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人不可能两次都吊死在同一棵歪脖子树上,但王小鼓是个例外。 重生后,他有两个心愿。 一是让楚胤棠倒追自己一次; 二是一个渣攻一个坑,他要成为那个坑。(←_←) 总有一天,他要昂首挺胸的说: “来呀!关门放渣攻!” PS:这是一个和渣攻贱受有关的故事!不喜者请轻拍。 内容标签:重生 情有独钟 布衣生活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小鼓┃配角:楚胤棠、宋珏等 第一章 王小鼓在想他要如何讲述才能将他与楚胤棠之间的那点破事给扒拉清楚,因为这其中涉及的事情有些诡异。 在重生前,他爱楚胤棠爱得死去活来,重生之后,他依旧爱他爱得死去活来。莫要问他为何死过一次了,还是看不开,非得死皮赖脸的往一个渣男身上贴。问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许这就是一物降一物,楚胤棠曾说他是如来佛,而自己就是那蹦跶的猴儿,想翻身是妄想,这辈子就注定是被他压的命。他觉得很是贴切! 就在方才,他决心写一个话本出来。若是楚胤棠破产,他还能靠着卖话本来过活。但在这之前,他得把事情的起因交代一下。 商国南方的端曲城。 “采菊楼?”啪的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楚胤棠一行人望着面前的牌匾笑得前俯后仰,从他口里轻声念出来的三个字十分……直接。他只能找到这个词来形容了,也许这家南馆的本意是想风雅一把,但这二个字太巧妙异常了!他不得不怀疑东家的“良苦用心”。 “今日楚兄赢了大把的银子,不请兄弟几个进去耍耍?” 他的身边有人提出,光是在外头见着这采菊楼的招牌就已经兴致勃勃,眼底里各是促狭。 三月的天气并不热,楚胤棠却一直拿着白玉作骨的折扇扑腾,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意,想了想道:“烟花之地,长醉又何妨?”说罢,极是风骚的将发丝一撩,扇着风就率先走了进去。 这座楼与其他南馆并无异处,一楼是为大厅,中间有一方颇为精致的台子,供几名小倌吹拉弹唱做些表演,另一侧在锦屏的边上挂着所有小倌的花名牌;二楼设雅间,供恩客闲坐观赏;三楼为香闺,楚胤棠估摸着后面应还有小倌们与总管住的地方,但那些他都无甚兴致。粗粗在厅中扫了几眼,楚胤棠就对这里面的小倌姿色有了一个谱,在端曲城应算是中上乘了。 “我说王小鼓,你能别在我边上看表演,有点觉悟好么?”总管九爷翘着腿喝完一壶茶,拿眼瞄了瞄身边坐的人,没好气的说话。他是总管,在台下看表演是正经事,对方一小倌,无事也坐在这里剥瓜子作甚?“你也是小倌,还不去接客么?” 他身边的青衫人影愣了愣,缓缓转过脸来指了指右颊上的一条鞭痕,道:“你不是放我休息几日?”昨日他的恩客有些恶趣味,待送人出去后,九爷望着他一身的鞭痕与血迹咂舌,吩咐人将他的花名牌取下几日暂不接客,所以他今日便在这里看戏,有何不对? 因为在大厅的角落里,无甚人留意,九爷搁了茶壶,用两只手指掰过他的脸仔细看了看,漆黑的眼里露出惊叹。“昨日还要死不活,今日的精气神儿便如是好!陪个酒应该无碍。”他用力捏了捏他的右颊,看着王小鼓在自己手下呲牙咧嘴笑得开心,眯着双眼道:“给爷赚钱去。” 好不容易将自己的脸从他的爪子下救出来,王小鼓捂着腮帮子吃痛跳起来,皱着眉头问:“额外多给我一些银子么?” 九爷一怔,旋即望着他笑得全身发抖,点头说是。要钱不要命的性子有时候还真是好说话! 得了他这个承诺,王小鼓立即裂开嘴笑,屁颠屁颠的就朝后面跑去换衣裳。这采菊楼里,除了经常见不到面的东家,最大的便是九爷,既然九爷都点头说好了,他也就相信他。回了房间就嘱咐青纶替自己去打一盆水过来,他要先清洗干净身上的草药味道,尔后才能出去见客人。这是南馆的规矩,客人如果察觉到一丝的不舒坦,那也是他们服侍得不周,每次接客前都要清洗身子则是他的习惯。 他对着铜镜往自己脸上抹了一层脂粉遮盖伤痕,青纶在身后将木盆用力搁在桌上,发出的声音将他吓了一跳,奇怪的从镜子里面看过去。只见青纶铁青着一张脸,看见他打量自己,怒道:“接客接客!总有一天你残了才会消停!” 青纶是王小鼓的小厮,十七,比他小一岁,脾气大嘴又不饶人,板起脸来教训主子也是常有的事,采菊楼里面没有人愿意让他跟在身边,王小鼓便让他跟着自己。对于自己掉钱眼里这件事,青纶一向都是嗤之以鼻,在得知他身上带伤仍要见客之际,更是阴阳怪气的没有好脸色。王小鼓笑了笑,站起走过去接过木盆就开始脱衣清洗伤口。青纶瞪着他瞪得两只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见他无动于衷,气得从鼻孔里发出冷哼走出房间,将门摔得震耳。 在这里,他比王小鼓倒更像是主子。 身边的小厮也是要由他发银子的,原不想多一个人来分钱,但每每遇上奇怪嗜好的客人之后,他觉得有一个人将自己送回房总比在香闺里挺尸的好。况且若有其他人要借用香闺,他便只能退出来。这时候他认为有个小厮搀扶也比被人抬着出去好。 每月从他这里领到的钱足够吃一月馒头,青纶因此总对他横眉竖眼。纵使如此,也没见他扔下自己另寻主子。这也许是因为没人愿意留着青纶,所以他才跟在自己身边。但王小鼓更愿意相信他是舍不得自己。 进入香闺之际,见到已有先到的小倌在那里了,连花魁月娆也在。他想了想,原打算退出去,因为里面的小倌姿色都不差。 他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在这采菊楼里,他的姿色勉强算个中等,因而从不抢客争个什么东西。许是因为如此,九爷才会偶尔照顾他一点。 他颇为自觉的往后离开,若当时他当真走掉,便不会认识楚胤棠,更不会有后面的故事了。 “慢着。” 一道声音响起,他诧异回头,看见人群中间有一个人对他招手,一身华服,长得忒好看,说话很欠抽,但他的心还是不争气的颤了几下。后来才知道他叫楚胤棠。 “你便是过来斟酒的小厮?来。”月娆坐在他的腿上,双手勾住楚胤棠的脖子用嘴含了酒喂进他嘴里,丁香小舌添了添唇,引得楚胤棠追逐不已,就连与王小鼓说话也是抽了个空隙,道:“替爷几个倒酒。” 王小鼓闻言,也不管月娆脸上的嘲讽是怎么回事,站在门口正色道:“我是这里的小倌,斟酒也是可以的,但爷要的小厮就在外头。” 楚胤棠不耐的瞟了他一眼,不悦的皱眉,心道这小厮好生烦人。“让你过来就过来,哪里来的这般废话?” 好罢。王小鼓将步子改变方向,冲门外候着的小厮细语了几句便进了雅间。 这一场酒喝至天黑,楚胤棠的酒量极好,随他一齐来的几个都软趴趴的倒下了,唯独他还算清醒。 当然,他没醉倒也很有可能是因为月娆喂过去的酒半数顺着两人的嘴角脖子都流走了,到得肚子里的也就少了。喝到最后,月娆反而被灌得浑浑噩噩,楚胤棠便独自饮了起来。 王小鼓在一旁站了一下午,腿开始有些发软,直想找个地方坐下。可他仍旧尽责的替他倒满酒杯,只是手一抖便将酒撒在了外头,他连忙找帕子,未找到,就用袖子去擦。 不料楚胤棠并未生气,仍旧执起酒杯一口喝干。 “再喝就醉了。”他终于忍不住说话。 楚胤棠用眼瞄了瞄他,王小鼓抿了抿唇,心想他是否一直都是这么一副睥睨的样子。 “你说你是这里的小倌?”他终于想起了他在门口说的话。王小鼓点头。他又问:“叫什么?”这一回,他有了一些兴致,一只手把玩酒杯一只手撑头望着他笑,让他坐至对面,因为他若站着,自己就得仰头去看他,姿势不太舒服。 “王小鼓。”王小鼓顺着他的意坐下,而后老老实实回答。 很……寻常的名字。“原本的名字?”楚胤棠以为他说的是入南馆之前的名字。 王小鼓迟疑了一下,漆黑的眸子向下看了看,旋即点头。“在这里他们也是这般叫的。” 了然的眼神,楚胤棠忽然兴致大好,拉着他陪自己继续喝。 “采菊楼为何叫采菊楼?” “是源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诗。” “是么?”楚胤棠凑近他,酒气令王小鼓微醺。两片微凉的嘴唇覆上来,他下意识的张开嘴回应。 楚胤棠的眼角噙着笑意,将他拉到怀里开始沿着他的脖子啃咬,丝毫不在意雅间里还有旁人。 王小鼓方才有一刹那的脸红,心脏突突的猛窜几下,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滋生。 以往接的客人并不能带给他这样的愉悦,因而尽管今日可能不太适合行欢,但他仍就攀住了楚胤棠的脖子努力配合。 肩上一凉,他走神间,楚胤棠已经将他的衣裳褪了下来,双手滑进去一路往下。 王小鼓忍不住抽气,身体瑟缩了一下。楚胤棠察觉到他的异样,双手一顿,慢慢拿出来看到上面的丝丝血迹,在看了看他。 他的脸上有一条浅色的鞭痕,目光往下落之际,在他白皙脖颈上发现一条淤青的勒痕,而脖子以下更是有好几条伤口正往外淌着血水,看得出并未用药。 扫兴的回到座位上,他淡淡道:“既然这样,你回去歇着罢。”他眼里的情欲退去,慢条斯理的擦干净手心。 王小鼓有些愧疚,拉好衣服道自己可以用其他方法为他解决。但楚胤棠摆了摆手,道:“回去养伤,我不用。”他充满命令语气的口吻让王小鼓狠狠的颤了一下。 他是第一个会顾及到他的身体而不强求的恩客……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他,即便那以后没过几日楚胤棠又出现在采菊楼,并不记得他了,王小鼓也仍旧记得无比清晰。 第二章 楚胤棠过了一段时间后便又来了采菊楼,这次来特意点了月娆。他们二人刚上三楼之际,王小鼓正好送一名客人出来,见到他眼里有些诧异,但旋即便成了欢喜。 他冲迎面走来的他笑,神色虽然有些疲倦,但很清澈的一个笑。 楚胤棠搂着月娆,调笑之际见到他,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人很是眼熟,但具体在哪里见过却是想不起来,因而也不在意,路过他的身边进了边上的一间香闺。 王小鼓的笑渐渐凝滞在脸上,那一股喜悦顿时被击得粉碎,愣在廊上。 身后推门的声音过去后,楚胤棠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回头看王小鼓,眉峰微皱着不敢确定的道:“是你?”倒酒的小倌。 王小鼓原本泄气不已,忽听得他好似记得自己,心中一喜,用力的点头。楚胤棠冲他勾了勾唇笑得邪魅,也并非接不到客人嘛,他想。正欲再说什么,屋里的月娆便说话了,嗔怪着将他勾了进去。 王小鼓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下,心情莫名的好。 而他们进去后,未过多久,便有一名客人来点他。在那人的身下,他着了魔一样眼里全是楚胤棠的脸,心神全被摄了去,因而表现的也越发卖力。 最后,客人满意的从他身上下来,扔下一只白玉指环作为赏赐,又吻了吻躺在床上发愣的他的嘴角,转身离去。 他望着头顶看了许久,心中有些失落。方才离开的那人他甚至连长相都不清楚,他把他当做楚胤棠,但并没有获得那天轻轻一吻的那种愉悦。 他想他真的着魔了。 翻身将客人赏赐的物件收好,他慢慢穿了衣服出去叫人进来打扫。 后来,他悄悄跑去出找了楚胤棠,什么报酬也没有,只愿服侍他一次。对于他主动送上门,楚胤棠当然不会拒绝,但到底也不当做宝。 那一次十分粗鲁,但王小鼓仍就很满足,他想这就是犯贱,即便楚胤棠当时对他嗤之以鼻,他也乐意。 他暗中回到采菊楼之际,事先说好给他开门的青纶将他关在外头堵了许久,在暮春的早晨仍就有些冷意,他在外面压低了声音笑。 “做小倌哪个像你做得这般厚颜?自己贴上去什么也捞不到,你要是弄几个铜版回来也是好的!”青纶到底还是给他开了门,主仆俩溜回后院房中,王小鼓喷嚏不断。 自那日之后,他做了一件蠢事。这件事有多蠢,可以从后来可以看出来。 他打听到楚胤棠与家中关系并不好,尤其怨恨楚父。当时是,他不懂如何更好的去喜欢一个人,只觉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了。于是他自作聪明的与楚胤棠说他可以帮他气楚老爷子,只要他愿意为自己赎身。 楚胤棠想了想,神色复杂得让王小鼓莫名忐忑。但最终他还是问了出来。 “如何做?” “把我带回楚府。”楚家家大业大,虽容忍楚胤棠在外胡闹,但终归是要让他回去传宗接代,若他带了个男宠回去,楚父定然反对。王小鼓认为,他会高兴。 但自始至终,他都错了,他虽如愿进了楚府留在他身边,却使得他越来越憎恨自己,他有多讨厌楚父便有多讨厌自己。 ****** 啪的一声,楚胤棠将一面精致的小鼓甩在他面前,蹲下来揪着他的头发将其拽至自己面前。 王小鼓痛得倒吸冷气,一只手以诡异的姿势耷拉在身侧,另一只撑着身体尽力向上,以免自己的头皮被扯下来。 “你要的小鼓。”楚胤棠望着他血色全无的脸,眼里一片厌恶。“你知道它是用什么做的么?” 王小鼓咬唇不让呻吟跑出口,嘴巴被咬出血来,身体由于剧痛而颤抖着。他看了看一旁,昏迷的青纶手里还抱着一只花瓶企图上来救他,但被楚胤棠一脚踹倒昏了过去。 “是……什么?”他吃力的吐出话,声音沙哑。 楚胤棠饶有兴趣的看他痛苦的表情,将拨浪鼓拿在手里转了转,发出的声音清润悦耳。王小鼓听到鼓声,笑了笑,眼神有些涣散。 “你知道余山是谁?”楚胤棠在他耳边问。 他点头。是楚老爷子的侍婢。 “这是她的皮。”他转了转手掌大小的鼓,将其放在他另一只完好的手中,嘴角露出一抹邪侫的笑。“她是二夫人的人,企图爬上他的床,又想对他下药,被我发现了。” 瞳孔瞬间收缩,王小鼓的脸色由白转青,竟一时失态将鼓甩了出去。是、是人皮……他把人的皮剥下来制鼓! 他带给他的震撼远远超过他的预知,当他在自己耳边低问对这份礼物喜欢与否,他鬼使神差的点头头,尔后反应过来却是苦笑连连,道:“喜欢。” “哈哈!”楚胤棠大笑,毫无预兆的松开手让他跌在地上,眼神如霜。他在他面前站起来,没有再多说一句便走了出去。 王小鼓的右手残了,但他仍要待在楚胤棠身边。于他而言,最大的噩梦不是源自身体上的疼痛,而是楚胤棠不愿再见他。 记不清是哪一件事惹了他,他让楚胤棠生气的事情太多了,他已然不太记得,只知道他再也不愿见自己。 他与青纶从原先住的房间搬了出来,去了楚府后院与下人一起。至此以后,他经常听得人议论楚少爷又将哪家的小倌带了回来,亦或是他已经几日不曾回府。 青纶每日在他耳朵边上骂骂咧咧,但始终没有离开。他听得有些烦了,便偷溜出去走动。 楚胤棠的屋子他闭着眼都不会迷路,等他意识到时,他已经站在了门口。他与下人都不在,他便推门走了进去。 楚胤棠是个爱干净的男人,所以尽管他经常不在,下人也将房间打扫得整洁。他将每一件器物看得仔细,像是与老友重逢一样。 放在书案上的锦盒是他之前没有见过的,木质光滑细腻,摸起来十分顺手,应是经常被人抚摸的。 一缕好奇心浮上心头,他忍不住打开来。盒子方开了一条缝隙,屋外就传来脚步声,他匆匆瞥了一眼,眼神一变,再回头看了看门口,咬牙躲到了屏风后。 楚胤棠回来了,与一名清秀少年。进屋之际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有意无意的扫过房间。 而王小鼓在屏风后用力往里缩着身体,望向外面的眼神深沉而凄凉。方才匆匆一眼,他就看清了锦盒里面装的是什么。是他送给他的小鼓。 是不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可以以为他怀念的是自己? 但眼前两具赤裸的身子上下翻腾,耳畔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这一切让他奢想的念头转瞬寂灭,他就这么在屏风后面用力捂着嘴巴流泪。 说不清过了多久,楚胤棠忽然不耐的起身套上衣物挥手喝退少年,又一掌打落书案上的锦盒,里面的小鼓翻出来落在地上,他厌恶的看了看,大步离开。 他离开后,王小鼓也离开了,带着那面小鼓离开了楚家。 青纶这次没有跟他一起走,他也不介意,如果让他继续留在这里,他可能会崩溃。他爱的人厌恶自己,厌恶到连见到与自己有关的东西都会皱眉。他喜欢楚胤棠是纨绔人间的公子哥儿,眉眼带笑,而不是常常皱眉的模样。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是错了。 青纶留下来是对的,他已经养不活其他人,连自己也是个残废。 商国的白水城很大,大到只要他不愿意听到与楚家有关的任何消息,他便当真听不到。 九爷比任何人都要早的找到他,见他如今狼狈,便让他在采菊楼的后厨烧火,好歹不至于死得那么快。 但这世上有很多东西不是你不想知道就可以有不用知道的权利。 楚胤棠要成亲了,也变得沉稳了许多。九爷告诉他。新娘他知道,是与楚胤棠指腹为婚的陈家小姐。 真好。他如是想。但青纶的出现改变了后来许多事情,他一直不知道他留在楚府是为了自己。 第三章 陈静容被绑架了。 陈静容是谁? 她就是与楚胤棠定下婚约的女子,被楚家的对手绑架,用以要挟楚胤棠。 “用钱去换人呗。”王小鼓往灶里塞了一把木棍,对青纶道。陈楚两家有的是钱,拿钱赎人不就够了?“你与我说,我又没有银子。” 青纶被他噎得翻白眼,不由分说的拉着他来到院子中间,瞪眼问:“不后悔?”他若是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看他不急得跳脚! “你好不容易混得稳定一些,莫再旷工了。回去罢。”王小鼓用左手推他,青纶便气的掉头就走。 等到了门口,他又回过头来,似乎是为了泄恨,咬牙道:“用钱能解决,楚胤棠就不会乖乖一个人赴约了!那些人可恨他哩!指不定故意是想杀人灭口,你烧火自然烧不到那里去!” 他说话说得乱七八糟,亏得王小鼓听懂了他在说什么,立马跳起来追上问:“你说他孤身赶去救人?!” 青纶哼唧两声算是应答,“我这是见你好歹做过我几日主子,特意过来只会一句。莫再拦我了,我得回楚府。” 王小鼓扯着他的袖子不肯松开,急道:“你告诉我在哪里,我先过去,你去找楚老爷子!”楚胤棠是个傻子,而他王小鼓就是个蠢货。他眼下能想到的就是楚老爷子了,虎毒不食子,他坚信父子俩吵得再凶,楚老爷子也不会不管自己儿子。就像楚胤棠虽恨自己的爹,但得知有人谋害之际,也会为其铲除祸根一样! 那时候,他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青纶,亦是最后一次见到楚胤棠。 他赶过去了,在楚胤棠摔下悬崖之际也跟着跳了下去,用他的左手抓住他的手臂,右手攀住石块,两个人挂在上面摇摇欲坠。 “放手!”楚胤棠冲他吼,他很想回答,但牙关死死咬住,他担心一开口手就会松开,所以他不说话。 右手当初被折断之际并未长好,如今一下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霎时压力巨大。只听见清脆的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王小鼓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我他娘的让你放手!”楚胤棠大骂,将他所有能想到的脏话悉数骂出来,他骂王小鼓下贱,骂他没骨气,但最终却放低了音量道:“你如果不放手,我这辈子就再也不见你了!”无论如何都不见你。 他不知道两个人滑下去多远才被自己抓住石块吊在上面,绑架的人兴许走了,头顶悬崖上传来女子的哭声,在喊楚胤棠。而身下又不断在破口大骂,王小鼓只觉得头晕得很。 “去你大爷的这辈子!能活下来再说!”他在心里咆哮,看着自己的手指一点一点滑出去,忽然唉声一叹,这时候有些埋怨楚胤棠了。 当真是种因得果,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折断他的手臂,或许还能撑到青纶带人过来。 他反身抱住那男人的身体,两人飞快的往悬崖下掉。耳畔的风声猛烈,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但又不确定。 他想这样也好,死也是与楚胤棠在一起,等摔下去两人都变成肉泥,谁也分不开,那么他王小鼓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也就了了。 这个男人是渣,所以渣男还是莫要再去祸害旁人了! ****** 商国白水街上每到了午后便十分热闹,这种热闹一直持续到晚上,以花街最为喧嚣,往往要至子夜才会静下。 三个月前,在白水街街头出现了一处算卦占卜的摊位,替人算卦的人是一位年轻人,二十不到,容貌倒是清秀,唯独那张脸上总是一副没睡醒的表情。此人算得极准,格调也极高,替不替你占卜取决于他自己,高兴了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说上一番吉凶,不高兴任你砸了他的摊子,也不算。 因而不多久,神算的名号就传出去了。但也仅限于几个人认可他的确算准了这件事,更多的人感兴趣的是此人的身份——前采菊楼的小倌儿王小鼓。 三个月前,王小鼓重生了,在与楚胤棠一起摔下悬崖之后又活了过来,此时距他认识楚胤棠的日子还有半年,他与九爷商妥了,以一个不算高的价钱为自己赎身后,转行成了一名神棍。 但他只为自己赎了身,以他赚的银两,赎了自己后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搬出来后在月老祠住了下来。青纶头一次抹鼻涕擦眼泪的抱着他的大腿哭得惊天动地。 “我不管,你走我也走!”他拿着他的裤腿儿擦鼻涕。 王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过几日一定来带你离开,在我给你赎身之前,你在这采菊楼等着,帮我做几件事。” “什么事?”青纶抬眼问。 王小鼓笑眯眯的逃脱他的熊抱往外走,手里拎着一个干瘪瘪的包裹。“秘密。”从今以后,他可以全心全意守着楚胤棠的到来了……如果那些经历过的事情会重演,他有信心让楚胤棠脱离坠崖而亡的命运! 青纶愣了愣,因为这一刻他发现王小鼓不像王小鼓……但是不管怎样,“秘你个头!”给他一个解释是合理的罢? “嗯啦嗯啦,乖乖留在这里等我找你。” 那道声音越走越远,青纶蹲在地上欲哭无泪。王小鼓离开,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看是否有其他小倌愿意收下他,二是去后厨打杂。 其实王小鼓后来也是有偷偷回来看他的,见他笨熊一样的身体蜷缩在灶台后头烧火,火急火燎的洗菜劈柴,诧异不已。 “你为何不再找一个主子?”王小鼓刚离开采菊楼,过得也十分不易,这会子就是来他这里蹭些吃的。 “我青纶忠贞不侍二主,不行?” “咳咳!”王小鼓将嘴里的馒头全喷在了地上,一脸可惜。抬头望见他瞪着眼睛仿佛要揍他的模样,连忙正色道:“行!当然行!”他自然不会揭穿他的谎话,青纶的性子,怕是无人肯收留的。 他知道他吐掉的馒头是青纶的晚餐,主仆俩大眼瞪小眼瞪了许久,王小鼓终于怀着一肚子的歉意将手缓缓伸向他的腰带……上面挂着的钱袋。 青纶想要阻止已经晚了一步,他已经跳开手里扬着他的钱袋,气得他差些拿起边上劈柴的斧子扔过去。 王小鼓知道他对钱有一种离了身就没安全感、一定要随身带着的癖好,平日里也总是挂在腰上,一直没被偷过,因为根本没得什么钱。因而这次他顺利得手。 里面大概有两三两罢,他离开后青纶就被安置到了后厨,管饱无银子的差事,这些应该是跟自己的时候攒下的。“我是你主子嘛,你的就是我的,有什么关系?” 忽略青纶人高马大的身材,这样手脚并用缠在他身上的姿势还是挺让人遐想的。两人抢了半天,青纶忽然松了手,径自蹲到一旁生气。 “就当爷借给你的,赚了还双倍给我!” 王小鼓咧嘴赶紧将钱袋收进怀里,按着原路从墙上翻过去。临走前,他回头,眼底难得浮现一抹认真。 “青纶,我去给别人算卦,等赚了银子就回来找九爷拿你的卖身契。” 青纶蹲在那里一声也不吭,他没有办法,只得翻身跳下院墙朝城东的月老祠走去。 直到他离开许久,青纶这才胡乱摸了一把脸,气鼓鼓的回到灶台后烧火,心里却是王小鼓的那句赎身的话。“再信你一次!” 月老祠处城东,平日里去的人不多,唯有赶集或遇上什么特殊的日子,来这里的人才回多起来。 这里的庙祝秦伯是个近花甲的老人,守着这个月老祠许多年了。当初王小鼓无处可去,他便让他在这里住下了。 王小鼓用青纶的钱置了算命的行头,在大街上就拉开了架势。凭着重生前的记忆,对于知道的人与事,采菊楼里常常听客人与小倌们谈论这家商人如何,那户衙吏怎样,他虽不敢兴趣,但多少也能说个大概。因而专挑了那人去“算命”,其实不过在利用他重生前的记忆罢了。 不摆摊的日子,他就在月老祠看来往的善男信女在月老像下虔诚跪拜,撑着下巴出神。他不知道拜月老有没有用,若是灵验,他每日里都给他老人家磕三个头也是可以的,求他将自己与楚胤棠的红绳打上死结。 他没有去找楚胤棠,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遇上他,那才是命运开始的地方,他要从那时候改变将要发生的一切。而这一天,也越来越近了。 第四章 最近几日,王小鼓在白水街街头摆摊的次数多了起来,而且时间也越来越长,天未亮他便出去了,直至月上树梢才回来。 秦伯很是诧异他的这番行径,还道是一夜之间转了性,懂得天道酬勤的道理。 但后来了解缘故之后,他顿时再生不出欣慰之情,望着他直翻白眼。 “于是你这早出晚归是为了等人?”秦伯与他在月老祠里吃酒,逮着空隙问。 王小鼓望着夜空点头,笑眯眯的说是。仿佛只要一提到那三个字,他就笑得格外高兴,两只眼睛弯都如同新月,莫名令人心生欢喜。 秦伯回头看了看月老像,明了的一笑,不再说话了,将酒瓶子扔给他回屋去。 “酒烈莫贪杯哟!”他扶着额头笑说,留下王小鼓一人。 ****** 这般等了多日没有结果,直到那一日。 远远地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依旧是他记忆中的风姿无二。倜傥的拿一柄白玉骨扇在胸前扑腾,他的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细看才会发现笑容里的淡漠与疏离。 “楚爷今儿个好手气!兄弟几个都输了,不请我们快活快活么?” 他身后有人如是说,那人王小鼓并不眼熟,猜测应是几名酒肉朋友罢,一行人高声笑着路过他的小摊,楚胤棠目不斜视。 王小鼓几乎是两眼放光的扑上去,“看这位公子仪表不凡,可惜印堂发黑似有霉运缠身,不如让小人替公子占卜一次吉凶,如何?”他没忘了他如今的身份,挡在楚胤棠面前,心细细颤抖。 楚胤棠对于突然冒出来的他不悦的皱眉,更在听完他的话后把不耐的神色表现得愈发明显。见他拦住自己的去路,正欲发作,身后有人替他开口了。 “哪里来的神棍敢挡我们的道?活腻烦了么?” 不过是狐假虎威之辈罢了,王小鼓看也未看他一眼,直勾勾的盯着楚胤棠,咧嘴道:“如何?不收银子。”虽然他知道楚胤棠有的是银子,在他这里赚一笔可以抵自己为别人算十次,但他也不敢尝试,唯恐楚胤棠那别扭的性子会甩脸就走。 就在他忐忑而充满期待的望着他之际,楚胤棠的眼睛眨了眨,啪的一声就将骨扇收拢起来,拒绝道:“自古无天上掉馅饼之事,楚某不会轻易上当。” 王小鼓无力哀叹,装个逼啊?馅饼什么的他才不屑,他要设的是陷阱!但他也就在心里小声嘀咕的胆儿,在面上却只能这般道:“小人是不忍见公子遭受飞来横祸,因而才不惜泄露天机也要提点一句。如今公子如是说,倒真是将小人的心意白白糟蹋了。” 被他认真的神色吸引了,见他不像说谎的模样,楚胤棠心中并不信这些玄乎的东西,何况还是街头的神棍。但还是勾起了一丝兴趣,他倒是想听听从他嘴里能说出朵什么花来。 便道:“哦?那你说说看,本少爷近来会遇上哪些倒霉事?” 上钩了! 王小鼓忍住窃喜,收回张开的手臂背在身后,做出一副高深的模样,道:“公子近日诸多不顺,实乃因一字而起,曰欲,情欲之欲。”他说得玄乎,见身边的人发出“嘁”的声音,继续道:“听小人一言,公子近几日还是莫要去烟花之地,徒惹灾祸上身!” “哈……哈哈!”楚胤棠大笑,对着身后示意,“走,我们去瞅瞅他说的准也不准。”这神棍不让自己去,他就偏生要去! 说罢,一伙人应和着他笑着离开,王小鼓这次不再强留,眼底浮现一丝狡黠,在他们走远后,胡乱将东西往布袋里一塞,斜挎在身上悄悄追了上去,连摊子都不管了。 这条路十分熟悉,他没费多少力气就追上了他们,并一路尾随前行。 前面拐角不远便是采菊楼,他跟到这里便不再往前了,一是怕被人认出来,二是再进便要被楚胤棠发觉了,所以他悄悄伸出一颗头看着他们站在门口打量。 几乎是他探头观察他们之际,从采菊楼的二楼有一扇窗户推开了,一双手端着一个木盆哗的将水倒下,不偏不倚的全洒在了楚胤棠身上。 隐隐有股脚臭味儿…… “谁?!” “呀!客官对不住,小的不曾见到几位在下头发呆。”青纶的大嗓门从二楼雅间的窗口传出来,下意识的瞟了瞟巷子口。 楚胤棠憋了一肚子火,怒瞪着青纶,而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眼角闪过一个人影,但什么也没有,仿佛是他眼花了。 王小鼓飞快一缩头,忍着笑捶墙。楚胤棠一行还在骂骂咧咧,九爷似乎也出来赔罪了,他将头挨在墙上,颤抖的身体缓缓平息下来,脸上的笑也渐渐隐了。 有一声细细的呜咽传出来,他忽然离开墙一抹脸,步伐坚定的往回走。 “楚胤棠,我终于又遇见你了。”如果不是他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会以为重生只不过是他的一场梦。梦不可怕,可怕的你成为了存在在这世间的异类,他更害怕只有他一人带着记忆活了下来,而楚胤棠则消失在那一天的悬崖底下,不再出现。 可是,这一切都不怕了,因为今日所见的,的确是他,活生生、过得很好的他。即便他已经不认识自己了,他也不落寞。上天给他重生的机会,说不定就是为了让他与楚胤棠重新来过,他没有理由再怨天尤人。 第二日,他从采菊楼的后院小门处进入,青纶替他开门,两人一起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他一脸歉意的看着青纶。 青纶满肚子都是火,分外觉得他那歉意有失真挚。 “你早就打算好了,让我在这里给你做内应!”不是询问,他十分肯定王小鼓之所以顺便提自己赎身为的就是在采菊楼里安插一个内应!可怜他一个后厨的杂工还要面不红心不跳的端着洗脚水跑去雅间开罪客人,完事后还被总管揪着教训,他倒好,自己拍拍屁股就溜得没影了。想到这里,他就一阵郁闷。 王小鼓投来赞赏的一瞥,将自己带来的药酒递给他,见他问自己为何非得要一盆洗脚水去泼那个素不相识的客人,想了想,道: “认识!怎么不认识?我和他有着‘血海深仇’哩!”一盆洗脚水来抵消上辈子被他虐的事情,算楚胤棠赚了。 青纶来到采菊楼成为小厮前,他就已经在这里了,因而听着他的话,只道是在自己来之前发生的事情,想问问,但又忍住了。独自在一旁揉着臂膀上的淤青。 王小鼓见状,夺过药酒倒在自己的手上替他推拿,他痛得呲牙咧嘴,碍于会被别人听去,遂咬牙闷着头一声不吭。 “我还有事情没完成,你在这里再等等罢。”他身后突然传来王小鼓的声音,话里难得一见的认真让他噌的一下转过身来,睁大了眼睛瞪他,一脸戒备。 “我呆在这里可以,但你莫再找我做什么事情了!” 王小鼓才不肯就这么放过他,用力在他背上一拍,耳畔听着青纶用力的咳嗽,他的心情忽然莫名的愉快。“最后一件,等做完了,我带你去吃香喝辣。” 青纶不信,狐疑的绕着他看了一圈,嘴里呐呐道:“你莫非想绑个肉票?那可使不得!犯法的事儿我不会给你做的,你也别做。”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扑过来抱着他的手臂死死不肯撒手,唯恐他当真去杀人放火一般。 王小鼓哭笑不得,好不容易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他便要离开了,只得安抚道:“放心罢,等过几日我再来找你。” 当时他说得信誓旦旦,让青纶没法不信。可是直到一个月之后,他才重又出现在他的面前,连带着人也消瘦了一圈。青纶对他又骗自己这件事耿耿于怀,见了他也不理睬,专挑后厨人多的地方走,急得王小鼓直跳脚。 “我说……真的出了意外嘛。” “你就使劲儿掰!” 青纶仍旧没消气,冷眼看着他道。王小鼓无奈,扬起了自己两条瘦不拉几的臂膀给他看,道:“没见我都瘦了?” “穷成这样的罢?活该!”说归说,但他仍旧跑去厨房拿了两个馒头出来给他。后来经过王小鼓的一番软磨硬泡,他终于肯听他好好将这一个月的事情说完。 原来上次离开这里不久,他便被人砸了算命的家当,连带着在月老祠躺了半月才能下床。而这期间,他又将楚胤棠的事情简略的说给他听,当然没有提及重生之事,只道自己对那名客官有意。 青纶听完笑,“似你这般喜欢一个人反倒泼他洗脚水、又诸般诅咒他霉运缠身,约莫着那人知晓后也不见得会接纳你。我替那姓楚的倍感悲哀!” 最后这一句戳中了王小鼓的痛处,他忍不住翻白眼,恼道:“我这可是为了他好!” “好嘛。”青纶难得一次不与他顶嘴,只问他为何会被人砸了家当,谁料他哀声一叹,幽幽将那天的事情讲了出来。 第五章 自从那一日回了月老祠后,他便仍旧在街上等着再次“偶遇”楚胤棠,但有一日遇上一人,此人不讲理也是远近闻名的。 当初他为了赚点儿银子,就告诫他不能娶李家女儿做妾,会有血光之灾。无奈那人不信,那他也没法子,就随他去了。不想几日后遇上他,果然被人揍了,然后找他来撒气了…… 其实这件事当真与他半分关系都没有,他也无辜得很。原是一番好意,哪知道会被人砸了摊子,更被人揍得鼻青脸肿? 他没有叫痛,许是多年小倌做下来形成忍耐的习惯,一旁围观的人也未曾插手。这年头便是如此,每个人都愿意独善其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教训人的是爷,被打的是一名神棍,没有谁愿意为了这么一个人去得罪有权有势的人。 在那些人离开之际,他意外的在人群里发现一张熟悉的脸,神情一滞,但很快恢复正常,捂着胸口蹲下身去收拾残局。 一双暗青色的靴子停在他面前,带着戏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你常与人占卜吉凶,可有算到自己今日会有这么一遭?”楚胤棠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纯属路过,见到他被人打,便停下来看看。 “公子不知算命之人从来不占卜自己的命运么?”王小鼓见家当并未破损多厉害,不由得送了口气,也能正常回话了。 楚胤棠一时无话可说,看了他许久,觉得他这般平静委实有些不正常,心道他如何都与自己无关,该离开的。可他又想知道他被人如是欺负了之后会是怎般反应,便又张嘴问:“人说泄露天机损人阳寿,如今你被人欺负,可有觉得不公?”他说不出为何,想在这个人的脸上看到悲愤与不平的表情,仿佛只有这样,他才会心里好受一些。 但王小鼓蹲在地上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低头认真的想了想。 他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如今被他一说,好似有那么一点道理。但他根本没有时间来琢磨上天待人公不公平,因为比起这个问题,他对如何改变即将到来的命运更感兴趣。 见他不说话,楚胤棠还以为被他道出了心中的阴暗面,面上露出几分讥诮与鄙弃。不过如此罢了! 再多留亦是无趣,他顿了顿,转身要离开,突然见到蹲在地上的人影动了动,几乎是凭借拽着自己的衣服站起来,脸色很是难看。 “你……去哪里?” 他被他的语气怔住,半晌后才道:“与你何干?”他奇怪,不过是见了两次的人,为何那双眼睛望着自己的时候会有一种在看昔日恋人的错觉?这个人年纪亦不大,偏偏静默之际会觉得沧桑。 王小鼓皱了皱眉,许是方才被打伤了胸肋,现下说话都有点儿困难,但他仍要说。“我不管你去哪里,但是这几日还是待在家中莫要外出……尤其外出打猎。”他若没记错,遇见采菊楼里面的“王小鼓”之前,他曾受过伤,打猎时被夹伤腿。 楚胤棠最讨厌他神神叨叨的对自己讲这些话,但这次除了反感,还多了一些许的惊讶。 他如何得知自己这几日正打算去城外狩猎?今日出门便是要去取打猎用的弓箭…… “你如何得知我会出门狩猎?”他问。 “自然是算的。”王小鼓躲开他探究的眼神,一边揉着自己的脸颊一边敷衍。 楚胤棠嗤笑,对于他的劝诫不屑一顾,转了身大步离开。王小鼓没有力气再追上去,更阻止不了他,眼里一片惋惜的望着他离开,目光渐渐变得柔和。 说来可笑,他做小倌的时候不能成功,最终将自己给毁了;如今他做神算,不仅赚不到银两,更没人信他的话,同样失败…… 徐徐转过身,他收拾完东西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离开。 ****** 这一次,他足足半月未曾离开月老祠,最初那几日连床都下不来,多亏了秦伯愿意照料,他吃了几帖药,又歇了几日,也好了个七七八八。 待到能出门之际,他先是出去打探了一下楚家少爷最近的近况,得知其这段时间也在府里养伤,原打算悄悄去看他,但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没把握能躲开楚府那些家丁的巡视。 又过了几日,无所事事的他突然想起自己答应过青纶会再去看他,被这件事一扰,他竟忘得一干二净!遂连忙买了他最喜欢的吃食来采菊楼。 “你若不是瞎蒙便是乌鸦嘴。”青纶如是说。王小鼓有几把刷子,他最清楚!除了床上那点儿功夫,他便是连煮饭都不会的废人,哪里会算什么卦!因而他说他若非瞎蒙便是乌鸦嘴,让楚胤棠白白受了那些苦。 王小鼓无所谓的瘪嘴,道:“谁知道?不过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情让你帮我。” 话说渣男就是渣男,楚胤棠腿上的伤方好了一些,便又四处花天酒地,尤其中意这里的花魁月娆,甚至要为其赎身。 他听了,火冒三丈。那时候可未见他对一个小倌儿如此上心,更不曾说过要为哪一位赎身。如今到好,与人四处争夺起花魁来,丢人丢到家了! 他凑在青纶边上细语,将自己的计划说予他听。青纶听罢后,惊呼出口。“打晕月娆?!” “嘘!”王小鼓忙不迭用手堵住他的嘴,使劲儿给他使眼色。“细点儿声!” 青纶点头,但还是不明白他跟月娆有何冤仇,莫不是他其实一直觊觎他的花魁之位,这回离开便想趁机报仇? 对于他在这里自个儿的猜测,王小鼓十分无奈。“你届时帮忙就行了!”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于是在某一天楚胤棠前脚进了白水街,他后脚就收了摊往采菊楼的后院跑了去。 “快!” 青纶给他开了一条门缝,恰好此时后厨人不多,他溜了进去套上他找来的打杂的衣物,两人拎着食盒往前面走去。 一路前行到香闺前,他先瞄了瞄大厅,发现楚胤棠还未到这里,心中一喜,回头与青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敲开某间香闺的门。 此前他便让他打听清楚了月娆在哪个房间等楚胤棠过来,现在便不用一间一间去找了。青纶曲着手指叩了叩,听得里面传出声音,似乎是从哪里站起来前来开门。 “楚……怎么是你?”月娆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衫子,半开半阖的露出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肤,墨发松松垮垮的挽着,别具慵懒之味。原本笑着的脸上浮现出疑惑,他认得站在门口的人,是不久前从这里出去的王小鼓身边的小厮。看到他手里提的食盒,他愈发奇怪,道:“我不曾点过吃食。” “是你的客人吩咐的。”青纶直着腰板径自走了进去,月娆这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一名小厮,进来就反手将门掩了。 “你们。”他指了指桌子,道:“放上面就可以了。”估摸着楚胤棠也到了,否则也不会让人送来吃食。他想了想,便要出门再看看他到了哪里,便转了身往门口走。 不料身后一阵响动,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觉得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青纶傻眼的抱着食盒愣在原地,他从未做过这种事,下手也没个轻重,王小鼓跑过去摸了摸月娆的后脑勺,摇了摇头。大抵要好几日才能消肿了。 他低头在自己的布袋里找什么东西敷在脸上,腾出手来让他莫傻愣着,帮他把月娆搬到床底下去。 转过脸来之际,青纶被唬了一跳,惊诧问:“你从哪里找来这人皮面具?” 原来王小鼓之前捣腾的便是一张假面人皮,与月娆的脸一模一样。 “别人送的。”王小鼓简略回答,扒下月娆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然后再与他费力将其塞到床底,整了整头发便打发他赶紧离开。 青纶不放心的看了他一眼,但终究还是收拾了食盒回后院等消息去了。 王小鼓拉了拉往下掉的衣服,一动便露出肩膀来,所以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断扯着,同样一套衣服月娆穿出慵懒来,而他则有些好笑。所以这便是他为何一直成不了花魁的原因罢?材质的差别…… 几个月未曾来这前厅,这里倒是无甚改变。他习惯的往戏台的一侧看去,果然在那里见到了九爷。只是没人再陪他一起看表演,他一个人倒也依旧悠闲。无论如何,他还是感谢九爷的,一直对他颇为照顾,所以他今日见了他,不忍就多看了几眼。 九爷原正抿茶,忽察觉到三楼的目光,朝这里瞥了瞥。月娆正以一种感激涕零的表情看着自己,很诡异。他心中打鼓,以往可不见他露出这种表情,倒是像极了另一个人。 他摇了摇头,直道自己荒唐,转了头继续看着台上。 王小鼓看了几眼就挪开了视线,朝着楼梯口走去,因为他看到了楚胤棠。 第六章 他转过头,见到楚胤棠上得楼来,便去楼梯口迎他。 “楚爷。”他笑。“来得好生晚。” 楚胤棠点了点头,凑过来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戏谑道:“怎么?想我了?” 王小鼓的眼神一颤,笑得有些僵硬,一边与他往香闺中走,一边回道:“那是自然,否则如何在外头候着?”他已经很久不曾碰过楚胤棠,如今被他搂在怀里,忽然觉得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这才惊觉自己有多怀念这个人的怀抱。 “啧啧,方才还说想我。”楚胤棠咂舌,“立即就心不在焉了。” 王小鼓见他凑过来,吓得连忙用手隔在两人之间。他不知这人皮面具精不精致,唯恐被他看出端倪来,忙道:“楚爷多想了。月娆在房中备了一桌酒菜,看看可合胃口。” 他与他绕过方从隔壁出来的小倌与客人,加快脚步往前。楚胤棠见状,果真打住不安分的手,笑而不语。 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追随着自己,王小鼓推门前,特意回头望了一眼,发现正是方才经过的那位小倌,煞是眼生,大抵是新来不久罢,他未曾见过。只是他发觉他并非看自己,而是他身边的楚胤棠,那道视线令他的心里咯噔一响,一股异样窜上脑海。 那种视线太熟悉了!分明就是拼命压抑的爱慕,他的脑海里闪过自己也曾如是望着楚胤棠进入月娆房间的一幕,悄声一叹。果然又惹孽缘呀,到处留情的某货! 他率先走了进去,身旁一空,他回头一看才发现楚胤棠根本没有跟进来,而是站在门口看着那名小倌。 “你是上次的小倌?” 外头那位似乎说了什么,他还想再回一句,便被王小鼓一把拖住衣领拉了进去,一个清浅的吻印在他的唇上,飞快离开,成功堵住他所有的话。 “快些,菜要凉了。”王小鼓将他摁在座位上,笑眯眯的给他布菜。 楚胤棠对他今日分外的殷勤感到诧异,狐疑着看了他半晌,最终也未能在那张脸上看出端倪来。垂眸一笑,拿手拨开他的手就往腰上搂去。 “我对酒菜不感兴趣。”说着,他就将脸凑了上去,似乎想一亲芳泽。“我感兴趣的是为何月娆今日的声音有些奇怪?” 糟了!他如何忘了自己的声音与月娆不同?而他又是何时发现的? 王小鼓去掰他的手臂,头一侧,他的吻就落在了他的脸颊,而他也费力的止住接下来的攻势,干笑道:“楚爷真是猴急!……大抵是偶感风寒,嗓子有些不舒坦罢。来,我们先吃杯酒。” 楚胤棠就着他的手喝下那杯酒,也不过多纠结这件事,果真顺了他的意吃着酒菜。这让王小鼓暗中舒了一大口气,默默离他原了些在一旁看着。 “你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是为何?”楚胤棠瞄了他几眼,问。 “有么?”王小鼓打哈哈,但见到他不像玩笑的模样,渐渐变成讪笑,“楚爷好眼力!” “莫拍马屁了。”楚胤棠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尔后随手扔到一旁,整个人往后面靠,道:“说罢,想要什么。”无外乎看中了什么不方便开口,直说便是,他楚胤棠除了一表人才,就只剩钱了。 王小鼓的嘴角直抽搐,但另一方面,他又为他感到一丝悲哀。他此刻无所谓的态度之下,其实是失落罢?即便他不愿承认,周围的人看上的不过是他楚家的钱财或是他的容貌,这都是事实。 他的心口被针扎了一下,不怎么痛,但是别扭的难受。 楚胤棠对于他突然露出心疼的眼神很是反感,直觉就皱了眉。他不喜欢这种同情的目光,这种目光让他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也见过。 “楚爷。”王小鼓唤他,将他从思索中拉出来。“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楚胤棠挑眉斜视,示意他说。 “不要再来采菊楼了,也不要从这里为任何一人赎身,无论他向你提出何种交易,都不要答应。”他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眼里含着许多道不明说不清的情绪。这里是一切纠葛的开端,那他只要离开这里,就一定能打乱命运的轨迹。自己已经离开了采菊楼,这一世的楚胤棠再也不会遇上一个说要帮他报复楚老爷子的王小鼓。 室内在他说完这番话后,一片静谧。楚胤棠渐渐隐去了眼底的戏谑,一双墨色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他不说话,而他的眼神也让王小鼓察觉到害怕,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的声音。 “月娆这是怎么了?你这样会让我想起另一个人。”他的口气莫名阴寒。 “是……是么?”他结巴,舔了舔嘴巴问:“是谁?” “街头算命的。” “哈!哈哈……怎么会?!定然是你多想了!”王小鼓擦汗。 楚胤棠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忽然勾唇,望着他笑。