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星历53年6月。 新的生命诞生在蒂诺星的特伦斯家。 这个时候没有人想过这个婴儿日后将会带来多少血雨腥风。整个特伦斯家都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欢欣鼓舞。 这个孩子已经有了两个哥哥和三个姐姐,最小的姐姐已经16岁。其中一个是帝国少将,还有一个宫廷女官长——哪怕是在蒂诺星,特伦斯家也是当之无愧的贵族。 我们无从得知这个孩子的族名,因为他的家族没能庇护他到成年那一天。而当他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是这么说的:“我叫特伦斯。” 除此之外,他对自己家族的过去缄口不言。 幼年的特伦斯长得非常标致——这点从他成年后的模样可以窥见一二。 就算是反对方的学者也不得不承认特伦斯是位绝色杀手。鲁道夫·斯威夫特曾经这么说过:“这个魔鬼,他用自己的容貌诱骗愚昧的士兵们去死。” 鲁道夫是坚定的教廷派系,他的所有着作都对革命军进行了堪称偏激的批判。 而在特伦斯的长姊、前宫廷女官长莱雅·特伦斯的日志中,多次提到她的幼弟“温柔而甜美”。 “……(前略) 从宫廷回到家中,我的幼弟伸出手与我拥抱。当我抱起他的时候,他温柔地抓着我的发梢,在我肩头笑着。即使在宫廷里见过那么多优秀的孩子,也没有哪一个比弟弟更甜美可爱了! ……(中略) 我的幼弟是个优秀的贵族,他具备了真正的贵族的品质!” 而前帝国少将利奥·特伦斯曾说过:“如果我的幼弟从军的话,他的成就不在我之下。” 真是准确无比的预言。 特伦斯家之前的两个儿子都成了军官,并且年青有为。不出意外的话,幼子将往文职方向发展,最可能成为一名书记官。 作为一名真正的贵族后裔,特伦斯从小便开始接受各种教育。他展现出过人的天分,但奇特的是,他同样对任何事都无法提起太多兴趣。 “我有点担心小家伙的未来,”他的父亲艾伯特·特伦斯曾经对友人表示担忧,“你知道现在不是依靠天分的时代了。” 然而次子西奥多·特伦斯不以为然:“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无法庇护小弟吗!” 哪怕当时帝国政局暗潮诡谲,但特伦斯的幼年在家族的庇佑下过得安然而放肆。 他不需要继承家族,同样也没有为家族争光的任务——他的哥哥姐姐们做得足够好了。除了必备的功课,他只需要接受长辈们宠爱就够了。 前帝国中校西奥多·特伦斯甚至抱着他驾驶过战机——“只为了听他天真而放肆的笑声”。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红宝石事变”。 那是一场女王被行刺而兴起的大规模贵族阶层清洗,而特伦斯家族赫然在名单之上。 帝国政局保持的微妙平衡瞬间崩塌,这是一场可怕的灾难,对无数人来说。 屠杀开始了。 艾伯特·特伦斯突然被召去觐见,他被带进密室,等待他的不是女王,而是刽子手。据说这个忠诚的老贵族曾请求写下遗书,没有被应允。 莱雅·特伦斯被绞死在宫中,这个可怜的姑娘在临死前将清剿的消息传回了自己的家族。 利奥·特伦斯少将非常冷静,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遣散了自己的亲随。 “如果你们能活下来,”年青的少将这么说,“我希望你们仍然是‘特伦斯’的属下。” 当女王的军队冲进来时,他们看到利奥·特伦斯仪容端正地坐在桌前等候他们。然后年青的少将饮弹自尽。 值得一提的是,在那些逃过大屠杀的利奥·特伦斯少将的亲随中,有一部分在听闻将军的死讯后自杀。 其余的人和他们的后代不少都成为特伦斯——没错,就是“那个”特伦斯的属下。 这个时候,特伦斯十二岁。 特伦斯家上下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真的无法将最小的孩子庇护到成年。 西奥多·特伦斯冲进家门时,看到他的幼弟正和他的小妹坐在庭院里下棋。这是他们最平常的游戏,他听见他的弟弟妹妹开怀的笑声。 ——谁能想到,这样的日子就到了头。 十二岁的特伦斯也许还不明白等待他的是一场灭门之灾。 但毋庸置疑的是,他的家族的确在最后一刻仍然庇护着他。 爱丽莎·特伦斯对兄长的话毫无迟疑,她立刻拽起幼弟,朝家宅跑去。这个28岁的姑娘上个月才出嫁,但这时候她仍是特伦斯家的一员。 年幼的特伦斯目睹了这场针对自己家族的大屠杀。当爱丽莎·特伦斯带着他跑上二楼时,他看到窗外,二哥的战机坠毁了。 而他的母亲——那个温柔美丽的贵族女性拒绝了仆从的保护,第一次悍勇地拿起了枪,挡在楼梯口。这个女人死得非常凄惨,她生前至少经受过三人以上的凌辱。 而他的小姐姐同样没能保护他到最后,她的胸脯被击穿了。然而爱丽莎·特伦斯却拼尽力气将弟弟带到仆人的卧房,把他塞到床下,用自己的身体做了屏障,血尽而死。 “别出声,弟弟。”爱丽莎·特伦斯说。 姐姐的血浸透了幼年特伦斯的眼睛——当然,这只是个比喻。然而我们可以猜想的是,目睹了至亲死去,家族覆灭的孩子,内心深处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生根发芽。 他没有哭,在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他已经不会哭泣了。 当叛变的仆人把特伦斯从床下粗鲁地拉扯出来,还未来得及喊叫便被匕首捅穿了喉咙——力道之大,甚至直接截断了仆人的颈骨。 他冷漠地拔出匕首,任鲜血溅了自己一脸。 接着又有人跑了进来——是西奥多·特伦斯。他的二哥伤痕累累,曾经抱着他坐上战机的右臂不见了。 西奥多·特伦斯拽着幼弟跑向书房,打开了密室的门,将他推了进去。 年幼的特伦斯拽住二哥的手。 西奥多·特伦斯把镶嵌着族徽的匕首从弟弟的手中拿走,像过去无数次一样,揉着幼弟的脑袋。 “从今以后,你就不再是特伦斯家的孩子了。”西奥多·特伦斯说,“一个人的话,要坚强啊,弟弟。” 然后西奥多·特伦斯挣开了幼弟的手,关上了密室的门,摧毁了机关。 当暗门关上的前一刻,特伦斯看到一颗子弹击穿了书房的门,命中了西奥多·特伦斯的头颅,血浆和脑浆喷溅而出。 然后他的世界彻底地黑暗了。 chapter.2 没有人指望特伦斯能活下来,在这样的清剿之中,任何密室都无法阻挡剿灭者的脚步。 然而,人与人的相遇,是这个世界上最盛大的奇迹。 负责这次清剿的是时任帝国上校的西蒙·法恩斯。 年幼的特伦斯在密室里洗净了自己满是血污的脸,换上干净的衣服,像每一个真正的贵族,坐在扶手椅上翻阅着族谱。 他尚未成年,族谱上并没有他的名字。今后也不会有了。 在他的头顶上,屠杀开始收场。但仆从们的哭喊哀嚎、士兵们的高声叫骂以及翻找物品的声响无法传到地下的密室。即使听到了,他也会无动于衷。 特伦斯只有不到一成的可能活下来。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上一刻还与姐姐游戏,下一刻便目睹了家族的覆灭。他的姐姐和兄长都为了他而死,而他一个人呆在密室里等着被某个人找到,然后杀死。 但他对此反应平淡。从他日后的种种表现来看,特伦斯对“死亡”的态度一直不置可否。也许,对他来说,“活下去”才是应允给兄长的“坚强”吧。 当密室的门被打开,那个青年走进来时,年幼的特伦斯并不知道,他日后将为这个男人流尽自己的最后一滴血。 特伦斯并不为被发现而惊慌,他放下手中的族谱,安静地转过头注视着西蒙·法恩斯上校,毫不畏惧——“他的目光冷冽而平淡”。 然后他说:“你究竟要不要抓我?” 西蒙·法恩斯日后在回忆起这段往事时说:“那孩子有着注定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眼神,然而外表又过分美丽了些,简直是场令人惊艳的奇迹。” 这段相遇在各种野史逸事中被添油加醋大肆描写,但毫无疑问的是,“尊敬的法恩斯阁下被特伦斯的美丽击中了”。这位上校一言不发,赶在他的手下到来之前转身离开,并且关上了暗门。 “没有异常。”他说。 然后他们在卧室的衣柜里搜出了特伦斯家忠诚的老家仆的孙子。这个孩子被他的爷爷套上了华贵的睡衣锁在衣橱,被拖出来时用稚嫩的声音颤栗地哭喊:“放肆!我父亲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被杀死了,鲜血染红了他第一次穿上的睡衣。他的爷爷痛苦地抱着他,喊着:“小少爷!” 西蒙·法恩斯冷眼旁观着这个悲痛的欺骗者,他说:“好了,特伦斯家的幺子已经死了。” 真正的“特伦斯家的幺子”依然安静地坐在密室里,作为一名贵族,他知道这种清剿必须剿灭所有的血亲。如果他逃过一劫,必然有人代他去死。 而这个家族里与他年龄相仿又不会被怀疑的人只有一个。年幼的特伦斯执起笔,将小仆人的名字写在族谱上。最后,他取出族谱后的机甲钥匙,将族谱扔进火里烧了。 这是特伦斯第一次行使“家族长”的权利,也是最后一次。 那架机甲的名字是“紫罗兰”。 在此之前,它是架失败的A级机甲,虽然有着远比同级机甲强大持久的火力,但它的装甲强度却只有D级。再加上优美的造型,与其说是一架战斗机甲,不如说是贵族的私藏。 然而这却是特伦斯一生中驾驶的唯一一架机甲——“它不断地损毁、修复、增强,直到有一天,彻底摧毁,连同它的驾驶员一起”。 当晚西蒙·法恩斯再次潜入特伦斯宅邸,走进密室。 “特伦斯家的小鬼,你叫什么名字?”西蒙·法恩斯问。 特伦斯这样回答他:“特伦斯家的幺子已经死了。我叫……特伦斯。” 直到今天,我们回顾这段对话时却能体会到更多意思。特伦斯口中的“特伦斯家的幺子”或许指的是那个替他去死的小仆人,或许是他自己——那个被整个家族用尽生命保护的小少爷,的确从那天起就死去了。 在特伦斯的兄姐残存的手记中,他们的幼弟一直是个温驯天真的孩子,“他的笑声是最美好的礼物”。他们觉得他会成为一名书记官,或者内务官,或者学者,才华横溢,远离战场的硝烟。 但讽刺的是,他们都没能活到特伦斯成年,而这个理应成为文职的“温驯天真”的孩子,最后成长为冷酷决绝的战场暴君。而在他短暂的一生当中,几乎没有人再听过那“天赐宝物般的”笑声。 但他的确坚强地活下来了,太过坚强,以至于没有人能够明白他的内心。 这时候必须提一下西蒙·法恩斯。与特伦斯不同,这位时年20岁的新晋上校是个典型的新派贵族,因为军功而被授爵。 西蒙·法恩斯是军部的新秀,这时候的他偶尔会对女王的独断表示出反感的情绪。可以预见当这种独断和屠戮再度恶化时他的叛变和出走。 如前所述,西蒙·法恩斯救下特伦斯的原因或许是一时心软,又或许如野史所言被美色所惑。总之秘密将特伦斯带出来的法恩斯绝对没有想到,他身边的孩子将成为他手上最锋利的剑刃。 虽然特伦斯的行事风格饱受诟病,但西蒙·法恩斯的这次举动却被称为“一生中的最重要决策之一”。 战争史学家乔恩·布莱克坦承:“即使我厌恶特伦斯阁下的作风,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革命军的代表人物。西蒙·法恩斯的确在不经意间改变了自己、乃至整个帝国的命运。” 特伦斯很快被秘密送往泰坦星系,那里是帝国边境区,荒芜、并且战乱不断。女王对此没有怀疑,在“红宝石事变”中,被清剿的贵族家族太多了,她无暇顾及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 他逃过一劫,又或者,从来没有逃出来。 十二岁的特伦斯对苍凉艰苦的环境适应良好,事实上他就像被抽离了所有情绪,从不表示任何不满,同样,也没有任何喜悦——“简直是个坚硬的人偶。” 而向来对一切都兴趣寡淡的他,在这里爆发了对军事的极高热情。泰坦星系频繁的战事成为了最好的学习时间,这个曾被“规划”为文职的孩子在这里抛弃了原有的理想,走上了一条极端的道路。 西蒙·法恩斯的军队就驻扎在泰坦星系。特伦斯在西蒙·法恩斯的默许下旁观了每一场军事会议,翻阅了大量军事计划和战后报告,经历了参谋官的唇枪舌战。 利奥·特伦斯少将曾经夸奖过自己的幼弟如若从军一定成绩斐然。但他绝对没有想到,他的幼弟最后真的走上了这条路,并且走的比他更远。 可惜的是,虽然逃过了大屠杀,但特伦斯并没有比自己的兄长们更长寿。这不知是幸运或者不幸。 chapter.3 星历63年初。 在泰坦星系爆发了小规模暴动,被迅速镇压,特伦斯参与了计划。从他提交的军事计划中能够看到这个孩子惊人的天赋,以及冷酷。他的计划被部分采纳了,而在陷阱和屠杀方面被否决了。 西蒙·法恩斯并未从那份初露端倪的计划书中窥见什么,或许他察觉了,但未放在心上。他带着特伦斯上了战场,但他低估了这个孩子的承受力,特伦斯对那些死亡无动于衷。他甚至是冷笑地看完的——“我原以为这个默不作声的孩子是被吓坏了,但当我转过头,却看到他在笑。我从没想过一个孩子会有这样的笑容,残忍、讥诮、漫不经心,竟然还好看得要命”。 直到战斗结束后,特伦斯看着俘虏,说出了第一句话:“留着这些废物浪费粮食吗?” 西蒙·法恩斯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特伦斯是个彻底的,自私的实用主义者。 西蒙·法恩斯说:“我不愿意承认特伦斯是个嗜血嗜杀的疯子,虽然他的确劣迹斑斑。在我看来,特伦斯几乎对任何事都缺乏热情,他永远冷静得可怕,只是在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处理问题罢了。” 而那个时候的西蒙·法恩斯并未注意到特伦斯的异常,他试图说服他:“小鬼,这些人并不是废物,他们也有自己的用处。” 但特伦斯不置可否,事实上在处理俘虏方面,他和西蒙·法恩斯永远有着分歧。但成年后的特伦斯更加一意孤行,所以革命军基本没有俘虏了。 “泰坦星系的那四年简直是他最乖巧的时候了。”后来西蒙·法恩斯总结了他失败的教育,“后来我再也没能毙掉他任何计划。” 为了纠正特伦斯的观念,西蒙·法恩斯拨给他一名半泰坦人仆从。这个仆从名叫格雷,是个温厚能干的老实人,后来他成了特伦斯的副官。 格雷在边境军区出生,受过一些贫瘠的教育,性格敦厚沉稳。从那天起开始照料特伦斯的起居。这个半泰坦人不算一个合格的仆从,他的笨拙从来没能让特伦斯满意过。但他的确让特伦斯多了一点作为一个“贵族小公子”该有的气息。 “他在抱怨格雷,像个真正的任性的小贵族一样抱怨他那蹩脚的仆从的笨手笨脚。”前帝国少校马修在访谈中提到过,“虽然我们理应厌恶这种矫情的贵族习气,但事实上那个时候我们都松了口气。你们要知道,那个孩子——我是说特伦斯阁下,简直太安静了。” 格雷包容了这个性格恶劣的小贵族的所有挑剔和刁难。这个温厚的半泰坦人曾经腼腆地说:“我的主人有着贵族的坏习惯,他挑食,任性,对细节精益求精。”他害羞地承认,“我从来没弄明白他对茶点的要求。” 当然现在更令我们惊讶的是特伦斯对格雷的包容。虽然这个笨拙的仆人从来没满足过他的要求,但他的确接纳了他。虽然非常嫌弃,但特伦斯的确许准格雷抱着他到处乱走,有时候会直接坐在格雷的肩膀上——“连法恩斯阁下都没有这样的殊荣”。 但这并不意味着特伦斯恢复了孩子该有的稚气。他的幼稚在家族覆灭那天就已经死了。 特伦斯对格雷展现了足够的耐心,他手把手地教格雷读写,教材是那些军事报告。他不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师,但他的学生并不在乎这些。虽然格雷至死写不出一首完整的十四行诗,但他帮特伦斯写了一辈子的报告书。 这个被用来“纠正”特伦斯的成长道路的少年获得了特伦斯的极大信任。即使后来恢复了贵族头衔,这个体格壮硕、长相粗鲁的半泰坦人依旧忠诚站在特伦斯的半步后,视觉对比令人哭笑不得。他的任务显然彻底失败了。 十四岁时特伦斯第一次走上战场。当然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日后的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却依旧锋芒毕露。他杀了人,毫不犹豫。特伦斯曾一枪命中敌人的胸口,因为枪法和口径并没有直接杀死对方,于是他走近两步,瞄准了对方的头颅、开枪。 他是个天生的战士,自始至终,他持枪的手都很稳。 西蒙·法恩斯原本希望借由这场小规模战斗让特伦斯适应军人的生活。即使在理论上展现出过人的才华,但在西蒙·法恩斯看来,特伦斯到底还是个未经世面的孩子。 他显然多虑了。下了战场后的特伦斯甚至没有新兵应有的任何情绪,他慢条斯理地洗了澡,包扎伤口,换好衣服,和往常一样坐在阁楼上喝下午茶。 当西蒙·法恩斯找到特伦斯时,这个孩子正抱怨着格雷又往红茶里加了太多糖。“一又三分之一勺,格雷!”特伦斯对他的仆人说,“只要一又三分之一勺就够了!”然后他跟西蒙·法恩斯打招呼:“日安,上校。要来点压缩饼干吗?” 特伦斯在泰坦星系生活了四年,从十四岁开始,他便频繁地参战。这个对一切都兴趣寡淡的孩子在战斗时就像燃烧了全部生命力,凌厉而不留余地。谁也没想到这个目睹了大屠杀的孩子最后选择把自己变成屠杀者。 这个荒芜的星系没有完善的训练场,又或者,有着最磨练人的训练场,就是战场。在这个地方,死亡就像地上的沙砾一般常见。特伦斯曾多次受到重创,但死神最终放过他了——他的运气实在太好,要知道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概率实在太小了。 必须要强调的是,西蒙·法恩斯上校对特伦斯习惯和品行一直采取了极大限度的纵容。也许他的初衷只是想让这个孩子过得更好一点,所以他默许了特伦斯的许多行为,其中包括不断地战斗。这种纵容导致了特伦斯极端的性格更加变本加厉,无可收拾。 “法恩斯阁下需要为特伦斯阁下的恶劣负极大的责任,他错过了修正特伦斯阁下三观的最后时机。虽然我们都知道这大概并非他的本意。”安妮·布朗沉痛地说,“这简直是血淋淋的反面教材,告诫我们溺爱孩子是会养出奇葩的。” 星历69年。 特伦斯16岁。 泰坦星系粗砺的风沙并没有打磨掉他骨子里的大贵族气质,正如其他人所预见的那样,特伦斯拥有令人惊叹的容颜。黑发赤眸,肤色苍白,端庄沉静。可以想象,如果不是遭遇家变,这个少年将会受到怎样的追捧。 时年24岁的西蒙·法恩斯在回蒂诺星述职时把他带在了身边,并且以“优秀士兵”的名字推荐到帝国军事学院次级分院就读。西蒙·法恩斯的初衷也许只是不愿让特伦斯的才华泯灭,但这个决定为这架战争机器安上了精密的核心芯片。 军事学院外的那场告别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甚至在大量文学和影视作品中被借鉴重现。 年少的特伦斯松开青年军官的手,慢慢地走向学院的大门。西蒙·法恩斯望着那个频频回首的少年,未曾想过当这个孩子伸展开自己的爪牙后,会成为自己手上最锋芒毕露的利刃。 “并非如此。”西蒙·法恩斯否认了这种说法,“他没有回头,从来没有。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往前走,不回头,不停留。” “我不知道他所看见的前方有什么。”西蒙·法恩斯说。 chapter.4 特伦斯并不是一个知道收敛锋芒的人,他在军事学院如鱼得水,近乎放肆地舒展开自己锐利的爪牙。 军事理论课的导师对这个学生又爱又恨,特伦斯的领军风格在他缴交的作业里一览无遗——干净利落,不择手段。沙盘模拟时他不止一次地以盟友为饵以达到目的。他近乎残酷地追求利益最大化,哪怕是自己也被他看成筹码的一部分。 “你会被你的盟友唾弃的!”导师痛心疾首。 特伦斯对此报以讥诮的冷笑:“我不是把胜利的希望放在其他人身上的蠢货。” 他的导师无话可说,因为这个学生在模拟时的确保持着最高的胜率。 特伦斯的实战成绩同样出类拔萃。但比起在在后方运筹帷幄,他更乐意在拼杀前线。 所以特伦斯对行动相对迟缓的战舰操纵并不大感兴趣,反而热衷于机战。在驾驶战机方面,他做得非常漂亮,富有攻击性。事实证明,特伦斯的确不是个会打防御战的将领,他主导的每一场战役都写满了进攻。 他的教官同样看出了这个学生的缺陷,他试图去纠正这个问题:“罔顾手下生死的军官不是个合格的军官。” 但特伦斯依然顽固,他说:“我不需要他人眼里的合格证书。” 值得一提的是,就算现在看来,特伦斯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世人对他的评价仍然毁誉参半。但他的确不是一个会在乎他人看法的人,而且让人惊讶的是,毫无疑问特伦斯是个“暴君”,但他的大多数属下都对他忠心耿耿,敬若神明。 “只要我们的军团长站在那里,就算一言不发,我也愿追随他,哪怕前方只有死亡。”这是特伦斯生前的多位部下都这么说过。有些年迈的军人回忆起来甚至老泪纵横:“你们能想象吗,即使已经无法梦见军团长的今天,只要回忆起他的背影,我都觉得可以再为他战斗。” 很抱歉,我们无法想象。对此很难解释原因,除非要我们相信鲁道夫·斯威夫特先生那个蹩脚的理由:“这些愚蠢的士兵都被他的脸蛊惑了”。 次级学院的教官们坚信特伦斯的才能绝对不止驾驶战机,入学第二年,特伦斯获得了军事学院本部的机甲驾驶课旁听权利。这是非常罕见的事——哪怕今天,机甲师也是相当昂贵的兵种,并非次级学院的学生可以能够轻易染指的领域。 “那个孩子不一样。他是我教过最好的学生。”前军事学院教官艾伦·格林说。哪怕到了晚年,这个坚定的帝国派系军人仍然给了特伦斯极高的评价——“那个孩子选择了他想要的道路,是的,我并不觉得愤怒或者遗憾。因为如果是他的话,哪怕是死亡也会是自己选好的。” 特伦斯的极端攻击性在这一年里再一次得到了有力佐证——他做了全身细胞活化,将自己彻底变为战争利器。 这种手术因为太过残忍,现在已经被废除。经过“处理”的人感官将变得非常敏锐,反应速度也倍于常人,然而后遗症同样严重。短命、免疫力下降,中年之后的多种并发症。所有案例都证明,被施术者晚年非常凄惨——所幸特伦斯并没能活到那个时候。 特伦斯不计代价的攻击性一直被质疑他是否真的做过细胞活化,但革命军的医疗官证实了这一点——“如果没有镇痛剂的帮助,第二军团长阁下甚至无法入眠。” 但特伦斯并未能从帝国学院正常毕业。他的身份很快暴露了,这并不难理解,他实在太过张扬了。一个成绩优异的、有着漂亮端庄容颜的预备军官,很容易被关注。 最先认出特伦斯的是阿奇尔·雷蒙德。他是特伦斯的二姊娜西莎·特伦斯的丈夫,在那场大清洗中雷蒙德家族逃过一劫,然而那位刚烈的女子在得知惨剧后选择了自缢。 阿奇尔·雷蒙德在看到优秀学员名单后大惊失色,立刻扣下了这份名单。 回顾特伦斯的一生,我们发现这个人简直堪称命运之神的宠儿,被他挥霍掉的好运气多得让人叹为观止——“你们无法想象那家伙的手气有多好!那是不作弊就无法胜利的牌运!”革命军的军师费南礼开玩笑说,“我曾经想过,如果那家伙少赢几把的话,说不定就不会死了呢。” 阿奇尔·雷蒙德怒不可遏。“你竟然把他带到这里!”他对西蒙·法恩斯怒吼,“那张脸就算不被发现,也会变成贵族的娈宠!你想害死他吗?” 这位大贵族利用自己的资源压下消息,驳回了军事学院的申请。并且找了个借口在元老院介入前让特伦斯勒令退学。 参与这场演出的还有后来的帝国少将安德烈·冯·雷格瑞。他与特伦斯打了一架——这位阁下一直乐衷于撩拨特伦斯,当两人在帝国军互为同僚时,他几乎隔三差五都在挑战特伦斯的底线。 因为在这场“演出”中,他被打了脸。正中眼睛,特伦斯恶意地在手套上涂了染料。 “打人不打脸啊混蛋!”这位花孔雀一般的大少爷对此耿耿于怀,“你这是在嫉妒我的美貌!” “想揍你很久了,骚包。”特伦斯说。 星历71年。 18岁的特伦斯再一次离开帝诺星,前往阿尔法星系。那是个人种混杂的三不管地带,那里的居民一出生就被打上奴隶的戳记。特伦斯成为了那个名存实亡多时的军区统领。 但这一次,他并非孤身一人。 除了副官格雷,还有一批军官追随他。那是他的大哥利奥·特伦斯留给他的宝贵财富,这批军官后来成为了革命军的中流砥柱。特伦斯家的孩子似乎有种奇特的魅力,无论是利奥·特伦斯少将,还是特伦斯本人,都被人不计前程代价地追随。 西蒙·法恩斯亲自送走了特伦斯,这位将领对特伦斯承诺:“努力活下去,我会让你回来的。” 特伦斯主动拥抱了西蒙·法恩斯,这个刚成年的少年许下诺言:“如果有一天你被帝国追杀,换我来庇护你。” 无论是放在今天,或者当时,这个诺言实在孩子气得有些可笑了。当时的西蒙·法恩斯同样没有当真,他笑着对特伦斯说:“照顾好你自己,别老是让人操心就好了。” 特伦斯对此并未做出答复。 西蒙·法恩斯看着特伦斯远去的背影,并未想过自己放出了一头怎样的怪物。年轻的特伦斯已经具备了一个优秀屠杀者的全部条件,他准备好伸开自己磨利的爪子,给予敌人致命的一击。 “事实上在我们相处的过程中,我总是看着他不断地离去,背影挺拔而傲气。他就这样意气风发地远去,回来,再远去,直到有一次,他再也没能回来。”法恩斯说。 谁也不曾想过,特伦斯的确用尽自己的全部生命去践行少年时谁也不曾当真的诺言。 chapter.5 特伦斯一生的前半段,一直非常被动地接受西蒙·法恩斯的安排。西蒙·法恩斯在管教孩子方面实在蹩脚得令人发指,这直接导致日后他再也管不住特伦斯了。 这真是个天大的惨剧。我们可以稍微回顾一下,那个“甜美可爱”的孩子在落到西蒙·法恩斯手里之后便往歧路上越行越远,最后长成了史前凶兽。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有意的。 “恕我直言,把一个倍受娇宠的孩子养成这副惨绝人寰——是的,我没有用错词——的鬼见愁性格,西蒙·法恩斯阁下会被特伦斯家唾弃的。”安妮·布朗说,“考虑到他还是特伦斯阁下的床伴——甚至情人,我想他是首席黑名单。” “偶尔会担心当特伦斯阁下最后‘回家’时,他的家人会不会产生‘我家才没有这种性格的小孩’的念头呢。”让·拉布开玩笑说,“不过,法恩斯将军一定会被怨恨的。” 所有证据都表明特伦斯在阿尔法星系的日子并不如多数人所想象的那样忍辱负重。事实上,他过得相当惬意。特伦斯在适应环境方面一直颇有天赋,当然,或者说他根本不介意这些。 特伦斯在阿尔法星系组建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支军队,虽然人员组成上有些拙劣。大哥为他留下的军官起了很大的作用,他们对前上司的幼弟不厌其烦,在多次小规模冲突中手把手地教会了这支蹩脚的军队如何战斗。然后他们发现他们没有什么可以教导这位年轻的领袖的了。 特伦斯的作战风格已经非常明显,与利奥·特伦斯和西奥多·特伦斯的稳妥全面截然不同,特伦斯的作风非常尖锐。他有着不计代价的凌厉,就像一把不断打磨自己的利刃。我们几乎能够预见到这把利刃最后会如何断裂的。军官们也预见到了这一点,但他们对领袖的倔强固执无能为力。 在特伦斯在阿尔法星系的第二年,帝国局势再次发生了巨变。女王阿莉妮娅暴毙——这位史称血女王的女性在上台后实行铁血政策,对内打压元老院势力,对外实施暴力扩张。导致特伦斯家族灭门的“红宝石事变”正是出自她的手笔。阿莉妮娅女王的死亡原因至今众说纷纭,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元老院的谋杀。 阿莉妮娅女王没有留下子嗣,王位由她的胞妹克里斯蒂娜继承。这个姑娘的一生都笼罩在长姊的阴影之下,她并没有姐姐的魄力和手段,帝国政局陷入混乱。 教廷势力借机崛起,建立了冰冷的水下帝都,元老院同样把持权柄,并趁机架空了新女王。外部格局同样岌岌可危,由于前女王衷于征战,当她驾崩后,反对势力迅速滋生,甚至威胁到帝国的威严。 这对年轻的特伦斯来说,也是机遇。 我们难以揣测特伦斯的心思,但他在这个微妙的时候的确选择了站在帝国军的阵营。这件事成为他好战嗜杀的有力佐证,普遍观点认为他只是享受战争的感觉——以至于宁愿为屠杀了自己家人的帝国而战。 在那一年里,特伦斯打了多场漂亮的战役。其中包括有名的“C区争夺战”——由于士兵人数不足,特伦斯舍弃了自己的一支精英队为饵将敌军引入地势复杂的C区,逼迫对方放弃空战的优势,最后获得胜利。 那是特伦斯一生中难得的防御战。值得一提的是,战败义军被全部射杀,没有俘虏。 特伦斯的表现引起了帝国方面的注意,这个骄傲冷酷的年轻人第一次被列入帝国军部的观察名单。同时被调出的,还有曾经被压下的档案资料。军部高层对这个年轻人的才华爱不释手,但同样对他的身世表示担忧。元老院方面则主张对其“秘密处理”,以免后患。 不得不说,虽然元老院掌权时做过许多令人发指的决定,但他们的这次决议无比正确。 天真的新女王做了最后的决定:“好吧,诸位,既然这位年轻人愿意为自己的家族赎罪,我们何不乐见其成呢?” ——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被她的长姊保护得太好了,她甚至不知道阿莉妮娅女王在位时做了怎样的事。就算在当时,特伦斯家也没有罪当灭门。 这是克里斯蒂娜所做的最糟糕的决定——她恢复了特伦斯家族的贵族头衔,把特伦斯召回蒂诺星。授衔中校。 “这真是再糟糕不过的决定了。”历史学家卡蒙达·金说,“哪怕把特伦斯阁下闲置在阿尔法星系,也不会有日后那些麻烦事了。”但金教授同时承认:“但我们不能苛责克里斯蒂娜的天真,她没有经验并且——特伦斯阁下,从某种方面来说他的确太好用了。” 星历73年。 20岁的特伦斯回到蒂诺星,带着一支属于他的军队——当然,这批士兵最后几乎都死不瞑目。 他与西蒙·法恩斯擦肩而过,那位刚刚晋升的将领率军驻守6号星系。特伦斯认出了对方,但没有停下脚步。非常奇特的是,在帝国军服役期间,特伦斯和西蒙·法恩斯的交集并不多,而且众所皆知,特伦斯并非念旧情的人。但他对西蒙·法恩斯忠心耿耿,甚至慷慨赴死。 登记档案时,发生了非常有趣的一幕——即使已经恢复了自己的姓氏和贵族身份,特伦斯对自己的族名仍然缄口不言。 “特伦斯·特伦斯?”时任上校的安德烈·冯·雷格瑞痛苦地写下这个名字,“美人,你可以再不靠谱一点。” 而特伦斯阁下满足了他的要求,给了一个更加痛苦的回答:“好吧,你可以写上美人·特伦斯。” 安德烈·冯·雷格瑞当场捏碎了笔:“你这是在向我的容貌挑衅吗,中校?” ——安德烈·冯·雷格瑞的风骚艳丽广为人知,并且他引以为豪。 “想再挨一拳吗,上校。”特伦斯反唇相讥。 “你是在嫉妒我的美貌,混蛋!” 目睹了整场争执的书记官表示,这是他见过的最无聊的吵架。 于是在帝国军服役期间,安德烈·冯·雷格瑞总是戏称特伦斯“美人”,并且在对自己的“美貌”相当自信——特伦斯对其的挑衅给了非常有力的回答。他们两人常年军内斗殴,而且非常……幼稚。 虽然帝国军服役期间,特伦斯在模拟实战时乐衷于集火安德烈·冯·雷格瑞,并且两人常年演习时永远打得不可开交,不死不休。但是特伦斯在革命军期间一直极力避免与他的正面交锋——这导致特伦斯在将领排名上一直不如安德烈,当然他的早逝也是原因。 “不,我们不算朋友。”安德烈·冯·雷格瑞在回忆录里这么说,“我只是他虽然很烦但懒得计较的类型。特伦斯的世界太小了,法恩斯阁下算一个,格雷算半个,他们甚至都无法知道特伦斯的名字。” 其实西蒙·法恩斯曾有机会得知特伦斯的名字,据说他们在做爱时特伦斯曾要求西蒙·法恩斯喊他的名字。 “那个时候,他在我耳边说了什么,我听见他要求我叫他的名字。”西蒙·法恩斯说,“可惜我没听清,他只说了一次。” “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了,就算我们什么都做过了……我也错过了真正走进他的世界的最后机会。”西蒙·法恩斯说。 chapter.6 恢复贵族头衔的那一天,特伦斯回到了原来的家宅门外。 当他住在这里的时候,是个备受宠爱的贵族小公子,他的父母、兄姊都对他疼爱有加。但这一切都在他十二岁那年戛然而止。这个时候的特伦斯家宅已经翻建,拥有了新的主人,特伦斯在门外站了一天。 我们无法想象他到底想了些什么——他走上了一条与家人初衷背道而驰的道路。特伦斯也许在这一刻有过动摇,但这又怎么样呢,他的世界早就在八年前崩塌了。当他转身离开时,仍然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个特伦斯。 “我会天真地幻想,如果那个时候有人从后面抱住他的话……不,还是会被杀掉的吧。”费南礼笑道,“特伦斯那家伙啊,从来都不是需要安慰的人。” 特伦斯在帝国军的表现堪称“艳光四射”。 在军事上,从某种方面来说,他是个苛刻的完美主义者,这在他的帝国军时期发挥得淋漓尽致。从阿尔法星系带回来的那支杂牌军很快跟不上他的脚步,特伦斯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他们——在他的亲卫队中,只有四名旧部。 特伦斯的严苛和无情让老兵们颇有怨言,他们多次提出抗议,但特伦斯无动于衷。 在一次军部的调解会议上,特伦斯公开表示:“我不会为了谁停下我的脚步,要么就努力追上我,要么就被我抛弃,没有别的选择。你们可以选择回阿尔法星系,我不养废物。” 他的冷酷让老兵情绪激动,有人愤怒地质问:“阁下,如果有一天你因为老去而无法追上自己呢?” 特伦斯的回答仍然残酷无比:“请不用担心,在那天之前我已经死在某次战役当中了。” 虽然老兵们对长官的无情非常失望,但蒂诺星的士兵却对特伦斯评价颇高。他是位非常独特的领袖,有人恨他入骨,也有人愿为他战死。 他陆续挑选了自己的亲卫,但整个帝国军时期,他一直没有填满划拨给他的亲卫名额。然而这批亲卫却如他所言,一直紧追着他的步伐,直至死亡,无人后悔。 “我们很难去揣摩那些士兵的心理,特伦斯在挑选亲卫时的眼光真是犀利得可怕。”乔恩·布莱克说,“就算在特伦斯最饱受诟病的时候,这些人仍然对他的命令毫无迟疑——当然,我们都知道这些人都愿意为他陪葬了。” 克里斯蒂娜女王登基后,帝国内外都处于一种危险而混乱的状态。太空海盗党趁机大发战争财,这支义军在这时候不断地吸纳成员,扩张势力,并开始向帝国的统治挑衅。 在星历74年,海盗党逐渐渗透了帝国所掌控的星域,扩大了战场。元老院、军部、水下帝都达成了微妙的共识,开始着手对海盗党得反击。这在当时的帝国,甚至是有些艰难的事,由于前女王阿莉妮娅的铁血扩张,帝国军库一直处于空虚状态。阿莉妮娅驾崩后,几支帝国军借机反叛,并入海盗党。 其中主战场之一3号星系一直胶着不下。 星历75年。 特伦斯率军前往3号星系——这场战役至今仍然是他最大的污点之一,但显然,也是他最具标志性的一战。 他利用错误的情报地图和求援信号诈骗同盟的帝国军,导致他们与海盗党的主力直面撞上——这其中包括了一支原本不用上战场的后备军——他们几乎全军覆没。 而特伦斯本人则率领自己的军队偷袭海盗党三号基地。这一战中,机甲“紫罗兰”第一次展现了其狰狞的火力,作为以全面放弃防御来加强攻击与速度的A级机甲,“紫罗兰”几乎在顷刻间撕碎了海盗党的左翼防线,率军单刀直入,凶狠地插入第三基地。 简直是一场灾难。 海盗党的后备军完全无力招架这样的进攻,当“紫罗兰”凶悍地击落他们的引导舰后,这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在击溃了海盗党的军队后,特伦斯并没有就此停手,他率领军队突入居住区—— 也许他的初衷是对的,因为海盗党的跃迁中心的确设在居住区而非军区,但普遍观点是,他只是杀顺了手罢了。 他的军队产生了分歧,从阿尔法星系带来的军人们对居住区的屠杀表示了一定程度的反感,有些人甚至拒绝执行命令。但特伦斯并不在乎,他的确也不是个在意外人意见的人。“紫罗兰”在居民区大肆宣泄了火力,来不及跃迁的人全部丧生。 其中包括海盗党的创始人之一,葛雷。 彻底摧毁三号基地后,特伦斯才转头扑向海盗党的主力和回援的右翼。他的确杀红了眼,甚至踩着己方尸骨将对方追出了3号星域,如果不是外展加速器和动力系统损坏过度无以为继,这批海盗党恐怕同样凶多吉少。 海盗党在此次战役后失去了重要的领导者,元气大伤,一蹶不振,之后渐渐分崩离析。 “紫罗兰”一战成名。 特伦斯凌厉残酷的作风同样一战成名。 然而他对友军的恶劣行径同样在帝国内掀起了轩然大波,回到蒂诺星后他便被元老院和水下帝都联名弹劾,送上了军事法庭。特伦斯对此不以为然,当执行官到达军部时,他正在做战后训示。 “在外面等着。”他对执行官说,然后关上了会议室的门,做完了训示。 帝国军事法庭迎来了桀骜不驯的被告。 特伦斯正装出席,帝国军的军官制服被他穿得宛如修身小礼服——好吧,虽然我们都知道那只是他骨子里的大贵族习气作祟。他只是把腰带收紧了一些,这个习惯在贵族军官里颇为盛行。 “那简直是一场充满了雌性荷尔蒙的审判,”当年的法官事后回忆道,“当他走出来时,你几乎可以感觉到,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在场的小姐夫人们已经倒戈了。” 无论是对屠杀平民,还是陷害友军,他毫无愧疚之心。在面对指控时,他都漫不经心地注视着窗外,坐姿端正,神情优雅闲适。如果手中端上红茶杯,几乎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场悠闲慵懒的下午茶会,而坐在那里的是高贵的茶会主人。 直到听见质问,他才转过头,站起身来,轻蔑地扫过原告和陪审团,笑容讥诮。“那又如何呢?”他这样回答,“罗列了那么多罪名,又怎么样了?难道要像之前那群蠢货一样,互帮互助到全军覆没,才值得歌功颂德?” “很难形容他当时的神情,骄傲又自负,你甚至会错觉他才是对的。”事后许多人都回忆着,“有着那样端丽的容颜——但他的恶劣却让人不得不忘记他的脸。” 西蒙·法恩斯出席了这次审判。 他看到当年那个漂亮的小公子已经长大,和他预料的一样有着让整个帝国女性倾倒的容貌,他站在那里,光芒迫人,但同样的有着令人发指的恶劣性格。 “作为特伦斯阁下的拥护者,我必须说,”卡特·布里大笑着说,“都是法恩斯的错!” 特伦斯最终逃过了这次审判,西蒙·法恩斯在法庭上为他辩护,并且为他做了担保,以军部的名义。军部默许了他的擅自行动。毕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特伦斯实在太好用了。 “不是这样的。”下了法庭后,特伦斯对西蒙·法恩斯说,“那些奇怪的理由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 西蒙·法恩斯看着这个冰凉的军官:“我希望有一天你会有这样的理由。” 这是特伦斯在帝国军时期与西蒙·法恩斯唯一一次正面交集。 特伦斯的逃脱惩罚让许多人异常不满。 “总有一天,你会因孤立无援而死!”控诉者愤愤不平地诅咒。 特伦斯难得地停下脚步,看着对方,露出了愉快又慵懒的笑容:“我的荣耀。” chapter.7 军事审判并没有改变特伦斯的风格,特伦斯仍然我行我素。 即使特伦斯一直是革命军的代表人物,但我们必须承认,帝国军时期却是他战绩簿上最漂亮的时刻。那个时候的他,锋芒毕露、恣意妄为,并且,非常健康。 “帝国军时期的特伦斯是真正意义上的利刃出鞘,”让·拉布说,“他是个优秀的军官,只要帝国军部下令,他就能给你一份出人意料的成绩单——你知道的,他的战绩实在太漂亮了!” 特伦斯一直是军部用来击杀义军的主力统领之一,他的手段干净狠绝,并且不留余地。这同样是他最受诟病的地方,他屠杀平民的行为同样令人发指。 特伦斯一直因“不擅长跨域战役”而在名将榜上排名不高,但事实并非如此。帝国军时期的特伦斯亲自进行过多次跨星域追击战,并且,从未失手。 著名的“8号星域截杀战”就是出自特伦斯的手笔。这场战役的对手是原帝国军“猎鹰”军团残部,这支军队在前女王驾崩后迅速反叛,加入海盗党,并成为中坚力量。 3号基地沦陷后,“猎鹰”撤出帝国主要控制星域,并在外围进行了多次小规模战乱。特伦斯奉军部之命率军镇压。 特伦斯在击退“猎鹰”后并未放弃追击,而是抛下部队率亲卫穷追不舍,超出了帝国军部补给线范围。最后在8号星域成功截住“猎鹰”,双方交火三天,以“猎鹰”的全线溃败告终。特伦斯甚至摧毁了“猎鹰”最大的补给基地后才返回帝国。 他屠杀平民的行径再一次受到了弹劾,但军部没有理会。 事实上特伦斯的跨星域战役几乎都是在帝国军时期进行的,他在追击战上奉行“赶尽杀绝”的宗旨,令敌人闻风丧胆。帝国军时期的特伦斯一直稳居海盗党悬赏榜的前十位——几乎所有义军都恨他入骨。 星历76年。 教廷势力渗入帝国中心,“纯化人种”理论愈演愈烈。已经初步步入平稳的帝国重新开始了对外扩张,与过去不同的是,这一次并非为了领土,而是为了所谓的“纯化最高种族”。 同年帝国中将西蒙·法恩斯反叛。 这位年轻的将领率军叛出帝国,组建了“革命同盟军”,公然反抗教廷的统治。这让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再次动荡起来。 教廷颁布命令,任何反对帝国新政策的存在都将铲除。这同样又是一次大清洗,并且,范围不仅仅是贵族阶层。令人感到震惊的是,特伦斯——这个曾经在类似的大清洗中幸存下来的孩子——面无表情地举起了屠刀。 “我们完全无法想象他到底在想什么,”安妮·布朗说,“我们都知道他对所谓的教廷不屑一顾,但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动手了,就像过去帝国对他的家人所做的那样。” 就算是特伦斯的最坚定拥护者,也不得不承认这是这位阁下一生中绝对无法回避的黑历史。他奉命行事,就像一把毫无感情的利刃,无分对错。他屠杀贵族,也屠杀平民,并且,斩草除根。 是的,那些藏在密室里的幼童没有特伦斯的好运气。他们被这个曾经有过他们相同经历的人找出来、一一杀死——“在做这些事时,特伦斯的脸上毫无波澜”。同样的,当他因此受到教廷的表彰和升迁时,他也毫无情绪。 在这一次大清洗中,特伦斯的部下们再次产生了分歧。有一部分人对他的命令毫不犹豫,也有人公然反抗他的命令,后者通常被他直接剪除。 在一次清洗中,他的士兵找到了一个可怜的幼儿,并且将他藏了起来。不幸的是特伦斯很快知道了这件事,他的士兵对他的残忍进行了控诉,甚至口不择言。 “您——难道不也是,这样活下来的吗!”士兵大声质问。 然而特伦斯对此报以嘲讽的笑:“当然,只是我的运气太差,居然没被发现。”他这么说,“所以,才有了我这样的……怪物。” 然后他亲手杀死了那个幼儿,连同保护他的士兵一起。 结合特伦斯生前属下的回忆录,我们可以发现,这个命运多舛的命运宠儿对自己绝处逢生的好运气一直嗤之以鼻。他多次承认自己不过是“怪物”——他的确是坚强地活着,但同样对死亡充满兴趣。 “特伦斯阁下一直没有从十二岁的阴影里走出来。”乔恩·布莱克说,“事实上这不能怪他,从来没有人——是的——从来没有人带着他走出去。我们可以看到,特伦斯阁下,其实厌恶着自己。” 星历77年。 大清洗波及到了雷蒙德家族和德金家族。 前者是特伦斯的二姊生前的夫家,后者——是当时住在原特伦斯家宅的贵族。特伦斯在这次清洗中的表现是他在十二岁后,终于让人看到了家族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率军从军部直奔雷蒙德家宅——却没有闯进去,立刻调转方向扑向德金家族。德金家族遭遇了灭顶之灾——特伦斯的属下士兵们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他们的长官直接驾驶名声显赫的“紫罗兰”,对德金家宅进行了高强度的火力攻击。 在将整片宅坻化为焦土后,特伦斯才停手。他没有派遣属下去检查情况——事实上也不需要了——直接带领着手下回军部复命,没有回头。 24岁的特伦斯亲手将原特伦斯家宅夷为平地,从这一刻起,十二岁之前的“特伦斯”与他再无关系,他亲手埋葬了过去的自己。 回到军部后,他受到了严厉指控。 因为他在雷蒙德家族的打草惊蛇,导致雷蒙德家族的清剿失败,他们家的次子逃脱了。 特伦斯再次被送上军事法庭,他的滥杀记录再次被翻了出来——非常讽刺的是,指控他的是特伦斯从阿尔法星系中带回的士兵,而隶属帝国军部的士兵们在被要求作证时一致缄口不言。 这一次特伦斯没有逃脱审判,他被剥夺了军衔,同时被处以放逐。 然而这次判决同样没能执行,从某种方面来说,西蒙·法恩斯再次帮助他逃脱了惩罚。革命军在这一年发展迅速,在几次遭遇战中都成功击退了帝国军。 教廷做了一个足以让他们懊悔一生的愚蠢决定,他们命令军部重新启用特伦斯,让他去追击西蒙·法恩斯。 “你们确定吗?”安德烈·冯·雷格瑞曾对此表示质疑,“法恩斯中将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阿奇尔·雷蒙德也是他的救命恩人,甚至是他的半个亲人。”教廷给出了这样的回答,“但特伦斯为此做了什么?” ——他仅仅舍得为此迷了一下路。 事实上教廷的判断失误并不值得意外,在之前他的表现冷静而残酷,不念旧情——事实上之后他也是这样,谁也没有想到他会为西蒙·法恩斯付出自己的全部。至今特伦斯加入革命军的原因仍然无人知晓。 “这简直太令人费解了,在之前的十二年里,特伦斯简直就是一把毫无情感的武器。”安妮·布朗说,“然后他突然活过来了,为了一个人,流尽了自己的全部鲜血。” chapter.8 星历77年。 特伦斯奉命追击西蒙·法恩斯所领导的革命军。这道命令足以入选帝国的十大耻辱。 所有证据都表明,至少在一开始,特伦斯对这次追剿的态度与过去的无数次一般无二。他剿杀落单的革命军部队,打散革命军侧翼,要求军队咬紧革命军行踪。 “现在想起来简直是噩梦,”西蒙·法恩斯曾经苦笑道,“那段时间简直太狼狈了,现在想起来,没有当场掐死罪魁祸首,真是奇迹。” 然后帝国军部接手了战局,特伦斯让出了指挥官的位置,从主导转为辅助。从那时起,他隐约出现怠工的倾向,甚至在作战上没有表现出和过去一样的杀戮欲望。 革命军被逼迫至7号星域,被迫与帝国军展开正面会战。这是帝国军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全歼革命军的机会。特伦斯一开始并未加入这场战役。 在会战后期,帝国军部命令特伦斯率部偷袭革命军——这的确是帝国军时期的特伦斯最擅长的战术之一。 “我想帝国军部将为此懊悔终生。”卡蒙达·金说,“能想象吗,把最锋利的那把刀亲自送入敌人手中,让他捅自己一刀。” 特伦斯执行了这次命令,他率部到战圈外围,然后下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命令。他要求大部分士兵原地待命,率领亲卫——以及来自阿尔法星系的部下们突入战局。从种种迹象来看,这时候的特伦斯已决意叛变。 然而没人知道原因是什么。 特伦斯斜插入战局,然后,他叛变了。不论是帝国军,或者革命军都对突然倒戈的火力瞠目结舌,不知所以。 特伦斯的亲卫和长官保持了惊人的默契,他们不需要任何指令,几乎在瞬间便调转箭头,指向帝国军。而来自阿尔法星系的士兵遭到了三方的同时进攻,这些士兵是特伦斯最早的力量,虽然早有间隙,但绝对没人能够想到他们的长官有一天会朝他们开火。 他们死不瞑目。 “这是最无法想象的事,他明明是个糟糕透了的长官,但是总有人为他效死而战。他简直是个魔鬼!”鲁道夫·斯威夫特怒斥。 好吧,我们必须承认他说得对。因为即使做出了这么恶劣的事,被特伦斯命令原地待命的士兵们依旧有大半与他一起背叛了帝国军。 当特伦斯看到那些为他而战的士兵时,竟然笑的非常无奈。他甚至打开了机体的传讯器,于是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他的话:“追随我,可是会万劫不复的啊,蠢货们。” 特伦斯的反叛令帝国军措手不及。然而在撕开了包围圈后,特伦斯并没有和革命军一起撤离。 在那个时候,他指着革命军的战旗,对自己的部下们下了一个至今还令世人津津乐道的命令:“如果可以的话,若我无力追上去,请代替我追随那个人。” 值得一提的是,在特伦斯的一生中,这个命令他下过两次,而第二次,他依旧忠诚的部下们几乎不约而同地违抗了他的命令。 特伦斯留下来断后,这是他一生中最惨烈的一战——哪怕导致他死亡的那场战役也不及这一场令人心惊胆寒。他的大部分部下跟随革命军转移,而留下来守护他的属下全员战死,最后站在战场上的只剩下特伦斯一人。 如果不是这样性质恶劣的背叛,这可以称为特伦斯一生中最具锋芒的一战。特伦斯在这次战斗中彻底燃烧了自己的生命力,绽放出灼灼盛光。 “这是特伦斯永远洗不掉的污点。”战争研究学者阿尔弗雷德·曼夏说,“虽然我是这么写着,但如若我亲眼目睹,恐怕我会被他的魅力所折服。优雅的机体主宰着整个战场,踏破硝烟与战火,他是战场上的王者,是令人叹服的暴君。即使这场战役肮脏又恶毒,但我们都必须承认,那一刻的特伦斯站在了自己的人生巅峰。” 特伦斯并没有在这场战斗中活下来的打算。事实上他本该死在这次战斗里。 他身负重伤,“紫罗兰”在耗尽了能源后终于坠地。特伦斯掀开了驾驶座,撬开了被卡住的左腿,从驾驶室里挣扎出来,回收了机体。 然后他站起来——是的,他站了起来,抽出随身的光刀,给在地上苟延残喘的伤员补了一刀,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特伦斯的一生中,我们找不到这个人表现出“想活下去”的任何动作,他对待自己的生命就像对待其他人的一样凉薄无情。然而他的骄傲不容许他自杀,也不容许他卑微地死亡,并且,只要还有一丝可能,他一定会站着,甚至微笑着,无所畏惧。事实上,我们无法想象这个人除了战死之外的任何死法。 奉命击杀特伦斯的是安德烈·冯·雷格瑞。 特伦斯的好运气再次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位年轻有为的军官并没有与昔日同僚动手的打算。安德烈将自己的部队扔在一旁,独自驾驶机体和特伦斯“相会”。 “当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垂死,但仍然坚定地站着。”安德烈·冯·雷格瑞事后回忆道,“你能想象吗,他稳稳握着刀,指着我。我想如果来的不是我,也许他已经动手了。” 安德烈对指向自己的刀刃毫不在意,他吹了口哨,对特伦斯说:“真难得,同僚,看到你这副见鬼的样子。” 特伦斯回应了安德烈的玩笑:“这是在提醒我杀人灭口吗,同僚?” 然后,安德烈问出了那个至今依旧没人想的明白的问题:“你究竟在想什么啊,别告诉我是为了正义?” 特伦斯给了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回应:“谁知道呢,谁都有——头脑发热的时候?” 安德烈·冯·雷格瑞和特伦斯站在战场上聊了很久,这几乎是特伦斯一生中与他人最长的一次交流,虽然他的回答不靠谱得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直到特伦斯耗尽了体力,倒了下去——他倒在了西蒙·法恩斯的怀里。革命军的统领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他在军队成功转移后独自回去,寻找特伦斯。 安德烈放走了他们。 “特伦斯的运气真是太好了,他本该死去的,可是法恩斯来了。”安德烈·冯·雷格瑞对自己的行为如此解释,“我想我还是不要招惹命运之神的宠儿吧。” 这个回答同样不靠谱。 特伦斯逃过一死。 但事实上,他已经被死神抓住了手腕,然后命运之神斩断了那只手腕,让他逃了出来。 西蒙·法恩斯背着他离开,他的血顺着手指淋漓了一路。这时候的西蒙·法恩斯不知道,特伦斯追随自己的一路,就像今天一般,一步一步,踩着他的鲜血,往前走着,一直走着。 特伦斯伤势非常严重,他的心肺在那天受到了重创,因为医疗条件所限,无法完全治愈。在那之后特伦斯的心肺功能出现了缺陷,这导致他难以负担长时间的高强度战斗。 在革命军时期,特伦斯仅进行过一次跨星域追击战役,而在帝国军时期,这个数值是34。 从现在开始,特伦斯成为了革命军的一员。 他的确践行了自己年少时的诺言——如果有一天你被帝国追杀,换我来庇护你。 为此用尽了自己的性命。 chapter.9 加入革命军是特伦斯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虽然现在回过头去看特伦斯的整个人生,会发现这对他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好的转折。 特伦斯是革命军的代表人物——这点毋庸置疑,虽然他在帝国军服役的时间并不比革命军时期短多少,但事实上,革命军时期——也只有革命军时期的特伦斯是竭尽全力地去战斗。 在革命军时期,特伦斯的战斗风格越来越尖锐极端,他很少有耐心等候对手露出破绽,而是直接了当、简单粗暴地选择正面对决,火力碾压。并且,虽然身为革命军高层领袖之一,特伦斯在革命军期间鲜少亲自参与革命军事务的决议。 “太浪费心神了啊。”对此特伦斯是这么解释的,“反正革命军的军师脑子还算好用。” 但事实上原因并非如此——或者不止如此。 所有迹象都表明,特伦斯的身体状况并不像他的同僚和对手们所以为的那样乐观。身为纯血的蒂诺人,身体对血氧浓度要求非常高,受损的心肺难以支持这样的需求,导致他的情况越来越糟糕。 他几乎没有太多的精力去负担“战斗”之外的任务。 “这简直是恶性循环。”杰布里·卡森说,这位医生研究过特伦斯在革命军时期的所有医疗报告,“因为难以负担长时间的战斗,而不得不以极端凌厉的方式速战速决,但却因此受到更重的伤害——你可以看到他的身体在革命军时期不断地崩溃。” “如果说帝国军时期的特伦斯逐步走向巅峰,那么革命军时期的他就是不断地走向衰亡。”卡特·布里说,“然而非常讽刺的是,他掩饰得太好了,竟然没有人发现。” 就算是革命军的忠诚粉丝也必须承认,从某种意义上,特伦斯的确成就了革命军——相反,革命军却彻底毁了他,从各种意义上。 “西蒙·法恩斯亏欠特伦斯一个解释。”让·拉布非常严肃地指出,“他要为特伦斯的早逝负全责——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特伦斯都因他而死。” 然而即使后人认为加入革命军是特伦斯一生中最大的失误——这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但事实上特伦斯过得相当愉悦,至少在前几年,那是他在十二岁之后最惬意的时光。 在加入革命军的一个月后,他们遭遇了一场夺还战。伤势未愈的特伦斯从病床上爬起来,给予了强力的火力支援,他的残暴程度有增无减,直接击垮了敌军。 因为做过全身的细胞活化,特伦斯的痛觉相当敏锐,在帝国军时期他同样时常以疼痛难忍的理由拒绝帝国军部的指派。然而在革命军时期,特伦斯所经历的战斗密度前所未有,但他毫不在乎——“他随时待命,殊死而战。” 即使在后期,特伦斯仍然保持着最高水准的战斗力。他的确不像帝国军时期一样全面优秀,然而却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更加令人闻风丧胆。 夺还战过后,特伦斯站在了有些简陋的基地中央,对着西蒙·法恩斯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这就是您所追求的吗,阁下?” 西蒙·法恩斯告诉他自己的追求,并且毫不犹豫地说道:“理想这种东西,即使在最贫瘠的土壤里,也能开放出美丽的花。我愿为此奋战一生。” 即使特伦斯完全无法理解西蒙·法恩斯所描述的世界,但他在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誓言:“我是个没有理想的人,那么姑且把阁下的愿望当成我的吧。我愿为阁下斩断前行道路上的一切阻碍,请让我看见你所说的未来。” 我们都知道了,特伦斯的确践行了自己的誓言,然而他并未能看见西蒙·法恩斯所描述的世界。 “即使西蒙·法恩斯阁下是个伟大的人物,但在对待特伦斯这件事上,他简直令人唾弃。”安妮·布朗说,“如果说特伦斯是一把刀的话,西蒙·法恩斯就是放任这把利刃锈蚀,然后丢弃——哪怕帝国军部都不曾这样暴殄天物。” 然而特伦斯并不在意,他紧追着西蒙·法恩斯的脚步,不断前行着,为其披荆斩棘。 早期的革命军虽然仍然颠沛流离,但并没有后来的压抑气氛。 即使特伦斯一直没有真正融入他们,但他的同僚们却试图在接近他。特伦斯对他们表示了最大限度的容忍,并且拥有诸多“陷害队友”的恶劣记录的特伦斯拒绝为任何计划出谋划策。 “在那个时候,我每天都在怀疑我们到底为什么没有被团灭。”革命军的首席书记官说,“只要没有战事,整支军队简直就像学院的下课时间——你们能想象吗,他们竟然在会议中途聚众打牌!” 特伦斯对聚众赌博兴趣不高,他通常会在训练场上监督部下们日常训练。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的部下们不能偷懒,事实上特伦斯更多时候是在睡觉——只要别让他当场抓住偷懒就万事大吉。 当然打扰他睡觉同样会很倒霉。革命军的第一军团长迪恩因为吵醒了他而被特伦斯连续踩了一个月的脸。后来第一军团长被第二军团长踩脸成为了日常活动,当时后勤官June在手绘革命军群像中特地在迪恩脸上加了鞋印。 偶尔特伦斯也会参与“聚众打牌”这种可笑的日常活动。 “这真是再忧伤不过的事了,你们能想象他的手气有多好吗?”革命军军师费南礼感慨万千,“如果不出老千,他简直能闭着眼睛屠杀全场。” 几乎每次特伦斯到作战会议室,都会被费南礼强行留下来打牌——当然,当时革命军高层的日常活动实在太过接地气了点。军师阁下对出千乐在其中,通常当他作弊连赢了三把后,特伦斯就会把随身光刀甩在桌上。 “每次我都很想知道,费南礼图的什么啊!”革命军的财务官克劳德说,“跟一个没有工资的人赌博,赢到什么啊!” ——是的,在特伦斯的整个革命军时期,西蒙·法恩斯没有支付给他任何工资。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是克劳德最头疼的人物,没有之一。 “那个家伙,只要他出战,军费就会立刻超出预算。”克劳德痛苦地说道,“不仅如此,事后除了高额医疗费和装备维修费外,还要支付一大笔地区重建费。他唯一省钱的地方就是,我们从此不用安抚费和安置俘虏费用了。” 克劳德曾多次向西蒙·法恩斯提出抗议,然而革命军的统领的回答让他欲哭无泪:“啊,这样吧克劳德,你可以扣他的工资。” 在这一年里,西蒙·法恩斯与特伦斯结成了情人关系,没人能说清他们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然而革命军早期的统领和第二军团长之间的默契的确无人可及,那个时候的特伦斯正努力追赶着西蒙·法恩斯的脚步。 他们上了床。 在这件事上有多种说法,最普遍的是西蒙·法恩斯将特伦斯带回了自己的房间,亲吻了他。特伦斯默许了对方的举动,并且主动提出了:“要和我做吗,将军?” “我认为,特伦斯的确是那样的人,他冷淡,却单刀直入,永远习惯略过过程直奔主题。”安妮·布朗说,“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他便会付出所有。” 那个时候的西蒙·法恩斯和特伦斯关系密切,他们有着共同的理想和前进方向。然而特伦斯终究无法理解西蒙·法恩斯所描述的世界,这让他在之后迷失了前进的方向。他和西蒙·法恩斯之间,将他们维系在一起的理想最后化成了分隔他们的鸿沟。 “对于西蒙·法恩斯来说,理想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东西。”让·布里说,“然而特伦斯却为此流尽了鲜血——即使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chapter.10 特伦斯和西蒙·法恩斯的交往直接跳过了互相理解和甜言蜜语的过程,他们从一开始就表现得默契十足。革命军早期的统领和第二军团长几乎不用任何言语交流,就能够互相理解。他们当时的默契,犹如黑暗中左手找到右手般轻而易举。 但是特伦斯并不是一个知道如何表达自己情绪的人,并且他也不擅长揣摩他人的心思。非常糟糕的是,他的心思同样难以猜测。 “这真是再糟糕不过的事了,即使他与西蒙·法恩斯亲密无间,但仍然——是的——仍然在玩猜心游戏!”杰西卡·艾林一针见血地指出,“很显然,他们最后都猜错了对方的心。” 西蒙·法恩斯对特伦斯的喜爱显而易见。他纵容并且溺爱特伦斯,任他为所欲为。这导致特伦斯乃至整个第二军团都和革命军的步调有着巨大的差异,但是一开始,没有人去在意这个。 在最初的那两年,当特伦斯在训练场上睡觉时,西蒙·法恩斯经常会站在旁边看着他。曾经有一次西蒙·法恩斯想要为特伦斯搭上薄毯却令他惊醒了,然后——非常经典的——当特伦斯看清了吵醒自己的人后,默不作声地绕过半个训练场,踩了第一军团长迪恩的脸。 他们同样会争执,当然这种争执通常是在军事上。西蒙·法恩斯在那时经常朝着特伦斯摔桌子咆哮。他通常在战后会议上把特伦斯单独留下来训话——“只可惜将军阁下的怒吼使私下会谈成为了空想”。 “你还要命吗?!”西蒙·法恩斯将军报摔在特伦斯面前,“我不是驳回了这份计划吗!” 然而特伦斯对此无动于衷:“很抱歉,开战后才想起要让格雷写计划申请的。” 在整个革命军时期,特伦斯只亲手写过一份军事计划。格雷在世时经手了所有的报告,当然,通常当计划被驳回的同时,他已经打完仗了。而当那位忠诚的副官去世后,这件事便由他的下属军官轮流接手,于是所有的报告都是在打扫完战场后补缴的。 “千奇百怪的报告书。”乔恩·布莱克面无表情地说,“你永远想不到会看到多神奇的东西。充满了对特伦斯阁下的个人崇拜——当然,我想特伦斯阁下并不需要被部下充满敬仰之情地在军事报告上宣称‘军团长大人举世无双的容颜震慑了敌人’并且附上详细外貌描写。” 当时的首席书记官对此习以为常。事实上在那个时候,革命军上下都觉得西蒙·法恩斯对特伦斯溺爱过度,却不觉异常。 只要是第二军团提交的申请和报告都会被通过。“我简直不想去思考那些倒霉蛋是怎么透视了机甲外壳看到特伦斯阁下‘震慑人心’的脸。”艾丝兰说,“多较真一点我都觉得我是疯子。” 实际上哪怕到后期西蒙·法恩斯仍然纵容着特伦斯,第二军团的荒谬报告仍然不经驳回直接入档。但差别在于,前期的西蒙·法恩斯几乎翻阅过每一份荒诞不经的报告书试图了解特伦斯的情况。而在后期,他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在特伦斯身体最糟糕的时候,他的医疗官曾经瞒着他将病历混在军报中呈送上去,然而负责签字是普通的文员。值得一提的是,特伦斯在得知了自己医疗官的擅自举动后,立刻撤去了他的职位。 星历78年。 革命军与海盗党在领域问题上发生了冲突,并且激烈交火。海盗党偷袭了革命军位于阿门瑟星域的1号空间站,并且成功截断了西蒙·法恩斯及其近卫团和空间基地的联系。 然后,海盗党遇见了噩梦。 冲突发生时,特伦斯及第二军团皆驻扎于9号星域监控帝国军的动向。在收到1号空间站告急信号后,他罕见地暴怒了。特伦斯在没有定位坐标的情况下强行启用了跃迁轨道,率部直接跃迁至战圈外围,并且大开杀戒。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特伦斯的愤怒。”第一军团长迪恩后来说道,“当紫罗兰的脉冲炮指向我时,我敢确定,如果我说出一个坏消息,就将灰飞烟灭。” 特伦斯率部直接剖开了整个战场,并且,放弃了清剿海盗党残部,而是直接扑向海盗党的指挥部。当他进入海盗党指挥部后只问了一句话:“法恩斯,在哪里?” 在无法得到回答后,他的耐心迅速耗尽。他通过其通讯装置定位了海盗党的主要基地,然后,嚣张无比地杀了过去。