手一指顾岸,“把他留下,老子放你一条生路。” 刘春来轻蔑地挥了挥手中的大刀,丝毫不把尚武帝放在眼里。 尚武帝气得脑袋都要炸开了,正准备一挥手招来侍卫,却被顾岸按住了手掌。 顾岸慢慢走到刘春来身后,刘春来正好奇地想转头,突然双膝一麻,几百斤重的汉子“咚”地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尚武帝,清莲,包括小多子都被顾岸突然爆发的戾气惊到了。 顾岸站在刘春来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那大汉居然不敢起身站立。 顾岸冷着脸,一字一句道:“我从来不属于任何人。” 刘春来似乎不敢违背顾岸的话,大柱般粗的汉子额间冒出了汗,怯怯地抬起头,先前盛气凌人的气势荡然无存,被顾岸一训,又露出小狗楚楚可怜一样的眼神。 顾岸不为所动,拍拍他的肩,看似温和却连尚武帝都不敢出声:“吃酒席去那边,乖了。” 说完便不再理会那人,转身往回走。 尚武帝遗忘了那马贼的存在,怔怔地看着走过来的顾岸。 顾岸回到他身边,轻声道:“陛下,没事。” 尚武帝回过神来,一看,那刘春来果然已不在原地,老老实实地坐在了角落的一桌,孤零零地望着他们,眼神委屈。 “顾岸宝宝……”尚武帝还想再说什么,小多子识相地对司仪使了个颜色。 “新郎新郎一拜天地!”司仪立即高声喊道。 尚武帝的未完的话语被突兀地打断,余光瞟见顾岸缓缓弯了膝盖,立即什么都不想,跟着直直跪下。 双膝与地面一接触,尚武帝仿佛睹到顾岸唇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有些不真实,却让他莫名舒了心。 乖宝宝做什么都规规矩矩的,拜堂就结结实实跪在地上,磕头就认认真真砸向地面。 一声一声的,磕地尚武帝心尖儿都疼了,哪里还记得那个突然闯入的路人。 X梅竹菊三人组,再加上一个清莲,虽然都不明白顾岸和刘春来是怎么回事,见情势回温,审时度势,立即又把冷下的场子吵热了。 顾岸恢复正常,一副温温的模样,一开始大家还有些惧怕,只见他来者不拒地一杯接一杯,都忘却了先前不愉快的一刻,纷纷劝起酒来。 一被劝酒,尚武帝就心慌。顾岸可一点不会拒绝人,一杯一杯直往肚子里灌,喝完和冲着人家傻笑。自家男宠的眼神开始发散,尚武帝便觉不对了,以免这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丑事,连忙吩咐小多子驱散众人。 刚跟小多子说完话,尚武帝一转头,顾岸正摩挲着武一的手,嘿嘿笑道:“小多子,你的手真大。” 武一尴尬地站着,不敢收回手掌,清莲在武一身后咬牙切齿,凶狠地盯着顾岸,但他却浑然不觉,继续傻笑道:“还有茧呢,不过软软的。” 尚武帝忍无可忍,拎着顾岸后衣领,对众人歉然一颔首,拖住顾岸就往洞房走。 顾岸被人灌得微醺,笑眯眯地将他望着,尚武帝一个招架不住便沦陷其中。 越是无法自拔越是恼怒,尚武帝狠瞪顾岸一眼:“朕没想到你这么风流,那种货色……你都招惹。” 顾岸言笑晏晏地不说话,目光温润如一汪平静的湖水,与脸颊上潮红的醉意截然不同。 尚武帝这么与他对视着,脸渐渐开始发烫,败下阵来轻叹口气,他心心念念着顾岸那句“我从来不属于任何人”,心头一酸。 顾岸很喜欢抓着自己的手,他伸出手去握紧顾岸,呢喃道:“宝宝,刚刚猜新郎你猜错了。” “你看你既不属于朕,又猜错朕的手,是不是笨死了。” “你这么笨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呢?连区区一个马贼也要跟朕抢,朕是不是眼光差到家了?” “朕准备了大半个月的成亲,像一锅粥一样,朕是皇帝呢,从没见过这么糟糕的亲事,更没想过自己的亲事竟会乱成这样。” 尚武帝说到这偷偷看了眼顾岸,见他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于是继续道:“但是朕好像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尚武帝觉得顾岸已经醉得很了,便有些口无遮拦,不想顾岸等他慢慢说完,道:“陛下的手是第五个,我知道的。” 尚武帝惊异地看着他。 “陛下手心都是汗,还在发抖。” 尚武帝瞪他一眼。 顾岸面挂微笑:“我不猜错的话,X竹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尚武帝被他盯得愣了一会儿,讶然道:“宝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明了?” 顾岸有点骄傲地说道:“X竹X菊的手不老实,老是摸我。清莲在我掌心写了个‘朕’字,陛下的我一摸就摸出来了,最可气的是武一那个粗人居然也混进来了!” 尚武帝无可奈何地笑笑,这有什么可得意的。心里有点小窃喜,迅速掩盖了之前的失落,却还是嘴不饶人:“得意什么,朕可是跟你在一起六年了,摸出来没什么可稀罕的。” 顾岸仿佛正在看着小情人嘴硬闹别扭,用宠溺目光注视着尚武帝,冒出一句:“你个小坏蛋。” 尚武帝蓦地浑身一冷,左眼皮一跳,转头吼他:“哪儿学的乱七八糟的!” 顾岸收回目光,讪讪地闭上嘴。 尚武帝抖完身上被恶心出来的鸡皮疙瘩,瞥了眼小受气包一样的顾岸,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挪了挪身,开口哄道:“好了好了,朕不吼你了。” 顾岸没接话,仿若无闻地支着脑袋一个人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宗淮,我好开心。” 尚武帝抿着嘴,鼻子酸涩,这个神经兮兮的家伙让他心情无法控制地起起伏伏。他将“长相”“厮守”拼在一起,倒上酒,与顾岸交首饮下。 一杯酒似乎点燃了这位帝王所有的激情,他放下酒杯,面对面坐在顾岸身上,比往常更热烈地勾住顾岸的脖颈,探身吻住。 口舌在唇齿间交战,感受到尚武帝那分异常的主动,顾岸双手拦紧了对方的腰,以同样的热情回应着。 尚武帝迫不及待地去解顾岸的衣物,连眼睛都未睁开,光是用手急切地摸索着,恨不得立马肌肤相亲。 温度飞速滚烫起来,尚武帝已经接触到顾岸赤裸的胸膛,结实有力,没有一丝赘肉。 触碰到的一瞬间,尚武帝的欲望随即高涨,下腹超乎寻常得热,忍受不了一丝束缚。 “宝宝,脱朕的衣服……”尚武帝下意识地要求,声音有些沙哑。 尚武帝感到外衣被“唰”地一下褪下,直至褪到双袖,被顾岸顺势抓住了两只手腕,压在背后。 尚武帝不喜欢如此被动地受人控制,迷茫地睁开双眼。 但下一秒,又紧紧地阖上了眼帘。 “唔……” 顾岸的脑袋在他胸前摩挲,乌黑的发丝轻挠着肌肤,最让人无法承受是低头一看,那家伙红红的舌尖一下一下舔着胸前的一点。 尚武帝感觉飘在云端,忘记了被困住的双手,无助地仰着脖子呻吟着,挺起胸寻求更多的快感。 被包裹着的欲望突然感到一丝微凉,浑身都舒爽起来,尚武帝的楠根硬挺挺地弹到顾岸的掌心,被仔细握住,前端的液体顿时蕴湿了指缝间。 “嗯!……宝宝……” 尚武帝挣脱不开被顾岸一手握住的手腕,扭动着身子下体硬得要爆炸,被顾岸温温地上下撸动,得不到释放。 尚武帝的眼角渗出了一点点湿润,身上的扭动变得更加剧烈。 “宝宝……你放开我……啊……”尚武帝感觉手腕生疼,好不容易被解放出来,还有点火辣辣的,却更刺激着感官。 那只原本禁锢着尚武帝的手抚上他的面庞,慢慢地划过,抬起他的下颚,随后柔软的双唇贴住他的眼角,轻轻地吻了吻。 尚武帝被这个极尽温柔的吻弄得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下体快被激情涅灭,上身却又陷入无限柔情的漩涡。 尚武帝软了腰,趴在顾岸肩上,接受着他一下一下地抚弄。 那家伙没有什么技巧,上下握住柱体撸动后,借着滑腻的银液时不时捏过前端。即使这样,铃口被温热的掌心一扫,浑身赤裸的帝王痉挛着喷射出一股股白液, 最平凡的事,却因为是在今夜,变得格外与众不同格外撩人情欲。 尚武帝缓了缓,那一刻脑海空白后,居然不自觉地俯下了身。从来不觉得作为帝王的自己有一天会做出这种事,但一切似乎理所当然。 面前的胯部还被衣物遮盖着,尚武帝半跪在顾岸的双腿间,停顿了一瞬,随即毫不犹豫地解开腰带,掀下顾岸的裤头。 肩膀被一把按住,尚武帝抬头看到顾岸惊愕的神色,竟嚣张地笑笑,然后一口将那抬头的男物一口含住。 “嗯……” 顾岸的声音有些慌张,尚武帝越发得意起来,仅仅只含住了一个头部,那里分泌出的液体与自己的津液混为一体,催情地无以复加。 尚武帝毕竟曾经是接受过宫廷教育的正统皇子,即使经验也不丰富,但对付顾岸绰绰有余。 他思起以前看过的杂书,当即学以致用,用微微凹凸的舌面抵住那头部的下端,时而左右摩擦着,时而往铃口探着。 “陛下……” 顾岸难以抑制的声音鼓励着尚武帝,他动得越发起劲,最后干脆豁出去握住了柱身,往嘴巴里进进出出地捅着。 从未做过这等事的尚武帝不一会儿就感到嘴酸无力,但仍旧努力用喉间摩擦着口中的物事,听着顾岸断断续续动情的呻吟,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反而释放过的欲望又抬起头来。 吞吐着的楠根突然一顿,没有任何缓冲,带着热度的液体直直地射进了尚武帝的口中,尚武帝吞下了嘴里的液体,吐出那根东西,轻咳了两声,多出的白液顺着嘴角流下。 顾岸连忙要把尚武帝拉起来,不想他只是抬起头,抹了抹唇角,无所谓地一笑。随后又低下头,仔细地舔干净残留在那根分身的经验。 顾岸吓了一跳,但禁不住重升而起的欲望,尚武帝小心用舌面地从根部刷到顶端,被细心侍奉的下身又有抬头的迹象。 顾岸抓住尚武帝的肩膀要将他提起来,尚武帝却同时放开了他的分身,重新坐回到顾岸腿间,喘着气道:“宝宝,朕来。” 尚武帝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小盒脂膏,挖了一大坨往身后随意一抹,握住顾岸的楠根便要往上坐。 顾岸这下是真被惊到了,一手揽住尚武帝不安分的腰身,一手夺过脂膏涂在食指,探到尚武帝身后小心地扩张。 但尚武帝如同不要命的飞蛾,奋不顾身地扑向他的烛火,无法压抑沸腾的情欲,不耐烦道:“别弄了,进来吧。” 尚武帝挣脱了顾岸的手指,握住那已经坚硬的分身,就着面对面的姿势,对准后面的穴口,缓缓往下坐。 顾岸的英挺的脸近在咫尺,直至被那硬物慢慢填充着,才顿觉羞涩,不好意思地闭上眼,脸庞蒸地通红,身下动作也一点没减缓。 长期磨合的两具身体极有默契,进入到最深处,两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尚武帝扶着顾岸的双肩上下挺动着,顾岸稳住尚武帝的腰,一开始的略微艰涩随着越来越快的节奏变得顺畅起来。 顾岸坚硬的楠根将后薛充得满满的,每一下都顶在了尚武帝的深处,但不够,他还想要更亲密的结合。 “宝宝……快点……我想要你!……” 尚武帝自己的插进抽出已经无法满足欲望了,他伏在顾岸身上,催促着。 顾岸将他一拦腰抱住,就着还连接着的下身转了转身,让尚武帝的背抵住后面的石桌,压着他,卖力动了起来。 被按住的身体无法挪动分毫,如案板上的鱼被猛地顶到最深处,尚武帝的呻吟骤然高亢。 “嗯……啊!……再进来一点……” “唔……嗯……宝宝……” “叫顾岸……” “顾……岸……呜!……” 背后的石桌都承受不住两人激烈的动作,响个不停,连原本冰冷的桌面也热了起来。尚武帝收不住最后一分快意,下身一紧,乳白色的液体喷了顾岸一身。 小穴内不住地收缩抽搐,顾岸紧紧地抱住尚武帝,头搁在他的肩窝里,下腹一挺,在尚武帝体内射出了一股股经验。 顾岸抱住尚武帝上了床榻,用床边备好的湿布巾清理了一下两人的身子,灭了烛火准备进入梦乡,突闻枕边人凉凉地唤了一句。 “顾岸宝宝。” “陛下,怎么了?”顾岸无声地笑笑,“陛下累了就睡吧。” “宝宝,你爱朕吗?” 尚武帝没有理会顾岸的话,自顾自地问出了声。 顾岸愣了愣,尚武帝从未如此直白过,今晚的陛下似乎有些太不寻常了。 “宝宝你为什么开心呢?说话不要总说一半,我心里悬着很难受。” “顾岸,你爱不爱我?”他又重复了一遍。 顾岸觉得心里一点点的疼,慢慢地弥漫上来,变成大片大片的心酸:“嗯,爱。” 枕边沉寂了好一会儿,突然传来细微的似哭似笑的一声,顾岸转过头去,清冷的月光下,身边的皇帝痴痴地望着他笑。 “宝宝,你六年来第一次说爱朕。” 尚武帝缓了缓,抑制住些许哽咽的嗓音,“我也爱你,很爱你。” 尚武帝似乎已经有些混乱了,连自称都颠倒着用,但顾岸清醒地知道这人只有在披着迷糊的外壳时才能说出这些弱势的话。 明明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却也是全天下最没有信心的人。 他伸手去握住了尚武帝的手,冰凉地仿佛经历过一场劫难。顾岸暗自叹了口气,若是知道如今会让这人那么担惊受怕,甚至连一句爱都不敢求,他本可以再早一些接受他。 或许最初只是贪恋这个傻皇帝对他的好,但直到他开始为自己和宗淮策划未来时,有些感情便不言而喻。 宗淮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从放下尊严到放轻权名。 爱与时间是如影随形的,阻止不了时光的流逝,同样阻挡不了爱情的渗透。 热热闹闹的人声还未消散,没有人知道他就是尚武帝,也没有人知道他就是顾岸,更不会有人知道在这个偏僻的小城镇,当今圣上在跟他的男宠成亲。 在尚武帝眼里,这些人是百姓,是苍生。苍生百姓都在由心地为他们祝福,也许这世上没有更圆满的事。 他侧过脸亲了亲熟睡过去的男人,那么无害的面庞却在保护他时没有一分迟疑。傻乎乎的,却唯独给了他一个人温柔。 尚武帝的心蓦地一跳,慢了好几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真的与顾岸成亲了,并且得到了一句从未听过的心意。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窗里屋外,他的天下与他的爱人。 ****** “莲儿,你在做什么?你干嘛穿陛下不要的喜服?” 清莲猛地被人发现,惊吓地话都说不清楚:“你,你,你进来干嘛?!” “这是我的房间啊,你在做什么?” “啊!”清莲羞得一声惊叫,将堆在床上另外一套丢在武一身上,“你穿上!” 武一一脸困惑:“这是公子多买的喜服,为什么要穿这个?” “叫你穿你就穿!” “哦。” “猪!”清莲脸红成喜服的颜色,一点一点挪到武一身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蚊呐,“穿上我们就成亲……” 腾!清莲听见身边人炸开的声音,抬头一看,武一两眼发直,满脸震惊,大着舌头结巴道:“莲,莲儿,你说什,什么?” 清莲从小到大从未如此窘迫过,恨不得当场化作一缕烟雾消失。他鼓起勇气,一不做二不休,也不当缩头乌龟了,伸出手去解武一的衣扣。 “我帮你穿……” 武一呆愣在原地,手脚不知道该往哪放,又狂喜又无措。 “武一……”清莲手上未停,埋着脑袋不敢看人。 “莲,莲儿?” “武一,你是除了我娘以外,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一滴冰凉毫无预兆地掉在武一手上,武一顿时慌了:“莲,莲儿,你别哭啊。” “我会一直对你好的,所以你要一直对我这么好,好不好?” “知,知道!我一定会的!”武一急急忙忙地宣誓。 清莲突然抬起头来,冲他凄然一笑:“谢谢你,你要是敢抛弃我,我就自尽给你看。” 武一不明白清莲为何会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心跟着绞痛起来,半晌支吾着出声:“莲,莲儿,陛下的衣服你穿着大了……” 清莲怔了一下,一扫愁容,又怒又笑:“混蛋!你还敢嫌弃我!” 武一上身已经被清莲扒了个精光,张开手臂将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的家伙捆在怀里:“大了也好看,你最好看了。” 清莲浑身都烧了起来,他最扛不住这傻子的甜言蜜语,一开口自己就跟点了火似的“呼呼”地冒着热气。 但他迷恋这种炙热。清莲伸出手回抱住武一。 他爱这个傻子。 贰拾捌、疯狂嘿哈节 顾岸很快收到了小梅儿的音信,连带着的还有一块从顾誉房间偷出的令牌,局势不可控制地恶化着。 据小梅儿的叙述,顾誉也是伶亭园的常客,只不过平日都有人皮面具作为掩饰。 顾岸实在很不想将弟弟与这些事联系在一起,但太多的巧合让他不得不面对一些事实。 顾岸将那块令牌仔细藏好,凝神思考,小梅儿不在身边,现下唯一可以信得过的只有脑子不太好使的武一。近些日子尚武帝身边的刺客抓了一批又一批,顾岸算了算日子,恐怕只可再停五日了。 ****** 无论都城的形势如何变化莫测,“男人镇”的乡民们由于与原本的西项接壤,都纷纷为即将而至的嘿哈节做起了准备。 皇家一行人也不能免俗,难得地过起了地方性民族节日。 从一早顾岸往他头上绑红布条的时候,尚武帝头上的青筋就开始不停地跳了。 尚武帝照了照铜镜,里头是个被糟蹋地一塌糊涂的可怜男人。所有头发被高高束在头顶,脸上乱七八糟地被涂了颜料,左颊是一个三角,右颊是三条波浪。没有袖子的上衣被扎进宽松的裤腰里,又被一根火红的腰带紧紧捆住。裤脚收紧,干净利落,好一个英姿飒爽的神经病。 尚武帝按了按头上突起的青筋,正要训斥顾岸。一转头对上那张左脸一个圆圈右脸一个叉叉的面庞,瞬间失语了,罢了,总还有更糟糕的。 顾岸将双腿伸进裤管里,站起身跳了跳,套上裤子,满意地对着铜镜照了又照。 尚武帝忍不住站在他旁边:“宝宝,好了没有?” 顾岸从铜镜中与尚武帝对视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家陛下,把堂堂帝王盯得发毛之后,认真地摇摇头:“没有,陛下手臂上空空的。” 尚武帝一惊:“不是求个简单方便吗?手臂上莫非还要挂东西?” 顾岸安慰地摸摸尚武帝的头:“别担心,不挂东西,画上花纹就行了。” 尚武帝觉得一辈子的脸都将要在今天丢尽了。 顾岸想到此处,当场放下没系好的腰带,兴高采烈地要去拿刷子。一跳一跳地蹦到桌边,一张俊脸突然皱成一团,顾岸苦恼地望着尚武帝:“陛下,颜料没了。” 尚武帝还没来得及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笑,顾岸突然想起什么,小跑到门口,冲外头喊了一句:“春春,抗桶颜料给我送来!” 尚武帝正思索着顾岸又从哪儿新招来的小侍女,竟然叫人家小姑娘抗一桶颜料,忽觉地板一震一震,吓得他差点拉了顾岸往桌底躲,就见自家男宠笑吟吟地打开房门,一个彪形巨汉一手挂一桶半人高的颜料,脸不红气不喘堂而皇之地进了皇上的房间。 尚武帝长大嘴巴,见那刘春来“咚”“咚”两下将颜料放在地上,顿时脸黑得堪比锅灰。 有些人就是相看两相厌,况且皇上不爽一个人从来不需要理由,尚武帝森然道:“看着真碍眼,滚出去。” 刘春来也是个火爆脾气的汉子,被人这么甩脸子还得了,怒道:“你他娘的再说一遍?!” 顾岸不满地踢了刘春来一脚:“叫你轻点放。” 刘春来立即悻悻地住了嘴,无辜地站到一边,双手背在身后,仿佛刚刚那两个大桶不是他提来的。 顾岸拍拍他:“说话不要那么大声,出去跟他们玩吧,乖。” 尚武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一人顶仨的汉子,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反而如同得了什么甜头,有点欣喜地跑了出去,还不忘替他们小心地关上门。 “宝宝,你救过他的命?”尚武帝想不出其他原因。 顾岸打开桶盖,边用木棍搅着边随口答道:“好像吧,他说以前我给过他一个救命的馒头,我在西项的时候还小,不大记得了。” 尚武帝有点感动,自家宝宝从小就那么善良。 顾岸接着说道:“爹爹规定的吃食我从来吃不完的,就偷偷塞到衣服里,看到路上谁饿了我就分他一个。” 尚武帝:“……” “好了!”顾岸把木棍一放,开心地一手拿着一把刷子,一脸跃跃欲试。 尚武帝把注意转到那两大桶颜料上,欲哭无泪。 ****** “宝宝,为什么全部人都在看我们?”到了举行活动的大草坪,尚武帝顿时被露骨的目光注视地不安起来。 顾岸冲他得意一笑:“身上画得越花,说明越有本身,陛下在西项也是最令人瞩目的人物呢。” 什么逻辑!尚武帝深感窘迫,天知道他生涯中只有这一次是希望自己缩成最不被人关注到的一点。 尚武帝茫然看着周围,时候还早,来的人并不多,大多数都在准备着游戏、比赛的道具。 尚武帝被一缸缸比人还高的酒吓到了,有点紧张地问道:“这么多?不是要把人喝死吧。” 顾岸向他投了一个不屑的眼神,豪气万丈道:“区区一点酒,今晚不喝上他一缸,怎可自称西项汉子!” 尚武帝捏他:“西项早没了还西项汉子……” 顾岸牛气哄哄:“陛下真弱。” 尚武帝……无法反驳。 好不容易等人来齐了,各个游戏区域也都准备地差不多了。顾岸仔细一数,一行人竟然有十个,若要集体行动便参加不了几项活动。 虽然所有人都是花花的,但有尊严的尚武帝还是不愿被旁人看到最丢脸的一面,见众人忍笑忍得他一肚子火,急忙摆脱外人,跟着顾岸脱离了队伍。 “宝宝,现在去哪里?”看看这四处人声鼎沸的架势,尚武帝踌躇不决。 顾岸善解人意地征求他的意见:“陛下想去哪?赛马?摔跤?骑射?” 尚武帝哪都不想,僵着脸:“随便你吧。” 顾岸凑过去,往他涂满颜料的脸颊上就是一口:“陛下不要不高兴了,我参赛,陛下一旁看着好不好?” 尚武帝看了一眼顾岸瞬间绿掉的嘴唇,用干净的指腹替他擦掉:“别玩太疯了……” 顾岸笑得咧开嘴。 顾岸拉着尚武帝到了一个场子,围了一圈的群众异常兴奋,不停冲中间方形的场子拼命鼓劲儿。 尚武帝看不见里头,纳闷道:“这是什么?” 顾岸拉着他的手往里头挤,雀跃道:“我最喜欢这个了,我要参加这个。” 人声太大,顾岸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尚武帝没听清,只好握紧他的手,任由他牵着自己走。 终于挤到了最前面,尚武帝的脸“唰”地就白了,一把抱住顾岸,“啊啊啊啊”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陛下怕……牛?”顾岸歪着脖子好奇问道。 尚武帝的内心在咆哮,天知道英明神武的至尊皇帝最怕的就是牛啊!还是这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难以驯服的野牛! 场上的野牛浑身一震,八尺高的男儿当即被甩出了场子。尚武帝吓得躲进在岸怀中:“宝宝……宝宝……你要干什么啊……我们出去吧……” 顾岸摸摸怀里抖个不停的尚武帝:“陛下别怕!” 说罢,将尚武帝交给小多子,一跃身,稳稳地坐在了牛背上。 众人发出了冲天的欢呼。 顾岸正准备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胯下的野牛就抽了风地狂蹦乱跳,恨不得把身上的人类甩到十万八千里。 顾岸被颠地脑袋直晃,上牙磕下牙,尚武帝胆战心惊地望着,差点昏厥在小多子身上。 野牛愤怒地从鼻子中哼出一口气,尚武帝吓得从草地上一蹦而起。顾岸双腿紧紧夹住牛背,上身俯下抱住牛身,发丝被震得飞扬,身体却如人牛一体死死黏住牛的后背。 野牛见甩不掉顾岸,越发地疯起来,居然放弃了原地跳跃,一个俯冲直直地往场外狂奔而去。 尚武帝盯着越来越近的野牛,一个惊吓过度,软软地晕倒了。 ****** “陛下,喝茶压压惊。” 尚武帝一睁开眼就看见一张画得犹如妖怪的面孔,差点又厥过去。 尚武帝闭上眼,不理他。 “陛下别睡了,不要错过晚上的节目。” 尚武帝怒瞪他一眼。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妖怪吻了吻他的嘴唇,在他耳边道。 顾岸一服软,尚武帝一点辙都没有,撑起虚弱不堪的身子又随他出去了。 “那……那只牛呢?” “被我骑死了!” “……” 随着天色渐暗,顾岸的情绪越发高涨。嘿哈节最受欢迎的一个节目,也是一整天的高朝,即将来临——众人齐舞嘿哈舞。 顾岸在皇家一行人之间跑来跑去,重复叮嘱一万遍他教过的动作,在嘿哈节上,跳错了嘿哈舞的舞步可是十分丢人的事。 小太子是顾岸的徒弟,师傅说什么便是什么,最乖学得最快,顾岸很满意,一个劲儿毫不吝啬地夸赞最给他面子的小徒弟。 陛下比起他儿子来就有些难搞,但顾岸可是当今最受宠的男宠,眉头一皱,脸皮一拉,尚武帝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 最难说服的是他的好友清莲。清高的莲莲对顾岸的软磨硬泡毫不理睬,他可是大安传统柔舞中的佼佼者,跳嘿哈舞这种粗俗无技术的舞步对他犹如奇耻大辱。顾岸牙一咬,心一狠,抓住武一揪到清莲面前,明晃晃的剑架在武一脖子上,露出明晃晃的威胁笑容。清莲高呼一声卑鄙小人,最终还是忿忿地妥协了。 逼迫众人都在他面前一一排练一遍后,顾岸满意地领着皇家一行人走进大草原会场。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西项人,顾岸有十成十的把握他的舞步一定是最标准的。 顾岸带领着自己的“舞队”,趾高气昂地来到篝火边,那里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地围满了人。 嘿哈节的司仪是全镇最壮实嗓音最嘹亮的小伙,一是西项崇奉武力,二是做不到声如洪钟没人听得见他在说什么。 司仪看了看天色与越发密集的人群,深吸一口气,一声令下:“来吧!亲爱的乡亲们!让我们以最高的热情迎接最美的未来!我们是?!” “大地的孩子!” “我们是?!” “苍天的子民!” “来吧!告诉我!我们要做什么?!” “嘿哈舞!”众人嘶吼! “奏乐!” “嘿!哈!” 熟悉的口号一出,顾岸与他的三人组们顿时热血沸腾了,多久没有听到这个来自家乡的声音了,多久没有听到这声来自故乡的呐喊了! 顾岸身临其境,情不自禁地跟着嘿哈声乱吼,投入地晃动着身躯,感动得眼睛都要喷出泪花。 尚武帝:…… 清莲:…… 小太子:…… 小多子:…… “嘿嘿哈!嘿嘿哈!嘿嘿哈哟!”随着前奏结束,伴奏声渐入佳境,全场的人们都开始了尽情的舞动,顾岸这才发现僵直在身后的众人。 动了真火的顾岸可是连尚武帝都要退让三分,更加上周围乡亲们投来的异样目光,众人终于迫于压力伴着节奏扭动起来。 然而渐渐的,所有人都忘却了一切。 嘿哈舞就是有这样的魅力,上千人如邪教一般恣意摇摆,连尚武帝清莲都深深投入进了众人齐舞的魔力中。 明明没有酒要做出狂饮的豪态,明明没有马要骑出驰聘的潇洒,明明没有肉要吃出饕餮的疯狂。 “要结束了!跟着我一起喊——!”顾岸形象尽失地冲他的舞队声嘶力竭地狂吼。 顾岸,尚武帝,清莲,武一,小太子,小多子纷纷蹲出标准的马步,齐齐仰头朝天发出响彻云霄的呐喊。 “嘿哈!” 贰拾玖、终是离别时 尚武帝做了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梦。 换了地点,换了时间。却是同一个床榻,同一个枕边人。从梦的那个梦中惊醒时,身侧冰冷,空无一人,只有一封信,是张诀别书。 随后便真真正正地苏醒了。 宿醉的脑袋疼得他有一刻睁不开眼,胸闷地几乎窒息。 “宝宝……”尚武帝呓语。 没有人回应,尚武帝蓦地清醒过来,惊慌地喊道:“小多子!” “陛下您醒了?” “顾岸呢?!” “顾公子一早就出去了。” “他去哪了?……不必说了,朕知道他去哪……” 尚武帝头疼得厉害,被小多子灌了一杯不知什么东西舒服了一些,便匆匆忙忙披上外衣,走出客栈。 天阴阴沉沉地下着薄雨,眼前的路变得灰蒙看不清晰,但尚武帝的脚步简直带着记忆,一步一步往镇外走去。 几年来,顾岸不仅一次带尚武帝去过师傅的坟前,那时候的顾岸尚武帝还记忆犹新。不像他的顾岸宝宝,严肃地近乎是另一个人。 第一次来的时候,顾岸站在师傅坟前一直到天黑,滴水未进。尚武帝陪在他身边一句话未说,但那一刻才真切地感觉到这个男人认真地接受了他。 雨下得绵密,眼睫上沾满了细细的水珠,尚武帝抹了抹眼睛,那熟悉的墓碑前赫然站着他的爱人。 小多子替他撑着一柄油纸伞,他没有走上前,就这样看着顾岸安静的背影,和早已被蕴湿的发丝。 时光仿若倒回到若干年前,他沉默地缅怀,他便静静地相伴。 不知过了多久,尚武帝几乎快忘却了时间,突然听到顾岸在说话,声音很轻,却一字不落地,如一颗颗雨珠滚入尚武帝耳中。 “师傅,您曾告诉徒儿,别人对我好一份,我不需还人家十分。但是……”顾岸说着顿了顿, “但是师傅,宗淮对徒儿有十分的好,徒儿该怎么办?” 尚武帝有些不明白顾岸的话,但双腿似乎生了根,如何也挪不动一步。 许久,他才听见顾岸重新开口。那声音不似先前的迷茫,反而带着一份微不可察的决绝,仿佛在这段时间内暗自做下了一个决定。 “师傅,徒儿不忠不义不孝。” 说罢,他听见顾岸跪倒在地的声音,认真地磕了三个响头,每一声都如沉重的石头砸在地面。 他继续道:“师傅最疼徒儿了,肯定不会怪罪徒儿的,对吧。” 顾岸一直跪着便没有再起来,尚武帝虽然不明白顾岸心里究竟想了什么,但与自己一定脱不了干系。看着心爱的人跪在潮湿的泥土上久久不起,尚武帝的眼圈不知不觉湿润了。 心疼,又恨自己无能。 深夜的时候尚武帝还是吩咐小多子做了一碗蛋羹,亲自端到那个撑着脑袋看窗外的人面前。 顾岸转头看见尚武帝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下意识地弯了眼。 顾岸笑得弧度不大,却莫名带着些缱绻,清清冷冷的人顿时流露出柔情。 尚武帝扛不住地低下微微有点发热的脸,舀了一勺带着虾仁的蛋:“宝宝,吃点东西。” 顾岸就着尚武帝的手吞下,蛋羹入口即化,虾仁弹滑爽口,唇齿留香,撒上几滴香油,更是令人口舌生津,胃口大开。 顾岸却没再咽下第二口,反而一把抓住尚武帝的领口,用力一扯,那腹上有一道新鲜的,刚刚愈合的伤疤。 尚武帝惊慌地扯弄着衣服,但被顾岸抓住的衣物纹丝不动。顾岸垂着眼帘,尚武帝看不清他的神情,越发的慌张起来。 “陛下是个笨蛋。” 尚武帝尚未反应过来,突然被顾岸一把抱住,他听出自家宝宝今日的一丝与众不同,还有声音中那几乎察觉不到的不稳。 或许因为是这家伙最敬重的人的祭日,从来不露悲伤的他由此变得格外脆弱。 尚武帝微笑着抚着顾岸的背,安慰宝贝一般轻声道:“没关系,朕在这里,朕会保护你的。” 顾岸沉默不语,藏在尚武帝颈后的嘴唇缓缓抿在了一起。 笨蛋,明明是我没保护好你。 ****** 快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不知不觉便到了道别的日子。 X梅竹菊三人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望着顾岸,那模样仿佛是生死离别一般。 顾岸尴尬道:“你……你们别这样,若是你们还在都城的话,我会出宫来看你们的。” 尚武帝偷偷捏了他一把。 三人组还是抽泣个不停。 顾岸改口道:“或者,或者你们进宫来吧,虽然宫里也没什么好玩的……” “好!就这么说定了!”三人异口同声地打断顾岸的话,最后情深意重地与他一一拥抱才终是不舍地离去。 “哎。”坐在马车上,顾岸轻声地叹了口气。 尚武帝蹙了蹙眉,没说话。 行礼都搬上了马车,马夫正准备挥鞭赶路,突然一声震天的吼叫截住了他的动作:“慢着!” 顾岸一愣,随即眼角眉梢柔和起来:“春春来了啊。” 尚武帝翻白眼。 顾岸撩起马车的帘子,蹦出去,笑着看那巨型犬一样的大汉飞驰到面前,停住,抬起手去摸摸他的头。 刘春来一脸享受地顶了顶脑袋,不一会儿就哭丧了一张脸:“你,你不走行不行?” 顾岸放下手,摇摇头。 刘春来眼泪都要流出来:“老子不想你走啊。” 顾岸不知道怎么接话,被刘春来一把抓住了手,肥肥的大掌异常厚实:“老子等了你二十年,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顾岸偏头想了想,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早晨藏好的馒头,递给他:“有空我会来看你。” 刘春来一看那雪白的面团就再也忍不住了,彪悍的汉子顿时哭了个稀里哗啦。 顾岸不知所措地捧着那个馒头,拿着也不是,收走也不是。 刘春来狠狠得抹了两把眼泪,两只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接过那颗馒头,感动得一塌糊涂。 “当马贼也要做个好马贼,不能欺负平民百姓。” 刘春来重重地点头:“老子从来不干伤天害理的事!” 顾岸笑了笑,刘春来眼睛都直了。顾岸把手收回来,眉眼弯弯地道:“回去吧,乖了。” 刘春来闻言,难以掩饰他的悲伤,低下头有些怯怯抬起眼皮,看顾岸还是笑笑的,一壮胆虎头虎脑地冲过去将他抱了个结结实实。 顾岸吓了一大跳,还没等反应过来,刘春来就忽的松开了,一弹身躲了老远,挥着手赶他,小声道:“你快走吧。” 刘春来偏着头不看他,顾岸无奈地转身上了马车,从窗内望去,那家伙还站在原地偷偷瞟他的马车。 尚武帝伸手一把放下帘子,遮去顾岸的视线。 顾岸没有反抗,转头看见尚武帝一脸讪讪的表情,微微一笑,然后满意地看见陛下生了两秒闷气,又凑了过来,与自己十指相扣。 顾岸彻底把目光从外界转移到马车内小小的内室,眼中再无一丝留恋。 从成亲开始,自饮下“长相厮守”之后,他要学会扼杀一切可能威胁未来的危险,同样学会断绝所有的优柔寡断。 叁拾、信任与取舍 危险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马车一个大前倾,尚武帝和顾岸几乎都快滚出车去,随后两辆马车的顶如开了花似的裂成四瓣,“轰”地一声炸开。 尚武帝神色大变,寻常刺客多数寻着他一人疏于防备时展开攻击,但这次毫不顾忌的架势竟有赶尽杀绝的兆头。 尚武帝心凉了一大半,饶是暗卫武艺高强,来者并不是好相与的货色。 “宝宝!”尚武帝惊呼一声,被侍卫护着便要拉了顾岸走,一直相扣的掌心却被甩开,尚武帝眼睁睁地看着顾岸飞身跳起,而自己被越拉越远。 大风吹起顾岸的乌发,此刻的他立于高处,一脱往日憨态,面无表情的脸上透着森然威严。 “宝宝!”尚武帝声嘶力竭地喊道。 “主子有令!顾岸活捉!其余一个不留!”领头的黑衣人突然厉声道。 尚武帝挣扎的动作忽的一顿,随即又拼了命地想回去。 顾岸毫不理会那人的话,沉声命令道:“小多子,武一,带殿下清莲走。” 清莲闻言一怔,突然一脚踹向武一屁股,把他踢到顾岸身边,叫道:“如果顾岸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一向纵容清莲的顾岸这次却从上向他投了一个清清冷冷的眼神,清莲倏地僵住了身躯。顾岸拔出剑,看也不看武一,淡淡道:“搞清楚谁是你主子。” 随后顾岸随手捻起方才捡入手中的一颗石子,激射而下,尚武帝眼前一黑,便晕倒在侍卫身上。 训练有素的侍卫迅速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即使人数不多,不消多时,在顾岸的断后下,飞快消失在视野里。 黑衣人头头咬牙切齿地盯着顾岸,眼中快喷出了火,使出致命的杀招,高呼一声:“活捉了他!” 顾岸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轻而易举挑落了一人的武器,剑锋一转,侧身刺入背后袭击之人的腹部,随后纵身一跃,躲去黑衣人从天而降的一砍。 黑衣人头使出了十成的功力快速飞近顾岸,带着划破风声的力度直取顾岸心口。 然而顾岸只是疾退三尺,并不闪躲,从容地从袖子掏出一块东西,亮于身前。 黑衣人见那东西大惊失色,使出去的狠招硬生生收了回来,受不住内力反噬,呕出一口鲜血。 十几名黑衣人纷纷揭下面罩,跪倒在地:“主子!” 顾岸冷哼一声,从高处飞落。 顾岸看了看手中的物事,道:“传令下去,尚武帝回途中不许再出现一次刺杀。” 黑衣头抬起脑袋,为难道:“可是……” 顾岸睨着他。 “是!属下遵命!”那人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随即一只不大的红隼在天上盘旋两周,落在黑衣头肩上。 黑衣头模拟鸟类的声音说了几句暗语,那红隼像是通人性一般点了点脑袋,飞快地消失在天空中。 黑衣头毕恭毕敬地跪着,不敢有丝毫差池:“属下已发出信号,主子请放心。” 顾岸点点头。 “属下不明白。”黑衣头忍不住开口,“回途是尚武帝保护最薄弱的时候,主子也一直想趁此机会一举杀了尚武帝,为何又……” 顾岸勾起一边嘴角:“哦?我一直想杀了宗淮?我怎么不知道?” 黑衣头恨恨地咬牙:“主子您一直恨尚武帝入骨,难道……难道这是大人的意思?” 顾岸挑了挑眉,思忖着答道:“尚武帝在朝中还有用。” 黑衣头见顾岸没有否认,暗自为解不了恨忍气吞声的主子咽下一口恶气:“主子!都说大安人信不过,果然个个狡猾奸诈!” 顾岸不置可否。 他看着在脚边跪了一圈的一颗颗低着的脑袋,脸上突然出现一抹不明意味的浅笑,眼中不经意露出一丝怜悯。 黑衣头察觉到空气中的诡异,刚一抬头,表情瞬间变得极度惊骇,目眦尽裂。 ****** 尚武帝在御书房里发起来呆。六年来,挑拨离间顾岸与自己的话语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但没有缘故的,有种奇异的感觉盘旋在心中几日都没有消散。 那日,顾岸毫发无损地回来,身上没有一个伤口,但不可避免地充斥了血腥气。 尚武帝不是不信任顾岸的武功,但他还是紧张到无以复加,他前一天才承诺要保护好顾岸,第二天就令他独自陷入险境。 尚武帝思及此处,暗自唾弃了自己一把,多少折辱自家男宠的话他没听过,还有数不清的折子没看完,哪有时间揣测那些莫无须有的东西。 尚武帝顺手拿起桌上一本奏折,正要翻阅,便听小多子朗声道:“陛下,李维求见。” “让他进来。”尚武帝翻开折子,随口答道。 “陛,陛下……” “李大学士有事直说,不必行礼了,小多子,赐座。” “陛,陛下,微臣实在不敢起身。” 尚武帝揉揉额角,也不为难他,调笑道:“好吧,你又有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要与朕分享?” “微臣不敢!”李维重重地一磕头,“微臣这次实是为了正事而来!就是陛下要了老臣的命,老臣也一定要禀告陛下!” 有人开始倚老卖老了,尚武帝只好收了玩笑之意,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有什么你就直说。” “陛下可否记得今年科举舞弊之事?” “哦?李爱卿查出了真相?”尚武帝微笑道。 李维闻言突兀地抖了抖,随后长吸一口气,大义凛然道:“陛下!买通考官的考生微臣都已一一审问,微臣发现这些人居然都是原西项人士!” “他们为了将人安插进朝堂,才组织稍有学识的人混入考场,意图舞弊夺取功名。” “纵是微臣细心盘查,居然还是放过了一条漏网之鱼,就是新科状元如今礼部侍郎关修远!如此有计划有规模的行动,分明是有造反之疑啊!” 尚武帝喝了一口茶:“接着说。” “关修远本是西项人,却从小在大安游学,因此并不多人知其真实身份。”李维说到此处,顿了顿,然后大声道,“据微臣调查,此人曾与顾岸同窗共读,且在关修远高中状元后,据老臣听前往状元府贺喜的同僚叙述,曾经看见顾岸手提礼盒出现在状元府前!” 