“也是……那么便是月娆受委屈了?” “嗯?”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跟他是否受了委屈有何关系? 楚胤棠继续笑,只当他这是在别人那里受了气,跑来在自己身上抱怨。“若非如此,你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王小鼓摆手,道:“我这认真与你说,你倒是听进去没有?”说着,他不自觉的带了嗔怒瞪他,陪着月娆这张脸,倒也有些风情。只可惜两人现下都没有闲工夫管这个,楚胤棠见他恼,便张口道:“我晓得了,不来看你,不为你赎身嘛。” “你……”这时候他还与自己磨嘴皮子!王小鼓气结,正欲再努力一番,忽然在房间里传出一声细细的呻吟,差点没将他吓得一蹦三尺。 声音是从床底下发出的,还附带着撞击木板的声音。楚胤棠也听到了两人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落在房间里的大床下。 王小鼓的脸色已经变了,心中大惊,脚步也慢慢往门口挪去,只等床下那人爬出来就开溜。 “青纶啊青纶,枉你敲得那般用力,怎地半个时辰不到人就醒了?”他默念,眼睛紧紧盯着床底伸出来的两只手,然后就是头…… “月……娆?”楚胤棠惊呼,下意识的回头看向门口的另一个人。 “小贼!”从床底下爬出来的月娆一时找不到北,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指着门口的另一个自己大叫,总算是记起自己为何会在床底醒过来。 但王小鼓已经脚底抹油的溜了,出了门就一顿逛奔,听到身后传出的声音不住抹汗,趁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拐到了后院。他身后的楚胤棠追出门来,只觉得那道身影有些熟悉,再看过去之际,眼神莫名深邃。 月娆的一声惊呼约莫将采菊楼惊动了,护院纷纷追着王小鼓过来,他刚进到后院就见到青纶坐在石阶上等候,见到他这般慌乱的样子就知坏事了。 “你怎么不再敲用力些!”王小鼓抱着自己的衣物往后厨的小门跑,青纶跟在他身后瘪嘴,“敲出人命来了怎么办?” “你主子我的命就不是命了?”王小鼓回头瞪他,看着护院还没追到这里,遂急急忙忙的从小门溜出去,临走道了句这里就交予他,自己先走了。 青纶点了点头,比他还要不耐。“晓得了,快走快走!” 王小鼓回头看了他一眼,见那张木门在自己眼前啪的一声合拢,站了站,忽而脸色一变,连忙往白水街跑,一边将月娆的衣服给扒下来换回自己的衣物和布袋,一边扯去脸上的假面具,大叫完了。 赶到自己的摊子上,他一股脑儿将布袋里的家当倒在桌上,坐下大喘气。还未将气给顺了,就看到楚胤棠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朝他这里走来。 “公子,真巧啊!”他笑。 楚胤棠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似乎有犹疑未去。“你一直在这里?”莫非当真是他看错了? 王小鼓一手撑头,坐在凳上眨眼,其实是瘫痪在上面。“小的要替人算命,自然是在这里的。公子今日是想再算上一卦么?” “不用。”楚胤棠想也不想的拒绝,冷冷瞟了他一眼后背着手离开白水街,渐渐离去。 “呼……”在他离开后,王小鼓长舒了口气,整个人疲软的瘫在桌上垮下脸来。 做神棍当真不易啊!而他似乎还有疑惑没解决,只有不出现一丝意外,他才敢放心。毕竟他无论如何都不敢拿自己与楚胤棠的性命再开玩笑。 第七章 端曲城的凌晨十分静谧,天色将亮未亮,朦朦胧胧的城中甚少有人走动。唯见得一人裹紧了衣裳行色匆匆的走在白水街上,在他的身影悄悄溜进一栋屋子后,从暗处走出一个人。 王小鼓的神情很复杂,望着采菊楼隐在夜色中的牌匾站了许久。 方才进去的那人他留意了几日,果然在今日……去了楚胤棠那里。原本他心中疑惑,不愿意做过多猜想,但一路跟着那名小倌,从他悄悄进了楚府再悄悄回来,一个可怕的想法冒出来,令他想来都背脊发寒。 他自以为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却不想在他做出决定离开采菊楼之际,命运安排了另一个人代替他的位置。 自从那日在三楼香闺见到那名陌生小倌,他便心生怀疑,直到今日他才确定,这件事是真的。那名小倌如今正是曾经的自己! 多么可笑!他努力避免的事情,始终还是在发生,并没有因为他的因素而发生改变,他做了这么多事都是白费…… 这一刹那,一种无力感从他心底油然而生,从来没有这么明显的认为自己如此渺小。在所谓命运的面前,他的任何举动都无异于螳臂当车,做不了任何改动。 他信“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此刻却对自己做的事情感到怀疑。 如果已经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代替了他的位置,那他又将如何安放?重生是否当真是真正发生了的事?古有庄周梦蝶,不知真假。而他此刻亦如是,他不知道重生究竟是不是一场梦,亦或是之前的经历是梦? 直到天色渐亮,远处传来熙攘的人声,端曲城渐渐从睡梦中醒来,他才回过神来离开白水街。 ****** 采菊楼从午夜至上午一直是休息的,因而他纵使有千般疑虑想问,也不得不先行离开,直到午后,他去秦伯房里讨了两包新茶提着重又回到这里。 进门后,一些小厮和小倌见了他都有些诧异。很少有从南馆脱身后还愿意走进来的人,因为这里的经历毕竟不是一段光彩的经历,大多是不愿与这里再有瓜葛的。 但王小鼓来了。他在这里面向来话少,在小倌们之间也没什么交好的人,因而多数人诧异过后便重又回头做自己的事,而他也不介意,他并非来找他们,他找的是九爷。 九爷瞥见他站在门口,闲闲在自己的躺椅上假寐,不出声。 王小鼓径自做到他旁边的椅子里,将茶叶搁在几上,屁股还未座热,就听得他如是说:“你倒是还惦记我,晓得来看看。” 九爷此人有时候说话很有气势,不咸不淡的那么一瞥就能将你给镇住,若非如此,也不能威慑住采菊楼的一众。王小鼓笑,为他往杯里添了些茶,道:“这不是来看九爷了么?” 九爷抬眼瞄了瞄,勾唇。他嘴角弯起来眼角会出现几条皱纹,但皮肤依旧是紧绷的,鼻梁不算高挺,侧面看起来与唇的线条十分融洽,眼睛不大却有神,绷着脸时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平日里倒可以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就是这样,王小鼓才喜欢与他说话,采菊楼他除了青纶,就与他最熟。 “许久不曾与九爷在这里吃茶闲嗑,九爷孤单么?” “孤单或是有的,但我更乐意这样,见不着便眼不烦心不恼,可以多活几岁。”九爷如是回答。 王小鼓便笑,直道那日后他便不来了,让他活久一些。 九爷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纠结他以后来还是不来的问题,而是问:“有事?” “嗯。”王小鼓点头,他来这里便是想打听那名小倌的事情。“是关于新来的那位。”他在这大厅里没有见到那人,但在花名牌上找到了一个新名字——叶簇。 “你是说叶簇?”九爷端着茶抿了几口,头也不抬就说出了他口里的名字。“你走之后来的,饿昏在采菊楼门口,我见他可怜便领了进来。”后来他主动提出留下来做小倌,他一想王小鼓的花名牌取下后,墙上便空了一块,看着委实刺眼,就答应了。 “你不觉得……他倒是有几分像你?” 王小鼓认真听着,忽听得这句话,脑海里似乎炸开了锅,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在盘旋,绕得他头晕。 九爷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而他在沉默了许久后,缓缓开口。“我不认为。”他更愿意倾向于这个答案,承认叶簇像自己会让他觉得是隐约暗示他走了自己当初的路一般,这让他心中不爽快。 九爷笑意盎然的看了他几眼,不置可否。许久不见,他清瘦许多,好在精神不错,看来不用太多担心。只是有一点被身边这家伙说中了,没人在边上碍眼,果真有些怀念哩。 “你特意来此便是为了打听他的事?”他问。 王小鼓想了想,点头又摇头。 “还有何事?”九爷继续问,难得好性子。 他这下不知如何开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很是低落。 过了半晌,九爷听到他细细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带着几分不确定与胆战。 “我是王小鼓,对不对?”像个孩子,他急于从认识的人身上确定什么。 九爷敛了笑意,终于认真起来,抿着唇眼也不眨的盯着他。 他不知道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会这般急于求证自己是谁,又为何如此不安无助,但有一点他可以无比确定的回答他:“天底下没有第二个王小鼓。” 王小鼓怔然,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证明什么,他也许是害怕哪一天世上再无人记得他……九爷难得如厮正经的回答他,这让他心里的忐忑稍稍好了些。 其实他一直好奇为何他这么轻易就将卖身契给了自己,得知他忽然要为自己赎身,一点诧异也没有。于是,他趁这个机会就问起原因。 正好台上上来人表演,九爷便兴致勃勃的看去了,嘴里道:“因为你不能给爷赚钱,留着还要爷养你。” 前一刻还令人感动异常,这一刻就冷血不已,真绝情哩!王小鼓瘪嘴,如同往常一样安静坐在他身侧,脸上总算扬起了笑。 对,莫对他温柔,就以最平日里的态度就好了。因为这才是王小鼓会经历的事情。 意识到他又恢复了那傻样儿,九爷什么也没说。左右有些事是他不知道的,多想也是白搭,还不如盯紧采菊楼里的小倌们多赚些银子,年底分红之际他也能多得些。 再坐了会儿,他没有等到叶簇出现,又不好意思再向九爷提出见人的要求,而且他也不知道见到叶簇后他该说些什么,索性就起身告辞。 九爷没有留他,他原想绕去看看青纶,最后还是作罢,转身出了采菊楼。 ****** 尔后,一切按照记忆发展,楚胤棠为叶簇赎了身,高调带回了楚府。 一旦有了心理准备,再接受这个事实就变得容易多了。王小鼓出人意料的冷静,叶簇被接到楚府的那天他就在月老祠,一步也未曾踏出门槛。 九爷说得对,这天下绝无第二个傻子王小鼓,而王小鼓最重要的人不是自己,是楚胤棠。无论他今生是何人,都不会改变初衷。 所以,对于将要发生的一切他了然于胸,叶簇进了楚府,他也会跟过去,在楚胤棠身后默默守护。 至于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在楚府顺利住下,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楚老爷子是楚家做主的人,若是他的决定的话,楚家无人敢反对…… 是九爷告诉他商人趋利,只要是关乎自己利益的事情就分外敏感。而楚老爷子更信风水命格之道,在楚家呆了那么久,他终究不是一无所知,只要利用得当,混进楚府也并不难。 所以他近几日打算离开端曲城几日,目的便是在楚老爷子返回楚府之前,趁机取得对方的信任。 第八章 王小鼓如愿被楚老爷子奉为上宾请回了楚家,他化名王重,贴了一道八字须在嘴巴上,开始装道骨仙风,勉强看来也有几分模样。 与楚老爷子一起回到楚家那日,尚不用楚家下人过来禀告,楚胤棠便带着叶簇两人招摇的站在门口,等他们一下马车便瞧见。 “过来见过老爷子。”他拥着叶簇上前,笑得无比灿烂。 两父子见面,气氛十分僵硬。叶簇乖巧的上前,恭敬的唤了一声老爷子金安。楚老爷子冷哼,脸色当即便暗沉下来,甩开袖子就往里面走。 楚胤棠满意的转脸看他的神色,这才注意到后面站着的一名陌生男子,眉头轻皱。 “王先生请入内,老夫已命人安排了先生的住处。”王小鼓正被楚胤棠的目光迫得想打退堂鼓,楚老爷子的声音适时响起,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赶紧往里面走,却又要强装淡定。于是等到身后那道目光消失后,他的后背已经冒起了一层细汗。 “怎么了?”叶簇靠上来问。 “无事。”楚胤棠收回探究的目光,撤离身子没有让他沾到衣袖,冷冷吐出两个字后径自也进了府。 叶簇的神色暗淡,但还是跟了上去。 如此,王小鼓便在楚府住下了,楚老爷子偶尔行事前会先问过他做参考。他重生前虽知道一些,但也是从楚胤棠或者下人口里得知,有些事他也不清楚,遇上了遂只得半遮半掩的糊弄过去。好在楚老爷子也并非事事都来占卜,他暂时不用担心这个,唯一担忧的是楚胤棠那方。 他没料到接近楚老爷子的时候,他向他问的最多的会是与楚胤棠的关系。这让他无比惊诧,原以为会是双方敌对的两人,却由于楚老爷子在“陌生”的自己面前流露出的感情而使得他对这件事有了新的认识。或许他以前他都忽略了。 楚老爷子中年方得一子,最初也是视作掌中珍宝,无奈楚胤棠越长大对自己这个父亲却是越来越冷淡,甚至走到父子相见如仇人一样的地步。 他从来没有去探知过讲他们父子俩变成这样的原因,更没有好好想过楚胤棠要的是什么。也许如今就有一个好机会,他或许可以试着解开他们之间的心结。 为了不惹是生非,他一直都待在自己的屋子,甚少出门。到这间房子之前,他留意到自己这里与楚胤棠住的地方并不远,心中便多留了个心眼,想着哪一天该悄悄去一趟的。 楚府除了老爷子与楚胤棠,便还剩另一个人——二夫人殷氏。此人是个厉害的角色,他从前是如此认为,现在只觉得这里没有哪个人简单。 他只知道殷氏无所出,分外不喜欢楚胤棠。比起楚老爷子,楚胤棠似乎更不喜欢殷氏,好几次有过冲突,若非楚老爷子袒护殷氏,他想也许楚胤棠会毫不留情将其赶出府。 深宅是非多! 王小鼓叹息,问了给他端送饭菜的婢女她们少爷可在府里,那婢女摇了摇头,道她家少爷已经几日未回府了。他听罢,冲她挥了挥手示意退下,便皱着眉头决定从去外头走走,顺便看看那个叫叶簇的小倌如何。 这府里他十分熟悉,便没有让人跟着,走了几圈,他就到了楚胤棠的院落前,里面悄无声息。 院门半敞着,约莫两名婢女和一名小厮,他都叫得上名字。年长一些、二十五六岁的婢女叫璀璨,是楚胤棠的贴身丫鬟,稍微小些的婢女十三四岁是柳絮,性子活跃,但有些冒失。小厮是楚胤棠的书童慎商,很是腼腆。这些人他都相处过,比之那位无良主子,实在靠谱太多。 他路过,往里面看了几眼,未见得人影,便往回走。他想,青天白日太打眼,他若是想打探些叶簇的消息,等天黑后比较妥当。 于是他便绕了过去,这楚府能走动的地方也逛得差不多,其余的他也没那兴致,倒不如回去睡觉。 往前走了几步,他就被一双手拦了下来。 “王先生是四处招摇撞骗的神棍?” 十分欠抽的声音,王小鼓不用抬头便知道是谁。沉默了一会儿,他瞟了瞟他的领口与衣裳,换上一脸的笑,对着他道:“少爷若是这样说,也没错。” 楚胤棠从外头回来,意外在此见到他,之前心里的疑惑又冒了出来,因而上前来说话。原想气他一气,但不想对方根本就不恼,这让他更有兴致了,他抱着胸缓缓勾唇。 “先生脸皮真厚。” 王小鼓点头,“过奖。”他知道他这是不满楚老爷子在府里白养着这么一个混饭吃的外人,但他也没办法,这是当家的做出的决定嘛。他笑。 楚胤棠望着他露出一脸找踹的表情,胸口一噎,当真想一脚丫子印他脑门上!但好在他气归气,风度尚存,此刻是没有折扇在手,若是有,定然被他啪啪的扇了起来。 “我不与先生斗嘴皮子,料来也没胜算。只是有一点先生须知:楚颂天留下你,可不代表我楚胤棠也同意。这楚府虽不大,先生也莫要乱走才是,否则出了什么差错,小命危矣。” 他站得笔直,在自家地盘上说起威胁人的话也是理直气壮。王小鼓是晓得的,遂道:“小人多谢少爷提醒。” 大多时候,王小鼓都是乖巧的,这种乖巧源自多年的TJ,因而会在不自觉中流露出顺从的姿态。这种感觉给楚胤棠一种熟悉的感觉,那风月场所里头TJ出来的人大抵如此。他笑了笑,反正他从未信过这个人,只是说来奇怪,他最近总是遇上这样的人,以前的端曲城可没这么多神棍。 “少爷可曾去见过楚老爷子?”王小鼓站到他的一侧,问。 楚胤棠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抱胸眯着眼看他。往往这个时候就代表他对他有所怀疑,或者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王小鼓低头,眼底的温柔一闪而过,继续道:“楚老爷子对少爷冷淡是碍于面子、放不下身段,少爷对老爷子疏离又是为何?” “他请的原来不是神棍,而是说客。”楚胤棠嗤笑,脸上挂上寒霜,眼神更是往外冒着冷意。很显然,他并不喜欢这个话题。 王小鼓抬头,神色极为认真。但他不愿意回答,他也不勉强,终是勾唇道了句罢了,然后向他告辞回屋。 楚胤棠哼了哼,率先绕过他往自己的院落进去,不一会儿就听到几声请安的声音。王小鼓无奈苦笑,许久了,他都未曾好好与他说过话,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两个人仍旧不欢而散。 在原地感伤了几下,他很快就将这些情绪抛到脑后,迈动步子回屋。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当真是极其不喜欢楚胤棠几日几夜不回府在外鬼混!衣裳领口还留着唇印!气煞他也,看他哪天不把那家伙修理一顿! 身后不远处的院落中,楚胤棠蓦然觉得背后窜起一股凉气,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之后,纳闷不已。 ****** 入夜之后,王小鼓将几瓶伤药揣在怀里,悄悄摸到了楚胤棠的院子里。他没有去楚胤棠的房间,而是凭着记忆摸向另一间屋子。 整个院子里就这间屋子亮着灯,微弱而昏暗。窗户未关,可以从外面看到里面有一名小厮趴在桌上正打盹,而叶簇则呆愣愣的坐在床头一动不动,眼神比之在采菊楼之际,少了不少神采,有些像没有生气的布偶。 难道自己当初也是这般哀怨模样?王小鼓在暗处看了许久,最终悄声一叹,在门口放下伤药重又悄悄退出去。 说不清为何要给叶簇送去伤药,两人是情敌,按理说他应该拍手叫好才对,可是他没有。或许是因为叶簇让他想起了当初的自己,于是便心软了。 他一直认为他比叶簇幸运,因为他重生之后懂得如何让自己不再重新陷入困境,而他却没有办法。 但一直悄悄给他送药也不是办法,药可以医身却不能医心,重点仍在于叶簇自己觉悟。 他知道自己暗中帮助叶簇的这件事瞒不了多久,楚胤棠就会发现。所以送了几次后,在事情兜出来之前,他便去找叶簇了。 叶簇得知药并非楚胤棠所送之后,很失落。 “你想离开么?我可以帮你。”王小鼓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的望着他,如果他点头,他会尽力把他送出去。 但是叶簇摇头,他感激王小鼓,但他不愿意离开。 王小鼓见状也不勉强,只留下了一句若有困难,可以去找他。他虽不一定百分百能帮得到他,但会尽力。 但是自那之后没几日,楚胤棠就来找他了,开口第一句话就差点将他吓趴。 他说:“王小鼓,你不在采菊楼里做你的小倌,装神棍混入楚府有什么目的?” 第九章 那是在他与叶簇说完那番话的五天后,他正在屋里吃饭,楚胤棠突然踹门走了进来。 王小鼓正想说是什么风把他吹到这儿来了,却不料他比他更先开口,一说话便把自己的底细给抖了出来。 “啧啧。”楚胤棠望着他摇头,“采菊楼的小倌为何改行做神棍?”拿到消息时,他倒是研究了许久,始终没看出端倪来。 王小鼓费力的咽下口里的食物,涎着脸儿问他坐不坐,又问要不要一起吃,楚胤棠摇头。 “因为神棍好。”他瞎掰。 “唔……寄人篱下、一日下来赚不了几个铜版,费力又不讨好,如何比得上躺着贡献菊花的好?”楚胤棠上上下下一阵打量,瞧着他那两撇胡子委实碍眼,便伸手扯了去,望着他痛得呲牙咧嘴的模样心情大好。 嘴上的胡子被猛地扯下来,王小鼓痛得连忙捂嘴,眼睛湿漉,嘴巴鼻子下面留下两条浅粉色的痕迹。这才知道他暗地里调查自己了。 “实不相瞒。”他讨好的笑,道:“小人患有隐疾,已不能伺候恩客,所以离开了采菊楼。”真愧他看得开,拿自己说事连眉头也不皱,顺便带上几分惋惜与落寞,真像那么一回事。 楚胤棠见他的表情,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下身一眼,笑得促狭。“找上楚家是早有预谋罢?”早就盯上了楚家这块肥肉。他冷笑,只怕不那么容易咽下口! 王小鼓被他揭穿,瞬间有些不好意思,神色颇为闪烁,但最终还是诚实的点头。楚胤棠的身上有一种摄人的气势,使他不得不承认。 他俯下身来伸出一只手搭上他的脸,细细摩擦。这张脸原本清秀白皙,可为了混进府而乔装成中年男子的模样,而他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难道不是因为爬上了那个人的床么?” “啪”的一声,他的手被人拍开,一双怒气腾腾的眸子映入眼帘。 忤逆子!王小鼓丝毫不怀疑若是楚老爷子听到,一定抄家伙揍了。“小人以往眼拙,今日才发现楚爷不仅说话欠抽,长得也是如此欠抽。” 楚胤棠嗤笑,道他眼拙的时候多了去了。 “不然你如何解释要来楚府?若是说得好听,我便饶你一命。”他松开手,搬来一条凳子坐在他面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王小鼓扯了扯衣襟,半晌后才道:“身有隐疾便是我来的目的,楚爷让我说什么?”他如何能说是为了不让他死得太早?约莫刚说完就被楚胤棠掐死了罢? 楚胤棠抱胸,挑了挑眉。说什么?不如他来说好了。他望着他忽然道:“你在大街上故弄玄虚,为的就是让我按你说的做,因而采菊楼被人泼水与城外打猎时的陷阱都是你事先让人准备好的。” 王小鼓相信他早已经把自己查得一清二楚,再挣扎也无用,索性就干脆承认了。只是他的腿受伤可与他无关,他哪有那本领知道他在哪一个陷阱跌下去受伤?所以对于他后面的那句话,他只承认一半。 不是?楚胤棠便疑惑了,半信半疑的看了他几眼,“你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楚爷硬要说自己是死耗子,我也没办法。”王小鼓顶嘴,楚胤棠听罢差点没一脚踹过来。 “打昏月娆的也是你罢?”他问,虽然那天去街头看到他好端端的坐那里,但他仍忍不住心存怀疑。 这次有些迟疑,王小鼓想了想后,点头。 楚胤棠不知该称赞他的诚实还是哀叹他的二愣子脑袋,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谈话很轻松,几乎不用费力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万般阻扰我去采菊楼,究竟在怕什么?”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一定还有话藏着没说,而且极有可能是与自己有关,叫他如何不感兴趣? “我能拒绝回答么?” “不能。” 王小鼓低下头来,头顶着那道灼人的目光想了很久,尔后不得不道:“怕楚爷将采菊楼里的小倌带回府。”最终还是带了叶簇回来。 楚胤棠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觉得他的目光躲闪,仍有所保留,心中不悦,便皱了眉头不说话的望着他一动不动。 “我抗议刨根究底的追问,我是楚老爷子请来的人,楚爷若想知道什么就去问他好了。”王小鼓见他那样,也跟着皱眉,将背往椅子里一靠,试图把问题抛给别人。 “抗议无效。你以为我会为了你而去找那个人?”楚胤棠飞快作答,仿佛看白痴一样的看他。 “为何不去?他终究是你的父亲。”这回轮到王小鼓追问了,两眼放光的坐直了腰。他一直无法得知楚家父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僵成这样,若是楚胤棠肯告诉他就好了! 楚胤棠被他清亮的眼神扰得心烦,每每一提起楚老爷子,他身上的疏离感就变得十分强烈,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另一方天地,任何人都不知道他的想法。 唰的站起,他低下眼冷冷道:“本少爷的事用不着你管!” 好罢,又戳了逆鳞了。王小鼓轻叹。 “还有叶簇那里,莫给我多事,否则别怪我不留情!”楚胤棠继续补充,看来是知道他在暗中照顾叶簇的事了。他一甩袖子,带着满脸的寒霜跨出房间。 王小鼓不敢相信他得知自己是别有目的之后,竟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半晌回不过神来。等到回神之际,又为了他那句用不着自己管而伤神不已,整个人都低落了去。 殊不知,楚胤棠今日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为了揭穿他从而将其赶出楚府,他只是想知道楚颂天知道自己养虎为患的表情。他倒是想看看王小鼓要耍出什么花样来,是谋财还是其他? 他走后不久,就有人过来请王小鼓去楚老爷子的书房。王小鼓心情正低落,原不想出门,但想了一想还是去了。 在书房里,楚老爷子拿出一堆玩意儿放在桌上,脸上有罕见的欣喜与激动,见他过来便拉了他过去选。 “先生,你上回不是说送些可以让那个臭小子高兴东西么?你帮我挑挑,他喜欢什么?”楚老爷子在一堆奇珍异宝中翻找,“字画?珠宝?武功秘籍?还是银票?” 王小鼓愣了愣,不想他当真用心找了这些东西来想讨楚胤棠开心。鼻尖一酸,他几欲落泪,连忙别过头去佯装整理衣襟,道:“都好的,老爷子的一番心意,我想少爷应当会欣喜。” “是么?”这是他事隔这么多年,在父子关系破裂后,第一次想送儿子一件东西,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恨不得叫管家将这些东西全送去楚胤棠的院子。“先生,多亏了你的话,否则楚某定然不会迈出这一步!” 楚颂天用手抚摸着那些东西,眼里露出慈爱的光,口中低喃。王小鼓回过头,笑了笑,道:“父子间哪有隔夜仇?我只不过出出主意而已,最重要的是老爷子与少爷之间的心结能够打开。”肯迈出第一步是好的。他以前都以为楚老爷子极难相处,现在才发现是他了解不够。 楚颂天嘿嘿的笑,“你认为这玉如意如何?” 王小鼓看了几眼,点头。 从书房出来,他一路沉默的往回走,在记忆里翻找楚颂天的玉如意,最终一无所获。除非他根本就没有将其送到楚胤棠手里,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又过了两日,楚胤棠一直没来找他的麻烦,他睡得迷迷糊糊,听得有人在用力拍打他的房间门,一声急过一声。 来人是叶簇的小厮阿会,在屋前心急如焚的叩门。他幽幽睁开眼,摸着衣裳慢条斯理的套上,这才走过去开门。 “怎么了?”他去见过叶簇几次,因每每送药予他,因而阿会对他也颇有好感。 “先生,求先生劝劝我家主子!”阿会激动得声音陡然拔高,吓得王小鼓睡意全消,直问发生了何事。阿会这才说出缘由来。 原来今日傍晚时分,楚胤棠难得早一些回来,叶簇想要讨好,便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的饭菜想与他一齐用饭。哪知道楚胤棠带着月娆一起回来了,楚府对他的荒诞视若无睹,但叶簇却咽不下这口气,闹了情绪。楚胤棠嫌他扫兴,当即便遣了他回屋。方才月娆坐了软轿回采菊楼,叶簇在屋里越想越难受,竟是闹着绝食,一整天都未曾吃东西了,楚胤棠见了无动于衷,阿会没有办法,只好偷偷溜出来找他。 王小鼓扶额,最近的事情开始一件一件脱离他的记忆,他如今已是混乱不已,叶簇闹这出又来添什么乱子? “阿会,你家主子是在闹情绪,哄哄他、他发泄之后便好了。”他倚着门框打呵欠,眼泪在眼眶打转。 阿会堵着两扇门,唯恐他不肯随他前去,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先生,救人救到底。楚少爷脾性不定,若是先生,也定然不愿见我家主子白白丢了性命。”否则,为何送药给他主子,不是么? 王小鼓受不了,最终叹了口气提了盏灯跟他走出去。 他到那里的时候,楚胤棠并不在,许是听得厌烦,走出去散心了。屋子被反锁,听得见里面断断续续的抽泣,阿会上前叩门。 第十章 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憎会、怨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王小鼓似懂非懂,因而也说不明白,只是配合着他在廊下望着明月的姿势说出来,别具一番滋味。叶簇就站在屋子里的窗户边上听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嗑,把一旁的阿会急得跳脚。他请王小鼓过来是劝导自家主子吃些东西进去的,不是闷骚的在这里赏月装惆怅啊! 兴许是被阿会的眼神给提了个醒,王小鼓回过神来清了清喉咙,掩唇遮掩脸上的窘迫之色。 “不值得,你何必为着他而为难自己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背过身,向着窗口的叶簇的,自然也就没有看到院子门口出现的那一抹身影,仍旧说得起劲。“天底下的恩客并非他一人,天涯何处无好攻,何必单恋一个渣?采菊楼也并非没有你的出路,早些想明白罢。” 这一番话句句发自他王小鼓的肺腑,当然,也句句出自他的私心。说来说去,叶簇都是他的情敌,情敌寻死觅活之际,他不拍手叫好反而来开导就已经大慈大悲了!只是他没察觉到背后升起一股阴冷的寒气,也没注意到叶簇大惊失色的表情,直到阿会在背后战战兢兢的唤了句“楚少爷”,他才幡然大悟,顿时大叫不好。 也不知被楚胤棠听去了多少,从刺在背上的那道目光来看就知道对方有多愤怒了。他控制住想逃的冲动,僵硬着转过身来对着那人笑。 “楚爷赏月归来么?” “嗯,可惜那玉盘忒大胆,看得本少爷十分不爽!”楚胤棠踏着朦朦胧胧的月色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每走一步,王小鼓的心就猛窜一下,他只觉得此刻的楚胤棠就如同被惹怒的大虫,随时会扑上来把自己撕个稀巴烂。可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怎么可能收得回?因而他只得干巴巴的赔笑,寻思着逃走有多大的胜算,他已经顾不得留意其他两个人是何反应了。 楚胤棠的双眼闪着危险的光,在他面前站定之后缓缓勾唇。“我是渣?” 王小鼓摇头。 “为了我不值得?”楚胤棠继续靠近,继续发问。 “与先生无关,胤棠……” “没问你。” 叶簇想替他说话,但被楚胤棠冷冷一句给抵了回去,他看了看他,最终默默低下头不再开口。 楚胤棠一把拎着王小鼓往自己屋里走,怒气冲冲的踹开门后将他扔了进去,指着一盆清水道: “洗。” 怒火级别上升,已经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王小鼓站稳了脚跟,不明所以的看着不动。 璀璨等一众下人都站在外面不敢进来,屋里就他与他两个人,他叫自己洗什么?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将你脸上那些碍眼的东西洗了!”楚胤棠背抵在门上,俊脸布满了寒霜。他便看不得他在自己面前装得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那些底细谁不清楚?说到底不过一个任人骑的小倌罢了! 王小鼓见他动真格,识趣的没有再火上浇油,乖乖跑去将自己脸上的东西全洗了,露出一张清秀白皙的脸来。 就在他埋脸清洗之际,楚胤棠走至他身后,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摁在水里。他只摁了一下,旋即又飞快松开,径自走开,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见王小鼓狼狈的模样,心情略微好了一些。 虽只一下,但王小鼓还是猝不及防的呛到了,拿着边上的毛巾一边发上的水一边咳嗽。 “过来,我们来算算帐。”楚胤棠冲他招手,笑得毛骨悚然。 走过去乖乖坐了,王小鼓这会儿倒不那么怕他了,这么难得的独处机会,他很是兴奋,早就将恐惧抛至了九霄云外,十足的好了伤疤忘了痛。 “我记得警告过你别管闲事,是本少爷说的话没有分量么?” 说实话,王小鼓更喜欢他暴跳如雷的骂人或是揍他,这么温情款款的挑了他一缕发丝把玩的动作委实不适合出现在两人中间。 见他摇头,楚胤棠的手一紧,眼神也变得狠厉,将他拉至近前咬牙道:“那你今日是在做什么?” 王小鼓被他扯得头皮一痛,皱了皱眉,终于叹出一口气,缓缓开口。 “这么做有意义么?你不爱叶簇。” 楚胤棠被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字眼逗乐,从鼻孔里发出一道冷笑,反问:“你如何知道我不爱他?相爱相杀没听过么?”他爱不爱谁与他何干?叶簇遭受这些是他情愿的,于他楚胤棠并无损失,有何不可? “你不爱他,你的眼神告诉我。”王小鼓迎上他的眼里。那是一双让他即便重生也忘不却的眼,桀骜与不屑的光芒下是深深隐藏的孤寂,生生刺痛他的心。 那时偶尔一次醉酒,他扯着自己的袖子唤他“小鼓”。一声接着一声,然后拿手覆在眉睫之上,喃喃不开心。 他枕着他的膝盖说那句话之际的落寞与寂寥仿佛水底疯狂生长的水藻,缠得自己喘不过气。他才得知,他有多不了解这个男人。 而今他断定他不喜欢叶簇,其实也不过是凭借自己的直觉罢了。 楚胤棠的目光冷彻人心,王小鼓的眼神让他很是恼火。“不要总出现这种眼神,我会以为你也喜欢我。”从第一次见面便是如此了,他说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绪,似乎是很多种的综合。怜悯?不舍?爱慕?真是可笑!他竟然会想到爱慕这两个字。 王小鼓定定望着他,许久后,忽然从口里吐出一句话来。“我的确喜欢你。” 他老早以前就喜欢他了,比他在街上遇见自己还要早。 楚胤棠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大大方方承认,情绪一时有些复杂。 王小鼓决不是惊艳型,这两个字出现在他身上的话一定是他打开的方式不对。但是他有一股安静的气息,尤其是那双眸子,宛如一汪湖水,偶尔风起涟漪,静静看着你的时候会令人莫名的心悸。 王小鼓紧张的舔了舔嘴唇,在采菊楼没少对恩客说喜欢,但现在他面对的不是恩客,是楚胤棠。上一次对他表白心迹还是重生前偷偷跑来找他那次,他紧张得衣角都拽皱了。已经隔了好久,他以为对他的感情已经能够如常承认,没想到还是紧张不已。 两人在桌边,一个弯腰站着,一个坐在那里,时间好似停顿了。楚胤棠没说话,半晌后,他邪气一勾唇,靠近,桌上的茶具在两人的动作下被拂了下去。 “不如你来证明有多喜欢我。” ****** 屋子里传来一声碎裂声,似有什么东西打碎了。在这院子里格外震耳,叶簇朝这里看过来,瞳孔紧缩。璀璨一急就要进去,忽听得楚胤棠低沉的声音道无事,继而有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溢出来,她连忙低头,领着另一个婢女柳絮退下。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房间门打开了。 叶簇站在窗口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惊诧不已,进去时分明是中年男子,待出来之际竟成了一名年轻清秀的少年…… 他觉得可笑,方才还劝自己离开楚胤棠的人,转眼就爬上了那张床。这么想来,这个人给自己送药又劝自己离开都是有目的的。 望着王小鼓的背影,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嫉妒。凭什么?楚胤棠宁愿找自己父亲带回来的人,也不愿碰自己一下!他倒宁愿是月娆,至少他叶簇输得心服口服,可偏偏是这个与自己半斤八两的人,他不甘心。 楚胤棠的动作说不上温柔,甚至可以说是粗鲁。王小鼓替他掩上门,在门口顿了顿,旋即走着内八回去,脸上看不出表情。 今晚的一切出乎他的意料,叶簇闹脾气、与楚胤棠发生关系,都跟原来不一样,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命运已经发生了变化? 就在他窃窃自喜的时候,脑海里无意蹦出来的一句话将他重又拉回了冰冷的夜色中。 “你做小倌远比神棍要来得合适。” 楚胤棠在他耳边如是说,他别过脸去不忍看他眼里的讥诮,身体却是尽力迎合他的动作。他仿佛又看到了重生前最后那一段时间他对他的厌恶。 他从来不觉成为一名小倌有多不堪,但这一刻却倍感寒冷,这种寒意包裹着他直至走回了自己的屋子,也仍然穿透骨髓,使他四肢百骸皆凉。 他爱楚胤棠的心不会因为时空身份而改变,而楚胤棠最嫌弃的恰恰便是他的身份。 今夜,并非他一人无眠。 第十一章 王小鼓过得很寻常,第二日也未去找楚胤棠闹,更没有跟老爷子告状,就在屋里和屋前走动。倒是阿会曾探头探脑的在不远处看了看,见王小鼓望过来便飞快缩了回去,再没出现。 许是叶簇让他过来打探消息罢。只是这件事没多久便被楚老爷子那方知道了,在前堂大怒,央人来带他前去。 “楚少爷醒否?”当是时,用过早饭不久,他向来人问。来人摇了摇头,说今日未曾见楚胤棠出去,但也没在前堂见到身影。 王小鼓听罢,点了点头,心中舒了口气。他可以预料到楚老爷子那里会是怎样一场风暴,楚胤棠不去也好,省得见自己狼狈。 于是他便随着那人去了。楚老爷子担心他听到风声会逃走,还多遣了几名下人过来一路跟着。他觉得这阵仗大了,他并没打算离开,相反,无论怎样他都想留下来。 楚府的前堂上空乌云密布,里面一片静谧,仿佛暴风雨的前奏。 这一回,连甚少露面的殷二夫人都来了,坐在楚颂天的旁边。 殷二夫人比楚颂天小了许多,因而现在称之为半老徐娘也不为过。风韵犹存的女子眉眼尽是风情,眉黛细长,尾梢斜入云鬓,琼鼻丹唇,淡淡一眼秋波无限。 王小鼓是不喜欢这个女人的,过于艳丽且看上去并不安分。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走进去之后朝二人施礼。 楚颂天沉着脸狠狠瞪他。楚胤棠风流他不是不知,也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将男宠带回来,像那个叫叶簇的小倌搬来后,自己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他格外不能接受王小鼓爬上他儿子的床,因为他曾一度无比相信自己带回来的这个人。引狼入室!他当初怎么就蒙了眼没看出来! 这是一种信任被摧毁的愤怒,饶是他再放任楚胤棠胡来,也咽不下这口气。毫无疑问,王小鼓当众给了他一巴掌。于是,叫他如何不气? 他一冷哼,一旁的下人像是得到命令,上前摁住王小鼓的肩,迫使他跪下。 “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前来?”楚颂天问。王小鼓点头。 “枉老夫如厮相信你,供你吃住,处处以礼相待,竟敢做出这般不要脸的事来!”楚颂天气得拍桌,浑身发抖。殷二夫人见状,忙不迭倾身过去捧着他的手掌揉搓。 她瞟了瞟王小鼓一眼,神色讥讽,旋即又转过头对着楚颂天说话。“老爷莫气,为着这白眼狼气坏了身子,圆衣可要心疼的!” 圆衣约莫是殷二夫人的闺名罢,在她这么柔声劝解下,楚颂天的脸色总算缓了些,但还是冷着脸。 待到厅中安静下来,王小鼓这才开口。他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和盘托出。说完,伸手将脸上的胡子与颜料一同抹去,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听他原本是一名小倌,楚颂天更为恼火,脸都黑了。殷圆衣又是一阵抚慰,而后再望着王小鼓之际,眼里的神色就不再是讥讽,而是鄙夷。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已经撒了谎,我们如何会再信你?老爷,这种人,不如交送官府好了。” 添油加醋倒是有几分本领!王小鼓垂眸,这个时候或许该拼了命的求他们放自己一马,可是他知道那样没用。殷二夫人与楚老爷子铁了心要交给官府处理的话,任他磕头磕破脑门也无济于事。 “楚老爷可以去采菊楼打听,小人所说绝无假话。” 楚颂天终究还是听了他的话让人去采菊楼了,此外,什么话也没说,让人捉摸不透他是否真打算将王小鼓送官。 跑腿的小厮出去未回,王小鼓就一直跪在地上不敢动,直到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让他浑身一震,连忙回头。 “我说怎么没见到你,来这里做什么?”楚胤棠的大手一捞,硬将他扯起来,眉头深深皱着,十分不悦。 他去找自己?王小鼓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不知他又在玩什么把戏。 楚胤棠见他惊讶的看着自己,脸一沉,就在大厅里数落起来。 “他让你跪你就跪?把你送官府你也由着他们?脑子被猪拱了还是怎么?” 王小鼓刚想回答他自己也在想法子不去衙门来着,但是越听他那话就越奇怪,索性就不说了。悄悄将手抽出来,但他抓得很紧,他没能挣脱。 “你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哩!”他小声提醒,用眼神示意他松手,楚胤棠却白了他一眼,怒道: “昨晚不是还说喜欢我?怎么?怕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前堂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王小鼓的脸一红,一抹窘迫之色浮上脸颊。他当然怕!楚老爷子眼下约莫是想将自己大卸八块来解恨罢? 楚胤棠却不管这些,一把搂着他的肩膀拉近两人距离,随后对着楚颂天说出了这回见面的第一句话。 “你带回来的这人,我要了。”不是询问,不是等待允肯,他的语气坚决得不容反驳,仿佛是在宣判王小鼓从此以后便是他的所有物一般。 楚颂天气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你”了许久,愤然拂袖道:“不行!”殷二夫人在一旁看着,也不开口,嘴角扬着笑,眼里一派幸灾乐祸。 王小鼓将视线从楚颂天挪到楚胤棠身上,抬头望着他坚毅的侧脸,眼神迷茫。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赶过来替自己解围?他说的话是真的么? 楚胤棠没有理会他的疑惑,斜挑着眉峰看着楚颂天,两人对视,各不相让。今日,他无论如何都要将王小鼓从这里带走,不仅如此,他还要把他留在楚府。楚颂天说不行,他便非要将人留在身边不可! “你还是这般不懂事,总喜欢与老爷对着干。” 殷圆衣的一句话惊醒梦中人,王小鼓这才明白过来楚胤棠为何来此说这番话,原来是为了故意与楚颂天作对。饶是他想多了,他并不是得知自己有难过来解围,而是借此机会来气自己的爹。 他的神情有些落寞,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正在他打算开口说几句平息双方的怒火之际,楚胤棠的一喝吓得他把话给咽了回去。 “闭嘴!”他是对殷圆衣说的。殷圆衣也被他喝得脸色一白,旋即委屈的望向楚颂天。“老爷!你看看他……” “该住嘴的人是你!她是你娘,你用什么口气跟她说话?”楚颂天瞟了瞟她,转过头来呵斥,中气十足的嗓子不亚于自己的儿子,气魄也是不差的,否则一众下人不会纷纷垂头噤声大气也不敢喘。 大厅的气氛比之前还要凝滞,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王小鼓心道不好,下意识的看向楚胤棠,却见楚胤棠的唇角浮现一抹嘲讽,他缓缓道:“我只有一个娘,而她早就死了!” 一提到那个女人,殷圆衣的脸色顿时由白转黑,端坐在那里的身子也不镇定了。这里谁都知道她只是个妾室且出身不好,楚颂天的正房缺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将她扶正。虽不与楚胤棠亲近,但好歹也被人唤一声二夫人,今日被楚胤棠如是一说,戳到了她的痛处,面子上挂不住,自然脸色不好。 只见她冷冷哼了一声,瞪着他们两个的眼神几乎可以在二人身上剜出好几个洞来。 “放肆!”楚颂天一排桌,茶几上的茶水蹦起老高,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众人的耳膜,连带着王小鼓的心也不由得一惊,唯恐他冲上来对楚胤棠动手。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毫无疑问,这场争执因他而起,他的心中充满了愧疚感。楚胤棠的生母似乎是他们三人的禁忌,使得每个人的神色都各异。 肩膀上的手掐得他生疼,似乎可以将他的骨头捏碎。他来不及皱眉,只是看着楚胤棠,眼睛眨也不眨。第一次,他第一次察觉到他如此愤怒,却不明白原因。 一句对不起梗在喉咙里,他当真是无意将事情闹成这样。但楚胤棠比他先开口。 “我只说一次。他是我的人,谁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定不放过!” 说罢,他便带着王小鼓往外走,脚步飞快。 王小鼓被他带得踉踉跄跄,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被带了出去。身后是楚颂天一口一句的孽子,身边的他脸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令人望而生畏。 走了一段,两人停下来。他的肩膀痛得麻木反而没了知觉,只是这一番疾走让他气息紊乱,站在原地气喘吁吁。 楚胤棠皱了眉头,将他从怀里推开。 “你他妈蠢啊?吃饱了撑的跑去那里任人宰割!是不是官府来人了,你也乖乖随着入狱不反抗?”他心中烦闷,不知从哪里发泄,遂逮了他一顿臭骂。 王小鼓静静的听着,眼角带笑,温柔不语。 “笑个毛!”没好气的瞪眼,楚胤棠有一种拳头砸在棉絮上的无力感,抬脚就往府外走。王小鼓在他身后抿唇,笑着跟上。“楚爷方才真真威武!” 楚胤棠挑眉,“那是自然,你楚爷我哪时候不威武来着?” 他不知道楚胤棠要去哪里,但既然他没赶自己走,那他也乐得跟着他。他知道,这时候的轻松不过是表象,埋藏在内心的情绪才是最最可怖,他想陪着他。 第十二章 楚胤棠去了南馆。 白水街上的南馆处处皆是,他没有去采菊楼,而是进了另一家,熟门熟路的摸到了一处雅间。 