“你们可以试试挑战我的容忍底线!”他说。 这是特伦斯在革命军期间所进行的唯一一次跨星域战役。他的残暴程度令人震惊——他甚至击落了战舰。 直到西蒙·法恩斯的归来才平息了特伦斯的暴戾,令海盗党逃过一劫。在这场战役后,海盗党与革命军在领域方面达成了共识——好吧,事实上他们直接被特伦斯轰出了这片星域。 ——“傻子都能猜得到,特伦斯的暴怒是因为什么。” 当特伦斯回到1号基地,见到了西蒙·法恩斯。当他走下机体面无表情地汇报战况时,众目睽睽之下,革命军的统领突然将自己伤痕累累的部下拽进怀里,然后亲吻了他。特伦斯惊讶了一瞬,却没有避开。他扬起脸,回应着西蒙·法恩斯的吻。 在场的人对这一幕印象深刻。几乎所有人都承认,那是他们所见的,革命军第二军团长最美丽的一刻——是的,“美丽”。即使满身血污,烟熏火燎,然而他眼里的光芒是从来没人见过的安宁和平静。 “特伦斯脸红了,我发誓我看到他脸红了。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军师费南礼笑着说,“我几乎要后悔自己没有拍下照片——好用来嘲笑他。”不过,后来这位革命军的元老改了口:“现在想想,还好没有拍下来。” 那天之后,特伦斯开始在西蒙·法恩斯的居所过夜。即使他在战事上依旧锋芒毕露,但那个时候是特伦斯与革命军关系最紧密的时候。 他狡黠凛冽,言辞犀利,并且骄傲自负——好吧,也许都不是什么好品质。费南礼在那个时候经常与特伦斯互相嘲讽,他们的唇枪舌战是日常会议的保留节目。当然,这个节目非常乏味,事实上所有人都对他们奇葩的嘴架话题感到不可思议——“你觉得从战备部署一路跑题到贵族怪癖再到风土人情很有意思吗?” 书记官艾丝兰偶尔将第二军团那些词藻华丽实质空洞充满奇怪内容的战后总结扔给特伦斯,当第二军团长面无表情看完后,有些编队获得了训练加倍、晚餐减半的奖赏。然而他的部下们却不知悔改,对此乐在其中。 财务官克劳德那段时间对特伦斯的好运气咬牙切齿——当然,那是牌桌上的好运气。 “混蛋!假装输一局会怎样啊!”输掉了全部薪金的克劳德愤怒地说道。 特伦斯狡黠地笑了,然后一本正经回答他:“抱歉,阁下。我的人生不容许任何败绩。” “帅气错地方了吧!”克劳德说,“你不是早就输给费南礼了吗!” 然后费南礼大笑:“难道你没看到吗,他用刀刺穿我出千的那张牌的动作才叫帅气呢!” 这时候特伦斯与西蒙·法恩斯的感情非常亲密——后勤官June曾经在前往统领住处汇报工作时受到了严重惊吓。刚洗完澡的特伦斯从西蒙·法恩斯家的浴室走出来,为她开了门,然后走进了卧室。 “我已经无法去惊叹第二军团长阁下的美貌了——”June痛苦地捂住脸,“除了震惊他出现的方式和模样,我只剩下知道得太多了的恐惧了。” 然而在那之后几乎每天晚上西蒙·法恩斯都会到训练场等候特伦斯,带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有空闲时间时,他们会一起出去吃饭——偶尔享受被敌人认出来追杀的奇怪浪漫。 并且,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西蒙·法恩斯阁下曾经抱怨过特伦斯的厨艺“惊人”——“那简直是生化武器级别的玩意了,导致我在之后几个月里连最低级的营养液都觉得美味无比。”第二军团长阁下头也不抬地说:“我早就建议你用营养液对付一餐了。” 虽然不频繁,但每个月都有几天特伦斯会缺席日常训练。 “每到这种时候,所有人都会以奇特的崇敬的微妙目光看着西蒙·法恩斯阁下。”费南礼回忆起那段时光时依旧忍不住大笑,“这真是……你知道虽然特伦斯有着那样的脸,可谁也不敢把他当作性幻想对象!”军师阁下边笑边摇头,“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们最后是怎么得出对方并不在意自己的结论的。” ——谁知道呢。 chapter.11 在革命军早期,西蒙·法恩斯对特伦斯几乎有求必应。 特伦斯曾经向财务部提请过一部新型推进器,财务官克劳德在看到价格后毫不犹豫地驳回了这道申请。然而西蒙·法恩斯截下了报告,在重新核算过财务盈余后,在克劳德悲痛的目光下签署了同意。并且亲自送到了特伦斯手里。 “您还能——更溺爱他一点吗!!”克劳德摔着账本对革命军的统领大声质问。 然而西蒙·法恩斯回答了这个问题:“别这样克劳德,如果我足够溺爱他,他就不用递交申请了——我会直接把它列入军需报告里。” 但特伦斯并非对西蒙·法恩斯的溺爱都欣然接受。尤其是在将紫罗兰的部分输出装备置换为防御设备时给予了坚决甚至激烈的反对,他甚至威胁机械师:“胆敢把那种审美扭曲的东西装载在紫罗兰上,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富有美感的死亡。” 西蒙·法恩斯对特伦斯的任性毫无办法,他多次在会议上试图说服特伦斯。然而,哪怕革命军的统领把摔了桌子,他的第二军团长仍然一言不发,毫不配合。 那段时间西蒙·法恩斯阁下几乎在每次会议后都要将特伦斯留下来私下谈话。就算他关上了门,他的声音仍然让过路的军官无法假装失聪——“毫无新意的内容,让人怀疑革命军统领的语言能力”。 “这种毫无意义的贵族风气就这么重要吗?!”西蒙·法恩斯咆哮道,“重要得超过你的性命?” 特伦斯最后还是给了西蒙·法恩斯回应:“那些家伙的第一目标从来都不是我,如果无法迅速击杀他们,我要用防御装置逃跑吗?” 西蒙·法恩斯对着自己傲慢而任性的军团长哑口无言,他推开会议室的门,大步离开,结束了这次会谈。事后西蒙·法恩斯多次向财务部提取了款项用来“不破坏原有构造的情况下”加强紫罗兰的防御系统。 结果我们都知道了,即使是今天看来,紫罗兰所展现的惊人速度和狰狞火力仍然令人胆战心惊。我们无法想象那个时代的特伦斯是如何驾驭住那架暴戾的机甲的。 “他敢再不坦率一点吗?”趴在会议室外旁听了整场争执的费南礼军师捂着被撞疼的鼻子说,“不就是一句‘我更在乎你’吗!” 特伦斯的不坦率的确有诸多佐证。 在被质疑作战风格太过极端时,伤痕累累的军团长阁下常常微笑着回以“请放心,在将军阁下还没结清我的薪水前,我舍不得就这样死去。” 有一次被高额的军费开销惹得焦头烂额的财务官克劳德愤怒地将账单摔在他面前:“我宁愿付给你双倍薪水,只要你把军费降到计划内!” 然后,特伦斯微笑着,似乎心情愉悦地回答了克劳德:“好吧,那么换一个借口。在看到法恩斯将军实现他的理想之前,我还舍不得死去。” 克劳德咬牙切齿:“你有本事当着将军的面这么说!” 特伦斯笑而不语。 当西蒙·法恩斯得知这句话时,特伦斯已经战死。他的确没能看到那一天,并且,用自己的性命铺平了最后一条道路。 “特伦斯军团长的确非常在意法恩斯将军,但他鲜少说出口。”克劳德说,“他是个如此骄傲的人,只愿意用自己的方法来证明他的爱与忠诚,并且义无反顾。” 虽然特伦斯在革命军没有任何薪金,但他手上却拿着西蒙·法恩斯的工资卡。革命军的统领希望他常年军装示人的军团长扩容一下衣柜以及生活用品,然而事实令他失望了。 特伦斯的购买兴趣更多地放在了装备和武器上,以及,违禁药物——在最后一项上他一直以维修费填报了开销名目。直到特伦斯死后,西蒙·法恩斯才收回了那张工资卡,然后他将这张卡作为特伦斯的遗物递交归档。 “每当看到特伦斯阁下在黑市上订购装备时,我们简直要为法恩斯将军掬一把同情泪呢。”军师费南礼说道,“说真的,那个时候将军阁下真的太过溺爱那个家伙了!” “随他去吧,我总是拿他毫无办法。”当时的西蒙·法恩斯面对属下幸灾乐祸地通风报信总是无奈地笑着回答。 “但是当我们整理特伦斯阁下的遗物时才发现,”费南礼补充道,“特伦斯才是真正拿法恩斯将军毫无办法的人。” 即使在特伦斯和西蒙·法恩斯关系亲密无间时,这位军团长阁下在感情方面的笨拙仍然让人扼腕叹息。这或许不能怪他,特伦斯太早把自己的情感封闭起来了,而且他天生的骄傲不容许他如西蒙·法恩斯之前或之后的诸多床伴一般低声下气地讨好奉承对方。 “我想说——这是技能点加错了的范例。”安妮·布朗叹息着,“我敢说特伦斯阁下并无法确定自己和西蒙·法恩斯阁下之间的关系,因为他几乎做不到西蒙·法恩斯之前的情人们做过的每一件事。” 特伦斯的事迹告诉我们,仅仅交流体液而不交流情绪是无法谈恋爱的。 非常荒唐的是,就算在他们最情投意合的时候,特伦斯也从来没有叫过西蒙·法恩斯“西蒙”,同样也未曾说过一句“我爱你”——是的,完全没有,哪怕是在床上。 而且我们都知道的,西蒙·法恩斯甚至不知道特伦斯的名字。这位伟大的统领难以从他美丽骄傲的部下脸上捕捉到太多情绪,也无法明白特伦斯心里想着什么。 特伦斯对待感情的态度并不热烈,无论是在给予还是接受上都称得上冷淡。虽然在战场上他能轻易预测地敌方的动作,但特伦斯并不擅长揣测他人的情感——这导致他同样始终无法确定西蒙·法恩斯对自己的看法。 这是非常令人难过的事情,所有证据都表明,即使他们如此亲密而默契,革命军的统领和第二军团长之间仍然有着巨大的不信任感。这在当时他们没有理会,导致了后来他们的分道扬镳。 特伦斯迅速成为了革命军的标志之一。 他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在那个时候——事实上当特伦斯在世的时候,他所领导的第二军团一直是革命军战斗力的代表。他的侵略性在这个时期展现得淋漓尽致——“革命军的每一次扩张都有第二军团的身影。” 那个时候,正如第二军团的军官们所言,“军团长的存在就足以让敌人闻风丧胆”。无论是在革命军内,还是在革命军外,特伦斯的声望都迅速上扬。但是,隐患在这时已经埋下了。 ——特伦斯,即使他为革命军带来了惊人的胜利,但仍与这支军队格格不入。他根本没有“信念”,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正在为了什么战斗,好吧,或许他只是为西蒙·法恩斯而战。而整个第二军团则只为他而战,特伦斯的部下们将自己的军团长视为信仰,并且忠贞不渝。 “特伦斯是个非常奇特的领袖,他在外界饱受诟病的同时,他的部下们却对他敬若神明。他就像军旗一般,只要还站在那里,就有无数士兵抛弃一切,为他矢忠战死。”卡蒙达·金说,“革命军第二军团之所以是革命军,只是因为特伦斯是革命军——这是再糟糕不过的事了,因为革命军的统领不是特伦斯。” 西蒙·法恩斯是个出色的政治家。 特伦斯是个杰出的军队领袖。 当他们情投意合时,这样的组合实在无懈可击,他们配合默契,毫无间隙。然而当我们现在看来,悲剧的种子已经埋下了。 他们的身份和气质倒置了,身为革命军统领的西蒙·法恩斯在声望和魅力上被自己的下属盖过了。从某种角度来看,特伦斯是那个时候革命军真正的领军人物——虽然他只是在执行西蒙·法恩斯的命令。 星历79年。 革命军站稳了脚跟,并开始转型。 这是革命军最大的转折点,他们拥有了自己的领域和支持者,从“义军”的身份里挣脱出来,与帝国并驾齐驱。 “西蒙·法恩斯拐弯了,但是他忘记叫上特伦斯。”让·拉布说,“是的,完全没有叫他。” 也许西蒙·法恩斯以为特伦斯能够理解自己的决定并跟上他的脚步,但显然,他错了。身为一架计算精密的战争机器,特伦斯的全部天赋都用在了战事上,在政治纠纷和理想未来上,他一窍不通。 特伦斯并不知道西蒙·法恩斯所要的是什么,他依靠自己的猜测往前走着,却不知道自己所追随的人已经在上一个路口拐了弯。 chapter.12 星历79年。 帝国势力再次发生了动荡。 教廷极端的人种论严重影响到了元老院的权利,水下帝都扶持了新的君主,不再承认傀儡女王的地位。这个举动在贵族阶层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元老院不得不暂缓了对外行动,转而与教廷对立。 西蒙·法恩斯抓住了这次机遇,他与帝国大贵族阶层达成了共识,并在同年与元老院结成了同盟关系。从这一刻起,这位年青的政变者真正看到了理想实现的曙光。 革命军从这时起走上了另一条道路,他们不再急于扩张自己的领域、宣扬自己的理念,而是真正着手“对抗教廷”这项内容。他们站在第一线,而支持他们的不再是帝国元老院。 “西蒙·法恩斯是一个杰出并成功的政客,他知道抓住最有利的时机并且转变自己的方向。革命军能够摆脱‘义军’这个桎梏绝对要归功于他们的统领。”卡蒙达·金说,“但是,这次转弯导致特伦斯彻底迷失了方向。” 这是特伦斯加入革命军的第三年。 由于远离富氧星球和常年奔波战斗,革命军里的蒂诺星人几乎随时处于缺氧状态,当然这对蒂诺军人的体质来说并不值得在意。除了特伦斯。 特伦斯的心脏和肺部受过严重创伤,狰狞的后遗症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逐步蚕食他的身体。他的医疗报告表明,由于长期的缺氧和贫血,他的全身器官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竭。他只能负担得起最低强度的日常训练,逐渐变得嗜睡,并且记忆力迅速下降。 “非常糟糕,他从记不住自己部下的名字变得记不住自己部下的职阶。”杰布里·卡森说,“并且需要大量时间休息以储备战斗时的体力。更可怕的是,细胞活化使他变得非常敏感——即使他困倦不堪,没有镇定剂和止痛剂的帮助,他将彻夜难眠。” 但那时候没有人看出特伦斯的异常,他在战场上的表现仍然骄傲而强悍,所向披靡。而他的同僚早已习惯了这位桀骜自负的军团长苍白而消瘦的身影,还有残暴犀利的战斗风格。 “特伦斯的坚强隐忍令人惊叹。”让·拉布感叹道,“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仍然保持着稳定可怕的战斗力。” 事实上,特伦斯为此付出了极大代价。 特伦斯一直在服用违禁药物用以消除因为高剂量的镇定剂和止痛剂所造成的反应迟钝。这是一场无休止的恶性循环,因为那些药性的积累令他不得不继续加大镇定剂的浓度来确保入眠。 特伦斯的身体正由内而外地步步崩溃。 西蒙·法恩斯知道特伦斯在服用违禁药物,然而特伦斯平常的表现实在太过正常,他并未从自己的军团长身上看出端倪。所以西蒙·法恩斯和他过去所做的一样,纵容了特伦斯的行为。 “西蒙·法恩斯阁下低估了特伦斯阁下对他的感情。”安妮·布朗说道,“他溺爱特伦斯,并且纵容其任性妄为,但他没有想过,特伦斯的所有任性都是为了他。” 分歧正是在这时候逐渐产生的。 特伦斯并不受元老院所待见,实际上他的过去饱受诟病。特伦斯曾经背叛过帝国军部、背叛过教廷、同样背叛过元老院,他残忍嗜杀,对敌人不留余地。而即使他是革命军统领的情人,西蒙·法恩斯也没有彻底掌握住自己这位自矜自傲的军团长的安全感。 没人知道特伦斯究竟想要什么。 这真是太讽刺了,他们如此默契,亲密无间,却仍然对对方抱着极大的不信任。西蒙·法恩斯不信任特伦斯的绝对忠诚,当然我们都知道特伦斯后来如何反驳了这种不信任。而特伦斯——好吧,从一开始,无论是西蒙·法恩斯的理想或是情感,他都无法确定其本来面目。 星历79年之后,西蒙·法恩斯与特伦斯之间的交流迅速减少。前者忙于政治博弈和唇枪舌战,后者则一如既往地为了革命军而战斗。 然而,特伦斯的无差别屠杀在贵族阶层里掀起了波澜。他们为这位年轻军官的残忍而震惊,并且联名向元老院施压,要求惩戒他。 或许到这时候,西蒙·法恩斯才发现特伦斯与革命军的格格不入。他并没有革命军的所谓信仰和理想——不仅如此,他所领导的军人同样在很短的时间内忘记了原有的目标,成为了特伦斯的个人崇拜者。 虽然是革命军的战力代表,然而革命军的第二军团从某种方面来说,只属于特伦斯一个人。 很明显,在声望和威信上,第二军团长阁下已经隐隐有超越革命军统领的倾向。当西蒙·法恩斯发现这点时,元老院正在向他施压,要求撤除特伦斯的军职,以此来维系刚刚建立的同盟关系。 “恐怕特伦斯阁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拥有如此之多的忠诚追随者——他连部下的名字都记不住!”让·拉布叹息道,“然而这样不计代价的追随就够毁掉他了,毕竟西蒙·法恩斯并不是一个在统治权上慷慨大方的人。” 西蒙·法恩斯左右为难。同年革命军组建了第三军团和第四军团。 ——“西蒙·法恩斯阁下感到了威胁和不安。” 特伦斯并不知道革命军统领的困扰。 他依然像过去一样领军作战,毫不犹豫地执行西蒙·法恩斯的命令,干净利落地击垮拦阻在前方的所有障碍。并且风格变得越来越残忍凌厉。 “即使特伦斯阁下劣迹斑斑,但我不得不承认,在对到西蒙·法恩斯阁下上,这个人实在太过单纯了。”安妮·布朗直接指出,“我们可以看到那段时间里,他在不断地猜测法恩斯阁下的想法,并且从自己贫乏的所有中翻出来给予他——即使对方并不能回馈自己什么。” 特伦斯和西蒙·法恩斯之间的隔阂在编号2240战役中终于暴露了出来。 在这次战役中,西蒙·法恩斯要求特伦斯“占领”那颗行星的最高裁决部,不幸的是,特伦斯误解了他的统领的要求。在受到对方激烈反抗时,特伦斯面无表情地轰炸了整个A区。然后要求部下清剿所有幸存者。 在士兵的回忆录中,我们发现了一个细节。 “……(前略)在前期轰炸结束后,军团长大人回到临时会议室安排下一阶段的行动。 他看了第三编队队长很久,然后对他说:‘带领第四编队清理战场,只要还有人活着就别回来’。 ……(中略) 当第四编队队长向军团长大人汇报最后战况时,大人在听到他的职阶时迷惑了一下,他叫住了第四队长,又迅速改口:‘刚刚似乎……不,算了,加快清理速度’。……(后略)” 特伦斯开始记不住自己部下的职位,然而他的部下的忠诚令人叹为观止。就像过去他们不厌其烦地对自己的军团长重复报出自己的姓名一样,他们开始在特伦斯沉默时主动报上自己的职位,哪怕特伦斯甚至在转身后就忘记了。 事实上特伦斯的部下们对待自己的军团长的态度简直让人瞠目结舌。在后期,他的贴身警卫队甚至致力于研究他微笑弧度的细微差别来判断特伦斯的身体状况。 ——“从某种方面来说,特伦斯阁下也算是践踏了自己所有部下的心。但至少……他没有和他的部下们上过床。” 这次战役引燃了贵族阶层的恐慌,他们的确需要强有力的力量来维护自己的利益,但绝对不是会毫不留情将自己的性命一起抹杀的那种。元老院向革命军提出抗议,并且威胁撤除一切支援资金,要求停用特伦斯。 西蒙·法恩斯罕见地在会议中对特伦斯大发雷霆。然而通过当时的会议记录,虽然西蒙·法恩斯在怒斥了特伦斯的作战风格,但他仍然未向特伦斯解释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被纵容了太多年的特伦斯对西蒙·法恩斯的愤怒茫然不解——事实上他并无法区分帝国、教廷、贵族之间的差别。 那段时期的西蒙·法恩斯周旋于各大势力之间,与特伦斯的交流仅仅局限于战事会议。他来不及告诉特伦斯现在的革命军需要的并不是摧枯拉朽的毁灭性胜利。 直到后来特伦斯才从军师费南礼口中得知了西蒙·法恩斯所谓的“占领”并非全线摧毁,但这时候的他已经无法负担长时间的高烈度战役。 “他看着我,露出一个非常奇特的笑容对我说:已经来不及了,军师,对现在的我来说,做不到那样的占领了。”费南礼事后回忆道,“可笑的是当时的我误以为他只是任性妄为,而没有想得更多。” “如果那时候西蒙·法恩斯雪藏特伦斯,也许他们就会走向不同的道路。”乔恩·布莱克说,“可惜这不可能。那个时候的革命军需要胜利,而特伦斯——无论他再怎么恶劣,只要他站起来,就是胜利的旗帜。” chapter.13 星历80年。 革命军与教廷展开了大范围交火。 特伦斯一直走在战场的最前端,他驾驶着机甲驰骋于星河间,率领自己的军团踏过无数阻碍,为革命军带来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他的风格日渐犀利极端,为了尽快结束战斗,他甚至敢于直接向主舰开火。 哪怕在今天,紫罗兰在击落主舰的数目也名列前茅,在当时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这归功于这架暴戾的机甲以放弃防御为代价而不断改进得来的可怕速度和火力,以及驾驶员惊人的操控能力。 可惜的是,由于太过极端,这些战例并没有太大参考价值,所以大多战斗影像资料都已经遗失。然而从各方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出那段时期特伦斯的声望已经达到了巅峰,他的存在简直堪称革命军胜利的保证。 “我们现在都知道他当时情况并不好——可事实上在那时候谁也无法忽略他的光芒。他单刀直入,灵活地避开炮火,精准地瞄准对手的外置推动器和控制中枢,近距离炮击。”卡蒙达·金对特伦斯的战绩惊叹不已,“就算今天我们也难以重现那样的战例……特伦斯,他的确是主宰战场的暴君。” 然而特伦斯的确正和西蒙·法恩斯渐行渐远。 由于交流匮乏,他们之间的默契正在消失,然而他们仍然以过去的方式揣测着对方的心。但问题是,他们并非走在同一条道路上了。他们已经发觉了危机,但是无论是谁都没有试图与对方说清楚,而是放任猜忌日渐增加。 帝国方面正不断向西蒙·法恩斯施压,特伦斯受到了严厉指控。而革命军的统领也发觉自己的军团长难以掌控,并且,太过强势了。作为一名统领,那段时间他正因为自己下属的作风而受到苛责,并且这名下属的威望已经隐约超过了自己。 西蒙·法恩斯曾试图说服特伦斯,但糟糕的是,由于战事过于频繁,他的军团长征战在外。