气氛有一刻的凝滞,尚武帝缓缓放下茶杯,慢悠悠地道:“李爱卿这是什么意思?” 李维顿觉气氛的冰冷,想拼着一口气继续说,但尚武帝如芒的目光刺在他的上方,竟让他一位三朝老臣如鲠在喉。 尚武帝见他不答话,从口中冒出轻飘飘地冒出一句:“谁准许你直呼他的名字?” 李维蓦地惊出一身冷汗,突然心中冒出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莫非尚武帝早已……不可能!尚武帝即使再在意那个娈宠,也不可能是如此昏君! 李维想到这里,心里有了些勇气,压了压惊,颤声道:“微臣逾越,为了大安子民,为了陛下,微臣……暗自查看了几具刺客的尸体。” 尚武帝指尖一抖,他突然想制止李维的话,但终是没有开口。 “臣发现,好几具尸体的左肩处都有一个掌印!臣寻了精通武艺的人,那掌印……分明是西项的噬骨掌!大安宫中除了关修远外从未有过西项官员,而那个时间的的确确是关修远中状元之前,普通宫女太监不可能有机会接近刺客尸首,唯一有机会,又是西项身份的只有……只有……” 李维哆嗦着嘴唇不敢说出那两个字。 “是吗?你的意思是,朕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宠顾岸其实是个身怀绝技的高人,还藏匿与朕身边帮刺客销尸毁迹,并且意图谋反?” “微臣……微臣只是怕陛下看不清此人的本质,以为他是无害纯良之辈,让人寻了可乘之机啊!” 尚武帝突然发出一声怪笑:“李爱卿真是好大的权力呢,不仅可以私探刺客身份,连顾岸的底都能挖呢。” 尚武帝蓦地一拍桌子,浑身的暴戾顷刻迸发:“毫无证据污蔑他人,滥用职权玩忽职守,李维朕看你这把年纪是活够了,朕的尊严脸面不放在眼里是不是?好,很好,滚出去给朕打五十大板!” 李维七十多岁的身体,五十板子简直是活生生要了他的命,李维难以置信地望着说出这般偏袒之词的尚武帝。然而仅听命于皇帝的侍卫们面不改色,拉起李维两只胳膊也不顾其身份,昂首往外走。 不复年轻的老人在被拖到门槛处,发出了一声哀嚎。尚武帝鼻子一酸,挥挥手道:“李爱卿意外受伤,带他去看太医吧。” “陛下!陛下不能执迷不悟……”李大学士不屈不饶的声音渐渐远去,字字如利刃,尚武帝心里难以言喻的酸楚愈发沉重。 “小多子。”尚武帝把头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奴才在。” “没事,你出去吧。” “陛下,顾公子若是有谋害之心,不必如此费尽心思。”极少见到尚武帝无助的模样,小多子不免有些心疼。 “朕知道……朕寒心啊……” “朕对他们还不够好吗?打舍不得打,骂舍不得骂,他们又是怎么对朕的?呵,朕乱过朝纲吗?朕罔顾过朝政吗?他们怎么就一定要把顾岸从朕身边夺走呢?……” “陛下……” “你出去吧。” “是,陛下。”小多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听命退了去。 “宝宝……他们可真够狠的……” 他不停地呢喃着爱人的名字,彷徨迷惘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却不明白人在最无助之时念着的只会是心底最信任的那个人。 叁拾壹、若只如初见 尚武帝的过去没有任何值得回味的东西。他像每个没有童年的皇子,在攻下西项前,他甚至是铁血的。 他的父皇子嗣不多,三个皇子,一个公主。 如同所有家庭中的老二,皇家也不能例外,尚武帝从小就是最不受宠的那个。 但是他聪明,圆滑,会伪装,会心机,他唯一不会的就是讨好自己的父皇。 凭借着超乎其他兄弟的才能,他机灵地将这种劣势转为了优势,露拙,暗藏势力,装聋作哑,成为别人眼里最无害的那个,也成为蓄势待发的那个。 皇家没有人是不贪图权势的,这或许是种本能,尚武帝有时候不明白自己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但还是坚定不移地继续下去,甚至为自己的能力而自得。 直到逼父退位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他那永远猜不透的父皇,自始至终诏书上的让位之名写的都是宗淮。尚武帝忙活了一大圈,才发现自己是个笑话。 可是已经太晚了,他已经杀了大哥,圈了三弟,就连小妹也…… 他果然从头到尾都是最不受宠的那个,连继位都是荒谬的。 他怀疑自己的父皇是不是恨他,但他丝毫不想去求证。 “陛下……四公主在殿外闹,扬言宁肯削发为尼也不嫁去西项。” 尚武帝回想起他七零八落的血亲,突然心里一软,抬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就送去安国寺吧。”反正总有一天他要灭了西项,和不和亲不过是个借口。 也就是这么一瞬的心软,后来差点让尚武帝丧了命。 从还是皇子的时候,尚武帝就没有留下西项的打算。他虽然在朝堂上总是温和地微笑,认真地倾听,但始终是个决绝的人。 战争永远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即使有再威猛的将军,再聪慧的军师,再充沛的粮草,也无法掌控变数的发生。 然而在攻打西项的大战中,最大的变数没有发生在沙场上,它发生在了尚武帝自己身上。 他看上了西项丞相的大儿子,一个第一次见面就要杀他,一个一开始就与他站在对立面的男人。 但是有些人总是一眼就心仪的,即使被那人用剑直指心脏,你还是想对他微笑。 ****** “宝儿!你怎么把誉儿一起带回来了!你这叫娘怎么办啊?!”丞相夫人拼了命的尖叫,两个长大成人的儿子一起站在萧条的丞相府时,这位顶起半边天的女人几乎快崩溃。 “西项有难,孩儿怎么可以让娘亲与爹爹独自留在西项而不顾!” 顾夫人扶住门柱,颤着声道:“那,那你怎么能让弟弟也一同涉险?” 顾岸眼神一黯,随即笑眯眯地弯了眉眼:“娘亲,别怕,孩儿会保护全家的。” 顾誉闻言看了一眼兄长,低头不语。 “你……”顾夫人望着笑得天真无邪的大儿子,那埋怨与心疼交替地纠结着,终是叹口气,落下一滴清泪,“你有什么本事保护咱们呀……罢了罢了,一家人一块儿走也是天命。” 顾岸稍有不满地蹙眉,却还是柔声与母亲说道:“娘亲别说这些垂头丧气的话。” “哎。”顾夫人终究除了认命地叹气,别无他言。 大安大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睡梦中似乎都能被轻微的声响神经质地吵醒。顾岸打着轻呼睡得香甜,顾誉却缓缓坐起身,再也无法入梦。 顾丞相是宁死不屈的忠臣,不到最后时刻绝不离开西项一步,但即使这样,他也不至于到大义灭亲的地步。顾誉的脖颈上架着大安士兵的佩刀,顾丞相蓦然想到从宫殿里被揪出来的西项王,以及被洗劫一空的森严皇宫,老泪纵横,对着令他恨得咬牙切齿的敌军抛弃了尊严。 只有到生死攸关,他那冥顽不灵的爹爹才会懂得先救家再救国。 顾岸蒙着面从阴影处突然冒出了脑袋,从百人手下救出胞弟,随即便有人拎起顾誉和老丞相,踏空而起,转眼消失在重重屋檐之间。 顾岸将顾府详详细细每一条密道的出路、机关分配给仅存的几个死士,有他们保护起码多了三成生机。自己已成众矢之的,率先闯入顾府的大安兵如今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顾岸向自己的房间逃去,尽人事而听天命,若是终躲不过最后一劫,顾岸不介意成为全家保命的代价。 但是人生第一次做件大事的顾岸忽略了自己的毛病,就比如他飞身纵进自己卧间,匆匆打开密道开关,才猛然发现这密道早已被塞满了剩饭剩菜、垃圾废物,根本连下脚的地方都寻不见。 顾岸无奈地再次按动机关,正准备跃出屋子,一个装束奢华仪态高贵的男人慢悠悠地踱进房间。 顾岸“嗖”地跳上顶梁,用屋顶的阴影掩藏住身躯。 尚武帝背着手,扬着脸,趾高气昂地环顾了一番四周,见空无一人,缩了缩脖子,立即转身急忙关上房门。 方才他就觉得鼻子痒痒了,他的皇家教育可不允许他在大军面前挖鼻,尚武帝再次警惕望了望周围,终于放下心来,坐倒在书桌旁的木椅上,伸出食指慢慢钻进鼻孔,一脸舒爽坦然。 顾岸在上头瞧得真真切切的,从那人扬着头进来时他便瞧见了那人里衣的一抹明黄。顾岸悄悄弯起嘴角,敢情“威猛神勇”的尚武帝是个偷偷躲起来抠鼻屎的家伙。 顾岸再看了底下的人一眼,缓缓收起笑意,握紧手中的剑,脱鞘而出,剑锋直逼那人胸口。 尚武帝是大安出了名的“武皇子”,顾岸不敢轻敌,握住剑柄的手使上了十成的力。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他没被一刀架住,更没被一击致命,反而是一声尖叫,身上顷刻沾上了桌上砚台里的墨汁。 顾岸听见“武皇子”很怂地高呼一声:“救驾!” 顾岸一个愣神,一瞬间的停顿,眼前突然一片粉末,随后什么也记不清了。 ****** 尚武帝从来没见过可以过得这么无忧的人。 虽然顾岸总是对他不甚在意,但在角落里,他将那人的一举一动看得真真切切。 那人裹着毛毯在大安皇宫内呼呼大睡,那人皱着眉头戳碗里的米饭,那人带着宫女们送他的东西欢天喜地地去给家人献宝。 明明他的家人们都将他抛在最后了,那人还是始终笑眯眯的,而且笑得那么好看。 尚武帝对这种感情很不解,他尝试着揭开顾岸的和善面目,刻意将千辛万苦捉来的顾家剩余三口关押进最肮脏的天牢,结果那个从来对他吝于言笑的人弯膝跪倒在自己面前,叫了一声“陛下”,开口求他。 原来他真的很爱那几个人,不是作假的。 尚武帝放了顾丞相一家,在皇宫的三里外建了一个新顾府,然后“圈禁”了顾岸。 尚武帝跟自己说,只是不喜欢看那个人下跪而已。 说圈禁实在有点委屈了尚武帝,除了上朝时的大殿,皇宫几乎没有禁止顾岸涉足的地方。 其实顾岸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尚武帝每天在三里宫停留一小点的时间,总是尴尬地搭不上话,尚武帝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人会让他如此窘迫。小多子说,陛下不开口,顾公子是永远不可能主动找陛下的。 “你……如果觉得闷得话,抽出时间朕可以带你出去。” 顾岸偏头看了看突然说话的尚武帝,道:“哦,不必劳烦陛下了。” “呃……”尚武帝握紧袖上的衣料,“你一个人的话朕是不会答应的。” 顾岸闻言,倏地笑了笑:“我知道。” 尚武帝心里有点难受,即使那个笑他很喜欢,但不该是说出这种话时露出的:“朕不是故意要关住你……” 顾岸噙着笑,不置可否。 “其实大安的风景很好的,都城内看不到,但往外走点,到了东江,望川,都是有名的地方,冬天去可能有些冷了,但到了腊月会下上整整两天的大雪,第三日出去的话开门便是一片银白”西项偏南,极少会有漫天的大雪,“要是再近一点,都城郊外有座化阳山,满林的竹子……” 顾岸愣愣地望着一直说个不停地尚武帝,自西项回来后,他接触到的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此时这人仿佛露出一点当时他在屋顶看见的那个男人的模样。 “我在都城住了很久了,怎么从未听过化阳山?” 尚武帝显然没料到顾岸会接他的话,狠狠地怔了怔,随即语气欣喜道:“那是朕小时候偷跑出去时发现的,除了城门往西二十里,被前面一个小村落挡住了,所以鲜少有人知道。” “是那个住了里族人的小村?” “你也知道吗?” 尚武帝两只眼睛都放出光来,顾岸不由得想到那个偷偷躲起来抠鼻子的皇上,不禁笑道:“曾经在那小住过几天。” 尚武帝掩饰住内心的狂喜,本以为提及国土触了顾岸的禁忌,却不想那人居然冲他浅浅一笑。小多子说得真对,顾岸果然是个极好说话的人。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聊天,虽然只是平淡无奇的内容,却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事。 尚武帝听着顾岸平和的声音,暗自将那句“来日朕带你游遍大安万里山河”吞下肚去,来日方长,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想把极尽所能地对他好,并不想逼迫他。 ****** 不闹不反抗的顾岸让尚武帝连着开心了好段时间,但渐渐的他又低落起来。尚武帝当然不是奢望着顾岸能主动爬上他的床,但不近不远不冷不热地相处着,只有自己知道他心里有多难耐。 尚武帝尝试着去亲吻过顾岸,可是看见那人惊愕却又隐忍的神色,心里就被狠狠划上一刀,尖锐得痛。 即使再自欺欺人得再厉害,他和他之间本就隔着一道深深的鸿沟,他甚至不知道顾岸是不是恨他。他能做的只是将顾家人看得越来越紧,但越这么做他心里就越发难受。 尚武帝开始变得狂躁,也越来越强制顾岸的行动。最初或许顾岸给他一个笑他就能欢喜上一天,但如今顾岸忘了跟他请安他便能黑上一整日的脸。 他好像越来越在意这个人了,越发不受控制,然而即使他再不想把骨子里的阴狠展现在顾岸面前,他没法抑制自己不断增加人手监视顾岸。 但顾岸似乎对那些监控全然不在意,依然熟视无睹地过着,渐渐的,宫中便流传起谣言。 尚武帝气恼他的无动于衷,正值选秀时期,尚武帝挑了两名女子,诚惶诚恐地偷窥着顾岸的反应。 这下好了,原本每日还会与尚武帝一同用膳的顾岸,每个眼神都冷冷淡淡,拒他于千里之外。 尚武帝蓦地就心疼了,又是欣喜又是烦恼,当下抛下新纳的妃子,寸步不踏三宫六院。 “那个,顾岸。” “嗯?” 尚武帝转眼一看那人爱答不理,浑身上下透着股孩子气的模样,哑然失笑。 他从小就不懂什么是爱,也没人对他真心真意地好过,但如今他突然想让一个人感受到他没未体会过的东西。 一旦踏进三里宫,尚武帝便再也不摆出皇帝架子。即使他没办法立即学会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却可以忘却身份,平平凡凡认认真真地去经营他的感情。 顾岸对他的笑容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会主动跟他聊起话来。尚武帝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只要一听见顾岸每句话前温温的一声“陛下”,半边身子都酥软了,什么办法都没有。 一时间,狐媚惑主,以色侍人的传言四起,尚武帝气得掀翻了御书房的桌子,他连根指尖都不敢碰的人什么时候轮到这些狗奴才嚼舌根了! 不过当然,很可惜的是,当尚武帝与那人相处了好些时日,幻灭地发现原先眼中那个脱俗绝尘的人儿都是蒙骗人的假象后,他已经泥足深陷了。 ****** 到了年终上香的时候,尚武帝要离开皇宫在安国寺静修三天,他如今是把无聊的谏言全当成耳边风,毅然决然地将顾岸安置在自己的马车里。 结果那家伙睡了看风景,看了风景睡,简直没把他堂堂天下之主放在眼里。尚武帝将额角的青筋揉开,看着那货兴奋得不得了的表情,努力假笑。 “陛下,山顶上那便是安国寺?” 尚武帝一愣,看了一眼被顾岸抓住的一小片衣角,顿时消散了愠怒,其实多带带他出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 尚武帝一人在安国寺的内堂看着经文,待他发现檀香有问题时,浑身已酸软无力,而随侍身边的奴才们居然也全不见了踪影。 尚武帝张了张口,正要开口呼救,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 “不必叫了,他们都被我支走了。” 一个女人娉娉婷婷地踱进堂内,即使一身灰衣也掩盖不去曾经身为公主的高贵气质。 “柔儿?”尚武帝做梦也不会想到,要取他性命的别无旁人,竟是当初被他一念心软留在安国寺的妹妹,四公主宗柔。 “二哥,你看这是什么?”宗柔凑到尚武帝面前,对他嫣然一笑,摊开手,两只白色小虫在器皿里交缠蠕动。 “二哥。”宗柔轻轻在尚武帝耳边唤了一声,“你说若是我把这牵情蛊下在你我二人身上,会怎么样?” 牵情蛊,只在传说中听过的禁物。此物须同一时刻下在两人身上,肉体之间并不会有所牵连,但一人的喜怒哀乐将全然与对方相系。 你若欢喜我便十倍开怀,我若伤心你便十倍身受,若我失去了你,我将心死成灰,万劫不复,活活被心痛折磨致死。这是那养出牵情蛊的痴情人对惊恐的恋人情意绵绵的一句爱语。 牵情蛊是平增痛楚如梦靥般笼罩伴侣的一道诅咒,爱你时为你苦为你乐,厌倦时弃之如履相看两厌,毕竟这世上最容易变的便是人心。 宗柔何其之狠,她要让她的皇帝哥哥悖伦爱上自己,尝尽情伤痴苦,再自刎轻生,让他灵魂随同肉体都陪着她下地狱。 尚武帝神色大变,浑身使不上一丝力气。曾经爱过怜过的妹妹在他眼前面露癫狂,几近疯魔。是了,他杀了她最爱的胞兄,逼了她最敬的父皇,她怎么可能不恨他。 枉他曾如斯留恋着一分亲情,既然如此,那他也不必再奢望那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尚武帝的眼底染上嗜血的光芒,还未动作,一个熟悉的,让他迷恋的声音从门口荡进。 “陛下。” 尚武帝手一抖,顿失分寸。 顾岸推门,怔愣刹那,几乎没有犹豫,飞身而起,掌风凌厉。 “顾岸,别杀她。” “我不杀人。” “别管她了,你过来。” 宗柔哪里是能经得起顾岸一掌的女子,器皿掉落在地,两只交缠的白虫分离开,一只循着鲜活人体的气息爬向无法动弹的尚武帝,迅速消失在尚武帝裸露在外的小片肌肤上。 “牵情蛊?”顾岸忍不住惊呼一声。牵情蛊成双成对,只种于一人之身的蛊虫寻不见对方,便会自暴自弃,被寄居的人身也再无生还的可能。 顾岸一眼环顾四周,一眼扫到向宗柔爬去的另一只蛊虫,又一眼望住软倒在地的尚武帝,两指捏住地上的小白虫,那活物起先挣扎了两下,转眼便消失在了指尖。 尚武帝震惊地竟然愣在了原地,他回过神来,拼尽了力拖着虚弱的身体缓缓爬近顾岸身边。 “顾岸……” 牵情蛊没能同时种下,晚来的那个便要忍受成倍的痛苦,以偿对方的等待之苦。 顾岸一句话都说不出,冷汗细细密密覆盖了顾岸的额头,失去血色的双唇硬生生被咬出了鲜红的血珠。 “为什么救朕?……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尚武帝眼前一片模糊,一眨,成串的泪珠滴在顾岸的脸颊上。 “顾岸……顾岸……”尚武帝哭湿了整张脸,他想他是真的离不开这个人了,无论最初留下这人是抱着怎样的感情,他绝不放手。 尚武帝认识到这点的时候,内心被奋力压抑了漫长时间的火苗冲破牢笼,借着本质中的唯我独尊攀上了顶峰,将理性狠狠地踩在脚下,碾入尘土。 尚武帝想跟他做爱。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是在什么位置,他想跟他上床。 …… “你这幅样子好像是要杀了朕。” “你别怕,我不忍心伤你。我会对你好,好到你也舍不得杀了我。” …… “冷不冷?怎么又不穿外衣出来?午膳用了么?” “用了。” “把衣服穿上。” “谢谢。” …… “顾岸!” “嗯?” “听人说你病了,怎么回事?难不难受?” “嗯?……” “人都死绝了?!小多子!传太医!” “要不要喝水?是不是很难受?你握着朕,朕的手是凉的。被子不能掀开,会加重的,乖了,别乱动,太医马上就来了。” “嗯……” “没事,朕不走,朕不去御书房了,朕陪着你。” “嗯。” …… “谁再说你一句男宠,朕诛了他九族!” “……” “哼,你是不是很不在意?” “一个称呼罢了。” “诶,顾岸。” “陛下?” “顾岸宝宝。” “……” “宝宝。” “哦……宗淮。” …… “你这个色令智昏的昏君!滚开!” “哈哈!小妖精!别想逃出朕的手掌心!” “放开我!救命啊!” 刺啦! “……” “陛下,亵衣破了……” “朕看见了!” …… “陛下。” “这是什么?” “送给陛下的。” “这……这是朕?” “嗯,生辰礼物,喜欢吗?” …… “这是?” “朕的玉佩,认物不认人,见到此物,如朕亲临。” “陛下不怕我用它出宫?” “当然……嗯哼,若你现在还要逃离朕,朕无话可说。” “哦……那我挂在腰带上当配饰好了。” “随便你!” …… “你去哪?” “陛下,陪我去见个人。” “见谁?” “师傅。” …… “顾岸,你爱不爱我? “嗯,爱。” “我也爱你,很爱你。” …… 尚武帝莫名地从床上坐起,怎么又想起来这些旧事。 他转头看了那个被他“掳”来的男宠一眼,不禁柔和了眉目,那份悸动犹存,心中泛上柔软。从六年前到现在,都是个睡不好的家伙。 他伸手替顾岸掖了掖被角,从上注视着他,手心捂了捂那人的胸口,那里的起伏平稳有力,如被捧在掌心的小兔,用一下下的跳动向手掌的主人撒着娇,表达着活跃的爱意。那里种着相连两人的牵情蛊。 因着那深种两人体内的牵情蛊,他们彼此都尝尽了比平常伴侣多出许多的痛楚。两人却不曾与对方倾诉,居然也这么浑浑噩噩地走下了六个春秋。 若不是方才那个梦,他几乎快忘了曾经也残酷地杀兄夺权。他尚武帝这辈子这颗心完完整整全都捧给了一个人,并且今后、未来都不可能再有一个人让他爱至如此。 尚武帝无法想象若有一天被这个人背叛,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他是真的很不想,很不愿回到从前那个自己。 叁拾贰、翻云覆雨手 回家总归是件让人愉悦的事,特别是对于顾岸这种乖宝宝来说。 尚武帝表面不显,但牵情蛊可不是说来玩玩的东西,任何一点细微的反常都逃不过顾岸的眼睛。 于是顾岸收拾了出游买的手信,如入无人之境地躲过重重防守,一转身森严恢弘的皇宫就被甩在了身后。 顾岸这次没有傻乎乎地在门口大喊“爹爹娘亲”,探进内院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匆匆往外走面容普通的下人。 顾岸一把按住那人的肩,笑眯眯道:“小誉。” 顾誉一怔,带着人皮面具的脸掩饰不住诧异:“大公子……” 顾岸撇撇嘴,直接不管不顾把人拉回房间,关上门:“小誉,把面具摘下来,我知道是你。” 顾誉索性也不装了,撕了面具,道:“你怎么回事?今天爹娘不在。” “我知道。” 顾誉皱皱眉:“你不是来看爹娘的?” 顾岸首先把带回来的礼物给顾誉:“小誉,大哥前几月去外头买回来送你的。” 顾誉熟知兄长的秉性,偏过头极小声地道了声谢,随即道:“别打岔,你怎么回来了?我还有事,要出去。” 顾岸把礼盒放在桌上,缓缓收了笑容:“小誉,别去了。” 顾誉不耐烦:“你别管我。” 说完便要往外走。 顾岸望着弟弟,顾誉有些别扭地不愿对视上他直直的眼神,顾岸再次开口:“小誉,别去了。” 顾誉有点恼火:“叫你别管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干什么管我……” 顾誉的声音越来越小,顾岸却还是将后面半句听了个真切,他眼神一黯,手伸进怀里摸了摸,终于拿出了一块方形的令牌。 顾誉本是偏着脑袋,一直不见兄长说话,好奇地转过头一看,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顾岸淡淡道:“这个不仅可以命令一众死士,还是组织里大名鼎鼎的兰公子的象征,小誉,这块令牌是你的吧。” 顾誉显然没从突发的现状中反应过来,从丢了令牌开始他就一直心神不宁,但打死他都不可能想到,这块令牌会落到顾岸手中。 顾誉抿了抿下唇,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顾岸,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岸盯着气急败坏的顾誉,问:“小誉在生兄长的气?” “你别那副好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顾誉一怒,把顾岸送给他的礼物扫在地上,“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怪不到狗皇帝能活到现在,怪不得我怎么都联系不上他们,顾岸,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顾岸面无表情地听着顾誉的指责,半晌,待顾誉不再气得喘气,他才重新开口道:“我知道你在那边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说明你还顾虑着大哥和爹娘。” 顾誉:“……” “小誉,你的下属我不能留活口,包括‘兰公子’这个人也已经被我杀了,不久就会有消息。” 顾誉震惊地瞪大眼睛。 顾岸深深地望着他,从未如此认真地与弟弟交谈:“小誉,西项的每个人都可以指责宗淮,可以造反,但惟独你我不行你知道吗?” 顾誉当然知道,他虽生在西项,但从小与兄长几乎是吃着大安的饭长大的。大安对他们有“养育”之恩,他们的确是最没资格对大安刀枪相向的。但顾誉还是硬着一口气:“我看你是被那狗皇帝迷住了心窍吧!” 顾岸闻言一笑,居然也不否认:“这么说也没错,不过大哥今日告诉你一事,宗淮对我的好,爹爹,娘亲,加上你都比不过。” “你……”这句话仿佛击中了顾誉的痛处,但面目狰狞几下,却什么都说不出。 “小誉,大哥只能保你到这儿。你从小无论做什么大哥都没有阻拦过,但凡事有个度,记住自己是西项人之前,你是爹娘的儿子。”顾岸顿了顿,“也是我的弟弟。” 顾誉颓然地握紧双拳。 顾岸将方才被扫落的礼物捡起来,重新放回桌上:“里头有江南的丝绸,还有你喜欢的绿豆糕,都是你的,爹爹和娘亲那儿我还有备下。” “我不能久留,大哥过几日再来看你。” 顾誉第一次知道他的兄长不是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人,他尚未从震惊中走出,就看见顾岸起身,准备出门,开口道:“哥,你是不是铁了心要帮狗皇帝?” 顾岸被那一声哥弄得受宠若惊地转过头来,他好笑地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大哥是在帮你啊小誉……傻瓜,凭你们是斗不过宗淮的。” ****** 顾岸回去的途中,还能想起方才弟弟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禁露出一抹苦笑。 他在这三里距离的路上,也没能控制住一通神游。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尚武帝对他的底线到底是什么,若是他造起反来,尚武帝该当如何? 顾岸想着,随即笑了笑,当然,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 顾岸回到三里宫,天色还早。 其实顾岸明白得很,顾誉虽然从小与他生疏,但一直把他这个大哥放在心上,所以才万般不能接受自己沦为大安男宠这件事。 想顾誉竟然用自己早年的称号一改化身成“兰公子”,顾岸内心的惊讶其实与弟弟是不相上下的。 顾岸唤来跟着从顾府回来的小梅儿:“梅儿,把清莲叫来。” 被顾岸叫去三里宫,清莲可谓是莫名其妙。 这家伙不会又找他下棋吧,清莲是怕了他了,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去接近他,不想这货居然主动把他叫去了三里宫。 清莲一进门就发现了顾岸的不同,优越生活过得再久,清莲的心思细腻可非常人可比,更何况顾岸竟然在他进来后就将门紧闭,还抬臂做了个“请”的手势。 清莲嘴角一抽,这家伙又在搞什么新把戏。 “莲莲——” 这语气不对头,清莲斜睨着他。 顾岸见他不回应,轻咳两声,正色道:“清莲。” 清莲爱答不理的:“何事?” 顾岸偏头想了想,有点不知如何开口,傻愣愣地乱提了个话题:“莲莲,你和武一最近还好吗?” 清莲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撇了他一眼:“你怎么管那么多?问这个有必要把门都关上吗?” “哦。” “哦个头啊!”清莲瞪他,“快说!我现在可是很忙的。” 清莲真是越来越火爆了,顾岸赶紧给他盛了杯凉茶,终于收敛了不正经,直视清莲道:“莲莲,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清莲的气焰顿时灭了大半,稍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什么事?你说吧。” 顾岸望住清莲好一会儿,突然释然地笑笑,道:“有官员在伶亭园密谋,意图造反。莲莲,我知道你的本事,那些官员的名单能帮我弄到吗?” 清莲惊地差点摔落了手中的茶杯,不敢相信地盯着顾岸:“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顾岸点头:“我要阻止他们……” 顾岸一句话没说话,清莲突然跳起来,蹦过去捂住他的嘴,紧张地望了望四周,随即破口大骂道:“你疯了?!这是你能管的事吗?顾岸你也太不知好歹了!这种事让陛下知道了还得了,陛下再宠你也不可能让你涉政的,你这个疯子。不帮!死都不帮!” 顾岸无辜地望着他:“所以我才让你偷偷帮我啊。” “你让我拿命去帮你涉政?!我掐死你!”清莲握住顾岸的脖子,眼神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 顾岸歉然:“的确是难为你了。” “等等等等等……你什么语气,我说要帮你了吗?”清莲放开顾岸脖子上的手,简直快哭了出来,“我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我才过了几天好日子……我不帮……打死我都不……” 顾岸望着眼眶已经有点湿润的清莲,藏在桌下的双拳几乎快捏碎了,硬生生逼自己说出话来:“你别怕,我会让武一……” “停!”清莲一抬头,狠厉地瞪他,“别把他扯进来。” 顾岸咬了咬下唇,决绝道:“不行,武一必须保护你。” 清莲几乎是有些凄然地用眼神哀求顾岸:“顾岸,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只要你说了,我清莲绝不会退却。但是……武一他是个傻子,他要是一不小心没命了,我真的受不住……” 顾岸沉默半晌,吐出一句话:“我不逼你。” 清莲愣了片刻,“哗”地起身,从上俯视着顾岸,冷笑道:“名单我会帮你拿到,别小看我,伶亭园的事还没有我不能知晓的。先走了,再回。” 清莲走到门口,终是忍不住停顿一步,道:“你自己要小心。” 顾岸对着清莲的背影,轻笑道:“清莲,谢谢。” 清莲走了许久,顾岸才回过神来,一起身,气血上涌,一手撑上桌面才稳住身体。 小梅儿一惊:“公子!” 顾岸站直了身,对她一笑:“别怕,公子没事。” 顾岸突然想到了什么,掏出一小块圆形,铜板大的物事交给小梅儿:“梅儿,这是师傅留下的暗器,你带着它回顾府,顾府还是有人认得它的。切记大安的官员一个都不能踏进顾家,别让爹爹和娘亲发现。” “小梅儿明白。” “好,你明日便去吧。” “……”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公子,”小梅儿心疼得不行,咬咬牙,“梅儿有一事一直不明白。” “你说。” “其实公子大可安稳生活,为何总要去干预政事,留人口舌?造反虽是大事,但凭陛下的本事,根本不需要公子出手。” 顾岸闻言,微微笑起:“梅儿,陛下平日最早何时回三里宫?” 小梅儿想都不想:“亥时。” “梅儿你算算,若是我不帮陛下,我们一日有几个时辰共处?” 自然是一个都不到,但小梅儿不松口:“可是公子,这次的人都是……都是西项……” 顾岸渐渐沉了脸:“我不除他们,小誉入水太深,我连他都保不住。” “公子……” “陛下若是动了小誉,我们之间便再无可能了。陛下若是念及我放了小誉,他该如何面对天下万众?” 顾岸茫然地看向她,似乎也无措、迷惘着,“梅儿,公子两个都想保,你明白吗?” 叁拾叁、初恋是小倌 小多子往茶里加了一点菊花,带着清香的热气袅袅上升。 尚武帝忙得焦头烂额。 李大学士部分的话语尚武帝可以当做过眼烟云,但有用的东西他却是不会放过,比如关修远。 一个新科状元,还是被封了要职的正统官员,尚武帝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能直接动他。更何况,隐匿在他身后的其他人才是更加关键的所在。 但关修远毕竟不是个笨蛋,从报告中,尚武帝只看见了一个朝九晚五,偶尔也会偷着寻欢作乐,流连花丛的普通男子。除了迷恋的不是女子反而是小倌外,尚武帝没有发现任何多余的信息。 伶亭园。 尚武帝当然也想到了清莲,但是亲近顾岸的人他却是一个也不想动的。 那么就放着吧,他也并非没有其他可用的人。 从出游后累积下的政务到有造反苗头的前西项人,尚武帝几乎分不出时间用膳歇息,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在三里宫安插了人手。 尚武帝抿了一口茶水,恍恍惚惚地回忆着。 认真说起来,除了最初的那段时间,尚武帝自后再没派过一人盯梢顾岸。作为一个皇帝,作为一个权倾天下的帝王,尚武帝心思重,疑心任何事,但他到底明白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怀疑的。退一步讲,即便有颗从不曾松懈的心,在行动上他也终究不能做出拉开两人距离的事。 他想要给顾岸的纵容不仅仅是放纵他做任何事,而是将整个自己都托付在他身上,不论身份的,不论地位的。 “陛下。” “说。”尚武帝眼不离折子。 “顾公子近日紧闭殿门,属下并无机会探入。” 尚武帝本也不觉得有人能在顾岸眼皮底下藏匿住气息,顾岸的武功旁人不知,他却是一清二楚。但尚武帝还是抬起头,蹙眉道:“怎么回事?” 那人有分紧张:“属下不知。” 尚武帝冷笑一声,不知是笑堂堂第一影卫的无能,还是笑天下之主的自己的庸人自扰:“别跟着顾岸了,去盯关修远,你先下去吧。” “是。” 尚武帝看着空气中某处思忖片刻,突然开口道:“摆驾东宫。” 小多子一愣,应道:“是,陛下。” 尚武帝感觉最近做的所有事都在违逆自己的意愿,比如他其实并不想来东宫确认顾岸的行踪,但他的脚步已经先于理智,踏了出去。 阳光并不刺眼,更不灼人,却像是透过尚武帝的身子在他心中下了一把烈火,烧得狂妄,几乎破体而出。 不曾料想自己一板一眼的儿子居然在艳阳高照之时趴在石桌上假寐,尚武帝嘴角一抽,脑中倏地冒出“名师出高徒”这一句。 旋即,尚武帝又敛下笑意,沉了脸。很显然,那位本该在此处的名师并不见身影。 小多子察言观色,正准备暗暗示意太子,微微趴着的少年便揉了揉惺忪的双眼。 少年眼神失焦的茫然神色竟然的确与那人有几分相似,尚武帝放轻了口气:“景儿。” 宗景回过神来,起身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景儿,你师傅呢?” 宗景一怔,显然没想到尚武帝会直截了当地来问自己这个问题,随即想到那名对他始终如父多过如师的温润男子,垂下眼帘,语气平稳道:“儿臣这几日有所倦怠,便请了师傅晚几日再来教学,儿臣知错。” 尚武帝凝视着低着头的儿子,竟是要看穿了那单薄的少年身一般,一旁随侍的小多子蓦地出了一身冷汗,几乎快忍不住开口求情,终是听到尚武帝缓声道:“身体不舒服吗?太医看过了吗?那倒是朕疏忽了。” “谢父皇,张太医先前来过了。父皇日理万机,这些小事儿臣不敢叨扰父皇。” 尚武帝缄口不语,缓了片刻没有将情绪转移至他人之上,道:“朕留下来用膳吧。” “是,父皇。” ****** 且不说尚武帝心中是如何作想,这头的顾岸扫过一遍清莲带来的名单,微微诧异。 “就这些?” 清莲不满:“你什么意思?” “不,我不是不相信你。”顾岸顺手将那纸烧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清莲漫不经心:“我怎么知道有哪不对。” “这些人官职说低不低说高也不高,若只是一个人便也罢了,但一个组织一群人,这里头居然没有一个明显压得住旁人的人物。” 清莲捂着耳朵不想听顾岸自言自语,但还是好奇地将手指打开一条缝。 顾岸看了他一眼,笑道:“莲莲我随你去一趟。” “不去。”清莲放下手掌,偏头一想,“喏,那个什么什么将军啊,官职不是挺大的吗?你想太多了。” 顾岸摇摇头:“这都城的将军并不少,只有大将军才算能成了威胁的所在。况且李将军早有异心,陛下是知道的,早就剥了他的实权。” 清莲斜了他一眼:“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机灵过……算了,免得你被伶亭园那些个小妖精骗了去,带你走一趟吧。” ****** 顾岸往自个儿脸上摸了又摸,被清莲一掌打掉:“有什么好摸的。” “你往我脸上涂的什么?” “笨蛋,你也不怕有人认出来。” “民间很少有人认识我的。” “那还是有人认识,小心为上……好了,画好了。” “莲莲你真心灵手巧。” 清莲脸一热,偏头道:“别废话了,跟我来。” 穿过偏僻的小道,不知道清莲有了什么通天的本事,顾岸顺着清莲指示的方向看去,不正儿八经走前门非从后面溜进来的可疑人物们一个个暴露在两人视野中。 大安律法虽有规定官员不可出入风月场所,但大安皇帝都光明正大不怕人指指点点地养起男宠,只要没被抓个正着,上面对这种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看不知道,朝堂上正儿八百的大臣们搁这儿也是一副色欲熏心的模样,顾岸暗暗咋舌。 清莲不屑一顾:“惊讶什么?一个个都是衣冠禽兽,表面上一本正经,关上门全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这还不是最坏的,最坏的骗了身不说还要玩弄感情,他们当做游戏,不把人当人,不知道真会有人为了那几句屁话去寻死觅活的!人渣配笨蛋,哼,都是祸害!” 清莲一个不注意,嘴里溜出一串儿没收住。顾岸诧异地望向他,其实是鲜少听到清莲对以前生活的评价。他突然一把捉住清莲的手腕,环住往上一拉,看见没有疤痕之类的,松了口气:“莲莲,你被谁欺负过?” 清莲一愣,反应过来,愠怒道:“我是戏子!不是小倌!” 清莲不屑得轻哼,一脸被拿作跟那些“笨蛋小倌”相提并论的不爽:“我清莲是什么人?能欺负我的还没赶上投胎呢!” 顾岸轻轻一笑,放下心来,偏头继续窥视。 清莲收回手,满不在乎地揉揉自个儿手腕,方才顾岸抓得有点急了,清莲小胳膊小腿的哪里都脆弱得很。就在清莲以为顾岸已经全身心扑在偷窥上时,忽然听见身旁人温声道:“你别担心,你是比他们聪明,但翻旧账的事我不会做,我信你,不会让你遇上人渣。” “只是就像你想保护武一一样,我也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清莲消化完这几句,近日来的愤怒、担忧、提心吊胆都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心底里对顾岸产生的隔阂也倏地化去。他知道顾岸不是真傻,但却也不知道这人什么都明白,他的担忧他的顾虑,他始终储藏在心底对过往那些事的后怕,顾岸一清二楚。这人认真起来,句句直击人心,轻易探出你的底儿,卸了你的心防,然后来个全面捕获。 