正等小倌上来之际,他抬眼瞄了瞄跟进来的王小鼓一脸坦然,不由得咂舌。 “比之采菊楼,如何?”他问。 “不好。”王小鼓皱着眉摇头。 楚胤棠白了他一眼,嗤笑。“你倒是挺护着你的老东家,不知他们知道你曾经的身份,会不会认为你是来砸馆的?” “我够不成威胁的。”指了指自己的脸,王小鼓坦然说。 “不错,有自知之明。” 王小鼓扯了扯嘴角,到了杯水给自己润喉。 不久,就有人进来。看样子,楚胤棠是这里的常客,不过进来的人有两个,楚胤棠似乎给他也算上了一份。 他看到他促狭的眼神,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会如何处理。 王小继续抿了一口茶,望着贴上来的小倌淡淡开口。“我有疾。”又指了指对面,道:“他也是。” 那名小倌的神色一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遂抬眼望向另一名同伴。 楚胤棠的眉梢抖了抖,有一种拿茶泼某货一脸的冲动。 “若是不习惯就去外头等着。”他扔出一句话,若说王小鼓干这行的人会受不了,他如何都不信,说这话也只是想找个借口让他离开而已。 但王小鼓偏偏不领情,依仗着自己与他隔了一张桌子,有充分的距离,欠扁的摇头。 见他们似乎有什么事情没有解决,两名小倌识趣的退到一旁,楚胤棠瞄了瞄,了无兴致的挥手让二人退了出去。一只手撑颚,一只手敲着桌面,不耐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只想陪你。” “谁让你陪!” “我自己。” “那你就边上喝茶,莫扰我兴致!” “不行,我喜欢你,自然忍受不得你与其他人亲热。” “你想亲自上么?”楚胤棠咬牙。 “如果……”王小鼓垂眸沉吟,似乎在认真思索。“你需要的话。”他可以的。 楚胤棠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来压抑自己的怒火,这种无营养的对话就此为止。 他让人送进来酒,独自喝了起来。王小鼓就在一旁看着,也不帮他斟酒。直到三两壶酒灌下肚,他才叹着气上前夺走他的酒杯。 酒杯没了,楚胤棠便直接执起酒壶往嘴里倒,王小鼓抢不过他,手里抓着酒杯瞪他。 “来。”他大方的将他拉到身边坐下,“爷今儿个心情好,你也喝几杯!” 面前的酒壶越来越多,楚胤棠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他笑,将剩下的酒往王小鼓面前一推,示意他喝完。 王小鼓的酒量并不好,几杯下去后脸上顿时浮起两坨红晕,旋即皱着眉头看他。他将头枕在他的膝盖上,拍手叫好,仰着头看屋顶,笑声断断续续,整个人都在颤抖。 半晌后,他的声音渐渐小了,身体也不动了,捂着眼缄默。 王小鼓以为他睡了,拍了拍脸颊想要扶着他站起来,不料一站起腿就软了,两个人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笨头笨脑!”楚胤棠嘟囔,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说话。 王小鼓便笑,索性就坐地上了。他把自己的腿给他坐枕头,好让他躺得舒服些。 楚胤棠并没有因为他没回答就停下,而是继续接着往下说。他说:“我不快乐。” 听罢,王小鼓笑,但下一刻,他的脑海便一片清明,怎么也笑不出来。这一幕太熟悉了! 楚胤棠的话还在继续。 “是他逼死了我娘,和那个贱人一起。若非他负心,娘也不会抑郁而终,临死都未曾盼到他最后一面……” 讯息太多,王小鼓一时有些混乱,后来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这么说来倒是真的未曾见过楚胤棠的娘亲,他亦未曾听他提起,原来楚家父子的矛盾与过世的楚夫人有关。 楚胤棠的声音感染到他,他将心底的疑问压了下去,原想握住他的手,但最终还是落在了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理他如缎的发丝。 “今日我是故意拿你气他。”楚胤棠的话一出,他的动作一顿,半垂着眸子看不到情绪,旋即又恢复如常。“气完后,我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愉快,于是继续便不停使他生气,不停地……”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如果不用心听,几乎可以消散在空中。王小鼓缓缓勾唇,道:“还真是像哩。”不愧是两父子,都如此别扭。 楚胤棠也勾唇,未讲他的话放在心上,翻了个身枕着他的腿沉沉睡去。 ****** 后来两人回到楚府,已是掌灯时分。 许是经了白天那般一闹,府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们知道楚老爷子前几日带回来的人是采菊楼里的一名小倌儿,后来爬上了楚胤棠的床,惹得父子俩大闹不愉快。楚胤棠带着王小鼓一气之下跑了出去,留下烂摊子给楚老爷子处理,直到方才,两人才回来。 一前一后的走在楚府的小径上,王小鼓停在拐角不走了,前面的楚胤棠反过脸来奇怪的望着他。 “我回屋了。”他笑了笑,对于白日里醉酒失言一事闭口不提,指着自己的住处对他道。 楚胤棠闲闲的瞟了瞟他指的方向,忽而问:“你认为那里还留着你睡的地方?”依楚颂天的性子,只怕早就命人将东西一概扔了出去罢? 王小鼓听罢,尴尬的收回手,心觉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不去那里,他还能睡哪里? 低着头不说话,楚胤棠拿他没法子,掉头就走。人走出许远后,才传来他悠悠的声音。 “还愣着作甚?不过来么?” 王小鼓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仓皇应了一声就跟了上去,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乔装的身份虽被拆穿了,但是楚胤棠留下了他,而且还似乎得知了楚家父子仇视的原因。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再大的事情也没关系了,他有信心走接下来的路! “听着,你不过是我用来对付楚颂天的工具,在这里最好给我安分些。”楚胤棠甩话。 “嗯!” “把你那勾搭人的本事收敛收敛,我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其他时候莫打歪主意,否则我敲断你的腿!” “嗯!” 王小鼓跟在他身后,忽见得他猛地回头瞪自己,呆呆一愣,便听得他咬牙道:“我说话时不准一个字一个字应答!” 他想了想,点头,“好……”见他瞪眼,他连忙补上:“好的。”继而笑眯眯的随他继续往院子里走。 楚胤棠对于他的傻笑已经见怪不怪,心知在这个人身上出现任何表情都是正常的,遂随意嘱托了璀璨安排一个房间给他住下,自己则入了房间不再出来。 璀璨得了命令,便将他领着往一处方向走。王小鼓认得的,那是叶簇的方向,璀璨将他的房间安排在了隔壁。若非得知璀璨历来老实,他会怀疑她是故意为之。 他进去之前,见到叶簇的房间窗户打开着,他在里面愤愤瞪着自己,几乎要把眼珠子也瞪出来。他心中有愧,于是一溜烟儿进了房间,把璀璨也隔在了屋外。 “那……王公子好生歇息,奴婢退下了。”璀璨说完告退,经过叶簇屋前时,停顿了一下,屈膝微微行了一个礼然后回去复命。 叶簇叫住她,问了几句什么,只见璀璨摇头说不知,他的神色有些寥落,挥了挥手让她离开。 至此,楚胤棠这院子可热闹起来了!晃眼便住进两名小倌,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第十三章 第二日,天才蒙蒙放亮,王小鼓便听到外头一阵喧闹声,夹杂着惨呼与求饶声,将他彻底从混沌中惊醒,披了外衣走了出来。 只见这院子里来了几名大汉,他们夹着一个人往外走。那人耷拉着脑袋,下身血肉模糊,似是被杖责过,此刻正被人拖着离开。 叶簇那方也被惊醒了,正一脸惊恐的看着这一切。王小鼓没有看他,而是问向不远处的璀璨,此人是谁。 璀璨尤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许是没见过如此阵仗,又亦或是被方才的盛怒给吓到了,过了半晌后才整理好情绪,道是书童慎商。 慎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据他所知,慎商话不多,很是本分的一个人,如何惹恼了楚胤棠而伤成这样 “是因为他被老爷收买了,少爷生气就……” “柳絮!”璀璨喝住身边的柳絮不让她说下去。柳絮心直口快,被她一喝才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吐了吐粉色的舌头低下头不再开口。 王小鼓似乎有些明白了。原来昨日楚老爷子那么快就知道自己与楚胤棠发生的事情是因为安插在这里的眼线。这就难怪楚胤棠发如此大的脾气了,陪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小厮都被人收买,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叫他如何不觉火大 璀璨没有多说,只向他与叶簇二人行礼退下,道:“奴婢等还要去伺候少爷梳洗,便先行告退了。” 王小鼓与叶簇点头,随后感受到来自一侧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叶簇冷哼了一声就进了屋,啪的用力将门阖上了,留下他在原地尴尬摸鼻。 也许对于叶簇来说,他是欺骗了他的感情罢,他此前对自己心怀的一丝好感在昨日过后也杳然无踪,剩下的只有不满。 其实是可以猜得到的,叶簇的这种反应,心有愧疚之余,也只能无奈,要怪只能怪他们喜欢同一个人。 ****** 慎商不知去了哪里,但是他离开后,这院子里便只剩下阿会一名小厮,而阿会又是叶簇的人,去伺候王小鼓多有不便,于是楚胤棠便说允许他在府里挑一个。 王小鼓一听,喜上眉梢,厚着脸皮说还是要原来的小厮青纶。 “采菊楼里头的?”楚胤棠其实并不知他说的青纶是谁,但一听他说原来的,便隐隐猜到了几分。“那可是要赎身的。” 王小鼓使劲儿点头,唯恐他一口拒绝,连忙道:“我会还你钱。” “你如今吃本少爷的,住本少爷的,拿什么还”楚胤棠好笑的望着他,没有错过他听到这话的一瞬,脸上一闪而过的呆愣。 对噢!他忘了。王小鼓低下头思索,眉头皱成一条虫。他此前算卦赚的银两都用在接近楚颂天身上了,从哪里再掏钱出来 楚胤棠笑得更欢,凑到那张苦巴巴的脸附近吹气,问:“肉偿如何” 王小鼓眼睛一亮,猛地抬头直道“好主意”,两个人几乎脸对脸,他说话时嘴巴一张一合轻轻触碰着楚胤棠的唇,让他一瞬间头皮乍麻,四肢酥软。 他不善于调情,所以在采菊楼之际便少恩客,而今儿个,他与楚胤棠的举动使他的脑海里一下想到了调情两个字,脸唰的又红了。慌忙低头,他嗫嚅,“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 于是,青纶被接来这里之际,已是第二日,一见到王小鼓便哇哇大哭起来,嘴里呜咽道: “好端端的怎么就身染恶疾了呢?” 身染、恶疾王小鼓虽感动他的眼泪,但更希望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遂朝楚胤棠看过去。 楚胤棠摊手,悠悠的笑,“我让人跟那里的东家说你染了恶疾,遗愿便是放不下这个小厮。” “说罢。”青纶推开他,一边擦脸蛋一边问:“是不是不检点惹上的?” 王小鼓回过头,一脸为难的看了看楚胤棠,欲言又止。青纶果不其然的朝他看的方向看去,眼睛瞪得又鼓又圆。 楚胤棠神色一变,狠狠的剜了这边一眼,尤其是王小鼓,看他的眼神警告意味颇浓。 “先进屋罢。”王小鼓装得没看到,推着青纶往房间走。青纶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楚胤棠的模样,悻悻的闭了嘴。 他当真以为王小鼓时日无多,许是可怜他,说话甚少吼了,照顾起来更为细心,时常用一种可惜和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基本上算得言听计从,王小鼓乐得他不顶撞自己,也就不揭穿,做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躺在屋里养神,除非楚胤棠让他过去,否则甚少出房门。 但每每他去了,叶簇也会出现,穿得花枝招展的吸引楚胤棠的眼球。相比起他,王小鼓身上那件洗得泛白的青布衫子就寒酸多了,连青纶见了都忍不住皱眉。 一连几日都未曾出府,楚胤棠只是留在府里跟他们二人相处,楚老爷子倒也没派人过来寻麻烦,大抵是xx的事情让他决定缓一缓,索性眼不见耳不闻省了心烦。 ****** 四月中,已是暮春之际。适逢楚胤棠二十五的生辰,楚颂天将他叫去前堂,让他接手楚家的家业。而他想也未想的拒绝了,气得楚颂天当即翻了脸,一个生辰闹得不欢而散。 之前选的那枚玉如意果真没有送出来,王小鼓也未曾向楚胤棠说过这件事,只是偶尔说话间会帮上楚颂天几句,这让楚胤棠很是恼火,怒问他到底是谁供他吃穿。 往往这时候他都只得识趣的闭嘴不再说话,以免楚胤棠翻脸不认人。 就在那以后不几日,楚府的老管家林伯便抱着账本来这里了。他站在楚胤棠面前,把楚府的家业一一道来。 楚府名下最多的是酒楼,光是端曲城便有四家是楚家的,这些酒楼基本上每月初会来交账并商议盈亏事宜;至于在其他城镇的,除了这些,当家的每三月一次过去进行查看,处理事宜。 近年来,楚颂天又试着将触手伸入盐运一行,是因为盐运的商机利益大,而商国的盐大部分集中于沿海一带,可以途径端曲城然后北上中原、南往百越、西往蜀中之地。盐权一直在朝廷几位大臣手里握着,但随着东海之滨产盐量日渐赶超其余之地,便成了商国制盐的主心骨儿。 他便是看中了这一点,试图与那些沿海的负责盐运的官员联结,可以使楚家为其提供方便。但除了他们,还有一个强劲的对手也想分这杯羹——周家。 周家一直以来与楚家便是死对头,多年来争夺不休,明里暗里都交过手,谁也不能压制谁罢了。因而这次楚颂天格外重视与沿海那边的关系,为之费了不少心血,他希望楚胤棠能过去搭把手。 楚胤棠敲着二郎腿晒太阳,半眯着眼看他们逗弄小缸里的鱼。林伯说了这么多,只换来了他一句:“不去。” 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如是回答,林伯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少爷,您便听林伯一句话,与老爷搭把手罢。” 楚胤棠眼皮也不抬,动了动嘴,道:“钱财于他如是要紧,不用我,他也能想到法子,不是么?” 蹲在一旁喂鱼的王小鼓往他看了几眼,见他也正睁开眼望着自己,旋即打了个让他过去的招式。 方才林伯的话他也听到了,自认于情于理都该楚胤棠去帮忙,可他没把握能劝服的了他改变主意。 这么一迟疑间,他正要过去之际,一道艳丽的人影抢先一步先他扑到了楚胤棠的怀里。 是叶簇。王小鼓见楚胤棠也没推开他的举动,便重又转过头拿根草秧子逗弄鱼了。 林伯见始终劝服不了他,摇头叹气不已,收拾着账本抱着回去了。这回,叶簇咯咯的笑着开口了。他倚在楚胤棠身上,仿若柔若无骨,道: “老爷子也真是!急什么待百年之后,这楚府不仍旧是少爷的了?” 他自认这句话说得及时,恰好表达了楚胤棠的心情,遂有些自得。但楚胤棠并没有回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小鼓不抬头,对着一缸的鱼说话。“你若是这般认为,我也没有法子。并且坐吃山空这种事情对于你来说的确难以理解。” 因着他这话接在自己后头,叶簇便听出了些许端倪,敢情他这是说自己呢!秀眉一竖,他火恼的反驳。 “你这是指少爷不知事么?”他故意将矛头挑到楚胤棠身上,却见王小鼓扔了草秧子拍拍手站了起来,道:“这可是你说的,我没这意思。” 他看了楚胤棠几眼,往自己屋走。叶簇还在身后叫嚷。 “你心里头明明就是这个意思!敢说不敢承认么?” “够了!”楚胤棠不耐的呵斥,一把将他从身边推开,问:“你过来作甚” 叶簇十分委屈,方才林伯在不还好好的没拒绝自己么?怎的人一走就翻脸了?“我……” 楚胤棠原本就烦心,望着他一身的艳丽衣裳更是心浮气躁,脸一沉就道:“回你屋去!”就没一个如意! 叶簇被他几声呵斥,不情不愿的起身回屋去,临走见到闭上的王小鼓的房门,愤愤跺脚,疾步回房,留下楚胤棠一人在院子里喂鱼。 第十四章 过后不久,楚胤棠忽然叫上他一起上街。对于他经常跟在自己身后,楚胤棠由最初的不爽渐渐变成习以为常,这回出了府邸就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 他本就生得好看,风流倜傥,走在人群里便是鹤立鸡群,再加上一把折扇在手里扑腾,更是吸引人视线了。王小鼓跟在他身后,毫无存在感,相对应,被当做小厮他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自己无压力。 楚胤棠走了几条街,四处走走停停,令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直到到了一家店铺门口,他看了看,进去了。 王小鼓也不问,跟着走进去,尔后才发现这是一间裁缝店,楚胤棠过来挑衣服来着。 “公子,可有中意的?”掌柜的问。 楚胤棠打量了店内几眼,旋即指着站在他不远处的王小鼓道:“把他身上那件碍眼的衣衫给换了。” 王小鼓诧异的望了望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推着往里面走去换衣服了。 “我没钱。”他挡在隔间前认真的对着掌柜的说。 楚胤棠闻言,剑眉一竖,道:“跟着本少爷出来,难道会让你付银子不成?” 王小鼓摇头,笑嘻嘻的转身进去试衣衫。真够慷慨!至于要不要还,那是以后的事了,他才不去想那么多。 “公子待人当真慷慨。”趁着空隙,掌柜的说话。楚胤棠挑眉,不置可否,之前的乌云一扫而光。 未多时,王小鼓便从隔间里出来了,着了一身儒衫,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局促的望着二人。 楚胤棠憋笑,这才发现他的骨架着实有些纤瘦,忙挥手让他再换其他。 王小鼓拿带子勒了勒自己的腰身,落落叹气。以前好歹还有个小蛮腰,如今倒是赶了一回瘦的风尚,约莫抱起来都觉硌手罢?都正午了,他今日连早饭都没吃…… 一连试了好几身,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提着两个盒子跟在楚胤棠身后,他恨不得一屁股坐地上不动了。 楚胤棠的精神倒是极好,半点儿不见倦色,带着他又往另一条街走去,拐进一家酒楼。 他让他点菜。 王小鼓拿着册子犹疑,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与店小二低声耳语了几句后,他转过脸来笑得两眼宛如月牙,看得楚胤棠很是愉快,问: “什么事将你乐成这样?” 他摇头,道:“可以填饱肚子了,自然高兴。” 楚胤棠笑了笑,靠在椅背上不说话。等到菜上得差不多之际,他听得他举着筷子说开动,脸上的笑意却是渐渐隐了去。 上面一共三菜一汤,全是他爱吃的。 神色一动,他抬眼看向对面,只见王小鼓恍然不觉,替自己乘了一碗汤就往嘴边送,烫得直吐舌头。 许是对面的那道目光太过灼人,王小鼓终于抬起头看过去,见他神色莫名,还以为他是在等自己伺候。遂稍稍起身拿过他的碗为他乘汤添饭,又为他夹了些菜放在面前,这才回到原位坐好。 楚胤棠一直默不做声的看着他做这一切,忽而扬唇道:“你倒是机灵。”他道是这段日子王小鼓在楚府一旁观察留意下来,所以为博开心今日便点了这些菜。 王小鼓点头,对于夸赞之词,他从不拒绝。虽然这话从楚胤棠口里说出来有些奇怪,但每个人都喜欢听好话,他自然也不例外。 一顿饭由于两人饿得太久、只顾狼吞虎咽,而吃得悄无声息。 楚胤棠夹了一只鸡腿准确扔进他的碗里,低了头道:“饿死在楚府坏本少爷名声。”他每次说话都这样,久而久之,王小鼓便也习惯了,自动将其转换为其别扭的体贴。这次同样让他惊讶,但惊讶过后,却是小小的感动。 也许这是为数不多的机会,他与他能这样和睦的上一次街、吃一顿饭,因而他格外珍惜。他也识趣的没有追问楚老爷子可有为难他,只担心会破坏今日的气氛。 有时候,渴望幸福太久,一旦得到之际,就变得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当就会失去。他如今即是如此,自欺欺人么?他才不管,能多享受一刻便是一刻。 吃过饭后,楚胤棠便放慢了脚步,沿着大街一路悠悠哒哒的逛下来。王小鼓果真成了他的小厮,怀里抱着大包小包,还提着两坛子酒。 楚胤棠的确慷慨,而且是对所有人都慷慨!遇着个小贩稍稍多说几句上有老下有小之类的话,也不管真假,立马掏钱买下对方的东西。因而再有如是摊子,他便不动了,左右不肯替他再拿东西。 楚胤棠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知他这是如何不高兴了。但前方不远处的人群里传来吵闹声,他更有兴趣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便上前去了。王小鼓无奈,只得跟上。 看热闹的人围出小小的一方,中间空出来,隐隐有求饶声透出。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楚胤棠便向周围打听发生了何事。 一旁的一位中年男子稍稍侧过身,给两人挪出一个地儿,悄悄指了指中间的几人一脸可惜的说了起来。 原来被一名壮汉揪住衣领恐吓的的是一名小贩,方才那几人路过这里,为首的一人嫌小贩的摊子碍了自己的路,一怒之下就命人将其砸了,那小贩正与其理论。 王小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那壮汉背对着他们正挥拳。 眼看着那拳头就要落在小贩的脸上,他正设想那是怎样的惨呼,身边的声音抢先入耳了。 “住手!” “你干什么?”他跺脚,拽着袖子恨不得将他的嘴给捂住。 见有人站出来,边上的几人连忙提醒,壮汉的手一顿,不悦的回头,想看看是哪个没眼珠子的家伙不识好歹。 可一看到楚胤棠,他便乐了,一把推开小贩转过身来好笑的望着他。 楚胤棠也是一愣,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旋即轻轻皱眉,道:“是你。” 王小鼓这才看清那人的脸,顿时大惊,脸色都白了。怎么会是他? “别多管闲事,走罢?”他低声问楚胤棠,之前担忧他与人起争执,两人都无武艺防身,遂不愿他出头。但此刻却是希望他与自己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离那个人有多远就多远。 楚胤棠瞟了瞟他,旋即面无表情的看向对面,从嘴里吐出来一个名字。周揽金。 被叫做周揽金的男子击掌,夸张的大笑。“这不是许久不见的楚小公子么?口味什么时候换成萝卜白菜了?”他吊儿郎当的走近,在王小鼓面前上下打量,口里发出啧啧的声音。王小鼓记起当日便是这个人将自己与楚胤棠逼下悬崖,缘由就是他与楚胤棠结怨,莫不是由今日起罢? 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身边的楚胤棠见状,将他拉至自己身后,继而由高到低的看着周揽金。 周揽金比他矮,对于这样的姿势他亦觉不爽,因而往后退了几步再与他对视。 与他一起来的人趁着这个空隙将小贩抓在手里,他冲楚胤棠笑,“想管闲事?”往后一挥手,他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人立马会意,对着小贩就一阵拳打脚踢。 耳畔传来呼救与惨叫声,围观的人这么多,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出头!王小鼓阖上了眸子,似乎不忍听。 但楚胤棠却忍不下,垂在袖子里的手掌紧握成拳,越看周揽金脸就越觉欠抽。 就在他挥拳之际,他身后的王小鼓忽然动了,将满怀的盒子砸了周揽金一脸。他有一瞬迟疑,但飞快反应过来,拎着拳头就挥了出去。 周围纷纷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一团人乱成一堆,有躲避的,有叫好的。 楚胤棠本就比周揽金高大,加之对方毫无防备,遂占了上风。见自家的主子挨揍,几个下人慌乱的扔下那个小贩奔过来想帮忙,王小鼓便趁机与小贩使眼色。 小贩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见状会意过来,连忙点头,跌跌撞撞的先逃了。 “有官兵!”王小鼓扯开喉咙大喊,扭在一起的几人一愣,楚胤棠便脱了身撒开脚丫子就扯着他一路狂奔,身后传来周揽金一行骂娘的声音。 “楚胤棠,老子跟你没完!他奶奶个熊……哎哟!……” 第十五章 自那日回来,便是一连几日的阴雨天气,今日总算是见着太阳了。趁着难得的好天气,王小鼓向楚胤棠支几两银子,去了月老祠一趟,去看看秦伯的身子骨可还健朗。 青纶自然也是跟着去的,自打到了楚府,他便与他寸步不离。王小鼓有时候会想一个人呆着,就会让他自个儿找活做,他这才会离开一会儿。 从秦伯那里回来已经快日暮,两人在楚府的庭间遇上叶簇与阿会,于是便打了个招呼。 这种情况很特殊,类似于情敌见情敌,两看两相厌的感觉。王小鼓并没有大度到愿意与别人共享楚胤棠,只是礼仪上的见面而已。他尽管对于隐瞒自己的身份一事有所歉疚,但这是两回事,他不会将其与对楚胤棠的感情来一起衡量。 所以,也就注定了一旦叶簇知道自己的真实目的,就很难站在同一个立场。 约莫叶簇也是这般想的,只是他表达情感更为直接,面对他的招呼冷冷一哼应了过去。 “你如何不在他身边?”王小鼓有些好奇。按照叶簇的性子,今日自己不在,应该趁机跑去勾引楚胤棠才是,可他竟然与阿会在这庭间散步。 叶簇抬眼瞄了他几下, “他被老爷子请去了,似我和你这等卑贱之人,就只有在一旁伤春悲春的份。”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充满的是自怨自艾的表情,倚在假山上头望着一庭的呻吟喟叹。“终有一日,你我会如同这些残败的花草一般,和着泥土消失踪迹。” 王小鼓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几眼,随即无所谓的微微耸肩。消不消失他是不清楚,但是比起什么都不做的哀叹,努力抓住当下会比较重要罢?“自个儿活得痛快便好了,管那么多作甚?” “你难道不是也想争上一争?”叶簇离开假山的石壁,在他面前站定,浅棕色的眸子里有些难以言喻的神色。这几日在楚胤棠面前,二人可谓谁也不想落下风,谁都想证明自己并不比对方差。“楚老爷子毕竟比不上他的儿子不是?” 他望着王小鼓笑得寒意渗人。楚颂天又不是傻瓜,如何会平白无故的就将陌生人领会府里?更何况那人还是街头给人算命的神棍。在商场上打滚的人,如何连这点识人的本领都没有?这样讲来,王小鼓能够在这里被奉为上宾一眼对待就处处都是疑点了。再结合他原本的身份,实在是很难让人不揣测他是如何搞定楚颂天。 先是爬上楚颂天的床,继而又千方百计的勾引楚胤棠,果然是好手段哩!他叶簇自愧不如。 他以为自己……王小鼓吃惊的张了张嘴,一颗心不住的往下沉。就连叶簇也会有这种看法,那么周围的人约莫也会作此猜测了。楚胤棠呢?他也这样想么? 他的心有些乱,楚胤棠鄙夷的眼神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使他一下子慌了阵脚,许久后才稍稍找回神志。“我与你之间的事,莫要牵连其他人。我与楚老爷子清清白白,也烦请你说话过过大脑,你侮辱的人是楚胤棠的爹。”九爷当初如何就看中了他?自己与他哪里像了?就算自己再没品,也不会说话乱喷人! 这下,叶簇失笑,不屑的挑眉。问:“是他爹又如何?你难道不知他最恨的人就是他爹么?” 几乎是与此前的自己一模一样啊,王小鼓哀叹。也许之前他不懂,但重生之后,他明白了许多。有些事情不能只单看表面,世上没有哪一种感情能比得过血溶于水的亲情。楚胤棠的口是心非、楚颂天的有心无力,在看人眼里看来或许是水火不容,但仔细想来不难发现这其中定有隐情。 “你真喜欢他么?”真喜欢的话,如何会分不清楚胤棠的违心话?王小鼓忽然问。想到这里,他便一阵心酸,对于那个男人,在重生前的那段记忆里,究竟有过几次坦白心迹?如果他不隐瞒、而自己又足够细心,两个人是否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对于他突然转换话题,叶簇显然没反应过来,尔后才回神,挺了挺胸脯朗声道:“当然!”他的眼神下意识的瞟向地面。 王小鼓认真的盯着他的脸看,看了许久,心中渐朗。“你并不适合说谎。”他说。对方躲闪的眼神已经说出了答案,他没有必要再询问下去了。至此,他才相信,叶簇与自己并不一样,他不喜欢楚胤棠。 谎言被揭穿,刹那间心虚莫名,叶簇找不到话来反驳。诚然,他的感情并不纯粹。 “呵呵。”叶簇冷笑,“是又如何?大家各自的目的不一样罢了。比之你靠爬别人的床来接近他,我的手段比你光明得多。就连你自己也明白,在他眼里,你是卑劣的。” 他这话说的讽刺,一旁的几人都听出几许火药味儿来。之前斗气说话至少还有个度,到现在,已是剑拔弩张的味道了。 青纶听着格外恼火。自己平日里偶尔挪揄王小鼓几句也就罢了,到底还是向着他的,而今叶簇这是怎么个意思? 将两眼一瞪,他叉腰,打着哈哈道:“同是采菊楼里出来的,谁比谁高贵、谁比谁低贱?进了一个府邸被养着,还看不起谁来了。真是要笑掉大牙!” 叶簇虽在采菊楼待的时间不长,但也偶尔见着九爷逮着青纶训话,几次下来便也有了印象。只是他没想到青纶竟然是王小鼓的小厮,而楚胤棠也为其赎了身带回府来让他仍旧伺候王小鼓。如此一来,他便愈发的嫉妒起这主仆二人来,见青纶出言顶撞自己,不由得心中不快,嗤鼻道: “主子都未说话,你在一旁乱吠是怎么回事?” “我都未说话,轮得着你来训他?”王小鼓一贯温和的脸上罕见的出现愠色,不悦的皱眉。要说他护短也可以,青纶是自己的小厮,就连他平日里也甚少对其大呼小叫,谁想教训那至少还得问过他同意与否。叶簇如今真当自己是那么一回事,立马蹬鼻子上脸了?“管好你自个儿的这张嘴罢,自我优越感颇盛的你怎地说话还不如我这低贱之人?” 他嘲讽的勾唇,瞥了一眼后拉着青纶离开,与其跟心智堪忧的人生气,不如回去吃晚饭来得愉快。 “你!”叶簇在原地气结,愤愤的瞪着他们两个离开的背影。忽见得那两人的身形一顿,一道让人牙痒的声音传来。 “忘了告诉你,楚胤棠是我王小鼓的,以前是,以后也是。你趁早死了变凤凰的心罢!” 昂首挺胸的宣誓完自己的立场,王小鼓大步向前离开。是的,他已经做好要与叶簇争宠的准备了!得知叶簇与自己不同,他就再无后顾之忧,立即又斗志满满的恢复了以前的模样。 青纶在背后看得目瞪口呆,很是不敢置信这是他那烂泥扶不上墙的主子。是不是这几个月里他错过了什么?这么精神抖擞的模样那里是要死了的人! 几步窜到王小鼓面前去,他拦住他的去路,板着脸看他。王小鼓一脸奇怪的望着他,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若是觉得感动的话,就不必了,你主子我……” “你没病。”青纶瞪他。 王小鼓被他打断,又听着他骂自己,皱了皱鼻,回道:“我没病,你才有病!”还是白眼狼病! “我说你身染重疾是骗人的!”青纶终于受不了,冲着他大吼,吼完立马掉头就往院子里冲,吓得王小鼓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他……穿帮了! “不是,青纶你听我说!”他追过去。 “骗子!”房间门被狠狠甩上的声音。 …… 事情结果就是,楚胤棠回来之际,看到王小鼓可怜兮兮的蹲在自己房间门前,望眼欲穿的看着里面。 “你又玩什么花样儿?”他问。 “装病的事情被青纶知道,然后他把我关外面了。” “这是你的房间,他凭什么将你关在外头?” “对嘛!”他也在想这个问题,青纶要去也是该去自己房间呐!王小鼓耷拉下脸,听得楚胤棠说话。“你和他不会……” 他省略了后面的话没说,可那语气那神情任谁听了看了都知道不是好话。王小鼓噌的一下站起来,忙不迭摆手。 身后的门豁然打开来,青纶窜了出来,对着两人瞪眼。“想都别想!”说罢,他气冲冲的离开,留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王小鼓干笑几声,想说青纶人就这样,不必大惊小怪。但转念一想,心想他或许根本不在意这些,也就没说了,而是转而问道:“老爷子让你过去做什么?” 楚胤棠背过手往回走,无所谓的语气道:“没什么,仍旧想让我去帮他而已,我已经拒绝了。” 他的态度一如最初的坚决,似乎不怎么能撼动,王小鼓没有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地,问:“去打理家业有何不好?你明明不是那样想的,为何要口是心非?” 他话一出,楚胤棠就转过身来冷眼看他。“你很了解我?” 王小鼓笑笑摇头,道:“我只是想让你与老爷子有时间相处。有些事情一旦摊开来说明白,就会变得容易解决。”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解决就能解决,已经造成伤害的话,怎样都不能弥补!”楚胤棠扔下一句话,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将他一人留在原地,背影孤绝。 第十六章 “来来来,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猪腰子。”王小鼓慷慨的将一碟烧得焦黑的东西放在楚胤棠面前,一脸自得。“给你补肾!” 楚胤棠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抄着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叶簇见状,连忙将阿会端着的一碗汤递上,扭了扭腰将王小鼓推开自己上前,道:“楚爷,大早上的,还是小粥来的暖胃。尝尝我为你熬的粥罢?” 王小鼓瞪他,忽而笑不可遏,指着他那只碗提醒楚胤棠仔细掂量掂量,“米都没淘洗就直接下锅了,莫要吃了坏肚子才是。” 叶簇斜斜看了他一眼,哼唧回他,“总比你那一堆黑乎乎、看不出模样的东西来的好。”说罢,他转而一脸期待的望向楚胤棠。 在他们两人“殷切”的目光下,楚胤棠的眉梢抖得厉害。今日一大早就拦下璀璨与柳絮不给他送早点便是为此么?两个人在庖厨忙活了这么久,都近正午了,就端出来两碗这种东西?他楚府是没有厨子还是怎么的?需要他们两个争着下厨。 气归气,但也是他最近几日被他们两个争风吃醋闹得烦郁不已,今日才随了他们去胡闹。正所谓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尝,他瞄了瞄两只碗,最终还是选了叶簇那方。至少……看起来卖相还入得眼。 叶簇得意的甩给王小鼓一个眼色,似乎在炫耀自己赢了他一样。但是好景不长,他这厢的喜悦之色还没从眼底退去,那厢就听到了“噗”的一声,楚胤棠将口里的粥悉数吐了出来。璀璨连忙递上帕子给他,他拿过去抹了抹嘴巴,眉头皱如川。 “翻了糖罐子?”他漱口,冲着叶簇吼。一点点甜他能忍,但是甜到透着苦味儿是怎么回事?还有,“楚府是没水给你淘米还是怎的?”那么大的一粒黑漆漆的沙子,他熬粥的时候难道就不会误以为是老鼠屎? “扑哧”一声,王小鼓在一旁乐不可支,瞥见叶簇一脸通红的模样,心情大好。楚胤棠冷冷望了他一眼,看得他直哆嗦。“不然……让璀璨再给你做几个菜好了。” 他呐呐开口,楚胤棠气结的道了句不用,只觉当初把这两个人留在府里是他人生最大的失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这是!他觉得再与这两个人待在一起会拉低心智,所以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就往外走,一刻也不想多留。 王小鼓见状,急忙追上,叶簇也在身后跟了过来,两个人又是大眼瞪小眼的各自看不顺眼。楚胤棠在前面走得飞快,他们两个在一旁叽叽喳喳,三人刚路过花厅,就遇上了从外头回来的楚老爷子。 楚老爷子望见他们,顿时耷拉下一张脸来,寒霜满面的看着争风吃醋的两人,又不悦的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动了动嘴呵斥道:“不成体统!” 经他一喝,两个人安静下来,立马规规矩矩的站在楚胤棠身后,低着头不敢讲话。 王小鼓瞄了瞄楚胤棠,发现他的后背绷得笔直,整个人相比之下方才的不耐烦,现下已经变成冷漠与疏离了。对于他来说,他与楚颂天只见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很难心平气和的坐下谈谈。 “你跟我过来!”楚颂天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旋即背过身朝前堂走。王小鼓看到楚胤棠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与不耐,但仍旧还是跟了过去。等到那两人一起离开,叶簇就发出了一声哀叹。 “老爷子的气场依旧不弱。”他每每见到楚颂天摆出要训话的姿态就大气也不敢出。 王小鼓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有些担忧。从方才楚颂天的表情来看,似乎很生气,那楚胤棠会不会与他起争执?他想,依后者的性子,不起冲突都难罢? 留在这里也无益,叶簇打算离开,刚掉转头,就看到小径上过来两道袅袅人影,隔着老远的距离就出声了。 “哟!这不是胤棠院子里的两位小倌么?”殷圆衣与自己的婢女余山一起走过来,化着精致的妆的脸上挂着一抹笑,一双风情万种的眼不住在两人身上瞄来瞄去。 叶簇皱眉,瘪了瘪嘴没有理她,而王小鼓的神色则有些奇怪,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身后的那名小婢女——余山。余山!他没有忘记楚胤棠当初送自己一面小鼓,说用的是余山身上剥下来的皮,而今重又见到活生生的人,他的心里一时五味陈杂,说不上的怪异。 余山此时还是一名安分的小婢女,跟在殷圆衣身后唯唯诺诺,日后,才会被殷圆衣送去楚颂天的身边,惹怒楚胤棠……因而王小鼓看余山的眼神就有些异样,半是怜悯半是惋惜,这让在场的三人都倍感奇怪。 殷圆衣拿着一条粉色的帕子拭了拭嘴角,戏谑的看了他们一眼,忽而问:“两位不与胤棠在屋里,来花厅作甚?”据她所知,这几日楚胤棠的院子里可热闹了,一点都不逊于外头的南馆哩!她咯咯的笑,纤瘦的身子轻颤,眼角的皱纹就连铅粉都遮掩不住。 叶簇是最沉不住气的,听得这话旋即将脖子一仰,直至问道:“我们散步,不行么?”到底在采菊楼待得不久,身上的气焰没有被磨平,不知何为顺势谦卑。绝少恩客会喜欢一个比自己还要高姿态的小倌,这是王小鼓总结出来的箴言。 殷圆衣约莫是没有料到叶簇会这般理直气壮的回答她的话,表情有些僵硬。两个卑贱的小倌也敢对着她如此说话,这让她觉得颜面扫地。对于她而言,她是无法接受龙阳之事的,连带着对王叶二人也分外的鄙夷。 但很快她就恢复如常,勾唇道:“倒也未必不行,只是我担心楚老爷子会嫌你们脏了这里的地。” “脏不脏地我不知道,只是二夫人这口气是觉着您比我们这些小倌们高贵?”叶簇气极,抱着胸反问。王小鼓本不欲与殷圆衣闹不愉快,但听得他这话,不得不又站定了脚。 殷圆衣大惊,呀的一声捂嘴,诧异道:“我以为你们会不明白呢!” “你!” “原来在二夫人眼里,人有高低贵贱之分。”王小鼓抢先止住叶簇,转过头笑眯眯的望向殷圆衣,道:“小人有一事不明,还请二夫人能指点迷津。” 殷圆衣轻蔑的瞟了瞟两人一眼,拿手扶了扶发髻,王小鼓的态度让她很受用,于是便启唇道:“说。” 叶簇瞪了瞪王小鼓,却见他像没看见一般,径自对殷圆衣道:“人有三六九等,在夫人眼里,侍婢与小倌,孰贵孰卑?” 他一说完,殷圆衣的神色便不自然了,就连她身后一直不说话的余山也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王小鼓几眼。叶簇尚有些忿忿不平,但听完这话,愣了几许,尔后忽然大笑,击掌叫好。这一问真真是踩到了殷圆衣的痛处,他急于见到她跳脚的模样!在这府里,谁人不知他们的二夫人侍婢出身,原是楚夫人的陪嫁丫鬟过来的?要他说,半斤八两罢了。 “哼!”殷圆衣如何没听出些古怪来?只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在下人面前自揭身世的。王小鼓这话,她无论如何回答都不妥,索性就不回答了,冷冷哼了几声叫上余山转身就走。 王小鼓渐渐敛了笑,看了边上的叶簇几眼。其实方才他是有些感谢他的,因为面对殷圆衣的嘲讽,叶簇并没有将自己做外人。迎着他的眼神,叶簇尴尬咳嗽,憋了许久,才道:“你莫误会,方才只是暂时的休战而已,我不会让你的。”说罢,他脸一红,急匆匆掉头就回楚胤棠的院子了。 前堂。 楚颂天进去之后,就坐在上首方,黑着脸看着楚胤棠吊儿郎当的站在厅中问:“有事?”他心中一堵,紧了紧拳头呵斥在花厅的一幕。“光天化日之下打情骂俏,你让外人见了如何议论我们楚家?” 楚胤棠挑了挑眉,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翘起二郎腿,一脸无谓的摊手。那又如何?他左右是不介意的。再者,他在自己家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用得着旁人来说三道四么? 楚颂天被他的态度气得不轻,双手在桌上狠狠拍了几下,恨不得一掌劈碎了桌子了事。只要跟楚胤棠谈话,他就自觉要减寿,指不定哪一天就会一口气提不上来翘了辫子。以往他为了能多活几年,也就不闻不问,但近来这臭小子越来越离谱,竟然将南馆里的小倌买了带回府,连家业也不要了!这让他再也坐不下了,教出这么个儿子,委实是他楚颂天的失误。 “楚家好歹也算是大家大户,我不准你继续胡闹下去将列祖列宗的脸都丢尽!”他气愤的放话。 楚胤棠勾唇冷笑,眼神尽冷。“列祖列宗的脸不是我丢的,而是你自己和那个贱人。” 一句话出,楚颂天的脸色分外难看,一阵红一阵青,脸上下垂的肉也细细颤抖起来。 “当她爬上你那张床之际,你可还记得你发妻的名字与模样?”哪里大逆不道他往哪里来,眼见着楚颂天越气,他就越解愤,仿佛心底的痛就可以减轻一些一样。 他嘴里的人像是一盆冷水,淋头浇熄了他一肚子的怒火,刹那间就再没了高昂的气焰。楚颂天端着的肩膀低下来,有许久都没有说话。 半晌后,他别过头去望着某处,口气软了许多,问:“你这几年处处与我作对,为的便是她么?” 楚胤棠不语,见他再无下文,旋即起了身离开,尽管身后的人欲言又止,他也丝毫未有停顿。 在前堂外遇上正往这处来的殷圆衣,他视而不见,倒是殷圆衣今日多看了他几眼,眼眶泛红,等他离开视线后,抽泣着进了前堂找楚颂天哭诉在花厅的事情。 “他分明就是骂我卑贱!老爷,你要为我做主!” 楚颂天正为儿子的事情烦着,若是当年,殷圆衣啜泣几声,声音如珠玉落盘,他会心肝儿宝贝儿的搂在怀里哄着;但如今年纪来了,她早过了少女的年纪,声音也变得细而尖锐,在他耳边扰得他心神不宁,遂不耐的喝道:“行了!你与他们斗哪门子气?自讨没趣!” 殷圆衣吓了一跳,也不敢再闹,只得坐到一旁静静赌气抹眼睛。 花厅。王小鼓见着楚胤棠出来就笔直往府外去了,连忙跟上。 第十七章 王小鼓追着楚胤棠出去,却眨眼就不见了他的人影,只得在街上胡乱晃荡起来。 这一晃荡,就让他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宋珏。要不怎么说大街上是各类事情发生的频发点? 此时的宋珏已是商国的武状元,并不识得他,被圣上遣派到这里做了个守城的福将。若非今日上街,他倒真未想起来这个人。 说起来,重生前,宋珏曾是他的恩客,于他王小鼓有恩。 那时候,他还在翘首以盼再见到楚胤棠,宋珏第一日至端曲城,被一群朋党邀着去了采菊楼。 宋珏是第一次进入这种烟花之地,处处局促,遇着热情一些的小倌儿便手足无措,红着脸不知该如何做。 就在他在朋友们的笑声里对小倌伸过来的手东躲西藏之际,他撞到了王小鼓。 许是他脸上的窘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当时想了想便搁了酒杯,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凑了上去。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宋珏丝毫未曾料到自己躲来躲去,终究还是没能逃脱魔爪,瞪大了眼睛任由自己亲了。 边上响起一阵叫好声,等到对方回过神来之际,他已经放开了宋珏的脖子,唇齿间还留着彼此的气息…… 宋珏其实是被自己调戏了一把,外加揩足了油,且毫无疑问,还让他被他那一群损友笑了个够! 他当时并未在意,离开他之后就对别人劝起了酒,偶尔会扫他几眼,但也只是笑笑,并无促狭之意。 自那以后一两日过去了,他在采菊楼的门口看到他踟蹰,想进又不敢进的模样。他一好奇,便走过去对他招了手。 原以为他必定要翻脸就走,谁料他看到自己时,漆黑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但旋即又低下头来,脸一红,跟着他进了门。 “你可以去那边挑一个满意的人来陪你。”他如是说。 宋珏仍旧不习惯这样的场所,站在他身边摇头,问:“你叫什么?” “王小鼓。”他将名字说给他听,却见他跑去锦屏那边找了自己的花名牌。 他要他伺候。 这让他有些诧异,但终究还是忍住了疑虑,回后院去清洗身子,换了一套衣衫后才进香闺见他。 宋珏坐在他的对面,不准他说话,更不准他靠近。于是两人就大眼瞪小眼的干坐了一个时辰,一句话也未说。途中,他被自己的目光盯得脸红共四次,但仍旧不说话,局促的坐在那里。 一个时辰后,他的脸红得几欲低血,匆匆站起打开门就离开了。 好几次都是如此,王小鼓便也见怪不怪了,有时甚至干脆在对面打盹,宋珏也不会恼他。偶尔,他闲的慌就寻他说话,多半是他自己说,宋珏听着,偶尔答几句。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对他稍稍有了些了解。宋珏是唯一一个会点他但又只聊天的恩客,因而他格外的喜欢和他在一起的舒适感觉。只是未过多久,他便离开了采菊楼,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个人。 “宋珏。”他脱口而出,望着街上的这个男人,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但他似乎忘了他重生之后提前离开了采菊楼,并没有遇上宋珏,所以,宋珏并不认识他。 宋珏不过是路过而已,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遂奇怪的回头,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对方。 “你认得我?”他停下脚步,望着这个比自己低一个头的人问。 王小鼓一怔,恍然回神意识到此刻的宋珏不认得自己,但已经把人家的名字都叫出口了,再说认错人未免过不去,遂只得硬着头皮点头,道:“曾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其实他这话也未必能使人信服,只见过一面就打听到了名字,更要命的是正主儿压根就没这个印象。但宋珏并没有过多怀疑,只笑了笑,道:“是么?恕在下无礼,不记得此事。不知我们是在何处见过?” “采菊楼。” “采菊楼?” 宋珏一脸困惑,那是个什么地儿?他不曾去过哩。 王小鼓诧异,呆呆问:“你……没去过?”倒也极有可能,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与以前不同了。 宋珏眉头深锁,努力回想。忽然,他眼神一亮,大喝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王小鼓吓了一跳,紧张的盯着他,却看到他,低着头,脸上飞上两抹浅浅的红晕。 他想他知道采菊楼是什么地儿了。前一段日子还有几位友人叫他一起去耍耍,他一听是那种地方便忙不迭推辞了。抬眼打量了王小鼓几眼,他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王小鼓的表情一僵,旋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啊……大抵是我记混了罢,认错了人。” “不。”宋珏打断他的话,“既然公子识得在下,那必然是见过的!是在下的不是,不曾记在心上。”说罢,他抱拳,自认是自己对不住人家,心含愧疚。 果然还如同以前一样的呆气!王小鼓心想。这让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道:“便算是如此罢。你今日是要去哪里?” 宋珏也不好意思的笑,表示自己正要回家。说来惭愧,身为守城副将,若在边疆沙场,或许还能有所作为。但是被分派至这南方的安逸之地,远离疆场战火不知多远,遇上的最大斗争也不过是街上的聚众斗殴,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可做,对他来说比个闲职还不如。 这般一讲,他的心情便多了几许低落,郁郁不得志。王小鼓听罢,了然一笑。他理解的,并非文武夺魁便能平步青云,除非是极为极为受圣上赏识,留在身边做个禁军统领或是入得军营做个什么官儿,其余一概下放至各地。但宋珏也并非毫无出路,也许在这里磨砺几年便能遇着机遇,毕竟商国文武并重,是不会太过抑制这些人的。 他将他的这一番话说与他听,见得宋珏两眼放光,一扫之前的低落,不禁问:“你也是这般认为么?”兴奋得像个孩子。 王小鼓察觉到周围异样的眼光,无奈得紧,遂将他扯到了街道一旁,重重点头。 宋珏笑得腼腆,呐呐道:“我常会如此安慰自己,不料今日遇上与我有同样认识的人!”说到这儿,他脸上的兴奋抑制不住,指着不远处的茶楼道:“不如由在下做东,今日结交……呃……”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王小鼓。” “嗯!在下宋珏幸会幸会!”他抱拳,尔后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王小鼓犹豫了一下,本还欲找楚胤棠,但想想他那般大的人,又非三岁孩童,应出不了什么差错的。遂点头,抬脚往茶馆走去。 宋珏呆气归呆气,但为人十分慷慨,加之遇上王小鼓让他觉得很开心,便话多了许多。王小鼓这才意识到他并非不喜欢说话,而是没遇上他有兴致的话题,一时间颇为头痛。 “看王公子谈吐不凡,想必定然是书香门第之子罢?”宋珏说完这话,嘴角就抽搐起来,因为他见到王小鼓用勺子戳着空茶杯玩。是不是他说错了? 见他异样的表情,王小鼓尴尬的放了勺子挺直腰,垂眸道:“公子公子叫着别扭,你就喊我的名字罢。只是自己曾看过一些野书罢了,家中并非什么书香门第。” 意识到自己也许不经意触碰了人家的伤心事,宋珏抱歉的看了他一眼。 王小鼓抬头笑了笑,毫无异样,问他可知百无一用是书生。见他点头,他继续道:“所以我觉得现今也未有什么不好,活得自在。” 宋珏望着他俏皮的眨眼,也笑。“也对,人各有志。”虽是第一次见面,他却总觉得面前这个比自己小的人有着许多故事,时不时会露出的神情会让他莫名觉着心疼,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想保护的冲动。 “走罢。”王小鼓喝完茶站起来,出来太久,青纶会担心。虽然,他一直还生着气来着…… 宋珏愣了愣,连忙起身跟上。时间过得好快!他有些意犹未尽。此刻他已然将他看作了自己的挚友,遂急问道: “若我他日想起你,如何寻?” 王小鼓一听,连忙摆手。“还是我去寻你罢。”他可不想他到时候找到楚府来。“你家住何方?” “杨山街最尽头。” “嗯,下次我去找你。”他笑,冲他挥手。宋珏这才告辞,转身满意的走了。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王小鼓望了望天色,已近黄昏,他想起青纶那一张臭得不能再臭的脸,抖了抖疾步往楚府的方向走去。 他不去找楚胤棠了,多半是去了哪家南馆或者早就回去了,于是就抄小巷回去。 还没走几步眼前就一黑,一个什么东西套住了他的头,旋即有人拿着木棍敲在后颈处。他没来得及挣扎,闷痛过后就昏了过去。 第十八章 楚胤棠踏着暮色回府,从管家林伯那里接过署名给自己的信,一路边走边看。 他的眉峰轻轻皱了几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将信捏在手里,进了院子。 青纶正拉长了脖子张望,见回来的是他,遂请了安,往他身后看。 “他哩?” 这个他是指王小鼓,楚胤棠面无表情的将信给他。但青纶接过去展开来,将信纸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又还给了他,道:“不识字。” 楚胤棠这才明白过来,将纸揣入兜往屋里走,道:“他被人绑架了。” “绑架?!”青纶的声音大到整个院子都听到了,楚胤棠掏了掏耳朵,点头。 “他一无钱二无貌的,谁会绑架他?”青纶追他的脚步,似乎不敢相信王小鼓会遭人绑票。“你莫走,不去救人么?” 楚胤棠一脸无辜的看向他,反问:“绑的又不是我,为什么要救?” 青纶被他问得噎住,尔后几步绕到他面前瞪眼,道:“他是你的人。” “哼。”楚胤棠笑,眼底一片薄凉。那又如何?他的人多了去了,又不在乎这一个。再说了,他王小鼓不是神棍么?难道没有算出自己有血光之灾?顶嘴总有他的份,平日里的脑袋瓜子也算机灵,这次不会自个儿脱身么?凭什么让他去救? “他是小倌,是个骗子神棍,哪里真能算命!若是撕票……”青纶撒开手臂挡在他的房间门口不放他进去。楚胤棠一恼,便冷下脸看着他。 “你若不答应救他,我就一直在这里,等到你点头为止!”他威胁。 “随意!”楚胤棠抱胸,眼神几乎可以射穿他的脑袋。 见他如是说,青纶当真急了,不知如何是好。“你”了半晌也没你出句完整的话来,最后赌气道:“连你都不管,那我也不管了!是死是活由他去!” “甚好。”楚胤棠挑眉,将他拨到一旁径自推门走了进去,将他挡在外面。 青纶咬牙跺脚,最终愤愤的一屁股在他房门口坐了下来。正主儿都不急,他急个什么劲? 可话说出口,他的眼睛仍不住的往院子门口瞄,两只耳朵竖起来仔细留意屋里的动静。他想,楚胤棠该不会当真不管不顾罢? 不,他错了!楚胤棠不仅没管这件事,而且连个屁都没放就睡了! 他忍住吼一嗓子的冲动,望着院子的角落发呆,心想过不了多久,璀璨是要过来的罢?他到时候就冲进去拎着楚胤棠的衣领去赎人。 但是……等着等着,他靠着门框就睡了…… ****** 一盆凉水淋头浇下,王小鼓被惊醒,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束缚了,正身处在一座间陌生的房子里。他动了动身子,脖子后面隐隐作痛。 之前还尚有疑问,但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人中,周揽金杵在那里,顿时明白过来。 他就说自己平白无故的怎么会被盯上,原来是与人结仇在先。 见他清醒过来,周揽金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居高临下的看他。伸出一只手来钳住王小鼓的下巴,他满脸横肉作抖。 周揽金生得委实难看,且靠近了会闻到口中的一股恶臭。王小鼓也并非没接过这种恩客,只是仍旧避免不了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他此时已不是小倌,加之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这人,因而便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别处。 “今日怎么不张牙舞爪了?”周揽金感觉受到蔑视,恼得手中用力将其掰过脸来不得不正对着自己。他可是记得当日将东西砸在自己脸上的他! 王小鼓见避无可避,手脚都被缚得结实,遂放弃了逃的想法。想了片刻,他忽而笑,道:“周大少爷好记性!” “啪”的一声,他的脸颊火辣辣的生疼。周揽金给了他一巴掌,啐道:“少给大爷贫!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大爷我动手!” 他伸手似要再挥几耳光解恨,但转念一想,冷笑道:“我不打你脸。”他从地上站起,毫无预兆的一脚踹向王小鼓的小腹,望着周遭的下人大笑。“不然等楚胤棠来了,还道我欺负了他小相好的。” 在一片夸张的笑声中,王小鼓的整个人都在地上蜷缩在一起,弓着身子面色苍白。 他利用自己要挟楚胤棠么?他不由得笑,好不容易平稳些气息,就开口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周揽金一众望向他,他继续道:“他不会来,因为……我并不是他相好的。”所以拿他去威胁楚胤棠算是他与们打错主意了。 “哼!你以为我是瞎子看不出来?不是相好的会帮他打架?”周揽金嗤鼻,阴阳怪气的道:“他已经收到消息了,这时候指不定正心急火燎的往这里赶过来哩!” “信不信由你。”他说完这话就不再开口了,周揽金与他的下人在屋中喝酒,一边算着楚胤棠何时至,一边合计着如何才能解气。 直到快至子夜,王小鼓察觉着阵阵凉意,小腹处的痛一直不停歇,饶是他想眯一会儿都不行。几个人终于耐不住了,周揽金掀了桌子暴跳如雷,冲过来指着他的鼻子骂。 “小杂种!你当真不是他相好的?” 王小鼓挣扎了半晌才从地上坐起,望着他笑。“我早就说过。你们若是抓对了人,他怎么可能不来赴约?” 楚胤棠果真没来,他的心上说不出的滋味。虽想看到他的身影,但想想,还是不来的好。他努力说服自己,但心底的失落与苦涩却是止也止不住。 周揽金瞪眼,脸色一变再变,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半晌后,他才咬牙切齿的道:“再送信过去!天亮之前未至,就让他等着收尸罢!” 有人应声去了,于是,几人又开始等。 “少爷。”一人说话,眼睛却是瞟向王小鼓,神情猥琐。“听闻此人曾是采菊楼的小倌。” 王小鼓抬眼看过去,只见屋里的几个人纷纷看着自己,尤以说话那人和周揽金最为乐活。 想必是未曾料到罢,原来说楚胤棠将采菊楼的小倌养在府里是真的,那么他不来赴约就不意外了。小倌嘛,少了一个还有无数个,白水街多的是! “嘿嘿,我道如何请不动他,原来是你不够分量!” “哈哈!”周围配合的响起符合的笑声,许是想讨好,便有人提出周揽金耍耍,左右在这里等着也乏味。周揽金眯眼,一只手在下巴上抚摸,啧啧咂舌,显然很有兴趣。 “楚胤棠尝过的东西……”他不靠近,只用眼在他身上梭巡,忽而银笑。“不知是个什么味儿?” 王小鼓出人意料的平静,周揽金没有见到想象中的惶恐求饶,颇为失望。但反之他更有兴致了,觉得方才那人的提议也不错。 楚府。 被周揽金派去送口讯的人敲开了楚府的大门,讲话带到后立即走了,唯恐惹怒楚府的人自己遭殃。 门仆不敢轻易做主,就去了楚胤棠的院子,与他讲了这件事。楚胤棠站在门口,望着睡得如同死猪一样的青纶,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 最终,他低声道了句:“知道了,下去罢。”旋即阖了门。 回到床上,他如何都睡不着了。并非惧怕周揽金,而是他对王小鼓很是好奇,仿佛知道很多事一般,如此能耐,他倒想看看他如何脱身。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会有一丝隐忧,扰得他不安宁。最终,他没去赴约,也没能成眠。 周揽金听罢,静静等了一会儿,途中不断拿眼瞄王小鼓。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仍没有动静,他这次没有第一次的激动了,转过头正眼看着地上的人。 “看样子他是不会来了。我真为你感到不值!”他又咂舌,眯着双眼笑。 王小鼓权当没听到,但他的声音继续响着。 “给你两条路。一是自尽于此,我会把你的尸体送回楚府。”周揽金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二是,把我服侍得舒坦,便放你离开。如何?” 联系他之前与人的对话,不难想象他说的服侍是指什么。王小鼓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后,他抬头说好,脸上看不出情绪。 周揽金击掌,与屋中其他几人一起大笑。那几人要走出去回避,却被他阻止了。只见他大咧咧的往王小鼓面前一站,将腰带一扯,露出下面的那物。 没有解开他的绳子,他示意他用口与自己解决。 一众人笑得银秽,周揽金更是轻蔑的看着他,想他是否会后退。 王小鼓愣了愣,但还是在嘲讽的笑声中挣扎至跪着,张开嘴凑了上去。 “哈哈!” “哈哈哈……” ****** 外头打更的人已经敲了四下,他从屋子里走出来之际,发现自己身处在大街上,身后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民舍。 他低了头在街上乱走,也不知如何回的楚府门口。只是楚府的大门至少要五更才回打开,他不便敲门扰了别人睡觉,遂在门口等着。 寅时将尽时,门开了。门仆见到他分外惊诧,他抿唇笑了笑走进去。 青纶是被他推醒的,他叫他回房去睡。见着他一如门仆的表情,惊诧得从地上一跃而起,“你好好的?” “嗯。”王小鼓很是疲倦,没有作过多解释。 面前的门忽然打开来,楚胤棠出现在门口望见他,唇角带笑。 “果真有本事。”他如是说。 王小鼓迟疑了一下,最终冲他点了点头,转过身对青纶道:“帮我送些热水到房里。”说罢,面色无异的回了院子另一方自己的房里。 他身后的两个人均望着他离开,青纶面色古怪,而楚胤棠则是欲言又止。 第十九章 王小鼓沐浴完后,就回床上睡了,再醒来已是正午。 青纶将饭菜放在桌上,他揉了揉眼睛就下床,若无其事的吃着。 “他说你被人绑票。”青纶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悄悄打量他的神色。 王小鼓点头,道:“对啊。” 听得他如是说,青纶难得露出一副歉疚的模样,大概是内疚自己没去救他罢。不过他认为,对方无论是劫财还是劫色,自己去都是无用的,王小鼓至少看上去还值那么几两银子。 王小鼓瞄了瞄他,闷声乐。“不生气了么?” 青纶白了他几眼,坐在对面哼嗤。见他又埋头吃饭,又问:“那些人为何绑你?你怎么自个儿回来了?” 王小鼓的筷子一顿,夹了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嚼,含糊不清的道:“抓错人了。” “抓错人?人家的信可没送错地方。”青纶平时二着,这会儿倒多了一个心眼,口齿伶俐得让王小鼓赧颜。 “唔……就说抓了我威胁不了谁,所以就干脆放我回来了嘛。”他道,飞快的扒完饭然后示意他可以收拾了。 青纶坐着不动,一张脸都快拉到桌上,盯着他问:“那你洗什么澡?”好歹也跟了他这么久,对于他那点子小习惯,他还是清楚的。一定发生了什么! 王小鼓伤神,头一回觉着他难缠,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在地上躺了一宿,回来能不梳洗么?” “只是躺?”青纶狐疑的问,显然别有所指。 王小鼓点头,催他赶紧收拾,他这才慢吞吞的捡着东西出去。 “对了。”他走到门口了,像记起什么来一样,回头,说道:“你为何偏要留在这里?他又不管你死活,也不给银子。” 这是他第一次问他为何要留在楚府,来了这么久,就只是随了他住下,一无名二无份的,他想不明白他这是图什么。 被他问住了,王小鼓觉着今日的青纶不是一般的难缠,个个问题都让他不知如何说才好。若说是爱,只怕他会更替自己觉不值,若再寻借口哄他,他心里又感到过不去。 想了许久,他最终决定实话实说,纵使“爱”这个字眼对于青纶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他情窦未开,甚至连喜欢都不知为何物,也许在他看来差别只是在于有肉吃与没肉吃两样。他说了句喜欢楚胤棠的话,果不其然见到青纶如看怪物一般的眼神。 “为了喜欢,连银子都不要了。”他所谓的银子,是拿来给自己买吃的买穿的的东西,也就是说,比起采菊楼赚不了多少钱的王小鼓,现在这个一个子儿都不能赚的王小鼓更让他无法理解。“他又不喜欢你,你喜欢他作甚?还有,你还欠我钱哩!” 王小鼓瞪眼,道:“给你赎身时用的就不是钱?”老谈银子,多俗气! “那顶多算利息,还有本钱。”青纶脖子一硬,粗着喉咙脸不红心不跳的坑自个儿的主子。 “欠着!等你主子有钱了再还你。”王小鼓没好气的笑,见他满意的离开,从口里长长舒了口气,眼角温柔。 ****** 自那日绑票之事过后,楚府平静得很,王小鼓也平静得很,照吃照谁,也没见失个眠,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事。 只是这平静之中,似乎隐隐透着股不对劲,楚胤棠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是哪里不对劲了! 王小鼓不再整天黏在自己后面了! 楚胤棠发现这件事后,顿时觉得自己也不对劲,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他竟然觉得有些不习惯。这种落差使得他的好奇心越来越重,开始揣测王小鼓是否是因没等到自己去救他,所以伤心之余便不再对自己心存企图? 这个想法渐渐在他脑海里成形,尤其是还发现王小鼓近几日出去得愈发频繁了之际,再也无法抹灭。在观察了他几日后,他终于确定: 那下贱的王小鼓他似乎另有新欢了。 他在房里气不过,想想便觉自己带了绿帽子一般,恨得牙根儿痒痒。 好家伙!当他是死的?还杵在这里呢,就敢明目张胆的爬墙,胆子忒肥了点。 王小鼓那处不知自己此刻正被人恨得牙根痒,这几日出去也是去了宋珏那里,偶尔去去月老祠帮秦伯打理打理。他不呆在楚府完全是害怕楚胤棠会问起当日如何脱身一事,虽说并非是不能说出口,但他担心的是楚胤棠会如何看他。 他很在意喜欢的人对自己的看法!所以不想再添堵。 但就是他这样的逃避,使楚胤棠气了个饱,整个院子乌云密布,空气凝滞。 “宋珏?”楚胤棠从跟踪王小鼓的小厮嘴里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心道是哪家的小白脸儿,敢染指他楚胤棠的东西。 挥了挥手示意小厮退下,他坐在案后邪佞勾唇,去瞧瞧“奸夫”的想法从他脑海里蹦出来。 宋珏?他要他变宋缺! 于是,在王小鼓黄昏又一次出门之际,他打发了其他人,自己一路跟过去了。 先是陪他在大街上逛了一大圈,没遇上什么特别的事,旋即又见他去了月老祠,捧了一坛子酒出来,这才往一条巷子走了。 楚胤棠远远跟着,最终停在巷子最尽头的一处民房前。此时已近天黑,他原想敲门,但转念一想又忍了下来,若是里面的人并非奸夫,他岂不是闹了笑话? 最好的方法便是等他回去时,奸夫出来送行,他再蹦出去来个捉奸在场,一掌灭了那对狗男男!遂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先躲了起来。 他没意识到他的想法有多幼稚,更没想过王小鼓如何有这魅力惹得他大动肝火。而后意识到之际,已经晚了……晚了…… 这一等,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才见到里面走出人来。一名男子站在门口抱拳,道:“慢走。” 王小鼓笑嘻嘻的点头,丝毫没有发现暗处有人。还是习武之人的感觉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到了陌生的气味,冲着某处大喝一声道:“谁!” 楚胤棠亦是大惊,他可是一动未动的站着,如何被人发现的? 两人都看着这里,他见无处可躲,索性就走了出来。 王小鼓脸上的表情变得诧异,但慢慢地就黑了下去。 他在跟踪他! “你是谁?”宋珏问,已经走出来,将王小鼓扯至身后。 楚胤棠最初还有些尴尬,但见得他挺身护着王小鼓,不由得心头燃起一阵怒火,当即望着他们二人冷笑起来。 宋珏英气的眉峰皱起,意识到面前这人不会武,便稍稍松了些警惕。 正在这时,身后有人扯他的袖子。 王小鼓笑,“此人是来接我回去的。”他指了指楚胤棠。 宋珏一愣,尴尬的忙让开,连声道抱歉。他哪里见过人来接王小鼓?从来都只有对他的身世感到好奇的,今日见的这位公子衣着打扮不凡,大抵是个富家少爷罢。他猜多半是王小鼓的朋友。 王小鼓笑笑表示无碍,然后上前不由分说的拉着楚胤棠离开,步履匆忙。 “少碰我!” 至了大街上,楚胤棠一把甩开他的手,语气冰冷。 王小鼓被他一甩,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被跟踪的人是他好不好?自己都没生气了,他还闹什么别扭? “你跟踪我做什么?” 闻言,楚胤棠又浮起一抹冷笑,心道真会装!“你管我做什么!”他拂袖往回走,一脸的寒霜使周围的人退避三舍,唯独王小鼓叹了口气,追上去。 “那你告诉我,你作甚生气?” “你觉得我不应该气?”楚胤棠停下来反问。 王小鼓听不懂,不知他在说什么绕口令。 见他如是表情,楚胤棠更是鼻孔都冒烟了,拎着他的领子拽到面前咬牙道: “给人戴完绿帽子还装无辜,王小鼓,你就是如此勾引男人么?” 绿帽子?王小鼓总算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心中一凛,道:“我和他只是朋友。” “朋友?”楚胤棠嗤鼻,“朋友用得着三天两头的跑去见面、将你护在身后?” 王小鼓知他在气头上,索性闭嘴,让他撒气。 “其实是你在我这里没成功,所以转移目标了罢?” “转移目标?”他皱眉,心头也有几分怒气,遂拨开他的手又退了几步看着他抿唇。而楚胤棠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径自又说了起来。 “说罢,这次是哪家的小白脸?家财多少?年纪几何?你看上的是什么?” 王小鼓气得浑身发抖,死死的瞪着他不说话。他一直认为接近他是有所企图?楚胤棠真他娘的眼瞎!他想。 第二十章 楚胤棠真他娘的眼瞎,要么便是他王小鼓眼瞎!他想。自己这一腔热情虽说不是烈火燎原般炙热,但也一根筋轴到底了,什么就是给他戴绿帽子? 绿帽子?!所以他是过来捉奸的?这表示他在乎自己么?“哈哈!” 楚胤棠望着他眨眼间眨眼间就变换了好几种表情,不悦的锁眉,怀疑他受刺激过度深思混乱了。 “你嫉妒宋珏?”王小鼓扬起脸笑眯眯的望着他,心中冒起一股甜蜜的味道。 楚胤棠一愣,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他是吃味儿了么?之所以会偷偷跟踪,还大发脾气是因为他在意这个嬉皮笑脸的神棍?! “放你大爷的狗屁!”说罢,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窘色,尔后铁青着脸掉头就走。 他的落荒而逃更坚定了王小鼓心中念头,他抿唇笑了笑,小跑着跟上去。 “我和宋珏清清白白。” “哼!” “你嘴里说不是,但心里其实在意,对罢?” “没有!” “当真?” “你烦不烦?!” 两人一路引得无数回眸,楚胤棠扫了扫四周,终于不再一口一句的蹦粗话了,而是闭口不言的飞快回府,王小鼓在他身边,心情极好。 这对于楚胤棠来说并非什么好事。接下来的几日里,情形来了一个大翻转,变成了他处处躲着王小鼓,躲得甚至只能呆在房间里装睡。 他嘱咐璀璨说若是见了王小鼓过来,千万莫放他进来,就说自己睡了。 于是这几日,王小鼓无论何时过来,得到的答案都是:“少爷睡了。”似乎永远睡不醒一般。他知道楚胤棠这是在躲他,也不好逼得太紧。 但,楚胤棠是否在乎自己,关于这个问题,他太想知道答案了!一日一日的,如同有一只猫伸着爪子不住在他心口挠啊挠,痒而不能抓。 再一次来到楚胤棠房门口,见璀璨仍在那里站得笔直,他不禁生出几许愧意。若非为了拦他,这姑娘也不会整日都站在这里守着,任她铁打的身子也会受不住。这般想来,他便改变了主意。 璀璨望见他来,振了振神,重复这几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少爷还未起床,公子过会儿再来罢。” 王小鼓冲她笑了笑,示意自己这次来,是有一句话想让她带给楚胤棠。 “公子请说。”璀璨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又想着或许不用自己传达,里面那位方才都还被逼得暴跳如雷刚歇下哩,指不定正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就说……宋公子要离开一个月,遂将他的住处交予我照看。我明日一早便会与青纶离开,此番特来辞行,这段日子多谢他收留。” 他要离开?璀璨的嘴动了动,想问为何突然要走,但这些事不归自己管,遂忍了下来。只道:“公子的话,璀璨会代为转达。” 王小鼓冲她点头,旋即不再多留,亦不问起楚胤棠如何,就这么走了。 “少爷……” “随他去!”楚胤棠黑着脸。那几句话他早就听到了!不就是少了个人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有的是人暖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也还是别扭得够呛。这两日在房中,他亦仔细的想了想,对于王小鼓的问题多少有些明白了。只是他不愿承认自己当真会喜欢上这个人,顶多……顶多有些许好感! 一无脸蛋二无身材三无才华,就这么一个三无人士,偏偏让他无所适从了。这不像是他的作风嘛! 想到这里,他觉得没有必要再窝囊的躲着了,遂决定明日一大早就出门去约上几人寻寻乐子。 ****** 院子的另一处厢房,王小鼓主仆收拾行囊,双双坐在他的房里大眼瞪小眼。 “哟!敢情这是真收拾了东西要走了?” 叶簇靠在门口,望着他们二人笑得无比灿烂。王小鼓瞟了瞟几眼,不说话。 “现在离开,就表示你主动放弃、不与我争了。”他好心提醒,但差点被王小鼓不带情绪的一句话给噎得岔气。 “不属于你的,抢过来也仍旧不属于你。” 青纶难得没有拆他的台,正经点头。却见叶簇气得眉峰倒竖,鼓眼瞪着他们两个人。“我允许你为自己的软弱找借口。”半晌,他打了一个哈欠,眼神轻蔑,笑道:“时候不早,我歇息去,明日便不送了。” 王小鼓没有理他,而是将几件衣物往包裹里捡。青纶不解,遂在一旁问:“你当真要走?”当初嚷着要走的人是他,如今话里透着犹豫的也是他。 “假的。”王小鼓打了个结,但并未系很牢,抬眼笑:“至少要做出个样子混淆视听嘛。倒是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被他道破心思,青纶的脸上露出几许窘色,支吾了半晌,嘟囔:“我是担心跟了你出去,连个饭都吃不饱!” 王小鼓笑,走过来拍他的肩,面色沉重的道:“所以,为了能让你吃饱,我不会走的。” 青纶乍一听之下,颇为感动,但转念便又咬牙切齿起来。 “是为了你自己罢!” “也有为你。” 两人斗了几句嘴,王小鼓便将他赶出去了,叮嘱他明日早些儿起床。 翌日一大早,他们两个便收拾好了,坐在屋子里。楚胤棠原是要出去的,可不知为何,他不由自主的走到了王小鼓这里。结果见到两人还未离开,奇怪不已。 王小鼓也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他,顿时双眼一亮,咧嘴笑。 见他一笑,楚胤棠的脸色立马不自然了,恨不得立即就离开,可是脚不听话。“我是来看你们为何还不走!”最终,他只得如是说,声音大得像是为自己壮胆。 “我知道。”王小鼓从椅子里站起来朝他走过去,“正打算与你告别哩。” 是么?楚胤棠挑眉,明显的不相信。但是,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另一番模样。“现在可以走了?” “等等,还有一件事没做。”王小鼓连忙开口,站在他面前仰头望着他的脸,道:“楚爷再让小人抱一次罢?他日不知何时能再见,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仿佛一记重锤击在心上,楚胤棠的呼吸一滞,一种肉麻的感觉瞬间传遍他全身。若是平日里,王小鼓跟他说这种话,必定一脚踹过去了。但今日比较特殊,他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点头默许。 见他同意,王小鼓一脸欣喜的扑了上去。他比楚胤棠矮,站直了只及他的耳朵,说抱是抱,但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双眼乐得眯成新月。 楚胤棠皱眉,身上这人虽说瘦,但好歹也有些重量,这么一挂,顿时让他后悔点头了。他没想到,更让他后悔的还在后面。 “其实你是喜欢我的罢?”王小鼓凑在他耳边,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咯咯的笑。 倒吸冷气!楚胤棠的脑袋一嗡,下意识就将身上那货给推了出去。 “……” 并非没经过这种事情,只是不知为何轮到王小鼓,他便反应尤其剧烈。简简单单一个都逗弄的动作就将他弄得浑身燥热,这种燥热由下往上蔓延,一直到了他的脸上,化作两抹艳丽的彩霞。 他……脸红了! “喂!别逃!” 王小鼓险险的稳住身子,忽见他顶着一张红如胭脂的脸转身就往外走,不由得急急忙忙追上去。 他越追过来,楚胤棠的步子就迈得越快,任由他说什么也闷着头不开口。 “为什么不敢承认?” 王小鼓这时候开始后悔没有锻炼锻炼身体,平日里都偷懒了,所以如今只能勉强追上他的步子。悄悄去扯他的袖子,见他反抗,笑得愈加欢快。远远看去,一个躲,一个追,倒极像是在打闹。 “说说嘛,我又不会生气,我也喜欢你啊!” “你是何时开始在意我的?前几日?还是更久以前?” “你不回答,就是默认!” 楚胤棠与他拉拉扯扯,脸都快黑成碳一般了,丝毫没有发现不远处的人影。 他着急往前走,不料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变成一道惨叫。他心中一惊,飞快转身,就看到王小鼓被绊了一脚,笔直朝自己扑了过来。 “啊!” “王小鼓你走路能长个心眼么?!” 一阵呻吟过后,楚胤棠眼角抽搐的望着趴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恼怒的冲他大吼。 “唔……抱歉,走太急了。”王小鼓捂着额头从他胸口抬起脸来,干笑。 两人齐刷刷的在地上甩成一堆,还把他当成肉垫!“小倌这个时候该给爷做垫,你的觉悟被狗吃了?” “你莫逃,我不就不用追了?”王小鼓瘪嘴,撑着他的胸口坐起来。 “你再说一句试试!”楚胤棠眯眼,作势就要抬脚。王小鼓见状,连忙赔笑,示意自己闭嘴,去扯他起来。他这才满意的勾唇,将手伸出去。 绕到身后替他拍干净身上的灰尘,突然,他的手就停了,脸上的笑也僵住,眼神望向某处一动不动。 楚胤棠诧异他如何就不说话了,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神色也是一怔,旋即渐渐冷下来。 第二十一章 他们看到了楚颂天。 不知被他看到了多少,总之从他的表情来看,是很不悦的。 在他看来,方才两人的打打闹闹、摔在一起和拍尘土展示恩爱完全是不知羞耻。光天化日之下在人前嬉闹,成何体统? 于是两个人见到的,便是他冰冻三尺的脸。 王小鼓收回手,规规矩矩的站好,而后唤了一声“楚老爷子”,而楚胤棠则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谁也没料到会在这时候遇上楚颂天,除了最初的惊诧,余下的就只剩尴尬了。 “哼!”对于他们两个人,楚颂天冷哼了一声之后,再无多话,转身就走,身后跟着余山。 余山是二夫人殷圆衣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女,而今跟在楚颂天身边……王小鼓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否则,就是他根本就没有改变他与楚胤棠的命。 楚胤棠将目光也从余山身上挪回来之际,就见到他这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不爽,遂用力掰过他的脸,问:“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 王小鼓回神,摇了摇头。“我担心老爷子气过头。” 楚胤棠冷笑,“比之他,你更需担心的是你自己!” “为何?” “因为是你使他不爽快。”言下之意便是他今后的麻烦大了!“所以,趁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这回,王小鼓的反应可比之前迅速。只见他使劲儿摇头,涎着脸道:“我骗楚爷哩!楚府吃好住好,我如何舍得走?”但是说完他便反悔了,因为楚胤棠的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 “我回去让青纶把东西放回去。”说罢,他撒腿就往回跑,溜得老快,气得楚胤棠在后头火冒三丈。 “王小鼓!” ****** 端曲城的天气愈来愈好,仿佛受人感染一样,一连串的晴好天气。 王小鼓不仅仍死皮赖脸的在楚府住着,而且与楚胤棠的关系似乎越来越亲密。这一点让叶簇看着,十分不爽快。原以为那一日王小鼓当真要离开楚府,他乐了半晌,谁料一起床,便发现他变卦了! 托王小鼓的福,楚胤棠如今的确不折磨自己了,他连看都不看自己半眼!危机感重又包裹了他,这使他不得不再思索如何将楚胤棠的注意力再吸引回来。 他找到楚胤棠,问: “王小鼓哪里比我好,为何你选他不选我?” 楚胤棠看白痴一样看他,“我想找谁就找谁,干你何事?” “可是……你为我赎了身,你就得负责。” 叶簇委屈的抱怨,可是他似乎忘了,对于楚胤棠这种人来说,负责这两个字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他可以一时兴起赎他出来,自然也会有玩腻的一天,这只不过取决于时间的长短而已。而现在,他自认,在府里养着他已经是最大的“负责”了。再加之叶簇的存在,就等于不断在提醒自己与楚颂天的矛盾,这让他无论如何都欢喜不起来,是而就越来越冷淡了。 他笑,唇角的弧度凉薄。“你似乎还没弄清现状。我替你赎了身,你便是我的人,只有我让你做什么、而没有你让我做任何事的道理。” “……” 叶簇脸色一僵,没料到他会如是说,心觉或是自己逾越了,惹得他不高兴。虽被他呵斥,知道收敛,但对于王小鼓一事,他仍旧不服气。 说白了,今日他过来便是要问明白为何楚胤棠不喜欢自己,甚至连当初约好与气楚颂天作对也没了兴趣。哪里出了错? 楚胤棠不回话,对于他的问题,他没什么兴致回答,遂坐了下来,望着别处出神。被问得紧了,他心中不耐,便道:“王小鼓比你懂事。”大多情况下那个人是不会对别人步步紧逼的。 懂事?叶簇似懂非懂。他所理解的懂事并非楚胤棠所指的方面,而是以为王小鼓比自己会体贴照顾人。 若是这样,那有何难?他叶簇一样也能做到体贴入微、温柔贤慧!他这就回去准备准备,定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于是,楚胤棠便见他匆匆回去,还以为他脑袋开窍学聪明了,却不料第二日起床之际就听到璀璨说今日的早点是叶公子准备的。 “你吃么?”他回头问还在床上犯糊涂的王小鼓。 不错,近来王小鼓留在他房里过夜的日子越来越多,因而叶簇才着急了罢。 想起上一回的早点事件,他便产生阴影,顿时胃口全无。 璀璨替他宽衣,王小鼓睁着一双睡眼朦胧的眼睛裹着被子仍坐在床上,从脖子肩处可见隐约春色。 “他特意为你准备,莫辜负了他心意。” 楚胤棠好笑的看了他几眼,清了清喉咙道:“你倒是慷慨。” “那有什么关系?准备早点而已,谁送来都是要吃的呐。”王小鼓趁璀璨出去,连忙抓着衣裳往身上套,跳下床来。 柳絮已经准备好梳洗的东西,正走进来,叶簇便与阿会提着食盒跟来了。见到王小鼓出现在房里,虽不诧异,但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桌上,他与阿会两人不一会儿就摆了一桌的吃食。 但只有两副筷箸,很显然,要么他自个儿不吃,要么王小鼓不吃。 让他不吃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特意从厨子那里学了一晚上,为的就是能与楚胤棠共进早餐。是而,王小鼓没有份。 阿会摆完碗筷,他便笑嘻嘻的携了楚胤棠入座,自己坐在他的右手侧,布菜与糕点。 楚胤棠也发现桌上少了一副碗筷,望向王小鼓之际,却见他无所谓的笑笑,道:“青纶约莫将早点送到我房里去了,你们慢吃,我回屋。” 说罢,他正准备回去,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他。 是楚胤棠。只见他将叶簇面前还未动过的粥拿了过去放在左边,尔后勾唇道:“过来。” 再看叶簇,举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里,脸色都黑了。 王小鼓原想拒绝,但见叶簇瞪着自己,主意一转,溜回了桌子边,挨着楚胤棠坐下。 “你便不如叶簇度量大,人家至少不计前嫌的也替你准备了一份早点,以后可不能再吃味儿了!”楚胤棠夹了咸菜给他,笑得阴险。王小鼓只觉头皮发麻,厚着脸皮点头称是。 一边的叶簇几乎快把王小鼓身上盯出无数个窟窿来。明明自己就还没吃好不好!他想跟楚胤棠二人世界培养感情,王小鼓凑什么热闹? 但他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心中恼火,遂将一碟子咸菜全堆在了王小鼓面前,并一字一句道: “多、吃、些!”撑死最好! 王小鼓的嘴角一抽,笑笑点头,顺带回敬俩白眼。 “这是我跟厨子学的糕点,不甜腻,尝尝。”叶簇不理会他,冲着楚胤棠笑,将一块糕点送到他碗里面。 “你尝尝。”楚胤棠转手夹给王小鼓。 “好!”王小鼓是个不怎么挑食的好孩子。 “汤也不错,不咸不淡,很适合开胃。”叶簇不泄气,继续努力,让阿会递上一只小碗,乘了汤给楚胤棠。 楚胤棠看也未看,将碗递给王小鼓。“我不喜欢喝汤,你替我喝了。” 王小鼓有些为难,吃太多会变蠢。 但楚胤棠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没什么骨气,接过去咕噜咕噜就灌进了肚。 如此,一顿早点吃下来,王小鼓吃得撑住了,楚胤棠望着他笑,说胖些才好。叶簇在一旁听了,狠狠冷哼我那个,气冲冲的跑了出去。 “咦?这就走了?叶簇,你还没吃什么东西……”王小鼓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冲着他的背影吼,两只眼睛弯成新月。 叶簇自然没有回他话,但他仍旧很开心的笑。人说吃饱了特别容易满足,他觉得再有道理不过了!许是跟楚胤棠在一起久了,会知不觉的染上他的坏习惯,见别人吃瘪就无比欢快。 “这样不好、不好!” “什么不好?”楚胤棠听到他嘀咕。 “不吃早点不好,嘿嘿。”王小鼓笑。若是能一直都这样就好了! 第二十二章 楚颂天终于找他了。 当日撞见他与楚胤棠在一起打闹之际,王小鼓便一直在想,他会在何时找上他。总有一些事情要说、要解决,他不认为楚颂天会就这样一直坐视不理。 果然,没几日,楚颂天就找上来了,他被请到他的书房去。 没有看到其他下人,就余山给他送了一杯茶,然后便退下了,就连二夫人殷圆衣都不在。 王小鼓有些迟疑,不知他为何撇开所有人来与自己谈楚胤棠的事情。他坐在椅子里,啜了口茶,静静等候对方开口。 “你可还记得我为何带你回府?”自从与楚胤棠的事情被揭穿以来,楚颂天便再没有给过他好脸色,若非看在他儿子的脸面上,约莫王小鼓不会如此好命至今仍留在这里。当初会带他来,全是因为他信誓旦旦给自己说的可以化解他们父子之间的恩怨,如今演变成如是局面,楚胤棠处处护着他,自己纵使万般不喜欢王小鼓,也不得不做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记得。”王小鼓点头。于是,他继续说: “那你也决定与他站在同一阵营?”他想知道王小鼓现今是打算如何抉择,是一起与楚胤棠仇视他这做爹的,还是与他一起管教管教这不孝子。 王小鼓沉默了半晌,他想知道他们父子为何会成为现在这番模样。据他探得的口风,一开始,楚颂天还是很宠溺楚胤棠的,而楚胤棠也十分亲近他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两个人变成如今模样? 楚颂天似乎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可到了今日,他突然决定说了,甚至一早就将下人们支开。 他和楚胤棠是何时开始疏远,这件事还要讲到二十年前。“那时候,他娘殷月华还在……” ****** 殷月华得知自己陪嫁过来的丫鬟爬上了楚颂天的床,一气之下跑去书房闹与殷圆衣打了起来,被当时四岁的楚胤棠看到。楚胤棠吓坏了,躲在奶娘的怀里望着温婉的娘亲发疯一样的与人扭打在一起,一脸惊恐。 在楚颂天的呵斥下,奶娘连忙带着他离开了。但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看到自己娘亲便大哭,楚颂天索性就不让他们见面。殷月华处在夫君与自己最要好的姊妹共同的打击之下过得浑浑噩噩,无甚心思注意楚胤棠,等到回神之际,楚颂天以她神思混乱为由将她锁在了后院的一间屋子里,楚胤棠则过给殷圆衣作子。 殷圆衣,随她一同长大的丫鬟,她视为亲妹妹一般的人,不知何时爬上了她夫君的床,而她更不知被瞒了多久,仍旧傻头傻脑的对人掏心掏肺。如今,也是这个女人,逼得她犯了疯症,将她软禁、夺去她的儿子! 毕竟是血肉相连的关系,过了不多久,楚胤棠吵着要娘亲之际,殷圆衣失去耐心,便道:“她是个疯子!她都不要你了,你要她作甚?” 这句话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还有些难以全部理解,但只明白中间的几个字就已经心慌起来,扑过去推殷圆衣,“胡说!我娘才不会扔下我!你是坏女人!” 殷圆衣嫌他抓皱了自己的衣裙,猛地将其推开,不想他一个脚步不稳就摔在了地上。这一幕恰巧被楚颂天看到,他满脸寒霜的走过来抱起楚胤棠柔身安抚,有意无意的瞥着她。 她被他那满含警告意味的一瞥唬住,顿时大气也不敢出。 “娘亲病了,爹将她送到别苑养病,等过几日,爹再带你一起去看望娘亲,可好?” “几日是多久?”楚胤棠用手揉眼睛,不解的问。 楚颂天沉吟,继而笑,眼角的皱纹分外深刻。“等爹处理完手上的事情。” “那我们一起把娘亲接回来么?” “对。”楚颂天点头。一直在边上看着的殷圆衣终于按捺不住,唯恐楚颂天当真要让殷月华回来,急急唤道:“老爷!”她千辛万苦才成为楚颂天的妾室,下一步自然是想坐上当家主母的位置,如何甘心让殷月华翻身? 楚颂天瞪了她一眼,抱着楚胤棠往外走,直到黄昏才回房哄她,道是哄孩子的话罢了。 后来果真如他所说,楚胤棠每每提及要见殷月华都被他以各种借口敷衍过去。转眼他八岁,性子也变得顽劣了些,从下人那里听到不少闲言碎语,大抵是楚府当家主母得了疯症之类,楚颂天担心殷月华会伤害到他,遂一直不让母子俩见面。 那年春,他去了楚府禁地,在那里回来后,变得沉默不语。晚饭时,殷圆衣以为他不舒服,便盛了一碗烫给他,他突然拂袖打翻了去。楚颂天愠怒,斥责了几句,他便放了筷子回房去了。 自那以后,楚府的下人便发现他们少爷经常不见,一出去玩便是一天,遂将事情告诉了楚颂天,这才查出来他去了哪里。 楚府的禁地是一间祠堂,祠堂边上有一间破旧的屋子,里头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像是在唤他的名字,他一时好奇便走了过去。 门缝里面站着一名素衣女子,面容清瘦,温正婉的对着怀里一个破布包笑,嘴里轻唤:“小棠、小棠……” 小棠是他的乳名,只有奶娘和自己的娘亲会如是唤他。而在这之前,楚颂天一直说他娘在别苑养病! 殷月华的确疯了,就连楚胤棠亦是费了不少时间使她相信他才是她儿子。从她碎碎叨叨的话中,他隐约明白当年发生的事情。殷圆衣对他娘亲的伤害、楚颂天的负心使他无比心疼与震惊,同时也分外憎恶逼疯殷月华的凶手。 楚颂天见事情瞒不住,索性就一股脑儿承认了。楚胤棠冷冷看了他们俩人一眼,搬到了祠堂边上与殷月华一起住,并发誓楚颂天一日不休殷圆衣,他便一日不认这父亲。 楚颂天自然不会休了殷圆衣,因为那时候她已有了身孕。于是,楚胤棠便一直陪着殷月华养病。 一日,殷圆衣忽然来了祠堂,说是来看他们母子俩。殷月华见到她很激动,忽然冲过去,两人扭在一起。后来不知怎的,殷圆衣就扑到了地上,捂着肚子一脸痛苦之色。殷月华愣了愣,继而扑过去扯她的衣服,“装什么装?” 楚胤棠与下人觉得不对劲,顿时上前将二人分开,看到她罗裙上晕染开的血。 