并且为了保持胜利的脚步,特伦斯任性地拒绝参加战后会议,把其余时间放在了休息上。他们太过忙碌,甚至没有时间静下来谈一谈,这使得裂缝越来越大。 “这也许不能指责西蒙·法恩斯的薄情,作为一名统帅,他的确容忍着特伦斯的声望,但是他心生猜忌。”让·拉布说道,“西蒙·法恩斯永远亏欠特伦斯一个解释,当他决定转弯时,他没有叫上特伦斯,当他决定放弃特伦斯时,也没有询问他。” 特伦斯与西蒙·法恩斯的决裂是在编号3662战役中产生的。 特伦斯奉命前往β星座进行巡视。 这场巡视最终演变成导致革命军统领与第二军团长之间信任彻底分崩离析的大屠杀。第二军团的一个编队遭到了突袭,损失惨重,并且,通讯信号被屏蔽了。特伦斯率贴身警卫前往遇袭地点时,他看到了教廷的战舰。 在这次战役中,特伦斯失去了他的副官格雷,这个追随他最久的军官。令人讽刺的是,他并不算为自己的长官而死,这位副官冲进敌军通讯室,强行校对了信号后向革命军总部发布了紧急战况,收到战况后的革命军总部立刻派遣了近卫团追上了正要前往β星座的西蒙·法恩斯。 格雷被围在通讯室里虐杀。 特伦斯原本有机会救下他忠诚的下属,但是他没有。他下令破坏该地区的远程火力设备,直接将火力对准了教廷的舰队,并且亲自击毁了三架A级机甲。 “他在为西蒙·法恩斯铺路。”乔恩·布莱克说,“他正在摧毁所有会威胁到西蒙·法恩斯的存在。但非常遗憾的是,西蒙·法恩斯并没有看到。” 当西蒙·法恩斯赶到时,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硝烟火海。特伦斯将β星座的教廷势力连根拔起,给予了毁灭性的打击。而革命军统领看到自己的军团长正将指向贵族居住区,蓄集火力。 “你给我住手!特伦斯!”西蒙·法恩斯朝着特伦斯咆哮着。 然而特伦斯没有理会,他直接火力碾压了整个贵族居住区,然后所有人都听见他毫无波澜的声音:“带两个编队清理战场,注意查抄密室和暗道。——不要留活口。” 第二军团执行了军团长的命令,并且对统帅的愤怒熟视无睹。特伦斯冷静地看着自己的部下做完这些事后,才回到了临时基地。迎接他的是西蒙·法恩斯的一巴掌。 特伦斯没有躲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的情人及上司扇了巴掌。但是他同样没有任何解释。 “太荒唐,曾几何时他们在众人注视下拥吻,然而现在他们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情感。”安妮·布朗说,“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说,特伦斯的错误仅仅是他不擅沟通,他一直没有变。但是西蒙·法恩斯变了。” 那天的军事会议上,西蒙·法恩斯怒不可遏,他当众朝着特伦斯拍桌子怒吼:“你这是在表达对我的不满吗?!” 然而特伦斯没有回答——事实上他的确很少在他人面前剖析自己的想法。他安静地承受了西蒙·法恩斯的责难,却不曾给出任何解释。 西蒙·法恩斯的愤怒可以理解,因为他的确不知道他的军团长为何违抗命令。经历过太多次战役的特伦斯非常清楚教廷的危险,而他只是亲手将这些扼杀了。 “贵族同样也是教廷的污染地,而且拥有权势的教徒比平民更危险。”卡蒙达·金为此做了解释,“特伦斯完全不信任他们——他的确也吃过苦头。你能相信在你杀掉特伦斯后第二军团的效忠吗?更何况,他失去了他的副官,他有理由为此愤怒。” 然而,对现在呢革命军来说,滥杀贵族绝对是件与理念相驳的事。他们正与贵族阶层和谈,寻求与帝国达成共识。 西蒙·法恩斯理应发怒。 “非常尴尬的会议,从头到尾只有将军阁下的怒吼,而特伦斯阁下一言不发,他的神情安静得让人心惊。”费南礼军师在日后叹息着说道,“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特伦斯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不坦率,明明是只要说出口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会议结束后,特伦斯被单独留了下来,事实上他们的确应该好好谈谈。然而显然的——虽然特伦斯不经意间会吐露自己的心思,但绝非在对方情绪激动的时候。 这场气氛糟糕的“私下会谈”自始至终只有西蒙·法恩斯的声音,非但如此,他们以非常糟糕的方式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争吵。西蒙·法恩斯强暴了特伦斯。 “真是令人震惊的发展,特伦斯也就算了,他向来如此。”费南礼面无表情地说,“将军的恋爱系统难道也崩溃了吗?” 任何人都无法想象当时的场景,会议室里的声音突然平息,只剩下桌椅摇晃的细小声音。 那是特伦斯一生中度过的最羞耻的时候,他是如此骄傲而自矜。当西蒙·法恩斯长驱直入时他甚至握紧了腕刃,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将手中的利刃扔在了地上,闭上眼任西蒙·法恩斯为所欲为。 西蒙·法恩斯最后摔门而去。当战战兢兢的警卫员马修小心地推开会议室的门时,震惊地看到衣冠不整的特伦斯坐在会议桌上,面无表情地擦掉腿上的鲜血。当发觉有人进来时,这位军团长大人用能够杀死人的目光瞪了来者一眼,说:滚出去。 “他脸上身上都是血,还有伤痕。”马修后来透露道,“我不知道那是之前受的伤或是在……中造成的,总之太吓人了。”但这位警卫拒绝透露更多——“无论如何,他仍然是特伦斯大人。” “这种愚蠢的做法说明西蒙·法恩斯是在乎特伦斯的,甚至比他所想的更在乎。”安妮·布朗同样对这个结果扼腕叹息,她说,“而特伦斯——我们都知道他做过细胞活化,对他来说做爱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但他竟然和西蒙·法恩斯上床,最后还默许了他的强暴。然而他们最后还是错过了对方。” 西蒙·法恩斯彻底毁掉了之后与特伦斯好好交流的所有机会,在这次之后,特伦斯迅速变得沉默,并且孤僻。他几乎立刻回到了最开始的封闭状态——更甚,这一次,没有人能够打开他的心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失去了最后的维系点,西蒙·法恩斯的理想最后成了他们之间的隔阂。但可笑的是,即使如此,特伦斯依然为这个他永远无法理解的理想战死。 并且无怨无悔。 chapter.14 特伦斯没有叛变。 在经历了如此羞耻的侮辱后,他安静地在会议室里坐了很久以恢复虚耗的体力,擦掉狼藉的痕迹,整好军装,平静淡然地离开。 这简直匪夷所思。特伦斯有足够的理由叛变,然而他容忍下来了,并且继续为了西蒙·法恩斯而战,哪怕他们已经不再情投意合。 “我已经想好当那家伙暴走时该从哪里逃跑了。”军师费南礼在回忆录中说道,“但他没有,甚至连一点‘生气’的表现都没有,虽然在那之后,他几乎不回总部了。” 特伦斯的一生当中,他不曾背叛过自己的本心。无论是多恶劣的事或者多惨重的牺牲,他都未曾后悔,这个人一直坚定地往前走着,不会停留,更不会回头。一旦认定了什么他便会直接了当地付出全部——“这简直不知该说是优点还是缺点,总之,特伦斯是一个固执又别扭的傻瓜。” 特伦斯直接回到第二军团。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呆了很久,然后他唤了一声:“格雷,我需要——” 立刻住了嘴。 然而他的警卫官立刻推门进来,站在他面前行礼:“在,上校。请吩咐!” 特伦斯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看了那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年青人,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需要红茶和止痛药,还有,叫那些家伙别闹了,先把报告写了。”他的声音跟过去无数次一样镇定沉稳,仿佛站在他面前就是那个忠诚笨拙的半泰坦人副官。 他的警卫官同样严肃认真地应答了特伦斯得要求,然后在走出办公室关上门后失声痛哭。 在这之后的时间里,特伦斯的警卫队担负起过去格雷的工作,虽然特伦斯并不记得他们的名字甚至模样。他们以这样的方法来照顾自己任性而健忘的长官,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当然谁都知道已经变了。 特伦斯到死也没有改口。 “你知道那天他说了什么吗?他对艾伦——大概是艾伦吧——他对他说,”特伦斯生前的军官回忆此事泪流满面,“这次就算了吧,格雷,我总不能再害死你一次。” 即使军团长若无其事,但是从那天起,第二军团的气质产生了变化。特伦斯一直是位严苛的长官,无论对自己还是部下都精益求精,在之前他的部下们致力于寻找偷闲而不被军团长发现的机会,而在之后,他们只在特伦斯面前偷懒了。 “所有人——第二军团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们的军团长处境艰难,他们尽自己能做的全部努力,却不愿意让他们骄傲的军团长看出来。”卡特·布里说,这位特伦斯的坚决拥护者同样惊叹不已,“他的部下对他真是太好了,我甚至想说,他们简直是把特伦斯当成梦中情人。” 如果这时候特伦斯决定叛变——并且这时候革命军已经做好了第二军团叛变的准备——他的部下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的。然而他没有,在休整了三天后,第二军团照常投入战斗。 “我们难以揣测那几天特伦斯的心情,被严密监视动向,随时准备抹杀。他是个优秀的军官,怎么可能判断不出自己的处境?”安妮·布朗说,“我们几乎要庆幸特伦斯并非一个感情丰富的人了,否则他将遍体鳞伤。”但是这位女学者最后摇了摇头,叹息道,“然而……你敢说对待西蒙·法恩斯时,特伦斯感情匮乏?” 特伦斯的冷静安抚了他的部下们,或者说,他的部下们假装被安抚了。然而第二军团的作风从那天起变得愈加凌厉不计代价——那个时候的第二军团是真真正正直属于特伦斯的第二军团。 如果说之前的特伦斯是第二军团最犀利的风向标,由他引领了整个军团的进攻风格。那么在这之后,特伦斯的部下们都在打磨着自己刀锋,他们甚至不需要特伦斯的命令就主动将一切障碍摧毁殆尽。 西蒙·法恩斯默认了这一切,并且像最开始一般命令第二军团行动。他们都在努力维持着最初的表象,然而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特伦斯再也不回革命军总部报到,甚至连作战指令都是由部下代领。而西蒙·法恩斯同样不再受理任何与第二军团有关的军报。 这真是太可悲了,他们之间本就寡淡的交流已经连战事都无法维系了。 事实上西蒙·法恩斯依然是在意特伦斯的,这位独断果敢的统帅此时仍然容忍了特伦斯。他放任这位随时可能叛变的军团长外出征战,并且让文官们无条件批准了所有申请。 ——“也许他的初衷是眼不见为净,但很可惜,正因如此,他错过了特伦斯的全部爱意表达。” 特伦斯非常吃力。 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他都非常吃力。他完全抓不住西蒙·法恩斯的想法,并且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他简直是一架调校精准的战争机器,可以胜任任何场地任何规模的战役并且取得胜利,但对其他迟钝的可怕。 “你可以随意嘲笑,但却无法否认,在很多事情上,特伦斯一窍不通。”让·拉布说。 密度过高的高烈度战斗让特伦斯不堪重负,他开始频繁的受伤——并且伤势严峻。从那时开始,特伦斯的医疗花销就开始节节攀升。然而他没有停止战斗的步伐,在第二军团里,他们的军团长拥有绝对威望——没有人能够阻止特伦斯的任性。 或者说,那个可以在他受伤时强行勒令他卧床休息的人不在了。 曾经西蒙·法恩斯责备过特伦斯:“你难道就不能当做为了我,为你的生命负点责任吗?”——真是好极了,现在的特伦斯不需要再为自己生命负责了。 所有证据表明,那个时候特伦斯的确在努力地研究西蒙·法恩斯的想法。 后来他的机要官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在接受战斗指令时机要官总要特别为他的军团长向军师询问战斗的意图,回报给特伦斯。 然而即使这样,特伦斯也无法做得完美。他迅速下滑的体力令他无法支持住长时间的攻防战,衰退的记忆力也难以记住原本拟定的战斗方案——毕竟在过去那么多年,他都是这样战斗的。 更何况,并不是所有战斗都是有事先准备的。 特伦斯无法迅速判断在突发战斗中是否要全歼对方,或者说,当他想起来时,已经结束战斗了。 信任的彻底崩溃是在星历81年末。 西蒙·法恩斯向特伦斯下达了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歼灭663号行星上的教廷军”。 在这场战役中,特伦斯出现了重大失误,这几乎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误。 整场战斗的确进展顺利。 第二军团的尖锐和疯狂展现得淋漓尽致,教廷军几乎难以抵挡这样的攻击,节节败退。特伦斯要求部下“清扫”战场,只身追击教廷军的指挥部。 ——他失败了。 特伦斯瞄准教廷军的跃迁中枢,蓄满火力,准备射击。然后紫罗兰突然停止一切动作。虽然只有短短一分钟,但是已经足够了,教廷指挥部的重要成员逃脱。 特伦斯战前注射的止痛剂失效了,他的旧伤全面爆发,猝不及防之下这位坚强隐忍的军团长昏迷了大约一分钟——等他恢复意识时,已经失去了追击的机会。 战斗结束后,特伦斯在机甲驾驶室里呆了很久,直到他的部下们清理完战场才走下来。他的步履仍然平稳而冷静,看不出这个人当时整深陷地狱般的痛楚之中。 他走到西蒙·法恩斯面前,语气清冷:“抱歉,失手了。” 然后带着部下离开。 在那之后的会议由第二军团的一名中队长代为出席——并非特伦斯表达不敬或者不屑解释,医疗报告显示,回到营地后,他昏迷了三天。 “如果他们依然是情人,西蒙·法恩斯也许会从这次不正常的举动看出特伦斯的濒临崩溃。但是他们早就不像过去了。”安妮·布朗说道,“特伦斯是个没有理想和信念的人,他和西蒙·法恩斯之间缺少了最重要的共同理念。当猜忌战胜了情感,那么一切将无可挽回。” 这是最悲伤的事了。 特伦斯和西蒙·法恩斯早已知晓他们两人之间的差异,然而当他们在一起时,毫不介意。当他们出现分歧时,当初的差异成为了撕裂他们的最好借口。 我们无法指责西蒙·法恩斯的薄情。作为一名统领,他的确纵容并宠溺着他那位锋芒太过的属下,而当刀锋似乎指向自己时,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这是每一名真正的领袖都会做的事。 然而作为情人,他从未试图了解过特伦斯。 chapter.15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何况他们有了现成的理由。 特伦斯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抨击,在元老院的弹劾与抗议中,出现最多的理由是:阁下竟然该打算任用他,难道您忘记了帝国的前车之鉴吗? 西蒙·法恩斯犹豫了——他的确从来没有真正明白过特伦斯想要的是什么。在战况如此焦灼的时刻,特伦斯的存在就像定时炸弹,而他已经没有遏制他的信心了。 特伦斯对这些怀疑和指责无动于衷——或者说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去理会这些事情了。 他的身体全线崩溃。 他不停地接受手术和干预治疗,然而于此同时他仍然不断地征战,服用违禁药品。医疗部完全无法扼止住特伦斯身体恶化的速度。 面对反复撕裂的伤口,医疗官气急败坏地把检查报告摔在特伦斯面前:“您能够好好躺下休息吗,上校?!” 注射过强效止痛剂的特伦斯对此满不在乎,他说:“难道阁下可以代替我击退敌人?” 在下一次紧急铃声响起来时,他照常上了战场上,犹如永远不会倒下的旗杆。 事实上特伦斯说得没错,即使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仍然强悍而锐利。他的作战风格已经极端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里,他制造了多次性质恶劣的大屠杀。 “但是我已经不想去指责特伦斯什么了,谁都知道那时候的他根本不适合战斗。”乔恩·布莱克说道,“但事实上他战绩斐然。战场上的他简直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同样变得尖锐极端的还有整个第二军团。 从记录上可以看出,星历81之后的战役里,特伦斯很少站在最前线。他的部下们强行超越了自己的军团长,力求以最快速度挫败敌军。他们正疯狂地压缩时间,并且阻止特伦斯亲自参与追击战。 第二军团的攻击性令人心惊胆战,不论是对教廷军,还是元老院,甚至革命军本身。 “那段时间我甚至会想,如果有一天我要对上这支军团,我会在几分钟内被击垮?”革命军第一军团长迪恩说。 西蒙·法恩斯在一次会议中对着元老院的使者发了火:“你给我闭嘴!滚出去!”然后直接把元老院的通牒书摔在了桌上。接着他轰出了所有属下,在会议室里坐了一天。 西蒙·法恩斯认为特伦斯已经心生叛意,然而他仍然不愿承认这一点。事实上哪怕到最后这位统领对他的军团长依旧是纵容的,但问题是,他以为他纵容着特伦斯的任性自负,却没有发现特伦斯用这种任性来表达自己的忠诚。 西蒙·法恩斯要求特伦斯回到总部。 然而第二军团的机要官把命令书直接扔在了传令官脸上,那个坚毅的女子哭着喊道:“你们竟然还想让上校立刻回去!他现在怎么可能回的去!” ——那个时候的特伦斯因为失血过多而造成心脏衰竭,正在医疗部接受抢救。 他和西蒙·法恩斯错过了和谈的最后一次机会。 “我想那个时候的西蒙·法恩斯已经确定要舍弃特伦斯了。”卡蒙达·金说,“客观地说,他的确容忍了这位难以控制的军团长太长时间。” 特伦斯同样察觉到自己与西蒙·法恩斯已经背道而驰,并且,再也无法回到原点。他们两个人都看到了眼前的鸿沟,也许有过挽回的举动,但最后还是错过了。 特伦斯的身体在不断恶化。 他需要注射过量的镇定剂才能确保入眠,然而却要在睡前嘱咐他的警卫官:“如果有紧急战况用任何手段叫醒我。” “一辈子不想再回忆那时候的情景。”特伦斯生前的军官部下痛苦地说道,“有好几次我们都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了,然而他仍然挣扎地醒过来了,并且和过去一般凛冽。然后我们迅速擦掉眼泪,装作若无其事。” ——整个第二军团都在自欺欺人。 他们目睹了自己崇敬的军团长迅速衰弱下去,却假装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还能怎么样呢,你知道的,上校他站在战场时的身影仍然是坚定的。我们怎么可以让他失望?”说到这里时,那个坚强得老兵掩面哭泣,“如果说,一开始我们是为了推翻教廷,后来是为了上校的话,那么上校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能如此坚决地战斗下去啊——” 这是我们至今无法明白的。 西蒙·法恩斯对此并不知情。 事实上在最后一年里,西蒙·法恩斯仅仅批阅了一份来自第二军团的军报——是的,就是最出名的那份。其他的申请和报告如往常一样不经查阅直接通过入档。 所以西蒙·法恩斯错过了得知特伦斯状况的机会。在特伦斯昏迷不醒时,他的医疗官曾经把他的病历混在报告里上交,然而无人看见,特伦斯在得知此事后立刻撤去了医疗官的职位。 而特伦斯的部下同样在报告里明示暗示着军团长生命的岌岌可危——可笑的是,首先截下这些报告的竟然是特伦斯本人。 在此之前从来不对部下的报告发表任何意见的特伦斯,在那一年里把每一份报告都仔细翻阅过。并且,删掉了某些不需要出现的内容后才上交。即使他很清楚,西蒙·法恩斯已经不会再去看这些报告了。 “他是一个如此骄傲的人,绝对不容许自己受到那些卑微的同情。哪怕只有一丝可能。” 那些忠诚的军官在报告上写着“只要军团长的存在就足以震慑敌人,吾等将誓死为上校扫除一切阻碍”。写下这些荒诞的句子时,他们已经不像过去一样促狭地笑,和同僚打赌被特伦斯看到会不会晚餐减半。 “他们曾经是这么写的,‘吾等只需跟随军团长的脚步,上校的存在就足以击垮敌人’。”乔恩·布莱克叹息着,“这难道还暗示得不够明显吗——曾经可以主宰战场的特伦斯已力不从心。” 星历82年中期。 与教廷军的战争形势缓和。 元老院向西蒙·法恩斯下达了最后通牒。 他们要求西蒙·法恩斯将这个“帝国的叛徒”、“残忍的杀手”交由元老院处置,否则将停止对革命军的资助。西蒙·法恩斯没有给出答复,在送走元老院的使者后,他独自在会议室里坐到天亮。 