清莲心头一暖,勾起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好心提醒道:“你收敛点吧,自古帝王多疑。” 顾岸点点头,接受了清莲的话:“我知道。” 静了半晌,就在两人都以为要无功而返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 清莲斟酌着道:“这人看起来眼熟,我以前在的时候他没来过,我不认得,你知道是谁?” “是新科状元,叫关修远。” “哦。”清莲想着新状元也是掀不起大风大浪的人,便分了心去不再关注。 顾岸看着关修远走远,突然问道:“莲莲,你跟过他吗?” 清莲回神,回忆道:“跟过,他不常来,来也只去一间房,我以为他是那个小倌的老客。” “只去一间?你认得那是谁的房吗?” “认得,不过我们台前的戏子和后面的小倌没什么接触,我只知道那小倌叫宁儿,长得过得去,但进来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不算红牌,我也都是道听途说。” 顾岸点头,道:“他们俩有问题,我去看看。” 清莲自知跟过去也是累赘一枚,便也不啰嗦,然后顾岸还未踏出藏匿的角落,一声刺穿耳膜的尖叫止住了他的步伐。 顾岸与清莲面面相觑,不多言,顾岸捞起清莲飞身混入了惊叫的源头。 出事的地方已经围满了人,地上有新鲜的血迹,失措的惊叫来自一个吓跪在地上的普通客人。那人发着抖,面色苍白,却掩盖不了冲天的酒气,显然是误入房间发现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两人站在外围,顾岸正准备往前凑,余光瞟到清莲神色有异,问道:“莲莲?” “这,这是那个小宁的房间。” 顾岸还没来得及惊讶,一个人和一具尸体就被从里头拖出来。 这下不仅顾岸,清莲也动容了。 那具尚在淌血的尸体赫然是关修远的! 清莲下意识抓住了顾岸的衣袖,往身旁人那边凑了凑。 顾岸任他抓着,随手安抚地拍拍他。最初的讶然过去,顾岸将视线投向了那个被人扯出来的小倌。 “快把这个贱人抓起来!就是他干的!” “关公子不是我杀的!”那名叫宁儿的小倌明显也被吓到,但仍倔强地反驳,“我没杀人!” 场面一片混乱,清莲很快醒悟到此地不宜久留,往旁边一扯,没扯动,“你怎么了?” 清莲顺着顾岸的视线看向那个小倌,不解道:“你看着他做什么?” 顾岸没答话,清莲转头一瞧,不得了,居然看见顾岸微红的面颊,清莲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愕然道:“你,你看上这种货色?” 清莲一惊讶,忘了压住声音,顾岸脸更红了,支吾道:“他是小宁……” 清莲一挑眉:“你认识他?” “嗯……” 清莲见他那神色,忍不住调侃:“哟,害羞什么?你初恋啊?” 顾岸没有否认,看着那小倌被人拉扯到地上,拼命地叫冤挣扎,道:“我要救他。” 清莲连气都生不起来了,低声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话:“你发什么疯?初恋值几个钱,让陛下知道了还得了?” 顾岸摇头:“不是他杀的。” 清莲跺脚:“死脑筋!分不分得清轻重,他现在是朝廷重犯,你怎么救?” 顾岸终于赏了清莲一点目光,把清莲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歉然道:“莲莲,不好意思。” 说毕,“哗”地一声,从清莲袖上撕下一块布料,覆在脸上往脑后一绑,掩住口鼻。 清莲瞪出眼珠子:“你你你就这么劫人?!这众目睽睽的!” 就算看不清面容,清莲也知道对面的顾岸发出了一个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的白痴的笑容,那双眼微眯着,笃定的声音透过布料传来:“别担心,我很厉害的。” 清莲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猪一样的队友。 叁拾肆、心里只有你 尚武帝一听到影卫的回报,脑袋中有根弦突兀地震断,硬生生压下了扫落奏折的欲望,目光却阴鸷地如同一把利剑。 小多子和影卫跪在地上,谁也不敢在这时出声,往火上浇油。 尚武帝喘着气,心头一把急火无处发泄,一脚踢在影卫身上,怒道:“混账!之前查不到,现在就来告诉朕这个?!你有本事啊!要是让朕知道有半点不属实……” “属下无能,属下不敢欺瞒陛下,若非属下亲眼所见,也不……唔!” 小多子在一旁听得魂都快惊了出来,谁不知道尚武帝只想听影卫承认一句错误,而不是言辞凿凿。 伶亭园?小倌?一个风月场所的小倌?!尚武帝光是想想,脑袋便要炸了开来。 尚武帝的确有自己的骄傲,也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但是作为一个压抑窒闷许久的帝王,此时此刻他浑然不觉得这种暴怒有多荒唐。 “陛下息怒。”小多子连忙把菊花茶递上。 尚武帝花了点时间稍微平复一下,揉了揉发疼的额角,道:“你仔细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属下本是遵命跟踪关修远,见其进了伶亭园,入了一个小倌的房,随后便当场丧命。” “你说关修远死了?……行了,继续说。” “随后被一名酗酒的客人发现,引来了众人,属下没有时间确认尸首死因,但关修远确实是死了。之后便有人要捉拿那个小倌,属下眼拙……顾公子虽是改了面容,但属下确定救下那小倌的人是顾公子。” 尚武帝狠狠闭了双眼,又睁开:“你接着说……说重点。” 影卫似乎有些为难:“确切原因属下也不甚了解,但属下不慎听见清莲公子跟顾公子说……” “说什么?” 影卫几乎将头埋进地板中,硬咬着牙从齿缝间蹦出几个字:“说……你就看上这种货色啊……” “……” “还有那小倌似乎是顾公子的……初恋。” 尚武帝缓缓敛了面上的怒意,从椅上站起,去取一旁的佩剑。 小多子脸色剧变。 “陛下!”小多子抱住尚武帝的腿,高声劝道,“陛下别气坏了身子!若是顾公子真去了伶亭园,先下兴许还没回来,陛下不亲自去查实若是误会的顾公子岂不是自乱阵脚……” “顾公子本来就贪玩,或许只是一时兴起,顾公子是什么样的人陛下还不清楚吗?” “你敢教训我?”尚武帝把剑扔到了一边,盯着小多子,随即甩开他,森然道,“摆驾三里宫。” 小多子见尚武帝险些快发狂,只好用起缓兵之计。顾公子,您可千万别让陛下失望呀,要不奴才的脑袋真的保不住了…… 从御书房到三里宫几步的路,尚武帝渐渐平静下来,脸色却依旧阴沉,冷得几乎掉冰渣。 直到踏入三里宫的门口,尚武帝猛然觉得今日有些过了。顾岸贪玩他不是不知道,犯个傻发个善心救下一个人也不是不可能,况且那人到底跟顾岸什么关系也是尚未确定的事。 只是清莲那句话,却令人不得不在意。看上?顾岸会看上一个小倌?尚武帝如此想着,不自觉从鼻子里轻哼出声。 尚武帝后知后觉地猛然发现居然对顾岸过去的感情一无所知时,已经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尚武帝自己也未察觉,千斤重的窒闷感随着一声长长的舒气和漫天的庆幸消失殆尽。 顾岸听到脚步声,刚刚展开一个笑容,便被风尘仆仆的皇帝从后方拦腰抱住。 顾岸抚了抚尚武帝的手背,道:“陛下今日回来得可早。” 也不知这句是怎么逆了龙鳞,尚武帝更紧了紧怀抱,手指陷入顾岸腰间的肉中,惹得顾岸一阵生疼。 顾岸不解地移动脑袋,却被尚武帝制止了。 “喂,宝宝,朕早些回来你不高兴?” 顾岸笑:“没有。” “哼。”尚武帝松了手劲,心底涌上几分心疼,掌心按在刚才弄疼顾岸的地方轻轻揉搓着。 顾岸也不动弹,含笑任尚武帝在他身上动作着。这种无言的,别扭的撒娇,已是两人之间不言而喻的默契。 尚武帝埋在顾岸颈间嗅嗅,带着陌生香味的气息窜入鼻尖,尚武帝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异彩。 “宝宝,朕有没有跟你说过……”尚武帝突然开口。 “什么?” “曾经有一个人愿意为朕抛掷一切,爬上高处,只求与朕比肩。” “陛下的情史?” “你那什么八卦的语气!” 顾岸想了想:“陛下没说过。” “宝宝想知道他是谁吗?” “很厉害的人物吗?” 尚武帝眼角一抽:“别那么兴奋,你眼前就站了一个最厉害的人物!” 顾岸撇嘴:“好吧好吧,陛下那么想说就快说吧。” 尚武帝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恨不得再狠捏他一下,语气恶劣道:“你应当听说过的,连平。” “镇远大将军!” 尚武帝眼前一黑:“小声点!” 顾岸想了想声名远扬,驻守边关的大将军,再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一番,讪讪地住了嘴。 尚武帝一见他那模样,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在想什么?想朕眼光怎么那么差?不错,那连平是比你优秀千百倍,但朕偏偏看不上他。” 顾岸不服气地鼓了鼓腮帮子:“我也很优秀。” “哈哈,宝宝你怎么那么可爱。”尚武帝笑得不行,胸腔起伏震得顾岸都跟着抖起来。 顾岸眉头挤成一团,便要走开,却被尚武帝一把拉回,贴着他的耳畔慢慢平复笑意。 “连平从小是朕的伴读,也是儿时除了小多子外唯一与朕亲近过的人。” “嗯。” “朕赏识他,信任他,愿意将大权交之他手,但并不代表朕愿意屈居于他身下。” 顾岸顿了顿:“那陛下……” “你当然不一样。”尚武帝将双臂一缩,沉声在顾岸耳边低低道,“朕自是什么都愿为你做的。” “……” “所以朕一上位就将他发配边关,甚至没有去送行。七年了,朕整整七年没见过他,他却每月坚持给朕写信,替朕坚守万里河山。他这份心意,朕揣着糊涂装明白,其实也不过是利用他对朕的感情罢了。” 顾岸神色黯了黯:“陛下想说什么?” 顾岸感到腰间突然一紧,似有无尽的力量将他死死禁锢,无法逃离。 “朕只是在想,过去的事过去的人朕只当是死了的。朕眼里只容得下一个人,心里也只装得下一个人,其他的人对朕再好也是枉然。”所以将心比心,你是否也能一样做到? 朕知道你善良,心软,念旧情。但你应当明白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世间除了你,朕谁都不会、也没必要手下留情。 顾岸按了按胸口,动动身子没能挣得开尚武帝的环抱,他轻叹口气:“宗淮。” 极少叹气的一人从喉中缓缓流出对方的名字,糅杂缱绻,饱含柔情。尚武帝方才心中升起的阴鸷狠绝倏忽尽然灭去,只被这两个轻声的字节包裹,便无力地渐弱,消散。 捆紧了顾岸的手也化作几分依赖,几分柔顺。 顾岸感觉他的变化,哂然一笑:“陛下啊。” 片刻间,他脑中闪过许多念头。尚武帝为何跟他说这个,尚武帝是知晓了今日之事?他又是从何得知的。来不及多想,身后那帝王把温温热热的气息洒在他的颈间,他心底突然柔软开来。无论宗淮信不信他,心里做了什么判断,什么决定,他是无法先对对方下手的。 顾岸这头还没想完,尚武帝突然笑了出来。 “宝宝,朕还从没听过你哄人呢,朕现在不高兴,你哄哄朕。” 顾岸“啊”了一声,愣住了,半晌艰难地扭过脖子,在尚武帝嘴上亲了一下,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尚武帝红着脸抱怨:“就知道用这个,朕可真好哄。”嘴上说着,脸色已然明显好转。 尚武帝心情一好,变得毛手毛脚。顾岸对忽冷忽热的尚武帝略有不满,把他的手挣开,一屁股坐在床上:“陛下最近总是莫名其妙的。” 尚武帝跟着爬上床,笑得简直像只偷了腥的猫:“你还敢嫌弃朕?” 顾岸不想看他那副挤眉弄眼的样子,一掀被子,钻进去背对尚武帝,严肃道:“陛下有时间想东想西不如多把心思放在政务上,早些回来歇息。” 尚武帝一听,心头一喜,把顾岸连人带被地抱住,痴痴笑道:“怎么?你就这么离不开朕?你就这么寂寞?” “……” “喂,宝宝,不沐浴就睡觉可不好。” “……” “宝宝,陪朕沐浴。” 尚武帝七手八脚就把自己拔了个干净,在浴池中将顾岸搂了个严实,如同得了什么顽疾,必须紧贴着对方的肌肤方可得以痊愈。 尚武帝的手在顾岸身上摩挲着,伴随着雾气缭绕的氤氲,一点点一点点挑起对方的欲望。 顾岸抓住尚武帝的手,转头望他,漆黑的双眸湿润地反映出水光。 尚武帝心头一颤,反手一勾,五指插入顾岸的指缝间扣住,另一手搂着顾岸的腰,直视着那双眸子,任由自己深陷其中。 顾岸冲着他下意识地一笑:“宗淮。” 尚武帝轻轻应了,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迷恋地将他望着,轻声道:“宝宝,朕心里只有一个人。” 顾岸的目光移到尚武帝散在水面上的发尾,似乎那一丝丝散发着莫大的诱惑力。 “朕心里只有你。” 顾岸捞起那些缓慢沉入水中的青丝,绕在指尖,仿佛连这几根无足轻重的发丝都令他爱不释手。 他将尚武帝的头发缠绕五指,按在轻微起伏的胸口,视线上移,对上尚武帝坚毅的目光,柔和眉眼。 尚武帝弯起眼角,蔓延出几条浓情的细纹,那蛊虫的跳跃似乎能通过发丝传递到他心里,节奏相同,不分彼此。 尚武帝的笑化作微微地嘲弄,又渐渐变得得意,瞧不起顾岸的笨拙,自豪着比对方更懂表达,他噙着那抹复杂又纯粹的笑意,替对方将话轻述出口:“你心里只有朕。” 叁拾伍、。。。。。 “顾大哥,你来了?” “嗯,不用倒水!” 韦宁还是亲自替顾岸倒了茶,也许是伺候人惯了,顺手地如同做了千千万万遍,但一身的风尘味倒是没表露出来。 顾岸也没再推辞,茶还有些温度,接过杯子毫无迟疑地饮了一口,道:“小宁,这几天还住得惯吗?” “挺好的……” “委屈你了。” “不委屈!真的……” 顾岸有些语结,本身他怀着一颗全无杂念的心,但经过昨晚的厮磨,面对韦宁有了点微妙的别扭。 倒是韦宁善解人意,见顾岸尴尬,便主动挑起话题。 “顾大哥出宫不容易吧,本不想麻烦顾大哥的,但当时情势所逼,顾大哥的恩情我无以为报。” 顾岸抓了抓脑袋,他可不是来讨回报的,解释道:“我是心甘情愿帮你,你别想太多了。” 韦宁的眼中顿时泛起水光,哽咽着叫道:“顾大哥……” 顾岸瞠目结舌,不曾想过自己掌控局面的能力低到这种程度,干脆狠下心开门见山:“小宁,这几天你受苦了,这地方很隐蔽,但你也不可能在这住一辈子。” 韦宁懂事得点点头:“我明白,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乱。” “给我两天时间,我会安排好。” 韦宁目含泪光,情真意切:“顾大哥,你对我真好……” 顾岸简直无地自容,本身救下韦宁就含有其他的目的,现在几乎有些无法面对他。顾岸轻咳两声,涨着脸一鼓作气问道:“那个,小宁,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韦宁丝毫没有怀疑顾岸救他的原因,他们以前就一直那么要好,顾岸又是那么善良的人。 韦宁想了想该从何处说起,看着顾岸将那杯茶水一饮而尽后,终是下定了决心,抹掉眼角的水珠,正色道:“顾大哥知不知道西项人的事?” “你是说造反的组织?这我知道。” 韦宁苦笑道:“不仅仅是造反,还要复兴西项。” 顾岸默然。 “你也觉得很傻是不是?本来我就不想加入的,但是关大哥求我,还有书院里好多人,X竹他们下落不明……我没办法。” “为什么是你?”顾岸终于被勾起了一点怒气,“为什么是你进小倌园?” “没有什么为什么顾大哥,”韦宁有些凄然地看着他,“关大哥他们不比我轻松,要考取大安的状元不是那么容易的,大安的科举很严,好几个舞弊的自己人都被抓了。” 顾岸不置可否,李大学士的确不是能随便糊弄过去的,更何况上头还有尚武帝。 “关大哥被害我早有预感,我们本身就很弱不是吗,要依靠大安的官员,领头的兰公子这几天也被杀了。” 顾岸眼神一黯:“是因为兰公子死了才连累你们吗?” 韦宁嘲弄地笑笑:“本来我们就是随时可以被捏死的蚂蚁,不过兰公子死了,我又看到了你,总算是解了我一个心结。” “顾大哥,你知道吗?好几次我都以为上面那个兰公子是你……” “小宁,这几年我过得很好,其实陛下是个不错的人,”顾岸打断他,“也很聪明。” “我知道,顾大哥喜欢的人,肯定很好很好,我早就知道我们没胜算。” 顾岸闻言一笑,似乎是想到了昨晚那个腻人的皇帝:“小宁,这个地方只有我和陛下知道,这座化阳山也是他跟我提起的第一个地方,他忙得抽不出时间,无法履行答应我来游玩的诺言,就在这建了这个房子。” 韦宁怔住,显然没想到传闻中的尚武帝会对一个男人这么细腻地好。许久,他开口道:“真有心,我来的时候墙角都是一尘不染的。” 顾岸目光柔软:“小宁,别跟宗淮斗,顾大哥舍不得。” 韦宁沉默许久,凭着多年前的默契,他明白顾岸的意思。他一语双关,舍不下两个人,只不过对于他顾岸是舍不得一条命,而对于那个帝王仅仅是不舍得让他糙了心。 韦宁沉思的空档,顾岸顺手拿起桌上一个包子,将底部的薄纸撕去,递到韦宁嘴边。韦宁看也没看一眼,想着自己的,偏过脑袋一口咬在白嫩嫩的大软包上,左脸颊鼓出一个团儿。 韦宁被顾岸轻声的低笑唤回了胡思乱想,只见他的顾大哥拿着那个被咬了一口的包子,言笑晏晏地望着他:“胃口还是那么好嘛。” 韦宁脸上一烫,变得粉红粉红,嚼着包子咕哝道:“把那一半给我!” 顾岸等他咽下那口,再次把包子喂到他眼前,心道小宁果然不适合想那些东西。 韦宁一点不含糊,啊呜一口咬上去,一个大包子立刻只剩个小角捏在顾岸指间。 韦宁小小的咀嚼声充实着不大的小屋子,两人的思绪不约而同地回到了若干年前。 起初的时候,两人的关系纯得像白开水,透得像水晶饺子皮儿。 小小少年模样的两人,顾岸瘦得像只弱鸡,韦宁圆得像个大包子。 瘦瘦的顾岸心里是颗乖宝宝,圆圆的韦宁心里住着一只小兔子。 两人走到一起也绝非意外,下了学空荡荡的书院,两个少年一同温着书,一个呼啦啦把早上带来的食物都抖出来,一口一口喂到另一个嘴边,韦宁眼不离书目不斜视,无论被递上什么,大口大口啃,统统啃掉! 韦宁家境不好,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偏偏养出了一个小肉团。顾岸捏捏他的脸蛋,捏捏他的肚子,捏捏他的手臂,恨不得立刻就到翌日此时,又可以把小宁喂得圆鼓鼓,红彤彤,非常幸福的样子。 “顾大哥,你明天给我带什么?”韦宁眨巴着滴溜溜的圆眼睛,期待地望着顾岸。 “嗯……”顾岸想了想,“小宁想吃什么?” 韦宁把两颗大眼睛眯成了长长的月牙,开心地数着手指:“大包子,大花卷,大烧卖……嗯,不要大馒头!” 小宁是很好养活的,顾岸伸手去捏韦宁笑得鼓出来的肉脸颊:“要多大呀?” “这——么大!” “好吧好吧。” 什么食物到了韦宁嘴里就变成特别好吃的样子,散发着诱人的气息。顾岸照着韦宁啃过一口的大包子上的牙印咬下去,牙齿全部陷进了软软的面团之中,顾岸咂咂嘴,好像是有点不一样的味道。 至于那种味道有多么不一样,顾岸来不及深究,韦宁也来不及发现,大安入侵西项了。 顾岸匆忙离开后,从此一别经年,物是人非。 但韦宁始终是顾岸心底一团软乎乎的存在,即使决定了要狠下心,还是无法对小宁的事袖手旁观。 无奈的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利用小宁知道那些背后的事。 顾岸回过神,一瞧桌上已然空空如也,不知不觉韦宁已经把所有包子都吃了,顾岸咧开嘴角:“小宁,不早了,我先走了,若是能想到杀害关修远的可疑人记得告诉我。” 韦宁有点不舍地点点头,早已不胖的小兔子脸蛋依旧是圆鼓鼓的,一捏下去就会飞快弹回来的丰润样子。 韦宁看着顾岸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大声道:“顾大哥,你要小心一位大臣。” 顾岸转过头,疑惑道:“小心谁?” 韦宁咬咬下唇:“我也不清楚他具体是谁,但是如果不是他,我们也不会到到这番田地……” “你是说和你们合作的那一位?” “嗯……我们都被他骗了,他根本不想帮我们,只是利用我们替他杀人,被尚武帝发现了苗头之后,马上就叛变了,我们都不过是他的垫脚石。而且……他想杀的不是尚武帝,是你……” “我?为什么?” “好像是他有一个妹妹在宫里当妃子,被顾大哥……顾大哥逼入冷宫。” 顾岸不敢置信:“被我逼进冷宫?我吗?我?” “嗯……那个妃子好像叫什么成妃……”韦宁上前几步抓住顾岸的袖子,认真道,“所以顾大哥你一定要小心,他能骗得了我们,不是好应付的。” 顾岸回忆了一下最近刺客的频率,的确是锐减了。本以为是束缚住顾誉的成效,不想背后那个人心思根本不在尚武帝身上。若真是对付尚武帝还好说,但如果目标是自己……尚武帝难免会失去分寸。顾岸心里敲了一声警钟,肃然道:“谢谢,你千万保重自己。” 叁拾陆、这么喜欢你 与此同时,尚武帝也在与人讨论着同一件事。 “关修远的尸体查看过了?” “是,依属下所见,他是被人长期下了慢性毒药,积累已久,在去伶庭园的那天暴毙身亡。” “嗯……”尚武帝沉吟,心里慢慢有了定夺,这么久以来的猜测也逐渐清晰起来。 关修远是谋反组织的核心人物,长期的谋害必然是一直存在的异心分子。而据尚武帝所知,这个组织上下一心团结异常,被抓到的刺客无一不是发现任务失败当即吞药自杀的。尚武帝并不惊讶是谁在躁动,上位五六年来风风雨雨他也没少经历过,找到了幕后黑手便放开去擒,他现在最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还有什么发现吗?” “关修远似乎与那个名叫宁儿的小倌关系匪浅,每次去伶庭园都是进这个宁儿的房。” 提到那个小倌,尚武帝不动声色地低沉了语气:“他现在在何处?” 那影卫一顿,道:“属下不知……他被顾公子藏匿在暗处,属下尚未寻到。” 尚武帝脑中飞快地运作,即使他早已不监视顾岸,也对顾岸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并不认为顾岸有本事在顷刻之间变出一个藏身之处。那么如果是不被外人所知的地方……尚武帝猛地睁大眼,难以置信的感觉在脑中炸开,顾岸居然把韦宁藏在那处! 尚武帝看了看天色,已经没有时间亲自走一趟确认。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裳,吩咐道:“软禁陈功,别让他和宫里任何人有联系,做干净点。没有朕的指令谁也不能放他。” “是。” 尚武帝在月色的陪伴下往三里宫踱去,挺直的身影在冷清的光线下犹显孤寂,那宫殿似乎是他唯一的归处,也似是他逃不过的劫数。 ****** 顾岸背着一个包袱再次来到化阳山的小屋。 “小宁,这是些必需品和银钱,还有这个令牌你拿着,现在就走,路上有人会接应你。到了地方,等小半个月风声过来,给我报个平安。” 韦宁翻过令牌,见上面刻着个显眼的“兰”字,怔了怔,倒是没有多问,乖乖地接过:“我知道了。” 顾岸轻轻一笑,伸手揽过他抱了抱:“保重。” 韦宁揉揉发红的眼睛,紧紧回抱住顾岸:“顾大哥……” “别哭,我不会有事。” “嗯,那顾大哥,我走了。” “嗯。” 等韦宁走了许久,小屋中的暖意也逐渐消散,顾岸依旧坐着椅上理着思绪。他犹然记得尚武帝某日带些试探带些歉然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顾岸宝宝,朕要纳个妃子。” “嗯……” “你怎么没反应?” “陛下不必跟我说。” “嘿嘿,你还是吃醋了吧。” “我不会……” “算了,朕就不跟你计较这些了,你放心,朕绝对不会碰她一下的。” “……” “喂,宝宝。” “好吧好吧,我吃醋了,陛下不要拖拖拉拉的。” “嘿嘿,帮朕一个忙怎么样?” “好。” “陈家朕暂时还无法拒绝他们,又是陈功的妹妹,你说朕给这个妃子封个什么名号好?” 顾岸被尚武帝嚷嚷地有些困,打着哈欠道:“陈大臣的妹妹,叫成妃好了。” …… 顾岸脑中突然出现了两个声音,是他在关修远屋外偷听到的。 【 “是啊,不过关公子可别忘了咱们的约定,事成之后,后宫那位的命……” “这成大事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关某刚进朝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还请大人稍安勿躁。”】 顾岸猛然明白“后宫那位的命”指的不是别人,居然是自己!而那个大人的声音他也终于回想起来,有一位不得势的妃子表妹,因为羞辱自己被尚武帝贬入冷宫,随后在尚武帝的寿宴上安排百男共舞,处心积虑地安插其他的男宠到尚武帝身边,不见效果后再勾结谋反的西项人妄图借助他们的力量要自己的命。为了这一切,甚至不惜泄露大安密报,不惜牺牲尚武帝的性命…… 顾岸还没来得及对陈功与妹妹之间太过激烈的感情愕然,电光火石想起来的一刹那,回忆戛然而止。顾岸察觉到不对时蓦地僵硬了身体,四肢麻木无力,不知何时吸入的毒气,他迟钝地感受到危险的临近,一时间竟然也无能为力。 顾岸暗暗将内袖中的少量毒渣藏在指甲内,没时间调整气息,集中精力单纯凭着直觉准备往敌人身上射去。 然而顾岸还未有所行动,来自四面八方的杀气突兀地少了一道,随着一声惨叫,顾岸看见了一个狼狈至极的男人。 同时是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尚武帝脸上写着疯狂的惊慌,仿佛那些杀招都是冲着他去的,他怀着复杂到令他绝望的心态孤身上山,不曾想过没能碰上捉奸,反而看到了一群死士偷袭顾岸的画面。 即使是皇帝也不可能只手遮天。 当尚武帝看到这些死士破罐子破摔倾巢而出追杀顾岸,他整颗心都凉透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死士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存在,不仅是夺命利器还是唯一的保命底牌,他想不到陈功为了一个表妹能做到这种地步。尚武帝快恨透了自己下手不够狠,要是顾岸有个万一,他会让整个陈家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顾岸完全不似平日的漫不经心,更没有那日遇刺时一人抗敌的凌厉森然,他一个人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露出一丝罕见的脆弱。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更是显得无助又无措。 那个眼神尚武帝望过去,让他几乎顿时被前所未有的恐惧淹没。尚武帝在喉间卡了一个“宝”字,没来得及吐出便用身体去拦截那些不长眼的刀剑。 顾岸眼睁睁看着尚武帝突然闯入视线,来不及思考尚武帝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在极度的紧张之下,瞬间失去抵抗毒气内息的控制,一口血狂喷出来,溅地满地殷红。 尚武帝动作一顿,回头看他的那一眼,双目赤红。 顾岸含着一口血想解释,想阻止尚武帝,寻着乘虚而入的风声,眼疾手快要将手中的毒药弹出,却有人比他更快,在剑锋堪堪砍过他的手臂,扑哧一声没入了扑在他身上的人的胸口。 顾岸的动作停滞了一秒,眨眼再睁开,四周轰然倒下一片。 顾岸把染血的尚武帝抱在胸口,指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尚武帝撑着一口气似乎也能感觉到他微小的动作,盯着顾岸的手指,断断续续地道:“宝……宝宝……你杀人了。” 顾岸的手指颤成一个拳,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尚武帝,一字一句地问:“宗淮,你敢在我面前死?” 尚武帝看着他那副样子,反而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说出的话更加吃力,几乎下一秒就无力继续:“宝宝……亲亲朕……” 顾岸将尚武帝的头狠狠摁向胸口,将剧烈的心跳传递过去:“你死了,我活不了。” 尚武帝的整个世界顿时模糊成一片,湿的烫的温热不断地涌出眼眶,泪水似乎比血液流得更加汹涌,他死也不愿意放开抓住顾岸衣料的手,用残缺的声音抽泣:“朕从没怕过你造反……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可你多看别人一眼……朕都受不了……” 顾岸将尚武帝死死抱在怀中,让鲜血夹杂着泪水染红了整片衣襟:“宗淮,你别死。” 尚武帝控制不住眼皮的下垂,额头抵住顾岸的胸膛,声如蚊呐:“顾岸……朕怎么会这么喜欢你……” 叁拾柒、不如忘了我 尚武帝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 然而这个梦不同于以往那样让他恐惧,反而让他有些眷恋。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顾岸整个人被染上了绝望,抱着他对他说,你死了我活不了。 尚武帝在梦中几乎偷笑出来,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痛,恨不得洋洋得意个三天三夜,可惜他再乐,也无法从昏迷中苏醒。 想起昏迷前最后一个印象是顾岸胸口剧烈的心跳,尚武帝想自己必须得快快醒过来,他要是不行了,顾岸也活不了。 他舍不得他的宝宝,即使再留恋那个梦也拼命地想醒过来。 尚武帝并非不明白顾岸的意思,那深埋两人心脏的蛊虫是个诅咒,一个死了,另一个只能陪葬。但他愿意曲解成顾岸爱他爱到可以去死的地步,并觉得浑身热滚滚的,快要被燃烧掉。 ****** “你不去看看陛下吗?听说陛下发热了。” “哦,莲莲,你来了。” “喂,你怎么回事……”清莲见顾岸平静的脸,不免多打量了他几眼,“你是怎么想的?要不趁这个机会逃走吧,陛下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也没人看着你,大好机会现在不把握以后就没有了。” 顾岸被清莲逗乐了,好笑地望着他:“莲莲你想得太多了。” 清莲见到他的笑容,似乎并不痛苦,索性接着说:“怎么?舍不得了?也是,有人把你护着捧着,当然放不下。你也真没良心,听说陛下是为你受的伤吧,快死了都不见你去看他一眼……呃……” 清莲的话猛地顿住,空气有一瞬的冻结,他看见顾岸没有一丝笑意的侧脸,冷冷地道:“他还没死。” 到这份上,清莲也就明白了,乖乖地收起调笑的语气,正色道:“那你怎么不去看看他。” 顾岸没有回答,转了一个话题,凝视着清莲:“莲莲,我问你,伶庭园以前那些身子不好的小倌都是如何续命的?” 清莲愣了一下,偏过头摇了摇:“我不知道。” “莲莲。”顾岸语气柔软,“告诉我。” “你别想了,没有用的,‘续命草’那种东西根本只能吊着一口气,救不活人的!”清莲突然生起了气。 “师傅临走前留给我一片药草,服下那个后再用其他药物能有增添十倍的效果。” 清莲气也不生了,低头盯着平滑的地面:“顾岸,别那么做。” “莲莲,如果是武一把你忘了,你救不救。” 清莲挑起一边嘴角冷笑:“我可不会给他忘记的机会,他如果爱上别人不如我先杀了他。” “你真自私。” 清莲撇着嘴角不置可否。 顾岸看了看他倔强的模样,无奈地笑笑:“我没你那么狠心,但是,我也不想救他。” “顾岸,到时候我可不会帮你。” “我真的不想救他。” “顾岸,我和武一才刚刚成亲,我不会让任何可能分开我们的事情发生。” “我知道了,我不救他。” 清莲猛地一把抓住顾岸的手腕,眼神刀般锋利:“你在我面前做什么戏?!你把那药草给我,我毁了它。” “……” “你到底知不知道尚武帝他醒来后如果不记得你,你的身份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 “你平时怎么玩都是因为尚武帝他纵容你,你跟我不同,有一天他真把你当男宠对待,你一刻都受不了!” “……” 清莲有些倦了,说这么几句简简单单的话却是让他的声音变得疲惫起来:“我说的其实你都明白的吧……” 顾岸把那片药草凑近蜡烛上的莹莹火光,却始终没有将它真正点燃。相比起清莲的心累,他的情绪没有太大的起伏。他心里早有一个抉择,然而看着那一小片举足轻重的叶子,也只能呆呆地盯着它,呐呐道:“清莲,我没骗你,我是真的不想救宗淮。” ****** 就算是最初被尚武帝软禁的时候,顾岸也没有这么不想见这张脸过。而此时顾岸站在尚武帝的床前却是十足的勉强。 顾岸找了张椅子坐在床边,脑海中冒出尚武帝若是知道他此时所想而露出的活灵活现的不满表情。他忍不住往近靠了靠,握住尚武帝的一只手。一百次中有九十九次,尚武帝被他这么一握,什么脾气都消了。然而现在那个总是千方百计纵容他的男人紧闭着双眸,眉间挤出几条细小的纹络,唇小小地抿着,一副很可怜的模样。 凡事都爱挡在他面前,自顾自把他当成金丝雀为他遮风挡雨的尚武帝现在安静地躺着,一声不吭,露出很乖很惹人怜爱的样子。 顾岸将他整只手掌都握烫了,想起他濒临昏厥前苟延残喘地对自己说的一句亲亲朕。 当时没能好好地回应他,顾岸盯着不言不语的尚武帝,俯下身,在他唇角认真地亲了亲,看了一眼他那张不变的可怜的脸,妥协地凑到他耳边,低声安抚着道:“好了好了,我会救活你的。” 陷入昏迷中的尚武帝对这句听若无闻,顾岸也好脾气地没有计较,从怀里拿出那片药草,放入口中,低头在尚武帝唇上磨蹭了一会儿,这才将那一小片轻缓地坚定地推进了尚武帝口中。 ****** “公子!公子!徐公公说陛下醒了!”小梅儿风一般闯入,失态地把顾岸从床上摇醒。 顾岸不为所动,任小梅儿全力以赴地呼喊半晌才缓过神来:“我知道了。” 小梅儿急得像脚底踩上油锅,大惊失色:“那公子还不过去?!” 顾岸慢悠悠地系着衣带,吩咐道:“通知殿下过去吧,小多子分得清轻重。” “公子?”小梅儿看着顾岸漫不经心地将衣带打了个死结,担忧道,“公子你怎么了?别吓梅儿了……” 顾岸抬起脸,摸摸小梅儿的头:“嗯?” 小梅儿揪住那个死结,担心地快哭了出来:“公子,陛下醒了,你不去看看吗?” 顾岸抓了抓脑袋,有些无措:“梅儿,那药草吃下去,陛下就不记得我了。” 小梅儿狠狠地傻了半刻,立马红了眼眶,略显激动道:“公子你怕什么?陛下对公子不是一见钟情吗?!” “啊?”顾岸怔了怔。 “公子你担心什么?陛下一开始就那么喜欢公子,那公子只要重新出现在陛下面前不就好了?!” 顾岸愣愣地看着小梅儿,似是在咀嚼她的话。好一会儿,终于弯了眼角,笑道:“傻梅儿。” 小梅儿看顾岸缓和的神色,跺了跺脚:“那公子还不走?” 顾岸微笑着摇摇头:“他自然会来见我的。” 叁拾捌、神经病男宠 尚武帝记得自己是个皇帝,还是个备受爱戴的明君,除此之外他对自己的了解一片空白。 睁开眼的第一刻,引入眼帘的是一个眉目清秀神态恭敬的小太监,见一旁下人对他的态度,尚武帝不用猜也知道这一定是他最近身的太监总管。 那太监表情不慌不忙,仿佛早就料到了他的苏醒,尚武帝对他的态度很满意,正要开口,另一个小小的身影挪到他眼前,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将他扶起,道:“父皇,先喝了药吧。” 即使这少年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尚武帝偏是发现了藏匿其中的担忧,莫名的,尚武帝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精神也振奋了三分,不由分说将药一饮而尽。少年又及时送上一颗蜜饯,将尚武帝整颗心都含地甜丝丝的。 但蜜饯含着嚼着,甜得令人心慌,尚武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呃……”尚武帝忧郁地发出一个音节,善解圣意的太监总管立即贴心地接上:“陛下,奴才名叫徐多,这是景太子殿下。” “哦。”尚武帝一个字带过了尴尬,“景儿啊。” “父皇有什么吩咐?” “朕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记了?” 小太子将尚武帝扶回床上平躺着,道:“父皇吃了药要好好休息。” 尚武帝很是感动,却还是不依不饶地问着:“朕难道是忘记了什么人?” 小太子替他掖被角的手顿了顿,问道:“父皇可是想要见谁?” 尚武帝被这么一问,顿时发觉出不对,堂堂一个帝王,受了重伤苏醒过来,不说皇后,身边居然连一个来看的妃子都没有。尚武帝顿时有些不忿:“怎么一个爱妃都没来?” “父皇没有后宫。” 尚武帝被这句话震到了,没有后宫?他堂堂尚武帝居然没有后宫?尚武帝心里显然在叫嚣不同意,他明明记得他有个深爱的相伴的人。 尚武帝反驳起自己的儿子:“景儿学会骗朕了,别以为朕真忘了,朕醒了居然也不来看看,朕真是对她太放纵了!” 小太子眼睛闪过一抹光亮,看向尚武帝:“父皇记得师傅?” “啊?”尚武帝眨了眨眼睛,有点转不过弯来,“太傅吗?” “……”小太子迅速收回眸子里的光,又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父皇早些歇息吧。” 小太子明显失落的神色让尚武帝有些不服,他可不愿在儿子面前承认脑子坏了,假装随意道:“哦呵呵,的确是应该见见太傅,朕居然尽想着些女人,是朕糊涂了。” “……”小太子显然是不太想理这个装模作样的父皇了,刻意刺激道,“儿臣的师傅不是太傅,是父皇的男宠。” 尚武帝“噌”地从龙床上被吓起来了,结巴道:“朕,朕有男宠?!” 这是何其的耻辱!男宠对于一个明君来说无异于他名垂青史的最大障碍,帝王生涯的最大污点。 “朕,朕让一个男宠当你的师傅?!”尚武帝不敢置信。 小太子认真地点点头:“父皇对师傅一往情深。” 尚武帝手一抖,冒出一身鸡皮疙瘩:“一,一往情深?” 尚武帝显然还不能消化这个事实,也顾不上在儿子面前装:“他,他叫什么?” 小太子盯着尚武帝的眼睛:“父皇不记得了吗?” “朕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尚武帝下意识狡辩。 小太子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眼中居然有几分揶揄:“是啊,父皇怎么可能忘记师傅呢。” 尚武帝百口莫辩,更不好意思开口再问一遍。一向在儿子面前矮一截的尚武帝飞快想到了上上之策,道:“既然如景儿所说,朕应当前往一趟。” 小太子还未答话,一旁的小多子已备好了温水和布巾:“陛下,天色已晚,顾公子应当已经睡下了,不如明早再去吧。” 尚武帝也觉得深更半夜跑去一个男宠的床上的确是显得太过急躁,有失身份,于是装作安然地平躺回了龙床,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舒坦了。 宽大的龙床显得陌生又空旷,脑中一直有个模糊的身影,冲他温和地一笑,柔声叫着,宗淮。转眼那个身影被溅满了鲜血,尚武帝的眼睛被点点猩红刺得发痛,他大喊着嘶吼着那个人的名字,然而万物静谧,他听不见他喊得是什么。 尚武帝一早便将这个稀奇古怪的梦抛之脑后,当务之急他要去会会那个神奇的男宠。 尚武帝在小多子的带路下往三里宫走去,他并没有坐轿的意愿,于是将周边风景瞧了个七七八八,渐渐觉得越发熟悉,尚武帝看着小多子的后脑勺,在这条路上行走的场景似乎有过千千万万遍,无论是白日,晌午还是夜晚,他都坚定不移地一步步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作为一个勤政爱民的皇帝,尚武帝的作息严谨规律,于是到达三里宫时,这座懒人宫内还无一人苏醒。 