殷圆衣的孩子没了,可是殷月华坚称自己没有害她们母子俩,是殷圆衣自己摔倒。楚颂天自然不信,而楚胤棠则冷眼带着殷月华离开,临走道了句:“有了楚家血脉这件事是真是假,只有她一人清楚。” 他这话原是一气之下随口说的,当时也未曾多想。楚颂天后来再没来看过他们母子俩。 许是多了人照料,殷月华的神智渐渐有些好转,往往在晴好的天气里,能记起一些以前的事情,便在躺椅上温婉的笑着说与他听,那时她身体虽不太好,日日用药,但每次都能很精神的与他说上很久。 楚胤棠不忍打断她,便安静听着。听得越多,对楚颂天二人的埋怨便越强烈。 第二年春,晴朗的日子比往年要多,殷月华清醒着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可这让楚胤棠心生惶恐,她记起的事情越久远详细,他就越担心。 有种回光返照的感觉。 他第一次低了头去恳求楚颂天见他娘亲一面,但殷圆衣自从孩子没了之后,便一直不好,楚颂天亦耿耿于怀,碍于殷圆衣的面,就断然拒绝了。 殷月华盼了许久,最终也没熬过那年夏天,带着遗憾去了。楚颂天赶来时,未见她最后一面。 “殷二夫人果真有了孩子?” 王小鼓问,心口憋得慌却一直找不到发泄口。他直至今日才明白楚胤棠的感受,心中隐隐约约作痛,忽然很想见到他。但他忍住了。 楚颂天端着茶杯喝水,手有些发抖,稳了稳,摇头。“后来,他暗中找到当年安胎的大夫,查出来她一直在骗我们。她担心日子渐长会败露,便嫁祸给月华。” 楚颂天怒不可遏,一屋子的人望着他等他决夺。 “老爷。”殷圆衣一路跪行过来抱住他的腿,哭道:“妾身知错了!看在这几年我替老爷幸苦操持这个家的份上,求老爷开恩!”她是一念之差,造成了天人两隔的结果。 楚颂天终究还是更怜惜她的,只收回了主母的权力,就连即将扶正的主意也打消了。 楚胤棠在一旁冷笑,站了半晌后离开。在他身后,楚颂天的嘴巴动了动,未发一言。 很多事,错了便是错了。他以为更多的金钱与宠溺是补偿的最恰当的方式,却不想这条伤害的鸿沟已经太宽了,他此生极有可能再也跨不过去。 “人已老,说不定明日就睁不开眼,唯一让我放不下的便是他。” 楚颂天低垂着头低声喃喃:“这偌大的家业终归要交到他手里的,而他除了吃喝玩乐与和我作对,什么都不会。我唯恐他晚景凄凉,遂想让你帮我劝劝。” 说这话时,楚颂天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说起来也十分的艰难。王小鼓听着感触颇多,他恨不了楚颂天,因为那些事情不是对着他做出的,他只是一名旁观者;他心疼楚胤棠,但也知这个结只能由当事人才能解开,但还是不解的问:“为何是我?” 楚颂天终于抬头看了他几眼,眼里已没有最初的凌厉,取而代之的是心力交瘁。他道:“只有你能帮我了!你对于他来说是不同的,或许你的话,他多少会听一些进去。” 王小鼓微赧,呐呐道:“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不能保证他会听。”楚胤棠那脾气,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没有谁能说服、或勉强得了他。 “试试罢。”楚颂天今日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想起亡妻殷月华,心情很是复杂,人也累了。说完这几个字后,遂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他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意愿,而帮不帮就是王小鼓的事情了。 王小鼓看了他几眼,最终点了点头退了出去。一路往回走,他的心思沉重,眉头深锁若川。 今日楚颂天说的东西有些多哩! 第二十三章 外面下起雨来,噼噼啪啪的声音响彻耳膜,屋檐落下的水珠连成一线,落到屋阶前晕开来,仿佛水入墨砚,晕出一副空蒙的画卷。 楚胤棠撑着伞寻过来之际,见到他在廊下,卷着袖子去接雨水。 回来的时候,听璀璨说王小鼓被老爷子请了去,他正要过来寻,就遇上这阵雨。 他无法确定楚颂天找王小鼓是为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多半是想让他离开。想到这里,他便萌生出自私,不想放人走。 许是站了半晌,那道目光盯了他很久,王小鼓终于发现他,轻轻一笑。 “怎么是你?”他以为该是青纶给他送伞。 楚胤棠上前几步,他便钻了进来,两个人挤在一把伞下。 “顺路罢了。他找你所为何事?”他问。 王小鼓笑,道:“话家常哩。” 楚胤棠挑眉,哦了一声,“哪方面的家常?”楚颂天会与他话家常?他可不信。 两人一路往回走,即使到了这里,他也不会去楚颂天屋里,权当没有来过。王小鼓低头避开青石板上的一汪浅水洼,顺口便道:“说了说以前的事。” 脚步一顿,他脸上忽然有水滴落,回头一看,见到楚胤棠寒着脸站在原地,而自己的衣裳很快就湿了。他不解的望着他,怎么了? “以前的什么事?”楚胤棠的脸上有明显的不悦。 到这里,王小鼓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不喜欢别人揭伤疤,一直排斥别人提起以前的事,所以方才听到自己的话才回蓦地生气。 自从楚颂天那里出来,他便一直在想要如何与他说这件事。“很多。”他道:“关于你小时候、殷夫人、当年的悲剧……”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只有面对,伤口才会慢慢痊愈。他希望楚胤棠好起来。 “够了!”楚胤棠打断他,冷冷望着他,手握伞柄的指节隐约泛白。“你有什么资格提她和当年的事?”埋在心底的陈年往事被人掀起来,蓦然发现下面仍旧是一片血肉模糊,生生作痛。这一刻,他有的不止是愠怒,还有一种叫做惶恐的东西——他害怕让人知道他其实也有软弱的地方。 “不提便能让你好起来么?”王小鼓固执的站在雨里与他对峙,雨水冲刷着他的视线,使他眼里的楚胤棠变得模糊。殊不知,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心疼。 楚胤棠冷笑出声,“我哪里不好?” 王小鼓不语,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忽然放软了语气。“楚爷,偶尔发泄一次无碍的,在我面前你不需要竖起满身的刺。” 他的脚动了动,终于朝伞下走去。四目相对之下,他稍稍踮了脚尖用唇覆盖了他两片冰凉的唇。楚胤棠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回应。他便拿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缱绻加深,仿佛将所有的心疼都倾付在了这个吻里。 他想说,楚胤棠并非一个人,他还有他。他不会离开,纵使重生也要回到他身边来,又怎么会在他脆弱之际离开?所以,放心依赖他罢,放心靠在他肩膀上痛哭一场,尔后赶紧好起来!殷夫人若在,也定然是这般希望的。 伞外的雨瓢泼而下,伞下的两个身影交叠。对于他的固执,楚胤棠很是无奈,默然一叹之后,开始回应。 啪哒一声,绘有青山孤舟的油纸伞掉在了地上,积水里倒映着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俨然入画。 璀璨一直很担心,楚胤棠去了那么久,两个人一直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她想了想,决定去寻寻看。 从房里拿了一把伞,她正要走出去,便听到柳絮惊呼他们回来了。遂扔了伞就跑了出去,见到二人衣衫尽湿,一身狼狈,不由得大惊,上前道: “这是怎么了?”不是带了伞过去么?怎么还淋得这般透? 楚胤棠狠狠瞪了一眼一旁的罪魁祸首,冷哼不说话。 王小鼓讪讪摸鼻,低了头不好意思的笑。对,是怪自己没错。 “赶紧换上干净的衣裳,我让柳絮去熬几碗姜汤给少爷和公子驱驱寒。”璀璨跟着二人进屋,替他们找来干净的衣裳,但王小鼓并无衣物在这里,遂只得让青纶送些衣物来。 柳絮很快就从厨房端来了姜汤,她送到二人面前。期间,王小鼓就披了楚胤棠的外套坐在屋子里,咧嘴独自笑了半晌,惹得她多看了好几眼。 对比楚胤棠的一脸僵硬,王小鼓的反应委实太喜悦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柳絮纳闷。 “笑够了么?”楚胤棠瞪眼,只不过一个吻,能傻笑这么久? 王小鼓的回过神,笑容一僵,继而咧嘴道:“我高兴嘛。”嘴边仍旧残留着他的气息,那个吻至今让他想起都觉甜蜜。 楚胤棠气结,咬了咬牙一口灌下姜汤,打算忽略这一幕了。他安慰自己,无碍的!马还有失蹄哩,人生自古谁没得一个失足之际?就当在王小鼓这里跌了一跤,以后当心些便是。 可是他没料到,这是一条“不归路”,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越奔越远了! 自打那日之后,管家林伯就将一些账簿送到了楚胤棠房里,也不管他看没看。 王小鼓终究看不下去,遂提醒他若不赶紧处理,耽误的可是大事。谁料楚胤棠让他抱着那些账簿与自己一同出门,朝着外面去了。他猜不透他想干什么,只得追过去问: “我们要去哪里?” 楚胤棠双手背在身后,一脸神秘的笑:“去见一个人。” 王小鼓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皱眉道:“抱着楚府的账簿去见其他人,你莫不是想让他帮你处理?”他也就随口说说,不想楚胤棠当真点头,补充道:“他并非外人,而是我的手下。” 他们站在顺字号的一家酒楼面前,顿了顿,就径自走了进去。酒楼里的二当家见到是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事迎过来。“东家。” “不用麻烦,我自个儿去寻他。”楚胤棠点头,挥了挥手便上楼。二当家的在后面应了声是,而王小鼓则愣了愣,被那句东家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许久后才连忙跟上。他不曾知道他有这么一家酒楼,看样子并不属于楚家名下,之前也没听他提起。而他要找的这个人倒底是谁,可以值得楚胤棠如此信赖? 他的疑问很快便解开了,楚胤棠带着他去了三楼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跟其他房间都不同,上面挂着一块“闲人勿进”的木牌。但楚胤棠视而不见,大大咧咧的就推门进去了,王小鼓还想制止,没来得及。 “陈宣林,过来给我解决这堆东西!”指着王小鼓怀里的账簿,楚胤棠说道,似乎拿之颇没法子。 屋里面传来一声闷响,有男子低沉的呼痛声透出,楚胤棠便笑,王小鼓从他身后伸出脑袋好奇的盯着这间屋子,目光落到地上的一名男子。 男子叫做陈宣林,二十二三的年纪,是这家酒楼的大当家。不知楚胤棠是如何认得的他,总之这个性迥异的两个人出人意料的合拍。楚胤棠用资金盘下了这个地方后,就一直坐着甩手掌柜,所有事宜全交给了陈宣林。 最初周旋有些艰难,他便只管出银两,原也未对这酒楼做多大期望,但三个月后,顺和竟然开始不需要他投资金进来,缓缓盈利。于是,他对陈宣林刮目相看,这个甩手掌柜就做得愈发称职了。 以上,都是他进屋后,楚胤棠说与他听的,期间陈宣林坐在他们对面慢条斯理的饮茶,动作优雅,丝毫看不出方才他们进门之际的狼狈。 见王小鼓盯着他看,他也坦然受着那道视线,间或抬头笑笑,不说话。 王小鼓终于收回赞叹的目光,看了看身边的某人,顿时便觉什么料入什么缸,若是换了楚胤棠,只怕也难以用三个月的时间将一家入不敷出的店铺扭转局势罢?并且还有楚府这么个龙头老大在,更甭提其他商户了。 楚胤棠看到他脸上毫不掩饰的钦佩之情,顿时倍感不悦,不自觉的蹙了眉头。若非他慧眼识人,陈宣林只怕至今都还是个穷酸小子哩! “哼!”他一掌拍在桌上,没好气的提醒他们干正事:“把那里的账簿全给他,天黑之前不整理完就卷铺盖走人。”他向陈宣林挑眉,后者则露出一脸难色,好看的眉眼微微皱起。 “楚府的账簿……你倒慷慨,就不担心我动手脚?”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书页翻了翻,陈宣林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楚胤棠往后靠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眯眼,道:“动手脚好,把楚府这个最大的对手扳倒,顺和的脚跟就站得更稳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是说真的一般。王小鼓吓得瞪眼,陈宣林便望着二人笑,忽然有些明白楚胤棠为何要说这番话。偶尔逗逗身边的人,怡情怡心! “还有闲工夫笑,想必是有把握完成了?”楚胤棠微微眯眼。陈宣林一听,忙摇头,示意自己会闭嘴,但眼角的笑意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趁他埋头清算账簿的过程中,王小鼓将这间屋子来来回回打量了一遍,楚胤棠径自在屋里翻箱倒柜的寻起新鲜玩意儿来,嘴里不忍念叨: “啧啧……宣林贤弟真真的无趣。”他私下里心情好之际,便如是叫他。“除了账簿便是书籍,就没得什么香帕与蜡烛么?”香帕是佳人留赠,至于蜡烛么,请自行领会。 若是换了王小鼓听得这话,定然要扔几个白眼过去的,但陈宣林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任由他将自己的房间翻乱也眉头都不皱一下。 “需要帮忙么?”见他一只手拨动算盘,一只手翻阅,时不时还得记录一下,王小鼓不禁好心问。 “如此最好!”楚胤棠说再多话也不回的陈宣林听得这话喜出望外的抬头,一脸感激的递过来纸和笔,问楚胤棠:“可以借用么?” “请便,如果他会写字的话。”楚胤棠耸肩,表示无碍。 得到允肯,陈宣林笑得更欢了,便让王小鼓在对面坐下来,他每算完一笔帐就让他在另一个本子上写下来。 王小鼓望着手里的笔愣了会儿,楚胤棠还道他不识字正尴尬,忽见他笑笑轻声应好,扶袖、撇墨、落笔,姿势优美。 他瞟了瞟,有些惊诧,王小鼓不仅识字,而且写得一手漂亮的行书,他平日里倒是忽略了。小倌会习一些技艺以博恩客欢心,这不难想象,但他从未见王小鼓展露过一星半点儿,就凭他这一手字,赚得些名气也不难,可偏偏这个人就甘于默默无闻。 说起来,他对他真是一无所知啊。在他的脑袋里究竟想些什么?他的家人、为何会做一名小倌、看着自己时忧伤的眼神…… 第二十四章 “如此最好!”楚胤棠说再多话也不回的陈宣林听得这话喜出望外的抬头,一脸感激的递过来纸和笔,问楚胤棠:“可以借用么?” “请便,如果他会写字的话。”楚胤棠耸肩,表示无碍。 得到允肯,陈宣林笑得更欢了,便让王小鼓在对面坐下来,他每算完一笔帐就让他在另一个本子上写下来。 王小鼓望着手里的笔愣了会儿,楚胤棠还道他不识字正尴尬,忽见他笑笑轻声应好,扶袖、撇墨、落笔,姿势优美。 他瞟了瞟,有些惊诧,王小鼓不仅识字,而且写得一手漂亮的行书,他平日里倒是忽略了。小倌会习一些技艺以博恩客欢心,这不难想象,但他从未见王小鼓展露过一星半点儿,就凭他这一手字,赚得些名气也不难,可偏偏这个人就甘于默默无闻。 “你没说过你识字。”他道。王小鼓诧异回头,“你也没问过我。” “那我现在问你,你会说么?” 王小鼓看了看他,有点迟疑,低了头细声道:“小时候学过几年,后来在采菊楼用不上,就险些忘了。”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沉闷,楚胤棠语塞,索性就不说话了,看着他们两个人的配合,忽然就有点后悔对陈宣林说的那句无碍。 说起来,他对他真是一无所知啊。王小鼓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为何不是很愿意提到以前的事情? 这个疑问伴随着他整整一个下午,直至黄昏时,两人一路往回走,他也仍忍不住偷瞄王小鼓。 回了楚府后,王小鼓先是将账簿送到管家林伯那里,尔后才回去。 他见楚胤棠一直欲言又止,便以为他仍旧在为自己对他有所隐瞒而气恼,夜晚脱了鞋爬床后,他将手从背后绕过去抱住他,胸膛贴合后背,仿佛可以察觉到两个人各自的心跳。 楚胤棠动了动,怕压着他的手,却听到他开口说话。 “我跟你说说我去采菊楼之前的事,好不好?王小鼓闭眼,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心中一片满足。 楚胤棠吃惊,不想他愿意主动提起这件事,虽有点像是自己逼迫的意味,但想更了解他的想法总归占据了上风,他点了点头。 王小鼓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旋即缓缓开口。 王父原是朝廷命官,不大不小的官职,在一场政治角逐中不幸成为失利一方,被圣上一道圣旨下来摘了脑袋。王府变故那年,他六岁,娘亲在他爹问斩的那日以三尺白绫借书了性命,王府的繁华一夜之间变成颓荒。 因害怕受到牵连,他爹的那些亲朋好友无一人向他们伸出援手,而家丁趁机瓜分了余下的家财,他流落街头,做过乞丐、杂工,遭人白眼与嫌弃…… 十岁那年,他因笨手笨脚做错事被东家赶了出来。时值冬日,大雪下了整整一晚,还未融雪。他只着了件单衣,赤脚躲在别人的屋檐下,差点冻死在街头。 是九爷救了他。 九爷带他进一家面馆吃些东西,留下一些银两准备离开,他心一急,便顾不得烫嘴,几口将面与汤咽下,追上去口齿不清的让他允许自己跟在他身边。 他嘴里被烫出一口的水泡,一边说一边比划,表达得艰难,难为九爷还看懂了。 他说自己是采菊楼的总管,跟他回去就要卖身给他,做那里的小倌。 那时他虽驽钝,但意外的知道小倌是怎么回事,只有刹那的犹豫,他便点了头。 后来到了采菊楼,他才发觉自己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完全看不出模样,九爷如何就敢做了这么一个赌,将他收了。 九爷等他洗漱完一出来,就后悔不迭,对着他道:“我怎么就蒙了眼,相中你这么一个劣胚子?”因为实在忒寻常了!五官充其量也就算个清秀,身材更是因为营养不良而比同龄人略显瘦小,他担心砸了他楼里的招牌。 说到这里,王小鼓在他背后吃吃的笑,仿佛又看见九爷懊恼的样子。懊恼归懊恼,九爷还是留下了他,并让师傅TJ,发觉他十分乖巧,遂心中也平衡了些。 因他说得轻松,对于流落街头的那段日子几句话便带了过去,楚胤棠并非感性之人,可是听他这般语气,竟有点触动,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倒是王小鼓见他沉默,反而笑着安慰起他来。 “你恨么?”楚胤棠转过身来,问,屋中一盏微弱的灯摇曳。 “不恨。” 王小鼓认真的想了想,发现自己当真没有怨恨过谁,哪怕是杀了他爹的那个人。他娘亲选择跟随他爹离开,虽然难受和失望,但他也知道这是他娘亲自己做出的抉择。他们两个将他生下来,已是最大的恩惠,他没有权利去要求他们再围着自己忙碌一生。 倘若时光倒流,他会阻止他娘亲的决定,但事实便是他早已家破人亡。事到如今,他也唯有祝愿他爹娘在黄泉之下能如愿相守相伴,而自己则会尽力替他们活着。 “更何况。”他看向他,双眼在此刻染了几许温柔的笑意,映衬得那张清秀的脸也耐看了许多。“我有比恨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楚胤棠忽而有几分动容,这张脸一闪而过的苦涩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怎么说呢?像是……明理得让人心疼。 将手臂伸过去,王小鼓顺势枕着,他把他固在怀里,低头嗅他发上的清香。 “亏你说你爹娘饱读诗书,为何到了取名之际便如此令人着急?” 许是为了打破沉郁的气氛,他低声笑,拿他的名字开涮。 王小鼓一听,摇头否认,“王小鼓这三个字不是他们为我取的呀!” “哦?”楚胤棠接过话,问:“那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王君暮。我娘取的。”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楚胤棠问,见他点头,愣了片刻,古怪的打量了他几眼,正色道:“还是王小鼓比较符合你。” 王小鼓语塞,一腔美好的心情化作怒火,一脚踹在他小腿肚子上,狠狠磨牙。“能不煞风景么?” “哈哈。”楚胤棠憋笑,示意自己不扫他兴,王小鼓这才作罢,瘪了瘪嘴睡觉。 ****** 这是有史以来,两人过得最“平静”的一个夜晚。第二日起床后,各自神色如常,仿佛昨晚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当然,如果他不拿“王君暮”三个字来取笑他的话,王小鼓会觉更好。 楚胤棠如今甚少出去鬼混,整日里在府里喂喂鱼、溜溜鸟,再顺道逗逗王小鼓。他把逗王小鼓当做一种日常消遣,惊觉亦颇为有趣,尤其是叶簇时不时的插上一脚过来争个宠,王小鼓斗志昂扬与其斗嘴的模样让他心情大好。 上次林伯送来的账簿不过是楚颂天的试探罢了,如今,楚胤棠虽仍不愿意接手楚府的家业,但也好歹不再整日里上街游荡。这姑且算作一个改变罢,小虽小,总比死性不改好。大抵接下来还会有所动作,所以,楚颂天那边亦不为难王小鼓。 一切,都似乎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王小鼓有些不敢置信,总有一种身处梦中的错觉。许是幸福来得太快了?他原以为的艰难险阻还未上演,不敢相信会这般容易。 六月的时候,天气有些躁意,但还不至于令人无法忍受。王小鼓生辰,楚胤棠为了展示自己“绝非渣男”,所以打算给他一些小小的惊喜。当然,他强大的自尊心不允许别人发现他其实喜欢那个家伙,尤其不喜欢看到他得意的表情,所以悄悄上街拿一件准备已久的礼物。 从一家店铺出来之际,他打开手中的盒子,拿出里面一面巴掌大小的小鼓,手腕一动,清脆的鼓声便传了出来。他勾唇着往回走,眼里是隐隐的笑意。 “这不是楚少么!” 身后传来一道笑得夸张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屑于嘲弄。楚胤棠一听声音,好看的眉峰就皱了,心中浮现一个名字——周揽金。他将小鼓收进锦盒中藏好,转过身,果然看到周揽金和他的小厮站在不远处。 抱胸斜斜挑眉望着他,楚胤棠的冷哼。 周揽金与他的小厮对望一眼,笑得意味深长,走过来,他故意,拉长脖子在周围打量,怪叫道:“呀!怎么没看到你那位小倌?” “怎么?嫌上次被揍得不过瘾,还想再领教领教么?”楚胤棠不悦的开口,谁让眼前的人扫了自己的好心情? 周揽金脸上的愤慨一闪而过,继而笑,“哪能!我还道楚少是真汉子,谁料只是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的孬种!有甚好怕?” 楚胤棠的眼神一冷,语气冷得仿佛夹着冰霜。“你道谁孬种?” “你。”周揽金挑眉,靠近,一张口便是令他恨不得撕烂这张脸的话。“躲在府里不敢出来见人,任由你那位相好的在大爷手里受尽凌辱,不是孬种是什么?”一想到那日王小鼓所作出的举动,他的心中就无比爽快!好似已经将仇报了一样。 相好的?楚胤棠终于记起他的确收到过那样的消息,说绑架了王小鼓。但那时他想看看他有何本事自己脱身,便没有插手……他不知道王小鼓在他手里受过什么凌辱,只见那日他回来也未曾受伤,便一直觉着无甚大碍。如今被周揽金骤然提起,他蓦地有些担心了。 见他的脸色一变再变,周揽金莫名的兴奋,双眼冒起亮光,神情也愈发嘲讽了。“窝囊是窝囊,但你挑人的本领厉害!那小倌的功夫真不赖,楚少好福气!”像是故意要刺激他,他说话越发大声了,两人就在这大街上争锋相对。这一次,怎么看都是他占上风,因为他周揽金睡了他的人!“哈哈……” 他还没笑完,眼前一黑,紧接着一个拳头就招呼过来了。一声惊呼,他先前离楚胤棠太近,现在是躲也躲不了,结结实实的挨了他一拳后,又有更多的拳头招呼上来。楚胤棠像一头盛怒的大虫,眼睛变得赤红,就连周揽金的小厮过来抵挡,也被他一脚踹开,扑上去对着周揽金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他说王小鼓的功夫不错?他竟敢说王小鼓的功夫不错!榆木脑袋都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事。这一瞬,怒火已经吞噬了他,他变得理智全无。 第二十五章 楚胤棠出事了。 楚府收到这个消息时,全府好一阵心惊肉跳,管家林伯急冲冲的出门往衙门赶,王小鼓与叶簇这时候纷纷跟了过去。林伯看了他们俩个一眼,缓缓点头算是默许。 唯有这一次,王小鼓与叶簇两个人在一起没有斗嘴,皆站在衙门外静静等候,两双眼睛纷纷涂染着担忧。 林伯进去许久后,他们等得有些不耐,王小鼓正要进去,忽见大门口走出来几个人,有几道身影他一眼便认了出来。除却林伯与楚胤棠,还有被人抬着的周揽金……约莫其他是周家的小厮与管家罢,他来不及思考,急忙奔到楚胤棠身边。 “发生了什么事?”他心疼的望着他脸上的伤以及凌乱的衣裳,手刚抚上去就被冷冷拍开。 力道很大,伴随着从鼻子里发出的冷哼,他的手背有点痛。叶簇比他后至楚胤棠身边,见他脸色分外阴沉,浑身散发出寒意,不由得脚步一滞,呆呆的问:“楚爷你、你还好么?”两方人几乎是擦肩而过,来自周家的敌意哪怕是不明所以的他也感觉到了。出府之际分明还好好的,怎么眨眼就因斗殴被抓到大牢了? 周揽金的脚似乎受了重伤,不能久留,被周府的管家领着回去了,余下他们四人站在府衙前神色各异。 王小鼓叹了口气,心道他憋气无处撒,所以才拍开自己的手,便又去搀扶。看来看去,楚胤棠都不是吃亏严重的那一位,如是,他也放心了些。“滚开!”但是楚胤棠对于他的靠近十分反感,皱着眉头退了几步,冷冰冰的眼神望着他仿若利剑,几欲扎身。林伯与叶簇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尴尬的收回手,许是这段时间楚胤棠对他的态度不同,他的胆子大了些,对于这种状况,王小鼓并未觉得有何怪异,瘪了瘪嘴道:“你又耍哪门子脾气?与你打架的人又不是我。”平日里也会如此抱怨,这算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罢。但今日有些不同,楚胤棠并未像以前一眼开口损他,而是说了另外一番话。 “你的手,我觉得脏!” 此话一出,不仅王小鼓的脸色瞬变,就连林伯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担忧的看着二人。 “出门前有洗过。”王小鼓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仍以为他在说笑,只是心脏颤抖得厉害。他素知楚胤棠嘴巴偶尔刻薄,损起人来可以毫不留情面,但还是不忍心听到这样的字眼从他的嘴里冒出。无法得知他骤然间对自己的这股厌恶感是因为何事,明明早上还没事,转身就将自己打入地狱,甚至连罪名都不给一个。他努力化解此刻的尴尬,希望他真的只是闹闹脾气。 楚胤棠说不清此刻的感受,只觉得有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烧开来,灼得他五脏六腑都躁烦不已,恨不得将周围的一切也灼烧干净。他的脑袋里全是周揽金说的话,还有下意识联想的画面,一想到此处,他便愤怒不已,瞪着王小鼓的眼神也像是要将他剥皮拆骨一般。“你的嘴呢?若不遇上那个混蛋,你便打算一直瞒着我当初你是如何脱身的?”他拽住对方的衣领将其抵制衙门前的石狮上,狠狠咬牙。 王小鼓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后背撞上凹凸不平的石块之际,一声吃痛的低吟溢出口间,霎时连冷汗都出来了。他皱了皱眉,倒不是缘于后背的疼痛,而是楚胤棠的话,加之周揽金,他隐隐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叶簇与林伯大惊失色,唯恐他失控闹出人命来,急忙上前劝阻。楚胤棠狠戾一眼,将他们吓退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并非有意瞒你。”王小鼓深吸了几口气,难掩受伤之情。当日他没有告诉他,是认为他不在意。不在意自己、更不在意在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事,而后来楚胤棠果真也没有问过当日是如何脱身,他便识趣的没有说出来。原来他今日发这么大的火是在气这件事,他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遂试图解释。但楚胤棠抢先开口了。 “利用身体做交换,你就这般下贱?”他额头的青筋隐现,也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对方,或许更多的是气自己当初袖手不顾。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句句往王小鼓的心口捅刀子,似乎只有见到对方鲜血淋漓、自己察觉到痛,才甘心。 那一夜的情景又浮现眼前,王小鼓分不清手脚冰凉的原因是因为他记起的疯狂笑声还是因为背脊遭受的痛楚,只觉得头一阵阵的眩晕,心口异样的恶心,眼前一片昏暗,人影模糊。还好他的意识还在!这种不适持续了一会儿,他的眼前稍稍清晰了些,楚胤棠阴沉愠怒的脸映入眼底,竟然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是了!上辈子见过的……一直觉得这段日子的甜蜜是假象,他惶惶恐恐的度过每一天,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隐隐有些担忧哪一天起床睁开眼,就又回到原位。这是重生前留下的阴影呵!将他扰得神经紧绷不得片刻松缓的噩梦。 叶簇聪明,隐隐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终于被他抓到把柄了罢?嘴角一勾,他缓缓发出无声的冷笑,在一旁添油加醋。“南馆走出的小倌,有何下贱不下贱可言?”林伯不悦的看了他一眼,要知道,他同样也是南馆里面出来的,这么快就将自己的过去给遗忘了么?想到这里,他对王小鼓的感觉便好了许多。虽然后者在府里的时间比前者短,但后者意外的讨喜许多,也难怪他家少爷会选王小鼓。 王小鼓看了他一眼,似乎也对他这句话不满,但忍下了,他知道他眼下没有功夫与他斗嘴。他本以为改变了楚胤棠对自己的偏见,没想到在对方的心里,至始至终都埋着那么一根刺,梗在两人之间不能碰触。沦落至采菊楼不是他能改变的事情,若非如此,他早就没了命,哪有如今的王小鼓?他已经尽力去改变与楚胤棠之间的关系,但惟独这一点,即便是他重生也如法做到。他没有办法,他想活着。 “那样做,至少我能活着走回来。”他平静的望着楚胤棠,想从他眼里捕捉到一丝半丝的认同。就在自己告诉他身世的那个晚上不就说了么?他会想办法活着,活得好好的。因为他不止是为自己活……可惜没有,楚胤棠没有说话,叶簇说了。 “活着的办法就只有那一个么?瞧你平日里不是挺机灵,怎地到了危急关头就不灵了?”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叶簇,觉得当初没把他扫地出门真是败举!如果说他尚有一线机会平息楚胤棠的怒火,那么叶簇在这中间扮演的身份就是往这炭火上添油,使火越烧越旺。他有一个感觉,他与楚胤棠要完了。 “你插什么嘴?还嫌不够乱么?!”林伯吼他,将他拉至身后不耐的瞪他,后者不甘示弱的回瞪。 缓缓的收回压在他胸口的手,楚胤棠站直了身子冷冷望着他,眼底的冷漠足以将他伤个百来遍。手脚的凉意不知何时传到了心底,王小鼓的心在无尽的冰冷中往下坠,底下是无底深渊。似乎要印证他之前的想法一样,楚胤棠动了动薄唇,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他转身走了,叶簇自然也跟了上去。林伯担忧的看了失魂落魄的他一眼,安慰他楚胤棠只是在气头上,等气消了自然就没事了。但王小鼓抬眼冲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摇头。这与何时消气无关,他知道,只要那根刺一日不拔出来,他与楚胤棠就会一直重蹈上辈子的覆辙,日复一日的累积着不满与厌恶,直到某一天狠狠爆发,只是他想不到办法挽救。 早知如此,便不该进入楚府的。远远望着、隔着距离守候,只要知道他性命无忧不就好了么?偏偏他放不下,自私的想要离得更近,甚至妄想给两个人一个不同的结局。也许命中注定他们走不到一起,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 一种疲倦感从心底蔓延,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心酸得低着头望脚尖。林伯词穷,不知该如何安慰,也只得叹气,他必须要回去了,老爷子那里还等着他的回复。 “林伯!” 身后传来一道略低的声音,林伯回头诧异的看着他还站在原地不动,一脸诧异。不一起回去么? 王小鼓苦涩的点头。“让青纶去城东的月老祠一趟。”他有些累,回去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楚胤棠,让彼此冷静一下未必不好。或许,这是一个转机。 林伯看了看他,最终点头离开。既然王小鼓坚持不回去,那他也没办法。更何况,他相信楚颂天一定认为这种局面很好,至少不用绞尽脑汁拆散二人。 只是这样真的好么?为何他会觉得他家少爷并不是真想让人离开? 第二十六章 “不就是被人踢出府了么?那家伙哪里好,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的放在心上?” 说不清这是离开楚府的第几日了,青纶在他耳边嗡嗡嗡的嚷个不停,他那日脚步虚浮的来到月老祠将秦伯吓了一跳,之后大病一场,这几日方有些精神,青纶便不断在他耳边念叨。 “秦伯呢?”他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移了话题。 青纶望着他苍白的脸色,虽嫌弃他无精打采的模样,但终于还是不忍心再继续打击他,便老老实实道:“回老家去了,说是过几日再回,让你帮他照看这月老祠。” 说也巧,那日王小鼓病怏怏的来到这里,刚好遇上秦伯打算回老家一趟,若是晚一步也就错过了。这几日见王小鼓已无大碍,就动身回去了,临走央这主仆二人照看他这香火并不鼎盛的月老祠。 王小鼓从躺椅上坐起来,在祠中走动,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前院。稀稀寥寥几个妇人正在月老神像叩拜,嘴巴无声的一张一合,神情肃穆的拜了几拜,最后起身摆上一点儿贡品、添些香火,陆续离去。 她们一离开,月老祠便空荡荡了,他想起秦伯的嘱托,便抬脚到神像面前将案上的香烛灰拂拭掉,并恭谨的也供了一柱。 所幸有这个地方可以容身,否则他与青纶便要露宿街头了。这么说来,他得感谢它与秦伯一次又一次的收留。而后,他又想,月老专司人间的姻缘,不知在那姻缘簿上可有他与楚胤棠一笔? 他认真想了想,觉得毫无头绪,而且脑袋也越想越糊涂,索性就离开了,换了身衣物准备上街。 青纶见他要出去,不知他想干什么,便追了上来,问:“你这是作甚?身子还没好利索就往外跑,晕外面可怎办?” 王小鼓指了指自己与他的肚子,没好气的道:“你和我都要吃饭,总得过日子。要等秦伯回来为我们俩个收尸么?”他与青纶没有半分积蓄,出去也不知能赚几个铜板回来,但有几个也算好的,聊胜于无。 被他如是一提醒,青纶这才惊觉自己的肚子冒出一串咕噜声响,早已饿得不行。“那你早些回来,饭菜给你备好。” 王小鼓笑笑点头,一步三晃的出了月老祠的门。 他与青纶并未带什么东西离开楚府,所以一切吃穿用度都得靠自己。两个人的开销并不轻松,他在街上逛了许久也没有一个合适的点子,不禁有些泄气。 九爷那边不能去,他如今已不是采菊楼的人,再麻烦他似乎说不通;至于宋珏,他已许久不去他那里,为着这种事去找他,他委实开不了这个口,所以不敢去。因而想来想去,竟然是无处可去,无人可帮他。 踌躇在街上,正当他处处碰壁、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人捉住了他的肩叫他的名字。 是他此时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宋珏。 “我观察你许久了。”他道,“你需要找些活儿做?”无意中瞥见这抹许久不见的身影,他的心瞬间被喜悦占据。始得知自己竟然如此牵挂这名瘦小的男子。 王小鼓没料到会遇见他,心叹他这副将做得可真是闲适,不在校场教习将士,有事无事都可在街上瞎晃悠。更不曾料到他在自己身后跟了这么久,早得知他正四处找活计。 既然已经被逮到,他也就坦然承认了,话锋一转跟他寒暄。“许久不见,你过得好么?” 一句不好差点从宋珏口里蹦出来,他哪里过得好!自从上次王小鼓随着那名怒气冲冲的男子离开后,便再也没见过他。他担心他的安危,多方打听后才得知那名陌生男子是楚府的少爷,而王小鼓就住在楚府里面。 “你从楚府离开了么?”他问。 王小鼓被唬得不轻,意识到自己从未透露过他住在楚府,宋珏如何得知?难道连呆里呆气的他都学坏了,偷偷查人底细么?他结结巴巴问:“你你你……如何知道?” 宋珏在这方面显得意外的单纯,他以为王小鼓定然是楚府的下人,如今被赶出来,没处下脚。便道:“当日不放心你与那个人离开,我去打探了些消息。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下人的身份就嫌弃你的!”似乎担心王小鼓心有芥蒂,他连忙摆手正色保证。 他手忙脚乱解释的模样逗得王小鼓噗嗤一笑,脸上的表情也生动起来,犹如淡淡的春风拂面,宋珏不由得愣了愣,继而心跳如雷,脸红着别过头去。 王小鼓笑了笑,道:“算是被赶出来了罢,所以必须再找一份活计才行。” 瞧见他神情浅浅的落寞,宋珏的心一揪,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浮现,他忽然想自私一次。 “如果我能帮你呢?”他问。 王小鼓诧异抬头,没想到他竟然愿意主动帮自己,心中感动不已,喜道:“当真么?” “嗯!”宋珏重重点头,“校场最近忙,我身边缺一个下手,你不如……” 听得他让自己随他去校场,王小鼓立马将头摇成拨浪鼓一样,怎么都不肯同意。校场是什么地方?这哪里是他能去的?更何况还是去那里面任职,宋珏这是以公谋私,他不会让他做的。 心知他想多了,宋珏不由好笑。“我还没那个本事能让你随随便便就进去,只是一个士兵还未来得及到我这儿来报到,就临时告假还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顶替他几日罢了。” 王小鼓半信半疑,一边狐疑的看着他,一边嘀咕。“冒名顶替这种事,若被发现了,怎么得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宋珏是习武之人,自然听得真切,当即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我在,你有何好担心的?十两银子一日,如何?” 十两银子一日?!王小鼓差点没蹦起来。他知道宋珏一定是自己掏腰包,担忧直接拿钱会让自己难堪,遂想了这个法子。见他满怀希望的望着自己,他顿时左右为难。一方面是着实缺钱,另一方面则是他与宋珏非亲非故,如此受他好意,他心有不安。 “明日四更,你在此等我,莫迟到哦!”见他犹豫,宋珏不由着急,连忙将见面的时间都定好了,唯恐他反悔。 王小鼓还想再说什么,可宋珏急急忙忙解释有事要离开,再三叮嘱他记得约定。 悄然一叹,他点了点头。也罢,就几日罢了,等宋珏那位手下回来,他就离开,应无大碍的。他想。 ****** 日薄西山之际,青纶刚从厨房钻出来把饭菜摆在房里,就见他踏着夕阳回来了,一脸倦色。 “如何?” 王小鼓摇了摇头,先去洗了个脸,清凉的井水舒缓了躁意,随意的擦着脸,他这才坐下来与他吃饭。 “你的厨艺能长进些么?”望着炒得半焦的青菜,王小鼓无奈开口。 青纶跟他主子一样,是个生活残障人士,能炒熟已是万幸了。听他如是抱怨,他将眼一瞪,作势就要拿走面前的菜,“不吃拿来!” 王小鼓涎着脸笑,比他快一步摁住,赔笑道:“吃!总比咬馒头好。” “对了,明日我要出去一趟,你一个人顾着这里,没事罢?”他扒饭,抽空问。 青纶呼哧呼哧的嚼着米饭,不解的问:“去哪?”反正这里除了那尊神像比较值钱,也无其他贵重之物了,没事的。 “给一位朋友帮忙。” “你有朋友?”他怪叫,似乎认为王小鼓的生活圈子就只有采菊楼与楚府才是。王小鼓拿眼瞟了瞟他,不悦皱眉,“你管我!总之,好好给我看着这里,被我知道你偷懒,没饭吃!”他挑衅一般将最后一根青菜塞进自己的嘴,看到青纶心疼的眼神满意不已。 “这是秦伯给我们留下的最后一些米和菜了!明天就等着吃馒头罢!”青纶气鼓鼓的大着嗓门吼,恨不得将他狠揍几拳。 仍旧笑眯眯的点着头,王小鼓擦完嘴踢他出去洗碗,嘴里嚷嚷道:“不会让你饿死的,放心。” 青纶骂骂咧咧的走去后厨,在他身后,他的眼神慢慢变得沉寂。站了许久,沉沉一叹,等到身边没人了,他才缓缓想起另一个人。 好端端的生辰闹得不欢而散,眼下那个人又在干什么? 第二十七章 望着满室的狼藉,陈宣林抚了抚额头,痛苦的揉着眉心,让人将烂醉如泥的楚胤棠扶着放到床上,然后把房间收拾干净。他悄然阖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似乎隐隐猜到究竟所为何事。 楚胤棠自七日前就没回楚府了,没日没夜的喝酒,醒了就去南馆、醉了又指使人将自己送回这里继续喝,直到不省人事。他从未见过他这样,问不出什么来,但又不方便劝他回家,而楚府亦对他家少爷不回府的事情司空见惯,不曾派人出来寻。约莫是楚老爷子对其心灰意冷,放任不管了罢,因而当日他派酒楼里的小厮去楚府传话,来的人是楚府的管家。 “这里有两张银票,少爷他何时想回去了便回,但若还要住在这里,这便当做下榻的费用。不够的话,再派人去楚府取。” 这就是说让楚胤棠把这里当客栈了。陈宣林未在他面前露出马脚,顺和的事楚家人并不知情,他想楚胤棠也不打算让他们知道。当即笑了笑,收下了银票算作默认。 林伯临走不放心的看了楼上一眼,最终还是叹着气转身。 楚胤棠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打心眼里心疼这个孩子,若是可以,他想劝他回府。只是眼下楚府遇上麻烦,楚老爷子说让他在外头好,回去也帮不上忙,他也就只得作罢,离开顺和酒楼后,便急着回去帮忙。惟愿这次楚府能平安度过此劫! 在自己房里坐了会儿,心道楚胤棠着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就下楼在大厅转悠了几圈。见到一名十七八岁的男子拎着灯在门口张望,犹犹豫豫的走进来,他好整以暇的抱胸观望。 小二迎上去,笑问:“客官吃酒还是用饭?” 叶簇伸着脖子在一楼张望了一圈,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遂向他打听:“楚府少爷可是在这里?” 小二怔了怔,下意识的看向陈宣林。后者无奈,只得上前,礼貌点头。“请问,您是……?” 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楚胤棠确实没有给他名分,他在楚府其实是一个十分尴尬的身份。“我……他许久没有回府,我听林伯说他在这里,便过来看看。” “原来是楚府的人。”陈宣林笑,想着若有人来劝劝楚胤棠也好,只可惜不是上次的那名少年。他示意小二领他去楼上,尔后自己晃到柜台后面与掌柜挤着翻看账簿。 叶簇充满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旋即上楼。他原以为王小鼓离开后,楚胤棠就会将注意力重新转回自己身上,哪知他一连好几日都不曾回去。抱着不能坐以待毙的心态,他找来了,或许能扳回一局也不一定。 进入房间后,他果然见到楚胤棠在里面睡着,俊逸的脸上微微泛红,呼吸不甚平稳,好看的眉峰深深锁着,似乎极为难受。小二说是醉酒,他亦闻到了房间里的酒气。窗户大开,微凉的夜风从外面吹进来,将熏人的酒气消散了不少。他扬了扬手挥退小二,掩了门径自照顾床上的人。 撇开争风吃醋这一点来说,叶簇还颇算得上贴心。拧了帕子给楚胤棠擦干汗,他静静坐在床头等着他苏醒。 许是察觉到身旁有人,床上的人很快就清醒过来,一双带着淡淡雾气和血丝的眼睛睁开来。 “你醒了?” “唔……是你啊。”楚胤棠掐着眉心细声呻吟了一声,见床边的人是他,丝毫不惊奇。 叶簇端起早已备好的醒酒汤送到他面前,手一抄打算把他扶起来,但刚弯腰,便被隔开了。楚胤棠翻身坐起,因醉酒而引起的头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剧烈了,脑海里像针扎,又像有一根细细的线被拉直往两头扯,一抽一抽作痛。 他只着了一件中衣,胸口的扣子没系紧,半敞半露的露出大片大片肌肤,紧实毫无赘肉。叶簇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身子,但每次见到都忍不住一阵口干舌燥。他拒绝了自己的搀扶,于是他只得傻傻的端着醒酒汤站在一旁。 “什么时辰了?”楚胤棠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问。 “快戌时了。”见他起身,叶簇连忙阻止,“先将醒酒汤喝了罢。” 楚胤棠站起来,比他高出一个头,半垂着眸子不带情绪的望着他,“你来这里作甚?”大抵又是陈宣林那家伙多事,看他不教训教训那家伙一顿! 说不清为何,每当楚胤棠口气变冷之际,叶簇便有些畏惧就像此刻。他站在他面前,只能仰着头才能对上那个人的眼,他清冷的眼神望得自己有些心悸。许久,他才深吸了几口气,扯着嘴角露出笑来。 “我来照顾你啊。” “用不着。一个已经走了,你还赖在楚府图什么?”楚胤棠飞快拒绝,对方受伤的神色丝毫没有入眼。 叶簇有些委屈,除却最初几面,他对自己就一直没有过好脸色。他想过,或许是因为当初他提出进入楚府的要求令他反感,但也得给机会让他改过啊。就像此刻,他不就正努力的讨好他么?稍稍有一点点感动也行嘛。他在心底抱怨。但他不懂看人脸色,永远不知道什么是自己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王小鼓是王小鼓,你怎么能把气撒在我身上?” 