七天后,第二军团被停止一切活动。 特伦斯执行了这次命令,并且率领军团回到总部。这是这位军团长最后一次回到这里。 特伦斯总算猜中了西蒙·法恩斯的心,在时隔三年后,他们总算又恢复了一次默契——可惜用在了极度荒唐的地方。 在回到总部的第二天,特伦斯调阅了近两年的全部战报,以及参谋部指令。他在战争上的触感本就异常敏锐,独自在模拟作战室推演过局势后,他准确地判断出了如今革命军的剑锋指向何方。 “近年战报、参谋部指令、星际云图,最后才是情报部数据,他甚至翻阅了一下弹劾文件和动员书。”卡蒙达·金说,“我敢说特伦斯到最后都不知道革命军到底想做什么。” 然而这不重要,特伦斯只猜到两件事,西蒙·法恩斯正在为他的存在而困扰,以及,远在编号441行星的教廷军总部同样让革命军统领困扰——真是精准无比的猜测。 特伦斯回到办公室。 他拿起了笔,写下了那份最著名的军事计划,这是他在革命军时期亲手写下的唯一一份计划书。至今我们仍能在帝国战史馆见到这份报告的拓本,我们可以看到,即使是写着那份计划自己死亡的报告,特伦斯仍然冷静沉着,字迹清晰。 从那份报告里,我们可以看见特伦斯令人叹为观止的军事才华。 “即使极端,”乔恩·布莱克说,“即使如此极端,但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完美的计划。” 这份计划书里出现了这样的字句:“启动紫罗兰的自爆系统,直接摧毁教廷指挥中心”。 西蒙·法恩斯在这句话上签了字。 “特伦斯,他对西蒙·法恩斯毫无办法。”安妮·布朗说,“他猜到了,是的,他猜到西蒙·法恩斯想放弃他,于是立刻将一份完美的死亡申请送到对方跟前,看着他签了字。” “或者我们可以自我安慰,起码不是法恩斯将军亲口说出的放弃。”让·拉布说,“可是你怎么知道,特伦斯是不是不愿意听见被亲口承认放弃呢?” 特伦斯从革命军军部回到驻地后,召集了他的军官团,宣布了新的作战计划——当然,他并没有说出全部。然后他就地解散了军官团。 “就这样吧。”特伦斯侧过身,看着远处的革命军军旗,对着自己的部下们说,“如果这次我回不来……”他顿了一下,下了人生中最后一道命令—— “请诸位代替我,见证那个男人所期盼的世界!” 哪怕在这时候,依旧没有人相信西蒙·法恩斯真的要让特伦斯死。 于是当这位向来严苛犀利的军团长对士兵们说:“好了,这次只是小事,你们不用都跟过来”时,许多不明真相的部下们相信了。 猜到真相的士兵们没有告诉同僚自己的猜想,而是在集合队伍时默默地跟了上去。当特伦斯看到比原计划更多的属下微笑了,他说:“活腻了吗,蠢货们。追随我,可是会万劫不复的。” 他的部下们以沉默回应了自己的军团长。 当晚第二军团的战斗部队启程。 西蒙·法恩斯并未去送行。这位统帅独自一人坐在没有开灯的办公室内,听着战舰引擎的轰鸣,以及战机腾空的声音。 逐渐远去,最后再也听不见。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星历82年7月。 著名的“荣光战役”结束。 教廷军位于编号441行星的指挥总部被一场不计代价的突袭摧毁,革命军第二军团在此战中伸出了最锋利的爪牙。他们撕碎了教廷军坚固的防御,战火烧毁了整片基地。 和特伦斯叛出帝国军时一样,他忠贞的部下们守护自己高傲的长官到了最后一刻,参战成员全数战死。其中包括机要官和医疗官。 那名年轻的女机要官在向总部发报了最后一条信息后,拒绝了转移,而是启动了文件传输仪器的自动保护系统,跃入了战圈,爆炸令她尸骨无存。 ——“吾等矢忠战死,在这里粉身碎骨。” 这一次特伦斯没有让教廷军成功转移。 他在部下的掩护下冲进了基地内圈以后,放弃了一切防御机制,并且不再闪避任何攻击。他启动了紫罗兰的自爆系统,这架传奇的机甲将所有的能源都供给了加速系统,速度过快以至于所有线路和处理器由内向外开始剧烈燃烧。 特伦斯在燃烧中撞向了教廷军指挥总部,剧烈的爆炸将整个指挥中心化为焦土。 “荣光战役”导致教廷军失去了胜利的最后机会,从而在之后被革命军击败。 在这场战役中,传奇军人“紫罗兰”特伦斯,殁。 时年29岁。 以蒂诺星人150岁的平均寿命来看,堪堪步入青年。 整理遗物时人们惊讶地发现,除了军装和日常生活用品,这位苛求贵族习气的军团长的遗物只有一套常服,一堆没吃完的违禁药品,还有属于革命军统领的工资卡。 ——“他把自己的所有都放在了战斗上”。 当紫罗兰完全烧毁,机体无法收回,特伦斯尸骨无存的消息传回革命军总部时,西蒙·法恩斯在战后会议上当场掀翻了桌子。这位统帅当时的震怒令人纷纷退避三舍。 第二军团恸声一片,被特伦斯命令留守的警卫在秘书处饮弹自尽。悲痛的军人们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自行集结前往编号441行星,然而等候他们的只有已经冷却的战场。 有些士兵直接在紫罗兰的残骸旁自杀,活下来的军人大都不愿回到革命军,即使回去的军官也拒绝继续为革命军作战。 “我的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在那时候追上军团长的脚步,和同僚们一起长眠于脚下的这片土地。” “然而我必须活下去,既然军团长已经下了命令,那么我就活下来看着,军团长到底为了怎样的世界而死。” “但我绝对不会,再向另一个人效忠。” “哪怕今后被军团长责备抗命,我也会这么回答。” 特伦斯战死后,他的部下们集体违抗了他“效忠西蒙·法恩斯”的命令,第二军团就此解散。 星历85年。 教廷势力被基本清除。 同年,元老院和革命军互相妥协,达成了协议。 革命军并入帝国军部,帝国大贵族权利被削弱,中央法庭和督察部建立。 帝国进入新的时代。 西蒙·法恩斯被授予上将军衔,并在次年完婚。 他的妻子是一名名不经传的平民,有着黑色的长发和红色的眼睛。 星历88年。 帝国军部结束整合,开始历年战报统计。 革命军第二军团的全部战役记录被重新调档重录,同时整理出来的还有第二军团长特伦斯的在医疗部和装备部的历次花销数目列表。 当西蒙·法恩斯在资料统计室内翻开一份内容荒诞的军事报告时,一张病历表从中滑落。 当天下午,这位伟大的变革者握着那份触目惊心的病历,在统计室里当场恸哭出声。 “我从不知道特伦斯心里想着什么,我唯一知道的是他爱着我。”西蒙·法恩斯说,“然而当我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把这份感情杀死了。” 西蒙·法恩斯在回忆里写道: “偶尔我会梦见他,看到他走在前方,身姿清瘦挺拔,步伐平静沉稳,然后他停下脚步,站在那条路的尽头,稍稍侧过身来,扬起脸微笑着。 晴空之下,他长发飘扬,笑容骄傲又明朗。 我想他在等我叫他—— Terrence。” “我想特伦斯的一生毫无遗憾。”安妮·布朗说。 ——正文完—— 番外:居心地 他最终回到了这里。 长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带着初夏时节缓缓舒展的绿意。这些气息曾经见证过传奇的诞生,同样目睹过荣耀的衰亡。它们曾呼啸过焦灼的战场,掀腾过炽热的火焰,然而现在正温柔地,撩起他斑白的发梢。 西蒙·法恩斯站在纪念馆前,白色高塔建筑静默地伫立在曾经的战场上,既孤傲又平静——就像那个人一般。 纪念馆外的石碑上除了那个人的生卒年月,只有一句话——“他的一生,毫无遗憾”。 西蒙·法恩斯看着那句话很长时间,然后他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纪念馆,转身,踩着高塔的影子离去。 是的,你的一生没有遗憾。 哪怕我被沉重的遗憾击中,像锋利的匕首刺穿了心脏,顺着血液深入骨髓——在过去的数十年岁月里辗转反侧,无法挣脱。 chapter.1 “……我知道了,我会马上准备出战。”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贯穿耳膜直达脑海。 西蒙·法恩斯在一瞬间恍惚了一下,失焦的视线逐渐清晰,他看着自己面前是一份篇幅不长的计划书。 字迹清晰冷静,条理有序。 一只很久未见的、稳定而有力的手捏着纸张边缘。 他看到那上面签着自己的名字。 是又一个梦吗?犹如九十年来每个日夜不断折磨自己的那个梦境一样,千万次地在他的面前,将那个人在熊熊火焰之中焚烧而尽,如此清晰而真实,甚至能听到每一寸血肉在火中燃烧的声响。 法恩斯的拳猛地握紧了,指甲刺破了手掌,隐隐渗出了血珠。 ——不对。 ——这不是梦。 这是……38岁的自己! 细碎的刺痛让他一惊,法恩斯蓦地抬起头。 果然看到了无数次梦回的画面,军团长的身影清瘦而挺拔,步伐平静,恍若隔世。 是的,他就是这样——平静而淡然地走出那扇门,走向规划好的死亡。 特伦斯沉着地走向门外,他发现自己竟然还笑着,完全不需要伪装。 算是到此为止吧。他想。 然而当他迈出门槛的瞬间,有人猛的攥住了自己的手腕。攥得太紧,掌心的滚烫令他忍不住颤栗了一下。 特伦斯回过头,看着牢牢抓住自己手腕的,西蒙·法恩斯的手。他疑惑了一下,抬起头便看见了对方犹疑、惊喜又带着点痛心的复杂神色。 简直像快哭出来一般。 ……怎么回事?特伦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后,他听见革命军的将军阁下颤抖地说:“……不要去。” “不要去,特伦斯。” 西蒙·法恩斯听见自己这么说,似乎用尽了一生的勇气。总算是说出来了。他想,虽然迟到了一辈子。 掌心里的手腕消瘦得硌手,并且凉。西蒙·法恩斯忍不住握得更紧一些,看到特伦斯稍稍蹙了下眉,连忙又松开。 “那个——”似乎犹豫了一下,特伦斯试探地开口。 “没什么,回去吧,有些事我需要理理。”西蒙·法恩斯打断了他的话,顿了一下,又郑重其事地交代,“还有,重申一遍,第二军团,最近没有作战计划。” “别让我再看到这东西!”革命军的统帅最后把那份自己签了名又恶狠狠划掉的计划书塞回特伦斯手里。我因为这东西做了九十年的噩梦。 特伦斯倏然睁大了眼,似乎闪过一丝惊讶的神情。他皱了下眉,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点了下头便走出办公室。 西蒙·法恩斯看着办公室的门关上,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蜷起、张开、再蜷起,如此反复。 “啪”。 一点温热砸在他的手腕上。 是眼泪。 西蒙·法恩斯试图咧开嘴,舔了一下嘴唇,咸涩,却真实。他慢慢张开手掌,抬起手遮住了眼睛,感觉湿意在指缝间扩散,肩膀耸动,低低笑出声来:“……呵。” 是的,时隔九十年后,他总算抓住他了。 档案部数据终端屏幕下方的时间盘跳动着。 现在是星历82年6月中旬。 特伦斯刚刚在硝烟与战火中独自度过了自己的29岁生日,并且,距离他的死亡时间不到一个月。 西蒙·法恩斯调出了最近一年里第二军团递交的所有报告。上一次他甚至没能看完这些报告便落荒而逃——那时候特伦斯已经死了很久了。 这一次他同样没能看完。 西蒙·法恩斯猛地关掉电源,看着漆黑的屏幕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然后他单手支住额头,自嘲地笑了起来——真是糟糕透了啊,自己。 到底错过了多少次。他想,明明有那么多人都曾拼命替那个骄傲任性的军团长大声叫嚣着,他有多爱他。 西蒙·法恩斯稳定了一下情绪,传唤了书记官。 特伦斯走出军部大楼,然后他疑惑地回了下头,抬头看上空飘扬的十字军旗。 西蒙·法恩斯今天有些奇怪。特伦斯想,虽然他已经猜不懂西蒙·法恩斯很久了。 “嘿,真是稀客,特伦斯!”费南礼军师从他身边走过,又绕了回来,拍着特伦斯的肩,笑容无比欠揍,“好久不见了呢!” 特伦斯看了朝气蓬勃的同僚一眼,顿了一下才想起眼前人姓甚名谁。为自己糟糕的记忆力自嘲了一声后,他瞥了眼便携终端:“这个时间……你是来吃午饭的吗,军师阁下?” “不,我是准备吃午饭时想起昨天的报告还没做,”费南礼想勾住特伦斯的肩膀,又被军团长的眼神吓退,于是痛苦地说,“更悲哀地是,下午有军事会议。” 特伦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先嘲讽哪一点好,最后他放弃了:“下午会议我不参加。” “是,是,知道了。”费南礼摇头晃脑地感叹道,随手抽走了特伦斯手中的计划书翻来,“这是什么,军事计划?你家那群脑残粉竟然舍得让你亲自来送这种奇葩的——” 费南礼军师在看清内容后立刻闭了嘴。 特伦斯把计划书拿回手里,依然面不改色:“没什么。”然后他转身走出军部。 费南礼看着特伦斯的背影,想叫住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眼睁睁地看着特伦斯走出军部大门,才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 “特伦斯!你这个蠢货啊!!” 西蒙·法恩斯也是。费南礼在心里补上一句。 特伦斯回到第二军团。 在训练场里踹了两个偷懒的士兵后回到办公室,特伦斯随手把那份计划书扔进废纸篓。稍微想了想,他又走过去拾起来,将有些褶皱的纸面抹平,收进文件夹里。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门外的人等候了一下,才出声:“报告!” 这些蠢货啊。特伦斯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演技真是糟糕透顶,老是一副笑得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给谁看啊。他随手把文件夹放回柜子里,应道:“进来。” 机要官温妮莎走进来,仔细地观察特伦斯的脸色后才把手中的档案放到桌上:“这是最近的文件,您要现在看吗,上校?” 特伦斯敲了敲桌子:“放下吧,下午你去开会时顺便带过去。” 温妮莎犹疑地看了特伦斯两眼,才走出办公室。在门口时叫住了警卫官,要他去泡一杯红茶。 特伦斯对着自己忠诚的部下的背影微笑了一下,拉开椅子坐下来。随手翻开一份报告,看着上面夸张的、充满风骚文人气息的字句,无可奈何地拿起笔,果断地划去了某些格格不入的字句。 这些蠢货们,就不能给我减少一点工作量吗?特伦斯下意识按了一下胸口,叹了口气。 对你来说,这颗心脏还有跳动下去的价值吗。 chapter.2 头儿坏掉了。费南礼想。 会议室里的所有革命军高层都这么想。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统帅将同盟书扔在桌上,一脸高贵冷艳地对着元老院的特使冷笑:“所以呢?诸位是打算让革命军替你们扫清威胁后再一脚踢开,继续过去至高无上的帝国荣耀吗?” 我真是愚蠢。西蒙·法恩斯想,那时候的我竟然会相信,这些大贵族能够帮助我实现理想。难道我最初不是因为厌恶王庭和元老院的高压政策才叛出帝国的吗。 “元老院,可以给我什么?” “以及,你在恐惧吗,特使阁下?” 西蒙·法恩斯微笑地翘起腿,手指交叉枕在颌下,大爷架势十足:“或者阁下可以回去告诉某些人,一点代价不付就想让革命军大出血这种事,别做梦了。” 送走了被驳得哑口无言的元老院特使,西蒙·法恩斯站起来,面对自己一脸“=口=”表情的属下们,道:“恐怕我们要删档重来了,各位。” “……” “……虽然耍帅得很不错啦,但是头儿!”费南礼最快回过神来,立刻趴在桌上,“能事先给点通知吗!起码先让我把帝国军部那套新型防御系统骗过来啊啊啊!” 财务官克劳德盯了西蒙·法恩斯很久,才耸了下肩站起来:“我想,我应该先去核算一下资金。” 书记官艾丝兰痛苦地支住额角:“……所以,我想我们需要一份新的动员令了,我提请加薪,头儿!” “准备揍那些讨人厌的贵族了吗?”第一军团长迪恩反应最慢,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话音刚落就下意识要闪开,当然这次没人来踩他的脸。 该怎么说才好呢,冲动是魔鬼?费南礼在心里嗤笑一声,从会议桌下翻出一副纸牌扔在桌上。 “……还好当时没丢掉。”费南礼面对其他人诡异的目光微笑着说道,“好啦各位,需要收拾行李走人的请尽快,其他的嘛——要来一局吗,头儿?” 西蒙·法恩斯同样看了费南礼半天,微笑地说:“我还有点事,还是让克劳德上吧,费南礼。” “混蛋!头儿!你不能这样!”克劳德痛苦地喊道,“我的财务报表还没做!” “行了,不缺你那点时间做报表。”近卫队副队从善如流,坐下来洗牌。 艾丝兰同情地看了一眼克劳德,说:“相信你三年来积累的人品,克劳德阁下。不会和当年一样把预算都赔进去的。” “把攒了三年的积蓄输光还差不多。”克劳德垂头丧气地坐下来。 萤蓝色的药剂缓缓注射入血管,随着血液流动,心率在药物作用下开始减缓,连带着全身器官渐渐进入休眠状态。 特伦斯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一旦闭上眼,就会彻底失去知觉,简直……像再也醒不来一样。 ——真是忍不住厌烦起来啊,这样没用的自己。 特伦斯默数着逐渐降低的心率,不由得皱了下眉:“追加剂量,格雷。” “哎?!”警卫官艾伦愣了一下,犹豫地说道,“可是上校,这已经是三倍量了——” “继续加大剂量。”特伦斯按了一下胸口,“否则我睡不着。” 艾伦为难地看着特伦斯,磨蹭了好半天,满不情愿地听从了命令。 真是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啊,这家伙。特伦斯想,蠢货,我可还没死呢。不过他不打算说出来,上次他这么说时,这家伙——或者是另一个,总之记不清了——立刻哭的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 特伦斯看着一脸要哭不哭的警卫官给自己注射了强效镇定剂,感觉药效正在发挥,点了点头:“我睡一会,记得叫醒——” 他突然住了嘴。 艾伦下意识回过头,看到站在门口的、一脸见鬼了表情的温妮莎。还有机要官身边的……西蒙·法恩斯。 看着革命军统领脸上堪称复杂的神情,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的警卫官觉得自己有点当机。 整个第二军团估计都是这个表情了。特伦斯看着自己一脸扭曲的部下们想。 西蒙·法恩斯旁若无人地走进房间,单手撑住床栏,俯下身直视着特伦斯的双眼,郑重其事地说道:“也许我们可以谈谈,特伦斯?” ……好吧,特伦斯承认,自己也受到了惊吓。 愣了一下,特伦斯稍微坐正了身体,对自己一脸震惊的部下们点点头,示意他们退下。 温妮莎立刻反应过来,走上去把艾伦手中的空药瓶和针管扔进了垃圾桶后拽着自己的同僚离开了。 顺手关上了门。 “真是体贴。”西蒙·法恩斯轻笑了一声,然后他坐在床边,看着特伦斯,组织了一下措辞,“好了特伦斯,我想,有些事情,我需要向你解释一下。” 特伦斯依然看着西蒙·法恩斯,神色安静。 “我原本想和元老院结盟,不过现在不需要了。” 西蒙·法恩斯说。 是的,现在不需要了。他想。 然后这位革命军的最高领导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交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第一次将自己的理想完整地描述在特伦斯眼前。 战事的情况、同盟的现状、所谓的理念。 九十年前未来得及——也未曾想说出口的,如今一点一点地娓娓道来。 真是荒谬极了!一面流畅地叙述着年轻时的梦想,西蒙·法恩斯一面想,原来哪怕过了九十年,我仍然对这个天真的梦想念念不忘吗? ——然而当初,是怎么走入歧途的呢? “……事实上是个非常幼稚的想法呢,特伦斯,偶尔我也会想,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真的是人力能实现的吗?”西蒙·法恩斯有些艰难地说出口,然而立刻自嘲地笑了笑,“然而就算这样,我也想要努力去实现。……只是,你真的决定要追随这样的我吗,特伦斯?” 没有回答。 西蒙·法恩斯转过脸,发现特伦斯已经睡着了。他倚坐在那里,稍稍侧过脸,漆黑的长发散在肩头,神色依然安然恬静。 能想象吗,明明有着这样端丽优雅的脸,却是满手血腥的屠杀者,战场上不败的神话。 西蒙·法恩斯看了特伦斯很久,然后叹了口气。他小心地扶住特伦斯的后颈,让他躺回床上,替他掖好了被角。 真是个蠢透了的问题啊,西蒙。西蒙·法恩斯对自己说,难道还会有其他回答吗?就算什么都不知道,这家伙还不是一样,为了你耗尽了生命。 他拨开特伦斯额前的碎发,认真地看着特伦斯——无论是哪一个“自己”,的确都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端详过这个人了。在最后一年里,他就是这样放任特伦斯步步走向毁灭。 任何层面上的。 “……说到底,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啊。”西蒙·法恩斯自嘲地摇了摇头,然后俯下身,亲吻了特伦斯冰凉的额角。 