尚武帝奇异地发现心中竟然并没对这种怠慢感到不满,随即唾弃起自己,脸上做出愠怒的表情。 再没人带领的情况下,尚武帝下意识地走进主殿,面带怒气,手上却小心翼翼地推开卧间的房门,便看见在床上睡得乱七八糟的男人。 尚武帝呆立在原地,脑内突然空白一片。 尚武帝只是顿住了脚步,看见那人的瞬间什么都没想,直至过了半晌,才逐渐有了清晰的意识。第一个冒进尚武帝脑海的是一个最肤浅的想法,果然不愧是有名的男宠,即使不妆扮睡相难看也耀眼夺目,看来自己的眼光还不差。 尚武帝不认为自己有叫醒一个男宠的职责,扬扬下巴示意下人将顾岸唤醒。 顾岸似乎并不惊讶尚武帝一早的到访,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声音还有晨起时的沙哑:“哦。” 哦?哦什么哦,尚武帝不明所以,双手背在身后,有些不爽地看着眼前邋遢的男宠。尚武帝皱着眉把外人都赶了出去,酸酸地想,亵衣滑落半肩,大片大片的春光泄露,成何体统! 顾岸揉完眼睛,眨了眨,这才认清面前的人,立即丢了个笑脸过去:“陛下。” 尚武帝点点头,不作回应。 顾岸站起身,见尚武帝一脸严肃,倒没有怪异的表情,于是自然地伸手去解他的衣领,想看看他的伤口。 尚武帝被他无礼的举动吓到,不曾想过有人敢在他面前做这种胆大妄为的事,直到龙袍的外层被扒了一半,他才反应过来,猛地打掉顾岸的手:“大胆!” 顾岸不以为意,道:“我看看陛下的伤。” 尚武帝抓紧胸口,像个被侵犯的小姑娘,脸有点红:“大,大胆!” “……”顾岸开始怀疑那药草是否有让人性情大变的功效,于是投了一个眼神给尚武帝的身后。 看小多子向他微微颔首,顾岸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又将视线移回尚武帝身上。 若是平日尚武帝摆出一副委屈的小模样顾岸多数会当做没看见,但顾岸想了想,毕竟要对伤者好些,于是温柔地顺了顺尚武帝的毛:“陛下来看我我很高兴。” 尚武帝想被儿子诱导就算了,还被一个男宠当小孩子哄,不服气的感觉“噌噌噌”的往上冒。 尚武帝用威严的斜视扫了顾岸一边,最后将目光定在顾岸的脸上,狠狠地挑起刺。 “你有点男宠的样子吗?这样怎么出门?”尚武帝感到很丢脸。 顾岸摸摸自己的脸,又照了照铜镜,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向尚武帝道:“咦?” 顾岸突然觉得很有趣,从六年前初识,尚武帝一直在一边唾弃不满他的玩闹一边帮他擦各种各样的屁股。但对于他的外貌,尚武帝从未表露出过一分嫌弃,于是当下被尚武帝用看一块抹布的眼神盯着,顾岸的第一感觉不是伤心反而是新奇。 见尚武帝精神抖擞地找茬,顾岸先前心中的那小点的无措和茫然迅速化成了兴奋。对于顾岸来说,世上没有人比尚武帝做出的反应让更他满意,即便是失了忆的也一样。 一时间,被压抑许久的玩心顿起。 顾岸边摸脸边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咦?宗淮觉得哪里不好?” 尚武帝觉得眼前的家伙实在是大逆不道,恼怒道:“真是太放肆了!你怎么不妆扮!” 顾岸听到一声闷闷的“噗”,知道小梅儿躲在偷笑,干脆把她从后面叫出来,用食指点着小梅儿的太阳穴,正色道:“死丫头,居然忘记给我上妆,惊吓到了圣上,看你该当何罪。” 说完话,顾岸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梳妆台前,豪气地挥挥左手招呼来梅儿:“快给本宫上妆。” 尚武帝想,他应该将这个神经兮兮的男宠先扔入冷宫,让人好好TJ一番,教教他什么才是男宠该有的行为,再将他随意送给一位大臣,清洗掉自己生平中的污点。可事实上,脑内所有的恶毒想法都没有付诸行动,尚武帝遗忘了皇上的本职工作,很有耐心地站在一旁,看一个不懂礼数的婢女替她主子涂涂抹抹,好奇地几乎凑过去。 小梅儿凑在顾岸耳边轻声嘀咕:“公子,怎么样?” “粉不够,再来三层。” “哦。” “眉毛好粗,给我修修。” “公子,没有眉笔。” “用胭脂代替好了。” “哦……” “脸太白了,双颊上来两朵红晕,快点。” “是,公子……” 顾岸面对铜镜,觉得新的妆容简直比嘿哈节的那个还要成功,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尚武帝的表情,转过脸对期待已久伤势尚未痊愈的可怜皇帝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 会男宠的第一日,尚武帝从三里宫逃了出来。 叁拾玖、男宠叫顾岸 从三里宫灰溜溜地回去后,尚武帝才猛然发现他还是不知道那个男宠的名字。 尚武帝挫败不已,一整天心里都是那个男宠张着血盆大口的模样,怎么都挥之不去。他拉不下脸承认觉得很有意思,舍不下面子再去见那个男宠,一整日下来什么都没做的尚武帝瘫软在御座上,露出了颓废之态。 尚武帝盯着小多子泡茶的身影,突然一下弹起了上身,怎么没想到呢,太监总管总归是自己最近身的人,怎么也不可能站在别人那边。 尚武帝摆好了仪态,慢悠悠地道:“小多子,别泡了,过来。” “是,陛下。” “嗯哼。”尚武帝在寻思着用什么语气问出来显得最不在乎,最云淡风轻。 然而小多子可是尚武帝肚子里的蛔虫,就算尚武帝失了忆小多子也能照常蠕动:“顾公子原名顾岸,乃被陛下已灭的西项国丞相之子。陛下战胜后便将顾公子带在身边,先为他建了宫殿名为三里,后封其为太子殿下的武学师傅,从初识到如今,已有六年。” 这段话隐含太多信息,尚武帝好一会儿才全部消化完,却不知如何回应,他有太多的问题,但六年的时光岂是只言片语能道得清的。 更何况,他现在也不想去知道那些过去。 “朕这次的伤是怎么回事?也跟他有关?” “陛下为救顾公子,意外受伤。” “……”或许是知道了太多自己为一个男宠奋不顾身的事,尚武帝竟然一时间无话可说。 “陛下?” “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 “等下,朕……失忆的事不许有半分泄露出去。” “奴才明白。” “嗯,下去吧。” ****** “公子……” “梅儿,怎么了?”顾岸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盆栽上的叶子,心不在焉地回道。 “公子,”小梅儿有些扭捏,“方才徐公公派人传话来说,陛下今日去了芸妃娘娘那儿。” 顾岸停止了玩弄叶片的手指,芸妃是个什么人他毫无印象,尚武帝总共只有三个妃子,最初的太子妃早已病逝,成妃被软禁冷宫,那想必芸妃就是剩下那一个了。 小梅儿眼珠子偷偷往上瞅着顾岸的脸色,见他呆呆地望着那盆花草好一会儿,终于偏过头来与小梅儿对视上,真诚地问道:“芸妃是谁?” “公子!”小梅儿跺脚,拍桌子,“芸妃是哪个娘们儿有什么重要的!公子到底有没有听梅儿说!陛,下,去,后,宫,了!” 顾岸笑出声来:“梅儿你说话太粗鄙了。” 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小梅儿在屋里蹦来蹦去,活像一只尾巴着火的麻雀:“公子!你不可救药!” 顾岸看着自家小婢女火急火燎的模样自得其乐,笑了一会儿才给小梅儿顺毛:“好啦好啦,帮我传话给徐公公说我要见陛下。” 小梅儿这才安定下来,用警告的眼神逼视顾岸:“公子这次不准乱来了!陛下上次都是被你吓走的!” 顾岸乖乖地点头:“好,好,都听梅儿的。” 小梅儿这才放下心,趾高气扬地通风报信去了。 有人急得跳脚,有人面不改色,但事实上唯有当时在场二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尚武帝自从被顾岸“戏弄”过后,居然每日每夜都想着那个笑嘻嘻的男宠,睡觉的时候不安稳,用膳的时候在担心,担心些什么尚武帝也不明白,但他发觉自己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了。 尚武帝得知自己后宫清冷,但不曾想真的清冷到这种境界,堂堂大安帝王居然只有一个妃子! 但一个也好歹是女人,是克制他想顾岸的唯一途径,于是尚武帝仰起脑袋,意气风发地走进他的后宫。 尚武帝把小多子打发在门外,不知多久未踏入过这座寝宫,当下又记忆全失,即使在贴身小太监面前尚武帝也不想丢了面子。 于是尚武帝摆足了架子推开传说中芸妃娘娘的宫门,打开了另一个天地。 …… 芸妃娘娘的寝宫不知有何过人之处,尚武帝直从黄昏呆到了深夜,丝毫未有离去之意。 就在尚武帝打算留宿后宫之时,小多子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来:“陛下,顾公子求见。” 尚武帝当即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心中却涌出一股莫名的欣喜,仿佛“顾公子求见”这五个字比金子还珍贵,比宝玉还难得。 尚武帝抬起下巴,哼哼唧唧道:“让他过来吧。” 小多子脸上飞快闪过一抹尴尬,没敢破坏尚武帝的形象,道:“顾公子请陛下移驾三里宫。” 什么?让他亲自去三里宫?尚武帝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随即拍拍衣袖,起身。 从寝宫里走出来的尚武帝没有带出一丝脂粉气,不知是这位芸妃娘娘不喜浓妆艳抹还是别有隐情,小多子跟在尚武帝后方半步,一股冷清的寒意扑在他脸上,是他从未在尚武帝身上发觉过的,平静中蕴藏疏离,一种浑然天成的帝王之气。 “小多子,朕究竟是有多在意那个顾岸?”走在夜路上,尚武帝再也忍不住问道。 小多子这次也是飞快地答上:“奴才只知道若是在陛下忘记的这段时间没有照应好顾公子,陛下想起来之时就是奴才临死之日。” 尚武帝闻言,忽得冷笑一声:“哦?是吗?那你现在记牢了,你只是朕一个人的奴才,朕赐你不死,即使想起来你也不必害怕。” “奴才遵命。”小多子恭敬地应道,但心中连连苦笑,尚武帝要是想了起来,他死了就罢了,这位皇上估计会悔得连自己也不放过,顾岸身边的人更不知道要遭什么罪。当然小多子不能将这话说出口,失忆后的尚武帝阴晴不定,他还没有那么多条命给皇上耍着玩。 ****** 尚武帝摆足了姿态要看顾岸整什么幺蛾子,结果偌大的三里宫一片漆黑。 小多子也难免尴尬起来,想必顾公子是把通知皇上过来的事忘干净了,这时辰的确是顾公子乖乖就寝的时间。 “陛下,这边。”小多子瞬间弄出了一盏油灯。 “他这是在搞什么?”尚武帝不爽了。 小多子将所有的油灯点燃,整个宫殿顿时明亮起来。 顾岸并没有在卧房里,尚武帝看见他坐在主殿中央,脑袋枕着右手趴在桌上。想必是等得睡着了,被下人看见便吹熄了灯。 心头一闪而过一阵压抑,尚武帝拂去那缕不明的沉重,走上前推了推顾岸。 顾岸没动弹。 于是尚武帝一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顾岸的脑袋顺势往左边一滚,“砰”得砸在桌上。 被磕醒了。 顾岸并无起床气,但是被人这么弄醒,谁也不会高兴。 顾岸抬起头,恍恍惚惚地晃了晃脑袋,终于看清了眼前站着一个人,小声抱怨道:“真没礼貌。” 声音虽轻,尚武帝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当这可犯了他的禁忌,天知道尚武帝是最注重皇家礼仪的人。 尚武帝很不高兴:“见到朕为什么不下跪?” “陛下赐我终身不跪。” “你!”尚武帝不好收回承诺,双手抱胸,“哼。” 顾岸发现失了忆的尚武帝特别孩子气,本来的一点小不高兴消散开来,拿出一个小罐子引诱他:“陛下,吃不吃这个?” 尚武帝瞥了眼那团黑乎乎的东西。 顾岸往外夹着杨梅:“陛下不可能把这个都忘了吧,娘亲做的蜜渍杨梅,陛下最喜欢吃了。” 尚武帝很没脸没皮地把头凑近顾岸的筷子。 吃了酸酸甜甜的东西,尚武帝的心情立即变得好起来,也不去计较那些规矩礼仪。 “你叫顾岸?”即使知道了,尚武帝仍然故意问一遍。 顾岸看着尚武帝的黑牙,微笑道:“嗯。” “你叫朕来有何事?” 顾岸愣了愣:“好像没什么事。” 尚武帝青筋一跳。 “不过陛下平日都是在三里宫留宿的。” 尚武帝皱眉:“这有什么好的?朕干嘛天天来?” 顾岸完全不计较尚武帝不满的表情,笑道:“天色这么晚,陛下身上还有伤,就别回去了。” “朕想在哪睡是朕的自由。” “是,是,陛下都是对的。” “你什么语气。” “很听话的语气。” “朕怎么听着一点都不高兴。” “那陛下喜欢什么语气?” “很乖的语气。” “哦。” “?” “……” “喂。” “宗淮,我好困啊,你不要吵我了。” “……” 肆拾、顾岸失宠了 皇家的八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大街小巷。 “你知道么?那个姓顾的妖孽失宠啦!” “什么?皇上不是独宠了他好多年吗?” “呵,现在皇上对那个芸妃娘娘格外宠爱,还封了她为贵妃。据说那娘娘气质非凡颇为清高,连册封大典都没露面,皇上居然也没怪罪她。” “这芸妃娘娘如此厉害?当年皇上为了那个顾岸连清了几个老臣,更是没人赶在皇上面前说他一句不是。” “那芸妃本事的确不小,当初就是大安有名的美人,被皇上忽视这么多年也的确可惜,所幸终究邪不压正,你有所不知,那男宠本是西项人,多年潜伏在皇上身边。据说皇上前些时间身受重伤,都是拜这姓顾的妖孽所致,现下皇上还留着他一条命已经是念尽了往日情分了,怎么可能还宠幸与他。”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我是谁啊?我哥可是宫里#@……#的!” 以顾妖孽为首的流言传得妇孺皆知,每家每户晚饭嚼着腊肉之余都不免多嘴几句,芸妃娘娘顿时声名大噪,对于顾妖孽的失宠有人可怜有人叹息,但更多的人抱着“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看好戏姿态。 宫外的百姓对宫里的秘闻都传了个七七八八,宫内当权的人可不会不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的。 小太子耍完最后一招,收起剑势,看向一旁的八卦主人公。 “师傅。” 顾岸望着小小少年,心生骄傲:“殿下的招式已经十分成熟,只需多加修炼内力,一定能让剑法更为精进。” 小太子走近顾岸,道:“师傅以后不必每日都来了。” 一听这话,顾岸顿时有些受伤:“殿下也嫌弃师傅了?” 小太子连忙把桌上的松子糖给师傅递过去,安慰道:“本宫不是那个意思。” 顾岸不接糖,挺委屈地咕哝:“师傅还有很多没教呢,殿下翅膀就硬了。” 小太子又把手往前伸了伸:“本宫只是怕这段时间太累着师傅,这些招式套路本宫都明白,自学练习也可以的。” 顾岸这才领情,塞了一颗糖在口中,含糊道:“不累,师傅天天都很闲。” 小太子望着他:“师傅气息紊乱,内力不足。” 顾岸有点被人揭穿的尴尬,摸摸脑袋:“让殿下见笑了。” 小太子隐隐有些不悦,强压着不表露出来,沉声道:“你这样下去,再好的身体也会垮。” “陛下伤势未愈,师傅看着也会心疼。” 就连平日波澜不惊的小太子如今也有些坐不住了,直视着顾岸,正色道:“父皇身边高手如云,根本不需师傅这样耗尽内力每日为父皇疗伤。” 顾岸撇撇嘴:“殿下要孝顺。” “可是父皇根本就不知道,就连现在父皇在哪师傅也……” “陛下在芸妃娘娘那儿,叫我不要去打扰。”顾岸打断他,把糖嚼得喀嚓喀嚓响。 小太子把头一转,再也不理会他家师傅了。 顾岸可真是对这对父子束手无策,对誉儿小太子一类的低龄一辈更是无计可施,立即缴械投降:“师傅错了,什么都听殿下的好不好?” “嗯。”小太子不大高兴地应了声。 顾岸见一本正经的少年难得地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又是欣慰又是觉得可爱得不行,忍不住多手多脚去揉搓小太子白嫩嫩的脸蛋。 “师傅你住手。”被捏了十下之后,小太子终于撇开头。 顾岸悻悻地收回手,又顺手扑棱了一把小脑袋后才道,信誓旦旦地道:“殿下别担心,宗淮是什么样的人殿下应当很清楚,他真对谁动了心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小太子淡淡道:“全天下都知道父皇封她为贵妃。” 顾岸被挫了锐气,讪讪地垂着脑袋。 “本宫听说芸妃这人天生底子不好,弱柳扶风,不失为一种病态美。” 顾岸不感兴趣:“我不跟女人争宠。” “嗯?本宫怎么记得师傅在外是以击败后宫三千佳丽、妖媚惑主闻名的?” 顾岸脸红了红,也不知道谁把他那些恶趣味传了出去。 “青儿。”小太子唤来一名婢女,“传话给徐公公,就说顾公子病了。” “奴婢遵命。” 装病顾岸从来没尝试过,这种拿身体开玩笑的事尚武帝以前绝不许他做,顾岸有点点的兴奋,但更多是不好意思:“殿下,陛下他失忆了。” 小太子严肃地冲他挑了挑眉:“放心吧,徐多会处理好的。” ****** 有人在帮顾岸费尽心思地对付芸妃,就一定是有人将芸妃推上了风口浪尖。 推手尚武帝的确呆在芸妃娘娘的寝宫中,寸步不离的第三日,甚至连奏折都一并带去批改,究竟这芸妃乃何方神圣,将尚武帝的心死死抓牢,也只有整日赖在人家房里的皇上自己才知道了。 那日,尚武帝推开门,一阵阴冷的寒风便扑面而来,尚武帝不禁打了个寒颤,关上门,仔细一瞧,这阴森森的房间内竟然空无一人。 尚武帝连着咳嗽了几声,才有一个微胖的婢女揉着眼睛,拖沓着脚步走过来。 “嗯哼。”尚武帝轻哼。 那婢女睡眼惺忪地打量着他,转身就走,边走边嘟囔:“谁啊……莫名其妙……” 尚武帝僵在原地,突然一个箭步上去,用衣袖一下包住婢女的头,恼怒道:“看看!看看这是什么颜色!没规矩的奴才!” 婢女挣扎了两下,顿时整个身体哆嗦在地上:“黄……皇……皇上……” 尚武帝呸了一句:“真没礼貌。” 婢女抖啊抖:“奴婢双双,陛下赎罪……” 尚武帝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婢女计较:“你家主子呢?” 双双肉肉的脸颊轻微抖出几个字:“主子?” 尚武帝没什么耐心:“芸妃,把她给朕叫出来。” “陛下赎罪,奴婢双双没有主子。” 尚武帝怒了:“耍着朕玩儿吗?” “奴婢双双真的不知啊,这宫殿虽然是芸妃娘娘的寝宫,但打从奴婢双双来这就从来没有见过芸妃娘娘呀,奴婢双双不敢有半点不实,陛下明察呀!” 尚武帝越听这婢女讲话越觉得不舒服:“你的话朕怎么听着这么心烦呢。” “……”双双立即住了嘴。 尚武帝冷静了一些,过了半晌问道:“这宫里真的从来没有过什么芸妃?” “奴婢双双听说很久以前是有的,上一任的姐姐,也就是芸妃娘娘的贴身婢女说……是陛下让芸妃娘娘走的,姐姐说,这件事只有陛下,她,芸妃娘娘和奴婢双双知道,绝不告诉第五个人。” 尚武帝掩住惊讶,一时参不透自己把后宫放走的荒唐行为,环顾了一圈芸妃宫,倒是不小,收拾得也干净,只不过似乎朝向不好,总给人阴阴的感觉。 “这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人?”尚武帝对眼前憨憨的婢女印象好了许多,日夜守着一间冷清的空房,无人监督还能让其保持一尘不染,这双双也是个心思简单坚定的人。 “是啊,五年来都只有奴婢双双一人。” 尚武帝点点头,看看四周,是个清净的好地方:“给朕备一壶茶,别让外人知道没有芸妃这件事,明白吗?” “是,奴婢双双明白。” 尚武帝终于知道哪里听着不爽了:“啰嗦,朕知道你叫双双。” …… “阿嚏!” 回忆结束。 尚武帝斜眼瞟向双双,愣是被她好大一个喷嚏声唤回了思绪。他厌恶地扫了扫空气,心生烦躁,捏造出一个芸妃就算了,还封贵妃独宠,尚武帝隐约觉得是失忆前某个人给自己留下的破习惯,不把戏做个十足神经做个精彩绝伦就显得很不上道似的…… 尚武帝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擦屁股…… 而且,为什么那个顾岸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是失宠该有的反应吗!尚武帝忿忿。 “陛下。”小多子在外头唤了声。 尚武帝正好嫌烦了,小多子看起来比双双机灵得多,不如出去问问他的想法:“何事?” 小多子见尚武帝像藏什么秘密似的将门紧闭后才走过来,偷偷记在心中,凑上前道:“陛下,顾公子忽染风寒。” 尚武帝脚步一顿,蹙眉:“风寒?让太医就诊便是。” “陛下……不去看看?”小多子壮着胆子。 “这么小的病也要朕亲自去?可笑。” 小多子转了转眼珠,紧跟在后:“陛下有所不知,顾公子身有顽疾,每逢入秋必染风寒,一旦风寒次次命悬一线。以往若不是每次陛下不日不休地陪在左右,顾公子早就……” 尚武帝的眉头快堆成了一座山丘,脚下不自觉加快了几步:“废话什么,带路。” ****** “哎哟……”顾岸微眯双眼,伸出纤纤玉指往额间一按,“好晕呐……” 惨不忍睹的演技让小梅儿无法直视,催动体内突如其来的神力,小梅儿一把将顾岸抗在肩上,扔进床中。 “公子……”小梅儿哀求道,“公子你还是乖乖装睡吧,就公子那样别说陛下了,就是一傻子都骗不了。” 顾岸缩进被窝里,探出两只眼睛,蛮不服气地圆瞪着:“我以前都是这么演的。” 小梅儿心里啐了一口,那还不是陛下宠你,配合你玩儿。 顾岸接收到小梅儿轻蔑的眼神,泄气地抱怨道:“都叫殿下不要这么做了,陛下肯定不会来的。” 小梅儿一听这话可难受了,抓着顾岸的被角:“公子,梅儿错了,梅儿不该这么说,公子罚梅儿吧。” “嗯……”顾岸发出一个黏黏糊糊的音,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翻了个身,“好像有点困了,我睡了。” “……”浪费了感情的小梅儿正思索着怎么把自己公子弄起来,小多子的声音就像猛地给她打了一针兴奋剂,小梅儿用力摇晃着顾蚕蛹,“公子公子!听到没?陛下来了!” 顾岸一秒入睡的功夫出神入化,转眼间已经神志模糊了。 于是尚武帝进门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被被子裹得红彤彤的脸,睁也睁不开的眼,和小梅儿“凄厉”的呼唤。 他病入膏肓了! 尚武帝眼前突然一黑,明明想到这个男宠就心生烦躁,但一看到他这个模样,竟然喘不过气来。 尚武帝握住莫名颤抖的手,几乎不敢靠近,许久轻声地开口:“顾岸?” 顾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的尚武帝站在几步远的位置,愣愣地望着他。 顾岸有些恍惚,记忆中同一个人守在他的床前,焦躁地向外面吼着找太医,一转头又温声细语地哄着他,让他握着他微凉的手,问他难不难受,要不要喝水,保证着会对他好,不会离开,对他说朕陪着你。 顾岸望着小心翼翼不敢往前挪步的皇帝,微微弯了眼,轻声道:“宗淮。” 他把他的名字叫得柔情似水,深情又缠绵,软软地包围过来,尚武帝像被这两个字解了禁锢,箭步上前,坐在他的床边。 尚武帝被他用那种眼神凝视着,局促不安,却也不愿意离去。 顾岸从被中伸出一只手,去握尚武帝的,掌心全是汗,不知是紧张的还是担心的。 汗湿的手掌突然使顾岸想起了什么,将尚武帝的手紧了紧,问道:“陛下还记不记得猜新郎?” “不记得。”尚武帝不敢去看他,偏过头,梗着脖子生硬地答道。 “那陛下也不记得那时最爱对我说的话?” “不记得。” “那我重复给陛下听,这回别忘了。” “……” “我喜欢你。” 顾岸感觉到手上一下剧痛,尚武帝蓦地转过头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顾岸弯着眼角看他,失忆了的陛下跟以前还是一样。顾岸展开笑容:“宗淮,我喜欢你。” 尚武帝猛然甩开他的手,忽然发作,顾岸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是不是根本没病?你知不知道欺君之罪就算有十颗脑袋都不够朕砍的!” 顾岸怔怔地望着他。 “你以为朕很闲?成天陪你玩这些游戏?” “……” “朕……”尚武帝倏地起身,狠狠盯着来不及做出反应的顾岸,深深吸一口气,“朕今天不杀你,你好自为之。” 尚武帝有些狼狈地夺路而逃,他冲出三里宫,并未走远,直挺挺地站在空地上,冷风吹得他毫无知觉,双手捂住的心跳却鲜活又激烈。 顾岸看着尚武帝愤然离去的背影,很委屈地把脸埋进枕头里,都说叫殿下不要骗人了。 肆拾壹、吃醋不好玩 三里宫最近变得特别热闹,先是尚武帝被闹腾得鸡飞狗跳,后是小梅儿不日不休的大呼小叫,现下又来了一祖宗。 清莲悠哉悠哉吃着剥好的葡萄,一边用揶揄地目光斜视顾岸。 顾岸目不转睛地看着清莲吃葡萄,见他一副期待自己开口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将话说出口:“莲莲这还有雪梨,你吃不吃?” 清莲两指一弹,把手上的葡萄摔在盘子上,“吧唧”一声葡萄汁水四溅。 “稀罕你那一点水果。”清莲哼唧。 顾岸擦了擦脸:“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你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我管?” 顾岸抓抓脑袋:“你又生我的气了?” 清莲终于正视对面一脸无辜的人,真不知该气该笑:“我清莲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朋友。” 顾岸有些心不在焉,没像往常一般不服气地反驳回去。 清莲心中闪过一丝心疼,手搭上顾岸的肩,鼓鼓嘴道:“好了,我说错了还不成么?” 顾岸第一次听见清莲的软话,惊喜地冲他笑:“莲莲你真好。” 清莲顿时泛上心酸,蹭蹭顾岸:“你别这样,我反悔了,我会帮你的好不好?” “不好,说好了不牵扯你和武一的。” 清莲不屑:“别说宫里能打得过武一的不超过三根手指,况且我清莲是谁?” “莲莲你别说笑了,陛下很厉害的。” “说了要帮你就是要帮你!” “……” “我又不是傻子,你看陛下现在一门心思在那个贱人芸妃身上,看你这颗笨脑袋就是不知道怎么挽回男人的心。” 顾岸不是很开心:“殿下昨天骗陛下说我病了,陛下后来发现,生气走了。” “你说太子殿下那个小屁孩?”清莲深切感觉到顾岸不找自己,反而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帮忙,对他是何其侮辱。 “你们还真是师徒,被骗了当然会生气,而且陛下是皇上,脾气自然比旁人大几分。” 顾岸虚心受教:“那你觉得呢?” “笨蛋,让男人发现他爱你,当然是要让他吃醋啦!” 见顾岸一脸懵懂的模样,清莲认命地叹口气:“算了算了,我舍命帮你吧,大不了我还有免死金牌。陛下什么时候会来你这?” 顾岸不明白清莲要做什么:“要传话给徐公公。” 清莲闻言勾起嘴角笑道:“你也有这么一天,我若是现在入宫,说不定真的能夺了你的位子。” 顾岸泼他冷水:“你不会,你喜欢武一那种愣头壮男。” 清莲掐他:“不许你说武一坏话。” “好了好了,你正经点,”清莲清清嗓子,“你叫陛下过来,我自有安排。” 顾岸苦恼:“用什么借口?” 清莲不屑一顾:“这种事情交给徐公公就好了。” 原来在所有人眼中,徐公公都是万能的。 于是小多子又不负众望地把尚武帝哄骗过来。 清莲望眼欲穿地瞅着了尚武帝模糊的身影,立即小碎步跑回去坐好,紧紧地贴着顾岸。 顾岸奇怪地看他一眼,突然被清莲一把抓住衣袖。 清莲如同被施了软骨功,往顾岸身上倒去,吓得顾岸立即伸手接住他。 “莲莲你怎么了?!” 清莲不说话,从嗓子眼哼了一个娇媚的音,随即贴着顾岸的胸膛,扭啊扭。 顾岸顿时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子,双手“嗖”地缩到身后,又不敢把清莲推开,担心道:“莲莲你没事吧?” 清莲用余光看见尚武帝顿在宫门口,直愣愣地看着他们,心一横牙一咬,再把怀里的免死金牌握了握,含水的眸子望着顾岸,用带着些许惹人疼爱又诱惑的声音道:“宝宝。” “啊。”顾岸完全呆住了。 清莲对着僵直的顾岸上下其手,狂吃豆腐,在瞟见带着龙卷风气压的尚武帝往这边冲时,一个弹身从顾岸身上跳起来,装作才发现尚武帝的模样,跪在地上。 “臣清莲拜见陛下。” 顾岸这也才发现尚武帝的靠近,冲着他的方向笑笑,但尚武帝一个眼神也没赏他,目光如炬盯着清莲,一字一句道:“你是何人?” “臣清莲,乃陛下御赐乐师。” “哦?乐师。”尚武帝冷笑,“朕的乐师在男宠的宫里?” 清莲跪在地上,看见尚武帝手背上蹦出的青筋,道:“陛下赎罪,臣只是与顾公子有些私交,一时身体不舒服才不小心没站稳。” “爱卿可是也染了风寒?”尚武帝讥讽道。 “陛下英明,”清莲扶了扶额头,“臣这就去太医院抓药,以免传染给别人,污了这宫里的空气。” 尚武帝嗯了一声,冷眼看着这个美得不正常的乐师飞快起身,迈着矫捷的步伐就跑走了。这才慢慢收回视线到顾岸身上,无言地俯视还坐着的顾岸,天知道他方才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不要失态。 尚武帝的神情是顾岸从未见过的阴郁,顾岸耷拉着耳朵,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清莲匆忙逃走之余,不忘给顾岸抛了小眼神儿,好像他把陛下惹毛了很了不起似的,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顾岸好沮丧,本以为清莲见识又多又广,帮不上大忙起码也比太子殿下强,没想到更加猪队友一枚,见着皇上就尿循了,留下他一个人面对盛怒中的尚武帝。 顾岸是最不会收拾烂摊子的人,以往总有一个可怜的皇帝跟着他善后。 “陛下,别生气了。”顾岸尴尬地给尚武帝倒了杯凉茶,企图灭灭火。 但显然没有效果。 尚武帝看都不看一眼茶杯,堪堪压住的火气又爆发出来。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从何而来的如此大的怒意,只知道传说中被自己宠了六年的人在他面前与别人拉拉扯扯,昨天还说着喜欢他的人,今日就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 “你闹够了没有?!” 尚武帝头一涨一涨得疼,话来不及过脑子就说了出口。 “你以为你是谁?用什么身份跟朕讲话?不过是个男宠罢了。朕以前是怎么忍受你这么下贱的……”尚武帝猛地一顿,险险住了嘴。 顾岸怔住,深墨色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黑漆漆的瞳孔凝聚至深处。 顾岸动了动双唇,缓缓才出声:“陛下今日说的话我都可以当做没听见。陛下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尚武帝本有更恶毒的话语涌上舌尖,但顾岸沉沉地望住他一眼,看似波澜不惊的眼神,他却仿佛整个人在冰冷的寒潭中被泡了一宿,层叠的冷汗与战栗从背脊蔓延至全身,胸口倏忽重击般一阵闷痛,他咽下那口铁锈味,也将那些更伤人的话一并吞入肚中。 尚武帝不记得自己与顾岸相连的牵情蛊,自然也不知道这莫名的剧痛从何而来。牵情蛊从不牵连两人身体上的伤痛,尚武帝危在旦夕时顾岸依旧可以生龙活虎,但一旦心被所伤,另一方必定以成倍的痛楚身同感受。 尚武帝只晓得自己胸口碎裂般难以忍受,却不知道嬉皮笑脸的男宠也会为他故作镇定强颜欢笑。 疼得几乎窒息,尚武帝干脆躺在了顾岸的床上,反正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这个男宠也是他的,他没什么忌讳。 两人再也没有言语,直到尚武帝听见一旁轻微的鼾声,才缓缓停止了剧烈的疼痛,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在这种时刻竟然忘却了方才发生的一切,一心一意地气恼起来。 朕疼成了这样,这个男宠居然一点表示都没有。 尚武帝愤愤地扭过脑袋,那张脸蛋在颤动的烛光中被挑起忽明忽暗的光晕,小扇子一般的眼睫盖住了那双惊心动魄的眸子,面色兀自发白,安静得令人生怜。 尚武帝未平的余痛又狠狠拉扯了一下,随后闷在胸口的那股气渐渐往下挪移,走过丹田,以迅雷之势定居在下腹纹丝不动。 他看了熟睡着的顾岸一眼,不自觉地皱眉,鬼使神差下替那人掖了被角,指尖上不由自主缠绕住他垂落枕上的碎发。尚武帝幡然醒悟过来,也不管会不会弄醒那人,如甩秽物般匆忙抽回自己的手指。顾岸却是没醒,尚武帝轻舒一口气之余,越发恼怒,不管是自己的失控,还是下身叫嚣的欲望。 可面前与他同床共枕的人阖着双眸,白玉般的面庞似乎泛着温润的光,不设防地轻声呼气,尚武帝是怎么也挪不开视线了。 亵衣的下摆早就撑了起来,全身的热度都滚向下身,尚武帝拼命忍住喘息和呻吟,死死地盯住那张脸,克制地控制住幅度撸动,尚武帝在一阵阵的快感中飘荡起伏。将人贬得一文不值后又憋屈地盯着他的脸自渎,尚武帝自暴自弃得想,不过是个男宠么,天生就是用来给人泄欲的,这么想着手下的动作舒畅起来,几乎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浓浓的欲望倾泻而出。 尚武帝被心悸、心痛、心动折腾了三遍,累到无以复加,泻出后连擦拭都草草打发,偏头便昏睡过去。 柔光下,顾岸浓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抖开。 他捋了捋尚武帝的头发,手掌覆在他头上,沾上一层冰凉的湿润:“为什么要去替我挡剑呢。” 顾岸目光缱绻,低头轻轻在尚武帝闭紧的唇上了吻了一下,像怕把这个安静的皇帝惊醒了,温声细语着:“现在你都忘了,不如受伤的是我。” 别人说什么顾岸或许都不甚在意,小太子小梅儿清莲甚至小多子对他的担忧他感激却并不同样心急。他以为,尚武帝始终是他的宗淮,对全天下负责却只对他一个人好的宗淮。但如今顾岸想着那句仍然在耳边回荡的话,看着一旁与他耳鬓厮磨的皇帝,竟觉得无由来的陌生。 顾岸忆起清莲之前告诫自己的话,尚武帝有一日待他如真的男宠,他一刻都呆不下去。 肆拾贰、鸳鸯共患难 顾岸以为尚武帝发过一通火就气消了,至少以往的尚武帝总是对他气不过半日,但他却总是忽略掉尚武帝已经不是与他相知相爱的宗淮,所以听见清莲被关入大牢的消息时,顾岸有许久没缓过神来。 “梅儿。” 小梅儿跑到顾岸身边,难得没有咋咋呼呼,自家公子脸色沉得吓人。 “公子。” “梅儿,你现在立即回顾府,除了爹爹娘亲小誉外,让外人全部偷偷出城。爹爹和娘亲可能不会听你的,你去找小誉,小誉有办法,绝对不能让陛下的人发现。” 小梅儿没有多问:“是,公子。” “你去了那边就不要回来了。” “公子,你一个人……” “听话,你跟下人们一起出城,到小宁那儿等着,不许离开。” “是,公子。” 小梅儿一走,整个三里宫都安静了下来。顾岸一个人在床底爬了好一会儿,拖出一把遍布灰尘的宝剑。 ****** 清莲蹲在湿冷的大牢里倒也没有多么不习惯。比起儿时的待遇,皇宫里的大牢已然算很好的了。况且昨日那么做之后他便有了心理准备,没有用上免死金牌直接发落大牢还算得上幸运的事。 只不过就是有些无聊。 清莲先是哼了一遍被忘了许久的戏曲,然后脑补完一个顾岸尚武帝的后续小剧场,无奈地发现实在没有事情可以做了! 清莲用屁股底下的稻草编出了个顾岸,用指尖狠戳:“还不来救我还不来救我!……” “顾岸”被他卖力地一戳,很快就散成一堆杂草的样子。 于是清莲乘胜追击一连编出了十几个小人,戳完一大半后,终于累了,随便拍了拍地,找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躺下。 牢房内不见天日,只有外面牢头点着的烛火泄露几丝进来,清莲渐渐没了睡意。 做了乐师后日子好了许多,起码有了在宫中立足的正当身份。本来就是个闲置的乐师,武一早晚轮班,归时不定,不去骚扰顾岸的时候做的无非只有等待。有时候从白天到黑夜,有时从黄昏到黎明。只要武一不在身边清莲就得牵肠挂肚,每一刻都在担惊受怕的。累是必然的,但只要抱住那个人就安心了。 明明是同样的无所事事,顾岸似乎可以将每天的生活都安排得很充实。清莲依稀记得对从顾岸一开始的惊诧到鄙夷到信任到死心塌地。 清莲侧头枕着一只胳膊,把一个完好的“顾岸”放在眼前不到一寸处,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不成器的家伙的确有让人为他死心塌地的力量。 清莲几乎没有见过顾岸真的生气,无论他怎么任性怎么闹,无论小梅儿有多吵,无论皇上有多忙,他似乎永远都很快乐,永远能包容所有人。 清莲翻了个身,心想或许这次不能善终了。顾岸虽然温和,但不代表不在乎,而是因为他珍惜。清莲终于有了些后悔,他可不想变成导火索。 玩脱了啊,好冷啊,好想武一啊。 清莲抱紧双臂侧躺着,人果真不能得到过再失去,以往再随遇而安,现在却无法适应。真受不了,果然还是要想找法子出去。 “诶,小兄弟,新来的啊?”对面的人似乎看出了清莲的无聊,冲着他喊起话来。 清莲纹丝不动,并不搭理他。 “哟,还挺有个性。” “怎么着?还瞧不起人?” “长得倒是够好看的,别说哥哥没提醒你,不找个靠山,明儿就叫得你哭爹喊娘。” “哈哈,是不是害怕了?要不要躲到哥哥这来,保管让你欲仙欲死。” 清莲朝天翻白眼,装作没听见,反正对于脑子不好使的人,他一向毫不惧怕。 这么想着,牢门口似乎传来了琐碎的脚步声音,似乎是来了新的犯人。 “咳咳。”那犯人隐忍的轻咳夹杂在大牢此起彼伏的叫痛声中,清莲浑身猛地一抖,翻身蹦起来。 清莲冲上前巴住铁柱,拼命伸长脖子,想看清那人的容貌,阴冷的寒气从指尖一层层蔓延到深处。 不假言辞的牢头似乎对来人并不粗鲁,反而有几分尊重。直到脚步声愈来愈近,清莲整个身体几乎冻结。 “武统领,您看您要住哪间?” “今天新押来了一个乐师吧?” “是,是。” “我跟他一间就好了。” 沉重的铁牢被一串钥匙轻巧地打开,清莲捂住嘴,蹲在原地不看来人,无力地呜咽着。 “莲……”武一来不及说话,被扑上来的清莲抱了个满怀。 清莲话还没出口先是哭声:“你怎么来了?……” 武一找了个位置,慢慢坐下,摸着清莲的头:“来看看你。” “谁要你来看了!你回去!” 武一一下一下拍着他不安分的脑袋:“我们这样也算是患难鸳鸯了吧。” 清莲刚滚落的泪水顿时被脸上的温度烫热了,成串成串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个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武一笑起来,刚要开口,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清莲后知后觉,惊慌道:“你受伤了?!” “不犯事怎么入狱。” 清莲疼得心都碎了,牙齿气得打颤:“他居然敢打你他居然敢打你,狗皇帝!我让他血债血还!” “无碍,都是小伤。” 清莲眼睛红得像兔子:“你不怪我?” 武一摇头:“公子的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清莲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那是你,关我什么事。” “我们是夫夫,我们是一体的。” 