好几日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乍听之下,楚胤棠有些失神。当日的怒火早已不剩,取而代之的则是排山倒海的懊恼与悔意,那时候他到底对王小鼓说了什么!分明就是他自己一手造成,他有什么资格责怪王小鼓?明白了这一点,他反而没有勇气再去面对那双安静的眼睛,唯恐再见到的徒剩冷漠与疏离。而且……他放不下身段去道歉。 原来,他一直在迁怒其他人么?之所以会动那么大的怒火,是因为他懊恼当初任由王小鼓陷入险境不管不顾,他超乎想象的在乎那个家伙? 看见他抿唇不语,叶簇还以为是自己这句话冲撞了他,惹他不快,霎时连连摆手,道:“你撒气罢,这样心里舒坦一些。” “你走罢。”破天荒,楚胤棠耐着性子没有吼他,但看得出已是极力在忍耐。叶簇哪肯就这么轻易罢休?他料得眼下他正需要人陪,便自告奋勇的充当那名陪伴的。“我不走,让我留下来陪你!” 绕过他往桌边走,楚胤棠为自己倒杯茶喝下,坐下不语。如针芒的眼神盯了他许久,忽而开口: “你以为你能代替得了谁么?” 叶簇的脸一白,半晌接不上话。的确,他想取代王小鼓,因为他不满,分明自己认识楚胤棠在先,更先进入楚府,楚胤棠反而喜欢的却不是自己呢?他筹划了那么久,看中的不仅仅是楚胤棠的这副皮囊,更是楚家的家财。即便外人要说他不自量力,他也认了,总之他不要一辈子呆在采菊楼庸碌度日,如果他能在楚府有一席之地,下半辈子就衣食无忧了,不然他忍受了这么久为的是什么?可是还没成功就被别人抢了去,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这些,他不能说,说了难保楚胤棠一怒之下将他脑袋给摘了。便只得柔着声音道:“我没想取代谁。楚爷,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他声音哽咽,更有隐约的泪花在眼眶里闪烁。 楚胤棠冷眼看着这场戏,不为所动。倒不是他觉得叶簇可疑,而是事不关己。叶簇喜欢自己又如何?那是他的事,他没义务也对他报以同样的热情。而且……他不喜欢这个人呆在自己身边,格外不喜欢!“你就死了这条心罢,以后该上哪便上哪去,楚府没人会拦你。” “楚爷……” “啪”的一声,楚胤棠的声音蓦地拔高,就连楼下柜台后面的陈宣林都听的一清二楚。“我叫你走!”尔后就见到不久前进去的那名少年被人推了出来,“楚爷!” 楼下的客人纷纷一愣,不知这上演的是哪一出。陈宣林扶额,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一边安抚他们没有大碍,以免惹怒楼上房间里的那尊大神,一边上楼去将那名尚不知好歹的少年拉开,让他先回去。“他由我来劝,天色不早,你还是先回去罢。” 叶簇咬着下唇,一跺脚,狠狠恼着转身离开。陈宣林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又听房间里一片静谧,止不住的摇头。解铃还许系铃人啊!为着这店里的生意着想,看来他有必要去寻一寻上次的那名少年了解一下原委了。 第二十八章 宋珏到达昨日与王小鼓约定的地点时,天色还未放亮,就见对方早已等候在那里。此前还担心王小鼓不会赴约,没想到他当真来了。 “走罢。”他三步并两步的走过去,心情大好,领着他往一处走。王小鼓点头,跟在他身后。 校场离宋珏住的地方并不远,端曲城的士兵多数在这里操练。隔着老远便看到了高大的辕门以及一人多高的栅栏围住的一块区域。里面有几个散开的帐篷,以及搭起的屋子,隐隐听得人声。 辕门两侧用拒马桩隔出一条路,约莫是六人宽,门后有两座两层高的哨楼,各有两人在上面持弓弩巡视。望见为首的宋珏,一人叮嘱了边上的人几句,从上面绕下来,魁梧的身子,粗犷的五官,朗声大笑。 “宋副将可回来了!那些小鸡崽子个个娇贵、吃不得苦,下月便是提督大人可要巡检,少不了要挨骂。” 宋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只能加紧时间操练,别无他法。新兵中不乏富家子弟,皮娇肉贵的,教习起来自然比平日要难些。 王小鼓硬着头皮站在他身后,被校场的气势吓得有些腿软。那名粗犷的大汉这才主意到宋珏身后的他,咦道:“这是谁?” “是昨日新来报到的下手,带他过来帮忙处理些事情。”宋珏想起来,连忙介绍。三人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话。 他管那名大汉叫“尤成”,尤成许是平日里跟他说笑惯了,今日说话也口无遮拦,打趣道:“我还道你把那小相好的带过来了哩!” 他话一出,宋珏的脸唰的一下便红了,王小鼓亦是尴尬的咳嗽,听得他的声音道:“不是不是,你莫要打趣他!”唯恐王小鼓误会,他又看向他,见后者明了似的点头,心中大舒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竟隐隐觉着……这样也好?被人误以为是一对令他窃喜,眼角的笑意也愈发深刻。 尤成也意识到这玩笑可能开大了,忙不迭闭嘴。正好宋珏的帐篷到了,他就止了步子,道:“我先去大哥那里,你等会儿也记得赶紧去,他那臭脾气最见不得人磨蹭。” “嗯。”宋珏先示意王小鼓进去,站在门口点头,“你先去。”尤成口里的大哥除了这里的主将还能有谁?他说的不假,他们那位主将着实是个火爆性子。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掀开帘子探头,叮嘱王小鼓。 “我回来之前,你莫乱走。若是闲得慌,可以看看架上的书。” 王小鼓点头,再三保证自己不会乱走之后,宋珏才离开。 的确没有乱动这里面的东西,他只是找了张椅子坐在一旁,静静打量周围的一切。终归是宋珏仗义帮忙,能赚到银子就很不错了,他不想因为自己而给宋珏带来什么麻烦。 但这一坐,就足足坐了一上午,他趴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迷糊中恍然听见有人靠近,他飞快睁开眼,就见宋珏满头大汗的走进来,高挺的鼻梁上还挂着晶莹的汗珠,身后还跟着尤成。 他猛地从椅子里起来,站到一旁,宋珏抹了抹汗水,见到他抱歉的笑了笑。“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用清水洗净脸庞,消了几分暑意后,他示意外头的人将东西端进来,几碗小粥。王小鼓听了他的话,连忙摆手,道不碍事,往一旁瞥见尤成古怪的神色。 尤成诧异的是宋珏意外温柔的口气,虽说宋珏平日里对人甚少大嗓门,但似这般轻柔的口气委实让他在这大热天里头狠狠恶寒了一把。宋珏莫不是真与这弱不禁风的少年有什么罢? 宋珏倒未曾介意他的神情,只对王小鼓找了招手让他过去。 “赶紧吃,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很多。” 尤成这人十分怕热,光坐着不动就浑身是汗,许是与宋珏商议前阵子扩招进来的新兵事宜,飞快的巴拉巴拉讲完就嚷着不透风出去了。临走冲他们两个挤眉弄眼,促狭道: “这天气好生燥热,当心烧起来。” 一句话毕,宋珏咬牙啐骂了几句,脸红得如同煮熟的螃蟹,惹得尤成离去时哈哈大笑。王小鼓亦暗自赧颜,好在他面上还算平静。 “你别介意,他、他说话就是这样。”往常随意惯了,他担心王小鼓听着这话会生气,便悄悄打量他的神色。 “不会。”王小鼓笑,宋珏见其如常,心中的石头可算是落了地。但说完之后,室内便安静下来,两人不约而同的察觉到一丝尴尬。不知谁先开口打着哈哈,宋珏把视线挪到自己的案上,指着那堆堆放得杂乱的书简道: “等吃完饭,你把这些整理一下,誊抄出备份后交给我就行了。”愈是对上那双眼睛,他就愈紧张,就连武举会在殿前见着圣上也未曾使他紧张过。唯独面对王小鼓,他便慌手慌脚、毫无章法。他想这样不好,使自己乱了阵脚证明对方很危险,但他就是忍不住想靠近…… 王小鼓不知道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宋珏就已经思绪万千,甚至把他归入到“危险”的行列。他三下五除二的解决掉午饭,捡起案上的书简来看。 宋珏去了另一旁,隔他很远,时不时的拿眼瞄过去。 ****** 日近黄昏,青纶守着空无一人的月老祠,靠在树荫底下打瞌睡。忽听得有人敲门,他艰难的抬了抬眼扫了门口一人几眼,旋即又阖上了,嘟囔道: “拜神往里面,香烛纸钱自个儿找,香油钱扔案上好了。” 陈宣林好奇的打量了四周,最终确定这里只有树下这名小厮一人,而他的反应也着实令人好笑,打理着这么一间小小的祠堂大抵很无趣罢。 不过笑归笑,他没忘记来这里的目的。抬脚走过去,他开口问:“王小鼓……是住这里么?” 听到熟悉的名字,青纶重又睁开眼,仔仔细细一脸戒备的望着面前穿得极好的男子,狐疑的点头,问:“你是谁?找他作甚?” “有些私事想与他谈谈。” “他不在。”青纶站起来,随意拍了拍衣裳,抖落灰尘。这一举动使陈宣林下意识的皱眉,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离他远一些,拉长了声音道:“这样啊。” 青纶自然没留意到他的举动,粗着神经比划。“我是他的小厮,你若有什么事情,我可以替你转达。” 陈宣林见状,有些失望。没想到好不容易打听到王小鼓的下落,竟然落空了。“如此便有劳了。你告诉他我是陈宣林即可,我会再来的。”说罢,他也不再多留,转身告辞。 青纶挠头,嘴里念叨陈宣林三个字,脑海里毫无印象,确认以前从未见过此人。大抵又是王小鼓何时认识的罢? 不过说也奇怪,今日天未亮就见他出去了,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从前哪次不是需要自己去催三四遍才起床?一问起来什么都不说,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还说什么晚上回来交银子予自己买米买肉,他哪里来得钱? 方才这人衣着一看便知是有钱人,声称有私事,看神情不像是来讨债或寻仇,还有些失落。联想起王小鼓“两不会”的体质,他实在怀疑他做什么来赚银子养活两个人啊! “该死的王小鼓,你不会是将生意接到月老祠来了罢?!”这让月老情何以堪啊! 一个响亮的喷嚏将手边的烛火吹得险些灭掉,王小鼓狐疑的揉了揉鼻子。宋珏忧心的看了他一眼,问:“差不多了罢?” 见他揉着手腕点头,他望了望天色,忽而站起来道:“我送你回去。” 王小鼓一惊,正要拒绝,就见他已经站至门口了,正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 “好罢。”他收拾好东西,与他一前一后离开校场。 ****** “你如今住这里?”宋珏望着面前的月老祠,诧异开口,眸光暗沉了几下后,他冲一旁的人道: “反正我那处屋子多,你不如搬去我那里。我也可以替你找找其他住处……” 王小鼓跳上石阶,不介意的笑。“秦伯人很好哩!我住这里,他分文不取,用不着搬去其他地方。”再者,宋珏已经帮了他许多,他不想再麻烦他。要知道,他可是“两张嘴巴吃饭”呢。 他的眸子在夜色下格外明亮,一闪一闪的夺人心跳。宋珏还想再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他本想再劝劝,但担心说多了会令他认为自己意图不轨,遂只得由着他去。 “快回去罢。”王小鼓笑眯眯的冲他挥手,他迟疑了一下,最终也笑笑点头,道:“我明日过来接你,一起去校场。” 王小鼓愣了一愣,旋即说好。宋珏这才放心离开,高大的背影融入苍茫的夜色里。 又站了会儿,他这才转身向里。 “白天有个人来找你。”青纶不敢置信他果真交了十两银子给自己,余下的由王小鼓自己藏了起来。一时间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幽幽开口。 “谁?”王小鼓心情大好的往嘴里扒饭。宋珏一次就将五天的工钱全给了自己,除去给青纶维持两人生计的钱,还余四十两,这让他无比兴奋,回到房间就宝贝儿似的藏在了箱底。 “陈……陈宣林?”好像是这个名字,青纶思索回忆。 王小鼓跟着他念出声来,最初亦无甚印象,可到后来呀的一声怪叫,脑海里冒出一个身影,顿时记起来是谁了。青纶被他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没、没事。对了,他找我做什么?”王小鼓扯着嘴角,心有些慌乱。陈宣林是楚胤棠的挚交,想到他便难免会想起另一个来,他还没做好准备去面对那个人。 “没说哩。”青纶摇头,“只说有些私事。”见他脸色不对劲,他就忽然住了嘴。 他与陈宣林只不过见了一面,他来找自己究竟是什么事?王小鼓心不在焉的吃饭。半晌后,被青纶突如其来的问话噎得上气不接下气。 第二十九章 青纶的一句话把他噎得上气不接下气,死死的瞪着一双眼睛恨不得将眼珠子都掉到碗里才甘心。 狠狠的啐了他一口,他没好气的说道: “你忒看得起我!哪家客人要都像你慷慨,我们也不会落的今日这般下场。” 青纶也呸他,硬着脖子与他对着吵。“沦落到寄人篱下怪谁?还不是你昏了头追着别人跑?人家才不稀罕你这根草。” “呀!竟然学会寄人篱下这个词儿了,不错嘛!那你知道什么叫做主仆有别么?”王小鼓瞟了他几眼,哼哼不已。好嘛!胆子越来越肥了,越发不把他放眼里。“若非我,你就只有睡大街的份,有得地儿你还嫌弃。” 青纶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只是他见不得他那得瑟的嘴脸,见着了就一定要泼冷水。遂捏着嗓子细声细气道:“自然是过了段好日子后,人也跟着养娇贵了。今儿要是换做在楚府……”他脑袋里一下咯噔一响,到了喉咙里的话因而意识到什么而打了个滚儿吞了回去,又因急了些,一口气岔在胸口憋得隐隐作痛这会儿捂着嘴巴拼命咳嗽起来。 王小鼓的脸色有些清冷,搁了筷子给他顺气,等到他的声音渐渐小了,原本热热闹闹的一顿饭也顿时冷了下来。他没什么食欲,索性就不吃了,坐在一旁看着青纶吃得小心翼翼。 “你尽管宽心,楚府或者是楚胤棠,两个都不是禁忌,提了之后你也不用担心得连饭都吃不香。” “谁担心你了?”青纶顶嘴,埋下头拼命扒饭,似乎要证明自己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吃不香。但有一点他是必须得承认的,那就是他的确怕与楚胤棠有关的一切会使王小鼓感到不舒服。这句话有个更简单的词是什么景什么触来着?他记不清了,反正就是那个意思罢。 但现在看样子,他貌似已经从打击中走出来了,并且很有可能在外头另外找了一个。自己也就没那么多忌讳了,要知道他这几日说话可憋屈哩! 王小鼓似乎察知他要说自己委屈,敷衍的点了点头,思绪回到陈宣林找自己这件事情上。既然他说会再来找自己,那自己就不跑过去问了,反正他不找对方、对方也会找他。 后来到了第二日,他仍旧早早的跟宋珏一起去了校场。 ****** 又平静的过了几日,离与宋珏约好的五日还剩最后一天,他很喜欢看他带着一群士兵练习武艺的模样。豪气磊落,气概凌云,不难想象他一身铁甲驰骋疆场的情景。 王小鼓觉得那样的生活才适合他,他笑了笑,眼里的光芒比往常更盛。两人忙里偷闲的一起去了校场后面的土坡后吃酒。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宋珏问他。 王小鼓摇头,拿起酒壶尝了一下,发现自己无论过多久都还是不喜欢酒的味道。“走一步看一步罢。”他给自己的那些银子省着些花,应该还能撑几个月,可以一边慢慢想法子。 宋珏不知看着何处,他听说了,王小鼓身边还有一个小厮,两个人过日子并不宽裕。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开始思考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总归不是楚府的下人了,那么还能是什么身份? 远房表亲、私生子,他甚至还揣测他或许就是楚府少爷与家里赌气跑了出来,就是没有往另一方面想。也许是他下意识的回避那个答案,关于楚府少爷风流成性的流言,他认为王小鼓不是那样的人。 “钱够么?”他问。 王小鼓又点头,说够了。他知道宋珏家是书香门第,到他这一代偏偏出了个武状元,跑到离家千里的南方来坐个小官吏,拿的月俸不多,即使这样也还是不缺钱用。但他仍旧拒绝了,他坚持有劳才有德,无论用来交换的东西是身体、脑力还是武功,都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能得到报酬,这是他的原则。 他的坚持,宋珏一点都不意外,他所知晓的王小鼓其实骨子里十分固执,只是他依然不放心。 对于这一点,王小鼓不否认,他若不是固执,就不会两世都栽在同一个人手上,甚至连觉悟的心都没有生出一丝半毫来。 “不如你跟着我罢!”灌了几口酒,又挣扎了许久,他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跟王小鼓在一起的这几日,他已经想得十分清楚,喜欢这个人也是无比明朗的答案。 他不刻意追求,但一旦付出了心就收不回,而且只认准了这个人,谁劝也听不进去。 是谁说过若只有七分喜欢也莫要夸张成爱?他眼下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爱王小鼓,但有喜欢就足够了。如果王小鼓愿意,他想,喜欢要加深变成爱也很容易。 王小鼓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息吸引着他。在他身边,你无法参透他那双安静的眼睛下面究竟埋藏着怎样过往,被他轻轻说过的事情永远都是风过无痕的模样,你明知道他可以坚韧的面对一切,但就是忍不住心疼他的这份坚韧。他想替他分担,这份心意从未改变。 黄昏的风吹过来,吹乱发丝,王小鼓看他的眼神也变得错乱。他认得那种眼神,自然不会傻到现在还不明白宋珏说那句话的意思与感情。但之前,他的确没有意识到他与宋珏会发展成现在这样。望着他慢慢靠近的脸,他的心里一派五味陈杂。 几乎可以嗅到他身上阵阵酒香,他的脑海里尽是初见时他的窘迫与羞涩,忽然脑袋轻轻一动,他险而又险的避过了那两瓣嘴唇,眼里满是歉意。 宋珏的动作止在亲吻之前,眼里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 他离他那么近,近到两人彼此呼吸相触,但同时他也可悲的发现自己与他还有一段距离横梗在其中。 王小鼓躲避他的眼神,他看着,忽然认命的投降,安分的退回自己坐的地方,一口一口喝酒。 从来没有觉得气氛如此尴尬过,王小鼓僵硬着脖子,低头拨弄身下的青草。 如果宋珏有需要、并且进行下一步,他可以迎合,但那是基于他与自己有恩,并非对他感情的回应,他觉得这样对宋珏不公平。 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抱歉。”他听到宋珏苦笑,以为他要借着喝多了的名义化解尴尬,却不料他接下来的话并不是这样。他道:“没有告诉你这件事,你大概觉得唐突。但宋珏并非随口说说,我会负责!” 听到这里,王小鼓几乎被他的坦率折服,但一抬头就看到他泛红的双颊,顿时感慨宋珏依然是宋珏,纵使豁出去表白心迹也仍旧呆得可爱。 扑哧一声笑出来,王小鼓的笑声适时化解了他的局促,见他笑得这般欢快,不由得不明所以的望着他。见对方站起来,他也连忙爬起。 “谢谢你喜欢我。”是王小鼓委婉的拒绝。宋珏这样好的男子,该当有更好的人来配,自己不合适。 生平第一次表露心迹就被拒绝,不得不说这有些失败。宋珏低了头苦笑,其实早料到会是这番结果,因为王小鼓看自己的眼神没有爱慕。他也许会喜欢跟自己在一起,但也仅仅只是觉得舒坦,而非爱慕。 只是明知道结局是这样,他也仍然要去尝试一回。 “走罢。”王小鼓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转身往回走,“天快黑了哩!” 走了几步后,宋珏才慢慢在他身后跟上,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渐渐在他们身后没入地下。宋珏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他可以和他就这样静静走下去,但这是他的奢望,即使走再慢,月老祠也到了眼前。 他停了脚步,沉声道:“进去罢。”然后就看着王小鼓点头,抬脚迈上台阶。 心觉应该要再说些什么,王小鼓停下来回头,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站在原地。自私的是他,拒绝了宋珏的感情,却不愿意失去他这样一个朋友。 宋珏站在台阶下,半明半暗的看不清神色,一种想过去拥抱他的冲动被他压抑下来,良久后勾唇,让他赶紧进去。“等忙了这几日,我再来找你,莫忘了你答应过陪我逛端曲城。”他爽快的挥手,仿佛今日的事从未发生。 王小鼓心口一痛,松了口气,也笑着点头,尔后转身进入月老祠。 宋珏目送他进到里面并阖上门,眼神终于变得落寞,在原地站了许久后,才慢慢转身离开。 “你可算回来了,不然我今日又要落空。” 刚进入后院,一道戏谑的声音猝不及防的闯入他的耳朵,打断了他的出神。 抬眼看到一个俊朗的身影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王小鼓愣了几许,青纶从对方身后冒出头,道:“他就是陈宣林。” “我知道。”王小鼓回他,抬脚往屋里走,示意青纶去泡一壶茶来。究竟有什么事找自己? “不用了,我已经吃了好几壶。”陈宣林跟着他进屋,找了一条凳子坐下来。 王小鼓哦的一声,当真就没让青纶去泡茶,只问他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茶都吃了好几壶,说明已经等了很久,商人最重时间与金钱,能让他三番两次的过来并等那么久,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他如是想。 第三十章 “在下前来,为的是楚少爷。”陈宣林坐在椅子上,开门见山。他明白王小鼓对于楚胤棠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也许说不上比自己的性命重要,但他至少信任这个人。顺和酒楼幕后的东家其实是楚胤棠,外人不得而知,既然他都不避嫌的带王小鼓去了,也就是相信他了。所以今日来找他,自己也无甚顾虑。 他说罢,细细打量对方的表情,以便在心中快速的做出应付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的措辞。无论如何,他都会让王小鼓去顺和一趟的,否则楚胤棠指不定还要在他那里闹多久。 “他怎么了?”王小鼓听到那三个字的一瞬间,明显的有些激动,转瞬即逝,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他叹息,明明彼此的心里都有对方,一个不肯妥协、一个口是心非,为的是哪般哟! “他在我那里日日醉酒,也不肯回楚府。” “他醉不醉酒、回不回府与我们有何干系?”青纶在一旁听了半晌,终于明白陈宣林这是当说客来了。想着当日离开楚府的原因,他便愤愤难平,说话也带了几分刻薄。“当日一个不爽快就把我们赶出来,眼下后悔了就想招招手叫过去么?我道你为何一定要等着他回来,原是替人说情的。”早知如此,他就拿扫帚轰他出月老祠了! 王小鼓伸手拉住越说越带劲的他,摇头示意他别再说,继而看向陈宣林,神情已经平静许多。 “你应该找楚府,让他们把他接回去。”他语气温柔,说罢还笑了笑。 陈宣林早料到事情不会那么顺利,见到他身边冲自己吹胡子瞪眼的小厮,垂眸苦笑起来。“若楚府来人,就是动粗将他绑回去,我也认为是好事。” 王小鼓不明白他这话,偏了偏头问是什么意思。楚府不管人么? “楚府大抵是不想管,放任自流了。你知道楚老爷子对于他一直是恨铁不成钢,如今只怕心冷意寒,而楚二夫人则巴不得他不回去。楚府于他而言,也无甚可留恋的,所以……”陈宣林适时止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即使他不说,王小鼓也知道他的意思:楚胤棠索性自暴自弃,也不愿回楚府了。那里没有几个人真正盼着他回去。 心狠狠的被揪成一团,他忙低下头去打理衣角,这次好不容易坚定的不再妥协,一听到他不好的消息就又立马动摇了。 青纶看见他这模样,立即走上前叉腰,挡住陈宣林探究的视线,粗着脖子道:“别耍苦肉计,你让姓楚的死了那条心罢,要么收拾好自个儿回家,要么黄金白银亲自带了过来道歉。总之,他不会过去的!” 陈宣林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青纶那堪比城墙的脸皮突然就红了,眼一瞪,就差没蹦出口的“看哪门子看”,心跳得异常快。完了完了,他想会不会是患了病?得请个大夫瞧瞧才行。 “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强求了,你的话我也会为你带到。”说罢,陈宣林道了句叨扰,然后告辞。 王小鼓一直在他背后没出声。“最好这样!”青纶冷哼,然后看着他风度极佳的离开,回头瞅见他主子两条纠结如同麻绳一样的眉毛,便知他在想什么了。 “青纶。”王小鼓站起来,就见他挡在自己面前不准他出去,遂放软了声音道:“我不放心,去看看,很快就回。” 青纶觉得他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就是心眼拿去喂了狗,怎的如此不开窍?!人家随便勾勾手他就跑过去,屁颠屁颠的,究竟那个姓楚的有多好?要搁了自己被那样对待,绝对是再相见就眼红的那种,没得商量!也只有王小鼓会傻不拉叽的还贴上去。 所以说,他注定一辈子不能TJ成小倌,只是一个小厮。 王小鼓望了他几眼,绕过去出门往外走。“你不懂。” 青纶闻言跳脚,“你懂也没见得聪明到哪儿!去罢去罢,日后出了什么事都别扯上我!折腾得没命了也别找我!”说罢,他猛地甩门回自己房里。 摔门的声音让王小鼓的脚步顿了顿,眸光暗淡了几分,尔后没有回头的走出月老祠。 ****** 似乎没有觉得意外,陈宣林看到他出现在顺和的门口。他回来之后,特意嘱咐小二晚些打烊,就料得王小鼓会来这里。 朝掌柜的使了个眼色,掌柜的立即会意,上前对门外的他拱手,将其领进来,自己则偷偷溜上楼。 “王公子,东家已经恭候多时。”这时,酒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他替他选了个靠里面隐蔽的地方,边走边道。 王小鼓跟在他身后仔细打量四周,沉默了会儿,问:“是哪个东家?” 掌柜的是个聪明人,见他这么问,便低笑答:“您说的是哪位东家便是哪位东家。” 不愧是陈宣林教出来的人,滑溜的跟什么似的。王小鼓坐下,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楼梯,二楼以及三楼。当那两道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之际,心忽然不争气的猛窜了几下。 楚胤棠被他半推半扯的从房间里拽出来,不悦的皱眉,“见谁?”陈宣林笑而不语,指了指王小鼓的方向。 狐疑的抬眼,四目相对,他立马转身,耷拉下一张脸狠狠瞪着拦住他去路的男人。“谁让他来的?” “想知道?”陈宣林笑,“你去问他不就知道了?” 楚胤棠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摁在廊柱上,几欲将他那张脸瞪出几个窟窿来。别以为他不清楚是他在背后搞鬼!“很好!胆子肥了,敢算计到我头上来。等着卷铺盖滚蛋罢!” 陈宣林左右是豁出去了,愈发没有顾忌,勾着嘴角道:“好啊,你先见他,之后随你处置。” “哼!”松了手,楚胤棠冷冷看了他一眼,见他不肯让步,只得转身下楼。 一步一步靠近,他才发现好不容易把王小鼓养胖一些的身材几日不见又消瘦下去,双颊都凹进去了,唯一出色的就只剩那双眼睛。 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在他对面坐下来,两人大眼瞪小眼的谁也不先开口。 酒楼的客人陆续都走了,陈宣林让其他们都回去歇息后,自己则在柜台后面呆着,时不时的往这边瞟。 最终,王小鼓败下阵来,摸了摸肚子,问:“你要吃点东西么?我还没吃晚饭。” 楚胤棠看了看大堂,忽然望着陈宣林不说话。陈宣林先是诧异的指了指自己,见他似乎就是这个意思,于是只得认命的跑去后厨为这俩家伙折腾些吃的来。 他走后普,两个人依旧无话,但倒也各自坦然的坐着。直到陈宣林将几盘小菜与饭送来,未免在被支使跑腿,早早溜回自己的屋子,王小鼓才慢慢动筷子。 楚胤棠的脸色终于不像刚开始那样难看了,他靠在椅背上抱胸望着他吃饭。“你忙什么去了,连饭都不吃?” 王小鼓咽下一口饭,抬了头笑眯眯的道:“刚与他见面,还没来得及吃哩。”他说的他自然是指陈宣林。两个人总算打破了僵持,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楚胤棠的嘴角一抽,没好气的倾身上前拿起筷子替他夹菜进碗里。动作算不上温柔,但比起坐在一旁兀自往外四散冷气已经好很多了,王小鼓对他也没多高的要求。 他问他离开之后怎么过日子,问月老祠的庙祝是哪里人,也问青纶怎么样,王小鼓都一一答了。他听到宋珏的名字之际,动作明显一滞,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但也知道这是自己给别人制造的机会,怨不得别人,所以也就没有发作,仍旧替他把菜送过去。 “那你还去校场么?”他状似不经意的问,抬眼偷偷瞄他。 王小鼓咧嘴摇头,说:“不了,他手下的人回来了。”楚胤棠沉默,搁了筷箸望着他。 低下头认真吃饭的他没有注意,直到听到头顶响起他的声音,才惊讶的抬头。 “来这里。”楚胤棠充满命令的口吻让他吃惊不已,抹干净嘴后愣愣望着他。 楚胤棠迎上他的眼,挑眉,看见他的迟疑有些不悦。 垂眸不知在考虑些什么,过了半晌后,王小鼓才对着他摇头,笑笑道:“我和青纶住在那里挺好。”有些时候,靠得太近并没有好处,总有些对方无法忍受的缺点会成为争吵的诱因,然后消磨仅剩的好感。 他明白与楚胤棠之间的矛盾并没有真正解开,回到他身边又如何?下次吵架呢?吵完再搬出去,过几日又忍不住回来么?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楚胤棠没想到他会拒绝自己,这应该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他没有对自己言听计从。是了,连他都知道王小鼓对自己言听计从,他心安理得的受着,从未想哪一天对方就不再这样了。 大抵是一直以来的索取使他觉得乏了,加之上次在衙门前的事,如今他是连头都不愿回了么?心口像被剜出一块,空荡荡的隐隐作痛,他紧紧抿着双唇,一个字都发不出。 王小鼓掐着手心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望着他笑。又不是要与他断绝关系,做什么弄得这样伤感?日后同样可以见面吃饭,他也仍旧爱这个男人,只是换了另外一种方式罢了。不是么? 楚胤棠死死的瞪着他不说话。若是换了以往,他早就踹桌子上去拎着他的衣领直接床上解决了!现今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怎么做才不至于让对方越发想要走远?该死!从来没人告诉他遇上这种事可以怎么做。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酒楼外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拍门声,一名仆人模样的男子跌进来。“少爷,楚府出事了!” 第三十一章 他飞快的往楚府赶去,身后跟着王小鼓与跑不动了的门仆。就在方才,他们听到楚府被官府查封的消息,匆匆忙忙就离开了顺和赶回去。 “究竟出了什么事?!”他咆哮,恨不得身上有一门轻功或者有一匹马可以让他立即就到楚府门口。 “小的不知道,就见……一大堆官吏来敲、敲门,抓了老爷去见官……”门仆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管家让他赶紧来通风报信,他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该死!”扔下一句话,楚胤棠冲了出去。王小鼓看了看门仆,让他慢慢跟上,自己则去追楚胤棠了。 楚府的门口灯火通明,在这夜里显得尤为熙攘热闹。楚府的下人被赶出来在一旁,边上站着许多拿火把的士兵看守,还有人正纷纷往外面抬东西,一口一口黑漆木箱被端出来,里面堆着的全是楚府的财物,一名状似这些人的头儿的人骂骂咧咧的指挥他们装着全运到哪里去。 殷圆衣惊魂未定,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那些金银首饰被搜走,急得跺脚,也顾不得什么端庄就破口大骂。那些宝贝儿可是她的心肝儿命!楚颂天究竟造了什么孽惹了这群强盗?余山在一旁宽慰,却被她一巴掌扇倒在地。“无用的东西!何时轮到你说话?那没你的份儿,你自然不心疼!老娘把你送到他床上,你连个风儿都没套出来,要你何用?” 骂完还不解气,她又抬了脚往余山踹,将气一股脑儿撒在她身上。余山哭喊,四周乱成一团。一名士兵将枪戟一抖,喝道:“闹什么闹?!”被他这么一吓唬,骚动的人群又安静下来。 楚胤棠扫了那边一眼,在里面找出管家林伯,冲过去。王小鼓见状想跟上,却被一只手抓到一旁。 “小鼓!”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惊讶的望着宋珏,又看了看那些士兵,“你早就知道了楚府的事?”为何瞒着他? 宋珏死死拽住他的手腕呵道:“我也是突然接到消息过来帮忙。” 他望着他的眼神不像说谎,王小鼓生不出怀疑,于是慢慢平静下来。楚胤棠那边似乎受到一些阻碍,那些士兵不准他靠近,而楚府的下人看到他们少爷均激动不已,一晚上的混乱惶恐终于有了主心骨。叶簇最为喜出望外,但看到王小鼓陪他一起出现,脸上的笑容一僵,慢慢变得若有所思。 王小鼓看了看宋珏,后者沉默了一会儿,示意手下放行。他们这次的目标只是协助查封楚府,其余事与他们无关。楚胤棠回头看了他们两个人一眼,走进去。 “发生了什么事?”王小鼓忧心的望着林伯与他低声交谈,问身边的宋珏。 听完他简要的交待,他清秀的眉毛微微起皱。“知府何以断定楚府囤积私盐倒卖?查封府邸可有朝廷的公文?”不觉得“抄家”来得太突然了么? 宋珏摇头。来抄家的人是知府手里的心腹,他虽觉蹊跷古怪,但这些事并不由他管,他接到的命令只是看守楚府闲杂人等,不出意外与差池即可。王小鼓不再说话,而是看着楚胤棠那边。 “少爷,老爷是冤枉的。这么大的罪名,坐实了可是杀头的大罪!”林伯痛心的哽咽,前几日就发现了有些不对劲,那时候他还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经营难关,他陪楚颂天走过大风大浪,坚信这次也挺得过。哪知惹到了官府?“老爷不让你回来,是为了你好,担心牵连到你啊!” “我知道了。”语气平静的安抚,楚胤棠拍了拍林伯的肩,剑眉深锁。同样察觉到这件事情十分蹊跷,但他从来不曾插手楚府的家业,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顿了顿,他转过身往王小鼓与宋珏走过来。殷圆衣原以为他会去阻止那些人,却不想他视若无睹的离开,燃起的希望又破灭,顿时忍不住在身后大哭起来。 楚胤棠不耐的皱眉,走到二人面前。“怎么样?”王小鼓问,不过看样子不太好,他担心以他的性子,会不会扔下这个烂摊子不管? 宋珏与他对视,两个男人的目光交融处,火花四溅。王小鼓望着他们,无语至极。忽然,他的手臂一紧,一股的力气将他扯向一方。 这股力气很大,他猝不及防的被扯得一个踉跄撞到一个胸膛,额头发痛。楚胤棠将他往身后塞了塞,挑眉睥睨,目光充满了威胁。宋珏被激,正欲开口,忽见王小鼓在他身后可怜兮兮的冲自己摇头,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按捺住了。 “解释解释为何封府变成抄家?” 面对楚胤棠的质问,宋珏无言以对。当真与自己无关!怎么一个一个都跑来问他?他看清这张脸,充满占有欲与保护的姿势令他隐隐察觉不快,遂生硬的说了句“不知”。 他看了看王小鼓,面色清冷的走去府前另一处方向。他的动作与眼神已经表了态,不是么? 砰的一声,楚胤棠一拳砸在墙上,吓了王小鼓一跳。他知道他心情不好,但也不要伤害自己呀! “哎、你做什么!”他把他的拳头握在手里,心疼的看着伤口,鼓着嘴朝上面轻轻吹气。楚胤棠神情复杂的看着他,眼里忽而有些动容。 “打探不出什么消息,我看还是要去问老爷子。”四处找手帕来止血,楚胤棠这一拳砸都厉害,皮肉都蹦开了,鲜血源源不断的从手上冒出来。他没找到,只好拿了衣服胡乱擦一通。“先回去。”楚胤棠抽出手,反握住他往回走。当真人老糊涂了!盐运这种事情也敢随随便便插手,是有几颗脑袋给人砍? “那他们呢?”王小鼓指了指楚府的下人与殷圆衣。 “等官府放了他们,下人全散了,林伯会带其他人来找我。” 视线跟着那两人离开的身影,宋珏边上有人低声问:“头儿,就这样让他走掉?”说话的人望了望另一处兴奋的指挥继续搬东西的人,有些担忧。他们头儿对于楚家少爷自投罗网装作没看到,白白的放了那两人离开,真的没关系么? “无妨。”宋珏轻声开口:“他只让我们看着这些人,可没说替他抓人。” 那人笑,诧异的看着他们这个素来以呆气着称的副将。突然变得聪明了啊!而宋珏不语,径自在一旁杵着沉思。 方才来的少年是楚府的少爷,他与王小鼓会是什么关系?若王小鼓与楚府牵连不清,今日楚府的麻烦会不会落到他头上? 他很烦闷,即使知道了王小鼓心有所属,并且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楚府少爷楚胤棠,但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忧,一颗心吊在胸腔里上下不得。 ****** 回了顺和已经过了大半夜,他们坐在一楼大堂内各自沉默。经过这么一闹,陈宣林自然也无法再睡下去,三个人没有半丝睡意。 “封府为何会变成抄家?”陈宣林发出与他们一样的疑问。抄家可是大事!没有朝廷颁下来的公文,区区一个知府有那么大的权力说抄就抄?依他看,为的是楚府的钱财罢? 楚胤棠摇头,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此外,楚颂天还在牢狱中,等天一亮,端曲城所有楚家的酒楼等全会被一并查封,相信此刻也已有人在暗中盯着,他纵使想去提前通知也不能了。 楚颂天的确想打通端曲连接海滨之地的商路,想以此在盐运方面开辟领域,所以免不了与那些盐运官员打交道,令他想不明白的就是为何会成为贩卖私盐?楚颂天究竟有没有淌这趟浑水也是件必须赶快清楚的事情,又或者是被人反打一耙?可如今看来,东海那边是私下的动作,楚颂天纵使能证明自己并没有参与贩卖私盐,也跑不掉一个“官民勾结”的罪名。想到这里,他的太阳穴一抽一抽的隐隐作痛,楚府里面再怎么闹都可以,但真有什么事情他就如同护短一样不能袖手旁观了。 陈宣林与他想得差不多,但是更愿意知道他打算怎么做。“他们不能来顺和。”他突然开口,王小鼓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来?” 他看了他一眼,却是转向楚胤棠坚定道:“也许该这样说,他们能来,但顺和不能暴露出去。官府这是冲着楚府来的,就算能逃过此劫,楚府的势力日后也必定大受打击。这种时候,一旦他们知道幕后东家是你,顺和暴露出来无遗就是拱手让人,我不会同意。”这是他的心血,无论如何他都会想尽办法保住。 “但在这里住久了,人多眼杂,实在难以保证不会露出马脚。”他继续说,一向自诩脑子转得快的他也愁眉苦脸起来。楚胤棠久久地不说话,他知道陈宣林说的在理,可若连此刻他都不管不顾了,那谁来扛着楚府度过这一关? 许是跟王小鼓在一起久了,他也被他传染得婆妈了。他悠悠说。 王小鼓觉得万分委屈,这又关他哪门子事? “你不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古话么?”楚胤棠闲敲着桌子与他斗嘴。陈宣林认为他着实厉害,这种关头还有心思与人磨嘴皮子,但很快他就发现他错了。或许这是楚胤棠独特的纾解压力的方式?总之他看到他一边斗嘴一边思索该怎么做,斗着斗着眉头就舒展开来,嘴角有了一抹笑。 “你怎么不说还有‘出淤泥而不染’这句话?”王小鼓迟钝,在他眼里就是楚胤棠怎么还有心思与自己磨嘴皮子?这种时候不是该心急如焚? 楚胤棠在脑海里飞快的做着天亮后的打算,轻轻哟呵一声,“还敢顶嘴?” “不敢。”王小鼓识趣的回答。 赏了他一记赞赏的眼神,楚胤棠还是没有具体的对策,也轻松不起来。 “不如……让他们先去月老祠住罢?”王小鼓建议。秦伯回老家探亲,这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月老祠也有多余的房间可以挪出来,挤一挤应该住得下。 楚胤棠挑眉望着他,不说话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揣测他是否因为这句话而不高兴。王小鼓太了解他那要命的自尊心,不知他这次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在施舍,遂连忙补充:“你不要误会,这不是永久居住,更不是免费,在你找到住处之前都是要付租金的。” 楚胤棠倒是没想那么多,勾了勾唇问:“多少钱一日?” 伸出一根手指头,他不说话。楚胤棠看了,道:“一两?” 王小鼓将眼一瞪,直道他想得美。“一人一日十两银子。” 楚胤棠噗嗤笑出声来,拿着手使劲揉他的头,“把你卖了也许都不值那么多,你倒是会赚钱。”王小鼓得意挑眉,道那是自然。反倒是一旁的陈宣林看到这里直呼受不了的上楼说补觉,留下两人相视一笑。 第三十二章 “你要是困了,就去我屋里躺一下。”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离天亮还早,犯不着跟他一起熬着。 王小鼓摇了摇头,他知道方才他的轻松都是装出来的,此刻的他必定最需要支撑。他没用,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陪着他。 大概从未想过会遇上这样的事情,楚胤棠心中也没有一个谱,他其实很慌。他不担心楚府家世一落千丈,他担心的是依着楚府生存的那些人以及被关进牢狱的楚颂天。不管他怎么否认,楚颂天都是他的父亲,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娘那么喜欢他爹,又怎的忍心看他受难?所以楚颂天不能困死狱中! 拗不过他,他索性就不勉强了,随他去。 天际泛白,顺和的门口终于响起了敲门声,两人精神一振,楚胤棠跑去开门。 林伯与殷圆衣站在门外,此外还有丫鬟余山。 “都安顿妥了么?”楚胤棠让他们先进来,随后问。 “是,把少爷的钱都给了他们,让他们都散了。”林伯站着,恭谨的回答。 他指的当然是楚府的下人,只是王小鼓忍不住探头往外张望。“叶簇呢?”林伯转向他,答:“拿了些钱,说是要回老家一趟,也走了。” 一进门就虚脱的坐到椅子里休憩的殷圆衣嗤鼻,尖刻的声音说道:“还不就是见楚府失势便一窝蜂的散了?我早就知道他图的是楚府的钱财!” 王小鼓心里一阵唏嘘,叶簇就这样离开实在让他大感意外,原以为还要再争取一番,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放了手。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抬眼瞄楚胤棠的表情,发现后者并没在意。 “我去一趟监牢,你把他们带去月老祠。”过了会儿,他向他交待。王小鼓明白他这是要去监牢里从楚颂天口里打探消息,遂点头示意自己会先替他照顾他们。 轻声道了句小心,他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身后殷圆衣尖锐的声音又响起,抱怨肚子饿怎么没替她准备饭菜。余山柔声提醒她店家还未开门做生意,也就没那般早,更何况她们身无分文,即使人家肯做,也未必有钱付账。 殷圆衣像个泼妇一样怒道:“那怎么办?难道你让我饿肚子?” 林伯看着不好说话,王小鼓很想让她别四处端着这架子了,看着碍眼。但想着终归是楚府的二夫人,勉强算得是楚胤棠的二娘,虽然那个人不会承认,但自己不能也不知礼数。遂对林伯说让他们跟自己去月老祠,楚胤棠安排他们暂时先住他那里。 “如此就有劳王公子了!” “客气!”王小鼓笑了笑,林伯欣喜,对他拱手,然后转过身去劝殷圆衣。又是好一阵好言好语相劝,王小鼓看得无奈,正抬头,就见楼梯暗处站着的陈宣林望着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点头。陈宣林一个转身没入房间,而此刻林伯终于劝服了殷圆衣,他道了句:“走罢。”四人一起出了顺和酒楼往城东走去。 ****** 青纶望见王小鼓不但跑去看人家,还带回一窝子人家的家人,气得越发脸红脖子粗了。是以当王小鼓叫上他帮忙收拾出两间屋子来让殷圆衣等住的时候,他哼了哼不为所动,没有一分好脸色。 “我来帮忙罢。”林伯望了望他们二人,不好意思的开口,挽着袖子上前。余山也自告奋勇的帮他们打下手,就只余气鼓鼓的青纶与拿着小团扇扑腾的殷圆衣两人坐在一旁。 “没人做饭么?”过了会儿,殷圆衣不耐的发问。林伯一粗老爷们儿,这辈子就只与算盘打交道最多,哪里会下厨?余山虽是侍婢,但也不通厨艺;至于王小鼓,他的起居饮食一直都是由青纶打点,自然也不会。 他看了看青纶,见后者望天,遂半推半扯的把他拽进厨房。青纶扭了扭,挣脱他的手。 “青纶!”王小鼓压低了声音喝呵他,第一次带了些威严,唬得青纶心肝儿一颤,死撑着不说话。但他的威严只维持了片刻,眨眼他就笑眯眯的问他:“你知道我带他们回来,能赚多少银子么?” “……” “每人十两银子一日。一天三十两,十天就是三百两,能给你买多少肉吃呐!”他循循善诱。果不其然见到青纶诧异张大的嘴。 “好罢,看在银子和肉的份上暂不追究你的过错。”憋了半天,他终于吐出这几句话,跑去灶台后动手准备吵几个小菜。王小鼓暗中吁气,脸上挂着一抹高深的笑意离开。 经过一番努力,青纶的饭菜做得差不多,而他们的屋子也勉强收拾得可以了。三个小菜与一碗小炒肉,这相比较往常算是丰盛了,五个人忙了一大清早,此刻早已饥肠辘辘,所以也没多讲究,坐在一张桌子吃了起来。 殷圆衣很是不爽这些饭菜的卖相,吃了几口发现不合胃口,摔了筷子就说不吃。四个人纷纷抬头看了她一眼,王小鼓的眼里有些冷意。 “不吃正好,给我!”一旁的青纶忽然伸手将她那还没来得及吃动的饭端过去倒进了自己的碗里,吃得正香。 “你!”殷圆衣瞪大了双眼,气急。余山放了筷子劝她,她冷哼,拂袖回了方才整理好的房间。她才不要跟这些下等人在一起吃这些猪食一样难吃的东西! “夫人。”余山想追过去,被王小鼓拦下。“吃你的。她眼下不是楚府的二夫人了,这里的东西爱吃不吃。如果吃不惯,大可去外头的酒楼。”他没忘记如今把富家夫人的架子端得十足的女人此前也不过是一个陪嫁丫鬟,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便忘了当初的苦么? 余山被他唇畔的冷笑挡在原地,心中原本也委屈,忽而就大胆了一次,果然依着话儿坐下来吃饭。说实话,青纶做的饭菜虽说不上美味,但至少不难吃,她那主子未免太刁了点,如今已经落魄,自然是能将就则将就,过得日子就已算得好了。想了想,叹了口气,默不做声的夹了饭粒往嘴里送。 来这里之后,殷圆衣把这月老祠挑剔了一个遍,起初还有人跟她搭话,但后来就无人肯听,她自觉没趣,又在王小鼓那里一连吃了好几个瘪,愤愤的带着余山回了房间不再出来。 王小鼓时不时的往门口瞄,不消说也知道他在等谁。 直到日近正午,他才看到楚胤棠的身影出现,远远的就迎了上去。 “怎么样?”他问。 楚胤棠摇头。乔装打扮混进监牢看楚颂天,父子俩自然免不了又争吵一番。最终是楚颂天先妥协,细细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这才赶回来。“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下手再狠点!”他一脸阴鸷的表情让王小鼓隐隐觉得担忧。 “你还好么?老爷子怎么说?” 林伯听到动静,也过来问。他简略说了一下楚府并没有贩卖私盐,极有可能是东海那带的盐运官员察觉事情败露,故而把脏水泼到楚府头上来,趁着消息还没传开,他必须去其他城镇联系上楚家的店铺。他要赶在官府动手之前关闭楚府名下在外所有的店面,与其让官府的人白白得了好处,他先将他们一军,把店铺全关了在背地里养精蓄锐。这样一来,楚府不至于被人端得一干二净。 “你一个人去么?”听完他的打算,王小鼓问。 楚胤棠点头,楚府出事,楚颂天锒铛入狱,林伯去恐怕不方便,他需要一个人留在端曲城替他处理酒楼的伙计,而他楚府少爷的身份就是能支配那些分支上的人的最好信物。 “我陪你。”王小鼓的眼神充满担忧,他不放心他一个人去。 伸手抚了抚他的脸,楚胤棠的手最终落在他的耳畔,指腹细细摩擦那里柔嫩的的肌肤,目光深沉。“我要去的地方很多,你跟着我太累了。三天后我会赶回来,这期间,他和他们就麻烦你了。” 不知为何,王小鼓一下就湿了眼眶,拽着他的衣角点头,下一秒,就有两片温热的唇覆盖上来。 林伯见状,悄声退下,老脸通红。这年头,年轻人可是越来越大胆了! 唇齿间全是彼此熟悉的气息,一个吻缠绵悱恻,难舍难分。王小鼓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却不小心又跌进那一泓深潭。 “遇上事可以去找陈宣林,我已经交待好了。”楚胤棠的沙哑低沉的嗓音响起,抱了抱他后,道:“等我回来。” 王小鼓深深吸了口气,点头。他看了,勾了勾唇,旋即转身离去。 夏季最寻常不过的一日,转眼便天翻地覆,昔日百事不愁的少年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既要肩负为家族洗脱罪名的责任,又担忧着家人……他希望楚胤棠可以扛得起!不管怎样,自己都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面对。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楚府闹事的工人由林伯一一安抚下来静待消息,而那些银两费用是陈宣林假借了王小鼓的名义,由他转交给林伯、而林伯则用来支付工钱。 对于王小鼓如何能一下子拿出几百两银子出来,林伯一直都有疑问。王小鼓笑了笑,说道自己有些积蓄,再找人借了些,拿来给他们应急恰好。 林伯闻言,激动的拍他的肩,老泪纵横。他家少爷多幸运才能遇上这么一个拼了命对他好的人?此番过后,若再不懂得珍惜,就连他也不同意咯! 而对于王小鼓来说,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做,那就是去狱中探望楚颂天。 第三十三章 饭菜是顺和那里准备的,用一个红漆方盒装着。他在口袋里揣了几两银子打算用做贿赂狱卒,然后朝着监狱方向出发。 这世上果然还是有钱比较方便行事,他给了银子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见到了楚颂天。 许是楚胤棠之前就买通了狱卒,所以他们也没有怎么为难楚颂天,王小鼓看到他时,除了有些狼狈憔悴外,还算安好。 几乎在这几天里苍老了十多二十岁,楚颂天如今看上去就像是古稀之人。他看到王小鼓之际,有些惊讶,大抵是没料到他还会来看他。 望着一一摆在自己面前的丰盛饭菜,他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倒是王小鼓并没有觉得丝毫尴尬,笑道:“趁饭菜还热,赶紧吃罢,楚胤棠让我好好照顾你。” 楚颂天这才知道他与自己的儿子至今仍在一起,复杂的勾了勾嘴角,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不久前,他还是高高在上的楚老爷,现在却沦为了阶下囚,还得由人来探望。听到他提起楚胤棠,他这才开口问他如何。 “还没回哩。” “如果老夫出不去,你替老夫管着他一点,让他安生过日子,莫再到处惹是生非了。”楚颂天望着他,他怔了怔,尔后道他多虑了。他相信楚胤棠一直在想办法救他出去,“你为何不当面对他说?”这种话,还是两人当面说比较好。 楚颂天叹息,摇着头道:“他不会想听我说这些,他恨我。” 这次换了王小鼓摇头,“他若当真恨你,就不会焦头烂额的四处想法子救你出去了。”他怎么就看不明白呢?楚胤棠虽口里说不能原谅,但其实比谁都在意他爹。这两父子看着真让人发愁! “你认为我和他还有转机?”楚颂天问。 王小鼓想了想,点头。 垂下头沉默不语,楚颂天隔了许久后,终于说出了那几个这些年他一直说不出口的字。 “我错了。”他道:“是我的错,辜负了月华,害她含恨而终,都是我的错!”这句道歉迟来了二十多年,不知那人还听得见否? 像是要释放这些年的悔恨一样,他忽地呜咽,埋首臂间痛哭。王小鼓静静看着,没有上前安慰。他突然有些觉得心酸,时隔这么多年,这个男人终于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说出道歉,可厮人已做黄土,而另一个受到伤害的人并不在这里。若是楚胤棠在这里,他会做何反应?他是替他觉得心酸。 “这些话……当面与他说罢。”最终,他只得道,然后起身告辞。楚胤棠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样,与楚颂天脱不了干系,所以,悔过的话不应该对着他说,而应该是楚胤棠。 又将余下的银子悄悄塞给狱卒,好言好语嘱托他们照料照料楚颂天,他走出监牢,回月老祠。今天是最后一天,那个男人该回来了罢? ****** 走在街上,他突然想着楚胤棠大抵一回来就会先去顺和酒楼找陈宣林,于是他又调转脚步往酒楼的方向走去。 因为楚家名下的酒楼纷纷被查封,端曲城其他酒家的生意就明显的好了起来,顺和自然也不例外。 他这几日来的多,掌柜的也就认得他了,知道他是东家的朋友,就特意给他挪了个雅间,说陈宣林正在房里核对账簿,稍后便过来。 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忙自己的,不用管自己。 从顺和挪出来安置楚府工人的钱为数不少,这一掏出,顺和的运营就有些捉襟见肘,此刻陈宣林只怕正焦头烂额着。他来也不是为了找他唠嗑,只是想在这里等楚胤棠。 一壶茶喝完之后,他终于看到雅间的门被人推开,楚胤棠满是风尘的跨进来。 “你回来了。”他忙起来走近,就见他一脸憔悴,刚毅的下巴上长了胡渣,身上穿的衣服也皱巴巴,眼里布满血丝。 楚胤棠冲他扯了扯嘴角,走过来抱他,轻声点头。 “怎么样?”王小鼓问,看着他如今的模样有些心酸。他记忆里的楚胤棠一直都是鲜衣华服,爱干净甚过爱自己的脸,可如今却一身风尘,隐隐猜得出他这几天过得并不是很好。 楚胤棠将脸埋在他的脖子处,深深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正要开口,陈宣林来了。 索性就一起说罢。他松开王小鼓,三个人坐定,喝了口水后,缓缓开口,声音嘶哑。 原来他这几日除了去了邻城的分支,还连夜赶去东海之滨与那边负责盐运的官员交涉打听情况。本来分支点就无须一个一个跑,只要找到其中一家,再让他们传出去就够了,最主要的是东海之滨与楚家合作的盐运官员。 “他们怎么说?”陈宣林问。 楚胤棠沉默了半晌,神色有些落寞、艰涩的摇头。没有哪个愿意出来证明楚府与贩卖私盐无关,另辟路子这种事本来就见不得光,一旦站出来,绝对是丢小命的事儿。盐运与盐都衙门每年从中获得的外水多得不能想象,如今不过是牺牲一条隐蔽的财路而已,绝无因小失大的道理。所以他们宁愿花多一点银子给其他地方官府过界的利润,也不愿永久的断自己的财路,因而就导致了没人愿意站出来的局面。 除此之外,他还意外得知一个消息。东海之滨的盐运官员之所以不介意楚府给他们打通的路消失,是因为端曲城还有一股更大的势力可以提供给他们方便。 “会是谁?” 楚胤棠冷笑,眼里勾出无尽寒光。“楚家势力在端曲城已经是最大的一支,比楚家更大,你说还能有谁?” 陈宣林沉吟,尔后惊诧的抬头。“官府与民商联手!” 楚胤棠颇为赞赏的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想。陈宣林忍不住深深锁眉,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大概明朗了。大抵是楚颂天要插手东海盐运这条商路,官府与其他人知道后纷纷眼红,都想分这一杯羹,遂想方设法的压制楚家。 但如果只是想从中分羹,为何要对楚府下如此狠手?楚颂天未必会蠢到与朝廷对着干,两相权衡,他一定会选择退一步与端曲城的知府联手。但知府那里似乎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封府、抓人、甚至抄家,这一切看起来倒像是与楚府有仇,恨不得将其扳倒令其毫无翻身的机会…… 一旦想到这里,接下来的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在端曲城,视楚府为眼中钉的就只有周家。 “所以是周家与知府联手摆了这一道,加之周揽金曾在你手里吃了大亏,所以更不会放过楚府了。”陈宣林忽然幸灾乐祸的笑出声来。 楚胤棠终于松口气的重重靠在椅子里,伸出手揉眉心。他分析得分毫不差,的确如此。 陈宣林的结论让王小鼓震惊不已,他对周家的印象就只有周揽金那个男人,其余的一概不知。但他知道楚胤棠与周揽金结下梁子是为了谁。 知道眼下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但他心里终究有些歉疚,总觉得楚府的变故有自己的一部分原因。 他离楚胤棠最近,他的沮丧仿佛传染给他,心揪得痛。这时突然想唤他一声,于是他便唤了。 “楚爷……” 一连几天遭受的打击让楚胤棠受挫不已,终于明白这世上有许多事情自己做起来力不从心。如果不是楚府的名号,他走出去根本就不会有人愿意卖他面子。就连楚府如今落魄,他也遇到了不少的白眼。 一种极强的厌弃感将他紧紧包裹,他连守护自己身边东西的能力都没有! “小鼓,你不如离开罢。”即使把分支点所有的周转资金集起来,把顺和搭进去,他也没把握,不知道能不能让楚府渡过这个难关、能不能救出楚颂天。既然是冲自己来的,而他如今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也已经不是那个风光的楚府少爷了,所以,他还是早些离开自己的好。他不想连累他。 王小鼓错愣的望着他,吃惊问:“什么?” 楚胤棠痛苦的扶额,不说话。此刻他才明白,把王小鼓推出去是痛的。原来不是王小鼓离不开自己,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自己离不开他。 这种明白是不是太晚了? “不,我们还可以想办法,我可以找宋珏!我去求他帮忙。”王小鼓猛的站起来,在他面前情急道。 “不用。”楚胤棠沉声拒绝。他扯他的袖子,头一次这么生气。“都这时候了,你还顾虑什么?”宋珏不一定能帮到他们,但陈宣林不是说这件事与朝廷有关么?宋珏也算是朝廷的人,有他向知府求情,说不定就有希望啊! 楚胤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说他太天真了。宋珏只不过是一介小小武官,这种事他根本插不了手!更别提楚颂天这是与官商勾结,即使能保得住小命,楚府的风光也不再了。 不愿多说,他别过脸,艰涩道:“这件事你别管了,牵涉越多,对你越没好处。” “啪”的清脆一声,他的脸颊上一片火辣辣的痛。 陈宣林倒吸一口冷气看着这一幕。 王小鼓紧抿着嘴唇,收回手,冷冷看着他。如果他怕麻烦,当初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到他身边!他想做的不是被他养起来好吃好喝供着,而是想成为能和他一起并肩经历风雨的人。他到现在都还是不明白么? 转身出了雅间,他就红了眼眶,强忍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路头也不回的出了顺和大门。 “不去追么?” 第三十四章 “不去追么?”陈宣林问。 楚胤棠闷闷的坐在一旁,摇头。 唉声一叹,陈宣林也学着他的样子摇头,道:“瞧你平日里聪明,怎的到了感情这儿就如此愚钝?他若当真怕麻烦,早就舍你而去了,还轮得到你一次又一次的赶他离开?” 楚胤棠浑身一震,神色变得古怪。 他看着,在心里憋笑,顿了顿,继续叹息:“这么好的人,你倒舍得往外推给那个姓宋的……” 话音未落,他的眼前一花,那人就到了雅间门口了,沉哑的声音传来: “你替我看看官府那边能否疏通!” ****** 青纶正琢磨着晚餐吃什么,就被迎面而来的王小鼓铁青的脸色吓了一跳,从凳子上蹦起来后,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王小鼓不答,嘴巴都抿成一条薄线了,绕过他快步闪回自己房间,顺便把门也给栓了。 怪事儿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青纶摸不着头脑,实在想不出王小鼓那么好的性子,谁会有那么大的本事惹毛他? 正当他纳闷的转过身来之际,楚胤棠急冲冲追进来的身影就晃到了他面前。 “小鼓,你听我解释!”拉长了脖子对着那一扇紧闭的门喊话,青纶则死死的拦下了他。 这一动静把月老祠后院都给吵到了,殷圆衣、余山与林伯纷纷跑了出来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怎么了?”殷圆衣尖细的嗓音不悦皱眉,看到楚胤棠后愣了愣,敛了神色不再吱声。 楚胤棠懒得搭理她,手指头去掰缠在自己身上的手,恼道:“青纶,你拦我作甚?”他好不容易追到这里来,就被他拦下,王小鼓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叫他怎么能不急? 方才在顺和的雅间里,陈宣林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不愿意放开王小鼓了,死也不放! 饶是青纶脑子再不好使,也看出这一前一后跟进来,前者一脸寒霜、后者奋力解释上演的是哪一幕,心里也多少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一定是这姓楚的又做了什么奇葩事情出来惹得王小鼓不痛快,他怎么可能放他进去? 楚胤棠这是活该!谁让他平日里做出那么多伤人心的事情?反正,他说不准进去就不准!青纶哼哼咬牙,见挡不住他就绕到背后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松手。 楚胤棠咬牙,看向前面的房间:“小鼓,是我混蛋!我不该说那些浑话伤你,明知你为我好却还把你往外推。你有气,尽管对着我撒,要打要骂都行,我保证不还口!求你开开门,别不见我。” 在场的人虽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但是作为楚府的人,见到他们一贯骄傲的少爷如今低声下气的求人,其震惊的程度可想而知。 只是再震撼的情绪也会过去。对于这两个人,林伯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可想来想去也只有默默叹息,这种事情说起来都是泪。而殷圆衣则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她觉得这可是滑天下之大稽了,楚胤棠竟然舍得放下身段来服软?真真的难得一见啊! “小鼓!……” 他这时候才没空理会旁人的看法,满心满念的就只有那一个人。可是无论他怎么唤,那扇门之后也是悄然静寂。没有人应他。 他与青纶两个僵持挣扎了许久,最终皆虚脱的瘫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一旁看了许久热闹的人都散了,青纶看了看天色,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他算是能放心了,王小鼓这次不会那么轻易开门。 “哼哼。”一股脑儿从地上爬起来,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哼着小曲儿往厨房走。 ****** 这一忙活,今天晚上的饭便比平时迟了许多。他去叫王小鼓出来吃饭时,还见到楚胤棠站在门口。早过了掌灯的时辰,而这屋里还是一片漆黑。他冻着一张脸上去,剜了身边的人一眼随后问王小鼓是将饭菜送他房里还是等他出来一起吃。 “我不吃了,你们吃罢。”听到青纶问自己,若不是担心他脑补些有的没的,王小鼓根本就不会出声。 听到他说不吃,楚胤棠的神色僵了僵,痛苦的抬头,涩哑的声音道:“你跟我生气,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多少吃一些罢。” 屋子里又没了声音,他望着这扇门,似乎想将它望穿过去,只要想着里面的人如何委屈,便心痛得无以复加。为何他在自己身边这么久,到如今他才后悔没有好好对待他?如果自己早点承认对他的感情、早点醒悟,这该有多好! “哎。”青纶在他身边叹气,也不再勉强王小鼓,只得转身离开。 别以为他会准备楚胤棠的一份!王小鼓不吃,那自己替他吃了,总而言之就是不会便宜给这个人! 由于林伯抱着不管的态度,而殷圆衣则是压根儿就不愿意管,他也不担心楚胤棠会用强破开门冲进去,除非他这辈子都想招王小鼓记恨。所以,吃过晚饭后,青纶算是彻底放下心可以把月老祠前院收拾一下就回屋睡觉了。 月老祠中,王小鼓单独一件房,他与林伯挤一起,余下的两间就是殷圆衣主仆与庙祝秦伯了。只是秦伯回家探亲还未回来,就暂时空着。 他历来睡得极好,沾床即睡。倒是苦了林伯一晚上没怎么合眼,快天亮时,终于忍不住,披了衣裳打开门走了出去。 楚胤棠仍旧不动不移的站在王小鼓的房前。他竟站了一宿! “少爷!”他三步并做两步的走过去,瞅见那张原本帅气俊逸的脸如今更显灰败,眼底一片暗青,看见自己后,虚弱的扯了一个笑容出来。 前几日他赶去东海,便一直不曾歇息,如今算来,大概有三四日不曾合眼了。 陈宣林说的不假,他在情字上面的心智堪忧,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王小鼓试着原谅自己。歉也道过了,悔也尝过了,无论他怎么求,里面的人也始终不回他一句话,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在这里一直等。 “少爷,先回去歇歇罢?”林伯毕竟还是疼他的,这会儿不忍心起来,就拉他先休息一下。谁料楚胤棠摇头,嘴巴动了动,情急之下,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这样栽了下去。 “少爷!少爷!” 林伯的惊呼声把小院里的人全惊醒了,青纶猛地醒过来,迷迷糊糊听到有谁惊慌失措的声音,连鞋也来不及穿就光着脚丫子跑了出去,嚷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待他定睛细看,王小鼓那处的房门已经打开来,王小鼓正脸色苍白的抱住昏过去的楚胤棠,失魂落魄的喊: “楚胤棠?” 林伯上了年纪,搬不动大块头楚胤棠,而王小鼓则是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样瘫坐在地上,一时竟心慌得不能扶起一个人! 丫丫个呸!他清醒过来,吐了句脏话,连忙跑过去,一把架起地上的人就往屋里去。 别看他比王小鼓粗壮不了多少,但力气还是有的,架着楚胤棠就放到了王小鼓屋里的床上。 “该怎么办?”安置好人,他突然回头问,方才一瞬间爆发出的英勇完全不见踪影,眼下挠头的模样就是一傻楞儿。 林伯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一时的慌乱过后,见他呼吸还算平稳,就明白楚胤棠这是疲劳过度晕厥了,一边张罗着余山去请大夫,一边让青纶打了盆清水过来给他擦身子与脸。 王小鼓站在一旁,似乎还没回过魂儿来,赤红着眼睛瞪着床上的人。 林伯掐了他的人中后,楚胤棠才幽幽转醒。 短暂的迷茫之后,他向一旁望,在几双神色各异的眼睛里找到一双泛红的眼。 比他好不到那里去的神色,担忧、后怕、心疼……他突然就冲他扯了扯嘴角,太好了,他终于肯见他了! 双唇紧紧抿在一起,王小鼓的眼神一变再变,最终冷淡下来,未曾多说一个字,他转身出了房间。 “小鼓!”急着从床上爬起,楚胤棠掀了被子就要追上去,但人还没做起来就又重重摔了下去,长时间的不眠不休让他躺着不动都眩晕不止,更何况想下床追人。 “少爷先歇着,小的去劝王公子回来。”林伯忙扶着他躺下,柔声让他先别着急。楚颂天还在狱中,楚胤棠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事了! 无奈点头,楚胤棠此刻纵然想去追回王小鼓,也有心无力。得了吩咐的林伯连声应是,旋即疾步出去。 眼睛紧紧盯着王小鼓离开的方向,楚胤棠是连呼吸都吊在那里。他怎么睡得着! 第三十五章 强撑着倦意不肯睡,他心里头装着事,就算睡了,也不安稳。一群人都拿他没办法,最终是青纶来把大夫叫了出去。 “施针不行你就直接敲晕罢。” 大夫面露难色的看着面前一袭青衫的男子,不知他如何把“直接敲晕”这种事说得这般轻巧。要知道,若是力度掌握不好,留下隐疾,那可就是大事了! “你尽管照着他后脑勺敲就是,没人会找你麻烦。” 那人仍旧这样坚持,他也没办法,只得重又回了房间,默默收拾药箱,然后对床上那位神秘招手。 待那人狐疑着靠近时,他搬起药箱就往他后脑勺砸了过去。 楚胤棠闷哼一声,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少爷!”林伯大惊失色,指着大夫气极。“你你你……” 大夫一脸苦瓜模样的摊手。这怎么能怪他?床上的病人只是疲劳过度加之急火攻心、缺了休憩,让他睡上个一天半日就可以了。 青纶在一旁拍手,手舞足蹈的直叫打得好。 林伯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回头见大夫开始替楚胤棠包扎脑袋,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楚胤棠这一睡,直到第二日正午过后,也不见睁开眼,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呼吸绵长。 “完了完了!不会敲坏脑袋了罢?”林伯与青纶在一旁研究,末了忧心忡忡的开口。这楚老爷子出来见到自己的儿子成了活死人,不剥了他这张老皮才怪! 青纶也笑不出来,他担心的不是楚颂天会找他们麻烦,而是担心那几百两银子泡汤。如果楚胤棠醒不过来,那他与王小鼓找谁要帐去? 一想到这里,他便急急忙忙跑出去找王小鼓商量去了。 月老祠前院这几日基本上没看到什么人的面孔,约莫与这愈来愈燥热的天气有关。午后的日头毒辣,知了在树桠间有气无力的叫着,王小鼓百无聊赖的坐在祠前的门槛上撑下巴望着大街发愣。 月老祠前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刚好为他坐的这里投下阴凉,加之偶尔拂过的一口风,倒也不觉得多难忍耐。 “你也不怕烤熟了?”青纶一来,见他撑着头昏昏欲睡的模样,一下子跨过来挤着坐一块儿,歪着脖子打趣。 闲闲瞟了他一眼,王小鼓没回话。他又继续道:“楚小爷还昏着哩,若是楚府不认账,咱管谁要这银子去?” “爱谁谁,楚府这么大个人家,你还怕人家坑你不成?”其实是他主子在坑他。王小鼓侧过脸来,动了动嘴巴,终究还是把这句话咽了。 青纶理所当然的点头。“如今楚府这个模样,散都散得差不多了,能否拿得出钱来都是难题。我担心哩!”他不知道楚胤棠还有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楼,实在走投无路了也不会露宿街头吃喝不饱。 王小鼓噗嗤笑笑,旋即又不说话。他望他笑,忍不住朝天翻了几个白眼,心道到手的银子飞了,他也竟乐得起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笑了,也总比闷闷不乐的好。这眨眼,自己跟着他已经好几个年头,不说主仆情深,点点儿感情还是有的。如今落魄,也多亏他始终没有将自己赶到大街上。所以说来说去,王小鼓是他主子这是件好事儿! “你不去看看么?”他这段日子看得清明,王小鼓一根筋轴着对楚家少爷喜欢得紧,他算是明白他那心思了,因而这会儿也就问他是否当真忍得住不去看人家一眼。 王小鼓听罢,想了想,还是一如既往的摇头。 青纶看了他几眼,心觉这次可真是伤惨了。不再勉强他,他动了动,转身回屋里去了。这天气真真的燥热! 可说出这话的人最终还是没能做得住。眼看着快一天一夜了,楚胤棠睡着仍旧不醒,他便当真怀疑大夫是不是敲都太猛了? 就在他尚在门口徘徊之际,余山端着药看到了。 “公子不到里面去么?”她声音细细糯糯,态度也很是恭敬,这几日仔细相处下来到倒觉得她并非没有分寸,与楚颂天搅到一起便是殷圆衣逼迫下的无奈了。王小鼓刚想回答,就见林伯走出来。 林伯见到他显然有些意外,愣了愣后,二话不说就把他拉进了房间,把余山手里的药塞到他怀里,道: “余山,随我去上次的医馆走一遭,这敲出毛病来了如何是好!” 余山没那么机灵,在他使了好几个眼色后才恍然大悟,连不跌点头跟出去,顺手将门给掩了。 做至这样了,若还不明白,王小鼓可以回炉重造了! 屋子里十分安静,包括睡在床上的那个人。他看了看,也不上前,把碗搁到桌上后就着凳子坐下,好整以暇的看那人能装到什么时候。 如针芒般的目光盯在身上,楚胤棠硬着头皮不动就是不动。事实便是青纶离开后不就久,他就醒来了。 一个审视,一个装睡,两个人僵持了半晌。王小鼓蓦地若有似无的叹息,尔后站起来拂了拂衣袖,准备出去。 只听得身后的大床上面一阵窸窣声音,紧接着,他就走不动了。他被楚胤棠从背后抱住,双臂紧紧箍在胸前。 “放开!” “不放!” 似乎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他把两只手收得更紧了,几欲把他勒进身体。“是我错了,我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你。小鼓……” 手臂间的人消瘦,他闻着他发丝间淡淡的清香,低声喃语。“对不起,小鼓,原谅我。” 挣了挣,没挣脱,王小鼓索性就放弃了。积累已久的怨气哪能这么快就消散? 于是他僵硬着身子,冷冷道:“小的不过是一个小倌。” “我不介意你是什么身份。” “我跟着楚老爷子入的楚府,你就不怕遭人诟病?”不服气的再挑话出来,王小鼓故意刺激他,原以为按他那脾性,指不定要冷脸。却不料身上的手臂只是僵了僵,继而他整个人腾空而起被人摁到床上,两人面对面,他看到楚胤棠眼里的倒影。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就会相信你,因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你这般对我。” 从未有过的震撼席卷而来,王小鼓的眼神一凛,皱了皱眉头:“我为了活命,什么都干的出。” 他拿当初的话来气自己,可偏偏他真的动气了,只是这一次他气得是他自己。当初一气之下失去理智说出的话在王小鼓耳里听来,是多么锥心的痛,而他竟然那么久都无动于衷! 周揽金那件事无论过去多久,都是两个人的伤疤。他痴痴的看着身下的这个人,双眼染上懊悔与心痛。 “对不起……”他第无数次道歉,颤抖着吻上他额上的发丝与双眸。如果可以,他愿意替他去承受一切!让时光倒流,让他保护他。“小鼓,我喜欢你。”你听到没有?我楚胤棠真的喜欢你!比想象中还要喜欢! 轻如蝉翼的吻细碎落在额头、眼眸、鼻尖,王小鼓的心跟着颤抖,一下一下,仿佛要裂开般。理智告诉他应该推开这个男人,可那句“我喜欢你”偏偏这样蛮横的闯入了耳朵里,他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湿了眼眶。 从上辈子跟着楚胤棠开始,便只有他自己不厌其烦的对他说喜欢,多希望能他也能回应一句,哪怕说笑敷衍也好。可最终他死,都没能听到。直到这一世,终于从他嘴里听到那四个字,他却一下子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酸楚。 咸咸的眼泪入了口中,更多了几分苦涩,楚胤棠的心被狠狠揪成一团。 王小鼓闭着眼睛,细密而纤长的睫毛颤抖,他便伸出舌尖轻拭那眼角的泪珠,每一吻,便带着一句心疼的对不起与深深的怜惜。 呜咽一声,王小鼓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拽着他的衣襟埋首胸前,含糊不清的骂:“混蛋乌龟王八蛋!你丫不是人!”害他受了那么多委屈,几句对不起就够了么?! “是是是!你骂得对、骂得好!我不是人、我混蛋,不该让你受那么多委屈……”心疼的把他塞到怀里,楚胤棠柔声哄着。哪知怀里的人并不领情,越哭越凶,似乎抽泣得停不下来,得他心肝儿跟着痛。于是一低头就吻了上去。 “唔……” 第三十六章 想抵抗的王小鼓在一开始就丧失了先机被压在床上,哭得太过用力、张嘴啜泣的时候就被楚胤棠趁虚而入,口里伸进一条软软湿糯的东西,灵活的扫过他的上颚、舌尖,探入更深的地方。 “唔……”他胸腔里面的空气被挤压殆尽,为了不让自己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在亲吻过程中死掉的人,他伸手试图推开他。 两只手刚一动,就被人抓着举过头顶,嘴里涌进大口大口的新鲜空气,他喘息,心存侥幸。 但楚胤棠似乎并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舌头一动,他就含住了他的耳垂轻轻吸吮。王小鼓的喘息顿时变成了倒吸冷气,浑身一瑟缩。 他的这个反应让楚胤棠觉得很有趣,低低笑了一声,他用牙齿咬了咬那处薄嫩的地方,然后沿着修长的脖子一路往下。 他一直认为,锁骨好看的话,脖子、肩乃至上身的轮廓都会十分的好。王小鼓的锁骨就长得十分优美,这让他不得不在那里多停留了一会儿,在上面留下自己深深浅浅的痕迹。 “你……嗯……住手!”一只大手顺着已经凌乱的衣襟滑进去,带起一阵战栗,很快就摸上了胸前的那两粒小豆。王小鼓的惊呼到嘴边变成一串呻吟,也不是头次,但这回他忽然变得特别难为情,脸也唰的一下就变红。 此时还未至晚上,余热未散,两个人都是满头大汗。楚胤棠才不管他的阻止,身下的小胤棠早已灼热坚挺,如果不是担心动作太快弄痛王小鼓,他早就进去了。 一边含着他胸前的小豆,他的手一路毫不耽搁的往下握住那一根柔软,隔着布料拿捏。 “唔……”王小鼓唯恐声音大了,死死的咬住下唇,楚胤棠的手掌包裹的地方传递出一阵快感,随着他上下的摩擦,传往四肢百骸,他快被这股快感击晕。 察觉到他的压抑,楚胤棠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往日静若湖面的眸子已经写满了情欲。他伸出另一只手绕到他的颈后面,用舌头去撬开他的牙齿。 “小鼓,不要压抑,让我听到你的声音……” “我……嗯……” 大概是得到了他的默许,楚胤棠拿起他的手也放到自己的分身上,那里更炙热!他因为王小鼓的动作而更加难耐起来。 大手不知何时伸进了亵裤里面,他握住小小鼓摩擦,指尖上面已经湿漉,遂蘸了些许进而往下直探穴口轻轻抠搔。 王小鼓已经大喘不已,分身的傲立让他分外难受,楚胤棠的动作又轻柔得可以!不耐的扭了扭,他忍不住闷哼,压抑的呻吟溢出嘴角。 而楚胤棠也是急得一头大汗,这次分外的想怜惜他,所以才耐着性子做足前奏,哪知要等这么久!晶莹的汗水从鼻尖掉下来之际,他终于将他的内壁撑得足够大了。抬眼望着王小鼓,他沙哑着嗓子道: “听着,你从今以后就只能属于我楚胤棠一个人!” 王小鼓张着嘴愣了愣,旋即点头。就见他眼神一亮,兴冲冲的就要挤进去。 “少爷!大事不妙啊!” 林伯一路从前院喊到后院的声音差点没把两人吓得早泄。“该死!”楚胤棠痛苦的低吼,眼看就要成了,他娘的捣哪门子乱! 王小鼓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林伯的声音的确焦急万分,若非急事,也定然不会这般慌乱。于是扭动着身子拍他肩膀,细声道:“你去看看罢。” “不去!”楚胤棠扭头,手一动就要继续。王小鼓呵他,这次用脚奋力的把他往床边上推。“快去!” 楚胤棠不情不愿的从他身上爬起,可不敢惹他生气了,遂瘪了瘪嘴道:“那我很快就回来,我们再继续!” 他不放心,见王小鼓点头后,这才穿鞋整理衣服走出去。 王小鼓抹了抹头上的汗珠,整理妥当后,才爬下床跑去桌边倒水喝。完后,出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胤棠与林伯正在廊下交谈着什么,见他过来,也没有回避,所以他便听到了如下对话: “顺和酒楼的东家也分外关心这件事哩。”林伯无意中提起,想起方才晃到衙门去打听官府打算何时开审楚府的案子,竟遇到陈宣林急匆匆从里面走出,抓着他便道后日一大早官府便要开审了,让他赶紧回来告诉他家少爷。 “嗯。”并没有过多解释,楚胤棠俊眉紧皱,脑袋转得飞快,寻求有什么应付的法子。 县官后面有知府撑腰,之所以压着迟迟不审便是想从楚府这里再多得一些钱,如今赶过去发现楚家其他分楼均已早一步关闭,便急着开堂审案了么?陈宣林已经按照自己的吩咐陆续送了好几次礼,楚府家里的东西多半也是落入了他们的口袋,还不知足,未免太贪心了! “让你找的讼师呢?让他随我去一趟狱中。”楚胤棠进去换衣衫,将墨发塞入头顶的玉冠中,回过头来看王小鼓。对不起,他又食言了。 王小鼓见他又要露出抱歉的神情,连忙摆手,道不碍事,他分的清眼下那件事更重要。虽然楚颂天也实打实的渣。 楚胤棠转过来,拥了他一下,低声道:“谢谢!” “嗯。快去罢!”王小鼓笑,送至月老祠门口,望着他离开。 一转身,就撞见青纶促狭的两只眼睛来回在自己身上梭巡。 “怎么了?”他问,顺带着低头打量自己的衣物,无甚不妥呐。 青纶看了他许久,眯起眼来啧啧咂舌。“瞧你那小眼神儿!还有那笑……活像了一朵花儿似的。”不消说,方才两个人在房里干什么了罢? 王小鼓啐他,瞪了他几眼后,回自己屋里。青纶笑得市侩,看这样子,八成是重又合好,且把那人给收服了。于是他的银子和肉有着落了么? “嘿嘿!”他忍不住傻笑,王小鼓非得喜欢人家,他劝了也骂了,还是没用,就只得作罢,可不能再说他为了这几百两银子和有肉吃就把主子给卖咯! ****** 楚胤棠出门后,未过几个时辰就回来了,还带回一名中年男子,约莫就是讼师了。两人一齐在王小鼓屋里又讨论了许久,屋主识趣的避开去厨房与青纶准备晚饭。 “我觉着你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一边摘菜,他一边问他:“钱还够么?” 青纶正摁着一条巴掌大小的鱼仔在砧板上开膛破肚,忙了半晌后,回道:“还能撑个几日,不过这又多了一张嘴,他们的嘴又刁,怕要喝西北风了。” 王小鼓若有所思的点头,“我那床底下还有些银子,你明儿拿去换些米和菜,余下的再想办法。”楚胤棠虽说过可以找陈宣林,但他还是愿意不给他添麻烦。 下午的时候,他想了想,或许可以试着卖些字画?自己的那一手字好歹没丢,还可以接个替人抄书的活计。 一旦打定了主意,等客人告辞之后,他回了房里就寻起笔墨来。 “小鼓,过来。”楚胤棠冲他招手。 “怎么了?”他狐疑的走过去,才发现他将一袋银子还有一个玉扳指塞到他手里,正色道:“此时不比平常,殷圆衣与林伯住这里,花销便更大了。这些你先拿着,等过些日子,我再想办法。” 王小鼓原意推辞,但架不住他的坚持,遂收了起来,道:“那我先替你保管。”但他也想证明自己可以帮到他。也正是这一次离开楚府,他才知道不能太依赖一个人,否则他连谋生都不会。 “嗯。” “对了,这次去老爷子那里,讼师怎么说?有把握么?”像想起什么来,他问。 楚胤棠喝了口茶润喉。这里的茶叶自然比不得楚府的,但也未见他皱眉嫌弃,仍旧喝得慢条斯理的优雅。 将事情简略一说之后,他想起他问的有无把握,这时才皱眉,神色蓦地变得沉重起来。 王小鼓注意到他这次口里提起楚颂天之际,语气间没有那么多不耐了,便隐隐猜测是否楚颂天与他细谈过了?若是因为这件事而让父子俩开始冰释前嫌,倒也不算祸事了。 他知道楚胤棠口里说不在乎,但心里一直是渴望父母的爱,从这次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便看出来了他的口是心非。只是他与楚颂天的这个疙瘩牵涉太多,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完全释怀,日后怕仍需时间调解。 相信这次楚颂天亦是真心知错悔改了,但将殷圆衣赶出楚府的这种事情也不好说。只论这几年来,楚府内里的确由殷圆衣打理得井井有条,虽不喜欢楚胤棠,但也未曾刻薄对待,对楚颂天也是一心一意,除了那张嘴巴说出的话不讨喜外,品行上并无大的缺失,要赶走她不容易也不合理。所以楚胤棠与她之间的关系目测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仍然是爆炸点,这就要看楚颂天如何处理了。 一下子想了这么多,他回过神来之际,就只听到楚胤棠最后一句话: “我要去一趟楚府。” “那里被封了,你悄悄过去?” “嗯,他说与东海那边盐运官员来往的信藏在书架下,能证明他并没有涉及贩卖私盐,最多也就一个官民勾结的罪名。”相比前一个罪名,后者不致死,结果好多了。 “我陪你一起。”王小鼓自告奋勇跟过去替他望风,楚胤棠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着点头。 第三十七章 此时早已是夜深人静,王小鼓与楚胤棠换了衣服悄悄往楚府潜过去了。 提着一盏灯笼,他们没有走前门,而是绕到楚府的后门。那里也被贴上了封条,但被他们小心翼翼的撕下来,留着打算等会儿再贴上去。 这个时候,大概都睡下了,很少有人会在街上闲逛,更别提谁会注意到那个角落了。待到两人顺利进入楚府之后,两人望着脚下的一片狼藉,心中愈发冰凉。 像是被狠狠地打劫了一次,几乎只剩下一座空壳,倒翻的桌椅、散落的书籍字画等,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想象出那个晚上这里面的情形。 楚胤棠的脸色很难看,一路往楚颂天的书房走去,脚步也越来越急促。 虽说楚颂天说信件藏得很隐蔽,但也不敢保证那群人没有把书架敲下捣烂。若是被人拿走,那就糟了! 悄声进入书房后,两人二话不说就直奔书架前。 因为担心火光会引来别人的注意,所以他们并没有点燃书房里的灯,而是就着这一盏灯笼照明。楚颂天书房里的书架很大,几乎占据了整堵墙,原本塞满了书籍字画,现大多被卷走或拂到了地上,一片凌乱。 楚胤棠踢开散落在地上的字画,找到最里面的角落,蹲下来探摸,王小鼓替他举着灯笼。 屏息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就在他以为找不到或是不再了之际,楚胤棠的眼神一亮,手臂一动,就听见一道清脆的机关弹开的声音,一块木板弹开来,他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来。 里面的信件还在,楚胤棠将盒子扔掉,打开信件粗略的扫了几眼。 “是这些么?”王小鼓紧张的压低了声音问。 “嗯。”楚胤棠点头,将那几封信件折好藏在胸前的衣襟里,低声道:“希望这些信件派得上用场。走罢。”总归不能在这里久留,还是趁早离开为妙。 两个人按照原路返回,到达楚府后门之际,楚胤棠先是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尔后示意王小鼓他们可以走了。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他们两个人刚出去没走几步,原本漆黑的四周一下子亮起数支火把,将附近照得通亮,他与他齐齐暴露出来。 不好!王小鼓心中大惊,望着突然多出来的数十名捕快,第一反应就是往回跑。 他拉着楚胤棠转身就跑,动作利索得不加思考,但他并不知道后面的退路也被堵了,一柄在火光中冷冷泛着银光的大刀正对上他的脸! “啊!”由于身体的惯性,他简直就是直接往枪口上撞,丝毫不用怀疑那家伙会把他的脑袋瓜子戳出个窟窿! 楚胤棠的动作比他更快,拦腰就将企图回楚府的他捞回来。刀尖挨着鼻子尖擦过去,王小鼓惊甫未定,结结巴巴道:“你、你们……” 从围住他们的捕快后面走出两个人,一个很眼生,但另一个王小鼓做梦都忘不掉! 微微发福的身材、一瘸一拐的拄着拐杖从暗处走出来的人正是许久没有消息的周揽金!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两位,别来无恙啊?”依旧是那难听的粗哑嗓音,周揽金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整个人周围的气息都变得暴戾,尤其是望着楚胤棠之际,那双眼睛里面透出来的恨意让人为之一颤。 那是怎样的恨意呵,仿佛下一刻便要扑过来将人生吞活剥一般!王小鼓望着他的目光,下意识的往后瑟缩。 他忘了自己原本就在楚胤棠怀里,这一缩就直接撞上了他的胸膛,一双手将他牢牢箍在怀里。 “原来是你。”楚胤棠缓缓勾唇,表情轻蔑。看样子是在这里守株待兔了? 察觉到王小鼓的不自在,他不自觉的收紧了手臂。修长而无赘肉的腰肢摸起来手感十分好,他忍不住多摸了几把。 王小鼓微恼着暗中拍开他的手,这时候了,还有心思玩闹?但那双手很快又摸了过来,两个人的姿势也愈发暧昧。他正要发作,忽然发现他滑进他上衣里的手握着什么东西。 心神一动,他忽然明白过来,乖乖的任他摸了许久。 楚胤棠的心情很好,大抵是揩了一把油。 “除了我,你还想等到谁?”周揽金冷哼,对着他说完后,又转过头去对着与他一起来的捕头得意道:“我说必定能在这里逮到他,不假罢?” 他不明白当初抓楚颂天之际为何放过楚胤棠,周府明明提出的是让楚家父子俩都入监牢,而知府却不管不顾,任由楚胤棠在外奔走营救他父亲。 不过后来他便知道了,知府是个贪得无厌的人,留着楚胤棠不过是想趁机捞得更多罢了!这几日怕是没少收楚府的东西罢?若非他父亲施压,还指不定会拖到哪一日! 周揽金笑得阴鸷,他这条腿拜楚胤棠所赐,废了!他堂堂周家金贵的少爷被人打瘸了一条腿,这口气如何咽得下?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讨回代价! “你家大人受了我不少好处,今日这唱的是哪一出?”楚胤棠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缓缓松开王小鼓后,冷冷望着他们二人。 捕头闻言,笑得寒意渗人,直道:“受你好处的是大人,你留着这口气问他去罢!” 一挥手,围住他们的捕快们纷纷得令拥上前,企图将两个人都带回衙门。 楚胤棠眼神一凛,出其不意地抬脚踹翻一个人后,趁着都没反应过来补上缺口,他把王小鼓往外面送。 “蠢蛋,上啊!跑掉一个的话丫都甭吃饭了!”捕头气得跺脚。 “我拖住他们,你快走。”他在他耳边低语,明白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真本事,方才他出其不意打翻一人,并不能代表他有机会反扑第二次。 “可是……”王小鼓被他推得踉跄,回头见他抡着拳头挡着冲上来的捕快,犹豫。周揽金那么恨他,又怎么会让他好过? “快走!”楚胤棠的一声低喝把他吓醒过来,想起自己兜里的信件,他蓦地咬牙,眼一红,拔腿就往另一头狂奔,头也不回。 “快、快!别让他逃了!”周揽金指着逃出去的王小鼓大喊,顿时就有两名捕快扔下这里追了过去。楚胤棠狠厉的瞪了他一眼,一闪神,腿上就挨了一刀,噗的一下就跌在了地上,几名结实的捕快见状纷纷扑上来死死压住他的手脚,任他如何挣扎都使不上半分力气。 他狠狠的瞪着周揽金,挣不脱,索性就不挣扎了。当初就该把他的另一条腿也打断,省得今日麻烦! 周揽金望着他狼狈的模样,并不十分解恨,拄着拐杖一瘸一拐上前后,他迎上对方愠怒的双眼,缓缓举起了手里的拐杖对着他腿上的伤口刺下去。 望着楚胤棠闷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越发疯狂的搅动拐杖,奋力戳在伤口处碾压。 “痛罢?叫啊!你他娘的没想到会落在我手里罢?” “……” 钻心的痛楚从腿上四处蔓延开来,楚胤棠差些忍不住张嘴,但周揽金的话与几近疯狂的脸使他又咬碎牙关撑了下来。 嘴里隐隐泛起血腥味,对方愈是疯狂,他的眼神便愈发嘲讽。让他在他面前软弱低头?做梦! 仿佛被他眼里的讽刺给刺激了,又或者始终没有听到他想听的求饶。周揽金恼羞成怒,抬起拐杖不顾旁人的阻拦就对着楚胤棠迎头劈了下去…… ****** 楚府的后街,王小鼓只有一点点印象,离开楚胤棠之后,他便随意找了一个方向奔去。 