当西蒙·法恩斯走出卧房时,看到门外的警卫官书记官机要官医疗官皆是一脸受惊过度的表情。 西蒙·法恩斯从他们面前走过,又折回来,郑重其事地交待:“让他好好休息,从今天起第二军团进入休整状态……治好他。” 这些对特伦斯忠心不二的部下们在一瞬间简直想确认一下世界的真实程度。 ……对他们来说估计就算现在教廷突然投降也不会有任何动容了吧。 同样一脸惊吓的还有刚刚赶来的情报官迪娜利娅。 认为头儿突然和元老院起争执只是一时想不开的我简直太甜了。精明干练的情报官想,今天的头儿明显是重装了系统! ——事实上这位情报官微妙地猜中了事实。 “出什么事了?”西蒙·法恩斯漫不经心地抽走迪娜利娅手中的档案夹翻开。 “……”迪娜利娅支住额角,有气无力地说道,“教廷军有新动向——而且,听说头儿您要和元老院决裂?” “唔,正在考虑。”西蒙·法恩斯微笑了一下,“我可不想亲手带出来的队伍被人当作刀子——还是免费的那种。继续监控教廷军动向……还有帝国军。” “我提请加薪啊,头儿!” chapter.3 最近到底是怎么了。特伦斯想。 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温妮莎想。 最近到底是怎么了。费南礼想。 我也想知道啊!革命军全员想。 西蒙·内芯已升级·法恩斯风格转变的突兀让人猝不及防,几次谈判桌上的争吵后,革命军与元老院拉开了距离。 七天后,帝国军偷袭了革命军的γ星座驻军——真实情况不知,但是费南礼军师在看到战报后当场被咖啡呛住了。 然后广播里传来了这位革命军最高统领调整话筒和咳嗽清嗓的声音。西蒙·法恩斯的第一句话是:“真是抱歉呢,诸位。我们的革命恐怕要拖到加时赛了。” 真是糟糕透了。费南礼听着西蒙·法恩斯镇定自若的声音,恍惚间竟然觉得回到了最开始,那位年青的将领发表演说的时候。那时候的革命军才刚刚成立,他们年轻气盛,义无反顾。费南礼听着窗外渐渐平息的骚乱,支住额头。就算想展示自己蛊惑人心的能力也不是这么玩的啊,头儿! 费南礼放下笔,起身出门。 特伦斯醒来时终于又看到自家警卫官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第二军团在这些天一直被排除在状况外。 ——机要官们坚决执行了西蒙·法恩斯“这些事不用让你们军团长知道”的命令。 ——第二军团从上到下都乐见其成,包括特伦斯自己。这一年多来,他的确也很久没有像这几天一样好好休息了。 “出事了?”特伦斯翻身坐起来,站起身拎过外套穿上,“怎么不叫我?” “费南礼军师来了。”艾伦一个立正站好,答道,然后他费解地说道,“……在办公室等您。” 特伦斯对着镜子扣纽扣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费南礼?第二军团有什么需要那个啰嗦、麻烦、浑身痒痒的军师阁下过问的吗? 艾伦正气凛然地说:“军师阁下说:‘我是来避难’的,还说,‘快叫你们的长官来凑桌牌九’,机要官阁下不小心用《近代抒情诗全集》砸了他的脸。根据他的反应,我们觉得不用叫醒您,上校。” ……《近代抒情诗全集》是一本厚达10公分的典藏书籍,似乎是某个军官为了“写出完美的军事报告”而订购的。被特伦斯发现后,那个倒霉蛋被迫当众朗读了一首长达三页的肉麻情诗,抑扬顿挫,充满感情。然后这本着作被扔进档案室吃灰尘。 特伦斯沉默了一会儿,正了正自己的衣襟,接过艾伦递上来的军帽戴上:“做得很好,格雷。” 特伦斯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费南礼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脚翘在桌面上,大剌剌翻着一份文件。见了特伦斯,花哨地吹了声口哨。 “真够能睡的,你。”费南礼“啪”地合上手上的文件,上下打量着特伦斯,油腔滑调地吟咏起来,“‘军团长的眼里漫出几缕流光,如晴雪天的初阳’……我想说多久不见,你家部下的肉麻功夫似乎更胜一筹了?” 特伦斯轻哼一声,拉过椅子坐下,脸一扬笑的盛气凌人,二郎腿翘得极具美感:“阁下来这里就是为了和我探讨那些蠢货们糟糕透顶的文学素养?” “不,我是来避难的。”费南礼丢掉文件夹有气无力地倒躺在桌上,用公式化的口吻说道,“在十七小时三十四分钟前,帝国军袭击了第七分队,革命军统领西蒙·法恩斯发表了讲话,谴责帝国的背信弃义并宣布与元老院决裂——” 特伦斯闻言一愣,立刻站起来:“我没有得到消息。” “很正常。连我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帝国特使已经过来了,”费南礼换了个姿势趴着,一脸痛苦地捶桌,“虽然说很帅气啦,但是这连一锤子买卖都算不上了啊!一点生意人的自觉都没有啊——” 特伦斯没有理会费南礼喋喋不休的抱怨,抬脚就往外走。 “第四编队跟我走。”费南礼听见特伦斯下令。 完全不需要理由啊,这家伙。 费南礼看着特伦斯的背影,轻轻笑了一声。 帝国特使的脸色很糟糕:“阁下,您会后悔的!” 西蒙·系统已重装·法恩斯连微笑的弧度都不曾改变一点:“是吗,我很期待。” ——最愧疚的事,我都已经经历过了。 革命军高层看着那位方才微笑着、轻描淡写地以一句“我拒绝”回应了帝国特使长达一个小时又十四分钟演讲的革命军统领,突然不知道该同情帝国特使还是先同情自己好。已经完全坏掉了吧,头儿! 然而下一刻,西蒙·法恩斯随手拿起那份同盟书:“就这些东西,你相信?” 他冷笑着,就像记忆中元老院首席所做的一样,慢慢地将同盟书撕碎:“攀附在皇冠上的蛀虫,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觉悟?” “西蒙·法恩斯阁下!”帝国特使怒斥道,“你这是在向帝国示威吗!别忘了,帝国军可不怕你们!” 几乎都能想象到等一下的兵荒马乱了!财务官克劳德自怨自艾地想,难怪费南礼要请假,连我都需要担忧一下会不会被流弹击中。 还有,这个月的财政情况也令人忧虑。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踹开。 一把闪烁着淡蓝光芒的光刀静静地搭在帝国特使肩上。 “帝国军?乐意奉陪。”特伦斯说。 代替特伦斯出席会议的军官立刻丢掉笔记本站起来,一脸大义凛然:“第二军团全员,乐意奉陪!” 然后他被特伦斯踹到桌子下去了。 连同那本涂满了各种东西就是没有正经内容的会议记录 chapter.4 后来,九十年前的那个后来——当一切都结束后,元老院首席当着他的面撕毁了同盟书:“很抱歉,阁下,帝国只能做到这样的让步。呵……流着低等血液的暴发户,也想染指贵族的荣光?” 革命军由于“各种复杂的原因”而宣布解体,并入帝国军。西蒙·法恩斯被授予上将军衔,成为伟大而崇高的变革者。而特伦斯——在当时不论是正史或者野史——都集体忽略了这位战绩斐然却过于早逝的军官,哪怕在军部中,他的档案在被整理出来后便立刻封存,西蒙·法恩斯亲手为这些档案设上了最高查阅权限。 直到晚年,西蒙·法恩斯才第一次前往特伦斯埋骨的行星。 人生也许总要走到后来才能发现,自己死命攥住的,其实都是些无所谓的东西。而在不经意间放弃的,反而才是自己真正想要抓住的 西蒙·法恩斯看着特伦斯。 他的军团长安然而冷冽地站在那里,手里稳稳地握着刀,挑了眉笑容讥诮语气真挚:“阁下方才是说……您觉得谁会后悔?” 会议室里蓦地一片安静,除了欢欣鼓舞的第二军团军官,所有人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位许久不见的军团长。 第四编队的小队长从外面小跑进来,“啪”地一声利落地行了一个军礼:“报告上校,第四编队等候指示!” 真是嚣张又桀骜的作风,从军团长到下士。特伦斯这个人,向来目中无人、不择手段,曾经无数次把友军敌军折腾得人仰马翻。然而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物,却在此时,意外的随遇而安。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西蒙?西蒙·法恩斯想。 他轻轻嗤笑了一声,打破了会议室的沉寂:“好了特伦斯,别杀他。” 财务官克劳德发誓,那一刻革命军统领眼里的宠溺快溢出来了。 ——革命军与元老院间的结盟正式宣告破裂。 这是革命军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分裂。 包括后勤官June也递交了辞职申请,这位原帝国内政部女官追随了革命军很长一段时间,她推荐了自己的副手接任自己的职位。 “顺便绑走近卫队的杰恩回家结婚。”已经褪去小丫头模样的June微笑地说,“没有把阿兰绑回家真太遗憾呢。” 艾丝兰没好气地把手中的档案砸在好友脑袋上:“见色忘友!等等你的梦中情人不是副队那款的吗!” “拆CP死!”June一本正经地说,“副队大人还是和安德烈少将私奔吧。” “……”近卫队副队面无表情地起身,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那么预祝新婚快乐了。”西蒙·法恩斯在申请书上签了字,“这几年辛苦你了。” “军服我就不归还了!我要穿着它出嫁!”June说,“还有——” 这位从一开始就追随革命军的年轻女性认真地说道:“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总觉得,当初我所追随的革命军又回来了。” “那你还不快点跟上来!”艾丝兰笑着说。 June做了个鬼脸:“才不要!好不容易把自己嫁出去了!谁让阿兰都不娶我!” 艾丝兰单手捂住脸,把丢脸的好友拖出去了。 革命军很快进行了整合,成员清点,重新编队,权职交接——出乎意料地有条不紊。但即使这样,他们也能够想象接下来将面临的狼狈不堪、捉襟见肘。 “……第五分队叛变,与第八分队发生冲突,已镇压完毕。第六分队在与帝国军冲突中损失五名高级机师……迪恩军团长正在进行军队重编,预计明天就能进行全军转移。”情报官迪娜利娅毫无波澜地叙述着事实,“以及我建议抽调人员加强对帝国军的监控。” “真是大出血!这种时候真佩服第二军团那群‘以军团长为信念’的脑残粉啊。”军师费南礼翻着最新情报,揶揄道,“一时冲动后悔了吧,头儿。” “……不。”西蒙·法恩斯看着窗外再一次飘扬在革命军里的第二军团战旗,眼里包裹着一种饱经世故的表情,他轻轻呵出一口气,“只是觉得,非常的……庆幸而已。” “星历82年七月”,特伦斯战死,尸骨无存。 “费南礼,我大概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西蒙·法恩斯转回目光,手指滑过液晶屏底端的时间,轻蔑地挑了眉,道,“敢不敢和我重头再来?” “疯了。”费南礼短促地笑了一声,合上情报夹,“算了,横竖我是个战争贩子没错了。再说了,我可不想再被某人追杀。” 西蒙·法恩斯耸肩,端起咖啡杯:“事情结束后请你去旅游?” “真是一点诚意也没有啊,头儿!” 西蒙·法恩斯喝掉了咖啡,然后起身出了门。 西蒙·法恩斯在卧室里找到了特伦斯。 他的军团长像过去一样喜欢在训练时间睡觉,不同的是最近一年里他一直待在自己的卧室里。输液架稳稳地立在床边,暗红色的液体正缓缓注入他的体内——特伦斯严重贫血,每个月都要接受输液治疗。 西蒙·法恩斯叹了口气,低声对看护在旁的艾伦说:“让你们军团长停止一切战斗行动。” 忠诚的警卫官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一个立正,口气无比正直:“是!以及报告长官,建议让军团长禁足!第二军团各战斗编队都可以执行看守任务!” ……你的不要命到底让你家部下们多不满啊,特伦斯!西蒙·法恩斯哭笑不得。 “想要晚饭减半吗,蠢货!”原本睡着的人突然插了一句,西蒙·法恩斯回过头,看到特伦斯仍然闭着眼,嘴角挂着一丝凉薄的微笑。 艾伦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报告上校,第一编队队长说,我们午饭都可以不吃!” 现在是星历82年7月。 西蒙·法恩斯看着特伦斯的脸。 然后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拂上特伦斯的脸,自眉目间缓缓描摩而过。 特伦斯睁开眼,不解地看着西蒙·法恩斯。革命军的统领眼里感情复杂纠缠,他难以读懂。 “没事。”西蒙·法恩斯说。 没有人能够想象他的心情——是的,他还活着,就在自己眼前。 chapter.5 在那之后革命军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疲于奔命的征战,这期间第二军团长和统帅之间争执不断。 ——在之前战绩斐然的第二军团鲜少出现在先锋队的行列里,第二军团长特伦斯更是被限制了作战次数。 ——第二军团全员愉悦地执行了西蒙·法恩斯的指令,并且对军团长的恼火视而不见。第三中队长甚至私自扣下了紫罗兰的钥匙,为此他付出了被特伦斯“专门特训”的代价。 ——“就算上校的强大击垮了我的内心也不会妥协的!”第三中队长说。然后在例训中再一次被军团长集火打击。 直到再一次被排除在先锋队外,第二军团长终于当场炸了毛。 “时至今日,您是打算小瞧我吗,阁下!” 特伦斯把手套摔在桌上,双手抱臂盛气凌人,眉眼间像是有焰火在燃烧,言辞里全是敬语妆点。 ——真是漂亮得要命。 西蒙·法恩斯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声,慢悠悠地走到床沿坐下,慢条斯理地说:“多少考虑一下克劳德的心情吧,你的医疗账单会吓死人的。” “我已经没事了!”特伦斯立刻反驳。 “没事?”西蒙·法恩斯眼神古怪地看了特伦斯好一会儿,然后他敲了敲床头柜,“那么你敢先跟我解释一下这里面有什么吗?” 特伦斯顿时安静了。 “把钥匙给我。”西蒙·法恩斯说。 做得好,头儿。艾伦想。然后在特伦斯的注视下将备用钥匙递上去。 ——在最后几年,特伦斯不得不依靠大量的违禁药品来维持战力水准。 西蒙·法恩斯看着抽屉里放得乱七八糟的药物——从口服到注射应有尽有,闭了下眼睛。根本不值得,特伦斯。他想。 特伦斯冷着脸瞪了艾伦一眼,走过去“啪”地合上抽屉,一低头对上西蒙·法恩斯意味深长的目光。他微微一怔,有些尴尬地看向窗外:“我说……能先去吃早饭吗?” ……能再蹩脚点吗这顾左言他的手法?! “拿我的工资买这些玩意?”西蒙·法恩斯最后还是放过了他的军团长,他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他站起来,抓住特伦斯的手腕往外走,“好,我们先去吃早饭。” 走到卧室门口时西蒙·法恩斯停下脚步:“警卫官,把那些东西清理掉。”然后在特伦斯插话前一个眼神瞪回去,“再让我知道你买这种东西,我保证你一分钱军费补贴都拿不到!” “……难道你给过我这种东西?”特伦斯低声质疑。 “少废话。”西蒙·法恩斯说。 他们在炮声不断的午后吃完了一顿气氛诡异的“早餐”,然后第二天特伦斯就被禁足了。 从此第一军团长迪恩欲哭无泪。 从那天起第一军团在例训中被第二军团集火打击简直成了保留节目。迪恩重新过上了天天被踩脸的日子——一天两次。 “就当做是特训吧,迪恩。你要庆幸只是例训。”费南礼一脸“我很理解”拍着迪恩的肩膀,“为了革命。” “坚持住,迪恩。你要知道只要第二军团打前锋预算就会超支!”财务官克劳德同样一脸正气,“为了革命!” “……我就不说什么了。”近卫队副队朝迪恩点点头,“总之,为了革命。” 连特伦斯都学会了这句话,并且用他那副说服力满点得表情道:“为了革命。” 特伦斯的确“安分守己”地在后方待了整整十天,在他被禁足的第十一天时,革命军与教廷军主力正面遭遇。 当特伦斯从睡梦中惊醒时战局已经接近白热化,他在卧室里听了二十三分钟后的炮火声站起来,一脚踹开了被反锁的房门。然后特伦斯拔出手枪指着第三中队长的额头:“把钥匙给我!” ——十分钟后,第二军团全体战斗编制压上了战场。 那架有着蓝紫色涂装的机甲再一次主宰了战场,它嚣张地周转于敌机之间,精准地击落了隐藏在暗处推波助澜的帝国军战机。西蒙·法恩斯站在监控屏幕前,看着那架凌厉优雅的机甲灵活地在战场间穿梭,闪避,射击,顷刻间掌握了节奏。 当战斗结束后,紫罗兰降落在母舰停机坪上,特伦斯掀了驾驶座直接跳了下来。 ——坚韧,冰冷,简单有效却令人眼花缭乱的作战方式。西蒙·法恩斯看着自己的军团长朝自己走来,步履沉稳,神色傲然。 简直是值得瞻仰的姿态。 “我不是早就说过,不需要担心,我来解决吗?”西蒙·法恩斯叹了口气,无奈地皱起眉。 “……这是我的事。”特伦斯闻言一愣,稍微侧了身子,避开西蒙·法恩斯的目光。 这样漫不经心的神态,让革命军的统领回忆起过去并不愉快的某些记忆,他不由得拔高了音调:“但是我不需要你为了我付出生命!” “我不介意!”特伦斯直截了当地说道。 他的目光真是又平静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得让人心惊胆战。是了,这个人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不介意。 你不是知道的吗。 “……但是我介意。”西蒙·法恩斯道,然后他走上前一步,拽起特伦斯的衣襟,一吻到底,“我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卧槽。费南礼想。 卧槽。艾丝兰想。 卧槽。迪娜利娅想。 卧槽。全体革命军高层想。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复合的?”迪恩用胳膊捅了捅费南礼。 费南礼痛苦地撇开脸:“你没看到特伦斯也被吓到了吗。” Chapter.6 特伦斯受到了严重惊吓。 他的指尖在一瞬间绷紧,浑身僵硬。 半晌后他回过神,推开了西蒙·法恩斯,用手指揩了一下嘴唇后转身走开。“留下一个编队清理战场,其他人跟我回去。”特伦斯把紫罗兰的钥匙随手扔给了第一中队长,吩咐道。 随后他出席了军事会议,全程不说一句话。包括西蒙·法恩斯对于更换他的卧室门的决定。 “十动然拒?”军师费南礼看着特伦斯走出会议室的背影,揶揄地看向西蒙·法恩斯。 革命军统帅同样看着军团长远去的身影,轻声说:“不,他被吓到了而已。” 特伦斯毕竟是特伦斯。 他一路静默地走来,迈开了步就不会再停留,走出去便再也不回头。一路迎着腥风血雨,踏过尸山血海,就算遍体鳞伤也无动于衷,全然不顾身后名,只是固执而任性地往前走着。他作风精简干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的确是一种过分的可靠——可他并不是不会伤,更不是不会疼。 特伦斯为自己的人生画了一个狭窄的圈,站在圈里的除了他自己,便只有西蒙·法恩斯。当他沉着冷静地写下自己的死亡申请,看着西蒙·法恩斯签下名那一刻,便已经走出了那个圈子,再也不回来。 那份申请,他同样可以再写第二次,并且,也随时准备着写第二次。然而趋利避害到底是人之本性,就算特伦斯也不能跳出这个定律。 但好歹这一次他把他抓回来了。再怎么积重难返也好,总之……不会再像过去一样被千万个的昼夜碾压而过,守在他留下来的圈子里画地为牢。 “我开始怀疑了,头儿。”军师费南礼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西蒙·法恩斯,“虽然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但是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 西蒙·法恩斯翻过一页档案,停下笔,沉吟了一下:“不,我说的,都是我想要做的。只不过……”革命军的统领认真地说,“只不过,的确是想带着他回去。” “早知如此。”费南礼嘲笑了自己的统帅。 “是啊。早知如此。”西蒙·法恩斯说。 我觉得头儿在玩我。克劳德想。 我觉得头儿在玩我们。艾伦想。 我觉得头儿在玩我们。温妮莎想。 我觉得头儿在玩我们。第二军团全体军官想。 即使和特伦斯认识了那么长的时间——是的,非常长的时间——西蒙·法恩斯也没能搞清楚特伦斯到底想要什么。 八面玲珑的革命军统领在追回旧情人这件事上犯了愁。 他甚至不知道特伦斯喜欢什么。 “大概是新型武器之类的?”情报官迪娜丽娅同样非常苦恼,“根据您的工资卡消费记录,特伦斯上校似乎只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我为什么要用情报分析学来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啊!迪娜丽娅无比悲伤地怀念着June,这种时候她在就好了。 然而特伦斯对西蒙·法恩斯突如其来的殷勤一直处于惊吓状态。 尤其是这个人送给他“期待已久”的新式单体攻击武器,又不解除他的禁足令时。如果不是克劳德最近看的目光愈加忧愁的话,他一定会误以为革命军最近军费充裕到无处可花。 ——您是在玩我吗,阁下? 