清莲喷着泪,脸红得一塌糊涂:“谁,谁,谁一体啊。” 武一微笑,抱着他静坐着,仿佛没有什么力气说话。 “到底伤得重不重?疼不疼?”清莲好几次企图闭上眼,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别哭了,真的不疼。” 清莲狠命憋了几下,终于把泪水憋回了肚子:“嗯,我都听你的。” 没有武一的话,清莲凑合惯了,旁若无人熟视无睹全练就出一身功夫。但武一来了,还身带重伤,清莲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谁胆敢图谋不轨,胆敢碰武一一下,他拼死也会扑上去,不要命都可以。 至于让武一受了伤的尚武帝……清莲心中转了许多个弯,眼神狠厉地瞟了一眼被冷落一旁的小“顾岸”们,哼,就是皇上也不放过。 那聒噪的“狱友”或许发现了清莲的变化,又见牢头待那位新人不错,不敢再生事端。 夜色已深,牢房里只有不知是谁压不住的呻吟,痛苦悲凉。清莲却平白觉出一股暖意,能够相依相偎,无论在何时何地,他都甘之如饴。清莲靠墙坐着,把武一的头枕在自己双腿上。疲惫至极的武一很快昏睡过去,清莲用指尖轻柔地摩挲着他的鬓角,含情的眸子注视着他。 “你这个傻瓜,跟你主子一样傻……” 肆拾叁、离开你身边 顾岸已经不大记得是第几次早晨起来身边空无一人。他原本觉得并没什么,现在才迟钝地发现终究是不能习惯。 一个人在身边六年,就是石头也都捂热了,更何况顾岸比谁都心软。 他可以一次次听着尚武帝去芸妃寝宫的消息入眠,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的底线拉低。 他认着死理,又有些侥幸地等着,再给他一点时间,再多一点点时间,尚武帝会记起他。 他总惦记着尚武帝跟他说过,朕心里只有你。 顾岸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哪一段日子这么迷茫过,他看得出尚武帝并不是无动于衷,他表现得像个真正的皇上,会喜怒无常会目中无人也会对他不留情面。但这个皇上曾经把命都给了他,顾岸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负了这样一个人。只不过他等不起了,他已经为了尚武帝辜负了太多人。 顾岸想,果然世事终究无法两全其美,甚至可能会两败俱伤,他为了尚武帝把小誉精心经营的一切摧毁,尚武帝却还是不能得以脱身,连带着自己被牵扯其中,被最亲近的人忘得彻底。 他们之间鲜少有过甜言蜜语,他从未主动对尚武帝说过一句我爱你,也几乎不粘着对方,可值得回忆的东西终究太多,即使他们有过一个不好的开头,也抹灭不去途中的美好。 他总归还是有些舍不得,还想再多看几眼宗淮,至少做个道别,不至于连缅怀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他甚至还在犹豫不决,尚未看见尚武帝做到最后一步,他舍不得将他的宗淮推得那么远。 ****** 打从那日从三里宫回来,尚武帝便无法再对小多子放下戒心。 一次是正常,两次是偶然,第三次就是奇迹了。 尚武帝不明白,为什么身边的人,无论是他的乐师他的侍卫还是他的儿子他的太监总管,每一个都站在了顾岸那边。 尚武帝清晰记得那日灭顶的怒火,简直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成灰,而几天下来,竟有增无减。 顾岸这两个字像魔咒一般在脑中徘徊,尚武帝怀疑是不是被那个男宠下了什么毒,念念不忘的程度几乎抢夺他所有的思绪。 甚至包括心口的疼痛也并未消除,明明伤口渐渐愈合,但那疼痛一阵一阵,一次一次地提醒着他那个男人的存在。 尚武帝撤了小多子的职,换了一个新的太监,他无法忍受身边被顾岸的人包围,每时每刻提醒着他情绪的失控。 尚武帝游走在崩溃的边缘,他不知道将这一切归结为谁的错。多日来,他也听了许多流言。新来的太监告知了他一个完全不同于小多子的版本,比如顾岸曾让他留下西项余孽,比如顾岸嫉妒成性使毒计将后宫妃子一一排除,比如他自己甚至为了顾岸废除选秀责骂老臣忽略朝政。 尚武帝简直快疯了,听了这么多他并没记住多少,最让他在意的还是那日顾岸的“背叛”。 尚武帝终于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对顾岸有着异样又深刻的感情,他一时半会捋不顺,这种似怨似怜、脱不开拂不去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陛下,小多子在门外跪了三个时辰了。” 然而小多子似乎阴魂不散,尚武帝不想见他,却又抵挡不住探知顾岸消息的欲望。 “你有什么事?说吧。”尚武帝抿了一口茶,放在一边,不是小多子泡的,就是连茶水都难以咽下。 对于小多子来说,正如他之前所说的,参与了尚武帝超过一半的人生,他将尚武帝视为亲人。 他宁愿孤独终生,也不希望尚武帝有一刻不幸福,但没有了顾公子,尚武帝便不可能快乐。 他奋不顾身地帮顾岸,将以往的聪慧机灵都抛到一边,被尚武帝纵容多年而麻痹的心让他忽视了尚武帝的本性,或是说,遗忘了尚武帝在遇见顾岸前的模样。 顾公子为了尚武帝做过什么,别人不知小多子心知肚明。顾公子为了尚武帝容忍多少,别人看不见小多子一清二楚。他不帮顾岸,便真的再无人可帮了。 “陛下。” “……你还来做什么?” “陛下心情不愉,奴才想陪着陛下。” “朕看到你心情更加不好。” “陛下为何心情不好?” “呵,明知故问。” 小多子沉默半刻,抬头对视尚武帝,斩钉截铁道:“陛下喜欢顾公子。” “哦?”尚武帝一愣,唇角扬起冷笑,“你一个阉人懂什么叫做喜欢?” “陛下不要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尚武帝正为这件事走进死胡同,偏偏还有人扯着他往墙上狠撞,撞得他脑袋生疼:“你是不是也想入狱?” “陛下,芸妃娘娘自入宫以来从未对陛下表示过关心,就是连陛下的生辰也从不现身。这么多年来,只有顾公子一个人陪伴陛下身边,与陛下的感情无人可以插足,奴才真的希望陛下不要作茧自缚。” “够了!不要说了!” “请陛下移步三里宫。” “大胆!你真以为你在朕身边呆过几年就可以为所欲为?!朕难道还该听你的话?你以为没了顾岸朕就不能活了?!”尚武帝怒吼,被小多子刺激得骤然爆发,“来人!把这个不听话的奴才拖下去!给朕打!” 很快有人拿来了仗板,直接将小多子压在地上。 小多子怎么也不会想到尚武帝真的会对他下狠手,眼眶发烫,咬下一声喊叫,哑声道:“陛下,奴才有错,但陛下对顾公子的心天地可鉴,奴才绝不敢妄言。” 尚武帝怒不可遏,吼道:“打!” 小多子不能用内功护体,硬生生抗下三十大板已经接近晕厥。他倒是没奢望能逃过此劫,也不希望有人来替他出头,因为现下能为他求情的只有那么两个人了。然而现实却不让他如愿。 “陛下,顾公子求见……”新来的小太监怯怯地挪过来。 尚武帝的脸色阴沉得风雨欲来,扫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小多子,冷声道:“让他进来。” 小多子不是什么硬气的人,被逼出的惨叫顾岸在殿外听得已然心惊胆颤,他其实并不想面对生疏的尚武帝,但更不能对小多子的生死不管不顾。 顾岸踏进的第一步就感觉到凝结的空气,面色一沉,他如一把锋利的刀刃,从中凭空撕开一道裂痕,目不斜视直直地往前走去。 尚武帝感到一股强烈的威胁,这种气势是他从未在顾岸身上感受到过的,竟让他一阵悚然。 还在执行着命令的人不敢有一丝松懈,顾岸走过去,一手挡住板子,两人往后踉跄几步。 尚武帝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握紧的手指几乎陷进龙椅的扶手之中。 顾岸制止了小多子的受刑,转身面对尚武帝。他本想对他笑笑,却猛然发现这个简单的动作做起来十足困难,于是保持着毫无表情的脸,微微颔首,抱拳道:“请陛下恕罪。” “你何罪之有?”尚武帝忍不住捏紧胸口的衣物,那里又开始抽疼。 顾岸保持姿势沉默了半晌,答非所问:“请陛下饶过徐公公。”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跟朕说话。” 顾岸咬了咬下唇,他从小不受宠爱,在外漂泊,最爱他的师傅离他而去,最凄凉的时候他什么都经历过。但此时心头涌上的漠然和决绝却是空前陌生的,他并非受不了尚武帝恶劣的态度,毕竟那人曾经对他的好他永生难忘,只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呆在一个有其他宠爱的妃子、会迁怒他身边人受到伤害、将他们的回忆忘得一干二净的皇帝身边,他做不到。 顾岸望着尚武帝,一眼将他们六年的感情尽数流露,有怪罪有无奈,有眷恋有不舍,随即一切消失殆尽,再不留丝毫痕迹。 人们都说恋人在一起久了会与对方越来越像,尚武帝是个决绝的人,顾岸内心同样有着相似的本性。 “宗淮,你别逼我。” 尚武帝一震,不敢与顾岸对视,猛地瞪圆双眼:“放肆!” 一吼完,尚武帝发觉一直回荡心头的阵痛倏忽消失了,他有些惊异地看了顾岸一眼,他一直把那莫名的疼痛作为两人之间的千缕联系,此刻倏然被抽去,竟然是一片空荡荡的凉意让他发颤。眼前的人似乎一瞬间变得难以亲近,他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他伤了这人的心。 顾岸不再多说,双膝一弯,对着尚武帝磕了一个头,道:“请陛下饶过徐公公。” 尚武帝僵直在龙椅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声音发抖:“你为了他跟朕下跪?” 顾岸又磕了一次头:“请陛下饶过徐公公。” 尚武帝整颗心都在打颤:“朕说过许你终生不跪……你起来……” “……” “你,你别跪了……来,来人,把徐多扶下去……朕答应你了,你起来啊……”尚武帝惊慌失措。 顾岸没有立即起身,反而最后一次将脑袋砸在地上,狠狠地,义无反顾地,砸得偌大的大殿似乎都能听见他那声沉闷的“砰”。 尚武帝几乎快求他站起来,他并没去想为何会有这种反应,只是眼前的顾岸让他如入冰窟,仿佛刚刚短暂的一转眼,他就失去了他。 顾岸抬起头,深深地将坐居上位的人望了一眼,微微恭敬地低头:“谢陛下。” 尚武帝失魂落魄地从平稳的龙椅上跌了一下,小多子所说的话与自己捋不顺的感情连成一条线,一句话呼之欲出,却卡在喉间,溜过一圈舌尖,又虚虚弱弱地划过贝齿,最终被紧抿的双唇阻挡,再消散无踪。 顾岸转身便再无留恋,追上拖着小多子的人,将小多子挂在自己身上,如来时一样,沉默地离去,只是之前凌厉的气势变得沉重冰冷,将他一个人紧紧包裹住,再无人敢靠近。 “徐公公,晚上我再来看你。”出了大殿许久,顾岸才在小多子耳边出声。 “顾公子,你这是何必,奴才一条贱命,你为了奴才跟陛下这般,这叫奴才以后如何自处。” “徐公公,我不怕瞒你,顾家除了爹娘已经人去楼空了,清莲和武一在牢中我比较放心,凭我残留的一点势力和武一的地位还无人敢欺负他们,等事情平息了我自会将他们救出。徐公公你的伤势再不医治会留下后患之忧,以如今的形势,徐公公在宫中恐怕不能安生了。徐公公养好了伤再回来服侍陛下也不迟。” “顾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小多子愕然。 顾岸露出今日第一个笑容,却有些苦涩:“用对我的记忆换陛下一条命,我从来没后悔过。只是陛下变得如此暴虐,我再不离开,不仅是清莲武一包括徐公公你和我的家人,没人能逃此一劫。” “况且,清莲说得对,我有一日被他视为男宠,我必不能再留在他身边。” 小多子无言,却还是没松开在顾岸身上的手。 顾岸对他淡淡一笑:“你放心,宗淮就是脑子坏了也不可能对殿下下手的。” ****** 一旦失势,见风使舵的人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平日里趋炎附势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多子自然是不能回尚武帝寝宫的偏厅,但也不是没地方住,他弯着身子在小屋里点了根蜡烛,总归有了些暖意,便再也撑不住重伤的身体,倒在了一旁的小床上。 深夜时,小多子感觉到一丝突兀的凉意,似有人闯入了小屋,他却没有力气扭头去看。 来人将一颗丹药给他喂下,缓了缓,轻声道:“徐公公?徐公公?” 小多子感觉到浑身温暖了许多,卖力睁开双眼。 “徐公公,感觉怎么样?” “顾公子?”小多子讶然,偏头一看,顾岸身后无人,看来是只身前来。 “徐公公你怎么样?能起来吗?”顾岸将他扶起来,用运功在他体内走了一遍。 “谢过顾公子。” “能起身就好,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奴才没有重要的物品。”小多子将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转而对顾岸道。 顾岸瞟了一眼,心想这时还惦记着给小太子留松子糖,心下动容,背过去,在小多子面前微微屈身:“徐公公行动不便,上来吧,不必多言。” 小多子便真的不再墨迹,攀上了顾岸的后背。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果然被守夜的侍卫拦了下来。仔细一看,竟然几十人有余,似乎已在此处等候多时。 “何人?”领头的听见动静,高喊道。 “咱家徐多,陛下令我急事外出。” 领头的侍卫皮笑肉不笑:“哎哟,徐公公,失礼失礼。不是卑职不放行,只是最近陛下抓得紧,就是徐公公若没有陛下的许可……也绝不通融。” 最后几字说得斩钉截铁,小多子缄默,已经被侍卫发现了,今夜如果逃不出去,想必明日尚武帝就会得到消息。到时候不仅是自己,连顾岸都一定逃不了干系。 “顾公子……” “嗯,我明白,相信我。” 面对几十个侍卫,顾岸顿了顿,左手无意识地缓缓向腰间探去。他不是没有办法背着小多子翻墙逃脱,但他必须给尚武帝留一条线索,给他一个追查的方向,若是尚武帝一怒之下全城搜捕,到时候插着翅膀也飞不走了。 小多子趴在顾岸背上,深知若不是因为自己,顾岸即便内力虚浮一人对付这些普通侍卫也并不是不可能。 小多子在顾岸耳边道:“顾公子,奴才是个废人了,您将奴才放下吧。” “别说笑。” 顾岸本有些犹豫的指间握住腰间的物事,那个云纹白玉上的每一个细节早就如烙印般深刻在他心里,顾岸不再迟疑,一把扯了下来,高声道:“见到此物,如朕亲临,让开。” 顾岸盯着领头的侍卫,面静如水,宗淮给他的玉佩,认物不认人,如朕亲临,是为了让他在宫中立足,为了不让他受人欺辱,不想唯一一次用它,竟是为了逃离他。 肆拾肆、未曾说出的 “宝儿!” “爹爹,娘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顾誉从侧门走了进来。 “小誉,”顾岸打了个招呼,随即匆匆道,“现在来不及解释了,爹爹,去年您寿辰孩儿送的印章可还留着?” 顾丞相见儿子面容严肃也不敢多问,取了那个小木盒,道:“在这,你要做什么?” 顾岸把那枚印章从木盒中取出来,往地上一摔,玉石应声而碎,露出一个拇指长的钥匙。 顾丞相讶然道:“这是?” “爹爹,娘亲,”顾岸把钥匙捡起,看着他们道,“孩儿不孝,现在陛下容不得我,连累全家跟着孩儿受苦了。” “宝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所有人都明白,若是没有顾岸,早就没有什么顾家了 “爹爹,娘亲,家里通往外头的密道我早就挖好了,这便是那密道的钥匙。” 这下,不仅是顾丞相和夫人,连顾誉都压不住压抑:“你怎么?……” 顾岸冲弟弟淡然一笑:“伴君如伴虎,我再得宠也不敢将你们置于险地。” 顾夫人的眼泪已然顺着脸颊流下,顾岸顿时慌道:“娘亲,您别这样。” 顾丞相和顾誉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顾誉出声道:“娘,您别哭了,现在时间紧迫,大哥都逃了出来,咱们快点走吧。” 顾夫人这才连忙收起泪水,沙哑着声音道:“是,快走。” 密道里虽有火把,却也并不明亮,顾岸在前开路,转角时余光几次瞟见父亲欲言又止,便轻声问:“爹爹,何事?” “宝儿,你为何不早告诉爹……” 顾岸转过头,认真地扒开眼前的障碍物,顾丞相在他身后听见大儿子似乎不经意地说道:“爹爹,你们还不明白吗,宗淮未曾逼迫孩儿。” “孩儿今日之前,是自愿留在他身边的。” ****** “你说他把这个给你了?!”尚武帝看着那块玉佩,双目欲裂。 “是,陛下,卑职见徐公公与顾公子一同出城,十分可疑,便向顾公子索要了信物。”话至此,还有些自豪的语气。 “是你向他要来的?!”尚武帝大怒,“谁给你的狗胆让你要的!给朕滚!” 那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愣在原地,怯声退后道:“是,是,陛下……” “等下!”尚武帝叫住他,“他给你的时候是什么表情?说了什么话?” 那人已经全然摸不清尚武帝的态度,只知反复衡量着最后选了一个含糊的答案:“夜色太深,卑职没有看清,但是卑职提出要求后,顾公子似乎有些犹豫。” 尚武帝顿时缓了脸上颜色,摆摆手,不愿多语。 那人跌跌撞撞地滚出御书房,不敢再触了龙鳞。 尚武帝自然没有发觉旁人的那些细节,他浑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的玉佩上。他的确认不出这块玉佩有何蹊跷之处,只知被人交予手上之时,心猛地抽紧,四肢发麻,一时控制不住脑内嗡鸣,似是被他拼命护在心尖儿上的、自认为只属于两个人之间的心照不宣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弃于不顾,倏忽失去支撑,轰然倒塌。 冷汗激回他的神智,指间摩挲过乳白玉石上每一道纹络,熟悉得如同那个男人一样,他仿佛也能看见那人噙着微笑带着爱惜将目光投在这玉佩上,然后自己出声唤他,他便会毫不留恋地转头望向自己,笑意不减爱意更浓,轻轻地应声:“陛下。” 眼角眉梢都是情。 尚武帝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他的心神不宁与坐立不安霎时间通向了一条明亮的解释,他虽不愿意承认,这很痛苦,且折磨,但帝王强迫性的思维不得不将那句昨日消散在口中的话语清晰地吐出来。 顾岸,朕喜欢你。 尚武帝捏紧了那个玉佩,脸色从铁青到红润再至苍白。他早前如同被锁在雾霾中的困兽,兀自发狂挣扎,好不容易从迷蒙中探出些许清明,那个引导他的温润的人却把他丢在了原地。 不上不下,无从解脱。 肆拾伍、重回男人镇 男人镇最近出了两件有趣的事——一是马贼刘春来减肥了,二是瘦下的刘春来放下屠刀改过自新了。 顾岸把面前的人从头打量到位,揉了几下眼睛,才出声辨认道:“春春?” 减了肥的刘春来还是微胖,之前因为巨大体积产生的压迫感骤减,虽然面容还是凶狠,但现在这个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男人,眼里含着一泡热泪,摆着想抱又不敢上前去抱的表情,委委屈屈地嗫嚅道:“是你走之前叫老子减肥的……” “我这么说过?” 顾岸一愣,他上前捏了捏刘春来的膀子肉,惊讶道,“还真的是春春啊。” “你,你,你……”刘春来似乎对顾岸忘记他们之间的“承诺”感到很寒心,大声地提示,“老子之前问你为什么不要老子要那个狗男人,你说老子太肥了!” 顾岸笑出声来。 刘春来收到了极大的侮辱,恹恹地耷拉下耳朵,语气很伤心:“你怎么可以总是忘记,老子等了你这么多年,你说让老子照顾韦宁老子就帮你照顾,你说老子肥老子就减肥,你说要来老子马贼也不当了,你还是说走就走……” 顾岸上前拍拍他的背:“好了好了,大男人别这么斤斤计较。” “老子不许你再走了!”刘春来猛地抬起头,壮着胆子狠狠地抱了下顾岸就要逃开。 顾岸一把搂住刘春来已经不肥厚的背,没让他跳开,笑着在他耳边淡淡道:“好,这次不走了。” ****** 减了肥的刘春来事实上化成了一个长相上等的男子,虽平日从不露笑,凶悍严肃,但掩不住深邃的五官与健硕的身材。男人镇民风开放,很快就有人忘却了他之前的身份,暗恋刘春来的小受们突然就蜂拥而至。 可惜自某日起,刘春来身边多了一位小小的包子一样的人物,虽长相只是中上,但阻挡不了软糯的性格深得人心,男人镇大部分是原西项人,豪迈粗放,难得见到水灵可爱的韦宁,顿时惹得许多小攻蠢蠢欲动。 然而吸引了无数人目光的两人却终日“厮混”在一起,俨然一副出双入对的模样。于是心生羡慕之余,暗恋刘春来的小受们不愿横刀夺爱,暗恋韦宁的小攻们也不敢贸然上前。 可是最近,变天了! 被男人镇标榜为“最想成为的夫夫”的两位,近来居然都双双早晚往同一个地方跑,据说这里头住了一个贵不可言的人,能让刘春来放下身段,能让韦宁日夜相随,把一整个镇子人的好奇心全勾了上来。 房间里牵动一镇子人心的“大人物”顾岸正在训刘春来。 “刘春来,”顾岸面目严肃,对刚刚的手感很不满,“为什么小宁瘦了?是不是你亏待人家了?” 刘春来可冤枉了,这韦宁逃过来的时候瘦得快跟精猴儿似的,要不是他卖力地喂了这么长时间,长回了些肉,先前那模样能入眼吗。 可刘春来对上顾岸,什么理都说不出,一肚子的委屈只能往下咽。韦宁见刘春来真不打算反驳,连忙出声道:“顾大哥,我好想你。” 顾岸不大高兴:“我都听说了,乡亲们说你们已经在一起了,春春,你为什么不对小宁好点?” “顾大哥,你误会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老子心里只有你!” 说到这个话题,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忍不住异口同声道。 “顾大哥,你不要听那些流言蜚语,是刘春来看了你的信常来照顾我,我和他很清白的。” “就是,老子才看不上他这么弱的。” 韦宁忿忿地鼓起腮帮子。 顾岸这下放了心,飞快地转了话题:“春春,小宁,顾家人全都搬过来了,小多子身受重伤,我需要找个活干,你们觉得做什么好?” “不许你干活!你要钱老子给你就是,不许你出去抛头露面!” “好吵啊。”顾岸抱怨,鲁莽的汉子立即噤了声。 “顾大哥,你刚刚来,不如将家人安顿好,多歇息几天,晚些时候再出去找活儿?这些日子我和刘春帮你多看看就好了,”韦宁顿了顿,犹豫着出口,“顾大哥……你不要太伤心了。” 顾岸冲他笑笑,捏了捏小宁还不够以往肉感的脸颊:“你放心,我没事。” 刘春来也不是个傻子,对于顾岸突然来临虽不明细节也略知大概,心里是把辜负了顾岸的人恨到了骨子里,但也明白不提为妙。 一见刘春来又露出要杀人般的表情,顾岸推他:“我累了,我要睡觉。” 刘春来立即收起浑身戾气,把韦宁也一同拉起来:“你,你休息,我们走了。” “嗯,小宁再见。”顾岸对韦宁挥手。 “顾大哥再见。” 刘春来很委屈地指着自己:“老,老子呢?” “春春晚安。”顾岸笑。 刘春来害羞地把韦宁扛了出去,不忘小心地替顾岸关上门。 长途跋涉中与弟弟轮流守夜,加上照顾二老和伤重的小多子,顾岸到达男人镇后卸下了吊着近一个月的心,虽不安然,却也一夜无梦。 肆拾陆、捡到只宝宝 刘春来和韦宁果然没有食言,待顾岸安定下来后,便带着他四处走走,搜寻一些适合的活儿做。 顾岸是多年未曾好好回到过这样一片土地,上次来与尚武帝成亲时也并没有时间细细回味。 况且当时心里放着许多事,装着一个人,如今他孑然一人,没了牵挂。 草原上,有人赶着畜牲,吆着歌,天幕下,阳光普照,安宁祥和的气氛。渐渐的,顾岸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意。 “羊!”发现了羊群,顾岸彻底兴奋了起来,招呼另两人:“小宁,春春,我们去挤羊奶吧!” 顾岸说着,突然面色一凝,顿了顿。 韦宁跟着一紧张,忙问:“顾大哥,你没事吧?” 顾岸回过神来,恢复笑容,道:“没事,我想挤羊奶。” 韦宁见他不似作假,悄悄放在了心上,面不露色,应和道:“好,我们去问问。” 顾岸也不嫌脏乱,更不怕被踢着,认真地跟着羊群主人学了如何挤奶,便兴致勃勃地拿上桶,蹲下身,一丝不苟地捏上咩咩的乃头。 那羊似乎被人挤惯了,对于新来的顾岸睬都不睬,淡然自若地吃它的草。 顾岸对咩们十分大度,丝毫不介意它的态度,一厢情愿地挤着奶。 临走前,韦宁偷偷塞了钱给羊主人,于是羊主人拎出一桶新鲜的羊奶,招呼顾岸。 “给我的?”顾岸的眼睛亮起来。 羊主人笑着点头。 “好大!”顾岸一把把桶抱起来,掂了掂,很沉,“谢谢。” 虽说并未寻见适当的活儿,但是拿上羊主人给的一大桶羊奶,顾岸的步伐轻盈起来,一时间忘却旁物,双手把桶抱在胸前,一跳一跳回家去。 “春春啊。”顾岸跳着突然停住,回头看刘春来,在阳光下笑得眉眼弯弯,“好大一桶羊奶。” 刘春来看呆在原地,愣愣地上前:“很重,老子帮你提。” “不用。”顾岸等着韦宁跟上,想起两人都爱吃面食啊点心的,提议道,“小宁,回去给你们做羊奶点心。” “顾大哥会做点心?”韦宁惊讶。 顾岸尴尬了一下,眉飞色舞的气氛被打断,讪讪道:“又不难,我可以学……” 韦宁正要答什么,突然被一声高亢的童声打断。 “救命啊!” 众人俱是听得一怔,顾岸把羊奶往刘春来身上一塞,飞身往声源处纵去。刘春来见他转眼变成远处一个小点,顾不上韦宁,跟着追上。 他稳下身子,那孩童的求救声已被人捂住。弱小的身躯被大汉一只胳膊捆在腰侧,双腿奋力挣扎,却被死死地禁锢在马背上。 顾岸面色一沉,脚不沾地,直掠过去,掌风凌厉,毫不留情,却巧妙精确地避开了小孩。 那汉子并未来得及回应突然的袭击,颇有些狼狈地从马上摔下,并不愿放开手中的孩子,用仅有的一只手仓皇防御着。 顾岸见那小孩被他一同扑进草地中,脸上沾上杂草和泥土碎屑,再也不给大汉反击的机会,一招一式直逼要害,强迫他硬是将孩子抛开,全力应付那些杀招。 顾岸自是不会赶着他追杀,一步上前将被弃在一旁的小孩捞起来,粗布衣裳里的小娃在地上狠狠的滚了几圈,浑身脏兮兮的。 顾岸并不嫌弃,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却也不解气,追补几掌赠与那并未逃远的汉子。 小孩被顾岸搂在怀中,急喘着,眼眶微红,像只被欺凌了的小兔子,顾岸蹙了蹙眉。 那大汉已被他教训得不轻,顾岸并无杀人的习惯,把小孩往怀里护了护,没施舍一个眼神,转身便往回走。 并未走出几步,就见迎面而来的刘春来顿在不远处。 “大哥?!”那长满络腮胡的汉子看见刘春来抱着一桶羊奶出现,面露惊喜,讶然出声求救,“大哥!救我!” “你在做什么?”刘春来也是惊讶,下意识地先去看顾岸的脸色,见其面无表情,显是没了方才的半分笑意,心里一沉,不管事情的来龙去脉,虎下脸,对昔日的旧部不留情面。 顾岸见刘春来与夺人的土匪称兄道弟,眼中露出警惕,抱着小孩儿硬是往后退了两大步。 刘春来顿时慌了,一把抓过旧部,踩在脚底,很无辜地把双手背在身后:“都是他做的,不关老子的事!” 顾岸并不在意,防备地与他保持距离:“哦。” “老,老子什么都不知道。” 顾岸皱眉:“为什么绑小孩?” 刘春来一愣,用脚碾压几下地上的人,森然问道:“为什么绑小孩?” 那人被刘春来的力气踩得嗷嗷叫,痛苦地哀嚎道:“大,大哥……你还不知道我那一点爱好吗,这娃娃生得漂亮,想掳了回去……” “住嘴!”刘春来意识到他接下来的话,生怕顾岸听了去对他心生间隙,匆忙打断他。转头又向顾岸解释:“你别听他胡说!” 顾岸不愿意搭理他,对那些马贼的特殊嗜好更无兴趣,一个人往回走,刘春来看了看鼻青脸肿的旧部,再看看顾岸的背影,将“二弟”一踢,追随那背影而去。 那小孩缓缓平息了喘气声,渐渐平静下来,垂着脑袋靠在顾岸胸膛,也不说话。 顾岸一低头,见他脸颊脖颈一片水光,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有些不忍,抬起袖子替小孩儿擦了擦。将小孩脸上的尘土抹净,毛茸茸的小脑袋脑袋抬起来,与他对视上,顾岸这才仔细看清小孩的长相,心中惊叹了一番。一张小脸长得粉雕玉琢,可爱得紧,面上带着受惊后余留的红晕,顾岸受不住蛊惑,忍不住伸手去捏人家的脸蛋。粉嘟嘟,肉嘟嘟的,小面团儿一样。 但凡常让顾岸心生疼惜的人,如弟弟、小太子,没一人肯乖乖地让他捏揉,更不会把小脸蛋凑上来,任其蹂躏。 顾岸的怜爱之情泛滥了。 那小孩被捏地双颊通红,也不反抗,抓着顾岸一小块袖角,糯糯地冒出两个字:“爹爹……” 顾岸的手一下顿住,蹲下来睁圆了眼睛与小孩对瞪着:“你叫我什么?” 小孩又扯了扯他的衣角,软软地清晰地叫道:“爹爹……” 顾岸“啊”地僵直,不知该如何回应。 “爹爹……” “我不是你爹爹……” “爹爹……” “你,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家在哪里?” “没有家……” “我姓顾,叫顾岸。”顾岸认真地教他。 小孩很执着:“爹爹……” 顾岸被叫得不好意思起来,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娃娃,就是有爹有娘,居无定所,还刚刚受了惊吓,顾岸也舍不得一下把他丢开。 顾岸偏过头想了想,捏住小孩小小的手掌:“那你跟我走吧。” 小孩儿一下钻进顾岸怀中,方才的认生劲儿瞬间消失,在他怀里乱拱脑袋:“爹爹……” 顾岸耳根红了,把小孩抱起来,坐在自己臂弯上,乖巧的模样越看越可爱,没忍住吧唧一口亲在对方脸上:“宝宝好乖。” 抱着小孩,顾岸无法再提羊奶,索性让刘春来扛着。他现下将羊奶抛到了九霄云外,满心满眼都被小孩儿捕获了。 一大一小走在前头,顾岸手臂紧紧揽住小孩,手掌却隐在袖中暗暗捏成了一个拳。 他藏得很好,也就没有人发现他的不自然,只有他自己感觉得到胸口一阵一阵地发麻,如今的他无法揣测远在都城的那人在想什么,或是仅仅不习惯他的离去,或是已经想起了什么。但他忽略掉那尚且可以忍下的阵痛,已无瓜葛,追忆徒劳,这一点身体上的折磨他还受得住。 肆拾柒、把心挖出来 殿内烟雾缭绕,尚武帝原本并不喜欢这种气氛,只是有贴心的下人在加大了熏香的剂量,更增了许多安神的成分。尚武帝被包围着,无意去管。 一夜憔悴许是如此,鬓角都熬出几根白丝。端详着那块玉佩,思及也许在抛下玉石时便是那人最后的犹豫,尚武帝便再不能泰然自若。 时间过得越久,心中的爱慕之情就越发清晰,而他始终糊涂着,总产生顾岸尚在身边的幻觉。与其承认把心爱之人逼走,更愿意活在飘渺的幻想中。 已经无力政事,尚武帝休了朝,日日夜夜守着一块冰冷的玉佩,浑浑噩噩中竟还发出奇怪的笑声。 若是放在一月之前,他尚会恼怒自己被顾岸做了手脚,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魔怔,竟还能“怡然自乐”,深陷沼泽而不自救,与周围淤泥混作一团也能安之若素。 多日不曾正经进食的身体转眼便垮了下来,已然分不清究竟是腹中的饥饿还是心口的绞痛,整个人提不起一分力气,并非不能,而是无心。 油灯点得过于明亮,将整个寝宫照得灯火通明,空旷寂寥。 “小多子……把灯熄了……”尚武帝昏昏沉沉地唤道,嗓音涩然到刺耳。 片刻的寂静后,陌生的尖利声音针般刺入尚武帝耳中。 “陛下,徐公公不在宫中……” 尚武帝没有回应,似是并没听进去,或不愿搭理。新来的小太监识趣地将灯熄了,黑暗的爪牙顿时将尚武帝扑在床榻,他一动不动,如一滩死水,徒生病气。 龙床温暖柔软,尚武帝冰冷的手掌无意识地往身旁探了探,无果,再探,空无一物,猛然便从迷雾中惊醒。 他忽得坐起,颤抖着高声道:“小多子!” 尚武帝幡然醒悟过来顾岸带着他的贴身太监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他不在了,不在他身旁安睡,不在三里宫,不在都城,不再等待。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如梦如幻的似曾相识感,同样的梦境似乎反复过多次,每一次都摆脱不了怪异的毛骨悚然。 他记得自己在这个梦境里哭过,疯过,挣扎过,最终也未能留下那人的脚步。 尚武帝翻身而起,踢乱了榻边的鞋履,毫不吃力地撑起身体,向外唤人,声音诡异地嘹亮。 “徐多走之前住在哪里?!” “陛下……陛下慢些……”几个下人被尚武帝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吓着,忙过来扶他。 尚武帝甩开他们的手,又将话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徐多走之前住在哪里?” 那些下人终究没有小多子的镇定,不敢托大,连声道:“陛下跟奴才来。” 于是尚武帝一身松垮黄衣,在月色星光下,凌乱步伐,失魂落魄。 到了目的地,尚武帝将众人赶了出去,一个人在狭小的房屋里翻找着。他似乎很冷静,精细得不放过一个角落,可额间渗出了汗,手下只有直白地动作着,不敢想象若是搜寻出一个“空无一物”,他情何以堪。 在一个帝王前伺候了十余年的人可谓有颗七窍玲珑心,终是在被褥的夹层中,被寻见了一封信件,仅寥寥几句。 【陛下看见这封信时或许已经想知道些什么,奴才无能,未能帮上陛下,但奴才对陛下说过的话句句属实,陛下若是不信,不妨打开御书房书桌第三个屉子,左下角有一个暗格,陛下也许会明白的。】 尚武帝感觉到已然很接近真相,却并不敢贸然撕破最后一层微薄的遮掩。力气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读完一同流失,唯有一种奇异的执着始终牵引着他,等回过神来,已然坐在了御书房内。 也许是在习惯的驱使下,暗格很快便被找到,抽出一个不大却精致的盒子。 盒内并无珍奇,只有两只酒杯,六幅画卷。 酒杯上分别被刻了两个字,连在一起似乎可以组成一句缠绵的贺语。 六幅画卷,早年的已有岁月痕迹,其一不知因何原因布上一道裂缝。 尚武帝蓦地一震,甚至没有勇气去细察那四个字,双手微颤地拂过这几件物事的表面,凹凸的触感麻痹了神经。 他怔怔地打开一副画卷,一根根线条一笔笔色彩拧成一条细密的坚韧无比的钢丝,编织成网,将颤抖着的猎物牢牢捕获。尚武帝抖落手中之物,缓缓抬起头来,双目赤红,一缕血丝顺着嘴角往下滴落,太痛了,痛得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记得这幅画为他挡去了致命一击,他记得第一次拿着画像跑来示好的那人,记得那人把冷漠的目光换成柔情的注视,记得他们在月下行合卺之礼,彼此相许,死死纠缠。 “宝……宝……”他将喉咙撕裂发出了两个含糊不清的音节,掌心被沾上一点清凉,随即大片的潮湿溢出了指缝。 尚武帝的泪水参杂着鲜血滴在桌面,诺大的御书房弥漫他入骨的悲伤,将整个房间挤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余裕给那句温柔含笑的“陛下。” 尚武帝快恨死了顾岸,他为他挡剑,可以不顾一切不要性命,那人却说走就走,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留给他。 可他又快恨死了自己,说要保护顾岸,要爱他,尊重他,占有他,好不容易把这个宝贝拴在了身边,结果最终把他伤到不得不逃走的也是自己。 “宝宝……好疼……” 心口前所未有的剧痛,窒息感逼迫他不得不仰起脖子争夺一丝呼吸。血液、泪水,混成一股顺流而下,鲜红的印记将一个人生生劈成了两半,触目惊心。他浑然不觉,垂死般绝望地要说什么,声音如被车轱辘碾压折断的树枝,干枯生硬。 “宝宝……朕错了……” “朕什么都不要……朕心里只有你……” “你回来好不好……” 心失所依,痛失所爱,尚武帝将一颗心刨了出来,已是千疮百孔,残缺不堪。 肆拾捌、一只小恶魔 “顾公子?!” 顾岸正在揉着面,忽然双手撑住灶台,随即豆大般的汗水凝结额头,顺着鬓角而下,一旁的小多子连忙放下手中的柴火,扶住他。 顾岸捏紧胸口的衣服,指节发白,没有力气回答。 小多子心中诧异,从不曾知道顾岸有过什么隐疾。 大滴大滴的冷汗滑落,顾岸勉强制止住小多子出去唤人,咬紧牙关强忍着,等那阵熟悉的感觉过去,的确很熟悉,只是这次严重得颇为过分。 待那剧烈的劲逐渐消退,顾岸已有些虚脱,倚靠着一面的墙,长长地喘着气。 小多子见他缓过来,问道:“顾公子,没事吧?” 顾岸仍是按着心口,垂眸道:“陛下可能想起来了。” 小多子大惊:“顾公子从何得知?” 顾岸苦笑:“我这里,种着牵情蛊。” “顾公子……” “无事。”顾岸松开手,洗了洗,又重新回了灶台边,只是脸色与那一团白白的面并无差别,对小多子虚弱地笑笑,“那边的水替我端来好吗?” 顾岸学了做些点心,当然做地十分不过关且粗糙,但无人会与他计较,反而将他夸得逐渐自得起来。他是个心思很轻的人,发生任何难事都过了便忘,只记着些好。 被刘春来说好顾岸尚未感觉,但小孩儿露出贪心的模样,左手一块,右手一块,嘴里还喊着爹爹喂,顾岸一点都感觉不到累,满心满眼的开心。 捡回来的小孩儿没有名字,又偏偏要跟着他姓,顾岸对众人的提议的名都不甚满意,问小孩儿自己愿意叫什么,那小家伙偏着脑袋,说要叫顾顾。顾岸把他宠到心尖儿上了,顾顾就顾顾吧,什么都随他。 顾顾像是他的小福星,抱回来后活儿也很快找到了。顾顾以前也是有家的,只不过曾经别人帮忙建的小草蓬又松又散,深夜草原上的大风一刮,顾顾又成了一只没人要的可怜虫。顾岸发现不仅仅是他,许多居住在男人镇周围的人都没有一个坚固的住所。 他本身也没什么本事,就一身武学,搬来搬去的苦力单纯简单,他也能干得很轻松快活。 凭借顾岸如沐春风般的亲和力要召集帮手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可兴奋了,在烟水江的时候他就想当包工头了! 就算是包工头,顾岸也决不懈怠,干起活来比谁都拼命, “呜哇!爹爹!刘叔叔欺负我。”顾岸一听见小家伙的声音,立即把手里的砖扔了,手掌往身上狠命擦擦,才张开手臂让冲过来的顾顾撞进怀里。 把顾顾抱住,转眼眉头微皱,望向在后面追上的刘春来,责怪道:“刘春来,你把宝宝带过来做什么?” 问完,更有些忿忿:“大哥二弟一路货色。” 刘春来委屈得快哭了,他可真的什么都没做。原本以为顾顾生得粉嫩可爱,是个乖巧听话的娃娃,天知道这压根儿是个小恶魔。那副这也要爹爹教、那也要爹爹喂的软糯模样根本只在顾岸面前表露出来! 自从顾顾来了,在顾岸背后他就没过上过安心日子。先是被小恶魔轻视了一番他的“无业”身份,后是替顾岸夹菜的福利被取而代之了,就连每次要进顾岸的房还得被小恶魔监视着。 今日的事,说起来刘春来真是被冤枉得深。顾岸看不见的地方这家伙就是个闹心的货,吵着嚷着要看爹爹干活。刘春来可是被顾岸特别叮嘱过不许带顾顾去危险的工地,可小家伙死缠着不依,刘春来一个没控制住把以往的马贼性子点燃了,顺口就冒出两句粗话。 这下可不得了,顾顾装模作样地大哭起来,声音快掀翻了屋顶。刘春来胆都快吓破了,这要是被顾岸回来看着了,他别想再近顾岸的身。 于是带着十二分的妥协,刘春来求着带小祖宗来去见包工头。 可这事儿还没过,顾顾一见着爹爹,就梨花带雨地哭诉上来,把顾岸的心哭碎了,也把刘春来的魂哭飞了。 顾顾一副眼泪流得稀里哗啦又怕顾岸嫌脏的苦孩儿模样,眼泪跟珍珠似的一颗一颗地掉,把顾岸着急得,以前对付天下第一的尚武帝也没哄过的潜能全被激发出来了,边掏布巾替小家伙擦泪珠边生硬地哄:“宝宝不要哭了……” 顾顾藏在浓长睫毛下的眼珠子悄悄往上一瞥,见爹爹慌得不知所措,一张清俊的脸全部皱起来。他可见不得自家爹爹这个样子,当即不忍心了。吸了吸鼻子,把哭得红扑扑的脸蛋贴上爹爹的,然后就着顾岸还沾着灰土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黏黏糊糊地说道:“爹爹不要伤心,顾顾不哭了……” 顾岸眉开眼笑:“宝宝好乖。” 宝宝当然是很乖,但也只在救了他命的爹爹面前。刘春来苦不堪言,顾岸心里总有个人排在他前面。以前是狗皇帝,现在是小破孩,无论他是不是念着顾岸最久的那个,他始终能被最新的挤下去。 顾岸晚上也没闲下来,向爹娘问了安,又探望了小多子,回来替顾顾沐浴,后来觉得麻烦,干脆脱了衣服进木桶,父子俩一块儿洗了。 顾岸过着和在宫中截然不同的生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让自己很充实也很疲累,一沾上床便可陷入沉睡。 这天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整夜未曾合上双眼,顾岸发觉身边小小的身体后便不敢再随意乱动。顾顾闹腾够了,又吃了一肚子爹爹做的点心,一人睡得香甜。顾岸有些羡慕,亲了亲他的脸蛋,把小身子搂在怀里,阖上眼帘歇息。六年的感情,果然还是刻骨铭心。 第二日起来顾岸就感觉到久违的不舒服,轻咳了几声发现嗓子眼被火烧过一般,又涩又干。他起身推开门,碰见守在桌旁等着他一起用早膳的刘春来和韦宁,一开口就把两人吓到了。 “你生病了?!” “顾大哥,你不舒服么,我去请大夫。” 顾岸指指自己:“我声音很难听吗?” “顾大哥,你生病了,不要出去干活了。” “是有些不舒服。”顾岸明白过来,平日里就慢半拍的模样显得更呆了,端起桌上的茶水慢慢喝,每一口都跟刀割一样疼。 韦宁把白粥替他盛好,坐到他身边亲力亲为地教着:“顾大哥,别光喝茶,喝点粥,待会我让大夫给你开几服药。” “哦。”顾岸任由其摆布,拿起凑到眼前的调羹,慢吞吞地喝粥。边喝边想了想,觉得不大放心,“吃了药就可以很快好吗?” 韦宁笑,夹了两块酱瓜在他碗里:“当然,顾大哥身体好,明日就会康复的。” 顾岸眉眼终于活了几分,积极地吃掉酱瓜,还咔哧咔哧嚼得很欢快。 但他飞快又忧心上别的事:“那你今日要替我带宝宝,我不要传染给他。” “好,”韦宁难得像对待小孩子一样看着顾岸,一向都是顾岸把他当弟弟看,“顾顾可粘你,顾大哥得快点好起来。” 顾岸很认真地答应:“我当然会很快好。” 顾岸生病了,即使只是小小的风寒,对于刘春来说也是天塌下来的大事。顾岸躺在床上,很虚弱的模样,懒懒的,挪个身子都不肯,更别提把这牛皮糖赶出去。于是也就默许了刘春来的存在,迷糊地睁开眼睛。 “春春,渴。” 刘春来从椅子上蹦起来,立即从茶壶里倒出一直温着的水,万分体贴地一点点喂他。 “春春,冷。” 刘春来把早就准备好的被褥抱来,粗鲁地跟刚刚抢劫完一个村似的,替顾岸盖上时却是小心翼翼。 顾岸承受着被子的重量,舔舔湿软的嘴唇,望向刘春来,淡淡道:“春春,胸口疼。” “……” 刘春来顿住动作,一时竟有些无措, 顾岸看了他一会儿,瞧出他的笨拙,扯了嘴角笑笑:“骗你的。” 刘春来顿时跟吃了瘪一样,双目圆瞪,要怒不敢怒,要气不敢气,把“老子”吞回肚中,硬是轻声地说:“不要开这种玩笑。” 顾岸很乖地点头:“不开了。” 刘春来心跳如雷,有些别扭地跟病人隔了一段距离:“你快休息,老子不想看你病着!” 顾岸看着刘春来忙前忙后,心底渐渐温热。刘春来是个很直白的人,从第一次出现便毫不掩饰对他的感情。 若一定要将现下的生活与过往对比,同样是平静入水,以前的日子却仿佛恍如隔世,他并不过分怀念,也不刻意遗忘。他知道宗淮将他忆起,更清楚宗淮对他情至何处,若是此生再无缘相见,他也许会日日伴着这种痛楚生活。 其实无法相比,如今与尚武帝唯一的联系恐怕只有那深埋心口的蛊虫,但这仅存的、弥足珍贵的、只会给他带来疼痛的那一分,无人可医,无人能替。 肆拾玖、挡道者,死。 轰动一时的芸妃又失宠了。宫中开始了另一个流言——芸妃才是真正的妖孽,将尚武帝的精气吸尽,祸国殃民。 宫中人人自危,原本想趁着风势依附芸妃娘娘的墙头草们纷纷缩回脑袋,静观其变。 顾岸得宠时,大安可谓是风调雨顺,繁荣昌盛。可近日来,从罢朝到闭门不出,有心的人都暗暗得到消息,尚武帝怕是入了魔障,已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了。 虽是一整个流言纯属造谣,但尚武帝的状态却并无捏造,食不下咽,形如枯槁。 尚武帝并非什么都没做,他成天成日地对着一块死物发呆,萎靡不振。相处这么些年,顾岸却未曾留下过什么给他。唯有这一块他们之间视为信物的玉佩,也被毫不留情地还了回来。 风声越来越大,零碎的话语钻入他的耳中。他想起那时他和顾岸还能把这些流言当成笑料,顾妖孽做出受尽欺辱的模样,楚楚可怜。而自己总是没法跟他演到最后,顾岸红红的耳根、微启的嘴唇、敞开的衣襟,无一不诱惑着他。每当按耐不住,只要自己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宝宝总会稳稳地把他接住,用有些气恼又十足兴奋的语气抱怨。 陛下怎么又耍赖。 尚武帝委屈,顾岸宝宝,你这戏码太老旧了,每次都反抗朕,朕可没真强暴你。 那陛下想怎么样? 你偶尔也扮下软弱的雏儿。 哦,那我让着陛下,我躺平了。 那让朕亲亲你。 尚武帝忍不住心痛,他们从相识到如今,从未分离过这么久,久到思念蚀骨,久到他追根究底地恨起了始作俑者。 有人接近了尚武帝身边伺候的人,试探地询问芸妃娘娘。尚武帝一听这名字就觉得可笑到了极点,一个根本没有实体只是虚名的“娘娘”都能让这些人前赴后继地接近。 “宝宝,你可真是个傻子。”尚武帝对着那玉佩喃喃道。想起那时若不是顾岸的心软,若不是他没有斩草除根,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顾岸对这些人仁慈,他却不然。他当然不舍得让顾岸染血,那个男宠只需要对他微微一笑,轻唤一声“宗淮”,剩余的事他自会应付。 逼他忘记顾岸是么?他已经历过一次,痛不欲生,追悔莫及。既然全天下都与他过不去,全天下都执意要拆散他们,那么这一次,他就让众人,让天下苍生看看,他尚武帝究竟把顾岸放在何等位置。 ****** “陛下……” “陛下……” 尚武帝只听得见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对此起彼伏的苦喊声旁若无闻,一心一意摩挲着桌上的画像。 这是他千辛万苦请来的最好的画师,纵然那画卷里的人不及顾岸本身的五分神韵,但依旧让他痴迷不已。 他迷恋地用指尖划过画中人的每一个细节,从眉眼到发梢,嘴角勾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些人不是看不惯顾岸吗?那他就让他们天天看见,日日膜拜。尚武帝没有什么做不出的,他就想亲眼看看那些把他俩送上绝路的“忠臣”们对着顾岸的画像下跪请安。这种诡异的快感渲染出他满脸的笑意。 历朝历代几十任帝王,再过昏庸,再过荒唐,也无一人将祖上里的立在大殿的“正大光明”匾取下换做他物。何况这他物还并非寻常玩意,是一副男宠的画像。 皇上不要脸了,大臣们还想留着颜面,一个个掏心掏肺,冒死进谏,尚武帝不以为然,全当飘零的雨滴,砸在坚固的殿墙上,激不起一丝涟漪。 “陛下……”外面的呼喊实在是撕心裂肺,听得在殿内伺候的下人们都竖起了汗毛,“雨已经下了一天了。” “让他们跪着吧,看他们能跪到何时。”尚武帝冷声道,当初这些人就没想放过他和顾岸,那他何必再对这些臣子心软。 “陛下,已经……”那小太监唯唯诺诺道。 尚武帝打断他,眉头都不皱:“想求情就出去一起跪着吧,跪不到死别起来。” “陛下!”小太监吓得发抖,壮着胆子破罐破摔道,“陛下情根深种,与大臣们置气,可顾,顾公子并不知晓啊……” 尚武帝心头猛地一凉,他原本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顾岸躲在任何角落,就算找一辈子,他总能将他挖出来。 他一时得意忘形却忽略了最令人心惊的可能,他现在为顾岸所做的事,为顾岸所伤的心,顾岸统统都不知道。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有一天顾岸移情别恋,在他不在的这段时光中爱上他人。光是做了个假设,暴虐残忍的念头全都涌了上来。 他必须在尽快找到顾岸,他不能忍受任何一个人碰他的宝宝,除他以外谁都不可以。 “得了,你不用跪了。传令下去,全国搜捕顾岸,发现者重重有赏。不许动他一根汗毛,朕亲自去寻他。顾岸若有个三长两短,杀。” ****** 许久未见,尚武帝瘦了一大圈,黄袍加身显得略微松垮。脸色苍白,可眉目间的阴狠与冰冷却变本加厉。 清莲见后,心里也是一片清冷。他的确是个怕死的人,但并不懦弱,为了心中那一两个重要的人,倾尽所有也面不改色。他让武一跪在了稻草略厚的地方,自己同狱中其他人一样屈膝跪地,神色坦然。 尚武帝慢慢踱步到清莲面前,直至清莲眼底只能印进一双龙靴。他这么俯视着这个与顾岸交好的戏子,绝美,聪明。尚武帝突然起了腾腾的杀心,他发觉自己竟然已不能像往前那样对其视若无睹,靠近顾岸的人,他一个一个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武一在一旁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清莲没有武功,感受不到尚武帝蓄势待发的杀气,但他却无法忽略。 “清莲。” 尚武帝一开口,清莲便听出他声音中隐忍的阴戾,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戒备了几分。 “参见陛下。” 尚武帝并不拐弯抹角:“顾岸在哪里?” 清莲从善如流:“臣不知。” 尚武帝将这三字咀嚼了一番,慢悠悠地说道:“你说若是朕放出消息,半月后将你和武一午门抄斩,你说宝宝他会不会回来?” 清莲冷笑出声,简直觉得这个皇帝又可怜又可笑,“陛下若是想让顾岸彻底死心,清莲任凭陛下处置。” 尚武帝浑身的戾气滞在空中,眼中闪过一抹颓然,道:“你知道朕想处置武一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闻言,清莲对尚武帝粲然一笑:“陛下也不想让顾岸失望吧。” “你威胁朕?” “臣不敢。” “你!”尚武帝气结,一个两个都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清莲见差不多了,将语气放软了些:“陛下,并非臣刻意隐瞒,只是顾岸逃去何处,臣的确没有消息。” 他故意将“逃”字吐得重重的,不怕刺激当今圣上,只嫌不够解气。 尚武帝是从天牢中“逃”出来的,清莲说的每一个字都跟针扎似的往他本来就残缺的地方又添一笔,他捂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无所适从。 ****** “莲儿,公子不是给你留过暗号吗?” “膝盖痛不痛?这牢房里阴冷,下次别跟着我一起跪。”清莲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见到陛下怎么能不跪。”武一微笑,按住他揉捏自己双膝的手,“伤早就好了。” 清莲抬起脑袋亲了亲武一的嘴唇,还是有些不忿,冷哼道:“我偏不告诉他,让他伤心去吧,叫他打你,哼,也不看看你是谁的人!” 清莲见武一还是有些担忧,柔声安慰道:“别担心了,他们的事我们管不了,你家公子神通广大,皇上拿他没办法的。” 话毕,清莲朝四周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一群闹闹嚷嚷的狱友们涌上来,勾肩搭背地揽住武一。 清莲见武一被转移了注意力,冲大家拉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先起个热闹的头:“来来来,接着来,王三你这出得什么臭牌,诶!不许悔牌!” 短短一月时间,凭借超人的手段,清莲在大安独一无二的天牢里混得如鱼得水。 伍拾、吃碗长寿面 即使放出了消息近两个月,若是真正昏迷不醒的人早都死了,尚武帝还是没等到顾岸的任何消息。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尚武帝愣了一下,急忙道:“让他进来。” 尚武帝懊恼地闭了闭眼,真是伤心到糊涂了,怎么把自己儿子忽略了呢。顾岸可以狠下心对自己,小太子却是他的徒儿,没做错任何事,那个心软的男宠必定放不下这唯一一个徒弟。 “儿臣给父皇请安。” 尚武帝一见站在下面的儿子,心头绞痛,顾岸恭敬地跪在他面前的画面如梦靥一般,怎么都忘怀不了,令他受尽折磨。 小太子从不知何时起举手投足间都有了几分顾岸的气质,尚武帝看着儿子垂眸颔首,犹如亲见顾岸对着自己的冷淡生疏,顿时被剜心般难受。 他起身走向小太子,想摸摸儿子的脑袋,最终还是没有将手伸出。 “景儿怎么来了?”尚武帝尽量把声音放轻,也明白近日来自己的不近人情,企图对小太子和缓些。 小太子抬起眼望了尚武帝一会儿,道:“父皇要保重身体。” 尚武帝一怔,随即苦笑道:“连景儿都看出来了。” “儿臣已经听说了,父皇宣布再不纳妃,将大殿上的‘正大光明’匾换成了师傅的画像,向外传出病重的消息。” 尚武帝目光锐利看向儿子,见其淡然回视,毫无惧意,心中慢慢翻出酸苦,涩然道:“景儿,父皇也许是不能替你找个母后了。” 小太子并不意外,尚武帝心中有些许愧疚,他不以为意,诚实道:“父皇即使是纳了其他妃子,儿臣也是不认的。” 尚武帝心中突然泛起几分希冀,有点不受控制地激动起来。 “父皇想知道师傅在哪里吗?” 语音刚落,小太子便看见自己父皇死水一般的眸子亮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住他。 尚武帝欣喜若狂地抓住儿子的双肩,颤声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儿臣不知。” 那光亮消瞬即逝,将年轻的帝王衬得有几分可怜。 “但徐公公最近给儿臣传了一封暗信,说伤快养好,过段日子便会回来。” “朕等不到他回来了!”尚武帝焦急道。 小太子点头:“徐公公虽未说明师傅的去处,但提及脚程有足月。无论走水路还是陆路想必都是较远的边界地区,大安北部极寒,都城在东边,南部边缘有大片荒漠。” 那么顾岸只可能在一个方向。尚武帝一个激灵,似乎不大敢相信就这样轻易得到了答案。仿佛寻觅太久,已心存死念,弥留之际却点起星火希望。 “父皇既然明白了,就去找师傅吧,宫内的事请父皇放心。” “景儿……”尚武帝凝噎。 事到如今,小太子诚然道:“父皇,儿臣只是想师傅和徐多了。” ****** 这日,哄好了顾顾乖乖用完晚膳后休息,顾岸换好轻简的装束一个人出去闲逛。他喜欢凑热闹,但也嫌刘春来天天在耳边叨叨着烦。小日子过得很惬意,顾岸顺手买了个弹弓,想到顾顾开心的模样,心里就欢喜起来。 从外面回来后,夜色已经很深了。顾岸现下住的宅子是刘春来替他安置的,虽然并算不上精致,但无一处看不出那粗糙马贼花的心思。他刚进大门,正准备回房沐浴休息,一个下人从左边冒了出来:“顾头儿,有人找。” 顾岸纳闷,这个时辰还有人拜访,实属罕见。 他迈着疑惑的步伐往主厅走去,却在行至一半时生生顿住了脚步。 顾岸愣了愣,那人面目都有些陌生了,他这么怔怔地望着半晌,才重新将尚武帝的眉眼描绘清晰。 尚武帝显然没打算给他淡忘的机会,他还是那副唯我独尊的气质,还是高高在上地爱摆架子,身子挺得笔直,只是面色灰败,瘦得几乎脱相,泫然若泣的神情分明没了半点帝王威严,脆弱地似乎不堪一击。 顾岸向他走过去,微微颔首,不等那人开口,跪下,淡淡道:“参见陛下。” 尚武帝一惊,差点没稳住站立的身体,浑身骤然坠入寒冰,一层接一层的冷汗渗出皮肤,又瞬间蒸发,凉得彻骨。 他这个皇帝也不济到了荒谬的地步,四个字,轻轻巧巧轻而易举就能把他打入万丈深渊。 可他不能逃避,尚武帝好不容易把自己从窒息中拉回来,强撑住一口气,问道:“朕病了,你也不愿意回来看看吗?” 顾岸语结,不知如何作答。 尚武帝语气凄然:“是不是朕死了,你都不会回来?” 顾岸轻轻摇了摇头,却并未回话。 尚武帝有一刻恨不得死在他面前,看看这个人心里究竟还有没有自己的分量。他忍住这种疯狂,强迫自己镇定道:“朕有话要问你。” 这次顾岸并不迟疑:“陛下请说。” “朕的小多子在哪?” “在东厢休息。” “朕的云纹玉佩呢?” “交给了守城统领。” 尚武帝嘴唇发颤:“那朕的顾岸宝宝呢?” “……” 尚武帝双膝一软,仿佛承受不住自身重量一般跪倒在顾岸面前,与他面对着面。尚武帝看见那张熟悉得几乎让他心痛的面容,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近百天压抑着的悲痛、懊悔、思念已让他不成人形。泪从眼中滑落的时候,他恍然,原来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有感情,还会动容。 他挪过去,双臂死死地捆着顾岸,哭得浑身颤抖,绝望不已:“宝宝,朕错了,你别这样,你这样朕受不了。” “不要再生朕的气了,朕不能没有你……” “宝宝,你别这么对朕……” 尚武帝哭得几乎昏厥过去,他从未这么心冷过,从未这么低声下气过。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才醒悟在外人面前的冷硬换做顾岸面前变得多么可笑。 他永远无法用强硬的方式对待顾岸,即使他恨不得绑了他,囚禁他,将他拆骨入腹。然而顾岸跪下来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对顾岸根本无计可施,这个人站在他的心尖儿上,他得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整颗心,才能护全那人在上面立得安稳,不会跌倒,不受一点委屈。 “别这么对朕……原谅朕好不好……” 他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处在一个可被弃如敝屣的地位,心中的绝望更是弥天盖地。 然而他突然一震,背脊僵直,他感觉到一只手缓缓放在他的背上,就着跪着的姿势轻轻拍了拍他。 有个声音把他从一个多月的疯魔中拉了出来。 那声轻叹就在耳边:“宗淮,你还是来了。” 伍拾壹、原谅朕好吗 即使放出了消息近两个月,若是真正昏迷不醒的人早都死了,尚武帝还是没等到顾岸的任何消息。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尚武帝愣了一下,急忙道:“让他进来。” 尚武帝懊恼地闭了闭眼,真是伤心到糊涂了,怎么把自己儿子忽略了呢。顾岸可以狠下心对自己,小太子却是他的徒儿,没做错任何事,那个心软的男宠必定放不下这唯一一个徒弟。 “儿臣给父皇请安。” 尚武帝一见站在下面的儿子,心头绞痛,顾岸恭敬地跪在他面前的画面如梦靥一般,怎么都忘怀不了,令他受尽折磨。 小太子从不知何时起举手投足间都有了几分顾岸的气质,尚武帝看着儿子垂眸颔首,犹如亲见顾岸对着自己的冷淡生疏,顿时被剜心般难受。 他起身走向儿子,想摸摸小太子的脑袋,最终还是没有将手伸出。 “景儿怎么来了?”尚武帝尽量把声音放轻,也明白近日来自己的不近人情,企图对小太子和缓些。 小太子抬起眼望了尚武帝一会儿,道:“父皇要保重身体。” 尚武帝一怔,随即苦笑道:“连景儿都看出来了。” “儿臣已经听说了,父皇宣布再不纳妃,将大殿上的‘正大光明’匾换成了师傅的画像,向外传出病重的消息。” 尚武帝目光锐利看向儿子,见其淡然回视,毫无惧意,心中慢慢翻出酸苦,涩然道:“景儿,父皇也许是不能替你找个母后了。” 小太子并不意外,尚武帝心中有些许愧疚,他不以为意,诚实道:“父皇即使是纳了其他妃子,儿臣也是不认的。” 尚武帝心中突然泛起几分希冀,有点不受控制地激动起来。 “父皇想知道师傅在哪里吗?” 语音刚落,小太子便看见自己父皇死水一般的眸子亮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住他。 尚武帝欣喜若狂地抓住儿子的双肩,颤声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儿臣不知。” 那光亮消瞬即逝,将年轻的帝王衬得有几分可怜。 “但徐公公最近给儿臣传了一封暗信,说伤快养好,过段日子便会回来。” “朕等不到他回来了!”尚武帝焦急道。 小太子点头:“徐公公虽未说明师傅的去处,但提及脚程有足月。无论走水路还是陆路想必都是较远的边界地区,大安北部极寒,都城在东边,南部边缘有大片荒漠。” 那么顾岸只可能在一个方向。尚武帝一个激灵,似乎不大敢相信就这样轻易得到了答案。仿佛寻觅太久,已心存死念,弥留之际却点起星火希望。 “父皇既然明白了,就去找师傅吧,宫内的事请父皇放心。” “景儿……”尚武帝凝噎。 事到如今,小太子诚然道:“父皇,儿臣只是想师傅和徐多了。” ****** 这日,哄好了顾顾乖乖用完晚膳后休息,顾岸换好轻简的装束一个人出去闲逛。他喜欢凑热闹,但也嫌刘春来天天在耳边叨叨着烦。小日子过得很惬意,顾岸顺手买了个弹弓,想到顾顾开心的模样,心里就欢喜起来。 从外面回来后,夜色已经很深了。顾岸现下住的宅子是刘春来替他安置的,虽然并算不上精致,但无一处看不出那粗糙马贼花的心思。他刚进大门,正准备回房沐浴休息,一个下人从左边冒了出来:“顾头儿,有人找。” 顾岸纳闷,这个时辰还有人拜访,实属罕见。 他迈着疑惑的步伐往主厅走去,却在行至一半时生生顿住了脚步。 顾岸愣了愣,那人面目都有些陌生了,他这么怔怔地望着半晌,才重新将尚武帝的眉眼描绘清晰。 尚武帝显然没打算给他淡忘的机会,他还是那副唯我独尊的气质,还是高高在上地爱摆架子,身子挺得笔直,只是面色灰败,瘦得几乎脱相,泫然若泣的神情分明没了半点帝王威严,脆弱地似乎不堪一击。 顾岸向他走过去,微微颔首,不等那人开口,跪下,淡淡道:“参见陛下。” 尚武帝一惊,差点没稳住站立的身体,浑身骤然坠入寒冰,一层接一层的冷汗渗出皮肤,又瞬间蒸发,凉得彻骨。 他这个皇帝也不济到了荒谬的地步,四个字,轻轻巧巧轻而易举就能把他打入万丈深渊。 可他不能逃避,尚武帝好不容易把自己从窒息中拉回来,强撑住一口气,问道:“朕病了,你也不愿意回来看看吗?” 顾岸语结,不知如何作答。 尚武帝语气凄然:“是不是朕死了,你都不会回来?” 顾岸轻轻摇了摇头,却并未回话。 尚武帝有一刻恨不得死在他面前,看看这个人心里究竟还有没有自己的分量。他忍住这种疯狂,强迫自己镇定道:“朕有话要问你。” 这次顾岸并不迟疑:“陛下请说。” “朕的小多子在哪?” “在东厢休息。” “朕的云纹玉佩呢?” “交给了守城统领。” 尚武帝嘴唇发颤:“那朕的顾岸宝宝呢?” “……” 尚武帝双膝一软,仿佛承受不住自身重量一般跪倒在顾岸面前,与他面对着面。尚武帝看见那张熟悉得几乎让他心痛的面容,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近百天压抑着的悲痛、懊悔、思念已让他不成人形。泪从眼中滑落的时候,他恍然,原来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有感情,还会动容。 他挪过去,双臂死死地捆着顾岸,哭得浑身颤抖,绝望不已:“宝宝,朕错了,你别这样,你这样朕受不了。” “不要再生朕的气了,朕不能没有你……” “宝宝,你别这么对朕……” 尚武帝哭得几乎昏厥过去,他从未这么心冷过,从未这么低声下气过。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才醒悟在外人面前的冷硬换做顾岸面前变得多么可笑。 他永远无法用强硬的方式对待顾岸,即使他恨不得绑了他,囚禁他,将他拆骨入腹。然而顾岸跪下来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对顾岸根本无计可施,这个人站在他的心尖儿上,他得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整颗心,才能护全那人在上面立得安稳,不会跌倒,不受一点委屈。 “别这么对朕……原谅朕好不好……” 他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处在一个可被弃如敝屣的地位,心中的绝望更是弥天盖地。 然而他突然一震,背脊僵直,他感觉到一只手缓缓放在他的背上,就着跪着的姿势轻轻拍了拍他。 有个声音把他从一个多月的疯魔中拉了出来。 那声轻叹就在耳边:“宗淮,你还是来了。” 伍拾贰、陌生的男宠 那声轻叹未能止住尚武帝的崩溃,顾岸有些无措,他本坚持要回房,却实在分不开身。尚武帝并不知道那房间里有什么,也没有余裕去想,只是在顾岸面前哭得几乎断气。顾岸终究是没忍心,便将他带去客房,直到尚武帝逐渐没了意识。 尚武帝早早地醒过来,他这么诚惶诚恐地过了好些日子,早已无法安心入睡。睁眼时,看见的是顾岸熟睡的面孔,心脏骤然停了一拍。他狠掐自己,明白这不是反反复复的梦,这才放下一颗心,随即几乎喜极而泣。 顾岸向来没有他起得早,往日早朝前尚武帝光是看着他的睡颜便能一直看到小多子催促多遍。这一次,却因为失而复得显得尤其珍贵。 然而尚武帝渐渐发觉有些不对劲,顾岸的亵衣穿得严严实实,睡相也规矩得很,乖乖躺在一边,丝毫没有越界的迹象。尚武帝转念一想,顿时鼻子一酸,难过不已。想必是他失忆那时顾岸留下的后遗症,他思忖自己竟然将顾岸逼到睡觉都不敢松懈的地步,便快被心中的悔恨湮没。 尚武帝有很多话想与顾岸说,他埋藏许久,忖度多时,经过多年的沉淀,几月的酝酿,想令顾岸明白他的心意。他的指尖刚要抚上顾岸的脸,沉睡着的人突然睁开双眼,上身一挺,直直地坐了起来。 尚武帝吓了一跳:“?!” “……” 尚武帝望着他一会儿,眼睛干涩,溜至嘴边的话语顺势滚了出来。 “宝宝,若是有天朕再让你难过了,你就杀了朕吧。” 顾岸看着远方,目光茫然,没有摇头也没有应承,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诉起。尚武帝心中酸楚满溢,越发绞痛,只能喃喃出一声:“顾岸宝宝……” 顾岸木木地转过头,涣散的眼神凝聚,看见尚武帝显然也被惊了一下:“啊!陛下?” 尚武帝对上他的视线,顿时为自己感到悲哀,酸楚什么劲儿啊,笨宝宝还是笨宝宝! 顾岸晃晃脑袋将昨日的事情忆起,这才反应过来,见尚武帝还是眼圈红红:“陛下还在哭?” 尚武帝多久没听过他的关心,本来苦水泛滥的心漫出几分甜滋滋,指住自己的眼睛,凑到他面前:“你看是不是肿了?” 顾岸摆摆手:“不看。” 尚武帝对他的冷淡略有点伤心,但想到这货终究是还关心着自己,颇有点得寸进尺道:“好像真的肿了。” 顾岸分了两抹余光瞟过去,又迅速收了回来,似乎觉得尚武帝非常幼稚,掀开被子要起身:“那我去叫人拿药。” 顾岸刚有所动作,尚武帝猛地敛下玩笑的神色,两只手臂从后一把抱住他。 顾岸愣了一下,虽有些吃力,但仿佛是与他较劲的意思,一点一点把尚武帝的手从腰上掰下来。 尚武帝的双手立即不知该放在何处,慌乱无措:“你别走。” “……”顾岸往旁边挪了点,面露难色。 尚武帝不敢再硬来抱他,坐在他身后沉默良久。 “朕好想你。” “……” “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你不要再离开朕了。” “……” “你不是答应过朕会一直陪在朕身边吗?”尚武帝急了。 “这话好像是徐公公跟陛下说的。” 尚武帝被他噎地快背过气去,徐多也是个不讲信用的奴才!他还要再说什么,顾岸忽然一蹦从床上弹跳起来。 “不跟陛下说了,宝宝要起床了。” 尚武帝怔住,舌头差点打结,几乎从床上跌了下来,紧张道:“什么?你叫谁宝宝?” 顾岸刚要开口,外面传来韦宁催促的声音。 “顾大哥,你醒了吗?顾顾要起床了,见不到你可要闹脾气。” 顾岸一听,当下也管不了尚武帝,踩上两只鞋“啪嗒啪嗒”就往外走,边走边说道:“陛下先休息吧。” 尚武帝哪里还休息得了,心里的警钟几乎敲得他耳鸣,也慌慌张张披了衣服,匆忙跟了出去。 一转眼,顾岸就消失了身影。尚武帝方才还满腹的苦涩转化为些微的酸意和怒气,顾岸可从没这么叫过他,这才多久没见,竟有人横空出世夺去顾岸的注意力。 顾岸住的地方不比皇宫,下人们也并不知道尚武帝的身份。待尚武帝自个儿狼狈地把院子翻了个遍,才在一块空地上看见笑得一脸开怀的顾岸和……脖子上骑着的小人。 尚武帝舒了一口气,好歹有不跟孩子计较的自觉。 “爹爹,他是谁?”顾顾伸出小手,直直地指向尚武帝。 尚武帝刚刚调整好的心态差点又被这两个字击倒,他看看顾岸,瞅瞅那小孩,眼睛有点昏花。 顾岸想了会,教顾顾:“他是皇叔叔。” 顾顾点点脑袋,也不跟尚武帝打招呼,在上头扭了扭屁股,顾岸见他是有要下来的意愿,就把他从脖子上抱到手臂上坐着。 顾顾瘪着嘴:“是跟刘叔叔一样的叔叔吗?” 顾岸没瞧出小孩儿的那一点不高兴,道:“对。” 顾顾感受到尚武帝的眼神,扭过头跟顾岸撒娇,要多委屈有多委屈:“爹爹昨夜没有回来睡觉……” 尚武帝本就酸得不行,一听这话火便控制不住了,他和顾岸之间哪轮得上别人插足,脑子一热,轻哼道:“哪来的乱认爹的小孩。” 顾顾亮晶晶的眼中飞快闪起水光,眉头可怜兮兮地挤成一团,要哭不哭地呜咽了两声。 顾岸低头看了一眼,望向尚武帝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尚武帝看他的神色就知道顾岸真的生气,若平时自己惹他不高兴,顾岸只会可有可无地抱怨一句,什么都不说便是真的不想理会他了。 “宝宝,朕不是那个意思……”尚武帝上前一步想解释。 顾岸背过身去,沉声道:“顾顾是我的儿子,我不想跟陛下置气,但陛下是成人了,就算没弄清状况,有什么话不能随便在小孩子面前说陛下也应该明白吧。” 尚武帝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么说,张口结舌立住。 顾顾咬着嘴唇抬头看爹爹说话。他十分早熟,外人一两句闲话自然刺激不到他,更何况尚武帝的话其实并不重。只是平时他一不高兴,顾岸训斥起刘叔叔来可是毫不留情的,可是今天这个皇叔叔,爹爹仅是稍微说了一句,顾顾眯起圆溜溜的眼睛,偷偷把尚武帝记在了心里。 顾顾和小太子可谓是天壤之别,对于一想到哄太子殿下就头疼的顾岸来说,顾顾可是好应付得多。他转眼便换了个语气,轻声哄顾顾:“爹爹今晚一定回去陪宝宝。” “嗯……”顾顾糯糯地应道。 “那宝宝先去找韦叔叔玩好不好?爹爹给你包包子吃。” “嗯……”顾顾答应完,扯了扯顾岸的衣角把他拉下来,在顾岸耳边悄悄话,“爹爹不许一直跟皇叔叔在一起就不要顾顾了。” 顾岸笑:“当然不会。” 顾顾开心地亲了他一口,从顾岸手上跳下来,跑去韦宁的院子。 见小家伙跑远了,顾岸抬步往厨房走,他并未阻止尚武帝尾随其后,尚武帝便不计前嫌坦然地跟他进了厨房。 肉馅是昨夜就剁好的,面团也让韦宁准备好了,顾岸要做的只是包好形状,放进蒸笼即可。 尚武帝简直像重新认识了一个顾岸,会早早起来,会哄孩子,甚至连下厨也得心应手。他思考着这么些日子里顾岸都经历了什么,从一无是处变得十项全能,以前在他身边时还尚可接受,总归在自己控制范围内,但让顾岸在别的地方去做这些他还是舍不得的。他感觉顾岸今日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他那么不舒心,也并不是顾岸针对他刻意为之,只是太久未见,他每一个举止都让尚武帝怀念到心悸。 尚武帝厌恶这种顾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自由成长的感觉。 他帮不上什么手,顾岸全身心放在灶台上,只能在一旁看着。不过仅仅如此,也十分满足。 等顾岸把一笼笼包子端出来的时候,尚武帝忍不住心底泛上的笑意,好歹自家男宠还没进化到能变出一桌佳肴来。 顾岸一个人抱着大大的蒸屉,一转身险些撞上尚武帝,呆了一下,突然低下头,有一丝犹豫。 尚武帝好奇:“怎么了?” 顾岸露出一分为难的神色,道:“无事。” 尚武帝压下疑惑,冲他温柔地笑笑:“朕来拿。” “不劳烦陛下了。” 尚武帝也不强求,跟随他走在后面。 等到了饭桌上,即使顾岸不想两人见面,尚武帝和刘春来还是实打实地打了个照面。 刘春来的脸当场就黑了,撩起袖子就是揍人的架势,开了嗓子要嚷嚷。尚武帝哪里是会让人的主,分辨了会才认出这是来抢亲的那胖子,双手一背,硝烟四起。 “砰!”顾岸把蒸屉往大桌上一放,颇有一家之主的气势,“开饭。” 刘春来和尚武帝同时硬生生吞回一口气,大眼瞪小眼。 顾顾第一个跳上椅子就往桌上爬,十足的野孩子范儿,爬到一半突然自己反应过来,立刻收回身子端正坐好,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抬起双眼巴巴地望着顾岸:“爹爹。” 顾岸把刻意留在一旁凉好的包子端到顾顾面前,把茶给他倒好,生怕他噎着。 待大家坐好,似乎是有了以往的惯例,每人依次拿了自己的分量,轮到尚武帝时气氛顿时僵硬了几分。 尚武帝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蒸屉,明白过来顾岸方才在厨房里的那分不好意思从何而来,这家伙做包子的时候根本就忘了他的存在,按平时的分量做完,转身的时候才发现多了一个他,自然是尴尬的。 也许尚武帝的处境实在太过可怜,顾岸本来也没为自己准备早饭,腾不出多余的包子给尚武帝,只好在袖口掏了掏,寻着几颗给顾顾买的桂花糖,递给尚武帝。 刘春来没憋住一声响亮的嗤笑,也不敢多言语,示威般盯着他大口大口嚼包子。 尚武帝何曾被这么对待过,但他并未放在心上,捏着那两颗糖惶惶不安地沉思。 尚武帝这才发觉一整日忽上忽下的恐慌感从何而来,以前与顾岸在一起时,即使自己是帝王,也不曾体会过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他总能从顾岸那里获得足以让他全然依赖的安全感。 那时候他明白顾岸只在意他一个人,将他放置于最重要的位子。而经历一场变故,现在他却弄不清楚顾岸对他还有几分情,是否还在原地等他。 伍拾叁、顾顾的心思 当天晚上无论尚武帝说什么,软磨硬泡还是扮可怜顾岸都没留在客房。尚武帝嘴里起了一圈泡,这么被顾岸冷落也只有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人一旦享受过好的就再不能接受坏的。 隔天天一亮,尚武帝睁开双眼,事实上他的确没睡熟,仅仅是硬闭着眼睛。眼底接受到第一抹光亮的时候,尚武帝蓦然想到,小多子到哪去了。 尚武帝有了理由找顾岸,“噌”地弹起,整个人神清气爽,随便洗漱了一下便打算去找顾岸。 让他意外的是,这么早的时辰,自家男宠居然也起了,正在亲力亲为地给顾顾穿衣服。尚武帝一阵眼红,但也勉强压了下来,还做不到在一个孩子面前耍性子。 “陛下怎么来了?”顾岸牵着顾顾往外走,看见门口伫立着的尚武帝。 “宝宝,小多子呢?” “啊。”顾岸想过来,“徐公公昨日告辞回宫了……” 尚武帝不痛快:“徐多这个奴才怎么回事,怎么也不跟朕说一声。” 顾岸不好意思挠挠头:“我忘记告诉徐公公陛下来了。” 尚武帝无奈:“宝宝你……” “我们去吃早饭。”顾岸被顾顾扯着,怕他饿着。 尚武帝找不出别的话说,讪讪地跟一群看不顺眼的人一起用早饭。 顾岸吃完打算去工程那边看看,起身后却被顾顾叫住了。 “爹爹,前几天给我买的小马驹,你说等它养几天就让我骑的。” 顾岸想起来,的确是快把这事忘到脑后了:“那爹爹去把它牵过来,宝宝现在这等着爹爹。” “嗯,爹爹快点。” 顾岸替顾顾去牵马,剩下顾顾和尚武帝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尚武帝打量着这小子,看起来比景儿小上好几岁,长得倒是粉嫩可爱,声音还是未脱稚气的童音,叫起人来脆生生的好听得很,卖乖地笑笑寻常人都无法不心软。难怪顾岸对他听之任之,这货从来就喜欢孩子,又是这么一个伶俐讨喜的,肯定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宠着。 但尚武帝从不低估一个孩子,他在这个年纪时已经十分独立,这孩子来的不明不白,他无法放心他一直在顾岸身边。 尚武帝还没寻着个话题开口,对面的顾顾就一跳一跳地过来,在尚武帝面前转了个圈,兴奋道:“皇叔叔,你看,爹爹给我做的衣服!” 尚武帝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顾岸还给他做衣服?! 这布料,这做工,这裁制,尚武帝心头的酸意翻江倒海,就快喷出一壶醋了,酸得都发苦,艰难道:“顾岸还会做衣服?……” 顾顾埋怨地看了尚武帝一眼,抬起下巴道:“当然会,爹爹什么都会。” 尚武帝欲哭无泪,自家宝宝不是什么都不会吗。 “就算刘叔叔和韦叔叔都不让爹爹做这些,爹爹都会给我做。”顾顾添油加醋。 “顾岸最听朕……我的话,若是我,绝不会让他碰的。”尚武帝斩钉截铁,什么事不能吩咐奴才完成,怎么能让顾岸去做。 顾顾替他爹委屈:“可是爹爹喜欢做这些啊……” 尚武帝语结,又陷入了揪心的难过,正思考着要说什么,顾岸把马牵了过来。 顾顾立即丢下尚武帝,蹦到顾岸身边,伸手去摸马:“好漂亮好漂亮。” 顾顾喜欢顾岸就开心了,他瞧着那马鬓毛有些凌乱,顿时起了玩心。 “宝宝,我们给小马梳毛。” 顾岸就在儿子面前用马刷给小马欢快地顺起毛。 尚武帝想起以往早晨醒来,自己替顾岸穿衣,顾岸也是要为他梳头的,这些琐事几年如一日,从不肯借他人之手。 尚武帝极受打击,现在这货宁愿给马梳毛都不给他梳头了! “好了!”顾岸把马刷一扔,把顾顾抱上马背。 说起骑马的技术,顾岸是比不上刘春来的,况且他还要事要做,把顾顾交给了刘韦二人后便按计划工作去。 尚武帝自然是跟在他身后,顾岸明白说了也无用,便让他跟着,只是比起以往,两人相对沉默。 尚武帝一路上在揣测顾岸是做什么行当,自家男宠虽然没什么专长,但也不笨,就是经商做买卖也不会差的。 直到站在一块明显未完成的屋宇面前,尚武帝发了会愣,见顾岸撩起袖子挽起裤腿才明白过来。尚武帝一看,原来顾岸就是当个包工头,还是个亲自上阵搬砖扛瓦的包工头,即使顾顾说了顾岸喜欢干这些,但他心里还是止不住一阵阵心酸。 如果是在他身边,他怎么舍得让顾岸靠这个谋生。 顾岸似乎没瞧出尚武帝的心思,但他放下木条的一霎心脏突然猛抽了一下,他抬起头望向那边注视着他的尚武帝。 顾岸收回视线,擦了擦脸上的汗,干着这些重活多么清俊的人也难免狼狈。 一壶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宝宝,喝点水。” 顾岸看了看旁边,没有一个下人,的确是尚武帝自己替他装来的。 