看着西蒙·法恩斯似乎像是在期待自己回应的样子,特伦斯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问出口的好。他很有些困扰地收下了那些昂贵而意味不明——并且只能看不能用的物品,回头全部实验在了自己的部下们身上。 “头儿是什么意思啊!”第二编队长痛苦地趴在作训室内,“真的不是在填充上校的怒槽吗!” “……如果有人对我这么做,我一定会以为他在嘲讽我的。”第三编队长同样悲伤地感叹道,“可是我总觉得头儿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我开始怀念过去的日子了。”第四编队长捂着脸呻吟着,“虽然说能够被上校亲自指导训练是荣幸,但是最近我越来越担心他会手滑。” “就像他上次不小心手滑轰掉军需库一样。”第一编队长补充。 “我该说,我高估了头儿的情商,还是高估了他的智商?”费南礼面无表情地对艾丝兰说,“能告诉我他的逻辑是什么吗?送武器又禁足,他其实是在嘲笑特伦斯的战斗力吧!” 革命军的书记官阁下叹了口气:“所谓做惯了人生赢家的人最后总会失手吗?” 最后一次,西蒙·法恩斯送给特伦斯一束花。 是艾丝兰强行扔给他的,在基地外面空地里放肆开着的野花。收拾干净后扎成一束后星星点点倒也非常可人。简直是蠢透了的主意。西蒙·法恩斯想,这种幼稚又矫情的礼物——嘿,这走的学院风吗? ——好像您原来就不幼稚不矫情一样呢。 然后革命军的统领愣住了。 在将那束蠢透了的花递过去的瞬间,他看到特伦斯眼里流露出惊讶又似乎有些欢喜的色彩。与他注视着作战地图时一般熠熠生辉,却又有着不同的光芒。 “这是……送我的?”他听见特伦斯问。 在那之后,西蒙·法恩斯突然发现特伦斯的卧室里突兀地多了一支花瓶。那束笨拙的野花被好好的养在里面。 西蒙·法恩斯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那束颜色浅淡的花束,慢慢地捂住眼睛,垂下脸,哽咽地笑了一声。 特伦斯—— 他难道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从不去计较善恶对错,从不在意手上的血腥,从不去思考生命里何时有谁闯进,有谁淡出。高兴和感动从来不会说出口,伤痛和过往也从来不再回忆,他只是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 西蒙·法恩斯,你这个混蛋。 你从来没有告诉他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受了伤可以喊一声疼,走得累了可以缓下脚步。 你只是等他的感情生了根发了芽,再将其生生拔起,丢到一旁任其一点一点枯死——可他明明是那么容易被满足的人。 chapter.7 “左边,还是右边?”费南礼叼着电子笔,随手模拟地图指出一条线,笑得一脸玩世不恭,“诸位,敢不敢赌一把?” 经历了重组和转战后,革命军终于再一次巩固了根基,以铁一般的手段吞并了星际游军,扩张了属于自己的势力,清扫了教廷军,并且将剑锋指向了远在蒂诺星的王庭。 “没有更详细情报了吗?”第一军团长迪恩随口问道,“能给出对方具体动向吗?” “很遗憾阁下,这个星系是教廷的主要基地,难以渗透。即使是这样的情报也已经损失了情报部两个精英小队。”情报官迪娜利娅抱着文件夹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并且我建议在最短时间取得胜利,如果不想被帝国军横插一脚的话。” “简单的说,虽然第三军团正严密监控帝国军的动向,但难以保证他们会不会突然转过来插手——”西蒙·法恩斯微笑着说,“好消息是,如果我们能够完美地赢下这一场,大概就算告一段落了。” 特伦斯站起来,拿过记号笔,在模拟地图上勾画出一条线:“加注吧,这里由第二军团负责。”他顿了一下,郑重其事,“先锋。” 星历86年初。 革命军与教廷军在ζ星系展开最后一战。 第二军团为先遣部队,第二军团长特伦斯亲自率队。 第二军团在基地中集合,造型简约的母舰静静地停在基地中央,身穿飞行服的机师们整装待发,等候登舰。 “护航舰检查完毕,一切正常。” “指挥舰检查完毕,一切正常。” “第一编队集合完毕,等候登舰。” …… 带着金属音质的外放报告声紧促有力地响着。 特伦斯站在队伍最前端。他穿着全套作战服,长发高高束起,护目镜遮住了腥红的双眼,正低着头扣上手套的纽扣。整个人显得利落又帅气。 西蒙·法恩斯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走上前,替特伦斯扣上了护腕上的扣子。特伦斯抬起头,看不清他的眼神,西蒙·法恩斯犹豫了一下,伸手将特伦斯的护目镜推上去,然后亲吻了他的眼。 然后他感到自己的军团长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轻笑了一声。 特伦斯推开了他,傲丽地挑了眉,点点自己的嘴唇:“想亲就干脆点!” ——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直击重点。 西蒙·法恩斯一把揽过特伦斯的肩膀,扯了他的领子狠狠亲了他。 特伦斯这次推开了他,重新戴好护目镜,转过身单手攀住母舰缓缓降下的梯子,身姿利落地翻了上去。 “全体登舰!”他站在甲板上呵令一声,转身走进指挥室。 引擎的轰鸣着,升空的气流掀腾起大量粉尘,西蒙·法恩斯目送战舰缓缓升空,朝远处的星空驶去。 事实上西蒙·法恩斯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觉,每次都会觉得特伦斯再也不会回来了一般。他想也许特伦斯也并非太喜欢这样的生活——虽然也不算讨厌,然而他已经满手血腥。 西蒙,你把所有肮脏的事都推给了他。他为你担起了功成名就背后的污浊。他想,其实我根本没有传说中那么伟大。 这是场惨烈的鏖战。 第二军团的部队拉开了主要战线,凶狠地将火力倾泄在教廷军东线的防御网上。这支休生养息多时的军团用难以抵御的攻击狠狠回击了一年多来“革命军的第二军团已经成为剪掉利爪的猫咪”的谣言。 这场攻防战持续了三天,最后第二军团撕开了教廷军的防线,并且与教廷军展开了空中对决。第一军团与第三军团登陆,接管了地面战役,几乎每一寸土地都燃烧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主舰控制室内同样一片忙碌。无数情报和数据通过各种渠道汇集到机要官手中的信息传输匣里,再被迅速整理出来送往参谋室。参谋官们紧张地注视着监控屏幕,在模拟地图中画出当前局势。一份一份新的战报被呈递上来,一道一道新的指令被传达下去。人语声和仪器运作声音夹杂在一起。 “回报!C区占领完毕!” “回报!G区清理遇到强烈抵抗,请求支援!” “回报!A区请求空中火力打击!” “回报!D区一切正常!” “加快清剿速度。调抽第七、第九分队前往G区,传令战鹰小队,对准——”西蒙·法恩斯有力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书记官下意识顺着革命军统领的目光看去。 最上方的一块监控屏上,一架被击毁了动力引擎而无法升空的组合战机突然展开了晶能炮,瞄准了低空飞过的“紫罗兰”。磅礴的火力将整个屏幕都染成了炫目的白色,由于距离太近,哪怕是紫罗兰都没有足够的闪避时间。 特伦斯在察觉到危机瞬间立刻闭上眼睛以免被刺目的光芒灼伤,他凭着直觉迅速拉起了紫罗兰的高度往边上闪去,这时一架第二军团涂装的战机猛地斜插进来,拦住了致命的炮击。 机体爆炸时掀起的剧烈气浪令紫罗兰退开了数尺,然而这架凶戾的机甲没有再给予对方任何机会,它直接俯冲下去,一炮将正在重新蓄能的晶能炮连同组合战机一起摧毁。 “……第二军团,火力打击A区,全速清扫战场”通讯器里传来西蒙·法恩斯努力保持镇静的声音。 在付出了代价后,革命军的军旗终于飘扬在这个星系之上。 已经弹痕累累、坑坑洼洼的战舰降落在被战火肆略而过的行星上。工兵队正在灭火,几个战斗编队在做最后的清理。西蒙·法恩斯看着紫罗兰缓缓落下——这架机甲优美的外表如今看起来有些凄惨,防御装甲伤痕累累。 特伦斯掀开驾驶舱的门飒爽的一跃而下,他的长发散乱,遮住了半张脸。 他朝着西蒙·法恩斯轻轻微笑了一下,然后猛地一个趔趄。 西蒙·法恩斯下意识上前扶住自己的军团长,拨开他的长发。特伦斯护目镜碎了一边,血不紧不慢地淌着,左半脸血迹斑斑。 西蒙·法恩斯看了好一会儿,抬起手想掀开特伦斯的护目镜,最后他放弃了。他蹲下身,背起了自己的军团长,朝医疗舰走去。 特伦斯的长发散落下来,发间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他的血缓缓地淌着,在西蒙·法恩斯的肩膀上一点点晕染开来。 “我在想……”西蒙·法恩斯说道,“等一切都结束后,就再也不让你上战场了。” “每一次看着你离开都让人很不舒服呢,总担心再也回不来,然后又讨厌起自己这种想法。” “我想带你回蒂诺,闲暇的时候再到其他行星旅游。不过贫氧星就别想了,除非你把自己的身体养好。” “对了,我花了很长时间确认了一件事,我觉得,还是说给你知道好了。” “我爱你,特伦斯。”西蒙·法恩斯认真地说。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他的军团长回答他—— “是杰兰特。” chapter.8 晨光透入病房的窗户,在房间里劈开一道明晃晃的伤痕,裂过特伦斯的脸。西蒙·法恩斯站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特伦斯。特伦斯睡得并不安稳,他的脸色很白,唇色也是,左眼上覆着厚厚的纱布。 特伦斯的左眼最后没能保住,护目镜的碎片扎得太深,取不干净,为了避免感染不得不连同眼球一起摘除。 ——他原本有一双那么漂亮的眼睛,瑰红色,会看着我,偶尔闪烁着宝石尘一般的光彩。出征前我还吻了他的眼睛。 特伦斯醒来时看到西蒙·法恩斯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大概是悲伤又或者痛惜。他疑惑地皱了下眉——这不大对劲,他既没有心脏衰竭也没有严重骨折,止痛剂运作正常,除了左眼蒙着纱布一切正常。 已经是最好不过的局面了,不是吗? “能给我点水吗?”特伦斯稍稍舔了一下嘴唇,问道。 西蒙·法恩斯立刻转过身,有些机械地倒了杯水,试了水温,递给他。因为失去一半视野,特伦斯的视距有些不准确,他迟疑了一下才握住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捧在手里暖着。 看着西蒙·法恩斯。 等他说话。 “特伦斯……抱歉,你的眼睛……没有保住。”西蒙·法恩斯努力组织着措辞,想要告诉自己的军团长左眼摘除的事实。 特伦斯愣了一下,下意识抚上自己被厚重纱布蒙住的左眼,半晌耸了肩,露出无所谓的神情——他甚至还笑了一下:“说起来,我好奇教廷那群疯子的义眼很久了,能装个自带导航系统的吗?” 然后他抬头看了一眼西蒙·法恩斯:“没什么好抱歉的。还有,别指望我替你省钱,我可不是安德烈那个审美奇怪的眼罩控。” 革命军的最高统帅在自己军团长平静的目光下,险些落荒而逃。 特伦斯没能装上他“好奇已久”的,附带导航系统、夜视系统、甚至完美镌刻了贵族纹章的义眼。 “您如果想让自己本就短暂的寿命更短一点的话,可以试试,上校!”医疗官把申请报告摔在桌上——他也许更想把它摔在第二军团长跃跃欲试的脸上。 特伦斯还想说什么,西蒙·法恩斯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 最后决定使用的是一款常用的拟真义眼。虽然没有高端洋气的功能,但与人体的契合度相当高,几乎能够完美地模拟出日常所需的视觉。 进行手术的前一天,特伦斯从病房里溜了出去。西蒙·法恩斯在模拟训练场找到了他——特伦斯站在紫罗兰前,抬头看着那架陪伴自己多年的机甲。 “伤还没好利索跑到这里做什么?”西蒙·法恩斯轻声呵斥道。 特伦斯悚了一下骤然回头,黑暗中他的眼神看不明晰。当看清了西蒙·法恩斯后,特伦斯转回去走上前几步,伸手拍了拍紫罗兰的外置加速器,轻轻嗤笑一声。 “我在想,恐怕我今后再也驾驶不了这孩子了。”特伦斯说,“有些遗憾呢。” 拟真义眼只能保证日常需求,但是因为传输速率差异,看到的景象传到大脑总有一个微妙的延时。并且,一旦使用过度,这个缺陷就会越明显,甚至整只义眼都会损坏。 这意味着,特伦斯难以继续掌控这架嚣张而凶戾的机体——它对机师的要求太高了。 “……不需要。”西蒙·法恩斯沉默了一会儿,走上前从后面圈住特伦斯的肩膀,靠在特伦斯的耳边平缓、却掷地有声地说道,“今后,不需要你再驾驶她了!” “真是霸道啊,阁下。”特伦斯弯了弯唇角,漫不经心地说,“听说过吗,机师与机体之间就如同忠贞不渝的情人——我只是来和我的情人告别罢了。” 说完特伦斯拉下了启动器。 “嗡嗡嗡”的涡轮引擎启动声音响起。机体两侧的指示灯随着充能的进行一盏一盏地亮起来。巨大的机体弯下上身,缓缓打开了驾驶舱的胸甲,特伦斯利落地翻了上去,在驾驶位内端正第坐好。 紫罗兰驾驶舱原本有过副驾驶位,不过在多次改造中被更多复杂的仪器和表盘取代了。“难道有人能同我一起驾驶这孩子?”特伦斯曾经自负地反问。 训练场的照明灯并没有打开,紫罗兰顺着滑道熟练地升空,在夜空下做完了一整套制式训练动作。西蒙·法恩斯站在场地中央,看着紫罗兰娴熟地翻转、飞行、俯冲、急停,速度惊人动作流畅。 紫罗兰的确堪称特伦斯的完美情人。西蒙·法恩斯想,她见证了他的全部荣耀和伤痛,与他并肩作战,不离不弃,在他最后的时刻,温柔地拥抱着他,与他一起——燃烧殆尽。 紫罗兰最后稳稳地停在场地上,特伦斯轻轻拍了拍冰冷的金属,声音意外地柔和:“好孩子,你做得很好。” 然后他掀开驾驶舱的舱门,探出身子,朝西蒙·法恩斯伸出手:“要上来看看吗?” 特伦斯的手指修长漂亮,紫罗兰的灯光顺着他的长发摇摇晃晃,落到指尖上。西蒙·法恩斯看了一会儿,轻笑了一声,伸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撑住护栏,利落地蹬了上去。 驾驶舱里的空间有些逼仄,西蒙·法恩斯单手撑着舱顶,站在舱外,低头便看见特伦斯正看着他,完好的那只眼里闪烁着似笑非笑的神采。 ——最喜欢那样的眼睛啊。 西蒙·法恩斯伸手覆上特伦斯左眼上的纱布,然后他低下头,有些谨慎地,亲吻特伦斯勾起的嘴唇。 冰凉,安静,线条明确。 西蒙·法恩斯叹了一声,松开了手,抱住特伦斯的肩膀进了驾驶舱,空间一下子显得狭窄起来。特伦斯的体温偏低,冰凉的触感一路滑到心底。他能听得见特伦斯安稳的心跳,还有自己的,自己的呼吸撒在了特伦斯的颈上。 “……特伦斯。”西蒙·法恩斯听见自己低沉的声音。 特伦斯看着他,他们离得很近,那只瑰红色的眸子倒影着西蒙·法恩斯的身影。然后他垂下眼,睫毛安安稳稳地遮住了瑰丽的眼。 他笑了。 他把手搭在西蒙·法恩斯的肩膀上,轻轻地笑出声来,弯起的眉眼简直像压下了一泓泉眼,清澈的泉水自长空倾泻,无声地注满了整颗心脏。 特伦斯靠在西蒙·法恩斯脸边,贴着他的耳际,用慵懒、散漫、带着笑意的声音说—— “要做吗,阁下?” 西蒙·法恩斯愣住,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他的军团长端丽的脸上那点小小的狡黠。 半分钟后他转过头吻住对方微笑的嘴唇,顺手将驾驶舱门拉上了。 黑暗中只有紫罗兰的仪表灯光照明。 特伦斯的表情半掩在阴影中看不明确,西蒙·法恩斯顺着他的颈部一点一点亲吻下来,然后咬开了他衬衫的纽扣。 他的手伸进衬衫,撑住特伦斯的后背,另一只手解开了座椅的安全带,顺手,抽走了了皮带。 然后特伦斯抬起手,用常年装备的腕刃轻轻挑断了西蒙·法恩斯的领带。西蒙·法恩斯顺势扯开领带,并且解开了衬衫外套的扣子卸下推到一边,搂紧了特伦斯。 特伦斯的心跳声仍然沉稳平静,就像他的眼神一样。这让西蒙·法恩斯稍微有点挫败感,革命军的统领将手往下滑,一路往下,手心的热度灼烧着军团长的皮肤。 特伦斯的体温偏低——他总是想把这个人一寸一寸做到全身发热——只为他而滚烫起来。 驾驶舱里的温度开始升高,仪表盘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特伦斯的喘息散落在西蒙·法恩斯的颈窝,潮湿,而又温热。他的心跳开始加速,在黑暗中听得分明,一点一点地,追上了西蒙·法恩斯的节奏。 当西蒙·法恩斯将沾满体液的手指从后面压入他的体内时,特伦斯颤栗了一下,颈部后仰着,因为空间狭隘而蜷起的小腿一下子绷直。西蒙·法恩斯轻笑一声,扶起特伦斯的脚踝,感受着两人贴合处的不断升温,不留痕迹地诱导他打开双膝。 “别紧张……特伦斯。”西蒙·法恩斯低声说道。 然后他的军团长恼火地咬住了他的锁骨,喘息着说:“……敢再啰嗦点吗?信不信我把你弹射出去?” 呵。 这可是你说的。 西蒙·法恩斯低笑出声,然后解开了自己的皮带。 高朝时特伦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呻吟出声。接连不断的黏腻感几乎吞没了他,他的腰勾得要折断,分不清身上的粘稠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是他的或者是他的—— 然后他听见西蒙·法恩斯说:“我爱你,杰兰特。” 他突然笑了。 伸手攀住了西蒙·法恩斯的肩膀,狠狠地咬住他的后颈。 算了。 醉生梦死也好。 天翻地覆也罢。 他都陪他一起。 尾声 星历91年。 战争宣布结束。 革命军全面告捷。王权被推翻,元老院被取消。帝国进入新的篇章。 同年,由各次属行星选举而出的代表组成帝国议会,同时帝国法院和帝国检察院成立。 前革命军统领西蒙·法恩斯在初次选举中成为帝国总理。战绩显赫的前第二军团长特伦斯被授予少将军衔,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他在受衔三个月后辞去了军职,成为一名内阁大臣。 “别小看他,那家伙的牙尖嘴利程度在革命军内也是名列前茅!”前革命军军师、现参谋部部长费南礼公开表明,“更何况还有武力值爆表的设定!” 费南礼的话很快得到了印证。在数月后的神塔空间站会谈里,特伦斯的犀利言辞令人触目惊心——当然他的血腥历史同样足以震慑住所有人。 “你跟谁学的一锤子买卖啊——”当然新任帝国总理西蒙·法恩斯也很头痛,“老是这样谁还会和我们做生意啊!” 骄傲而美丽的内阁大臣侧着脸漫不经心地笑:“抱歉,稍微有点刹不住车。” 西蒙·法恩斯无奈地叹气,然后牵着特伦斯的手上了车,在车上亲吻了特伦斯的颈侧。 “能烧死这对狗男男吗”——内政部长艾丝兰说。 “别这样,这样你就没素材了。”她的好友June说。 星历92年。 帝国总理西蒙·法恩斯向自己的直系下属特伦斯求婚。 蠢透了的求婚方式——这位雷厉风行、盛名远扬的变革者在下班后拿着花束到办公大楼下等候自己的恋人,然后他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甚至把戒指盒拿反了。 特伦斯看了他很久,最后接过了戒指盒,取出戒指戴在自己手上,他说:“结婚吧。” 半个月后,内阁大臣特伦斯和他的直属上司在全联盟的祝福下举行了盛大婚礼。 “那是值得铭记的一天。” 联盟的卫星台全程直播了这场婚礼。高耸的哥特式教堂下,新人穿着白色礼服。民众充满了广场,革命军的旧部在一旁乱糟糟地起着哄,革命军的高层们盛装出席了婚礼,为曾经一同为了理想踏遍荆棘奋斗的同伴们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头儿!要好好对待军团长!” “军团长不要抛弃我们!甩了头儿嫁我!” “混蛋你竟然有这种念头吗!军团长我已经替你揍他了!” 第二军团的旧部们穿着军礼服在台下乱哄哄地喊着。 然后特伦斯转过身来,露出人们所熟悉的,骄傲又愉悦的笑容:“想要训练加倍晚餐减半吗,蠢货们?” “祝愿你们的一生平静、安宁、再无波折。”新任教皇格洛莉亚·特伦斯给予了这对新人最衷心的祝福,然后她转向特伦斯,“希望你远离战场硝烟,再不用沾染血腥,余生安好。” “请放心。”西蒙·法恩斯说。 第二天,所有的杂志封面使用了同一张图片——内阁大臣仰起脸,微笑着与他的恋人亲吻。 “愿真神保佑他的美丽得以永恒。” “杰兰特,我曾经害死过你。”后来有一天,西蒙·法恩斯说。 而他骄傲而任性的恋人回答他:“……那时候的我介意吗?” ——“那么现在的我也不在乎。” PS.特伦斯的厨艺一生都没有长进,虽然在卸任后这位前军团长致力于研究菜谱,但鉴于世界和平和生命安全,西蒙·法恩斯阻止了他。 PPS.特伦斯在七十六岁时因为旧伤导致的心肺衰竭和细胞活化的后遗症而死。他在去世前对西蒙·法恩斯开着玩笑:“我允许你再娶,以及谢谢。” PPPS.西蒙·法恩斯终生未再娶。他将特伦斯葬在了一颗温暖的行星上,并且独居在墓边,于128岁时无疾而终。 ——然而,我们都还记得,曾经有一名军官,驾驶着蓝紫色的机甲,驰骋过漫漫星河。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