顾岸便接了过来:“谢谢。” 尚武帝蹙蹙眉,没有多说什么。 “顾头儿!这边有个小池塘要挖,您过来看看。”顾岸还没来得及喝第二口,就听见有人在叫他。尚武帝心里有些不痛快,但这里不是皇宫,他也不想暴露身份,不能随意指使这些人。 顾岸连忙把壶盖上,还给尚武帝,又说了声谢谢,便赶了过去。 尚武帝拿着那壶水,还残留着顾岸手心的余温,仔细一摸,那壶水不知何时沾上了些许砂砾。一粒粒凹凹凸凸,如同他现在的心情,有点硌人,却不足以挂齿。 尚武帝明白自己融不进顾岸的新圈子,他也不想融入,他想做的是让顾岸的生活中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 吃完晚饭,顾顾难得没缠着顾岸,反而拉住刘春来的衣角到顾岸面前问道:“爹爹,我可不可以跟刘叔叔出去玩?” 刘春来受宠若惊,顾顾平时连个正脸都不赏他,今天当着顾岸的面居然亲热地叫他刘叔叔,他简直快感动了。 顾岸摸他的头,嘱咐了几句便放了行。 一出家门,顾顾就换了一个人,吵吵闹闹欢地跟只小黄莺似的。 “春春,你看,爹爹给我做的衣服!”顾顾抬起双手,在刘春来面前不停地甩袖子,像两根挂着布的小萝卜摇来晃去。 刘春来一手抓住他两条胳膊,哭笑不得道:“不要叫老子春春。” 顾顾得意过头地扬着脑袋,炫耀道:“你看你看,爹爹给我做的。” “得了吧,你爹顶多给你缝了个暗扣。” “哼。”顾顾甩开刘春来的手掌,“没意思。” 刘春来笑他:“这布还是老子买的,送给你爹的,你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谁叫爹爹喜欢我。”顾顾毫不示弱,突然想起了什么,小眉头皱了起来,“对了,那个皇叔叔是谁?爹爹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刘春来看了眼小鬼头,不明白他是怎么定义所谓的“好”,他是没怎么看出来,随口道:“老子哪知道他是谁。” 顾顾勾唇一笑,随即收起狡黠的神色,眨巴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盯着刘春来:“他是不是皇上啊?” “咳咳……”刘春来呛到,“你胡说什么?” “爹爹叫他陛下嘛。” “陛,陛下就一定是皇上?”刘春来语无伦次。 “当然。”顾顾教训他,“春春你这是大不敬,皇叔叔会砍了你的脑袋的。” “老子怕他?老子是马贼!”刘春来很硬气。 顾顾认真地点头:“原来真的是皇上。” 刘春来噎住。 顾顾晃着脑袋,恍然大悟:“爹爹原来跟皇上有私情。” “乱说,顾岸才不喜欢他。” “咦,那皇上说爹爹都听他的话。” 刘春来别别扭扭的,终于从嗓子眼憋出一句话,苦涩道:“你爹爹和他成过亲。” 顾顾瞪圆眼睛:“那是我的娘亲?” “啊呸!!”刘春来狠吐一口,“臭小子说什么混话!” 顾顾目光飘到斜上方,睨着刘春来:“刘春来你是不是想当我的娘亲?” 刘春来一张脸顿时涨成猪肝色:“是,是又怎么样!” 顾顾双手一摊,十分老成地摇头道:“可惜爹爹不喜欢你。” 刘春来差点抡起拳头:“小兔崽子!要是让你爹跟狗皇帝走了,你以后就别想见到你爹了!” 顾顾悠哉地踱步:“那就不要让爹爹跟他走不就成了。” 刘春来不服气:“你说得容易。” 顾顾笑呵呵地企图去拍刘春来的肩,够不着转而拍了拍他的手,大声叹气道:“哎,看看你没出息的样子,难怪爹爹看不上你。” 顾顾拍拍胸脯:“爹爹就交给我了,就算爹爹要走,也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伍拾肆、 忍耐与转机 这几日赶上了什么节日,镇子里分外热闹,顾岸带着顾顾出去逛早市都有些被节日的气氛吓到。 尚武帝跟着他俩出来,走出一身汗也抵不过看见顾岸牵顾顾手时的心酸。 顾岸见时候不早了,也没有回去的意思,寻了一家小摊子坐下,要了三碗鸡汤面。 顾顾跟头小饿狼似的,人小胃口不小,吸溜吸溜连面带汤地就吃完了。顾岸瞧了一眼,把自己的推过去,又分了一半给他。 尚武帝眉头立即便皱了起来,忍了忍,没忍住,把自己的往顾岸面前一推:“不吃了。” 顾顾咬着筷子:“皇叔叔吃不惯民间的食物?”自从知道了尚武帝就是皇上,小家伙在尚武帝面前也肆无忌惮起来。 尚武帝没有这个意思,差点黑了脸,强颜欢笑道:“我不饿,你爹爹要干活,得多吃点。” “哦。”顾顾吐出筷子,继续夹着面条。 气氛顿时有些凝滞,顾岸没有接受尚武帝的面条,道:“我够了。” 尚武帝不打算妥协:“一个大男人吃这么点东西,你就算任性也为身边的人想想,身体再好也……” “不吃陛下吃过的。”顾岸打断他,又再叫了一碗封住了尚武帝的嘴。 尚武帝拿筷子的手一抖,两根竹筷应声而落,他拾起来放进嘴里咬着防止自己发出呜咽,又抬起眼帘瞪着小二直到他把新的面送过来,确认顾岸吃进嘴里才收敛厉色。 随后自然是食不下咽,碗里的细长浓香的面条被尚武帝用竹筷截成一段一段,碎片一般沉入汤底。 付完钱也到了快开工的时辰,顾岸准备把顾顾送回家。刚从摊子走了出来,三人被一个算命先生拦住了去路。 “请问有事吗?”顾岸礼貌的问道。 那算命先生围着三人连连转了两圈,也不回话,嘴里发出两声“啧啧”。 顾岸耐心道:“请问有何事?” 算命先生抬目看向尚武帝,突然发出一声突兀的笑声,格外诡异。 尚武帝被他看得起了一手寒毛,顾岸却似乎毫无发觉般继续用寻问的望着他。 “啧啧,龙身龙运却没有龙心啊。” 尚武帝脸色一变,顾岸上前一步,微微挡住了他。 “先生何出此言?”顾岸问道。 算命先生仿佛没看见他们的戒备,犹自笑道:“太过执着于一人,何处装得下普罗大众。” 若说前半句只是让尚武帝有所防范,这句却稍稍惹怒了他。不管他心里怎么看重顾岸,他这七八年来算是对得起天下百姓了。若是早年他也许不会在意,但恰恰就是因为那些大臣们抱有这种心态,他才会与顾岸几乎形同陌路。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并没有出口反驳的打算。 算命先生似乎也并没有与尚武帝纠缠的意思,眼神一沉,落在了小小的顾顾身上。 “天资聪颖啊……” 没有父母不喜欢别人夸奖自己孩子的,刚刚还忌惮着他的顾岸立即绽开一个笑容。 “小时候受过些苦,但并无大碍。之后会遇上贵人,从此衣食无忧。” 这显然指的是自己,顾岸有些骄傲。 “不过……”算命先生沉吟。 “不过?”顾岸紧张问道。 “不过却是离不开这里的水土,一旦远走他乡便有性命之忧。” 这是个什么意思,尚武帝心中有些不详的感觉,又压了下去。 顾岸也在琢磨着他的话,低头不语。 倒是算命先生等了一会,忽然开口道:“可否看看公子的手相?” “啊,好。”顾岸反应过来,张开手掌。 算命先生抓住他的手。 尚武帝额角青筋跳了跳。 那算命先生的眼盯住顾岸的手,指尖照着顾岸掌纹的纹络划着,居然给朕摸上了!还在摸! 尚武帝刚才可是好气度,现在就憋不住了,冷冷地插话:“看够了没?” 算命先生呵呵一笑:“好了好了。” 顾岸倒是挺虚心:“先生有何见解?” “公子命中带禄,一生大富大贵。” 看了又摸了这么半天才来了这么句废话,尚武帝直接把他列为了诳人的骗子,好在他没对顾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不然尚武帝很有可能回头找人挑了他的舌头。 顾岸特别赞成地点点头:“是,我天生命好。” 尚武帝无心再听他扯下去,想拉了顾岸走,恰巧算命先生似乎再无心于他们身上,也不收钱,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走远了。 ****** 尚武帝彻底沦为了一只跟屁虫,顾岸走到哪他跟到哪,顾岸干什么他干什么,既然顾岸自身都随便他,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尚武帝不愿干坐着,如今光是看着顾岸已经不能满足他,他还想要更多。 “小张,帮我拿个铲子。” “给。” “朕……我来帮你干。”尚武帝不由分说夺过铲子,一股脑儿往地上一戳却拔不出来了。费了好大的劲儿狠命一抽,尘土飞扬而起,溅了尚武帝一身。 顾岸有点看不下去:“这边我来吧。” “那我……” “顾头儿,这边来帮一下忙!” “行。” 尚武帝的话被人打断,不知所措地站着。顾岸往旁边跑到一半,突然想起被“闲置”着的尚武帝,随口道:“陛下去帮忙搬一下木头吧。” “我……”尚武帝还想说什么,顾岸已经听不到了,转身垂头丧气地去搬木头。 尚武帝找到堆满木头的地方,心不在焉地随便抓了一块,他也没意识到自己何曾干过这种重活,注意力全在不远处的另一个人身上。 可木头搬起来之后又不知要放在何处,尚武帝就这么扛着一块木头在原地转了几圈。 尚武帝这才发现旁边人投来的不解的目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管要往哪放,先向顾岸走去。 顾岸随和,手下的人说起话来也口无遮拦,有人瞟了尚武帝一眼,凑到顾岸身边说话。 尚武帝毕竟是习武人,耳力比普通人好上几分,那小张附在顾岸耳旁说的话便一字不差地落入他的的耳中。 “头儿,你那个朋友怎么回事?一看就是个没力气的,光扛着也不动,今天的活快干不完了,要不就让他在一旁歇着吧,起码不添乱。” 顾岸似乎没有为难,道:“行,你先去那边挖,我跟他说声就来。” 尚武帝就盯着顾岸朝自己走过来,将手中的木头捏地死紧,像生怕被顾岸抛弃一般,也不想抛弃那块木头。 顾岸是一口答应,见到尚武帝的样子终究有点过意不去。 “给我,我来吧。”顾岸向他伸出手。 尚武帝不松手,凝视着他。 “陛下去休息吧。” “……” “陛下,我还有很多活要干。” “……”尚武帝顾不上脏乱,泄了气一般瘫坐在乱石砖瓦上。 他还是拿走了,还是被他抛弃了。尚武帝抓乱头发,伤心之后一股股闷气涌上心头。他恶狠狠地瞪了那小张一眼,用杀人的目光将小张一点一点凌迟。小张感到背脊一凉,没有在意,抹了把汗继续埋头干活。 尚武帝越发觉得有些压抑不住体内的暴戾,从一早顾岸的拒绝,到诡异的算命人,再到小张的奚落。他本身就思念顾岸到了一个不可控制的地步,渴望与他接吻,渴望触碰他、抚摸他的全身,而这些人都是阻力。 尚武帝看了一眼阳光下的顾岸,那个人几乎夺去了他所有的目光,无论是在宫里懒洋洋的男宠,还是在工地男人味十足的头儿,都霸道地把他全身心占据得满满当当。他咬了咬牙关,硬生生忍下了破笼而出的欲望。 尚武帝晚饭的时候不见了踪影,顾岸等人起先没有在意,各自干着分内的事。 “嘿!”“嘿!” “什么奇怪的声音?” “好像有人在叫?” “我去看看。” 直到隔壁一直传来奇怪的叫喊声,顾岸心生疑虑,闻声而去。 顾岸从没见过尚武帝这个样子,衣服俭朴粗糙,两腿叉开站稳,双手紧握着斧头往下劈,汗如雨下。 尚武帝专心致志地砍柴,但顾岸一来他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 把斧头放到一边,尚武帝笑道:“顾岸宝宝,你怎么来了?” “陛下为什么砍柴?” “朕第一次砍柴,”尚武帝一指那边快堆成一座小丘的柴火,鼻子里出气,嫌恶道,“你那些手下不是看不起朕?朕力气大得很,不想脏了手罢了。” 顾岸忍不住轻笑了声,逞强的尚武帝还是那副样子。 尚武帝很久没见过他对自己笑了,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顿住。笑容缓缓从顾岸的脸上消失,两个人这么对视着,突然间沉默了。周围沉寂下来,莫名地渲染出暧昧与旖旎。 尚武帝心里却惊涛骇浪般翻滚着,他听得见自己狂擂的心跳,他很紧张,紧张到指尖都发麻的地步,他感觉这个时候应该扑上去吻他,与他倾诉委屈,求他原谅,求他跟他回去。可太过局促麻痹了神经,怎么都挪不开脚步。 顾岸首先拉回了视线,低头见顾顾睁着大眼睛望来望去,蹲下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小家伙爽快地应了,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拿着一包东西塞给顾岸。 气氛骤然恢复平常,尚武帝回过神来,跟在顾岸屁股后头,笑得有些不自然:“宝宝,你刚刚跟顾顾偷偷说什么?” “……” 尚武帝不依不饶,他看见自家男宠耳根红了,这害羞的表现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顾顾刚刚给你什么东西?” “你别藏着,给朕看看。”尚武帝好奇的要死,干脆放开手脚,毫无形象地直接上手伸进了顾岸的袖子里。 “陛下怎么这么粗鲁。”顾岸甩开他,懑懑地拿出那包东西,丢给尚武帝。 尚武帝慌忙接住,立即被转移了视线,仔细一瞧,乐了,随即鼻子便有些发酸。 那是一包桃干,甜腻的、只有尚武帝钟爱的桃干。他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一天没好好进食的饥饿感突然而至,胃部有些许的疼,但一抽一抽的竟生出几分熨烫,从心底暖到面部,直至脸颊发烫。 他没追上顾岸,但那背影仿佛发着光,暗示着一丝转机,循循引诱着彷徨的他奋不顾身扑过去。 伍拾伍、第一次吵架 “小公子诶,你就饶了我吧……” “这是干什么?不就是编几句瞎话?” “我后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那是谁?是当今圣上!我是吃了什么药要说那种话……小公子,算我求求你了,我还要养家糊口的,不能平白丢了这条命呀。” “收钱干活,天经地义。” “小的哪知道那是真龙天子!要是真知道,借我八百个胆也不敢说出这种话。” “是啊,你哪知道那是真龙天子。” “小公子您是要小的下跪吗?这,这钱我也不敢收了……当初谈的时候可没说是真皇上。” “下跪就不必了,算了算了,看你还诚心,钱我收下了,会帮你在陛下面前求情的。” “谢谢谢谢!” ****** “春春,出来!”趁着顾岸不在家,顾顾属家里最大。 “什么事啊?”刘春来拖着懒懒的脚步,“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叫老子春春。” 顾顾不理他,随手抛了个物事过去。 “乱扔什么东西……”刘春来本能地借住,定睛一看,“这不是昨天老子给你的银子吗?” “是啊。” “你没用?” “用了。” “那怎么?……” “那人又还回来了。” “怎么回事?”刘春来摸不着头脑。 顾顾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很有架势地翘起个二郎腿:“那家伙扮了算命先生,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再把银子给我还回来了。” “怎么可能有这么笨的人!”刘春来不信。 “没错,跟你一样笨。” “喂,小兔崽子你太没大没小了!”刘春来黑脸。 顾顾嘴角一拉,鬼精鬼精的模样顿时变得可怜无辜:“刘叔叔凶我……” 刘春来拿他没辙,把银子收好,挨着顾顾坐下,沉默了过了半晌,问道:“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顾顾收起漫不经心的模样,微微垂着脑袋,用树枝玩着地上的蚂蚁:“其实我有点后悔了。” “什么?”刘春来没料到顾顾会说这种话,惊讶道。 “爹爹对皇上真的很好,我不该这么对爹爹的……” 刘春来明显不相信这话出自他之口,怀疑道:“你又糊弄老子?” “其实爹爹喜欢谁,我就喜欢谁,这是真心话……”顾顾把脑袋垂得更低了,从刘春来的角度看,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发旋,“反正皇上认识爹爹那么久,我只是个捡来的野孩子……” 刘春来有点难过,口拙道:“你,你爹很疼你,没把你当过野孩子,很顾虑你的感受……而且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老,老子也有错。” “所以我才把钱还给你,这钱我拿着不安心。” 刘春来这下明白了,敢情小混蛋是把责任全推到自己身上,明明他才是主谋,自己只负责附和一下,这下全都成了他的错了! “小兔崽子你不要命了是吧!诬陷到老子头上!” “我不想爹爹离开我嘛!……你怎么那么凶呀……呜呜呜……刘叔叔怎么那么凶呀……爹爹!……呜……”顾顾说变就变,哭声震天响。 刘春来不为所动:“还装?老子抽你!” “呜哇!”顾顾把树枝往后一扔,撒腿儿乱跑。 “看你跑哪去?韦宁不在家,休想找人帮你。” “咦?你们在干什么?”尚武帝立在门口,看着鸡飞狗跳的院子。 顾顾一看有救星来了,也不管是谁,莽莽撞撞就往前扑。 尚武帝下意识地把冲刺的小肉团接住,见顾岸的宝贝这么狼狈也不知该颇有埋怨还是幸灾乐祸,但无论如何也比对面的刘春来顺眼。 显然刘春来跟他有一样的想法,见到尚武帝也不管调皮捣蛋的顾顾了,脸一拉,粗声道:“你来做什么?顾岸呢?” 尚武帝见他凶巴巴地还不停往自己身后望,嗤笑道:“顾岸宝宝还在干活,看朕累了让朕先回来歇着。”即使是被顾岸嫌弃回来的,也要撑得住气势。 刘春来怎么听他那声“顾岸宝宝”怎么不顺耳,左脸抽了抽,苗头指向小家伙:“喂,过来,老子有话跟他说。” 顾顾锁住小眉头,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刘春来察言观色,立即软了下来,放轻声音招呼他:“小祖宗……” 顾顾眨巴眼睛。 “成!老子什么都不说,都是老子的错,行了吧?” 顾顾甜甜一笑,从尚武帝身边跳出来,面对着尚武帝:“那顾顾先走了~” 尚武帝扯出一个笑容,和蔼可亲道:“去吧。” 刘春来对尚武帝的假模假样嗤之以鼻,不拿正眼瞧他。 “你找朕什么事?”顾岸不在,尚武帝毫不顾忌这粗莽的马贼。 刘春来即使心下不爽尚武帝的态度,还是强压了下来,单刀直入道:“你还要在这呆多久?” 尚武帝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可笑,语气变得施舍一般:“宝宝想走时朕自然不会留下。” 刘春来简直想揍人,狠声厉色道:“本来老子与你无话可说,但也看不得你这么嚣张下去,今日顾岸不在,老子就跟你仔细说说!” ****** 好些日子的死缠烂打,尚武帝已经明显感觉到顾岸对他态度的软化。他太了解顾岸了,这家伙生气超不过半日,难过不往心里走,想让他记恨这么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总有一天顾岸会乖乖跟他回去。 但前提是没有人横加阻拦,恶意破坏。 小不忍则乱大谋,尚武帝没想过登基之后还会要做这种事,但做皇子时已经熟能生巧,重新捡起来也不难。 尚武帝瞄了瞄顾岸的神色,平和安静的样子,便壮了胆子小心翼翼地将手探过去,先是触碰上那人的指尖,接触上的那一小点肌肤,星点的热流从末梢流至心底。微风轻过,带动尚武帝“妄为”的手掌,握住了那片温热。 尚武帝的心猛烈地跳着,打破两人之间的宁静,他想用力又用不上力,用力了怕把那人握得疼了,不用力又怕被那人轻巧甩开。一整颗心系在那一小片相贴之处,似乎一旦分开连带着心也会随之撕裂。 待到他缓缓平稳了气息,那只手也没有缩退半分。尚武帝眼眶涩然,这一刻等了太久,他几乎不敢想象重现的滋味。 “陛下怎么了?” 顾岸的话冷冷淡淡,说着关心的话语却放佛只是无心问出,然而今日这几个字听进尚武帝耳中与前几日变了几分味道。这人最喜欢牵自己的手,从以前到现在始终如此,他知道的,顾岸会对他心冷但绝不可能对他心硬。 “宝宝,今天刘春来找朕说了几句。” 顾岸被引起了好奇:“他跟陛下说什么?” 尚武帝自嘲地一笑:“说朕配不上你,说你根本不喜欢皇宫,只会束缚住你,朕应放你自由,该孤独终老。” 这话有些过了,顾岸道:“春春说话不过脑子,陛下不要同他计较。” 朕看他过脑子得很!尚武帝心火难息,掌心用力,狠狠抓住顾岸的手,炽热的眼神凝视着他:“他这么说朕都认了,朕不管,你想做工朕划出一片地给你建,你想带顾顾朕还怕养不起一个孩子?总之朕这次说什么都要带你走!” 顾岸小小地蹙眉,对于尚武帝的话没有应承,却也不似在思酌踌躇,更像是句无声的拒绝。 尚武帝也是被逼得急了,瞬间觉得那什么小不忍什么的都是胡扯。顾岸拒绝他一次就如同被刀尖狠狠划出一道,反反复复这么第二次第三次,他那一小颗心便再也没有了一块完整的地方。 “顾岸宝宝,你的家人呢?” 顾岸有些惊讶地扫了尚武帝一眼。 尚武帝用了十二分的力气也压不住苦楚:“你家人被你安排去什么地方了?朕来了这么多天怎么从来没见到过?” 顾岸脸色一凛:“陛下想做什么?” 尚武帝不喜欢他怀疑探究的眼神,急火上涌,口不择言道:“你跟朕回去,朕可饶了顾誉的造反之罪。” 顾岸终于瞪大眼睛望住他。 “你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是,你做了许多事朕之前确实并不知晓。瞒着朕杀了那么多西项人,帮朕清除逆党,为什么都不告诉朕,朕什么都能为你做的,你怎么就不明白。” 顾岸仿佛没有听见最后一句,浑身散发着寒冷:“那是我为宗淮做的,不是为你。” 尚武帝的脸扭曲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顾岸终是甩开了他的手,冷声道:“陛下想怎么样?再把爹娘抓起来?陛下究竟明不明白我的底线在哪里?以前爹爹是叛党,陛下抓他天经地义,我只能求情,我认了。可是爹娘还有小誉不是陛下牵制我的条件,我喜欢陛下就会想与陛下在一起,爹娘反对我也不会离开陛下半步,我心里若是没有陛下,就是如何相逼我也不会跟你走的。” 顾岸回望着尚武帝,深深地大吸了口气,接着道:“就算陛下失忆了,你有芸妃有别人我都舍不得离开你。陛下问我怎么不明白你能为我做的,我能为陛下做过的陛下又何曾明白过?” 重逢后尚武帝第一次听见顾岸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听见顾岸用如此语气讲话。与其说顾岸是在生他的气,不如归结于顾岸已经对他失望到漠然。 他是对的,顾岸对他硬不起心,但冷到极致,外层结上厚厚的冰,再软的心也无法挨近了。 尚武帝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他曾以为顾岸是他心中一片净土,是他赖以生存的依靠,却不知自己同样是顾岸的归宿。他这么一次次的用顾岸最亲的人威胁他,就是一次次将顾岸推得越来越越远,最终落下那人孑然一身,再无归处。 伍拾陆、酒后露真心 此后顾岸与尚武帝似乎陷入了冷战,谁也不同谁多说一句,依旧是同进同出,但气氛冰至极点。尚武帝几番想与他说话,想低头,但总是被顾岸被若有似无地忽略过去。 比起当初独自在宫中追悔莫及,与顾岸僵持更令尚武帝难过。 他作为一个皇帝,人生没有事物让他如此难求过,唯有顾岸,他追不到时欲罢不能,追到时患得患失。 他想刘春来的话虽然愚蠢,但毕竟是有些效果。使他失去理智,口不择言,终究又把两人之间的鸿沟扩大一分。 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旁人诸如刘春来、顾顾、韦宁都不该被放在心上膈应着,就像顾岸所说,他若喜欢他,是连最亲的爹娘都无法阻止的。 尚武帝让自己冷静下来,将前一页掀过,去变成顾岸曾经最喜欢的尚武帝。 “皇叔叔,你在做什么?”清脆的童音打断尚武帝的思绪。 “顾顾有事找皇叔叔?”想通了的尚武帝连带着看顾顾也顺眼了起来,伸手去摸了摸小家伙的头。 “嗯!顾顾看皇叔叔晚饭时没来,偷偷带了饭给皇叔叔哦。”顾顾这么说着,从背后拿出一个食盒,两只肉团儿似的小手抓着上面的提手,显得那盒子格外沉重。 尚武帝接过来,对他感激地点点头,顾岸养的果然是懂事的小孩,之前都是自己太过偏颇了。 他想起来中午用饭时也没看到顾岸的身影,忙问道:“你爹爹呢?去用了晚饭吗?” “爹爹啊……”顾顾偏着小脑袋思考了一会儿,“韦叔叔说爹爹心情不好,回房去了,叫顾顾不要去打扰。” 尚武帝心里一疼,也没有心思与顾顾闲聊,打发走小孩,急匆匆地往顾岸院子去。 刚跨过圆形的拱门时,尚武帝就看见了他要找的人。 他不曾想顾岸不在房内,居然在自斟自饮。那人全身被罩上冷清的光晕,尚武帝却知晓这是接近的契机。于是拨开那层微光,向他走去。 “顾岸宝宝,”他轻唤了声,“还在生朕的气吗?你好像一天没好好吃饭,饿了吗?想吃什么?” “想吃豆花,甜的。” 尚武帝眉头一挑,自家男宠平时对吃的可没这么坦诚。 “宝宝,你喝醉了?” 顾岸从善如流:“喝醉了。” 尚武帝决心再试探一次:“喝了多少?” “半斤。” 尚武帝低声笑,思起顾岸的酒量,果真是半斤,再多一杯不成了。 顾岸喝醉了最是听话,尚武帝心头一动,引诱道:“宝宝,朕想到个问题,你最喜欢谁?” “喜欢小宁。” 尚武帝思忖着这问题问得不大有水准:“那你爱谁?” “爹爹娘亲小誉。” 尚武帝捏紧拳头:“最疼谁?” “疼顾顾和殿下。” 尚武帝咬牙:“那谁对你最好?” “春春。” 尚武帝顿时就难受了,连这个问题他都排不上,刘春来算个什么东西,自个儿子都上榜了,那他呢?在哪个角落旮旯里? 尚武帝黯淡了神色,嗫嚅道:“那宗淮呢?” “宗淮……”顾岸咕哝一声,垂着脑袋没了下文。 尚武帝心头的甜意还来不及泛上喉头便统统化作苦水咽回肚中,他拍拍自己僵硬的脸,清醒几分,作罢,起身去扶顾岸回屋,这夜风阵阵,谁在外头恐怕都是会着凉的。 手臂环住那人的腰身一提,没能将人拉起,尚武帝委身去看,却见顾岸隐藏在发丝中的面容灰败,失了血色。 尚武帝一惊,慌张道:“宝宝,你怎么了?!” 顾岸没答话,身子缩了缩。 尚武帝顿时乱了阵脚,紧张地想把人抱起却又怎么也挪不动那人半分。他不得不附身细细察看,这才发现顾岸的手紧紧捏住胸口的衣料,指节发白,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 他在忍耐着,克制着。有个想法在尚武帝心头呼之欲出,他跪倒在地上,像是摇摇欲坠的硕果突然被重重从枝头被坠落进尘土中,盘随着枯枝落叶迅速腐烂,任人反复碾碎践踏,然而那腐朽、碾压之痛却不及此时的一丝一毫。 原来他不是让顾岸最爱最疼的,却是伤他最深的。 尚武帝一点一点耐心地掰开顾岸紧攥的手,将它摊平放在自己腰侧,再借着胆子慢慢攀上顾岸的背,耳鬓相交,缱绻厮磨。 他明白了顾岸因他而痛,心头竟是欣喜占了上风。他不是在独自承受,那些积攒的委屈、别扭、难过倏然烟消云散。 “宝宝,宝宝……”一滴冰冷落在顾岸的肩头,尚武帝飞快往脸上抹了抹,擦去痕迹。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哭,他此时满腔的与自己过不去,他想证明顾岸带给他的并非是痛苦的泪水,而是快乐与连绵不绝的爱意。 怀里的人暖暖的,身体温热,带着酒气,将他也染上几分醉意。 尚武帝如同初见时怦然心动,眼角带上柔情,水光潋滟的眸中尽是迷恋,他用手指爱怜地梳着顾岸脑后的发丝,舍不得重了一分。 “对不起,朕让你难过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 “我们重新来过,朕想对你好。” “……” “你还愿不愿意跟朕回去?” 他没有沮丧于顾岸的沉默,他现在充斥了重燃的信念,无论顾岸应不应声,他都是要这么义无反顾下去的。不想那不清醒的人太过诚实,尚武帝感到耳旁的空气因怀中人的声音轻微地震动了下。 “愿意的。” 伍拾柒、我们和好吧 顾岸酒醉时咕哝的三个字很快被吹散在清风里,他那时候诚实坦然的样子令尚武帝又爱又恨,可一转身,如过眼云烟般从顾岸的记忆中消失了。 “你真的不记得你说过什么了?” “陛下问了五遍了,”顾岸似乎觉得尚武帝太过强人所难,“不记得就是不记得。” 尚武帝一颗心碎了又合,合了又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那你还生朕的气吗?” “什么气?” 尚武帝苦笑,庆幸道:“没什么,今天有什么安排?” 一说到这个,顾岸笑了,开心道:“今天要去挤牛奶!” 尚武帝感觉他的笑容跟阳光似的照射下来,心头一颤,该听的全没听进。 等尚武帝看见广袤的牧场,成群结队的牛羊时,眼前只剩一片晕眩。 尚武帝抓住顾岸的袖子:“等,等一下。” “怎么了?” 尚武帝捏了捏头,强笑道:“没事,走吧。” 顾岸撒欢似的冲牛羊奔去,尚武帝一边捏着拳头,一边鼓起勇气跟上。 那牛羊主人已与顾岸熟识,热切地替他备好桶,顾岸接过熟练地蹲好去捏哞哞的乃头。 维持着蹲姿太久,顾岸感觉腿有些酸了,抬头看见一旁木头一样僵直着身子的尚武帝,站起来走过去:“陛下累了吗?” 尚武帝面色惨白,抖着嘴唇道:“不,不累。” 顾岸有点疑惑地看着他:“那我有点累了,去旁边歇一下吧。” 尚武帝连忙扭过脖子,急切道:“你累了?要不要朕帮你,朕很厉害的。” 顾岸信以为真:“那陛下快点,我在旁边等着。” 尚武帝稀里糊涂地就把自己卖了出去,一步一步向牛走近,那畜牲的眼睛似乎怒视着他,看起来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尚武帝脚底发软,背上出了冷汗,离那牛只有几尺处,他猛地眼前一黑,瞬间坠入了昏暗。 ****** 尚武帝苏醒时没有立即睁开眼,他现在甚至有些惧怕身旁又是空无一人,直到听见细微又熟悉的呼吸声,尚武帝才抬起眼皮,嘴角挂上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笑容却被顾岸捕捉到了。 “别笑了。” 尚武帝一怔:“宝宝你怎么了?” 顾岸蹙眉,把碗重重往床边一放,不接茬。 尚武帝愣了愣,问道:“这是什么?” “压惊药!” 尚武帝被他的语气唬地一缩脑袋,有点委屈地道:“宝宝你越来越凶了……” 顾岸不搭理他的可怜相,鼓着腮帮子试图忍了忍气,失败后冲尚武帝一口吐了出来:“陛下那么怕牛为何还逞强去挤牛奶!” 尚武帝这么弱弱地与他对视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笑了出来,随即心头飞快泛起难而不易的酸涩。 尚武帝看着他,期盼道:“原来你还会生气……朕遇刺的时候,朕受伤的时候,你都会这么凶朕,朕怕你累了,不是不爱惜自己,你不要生气……宝宝你还喜欢朕对不对?” 顾岸局促地往外看了看:“陛下在说什么?赶快把药喝了。” “你不说朕就不喝。” 顾岸火了:“陛下怎么那么幼稚!” 尚武帝跟他犟起来,孩子气到底:“朕就是幼稚怎么了?你打算回避到什么时候?你不答应跟朕回去就让朕自生自灭好了。” 顾岸真是被他气到了,起身就往外走:“那陛下就自生自灭去好了,我不管你了!” “诶!”尚武帝连忙扯住他的衣袖。 顾岸站着舒了几口气,缓了下来,背对着尚武帝生硬道:“陛下把药喝了。” 尚武帝见他心软,也退了一步:“朕喝了你就坐这里听朕说说话好吗?” “嗯……”顾岸总算同意,重新坐了回来。 尚武帝端起碗喝药,目不转睛盯着他,手里还攥着他的一块衣角。 顾岸见他这么乖,目光变得柔和下来,递了一个蜜饯过去。尚武帝得寸进尺地表明自己手上没空,张开嘴巴嗷嗷待哺地望着他。顾岸没有同他计较,把蜜饯喂入他口中。 那蜜饯在尚武帝嘴里化开,甜得有些过分,尚武帝扬起一抹笑容,仿佛觉得此刻千金难换,幸福地实在虚渺。 “宝宝,你别跟朕生气了。” 顾岸早就忘了小分歧,冲他笑了笑:“我不怪陛下。” 尚武帝也对他笑:“你都原谅朕了?” 顾岸警惕道:“陛下指什么?” 尚武帝维持着那个难看的笑容:“宝宝,你知道你喝醉的时候说过什么吗?朕伤了你的心,让你难过了,可朕问你愿不愿意跟朕回去的时候,你却说愿意的。朕真的很高兴,我们也闹了这么久了,别再折磨朕了。” 顾岸心软了软,他从来没有折磨尚武帝的本意,也并不是为了看尚武帝这幅如覆薄冰的模样,他不需要尚武帝来讨好,也不需要他收起本性畏手畏脚。顾岸从来只希望平等真心的对待,无论是在尚武帝失忆前还是失忆后。 心里的天平已经倾斜一大半,顾岸还剩一丝丝的犹豫,道:“我答应了春春不走。” “朕要你走,他一个马贼还敢造反?!” 顾岸抓抓脑袋:“春春会杀了我的……” “他敢!” 顾岸动摇地看着尚武帝,正要应承,突然想起了什么,坚决地摇了摇脑袋:“不行,我不能跟陛下回去。” 尚武帝一惊:“为什么?” 顾岸抓住衣角玩起来,不好意思地道:“陛下移情别恋。” 尚武帝瞪圆眼睛:“朕,朕怎么可能!朕什么时候喜欢过别人!” “陛下吼什么吼?”顾岸瞪回去,“明,明明就是陛下先跟别人好的。” 尚武帝被冤枉地莫名其妙,仔细琢磨了顾岸的话,恍然大悟道:“宝宝,你莫非是在吃醋?吃谁的醋?芸妃的?” 尚武帝欣喜若狂,这可是他第一次见顾岸吃醋,心里暗暗表扬了自己一番,脸上还是做出急迫要解释的模样:“朕骗你的,朕怎么可能喜欢那个什么芸妃,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真正的芸妃早就被朕遣走了,那些都是朕瞎编出来的。” “陛下那个时候还骗我,我不高兴。”顾岸是真的有些介意。 “朕错了……”尚武帝垂下头,“朕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心里总挂念着你,又不想被你牵制,于是捏造了个莫须有的芸妃,做了场独角戏。” “陛下,我们成过亲的。”顾岸难得露出黯然的神色。 “是朕的不对,朕怀疑你,接受不了你跟韦宁有干系,千方百计地跟踪你。朕从小在阴谋中长大,即使知道这样不对,还是对你产生了疑心。但你要知道朕对你从来没有恶意,直到你后来差点被人刺杀,朕就后悔了。朕那个时候才明白,如果你死了,朕绝不独活。” “……”顾岸咬了咬唇,那一丝犹豫好像被尚武帝的话一带,彻底抽离出身体,伸出手轻轻环住了他。 “朕想起来以后……”尚武帝在脑中搜寻一个词,捏着胸口的衣料,似乎那种感觉还在持续,许久才想出来如何表达,“这里好痛好痛,特别是看到你的玉佩,痛得朕以为朕要死了。宝宝,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顾岸顿了顿,道:“陛下为我挡下那剑时,我也是这般感受。” “朕真的错了。”尚武帝像只归巢的小鸟窝在顾岸怀里,前胸感受着顾岸传来的温暖。 顾岸用手拂过他的发丝:“不是陛下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陛下。” “宝宝,我爱你。再给朕一个机会,相信朕,朕也信你,我们和好好不好?”尚武帝终于有些疲惫地放松在顾岸手臂中,这些日子他真的很累,无论是身体还是心力他都撑不住了,再也不想去猜忌爱人,“朕那时说的都是气话,朕不会囚禁你,也不会杀你的亲人。” “起初遇到你的时候,朕以为最怕的是得不到你,后来渐渐地害怕你恨朕、想复国杀了朕,如今想想真是傻,其实朕只要能看见你,能摸到你,朕什么都不怕。” 顾岸静静地听他认命般地倾诉,沉默半刻,道:“我也说的是气话。” 尚武帝埋着头轻声一笑:“就算你变心了,朕也不会走,一直等到你回心转意。” 顾岸搂住简直脆弱的皇帝,下巴抵着他的头顶,心里竟是想起洞房花烛时尚武帝小心翼翼地向他讨要了一句“爱”,心里泛上一点点的疼:“你不要这么说,我没变心过。” 这件事,这场风波,追根究底是场误会,只是不知从何误会起,久至尚武帝怀疑顾岸与韦宁的关系,亦或近到芸妃的横空出世。总而言之,将话说得透明些,相处了六年的人不曾真正信任过对方,可即便如此,心里却从未放下过彼此。 尚武帝松开手,凝视着他,狠戳了戳自己的胸口:“你这里……还有没有朕?” 顾岸认真地点头:“有的。” 尚武帝喜不自胜,孱弱的身体顿时精神起来,早知一场晕倒就能让这人回来,早八百年前他就该把自己捆在牛群里。 他不知用什么言语才形容此刻的激动,身体里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翻滚,热血上头来了力气,将自己撑起一把揽住对面人的后颈,双唇覆上双唇。 滚至唇瓣的热血冲往相贴之处,尚武帝用滚烫的、不自觉颤抖着的嘴唇吻上顾岸,手臂如铁般不容挪动分毫。 尚武帝好像听见顾岸轻笑了一声,仿佛是在嘲笑他的笨拙。微凉的唇一点点耐心地回吻着他。尚武帝心想他有什么资格可嘲笑人的,分明也是个半吊子,赌气似的使尽技巧,轻启牙齿,探出舌头,迅速与对方交缠在了一起。 两人越吻越激烈,水声不小心泄露出来,顾岸的舌尖扫过他的上颚,尚武帝蓦地酥软成一滩水,手指却伸进顾岸衣内,抚摸他的身体,似乎生怕过了这一刻,与他亲吻的人又会恢复成那个冷淡疏离的顾岸。 顾岸扫开尚武帝有气无力的手,与他分开。望着他,手掌贴上尚武帝的脸颊滑下,一直从脖颈到胸前,到腰侧。 尚武帝像个木偶一样被顾岸的掌心控制着,点到哪儿他那处就一阵酥麻,每处都汇集成一股热流,最终涌向下面,下体硬得快撑破了亵裤。 他一把撕下顾岸的衣物,连带着亵衣一同扯去,迫不及待地摸上去。 这段日子,顾岸似乎又壮了些,但还是不多不少保持着好看的线条。尚武帝光是这么盯着,已觉得燥热难耐。 “宝宝,成亲那时朕有句话没说……”尚武帝喘着粗气。 顾岸亲了亲他的嘴唇:“什么?” “夫君……” 一说完,两人俱是闹了个大红脸。尚武帝想自己这个皇帝也太不知廉耻了点,又瞧见鼻尖与鼻尖相碰之处顾岸烧透的脸颊,顿觉欢喜,羞耻全都抛去一边,干脆放开了,双掌摸上顾岸的胸膛,头却往下俯去。 “陛下……”顾岸紧张地按住他的肩,被他拂开,自顾自地往下亲吻着。 尚武帝瘫软在顾岸身上,后面还死死缠住他,不让他离开分毫,心底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温热。 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抱紧这个人,与他融为一体,又能唤醒埋藏深处的激情与欲望。他是他唯一可以相依相偎的人,胸口贴紧胸口,喘息未平,爱意不散。 “咚咚!”敲门声忽起。 “咦,爹爹?” 伍拾捌、又一次别离 一声嫩嫩的爹爹差点把尚武帝惊得从床上蹦起来。 顾岸也被吓了一跳,慌张地冲门外道:“宝宝?” “爹爹,顾顾进不来。”顾顾推了推顾岸房间的门,推不开。 还好是记得把门关严实了,顾岸边拍拍尚武帝边故作镇定地喊:“爹爹有点事,宝宝去刘叔叔那等爹爹好不好?” “哦……”顾顾倒是很听顾岸的话,“我等爹爹。” 小孩的脚步声走远了,顾岸才放松下来,突然感到手上一阵刺痛:“啊。” 顾岸看了看手臂上的牙印,疑惑道:“陛下做什么?” 尚武帝想再咬他一口,终究没狠心,气呼呼道:“宝宝……宝宝……叫得真顺,又不是你亲生的。” 把人心弄回来了,尚武帝立即放弃收敛,恶劣的想法无所顾忌地说出来。 顾岸笑笑,习惯性转移话题道:“等会我去和小宁和春春谈。” 尚武帝眼睛一亮:“真的?你真的决定跟朕回家了?” “嗯。”顾岸点头。 尚武帝突然想起几天前的事,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陛下?” “那个算命先生的话……”尚武帝欲言又止。 顾岸失笑:“顾顾闹着玩的,陛下不要记在心上。” “什么?这种事怎么能闹着玩!他要不是你养着,朕……” 顾岸摸摸他脑袋,顺着他来:“就是真的也不可怕,陛下会保护我们的。” 尚武帝一愣,这话他爱听,扬着脸哼哼唧唧:“那是,朕是皇帝。” 尚武帝说完,搂住顾岸的腰,喃喃道:“朕真不想你带他走……” 顾岸本想安抚一句,尚武帝又打断了他,声音还是低低沉沉的:“可朕不能那么自私,你以后想做什么,朕都尽力满足你。” 顾岸偏头想了想,嘴角浮现淡笑,不再接话。 ****** 另一头。 “兔崽子你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嘘!”顾顾用食指按住嘴巴,示意刘春来噤声。 刘春来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家伙,放轻声音道:“你怎么回事?还是你爹爹又在做什么?正好老子要去找他。” “不能去!”顾顾一把拉住刘春来。 刘春来不明所以:“??” “不能去!爹爹和皇叔叔在叽叽咕咕。”顾顾低头对着手指。 “叽叽咕咕??” 顾顾两根食指互相戳来戳去:“爹爹说有事,皇叔叔好吵,不让顾顾进去……” “好吵?”刘春来五雷轰顶,“他们在啪啪啪?!” 顾顾抬起脑袋,疑惑地问:“什么是啪啪啪啊?” 刘春来的脸从猪肝色瞬间转为铁青,气势汹汹起身就走。 “刘叔叔你去哪里呀?” “你别跟来,小孩子不许看!” 顾顾心里冒出好奇的小草,撒腿跑在刘春来屁股后。 刘春来刚走了几步,就撞上迎面而来的顾岸,立即收起了怒容,露出一个大大的干笑。 要是平时顾岸一定看不出刘春来的笑有多僵硬,但现下他心中藏事,每一点端倪都清晰入眼。 顾岸实际上是有些无脸面对刘春来。即使他从没有接受过这个人的感情,但自来到男人镇的第一天起就得到了太多这人的帮助。成亲那时他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可几个月下来早已产生太过浓厚的感情。 没有几个人会不求回报无怨无悔地对另一个人,刘春来要的顾岸给不起,就连承诺过的也要反悔。 这么一想,顾岸心里满怀愧疚。 “春春。”顾岸终究是要先开口,“我刚刚跟小宁商量了点事,那个,我来跟你说一声。” “什,什么事?”刘春来的心已经快跳出嗓子眼。 顾岸勉强笑了笑,先招呼过来后面的顾顾,把他抱起来坐在自己手臂上。 “宝宝,爹爹要和皇叔叔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顾顾用脑袋拱了拱顾岸的肩窝:“爹爹去哪顾顾就去哪。” “那宝宝乖乖的,爹爹有几句话跟刘叔叔说。” “嗯!” 刘春来把两人的对话听完,就像知道终于被宣布死刑,扼杀掉侥幸的希望。健壮的身躯开始止不住地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的。 顾岸放下小家伙,直视上已经面无血色的刘春来。 “春春,对不起。” “老,老子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刘春来忽然大吼起来,“老子就知道狗皇帝来了你就会走!就知道!你不要笑了!老子一点都不想看到你笑!” 顾岸也不想笑,听他的话退去笑容,眼神里却十分坚决。 刘春来突然把手伸进衣服里,使劲地摸索,最终摸出一个外表干硬的白团:“你前天做给老子的馒头,老子舍不得吃……” 顾岸蓦地鼻子一酸,却没有去接他那颗馒头,压抑住难过,轻声道:“春春,我问你,如果你以后还当我是朋友,我保证、一定时常来看你们。如果你再也不想看到我了,我顾岸从今往后绝不踏进男人镇半步。” 刘春来怔怔地望着他,忽然觉得顾岸的话有些听不懂。那个雪白的面团被他捏扁、揉进掌心,略微粗糙的外壳刮得手心生疼。 “你这次真的不能再骗老子了。” 顾岸眼底更热,捏紧拳头:“绝不食言。” 尚武帝在角落处看着心上人和情敌对话,看见刘春来的难过和顾岸温和下的残忍。他到此刻恍然反应过来那时候顾岸义无反顾地跟他离开是将他放于何等重要的位置,疏离亲近的朋友,放下热爱的生活。然而到此时此刻,顾岸还是为了他放弃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日子,要让他不爱这个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 顾顾跟着顾岸上马车前,屁颠颠地跑到刘春来面前,招呼他蹲下,揽住刘春来的脖子,就在他脸上“吧唧”一声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刘春来的眼泪顿时喷出来:“小没良心的,还记得你刘叔叔。” 顾顾用小袖子抹掉他的眼泪,笑眯眯道:“春春,你不要惦记我爹爹啦~大不了我长大以后娶你~” “混账小子你说什么呢!别当老子好欺负!”刘春来喷出的泪水给气憋了回去。 顾顾笑得天真可爱,偏头又在刘春来另一边脸颊亲了下才放开手:“春春再见。” 刘春来泪流了一脸。 顾岸和顾顾一走,把他的一颗心都带去了千里之外。他神经粗不懂表达,却是满门心思放在了这对父子身上。事到如今他不怨别人,只是站在原地愣愣看着马车消失踪影,蹄声也渐渐从耳边散去。 伍拾玖、顾顾的天敌 尚武帝和刘春来是天生反冲,最后道别的时刻两人几乎快扭打起来。顾岸冲刘春来歉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向尚武帝,拦腰就把人抗在肩头,塞回了马车里。 尚武帝一路上有一半时间在发泄对刘春来和韦宁等人的诸多不满,他忍了那么长时间,快要憋坏了。虽然答应了要相信顾岸,骨子里还是个小肚鸡肠的醋坛子,不吐不痛快。 顾岸早就习惯了他的絮絮叨叨,时不时会笑着安抚他,在顾顾睡觉时制止他一下。 尚武帝对顾岸这个宝贝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其他人可以随意抱怨,顾顾他可不敢说狠了。 “怎么就这么宝贝……”尚武帝咕哝。 “陛下说什么?” 尚武帝瞥了一眼靠在顾岸身上睡觉的小孩:“朕困了,你的腿给朕睡。” “可是宝宝……” 尚武帝捏着脑袋:“朕好累,腰好酸。” 顾岸无奈地看看他,又看看顾顾,把顾顾抱起来,轻手轻脚地放在一旁的被褥上。 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陛下多大了。” 尚武帝哼哼唧唧,得意地躺下来,枕着他的腿满脸都是笑。 ****** 对顾岸来说,回到宫中事实上也并不完全是个坏事,至少他想自家徒弟也想了好长一段时间。 顾顾比太子殿下还小上几岁,想到小太子独自在宫中孤孤单单地成长了十几年,顾岸满心酸楚,急不可耐地想给徒弟介绍个“小伙伴”。 顾岸脚一踏进皇宫,来不及放好行李,急急忙忙带着风尘仆仆的尚武帝和顾顾就往东宫跑。 “儿臣见过父皇,师傅。” “殿下!”顾岸想给徒弟来个温暖的拥抱,把别别扭扭的小太子搂在怀里。 才几个月就长大了啊,个子高了,表情更老成了,顾岸一边感叹一边心头泛起爱怜。 “师傅!”小太子皱起眉头,两边脸蛋都被捏的红彤彤的。 顾岸笑眯眯地看他,收回手,把躲在后头的顾顾拉过来。这个小家伙自从进了宫变得异常乖巧,话不说几句,连撒娇都不撒了,小心翼翼的小猫模样。 “顾顾,过来。”顾岸让两个小孩子面对面站着,“这是太子哥哥。” 顾顾怯怯地点了点头,面前的“太子哥哥”身板挺得笔直,衣着华贵威严,身旁的下人一个个毕恭毕敬,顾顾捏着爹爹的手掌,心里直打鼓。 顾岸低头看了看他,攥紧掌中的小手:“殿下,这是师傅的儿子。” 小太子扫了顾顾一眼,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野种。” 顾岸眼珠子快要蹦出来,太子殿下说什么? 尚武帝心中在呐喊!在欢呼!不愧是朕的儿子!说出了朕的心底话! 顾顾仿佛没感受到气氛的诡异,眨了眨眼睛,脆生生地问道:“什么是野种?” 顾岸连忙双手捂住他的耳朵:“顾顾什么都没听到。” 顾岸瞪了小太子一眼,也舍不得说重了,平时这孩子挺有礼貌的,今天是怎么回事。 小太子心里不愉:“师傅刚刚回宫,想必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被小太子下了逐客令,这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事,想到几个月没见果然是生疏了,顾岸难免有点沮丧。 顾顾是个鬼灵精,顾岸其实早就知道。这孩子从小颠沛流离,相当早熟,但并不是完全失去童真。至少对于只是出手救过他一次的爹爹,几乎是言听计从。“野种”两个字他当然听得懂,相信从小听到大也不为过,这么问一声只是为了不让爹爹难堪。也不知道他是早已习惯了还是不敢反驳,顾岸这么想一想又有些心疼了。两头都是宝,顾岸第一次落入这种两难的局面。 然而顾岸来不及伤感多久,便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没做,隔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关在天牢里的友人不知道该有多记恨自己。 顾岸刚刚踏进牢房,就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莲兄弟,你不厚道啊,又坑我们钱。” “钱钱钱,你脑子里只有钱!这是天牢!藏着那几个臭钱有用吗?还不如孝敬我,以后我出去了,不会忘记你们的。” “莲兄弟你这话不对啊,你不也是关在这里吗,这大牢进来了就别想着出去了,再出去都是要被砍头的。” “呸!满嘴晦气。告诉你吧,我家那口子的主子是皇上都不敢惹的人,他要来领人皇上也不敢多说一句!”说到这个清莲似乎来气了,“就是他那主子又呆又笨,没什么本事就知道乱跑,现在好了,让我和武一住在这又脏又暗的破牢里,真是气死我了。” 顾岸听着清莲说他坏话,竟有几分亲切感,他轻轻一笑,运起轻功,不带一丝脚步声,飞纵进骂声的来源,突然蜘蛛一样巴在清莲那牢房的铁栏上,大叫一声:“莲莲!” “啊!”清莲被吓破了魂,一屁股摔在地上。 顾岸把头夹在两根铁栏中间,对他露出明晃晃的牙:“莲莲,我来救你了。” 清莲呆坐在地上片刻,大眼睛直盯着他,半晌反应不过来,破口就要大骂,可骂声还没出口先是湿了眼眶。 “混蛋顾岸……你怎么还回来啊……你没死啊……呜呜,你怎么瘦了……” 顾岸被清莲的反应吓了一跳,慌忙开了锁。 “莲莲,你不要哭啊……”顾岸手足无措看他坐在地上哭,原地转了个圈,“陛下说我壮了,没瘦。” 清莲不理他,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 “属下见过公子。” 武一有点看不下去了。 “啊,是武一,”顾岸为难地转过头,“不要跪着,你看莲莲这该怎么办?” “公子,属下来吧。” “莲儿。” “嗯?”清莲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刚才那王三说我输了钱,非要我给,我哪来的钱,他便硬是要拿走你送我的信物。” 清莲眼中泪光一甩,眼底顿时变得清澈凌厉,哪有一点水色,“腾”地跃起,巴上铁栏,冲着对面喊:“王三!你还欠我五十两呢!你长胆子了你敢欺负到武一头上!” 顾岸看着清莲跟演戏似的变脸,笑笑,亲亲热热地叫他:“对不起,让你和武一受苦了。” 清莲听他这么说,也不发神经了,转身走近,捏了捏他衣服里的胳膊,好像真的是壮了些。 清莲难能可贵地回了他个微笑:“不苦,有这么多时间和武一在一起,我很开心。” 顾岸张开双臂抱抱他:“嗯,带你们出去了。” 有了顾岸带来的钥匙,清莲武一夫夫跟走自家大门似的,大摇大摆出了“出去就要砍头”的牢房。 清莲像只高傲的孔雀站在顾岸身边,朝众人高声炫耀:“看到了吗?这就是我说的贵人。各位兄弟们,后会无期!” 无视掉身后的嚷嚷声,清莲昂首挺胸,将天牢的黑历史彻底抛在脑后。 一走出大牢没走多久,清莲就瞧出顾岸的小忧郁,这货哪有一点能瞒得住他的,清莲暗笑,作为好友抱着八卦之心循循诱导:“哟,顾岸小宝贝怎么老皱着眉啊?有什么困难跟我说嘛。” 顾岸看他一眼:“莲莲你一身匪气。” 清莲不屑一顾,天牢里走一遭,还能是清清高高的小莲花么。 “我养了个儿子。”顾岸语出惊人。 “你,你居然敢背着陛下跟女人生儿子!看不出来啊,你居然是这种朝三暮四的人。” 清莲大惊,退后半步,“不好意思离我远点,我不跟你这种人交往。” 顾岸哭笑不得:“不是,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你说什么我都不听!” “……”顾岸哀怨地望着他,“莲莲,不要玩。” “好吧……” “宝宝不是我生的,我救过他,他就认我爹爹了。” 清莲眉头一挑:“小孩不简单呀。” 顾岸点头:“顾顾是比较早熟,但是也很可怜。” 清莲斜眼,知道他同情心泛滥:“陛下不让你养?” “陛下同意的,只是太子殿下……”顾岸挠挠头,左右为难的样子,“太子殿下不喜欢顾顾。” “你从何得知?” “我带顾顾去见殿下,刚跟殿下介绍完,殿下就骂了顾顾……呃……野种。” 清莲“噗嗤”一笑:“你说的是那个死板得要死的小太子?” “其实殿下也没有那么死板……” 清莲心里明镜似的,这不就小孩怕爹娘被抢了,吃醋嘛。他斜眼睨着顾岸,哪来的那么旺的孩子缘。 “莲莲你干什么这样盯着我?” “真是个笨蛋。” 顾岸对现在总是骂人的清莲很不满,嘟囔:“下次再也不让你去天牢了。” 清莲哂然一笑:“不逗你了,告诉你,对付这种孩子我最有办法。带我去见见,保证立马解决。” “真的?”顾岸对于清莲那时故意惹尚武帝吃醋的手段还心有余悸。 清莲瞪他:“我小时候周围就没有再被我蔫坏的小孩了,殿下我是不敢怎么样,你那捡来的破孩子我还能没办法!” “你别这么说宝宝。” “好好,你护短。我问你,你家那宝贝顾顾是怎样一孩子?” 顾岸想了想,道:“顾顾看起来还小,很乖很乖,但几乎什么都懂,除了我以外对谁都有防备,嗯……对陛下也不亲近。” 清莲瞧着这苗头,顺势问:“他做过什么?” 顾岸有些赧然:“编瞎话糊弄陛下不让我回宫,那次我也生了他的气的。” 清莲一脸“我还不知道你”的模样:“这种孩子就该抽一顿。” 顾岸挠挠头:“其实我也不愿意见他那么成熟。” 清莲坏笑着拍拍他的肩:“你舍不得抽,我来。小孩子想那么多做什么,哭一场就好了。” ****** 说做就做,刚出牢闲着没事的清莲撺掇着顾岸赶紧带他去见孩子,好方便他一番玩弄。 顾岸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清莲做得过火了,最后清莲烦得不行,直接让他滚去了马车顶。 以带他出宫去玩的借口,清莲潜入三里宫,装作下人的样子十分轻易便将顾顾骗上了马车,刚上车清莲就跟顾顾搭起话来。 “你叫顾顾是吧?我是清莲。” “莲叔叔好。” 清莲敲他一脑袋:“叫哥哥!” 顾顾摸摸头,乖巧地应道:“哥哥。” 顾顾有点兴奋地望向清莲:“哥哥,我们要去哪里?” 清莲神秘一笑:“你想去哪里?以后没人管你了,你想去哪里都行。” 顾顾眨了眨眼:“哥哥你说什么?” “顾岸要把你送走,不要你了。”清莲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顾顾一点都不相信他,纯真地望着他似乎是在聆听的模样,但分明没把清莲当回事。 “居然还不信我?你看这是什么?”清莲轻哼,得意洋洋地拎出一样物事。 “爹爹的锦囊!”顾顾惊呼。 “没有顾岸的信物我能出城吗?”清莲露出冷笑,“告诉你吧,顾岸命不久矣了,你看你这孩子,谁养你谁没命。” “你胡说,不许你诅咒爹爹。”顾顾听着话便生气了。 “你以为你真是块宝?你知道你现在住在哪里吗?” 顾顾撅着小嘴沉默,他当然知道皇宫。 “顾岸时日不多了,皇上又不待见你,于是把你托付给我,你看这马车走了半个时辰,要是平时你爹爹还不早来找你了。” 顾顾偷偷看了眼车外的景色,果然是越来越荒凉,小脸“唰”得惨白。 清莲一旁阴险地笑着,添油加醋道:“顾岸还算是有点良心,还给你留了条活路,其实就你这小家伙,杀了扔乱葬岗都不会有人发现。” “呜……”顾顾吓得一抖,眼眶里登时盈满了水光。 “顾岸交代我给你好好找个人家养着,不过我看你像是个不省心的,他也真是笨得可以,既然你落到了我手里,不如你们父子就在地下团聚吧。” “呜……”顾顾先是抖了抖嘴唇,随后再也受不了了,放声大哭,“呜哇!……呜呜!讨厌!我讨厌你!不准你说爹爹坏话!爹爹不要丢下顾顾……顾顾很乖的……再也不调皮了……再也不吵了……呜呜……爹爹对不起……” “讨厌我也没用,你爹爹不要你了!”清莲欺负得很开心。 “呜呜!爹爹救我,春春救我……”顾顾哭得更凶。 “你爹爹讨厌你。”清莲抱着胸,小孩子就是要变本加厉地刺激他。 “呜哇!你骗人!” 顾顾冲上来要与他厮打,清莲被他锤了一拳,看起来是个小不点,力气却不小,清莲差点痛呼一声,两三下捆住他,愠怒道:“你还敢打我,顾岸就是讨厌你这种没教养的小孩!” 顾顾深觉被最爱的爹爹抛弃了,还要被坏人“打骂”,伤心害怕得不行,无论清莲说什么就是憋足了劲儿哭喊,一点没停下的迹象。 小孩子哭起来根本没个停歇的时候,清莲眼见有些过火了,无奈道:“别哭了啊,吵得我耳朵疼。只要你乖乖听话,你爹还是会疼你的。” “呜啊啊啊!” “哎,逗你玩儿呢,你爹活得好好的,不哭了我就送你回去。” “呜啊啊啊!” “还真不知好歹,你再给我哭声看看?!” “……” 顾岸在上头听得心都快碎了,顾顾真的被清莲弄哭了,不是为了欺负刘春来也不是为了博取他的疼爱。顾岸一方面心疼,一方面放下了一颗大石头,顾顾能像正常孩子一样哭闹令他十分欣慰。 他狠狠踢了一下车顶,示意清莲可以停止了,虽然事后必然得花上好大功夫才能把小孩儿哄好,但此时他心中还是充满钦佩。 果然莲莲是最厉害的人了。 陆拾、皇帝的姘头 最近都城传出大喜事,据说镇守边关十年的镇远大将军要回朝了。 一听大将军要回来,顾岸首先比尚武帝还兴奋,兴致勃勃拉上清莲同他一起出城迎接。 尚武帝勉强无视两个凑热闹的,高高坐在上方,大风中保持着绝不凌乱的仪态。 顾岸藏在他身后翘首遥望,传说中的镇远大将军,想想都威风无比。 尚武帝挂着僵笑,额上蹦出几条青筋,低声道:“你就不能好好坐着?” 顾岸双手巴着他的肩,探手探脑:“咦?怎么还没到?” 尚武帝就不明白了!哪有盼着见“情敌”的爱人,他感到深深的挫败,让这货像个正常的恋爱中人怎就这么难。 正想着,远处便传来了隐约万军踏过的马蹄声,再不过眨眼功夫,忽的耸起漫天尘沙,众人登时被迷了眼。大将军此次回京并未携带边关三十万大军,可仅是百人的阵容已能造就出不输千军万马的慑人气势。 几乎所有人都被浩大的场面所震撼,就连原本云淡风轻的尚武帝,也难掩心中的澎湃。 只见那骑着高头大马的的将军威风无比地飞驰而来,带着与马蹄声匹敌的爽朗笑声,高喊:“则融,我回来了!” 顾岸偏头:“则融是什么?” 清莲:“不知。” 尚武帝咬牙:“是朕的字!” “哦。”顾岸默默记下,原来陛下有字。 不一会儿功夫,领头的连平就独自来到尚武帝面前,先行君礼,被尚武帝扶起之后也再不管礼数,无法抑制心中激动,与他紧紧相拥。 尚武帝可谓是对连平心情复杂,但此时此景的烘托之下便忘了那些芥蒂,敞开胸怀接受这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两人分开后,百人随行已至,尚武帝代表大安感谢各位将士,进行完应有的仪式,连平便与他谈起军中诸事。 新鲜劲儿一过去,顾岸又开始无聊。真正的军中大事他参与不了,想近身接触下大将军打个招呼也被尚武帝严肃地遏制了。 原本清莲也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想瞧瞧顾岸这货会不会有吃醋跳脚的时候,怎料亲临现场却真的为大将军的气魄所惊叹。 清莲看看一旁已经眼神迷离的顾岸,恨铁不成钢:“你个笨蛋!这个时候还犯困!镇远大将军是谁?比你优秀千百倍!又对陛下有情有义,陛下现在暂时是被你鬼迷了心窍,你看看陛下那样子,理都不想理你,你也不防着点。” 顾岸慢慢地眨下眼,醒过来,不满道:“你怎么这么说,我对陛下也用情很深。” 尚武帝表面上虽是与连平寒暄着,可心思就没离开过顾岸这儿,恨不得分只耳朵眼睛的搁他身上。一听自家男宠说这话,连表情都绷不住,也不管他掺了几分认真,顿时在脸上绽开一大朵花。 连平说着说着猛地见他粲然一笑,顺着尚武帝的视线看过去,百无聊赖的顾岸便落入了他的眼。要说这连平对尚武帝是真的痴情,按理说他从未见过顾岸,顶多听过一些七七八八的风声。可一听说则融爱上了一个男人,这他怎么能甘心,利用全部的手下暗卫,顾岸的画像一幅幅地往营帐里送,这么多年他愣是把这男宠的脸深深映入脑海。 连平剑眉紧蹙,也不伪装,单刀直入:“他就是顾岸?坐没坐样,他有什么好?” 尚武帝干笑,心想他的确没什么好的,但顾岸宝宝要怎么坐还轮得着你来管吗。尚武帝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即使顾岸十分拿不出手,也不能再发小面前丢了脸,噙着笑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故作神秘不作答。 连平本想自己文武双全,尚武帝若是任意说出个长处他都能比一比,可则融这么护着那人,他心里更为不甘,下定决心要让则融回头是岸。 ****** 连平虽然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可经年未见心上人,也恨不得跟姑娘家似的天天黏在尚武帝身边。 尚武帝第一天浅笑,第二天干笑,第三天僵笑,第四天已然到达忍耐的顶峰。 连平跟他一同长大,对他不仅忠心耿耿也情深似海,若只是故友尚武帝尚能坦然面对,可谁也扛不住每时每刻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 “则融……” “够了,不必再劝朕了,”尚武帝现在听见有人喊则融就浑身一个激灵,烦心得很,坚决地打断他,“朕今日一定要回三里宫用膳。” 连平怒:“你作为一国之君怎能每日就想着一个男人!” 尚武帝也冒火了:“难道你就不是男人?朕就该想着你?还有不要称呼朕为‘你’,朕是君,你是臣,君臣有别。” “则融你脾气还是这么不好。” 尚武帝再也受不了他的深情款款,披衣而起:“朕走了,你自行用膳吧。” 凶了连平一把,尚武帝心情微微好转,要说最气连平什么,必然是他害得他已经四天没跟宝宝啪啪啪了!四天!想到这尚武帝刚熄下去的火又燃了起来。 “啪”地一声推开三里宫的殿门,直到看到里头的人才稍稍平静下来。 顾岸被尚武帝粗鲁的行径惊了一下:“陛下怎么了?” “朕心烦,除了你谁都不想见!那个谁,过来,怎么还不上膳?朕看你们手脚都是白长的吧。” 顾岸受宠,连带着三里宫的奴才们都鲜少受罚,那婢女被尚武帝一凶,战战兢兢地上完菜,迅速回避了。 顾岸与尚武帝一同坐下,见尚武帝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也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低头飞快地扒了几大口饭,再偷偷抬起眼帘观察他。 尚武帝憋笑,脸色稍缓。 顾岸趁热打铁:“钟淮……” “把嘴里东西吃完再说话!” “则融。” 尚武帝一僵,酥麻从头到脚猛地窜过,涨红了脸:“你说什么东西?” “咦,这不是陛下的字吗?” “朕,朕……”尚武帝突然蹭过去,抱住顾岸的脖子就亲了一口,“朕好喜欢,你再说一遍。” 顾岸微笑:“陛下心情好了?” “好,好得很,你最会讨朕欢心了。” 尚武帝表现得像个色欲熏心的帝王,逮住自家男宠嗅啊嗅的。 顾岸拉开他,问:“陛下心烦什么?” “朕快被连平缠死了,你看你也不好好看紧朕。” “不知道连将军私下是什么模样。”顾岸好奇道。 “不准你见他!那个喜欢男人的怪人。”尚武帝嘀嘀咕咕。 顾岸笑开,安抚他:“连将军还有几日就要走了,陛下再忍耐一会。” 尚武帝点头表示赞同:“且不提他,朕最烦已经四天没跟你上床了!” 顾岸耳根微红:“可是陛下回来时已经很晚了,我太困了。” 尚武帝捏捏他红红的左耳:“你成天到晚就知道睡。” 顾岸这时注意到他眼眶下的黑晕,直接把他拦腰抱起来:“陛下休息吧,下午不要过去了。” “你又想搞什么鬼东西?”尚武帝眯着眼,有些怀疑问。 “陛下先休息,”顾岸把尚武帝放在床上,亲亲他,“殿下在等我,我去去就回来。” 尚武帝此时比顾顾还乖,被亲了一口便好好躺平,抓住顾岸一只手:“朕醒来要看见你。” 顾岸替他宽好衣盖上被子:“嗯。” 把尚武帝哄好乖乖休息,顾岸关紧门,转身就撒丫子往清莲那跑。 “莲莲。” “你这么亲热做什么?别拉拉扯扯的。” “帮我个忙。” …… “莲莲我越来越喜欢你了。”顾岸看着镜中的自己,啧啧称奇。 清莲颇有些骄傲地坏笑:“反正我多么大逆不道的事都做过了,多一件不嫌多。啧啧,转过来,让我看看。” “真是太像了。”顾岸很高兴。 清莲也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双手抱着胸问他:“你这次又是要做什么?” “陛下被连平缠地很累,我扮成陛下去一会儿。” 清莲挑眉,歪嘴笑望着他。 顾岸摸摸脑袋:“其实也挺想知道大将军是如何治军的,当初西项被灭,连平立了很大功。” 清莲对这不感兴趣,目光一转,好奇问道:“你这黄袍哪来的?” 顾岸理所当然:“刚刚把陛下的脱下来了。” ****** 连平一心以为这次真的把尚武帝惹怒了,则融必是铁了心不愿见他。他暗自懊恼不管在军中权势多大,回到宫里连个心上人都不是想见就能见。 所以草草用完膳后再次看见“尚武帝”的身影,连平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顾岸跑了好几个地方才在大殿找到了连平,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挑在那么严肃的地方等尚武帝。果然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尚武帝都少不了徐公公身旁伺候。 连平见“则融”气喘吁吁地赶来,以为是急迫地来见自己,满心欢喜地迎上去:“则融你来了。” 顾岸琢磨着尚武帝平时的神色,微扬起脸,轻哼道:“嗯。” 连平一点都不介意他的态度,自顾自沉醉地说着:“我想在有你的地方四处看看,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大殿。” “嗯。”顾岸话头一转,“边关可还好?你回来这些时日有没有回去看看家人?” “则融,这些你都问过了。” “哦……”顾岸被噎住,挠挠脑袋,“都问过了啊……” 连平痴痴地盯着他:“好可爱。” 顾岸大窘,居然会有比春春还腻歪的人! “我……朕听说北边兴起了个新部落,实力不容小觑。” “不要提那些了!你就不能陪我说说别的话!”连平剑眉一拧,强势地夺过话头。 顾岸怔住。 连平先是环顾了四周,随后用有点责怪的宠溺眼神凝视他:“你还是这样乱来,你看看你,怎能将大殿上的牌匾换掉呢。” 顾岸一愣,抬眼一看,这才发现大殿上的“光明正大”竟被换成了自己的画像,当场觉得羞耻不已,扯住连平就往外走。陛下也太没脸没皮了!竟然在大殿这等庄严之地放他的画像,还是副侧卧回眸图。自己何时露出过这般表情!想到大臣们每天对着“搔首弄姿”的自己下跪,顾岸恨不得钻进地上的金砖缝中。 连平哪里直到顾岸的心思,只道是“则融”反悔了,不愿让他看见曾经犯下的蠢事。再一瞧“则融”通红的脸颊,顿时更生爱意。 “则融,怎么一个中午你就变了这么多?上午你还躲着我,是那个顾岸对你不好吗?”他顺水推舟把顾岸拉住自己的手紧了紧,往回一扯,顾岸一个八尺男儿差点倒在这猛男身上。 好歹顾岸也是武学在身,很快稳住自己,使个巧劲挣脱开他,可一对上对方的眼,气氛骤然变得尴尬无比。顾岸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顿感不妙,心中默念:可不要在这个时候表白啊别在这个时候表白啊…… “则融,他对你不好没关系,这些年我实在是想你,我想见你我爱你啊!你不介意我这么直接称呼你吧,是啊,我们之间还在乎那些做什么呢。” 啊!他还是说了!顾岸内心呐喊,早知道大将军是个这样的人,就该听陛下的话不来的。 顾岸努力冷静地揣测如果尚武帝被表白时会做出的反应,可每一个陛下都是羞涩的、开心的,就是没有拒绝的。 事情的发展好像有点脱离轨道,顾岸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朕是君,你是臣,君臣有别……” “你又拿这话敷衍我!我知道你别扭,你嘴上这么说,心里一定不是这么想的!身体是最诚实的!”连平有些恼了,“则融”每一个动作都在撩拨着他。他突然出手,狠狠抓住“则融”,凑上去作势要亲。 ****** 尚武帝躺下的时候就觉得不对,越想越不对,宝宝从来都会陪他一同休息,撇下他一人的事还没发生过。可尚武帝终究没抗住几日的疲劳,胡乱想了一会儿便真的陷入了沉睡。 睁眼时顾岸果然不在身边。起先还答应地好好的!尚武帝愠恼,若不是入睡前顾岸还亲了他,他又要跟那段分离时一般发起神经。 直到尚武帝连自己的黄袍都找不到,他已然十分笃定自家男宠又瞒着他干了些七七八八的事,只是这次或许被拖住了身,还来不及回来掩盖马脚。 好不容易换好一身新黄袍,尚武帝首先去的是东宫。 自个儿子似乎和顾顾越走越近,也不知道这俩孩子继承了谁的爱好,连棋都一块儿下上了。但尚武帝顾不上管这些,顾岸的确不在这儿,问儿子也是一头雾水,根本没有什么等师傅的约定。 尚武帝万分无奈,顾岸要是跑出宫去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法找。 “皇叔叔,你在找爹爹吗?” “你知道你爹去了哪里?” “爹爹说申时会来接顾顾呢,可是现在还没来。爹爹说要是等不到他,就让张公公带我去找连叔叔。连叔叔是谁?” 他就知道!这货就是去找连平了! 尚武帝扶额,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连平那个莽夫见了顾岸不知要说出多难听的话。 尚武帝甩手把还带着疑问的顾顾扔给儿子,自个儿火烧屁股地往大殿赶,虽然顾岸可能不会介意那些话语,但他也不能容许别人肆意侮辱他。 可赶到现场看见的画面却与尚武帝想得大相径庭,这,这,这连平想做什么?! “连平你放肆!朕杀了你!”尚武帝冲上去扯开两人。 尚武帝红了眼,揪住他的衣襟就是一拳,把堂堂的大将军直接打趴在地。真是太小看他了,竟敢对顾岸出手,尚武帝气得脑瓜子都疼。 连平被尚武帝一拳打懵了,他本能要反抗,可一瞧是则融的脸,只能生生受着。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两个则融? 顾岸迅速镇定下来,退到一边,像看个冒牌货似的斜眼睨着尚武帝。 尚武帝甩开连平的领子,转头一看他这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跟朕装!谁给你画的?乱七八糟,一点都不像朕,快洗了。” 顾岸表情一垮,露出挫败的神情,一眼就被陛下识穿了…… “快去洗了!别在这给朕丢人。”尚武帝赶他。 “哦,那我走了……” 尚武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产生了些许似甜似酸的感受,酸得是那股醋劲儿和愤怒还没过,甜是因为好久给没自家男宠擦屁股了,居然有了变态的快感! 这感觉让他心底微微暖了暖,如果顾岸能一直在他身边,就是再胡作非为些,他也愿意永远这么操心下去。 ****** 顾岸在三里宫伸长了脖子等尚武帝回来,他今天实在是太丢人了些,脸到现在还稍微发热。 好不容易等到陛下,尚武帝瞥他一眼,冷着声悻悻道:“连平明天就走,你别想再见到他。” “哦。”顾岸也没脸见连将军。 “那个……”顾岸还是有些愧疚,“我不是有意的。” “你以为所有人都会配合你演吗?也只有朕才这么让着你!”尚武帝回头想想,有些后怕,也不知连平和顾岸的武功谁高谁低,若是连平硬来,尚武帝真怕自家宝宝会受伤。 “我知道。”顾岸认错。 “好了,这事先揭过,”尚武帝抿口茶,虎视眈眈地望向他,“朕跟你说说别的。” “什么?” “宝宝,朕提醒你,已经四天了。” 顾岸乖乖凑过去,环住尚武帝的腰往怀里一拉,亲上他的唇角。 尚武帝露出一缕笑,回抱住他:“他不是你赶走的,朕可等不到第五天。” 陆拾壹、感情最好的两货 自从连平被气走后,顾岸过上好长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小梅儿被接了回来,一见公子哭得跟死了亲爹似的,花了顾岸好大功夫才把小丫头哄好。 有了小梅儿和顾顾在身边,顾岸也不至于太过无聊。顾顾被清莲“整治”了一顿后,终于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充满恶意、都要抢走爹爹,越发活泼起来。 小太子在顾岸不在的几月中武艺精进,似乎也因为“弟弟”长得太过可爱,渐渐接受起顾顾来。顾岸干脆就偷了懒把顾顾丢给太子殿下管教,半月下来小家伙竟屁颠屁颠跑过来炫耀他软绵绵的剑法十三式。 顾岸琢磨着自家宝贝果然是聪慧无比,今后一定会是嘿哈舞的杰出继承者。 了无烦恼的顾岸又过上吃喝玩睡的生活,可他总归是安分不下来的,瞒着尚武帝又偷偷琢磨起出行计划。 先去烟水江探望温家兄弟,再接了X梅竹菊他们来宫里玩玩,再……嗯,还是不要太过火了。 顾岸一边跃跃欲试地计划一边计算着尚武帝会发火的界线,就这么边想边写倒也津津有味地消磨掉一上午。 顾岸过着清闲日子,尚武帝近日却在忧心其他事。北边壮起的部落,小小的部落存在多年,本不足以构成威胁,可近年来越发见其贪婪之心。从一点点吞噬大安边境的荒凉城池开始,逐步壮大起来。大安的百姓过了太久的太平日子,失去应有的警觉性,一被侵略,毫无抵抗之力,人心惶惶。 连经营百年的西项他都敢收复,一个不成气候的部落本是不会被他放在眼里,可今非昔比,即使他还年轻,未过而立,他却不敢去闯了。 他经历千辛万苦与顾岸复合,费尽心思把自己的心认清,早已不是原来那个尚武帝。看着顾岸开心地笑,享受着顾岸对他的好,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他一分都舍不得放下。 尚武帝捏着手上的折子出神,一个字都未能看进眼里,回过神来时窗外夜色已深。 他拢了拢外袍,起身,一步一步往三里宫走去。小多子在他后头提着灯,微光下的身影随着他的脚步轻微摆动,如同他游移不定的内心,始终做不出定夺。 尚武帝停步在三里宫前,那殿中的烛火仿佛在召唤着他,他几乎能想象出烛光下的那抹剪影在做着什么。 也许是困得趴在桌上枕着脑袋等待他,也许扮成了新角色两眼放光地期待着自己与他配合,也有可能是微醺着,睁大迷离的双眼,对他吐出些难能可贵的情话。 尚武帝胸口温热,忽生莫大勇气,脚下化作坚定的步伐。 这次又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尚武帝一进屋就看见顾岸拿着张写满字的纸冲他挥舞。 “这是什么?”尚武帝刚坐下,顾岸就殷勤地给他斟上茶,他怀疑地瞟了顾岸一眼,将那密密麻麻的纸张接过。 尚武帝看完后脸便青了,可直直地盯着数秒后,转过脸对顾岸露出微笑道:“这行程得有大半个月吧,朕这次政务繁忙无法陪你了,记得把侍卫都带上。” 顾岸蹙蹙眉:“陛下忙什么?” 尚武帝偏过头:“朝廷上的事你不懂。” 顾岸牵过他的手:“宗淮你有事不要瞒我。” “朕……”尚武帝手心一暖,呆呆地回头望向他。 “嗯?”顾岸浅笑,用目光无声地询问。 “朕不知道该怎么办,”尚武帝痛苦地摇摇头,“朕也不想打仗,朕放不下你,若是有个万一,朕如何自处……” “是北边部落的事?” “嗯。”尚武帝埋首抱住脑袋。 顾岸随手便将那清单烧了:“我同陛下一起去。” “不行!”尚武帝猛地抬起头,冷着脸,严厉地打断他,“不行,朕害怕你受伤,朕不能让之前的事再发生一遍。” 顾岸搂住他,伸手一下下抚着他后脑的发丝:“宗淮,我不会再离开你。” 尚武帝在他怀中一抖,许久,颤声道:“宝宝,朕不打了……” 顾岸拍着他的背:“不要怕。” 尚武帝抱紧他的腰。 “而且我武功比陛下高,可以保护陛下,陛下号称的‘武皇子’都是假的。” 尚武帝被他一盆冷水泼下来,情绪顿时被浇灭:“又不是朕自己取的,你心里朕就这么不济事?” 顾岸微微一笑,两指按上他的眉头,抚平:“陛下很了不起了。” 尚武帝很吃他这一套,安静地与他相偎半晌,慢慢开口。 “等这件事结了,朕就放权给景儿。带你出宫,不是微服私访,信马由缰你愿意停在哪处,朕便陪你一同住下。景儿如今还小,必要时朕会帮他,你不必太担心,朕在他这个年级时已经什么都懂了。” 顾岸思忖一会,问道:“陛下这个决定想了多久?” 尚武帝有点自嘲地撇撇嘴:“朕想了一天都没做下决定,直到刚刚看见你,就脱口而出了。” 顾岸咬了咬下唇,道:“陛下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尚武帝听他这话,竟是笑了出来:“宝宝,朕知道你弟弟造反时你很为难,你想过什么朕并不是完全清楚,但江山与你无法相比,朕对你没有底线,每天和你生活在一起才是朕一直最想做的事。” “宗淮,其实我也想跟你多待在一起。” “朕知道,朕也许以后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每时每刻都保护着你,可朕会把你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陛下今天喝了蜂蜜?” “噼里啪啦”旖旎的暧昧气氛登时碎成一片,尚武帝噎住,就知道这货不识情趣! “我不需要陛下保护,”顾岸想了想,组织词语,“陛下因我生病不眠不休时我就喜欢上陛下了,以后我会照顾好陛下的。” 尚武帝一愣:“景儿今天给你松子糖了?” 顾岸有点得意地笑:“陛下会说甜言蜜语,我也会。” 尚武帝笑出声,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充盈了十足的信心:“朕明日上朝便宣布御驾亲征,西项朕都能踏平,何惧它区区一个部落。” 顾岸亲亲他嘴角:“我在陛下身边,不要怕。” 他这么一说,唇间被轻轻地触碰,尚武帝顿时迷醉其中,整颗脑袋晕晕乎乎,揽着顾岸的脖子呢喃着:“宝宝,朕真是越来越离不开你。” 这话顾岸听过无数遍,笑笑后心底还是产生一丝丝甜意。顾岸并未想许多,他只知道宗淮黏他黏得要命,倘若真的分离数月,怕是谁都吃不消。更何况战场非比寻常,他是万万不会放心尚武帝一人前去的。 他并没有尚武帝那么感性,但他偶尔也会忆起从前。年轻时尚武帝的意气风发,逐渐亲密后在他面前不掩饰的别扭和羞涩,后来相处时脾气不好,对他发完火又飞快服软的模样。一颦一笑他都记忆犹新,一年一副地描绘下来,也许画到生命尽头也记录不完。 其实在他眼中,宗淮总是最好看的。 “……”尚武帝已经入睡,抱着他呓语了句什么,顾岸没听清,他在微弱的烛火下观察着爱人的面庞,也许是因为睡前的对话,似乎梦里都是笑着的。 顾岸作为一个男宠从不自贱,他和尚武帝成过亲,饮下过“长相厮守”,交付过生命。尚武帝在他面前不以“皇帝”自居,他也不会以“男宠”自怨自艾。 宗淮曾经对他说过,心里只有他一人,对顾岸来说也同样如此。一同走过的路从来不平坦,可相伴的时光总嫌太短。 他想,这便是再幸福不过的日子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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