身后的脚步声始终没有落下,他不敢怠慢,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在漆黑的巷子里乱窜,完全依靠着本能。 楚胤棠将信件交给了自己,他心知不能丢,这关乎到楚颂天的生死,所以他一定要把信藏好。 可是身后的人紧追不放,他只顾着不被抓到,哪里还能静下心来想怎么做! “站住!” 追他的那两名捕快也委实是人才!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了,仍旧追在他身后。 “信你们的才怪。”王小鼓想,立即晃进右边微微透着灯光的窄小巷子,跟着追过来的两个人在这里停下。 这是一条岔路口,一条仍旧往前,一条往右。两名捕快刚到这里就没看到他的人影了,遂互相使了个眼色,两人分头行动,一个人继续往前,一个人朝右边的小巷找过去。 经过一张半张着的窄门后,他忽然打了个机灵,眼睛一亮。 而此时在巷子里的王小鼓忽然意识到这附近十分熟悉,停下脚仔细看下来,眼神一亮。 是采菊楼的后门! 几乎没有多想,他飞快闪身进去掩上门,如果不出意外,九爷在采菊楼里哩! 第三十八章 采菊楼的后门进去之后,便是它的后厨。此时正值欢愉尽却的时刻,客人们散后,后厨要替这里的小倌们准备一些点心吃食,因而这时候还有几人在灶台后头忙活。王小鼓便是在这时候闯进来的。 他骤然出现在后厨,将里头的下人吓了一跳,皆停下了手里头的活望着他。 这个人是谁?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谁眼尖最先认出他来,大嗓门一吆喝,“这不是王小鼓么?你怎么来了这里?” 王小鼓愣了一下,扫了对方一眼,发现委实想不起来是谁,而且他此时还在躲避捉拿他的捕快,没有闲工夫再去纠结这些。“我来找九爷。”说罢,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夺门而出直奔前院。 采菊楼分成四部分,前面是接客的前院,后院分三处,一是总管九爷住的地方,二是小倌们各自的房间,最后便是下人与后厨了。每座院子中间都有一张小门,除了九爷住的那里有人守着,其他基本都是不关的。 没有理会身后阻止的声音,他想了想,便往前院去了。 九爷今日回房间比平日晚了一些,望着这楼里的人散得差不多了,他打着哈欠照例交待管事的善后,一步三晃的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才走得岔路口,他便迎面撞上了低头走得慌乱的一个人,差点一个趔趄。 “赶着投胎?!”心情不爽,他便想也不想张嘴就骂。“不懂规矩还是我没教趔住你们?” 王小鼓正忙不迭的道歉,忽听得头顶熟悉的声音,不由得惊喜的抬头。“九爷!” 九爷也是愣了一下,尔后才皱着眉头看到那张脸,诧异张嘴:“王小鼓?你怎么在这里?”他不是眼花,王小鼓当真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上回有人来赎青纶出去之际他听闻他身染恶疾,后来再无消息,他还以为这家伙早去投胎了! “说来话长,九爷,你要救我!”二话不说就抱着他的手臂,王小鼓唯恐他听到自己接下来的话后会把自己一脚踹出去,因而先预防一下。 “什么?!” 果然,听完他被人追拿的解释后,九爷的声音刺破采菊楼,两眼瞪着他恨不得立即拎了衣领把他扔出去。“你竟敢给我惹来官兵!王小鼓,离开这里后翅膀硬了,敢拿你九爷作挡箭牌了?” 抬脚毫不留情的踹过去,九爷气得肺都要炸了!这么久不露面,一出现就给他捅娄子,他是要反天了! 炸归炸,他跳脚完后,拉着王小鼓就往自己的院子走,嘴里仍旧不饶人。王小鼓一路在后头道歉,一边偷笑,脸上终于有一瞬间轻松。 九爷虽说骂自己给他惹麻烦,但并没有赶他出去,就如当年签下他进采菊楼后悔的情形一样,一样的刀子嘴豆腐心。 啪啪关上门,他被粗鲁的摁到凳子上,九爷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审视自己。 已经摒退了所有人,九爷黑着脸问他为何会开罪官府,逃到这里又是何时的事情。他道:“说来话长。” 又是这句话!九爷的耐心显然已经磨光,嗤道:“那就长话短说。”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我半夜进了别人家?就在方才都还有两个人对着我紧追不放哩!”王小鼓挠头,说起来他还当真不知道知府为何出尔反尔又要抓楚胤棠,连自己也不放过。 九爷按捺住翻白眼抽他脑袋瓜子的冲动,依他那话,官府的人不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一旦被那些牛犊子闹上一个半个时辰,他得亏多少银子、少赚多少钱啊!光想想便觉得肉疼,一肉疼,就更有冲动揍人了。 “你没事半夜去什么别人家?偷东西了?” 王小鼓听了立即摇头,他那可不叫偷,与他无关!楚胤棠是回自己家拿“东西”,而自己只是提个灯笼照明,哪里称得上是“偷”? 见他不肯说原因,九爷心知他那脾气若自己不想说,那打死他也套不出半点口风来。这样子性子,当初不做细作真是浪费了! 正胡乱想着,他便听到门外有人急忙请自己出去,说是官府的人来了。 一听到人已经在前院开始搜查,下一个目标便是后院,王小鼓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看样子来的似乎并不至一两个人! 怎么办? 他抬头无助的看向九爷,九爷接触到他的目光,心中一软,已经打定注意要偏袒王小鼓,可脸上仍旧是黑如锅底的表情。他转了身出门,道:“你留在这里莫出来!”要往他九爷手里头拿人,还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无那个分量! 说罢,他便走了出去,顺手将门从外头锁了。 王小鼓心惊胆战的坐在房里等,而九爷院子外头则是一片灯火通明,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带到这个院子前面,不明所以的望着突然出现的这群捕快。采菊楼里所有地方都被查过了,只剩下九爷身后他自己的院子。 一个看似为首的人走过来对九爷施礼抱拳,打量了四周一眼后,朗朗道:“九总管,您后厨的下人可是亲口承认的见到一名青衣男子进来。” 九爷背倚着门勾唇,随手指了指小倌群。“我这采菊楼里穿青衣的人多了去,他们也日日见到这些人,莫不是全要给你带回去?” 那人被呛了一口,脸色不太好看,但也还是耐着性子示意他们这也是例行公事,“九总管的院子还未查。” “我这里没有你说的小贼。” “九总管何必与官府过不去?” 隐隐约约的交涉声传到房间,王小鼓听到这里,几乎是屏息等待九爷的回答。的确,这是与官府过不去,他唯恐九爷临时改变主意将自己交出去。 可九爷并没有让开路。他冷冷的望着与自己对峙的人,忽的冷笑。“莫说你区区一个捕头要搜采菊楼,即便是知府他本人来了,也要问过我愿不愿意。今日让你们闹腾至现在已是一忍再忍,再这样下去谁也捞不到好处,若是不信,尽管回去问了你家主子后再过来!” 算是下最后通牒了,他已经表明了态度,而且强势得毫不讲理。那人被他挡在院子外,因着他的气势比自己强硬太多,一时竟拿不准他说的“知府来了也要看他愿不愿意”的话是真是假。但历来这个地方没有个把势力在背后撑腰是立不稳脚的,是以他左思右想后,只得无奈作罢。 “深夜叨扰,多有不便,我等告辞了。”命令收队,他打算先回去告知知府大人这件事。 “不送。”九爷亦冷冷开口,望着那群人离开后,对着剩下的小倌们与下人吼道:“还看什么看?都给我回去!” 一众人见他发火,立即纷纷四散,该干嘛干嘛去了。 直到这时候,他才吐出一口气,转身进了院子,并落下了锁。 方才的话,王小鼓听明白了,只待他一进来,就连忙迎了上去,眼巴巴的问: “你与知府相识?” “不认识,说来吓唬他们的。”九爷又将房门关了,这才放下心来。回头见到他失望的神情,奇怪的问:“怎么了?” 王小鼓摇了摇头,泄气的坐回凳子上。还以为他当真与知府认识、对方要给他几分面子哩!若真如此,说不定他可以帮到楚胤棠。谁料他在门外说得底气十足、霸气外露的一番话只是胡乱编来吓唬人的? 一想到这里,他便再无力气思考,只想着那些人早些离开,好让自己赶回去将信件交给林伯或者陈宣林。 可是九爷却不同意。 “你此刻出去,保证走不到三步就会被人逮住!”他动了动腰与脖子往床上走,不遗余力的打击他。 “那怎么办?”王小鼓急道,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不出去,终归会被人发现的。而且明天便要开堂审理楚颂天的案子,信件却还在自己手里。他一定要想办法送出去! 九爷旁若无人的解开衣服爬到床上,呵欠打个不停,往上面一倒便含糊道:“等天亮,你今晚就睡这里,明日我再替你想办法。”那些人刚在这里吃了瘪,这会儿肯定在采菊楼外盯着哩!他才不会干什么自投罗网的事情。 “睡哪里?”王小鼓惊诧,他让自己在这里过夜?! “地板,或者桌子……” 九爷的声音越来越弱,不一会儿就有细微的鼾声传来。他哭笑不得的望着他,终归是替他吹熄蜡烛,安静的不再说话了。 第三十九章 他听到莺歌燕舞的嘈杂声,感觉身旁有许多人在说话。定睛细看之下,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内,一群不怎么熟识的朋友嘻嘻哈哈与几名南馆的小倌闹在一堆,而自己的腿上正跨坐着一个人,嘟着薄而粉嫩的嘴巴就往自己脸上贴过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倒吸冷气,楚胤棠脸色一变,整个人的身子就往后躲,双手更是往那个人方向推。 那人嘴里含着东西不方便说话,见他躲,不由得诧异了一下,用手勾住他的脖子,看似随意,实则是禁锢了他,不让躲避。 这才迫不得已看清楚了跨坐在自己腿上的人是谁——月娆! 几乎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他一脸奇怪的瞪着不安分扭来扭去的月娆。他只记得被周揽金一棍子敲下,便再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事了,为何他会在采菊楼?还是跟人一起在喝花酒! 正要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雅间的门就被人叩响了。 缓缓推开的门外面,站着王小鼓。 “王小鼓!”他几乎是一把将月娆推开,欣喜的跑过去。 王小鼓一脸正经的望着他,忽而开口道:“我不是小厮。” “你说什么鬼话?”楚胤棠担心他见到这一幕会生气,好不容易求得原谅,他可不想自己又被打入冷宫!遂急着解释,“你别误会,我和他什么也没发生!” 好罢,以前有发生过什么的……但是没有想象中的暴风雨,王小鼓嘴里说出来的话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我不是小厮……” 在他面前的王小鼓仍旧面无表情的重复这句话,没由来的他心中一慌,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便想上前把他拉过来问是怎么了。 但脚迈出去一步后,他不信邪,又紧接着往前迈了几步,发现与他始终隔着那么几步的距离。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伸手,都靠近不了王小鼓! “王小鼓!”他焦急的大喊,而王小鼓却只是绝望的看了自己一眼,转身离开。 心口一滞,楚胤棠几欲抓狂,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追着他一路到了悬崖边上,忽而场景一变,他看到王小鼓惊恐的表情大喊自己的名字,跟着就跳了下去…… “王小鼓!”…… ****** 猛地睁开眼,他睁着充满恐惧的双眼瞪着虚空,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仍旧发愣,尔后才发现这是一个梦。 他梦见王小鼓跟着自己跳下了悬崖。 也许牵涉到的是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所以分外能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与压抑,仿佛亲身经历了一般,直到最后清醒之后,都还陷在梦魇中无法自拔。 刚清醒便不由得为那个家伙担忧起来,后来他有逃脱么?脱险了没有?尔后他才惊觉自己四肢被捆绑吊在墙壁上,受伤的腿早已麻木得没有了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其实也说不上惊讶,毕竟是被周揽金送进来的,若是好生生的关着才令人觉得奇怪。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的环境,眼底便飞快的闪过一道黑影。一声闷哼溢出嘴角,他的左颊上便多了一道鞭痕,皮肉四翻,鲜血直流,一刹那就使他那张俊逸的脸隐隐肿起来了。 周揽金出现在视野里,已经扔了拐杖,一跛一跛的在他面前站定,手里头拿着的便是一根沾了盐水的皮鞭,一脸冰霜的瞪着他。 “那一棍子没打死你,算你倒霉!”他比楚胤棠矮,但这并不妨碍他用手拍着他另一边完好的脸颊,用力啐道:“老子特意买通了狱卒过来看你,够义气罢?哈哈!” 这里是刑房,所以才会有隐约的霉味儿和铁锈味。如若不是两旁高架的火盆透出的炽盛火光,这里怕是见不到多少光亮。楚胤棠自知有苦头要吃,反而安心了不少,毕竟不用再费心思去揣摩他们究竟还想对楚家干什么。所以,与周揽金面对面是一件轻松的事,因为他的喜怒爱憎都会表现在脸上。想到这里,他便缓缓勾了勾嘴角。 这一抹笑容深深刺激到了周揽金,他怒火中烧。 为什么他如今落魄成这样还笑得出来?而自己又凭什么只能落得四处被人笑话的处境?!每个人都在他背后嘲笑他如今瘸了腿,变成了一个废人,就连府里的下人都敢明里暗里的看不起他!而让他被所有人嘲讽的罪魁祸首就是面前这个人,这让他如何不恨?! 是以,恨意占据了他的理智,他猛地往后一退,挥动手里的鞭子毫不留情的在楚胤棠身上留下一条条血迹,对断腿的羞辱有多恨,就有多用力。他一边挥一边叫喊:“哈哈!你不是很厉害么?当初那股狠劲去哪里了?现在怎么不叫了?!哈哈……” 楚胤棠越是用充满恨意的眼睛瞪着自己、露出忍着痛苦狰狞的表情,他就越觉痛快!末了还不解愤,他兴奋的抓着在火盆里烧得赤红的铁条瞅准了他腿上的伤处摁去…… 若非后来门口的狱卒见他在里面待了太长时间,怕闹出人命来,进来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把他架走,楚胤棠便当真只剩半条命喘气了。 周揽金走后不多久,知府就来了,进来便皱了眉头。他不喜欢这里的气味。 “你莫要怪本官,要怪只能怪你爹不识好歹,而你又得罪了周家。”他站在一丈开外便不再上前了,背着双手在刑房里踱步。“那些信件是不是在你同伙身上?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便放了你,如何?” 原以为只要除掉楚颂天这块碍事的石头,加之周家的势力,他何愁不能与东海那边的盐运官员合作?但谁料那边开出的条件是销毁楚颂天手里的信件? 那些信件记录了楚颂天与他们暗中开拓盐路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必定都是吃不了兜着走。他们难保楚颂天不会来个鱼死网破,所以必须在泄露之前找到那些信件,而自己派去楚府的人都无果而回,想来想去,他便亲自过来“审问”了。 吃力的抬起头来,楚胤棠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嗤鼻道:“你莫不是……太小看我了?”当真告诉了他,自己、楚颂天还有王小鼓他们三个人的性命就保得住?只有死人才守得住秘密! 不过,倒也多亏了他过来问自己这些话,他才能得知王小鼓的安全,这使得他的心松了一口气,险些支撑不住晕过去。 “你!”知府被他气得不轻,吹胡子瞪眼的恼道:“不如这样,只要你把信件交出来,我们便一起与东海那边联系!”这已经是他在做出让步了。 “呵……那周家怎么办?”楚胤棠问。 知府站定了脚,若有所思的盯着这个一身狼狈、浑身是伤的男子,忽然觉得果真不能小看他。周家,年过半百的老家伙与一个不成器的败家子,不要也罢。纵使忌讳楚家在端曲城的势力比周家大、不好掌控,但自古民斗不过官,过了这一次,以后还愁找不到机会整回来? 想及此,他遂下了狠心一般咬牙,道:“周家自然是诬告他人、扰乱法纪之罪!” 张嘴笑得用力,楚胤棠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知府与周家了。论悲哀,周家更胜罢?就这么不知不觉就被人出卖了! 知府望着他笑,摸不准他的心思,遂不说话古怪的望着他。一时间,两个人心思各异。 “周家说踢便踢,叫我如何信你不会也这样对我?”没有把柄在手里,他不会冒这个险。 知府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憋着一股子气就要发作,却难得的忍了下来。 “不妨说说你要如何才会点头?”他的语气已经冷了许多,敢跟他谈条件的人少之又少,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楚胤棠闭上眼睛,身上各处传来的痛楚一波一波席卷他的神智,紧皱的眉头不知是出于疼痛还是思考。总之,过了半晌,他的声音愈渐低下去,知府唯有张着耳朵才听得分明。 “自然是等盐路开辟之后,一根绳上的蚂蚱,要么一起落水,要么一起宏达……还有……告诉顺和里面的人,等我回来……” 第四十章 王小鼓是在九爷的帮助下来到顺和酒楼的,那时候已是第二日近正午。九爷从书案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请帖,是城东一户财主家纳男妾,而那男妾正是他采菊楼里的一个小倌。收到请帖后,他本无意去,便随手扔了,如今正好借着这名头把王小鼓送出去。 是以第二日那财主见他去喝喜酒,便派人将轿子给送来了。两个轿夫一前一后,王小鼓被藏在轿子底下随着九爷一并出去了。 一到顺和酒楼后街,他便悄悄下了轿子,用袖子遮挡口鼻隐进了酒楼,尔后九爷的轿子才继续往财主家去。 后院基本是酒楼里的下人,有人识得他,便也没有多加阻拦,他就悄悄溜去找陈宣林了。 其实他并不用如此小心,知府派来传口信的人方离开,带来了楚胤棠的消息,指不定早就无人再盯着他了。 陈宣林似乎等他许久了,见到他偷偷摸摸的找过来雅间,不由得一阵好笑。 “用不着如此小心,你家那位脱险了。” 听得这话的王小鼓原本正要向他解释他与楚胤棠发生了什么事情,被他如此一打岔,立时傻眼瞪着他。他说什么?!“楚、楚胤棠没事了?”真的假的? 陈宣林挥手示意他先坐下,望着他一惊一乍的模样委实觉得好笑。“多半如此。官府来人替他传话,说是等他回来。”依他对他的了解,若搞不定,楚胤棠是不会如此说话的。 王小鼓依他的话坐了下来,听完后,嘴巴动了动,清秀的眉毛也随之皱了起来。不早点说!害他提心吊胆的一晚上,还请得动官府的人替他跑腿!“他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摇了摇头,陈宣林直言不知道。他又落寞的坐回去,想了半天,察觉自己兜里还揣着个烫手的家伙,不知该怎么办,遂拿出来问道:“这个怎么办?”是交给状师还是等楚胤棠回来给他本人? 陈宣林瞟了几眼,道:“等他回来给他罢。”说到这里,掌柜的便在外头敲门,说是有几个小混混闹事,请他出去一趟。他用眼神询问王小鼓一个人呆着有无关系,见后者摇头说不碍事,这才走了出去。 他出去后,王小鼓又将那些信件塞回兜里,叫小二给他送来几个小菜,慢悠悠的在雅间里吃了起来。既然楚胤棠说等他回来,那就等好了。说不定他真有那样的本事能安然无恙的脱险。 只不过这一等,直到又过去一日,原定的审讯楚颂天的日子竟然什么也没发生,这让众人不由得狠狠松了一口气,而接下来的消息更令人目瞪口呆。 楚府倒台后,原本独大的周家忽然几日之间境况急转而下,众人听到的消息便是周家为了扳倒楚府,不惜诬陷其与盐商勾结,真相大白之后,周家当家的因诬告他人、扰乱法纪锒铛入狱。 事情转变得太突然,而他们更是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短短不足半月,端曲城的势力便历经了一次大清洗,楚府竟然就这样化险为夷! “我就知道老爷一定是被冤枉的!那天杀的周家人活该!”殷圆衣最先消化完这个消息。 对于她而言,她在乎的是楚府没事了、她又能做回她的楚二夫人,至于其他人的死活,那便不关她的事了。这几日一直吃青菜萝卜、穿也穿得寒酸,还得过寄人篱下的日子,除了余山与林伯,就没有一个人把她放眼里,这些,全部都把她憋坏了!她再也不想过这种日子了。于是便兴冲冲的问王小鼓她们何时能再搬回楚府。 王小鼓一愣,迷茫的摇头,他不知道她们何时能回楚府,而秦伯也回来了,这么多人一直叨扰下去也不妥。事实上,这些消息也是他在陈宣林那里得知,就连楚胤棠的面,他都是没见到的。陈宣林说他正与知府周旋,抽不开身。 不过他想,今日该见得到了罢? 正想着,耳旁就听到林伯一声欣喜的惊呼:“少爷回来了!” 他的心一惊,忙不迭站起来往门口看过去。只见月老祠门口站着的男子脸颊消瘦、换了一身干净整齐的月白衣裳,墨发一丝不苟的束在发冠里,深邃的眼睛宛如深潭,嘴角微扬,正望着他轻声浅笑。 “少爷,楚府没事了,是真的么?” “老爷呢?他人在哪里?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一时间,林伯与殷圆衣皆往他身后望,想看到楚颂天,可惜他身后并无其他人。 殷圆衣的失落之情更明显,她还道楚颂天会与楚胤棠一起过来哩! 楚胤棠冲林伯笑了笑,简扼解释了几句后,便朝王小鼓走来,拉着他的手就往房间走。 这才发现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腿似乎受了伤,细看也发现他左脸上也有一道浅粉色的伤口。身后响起一阵呼唤声,看来不止他一个人发现了。 楚胤棠并没有理会,将他待到房间反手锁了门。王小鼓正要挣脱来查看他身上的伤口,猝不及防的被他摁在了墙上,张嘴就被一个霸道而不失温柔的吻给堵了。 比起亲吻,他更担心他的伤。于是两只手挡在两人之间,他奋力推他的胸膛,却不料听到他痛苦的呻吟,吓得他心神一乱,再也不敢乱动。而楚胤棠则趁机撬开他的牙齿,攻城略地。 直到王小鼓被吻得七晕八素,也被他他摸了个遍,他这才放开他,双眼带着盈盈笑意看着他红肿的双唇,心情大好。 半晌后才缓过神来的王小鼓瞪了他一眼后,皱着眉头盯着他脸上的伤口看,又伸出手去解他的衣服想看看胸口的伤口。 “这么迫不及待了?”楚胤棠打趣,瞧见对方委实不好看的脸色后,悻悻摸鼻住了嘴,由他解开自己的衣裳又解纱布。 王小鼓紧抿着嘴巴,虽有心理准备,但见到那具原本光洁如玉的身体上纵横狰狞的鞭痕,脸色又青了几分,嘴巴都快抿没了。 楚胤棠干笑,道:“所以说不能给你看罢。” 没有理会他的玩笑,王小鼓拉着他坐到凳子上,蹲下又去翻看他腿上的伤口。只是那手愈发抖得厉害,他几乎都控制不住的颤抖。 楚胤棠看着他,忽然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柔声安抚道:“这里便不看了,已经上过药,并无大碍。” 王小鼓仍旧低着头不说话,他继而皱了眉头,强势的将他的头抬起来道:“这些与你无关,你用不着自责!” 他几乎想都不用就知道他肯定在为留下自己一个人而自责,所以他才强迫他抬头看自己。当时那种情况他跟自己留下才是错误,他不会让他再次为了自己陷入险境,那一定比自己出事还要来得恐怖!他没法想象那种场景,也不想再一次感受那种悔恨。 只是千言万语在对上那一双隐隐泛红的眸子时,他竟说不出口了,只好再一次吻上那双眼睛。 “对不起,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王小鼓闭了闭眼睛,忽的没好气的拍他的腿,恼道:“谁担心你了?” 他拍的力度不大,而且也避开了伤口,但楚胤棠仍旧呲牙咧嘴的叫痛,抱怨道:“我是伤患!为着楚府的事情又是好几日不曾休息好,你怎的不安慰反而打人?” 王小鼓憋笑,望着他极力做出痛苦的神色,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站起来弯腰捧着他的脸往伤口上亲了亲,旋即问:“现在怎么样?” 楚胤棠欠抽的皱眉,指了指敞开的衣襟与里面的伤口,道:“还有这里也痛。” “这里啊。”王小鼓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楚胤棠用力点头,眼角都笑弯了,末了不忘补充:“每一道伤口都痛哩!”意思便是,你每道都亲一下就最好了! 王小鼓也跟着笑,手慢慢滑过去,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是么?”他手下一用力,狠狠摁了一下其中一道伤口。 楚胤棠这次是真的痛得呲牙咧嘴,直道不带他这样玩人的。他遂抄着手在一旁笑得不能停歇。 谁让他当初又把他给赶走?这一点小小的报复不损阴德罢? 从柜子里找出药来替他擦完后,他又掏出当初他交给自己的那些信件来,递给他道:“物归原主。” 楚胤棠从背后抱着他,将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并没有接过去,而是目光深邃的想了想,道: “你将这些藏好,若非我让你拿出来,切不可告诉别人信在你身上。” “为什么?”王小鼓不解的问。 楚胤棠凑过去咬他的脖子,含糊解释道:“怕被有心人拿走。” 又痒又麻的感觉让他止不住的一缩脖子,却不想引得对方更加得寸进尺起来。他哦了一声,想起另一件事,可楚胤棠没准他问出口,下一刻他便被人放到了床上。 第四十一章 关于那件没有问出口的事,后来他觉得不问更好,免得楚胤棠以为他这是变相的赶他离开或是迫不及待的跟他回楚府。 何日搬回去这个问题并不用他开口,殷圆衣就替他问过了,尔后楚胤棠便来问他:“你何时与我回去?” 而事实上,他并没有打算跟他搬回去,是以楚胤棠听到他的回答之际的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为何?难道你还在生气?”他一激动,便连饭也不吃了,扔了筷子抓着他的手急着问。 王小鼓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我也有能力养活自己与青纶。” “你和他由我来养!你跟我回楚府。”楚胤棠听他不是生气,便放下心来,只是仍旧不肯撒手,执意让他与自己一起搬回去。 王小鼓难得坚持己见,道:“只是我不住你那里了,又非永别,你若想,我们每日仍旧一样可以见得到的呀。” “这怎么会一样?”楚胤棠反驳,每天见个面还要跑来跑去,多麻烦! 王小鼓朝天翻了个白眼,半晌接不上话来。为什么他有一种楚胤棠脑子被夹坏了的感觉?这哪里还是以前的楚胤棠啊! 见他不说话,楚胤棠想了想,最终妥协道:“你不回楚府也行,但住处必须让我来安排!” 两人各退一步,皆大欢喜。 但是,王小鼓没有想到他替自己安排的住处竟然就在楚府边上!他把那户人家的屋子给买下来了!就这么一墙之隔,这样的安排真的大丈夫? 他瞪着笑得一脸阳光的男人,恨不得立即拉着青纶往回走。 “你以后便在这里住下来罢,离楚府又近,我来去方便。”说得倍儿顺溜,楚胤棠笑眯眯的坐到书案后的椅子里试了试,认为还不错,以后便在这里处理账务好了。 是自己当初同意他找住处的,而且也的的确确“离开”了楚府,所以王小鼓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得作罢,暂时在这里住着。 经历过这一番闹腾之后,楚府如今总算又稍稍恢复了热闹。 楚胤棠是个聪明人,没有提出让知府将楚府丢失的东西物归原主,毕竟已经吞进肚子里的东西再拿出来始终令人不爽快。知府那边倒是意思意思了一下,命人送了几件物品过来,这次堵民众之口可谓做得及时。 只是无论如何,楚府如今已经不再辉煌了,府中的开销用度自然也比不得以前。好在城中楚府名下的酒楼已陆续重新开张,遣散的一部分下人如璀璨柳絮等,也重新回到老东家这里,楚胤棠让林伯只留了一半在府里,意思是开不出那么多份工钱了。 但王小鼓却并不认为他当真支不出他们的月俸,譬如他嫌每次都要走前门出府才能到他这里,遂请人在楚府与自己院子之间的墙壁上凿出一扇门来,再譬如他没事动手在自己院子里挖了个小池塘养鱼,再再譬如他只恢复了城中的几家酒楼的经营,外面的杳无消息,即使这样也不见愁银子的表情,每日不是在他房里睡觉便是喂个鱼纳纳凉。 对于楚府裁人、节约开支这几件事,他原以为殷圆衣要闹腾几下,却不料她竟然安静的没有任何异议。 这可与她以往的性子大大的不符!王小鼓几乎要以为她转变性格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知道如今当家的是楚胤棠,不会像楚颂天任她哭闹几下便依,所以就算不满也只能忍着。 这一次的变故或多或少的改变了他们这其中大多数人,也正是这一次,楚颂天在牢狱中仿佛想通了一样,完全放权,回来后更是不提收回权力这一事,整日不是遛鸟便把他叫过去喝茶。 在接管家业这件事上,楚胤棠似乎与楚颂天达成了一个默契,不再像以前那般排斥,把这个当家的做得有模有样。 至于顺和,此前也有人猜测顺和背后的东家其实是楚府,但苦于一直没有证据证明,因而猜测也终究不了了之。 一天有一大半的时间,楚胤棠都是在他这个小院子里,而非楚府,而那扇连接他这里与楚府的门打通之后,璀璨与柳絮也经常往这里跑。他开始后悔不跌,这分明就是楚府的一角,哪里住出去了?! 楚胤棠每每接收到他的怨念,都会佯装忙碌的样子跑到书案后面把算盘拨得啪啪作响,来个视而不见。久而久之,王小鼓便也不瞪他了,跑去小池塘捞他的鱼上来做菜吃。 有时候,自给自足真是一件便利到不能再便利的事情! 于是,不知在何时,楚胤棠发现对方已经被养出了一郁闷就拿他的鱼撒气的坏、习、惯! 其实也不能怪王小鼓狠得下心下手,说起这件事又是满满一把辛酸泪! 你见过谁人养鱼是养草鱼鲤鱼鲶鱼的?不应该是金鱼什么的养眼有情致么?他应该早就看出楚胤棠“异于常人”,一定是当时被那一棍子敲坏了!一定是! 怀着一肚子诽谤,他上街去闲逛,无意中瞥见一家卖字画的铺子挂出的易主转让的告示,眼珠子一转,好奇的走了进去。 柜台后的东家望见他进来后,一脸古怪的盯着铺子里的字画与自己看,便率先开口问:“公子对铺子有兴趣?” 王小鼓一愣,不知该不该点头。自己近来的确有盘下一家店铺经营生意的想法。只是前天逛到城东这里打听可有合适的店铺之际,并未见到这一家想转让。 再说了,他没有那么多银子接得下一家铺子。 东家是位四十多的中年男人,听得他的话,不介意的摆手,从柜台后走出来将他拉到里间的茶室,解释他老家的妻子快要生了,他急着回去陪她,便只求脱手即可。 “可是……我不懂经营生意。”王小鼓喝了口茶水后,面露难色。他可谓是什么都不懂,也就只有个念头而已。论到经营一家铺子,楚胤棠与陈宣林都比自己有能力,他担心一个不小心便搞砸了!“而且我没那么多钱。” 东家沉吟了一番,再次问他是否当真想要盘下这家铺子,见他点头,遂深吸了一口气,豁出去了一般,忍痛道:“一百两,如何?这铺子里的字画我也不带走,全送给你。”“啊!”对面传来一声惊呼,他暗自吓了一跳,怎么了?是嫌价钱高了还是低了?早知道就应该再说低一些了! 王小鼓收回失态的神色,但仍旧掩不住惊讶之色。“连同铺子里的字画也一并卖出也只收一百多两?!即便是几副字画下来,卖的也不是这个价钱罢?”“啊!”对面传来一声惊呼,他暗自吓了一跳,怎么了?是嫌价钱高了还是低了?早知道就应该再说低一些了! 王小鼓收回失态的神色,但仍旧掩不住惊讶之色。“连同铺子里的字画也一并卖出也只收一百多两?!即便是几副字画下来,卖的也不是这个价钱罢?” “啊!”对面传来一声惊呼,他暗自吓了一跳,怎么了?是嫌价钱高了还是低了?早知道就应该再说低一些了!反正差了有人愿意补上。 王小鼓收回失态的神色,但仍旧掩不住惊讶之色。“连同铺子里的字画也一并卖出也只收一百多两?!即便是几副字画下来,卖的也不是这个价钱罢?” 东家的眼神一变,有些尴尬的低头,低声道:“急着脱手。”价钱开高了担心他打退堂鼓,价钱低了又引他怀疑,这交易如何做得这般难?“公子回去再考虑考虑,这端曲城放眼望去也找不到比这更便宜的了!” 王小鼓点头,他只是觉得便宜得有些离谱罢了。但东家也说过急于脱手,所以大抵也勉强说得通。 只是如今他就几十两,若要盘下这家铺子,只怕还要四处筹些银子。他能想到的便只有楚胤棠了。 ****** 回去后,将这件事一说,楚胤棠并不意外,只问他:“你想盘下来卖字画?” 他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他什么也不懂便打算经营生意,如果楚胤棠反对,他一定不会抱怨,因为他极有可能说的是实话。 将顾虑一并说了,他原以为楚胤棠会不留情面的损一遍,却不想他听罢微微勾唇,挑了挑眉梢,道:“你尽管放手做,再怎么着也还有我。若是不愿我帮忙,也可去找陈宣林取经,他指不定比我更懂这些东西。” 王小鼓摆手,忙道自己并不是不愿让他帮忙,只是总觉得这样做了后便更感受到自己的窝囊了。 他为这个认识沮丧不已。 楚胤棠却只是笑,幸好他没有说“你尽管放手做,赔钱了也没关系,爷还是养得起你和一家小小的铺子的”这种话,不然对方一定要炸毛,跑去池塘捞鱼事小,就怕他万一与自己赌气不要那家铺子就闹大了。 “找些事情做也好,省得你在这里憋的慌又胡思乱想,不够的钱去林伯那里拿,别忘了还给我!” 王小鼓本就十分动心了,听他这么一说,也是赞同自己尝试自立更生,不由得心中大喜,捧着他的脸颊用力亲了一下,眼睛弯如新月。 楚胤棠也笑得颇具深意,眼里一丝狡黠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第四十二章 那个人是从楚府的后门进去的,由人领到楚胤棠院子里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等候多时。 按照约定,他过来取转让店铺剩下来的一半银子。 “楚少爷。”管家退出房间后,他恭谨的唤了楚胤棠一句。经商这么多年,他见过不少人为博人一笑豪掷千金,但楚胤棠却是少有的悄悄买了让那人开心,而不准别人透露一丝消息。 唉!眼下年轻人之间的情趣他是越来越跟不上了。 “契约等都给他了?” 低沉的嗓音唤醒他的走神,他一愣,旋即点头,将今日王小鼓去铺子里的事情一一说来。 他每日挂着那易主的告示,婉拒前来商洽的人,为的就是等楚胤棠口里说的那个人出现。他也曾想若是等不到,该如何是好?楚胤棠便坚定的告诉他那个人一定会去,即便是再制造几个“巧合”也会让他的铺子转到那个人手里。 如今想来,竟当真成了! “去管家那里拿了钱你就可以回老家了。”楚胤棠站在窗台前,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转过身。 “多谢楚少爷!”他拱手,再次感谢。自己急于脱手,而楚胤棠适时出现,又给了自己一个合适的价钱,委实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楚胤棠没有再说什么,挥了挥手就出门了,他跟在后头走出来,就看到管家正在外面等候。 ****** 王小鼓自从盘下那家铺子之后,每日里都干劲十足,往往是天才放亮,他便从床上爬起来梳洗准备去他那小铺子了。 睡得朦胧的楚胤棠睁开两只睡意正浓的眼睛,瞥见他已经穿戴好了,不由得趴在床上撑着下巴嘟囔道:“反正一天下来也没几件生意,你去那么早作甚?” 王小鼓推开窗,让清晨清凉的空气窜进屋子,回头一望,他还没起床穿衣服!好性子的重又走回去,他把薄毯往上扯了扯,恰好遮住他裸着的上身,道:“没人光顾我也要去,好不容易才盘下来的铺子哩!开着开着,说不定就好了。” “是么?”楚胤棠仍就着这姿势欢快的勾唇,忽而觉得他认真的模样让人看着愈发心生欢喜,遂攀着他的腰肢凑上去狠狠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王小鼓被偷袭,呀的怪叫一声后,把他往外推,恼道:“去洗脸!”自己也站了起来去开门,嘴角漾起一抹甜甜的笑意。 八月的燥热渐渐进入尾声,他盘下铺子后不久,越来越忙。楚胤棠挑了一名伶俐的伙计给他放到铺子里后,便出了远门。 之前一直都颇为悠闲,而这次几乎与王小鼓同时忙碌起来,他这一去便足足去了半月,在东海一带奔走。 而这半个月里,王小鼓依旧每天天亮就去铺子、天黑才会回。楚颂天偶尔会去他那里看看,指点一二。受他的指点,那小铺子卖出几副字画后,总算开始走上正轨,而他也逐渐打理得顺手。 等这一切稳当了之后,他便准备了一匹布、两坛子酒和几盒点心,还有铺子里一幅珍贵的字画,拿去看望宋珏。 已经许多日没有再见到过他,之前受他恩惠颇多,王小鼓想,应是要亲口说声谢谢的。于是他便去了宋珏的家。 宋珏白天往往是待在校场的,恰巧这几日忙碌脱不开身,直到今日才回自己家。刚拐进巷子里便见到了在门口等他的王小鼓。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几乎是欣喜的跑过去,压根没想到他会主动来找自己。 王小鼓扬了扬手里提的东西,笑道:“前段时间多谢你多番照顾,这段时间方定下来,便想着过来看看你。” “小鼓,你知道我并不在意那些……”宋珏有些失落的望着他。他是真心想帮他,而不是为了这些酬劳。 “我知道我知道。”王小鼓嘻嘻笑了两声,他也有自己的坚持。 拿他没辙,宋珏无奈的摇了摇头,将他让了进去。 屋子里的陈设比较简单,就他一个人住,几日不曾回来,因而连茶水都没有。他回头略尴尬的让他先去里屋坐着,自己则去煮一壶茶来。 “你最近还好么?” 王小鼓扬唇点头,“嗯,很好。你呢?” 听着壶里咕噜咕噜的水声,宋珏的眸光显得有些黯淡,一缕自嘲的笑容浮上嘴角。 是他还在奢望什么?听到他过得好难道不该欣慰么?为何他会觉得苦涩不已?他承认他眼下发了疯一般得嫉妒那个叫楚胤棠的男人,嫉妒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了自己,嫉妒他比自己更早遇见王小鼓。 可是再嫉妒又有什么用?王小鼓还是不会选择他,他只会永远把自己当朋友。 “我最近盘下一家卖字画的铺子,以后我也算一名小小的东家了!”王小鼓久久听不到他的回答,为缓解屋子里僵硬的气氛,遂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来,在一旁吃吃的笑。 宋珏一惊,恍然发现自己方才走神,连他的话都忘记回了。“是么?生意怎么样?”他把煮好的茶端过去,望了望对面笑容灿烂的模样,眼神又深邃了几分。 这个笑容,他可以竭尽全力的去守护,却无法眼见着它枯萎乃至失去颜色。 是以,他认为“只要对方过得好,自己无所谓”这种想法看似傻,却也是最好的成全。因为我无比在意你过得好不好,所以乐意成全。 王小鼓于他来说,便是这样的存在。 被看的人宛如毫无知觉,捧着热气氤氲的茶杯认真回答道:“刚开始并不好,磕磕绊绊,连一笔生意都没做出去。”再抬起头来时,他的眼里已是满满的笑意与希望。“不过后来就慢慢变好了。” 宋珏仿佛被他的笑容感染,也随之笑道:“是不是我以后去你那里买字画,价钱便宜些?” 王小鼓闻言,把胸脯一拍,抬起下巴不无得意的道:“那是自然!你是我王小鼓的朋友,莫说价钱便宜几分,便是送你又何妨?” “不担心入不敷出?” “……” 一盏茶喝完,王小鼓坐了会儿,两人便无话可说了,静默的尴尬又浮现在两人之间。 王小鼓笑了笑,道:“我该回去了。”本就是抽了个空隙出来,如今想想,是该回去了。“铺子里就只留了一个伙计,我得回去看看。”说罢,他起身告辞。 宋珏垂下眼帘,微微的扯了扯嘴角,应道:“也是。”便不再多留,他送他至门口。 “等你有时间,可以去铺子里找我。”临走之际,王小鼓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这句话。恋人做不成,至少能做朋友罢? “嗯。”宋珏轻轻应着。他抿唇露出一个细小的微笑,尔后才转身离开。 ****** 身后的目光直到自己出了小巷,拐角之后,才消失。他回头看了一一眼,终究把叹息忍住了。 自从宋珏那日在校场说出那一番话后,他就知道两个人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宋珏是个好男人,就是因为太好了,他才会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好的男子,应当有更好的人来比肩——他至今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自认没有什么长处能吸引人,唯一算得上异于常人的怕就只有对爱情的执着,说得不好听便是死心眼、死缠烂打,否则,他也不会成功坂扳回楚胤棠。是以宋珏说喜欢自己,也许只是一时的好感,总有一日他会发现这世上还有其他许多值得他去喜欢的人。那时候他或许会说一句: “原来当初不见得是多喜欢王小鼓,他其实什么也不是嘛!” 胡乱的想着,他走过几条街回到自己的铺子时,正好赶上日落打烊,伙计把这一个多月以来的账簿交到他手里,他掂了掂,尔后便先回去了。 @@@ 在自己的房间翻前翻后,将算盘横在桌前,折腾了许久才勉强理清。可有些地方仍旧不太能明白,他这时候才开始打心底里佩服楚胤棠,自己光一家铺子就焦头烂额了,而他有好多家! 一想起那个人,思念就像洪水决堤一般势不可挡。他已经好几日不曾看到他了,为何去东海、又为何要去那么久,这些楚胤棠都没有告诉他。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种不安来自楚颂天那件事情与楚府莫名其妙的转危为安。他一直没有机会开口问楚胤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让知府忽然放了他们。前一晚还要抓人,第二日便如同误会一场,不仅将楚颂天和他放了,连楚府也还给了他们,这难道不蹊跷么? 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能猜想他是不是想将楚家的酒楼开到那边去,他相信楚胤棠不会重蹈覆辙。 掏出他前天寄来的信,这已经是翻出来看第无数遍了。上面说他明日就能回来,等他回来后,他便能好好问一问了。 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青纶回来了。 他望了望天色,又记起青纶这段时间经常外出,遂将他叫进来,问他干什么去了。 青纶打马虎眼儿,含糊半晌都没说清楚。王小鼓便越发觉得不对劲,不依不饶的追问:“那你这么晚还出去是想消消食?”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青纶飞快反驳,但见王小鼓拿眼瞪他,就立即识趣的改口道:“你饿了么?要不我再给你做几个小菜做宵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总之他就是干了什么对不住自己的事才会破天荒的大半夜关心他饿不饿!王小鼓几乎是立马断定了这个想法,顿时冷下脸来,不言不语的盯着他暗中施加压力。 不得不说,他做这个小东家的时间还短,刚学会如何练魄力,很失败!也就青纶吃他这一套。 见他果真生气了,青纶嗫嚅着抓头,隔了许久才呐呐承认他是去顺和了。 “你去顺和那里做什么?”王小鼓奇怪的问。 “自然是找、找陈宣林。”说话的声音第一次小到如同蚊蚁一样,他说罢,耳朵根儿都红了,埋着头不敢看其他地方,就盯着自己的脚尖猛看。 下意识的问:“你找陈宣林做什么?”王小鼓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思一转,似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遂又心情复杂的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心情复杂啊!跟了这么久的小厮如今情窦初开,而他竟然这时候才注意到啊!陈宣林什么时候把他的人勾去了?为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第四十三章 他望了望天色,又记起青纶这段时间经常外出,遂将他叫进来,问他干什么去了。 青纶打马虎眼儿,含糊半晌都没说清楚。王小鼓便越发觉得不对劲,不依不饶的追问:“那你这么晚还出去是想消消食?”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青纶飞快反驳,但见王小鼓拿眼瞪他,就立即识趣的改口道:“你饿了么?要不我再给你做几个小菜做宵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总之他就是干了什么对不住自己的事才会破天荒的大半夜关心他饿不饿!王小鼓几乎是立马断定了这个想法,顿时冷下脸来,不言不语的盯着他暗中施加压力。 不得不说,他做这个小东家的时间还短,刚学会如何练魄力,很失败!也就青纶吃他这一套。 见他果真生气了,青纶嗫嚅着抓头,隔了许久才呐呐承认他是去顺和了。 “你去顺和那里做什么?”王小鼓奇怪的问。 “自然是找、找陈宣林。”说话的声音第一次小到如同蚊蚁一样,他说罢,耳朵根儿都红了,埋着头不敢看其他地方,就盯着自己的脚尖猛看。 下意识的问:“你找陈宣林做什么?”王小鼓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思一转,似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遂又心情复杂的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心情复杂啊!跟了这么久的小厮如今情窦初开,而他竟然这时候才注意到啊!陈宣林什么时候把他的人勾去了?为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不、不知道。”青纶不知道他是指哪个开始,若说第一次见面,大抵是在月老祠哩。 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复杂心情油然而生,王小鼓此时恨不得冲过去抽陈宣林一顿鞭子。怎么可以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青纶勾过去了?!他才不要让他这么便宜得手! 见问不出什么来了,他只得郁闷的让青纶回房休息,打算亲自去试探试探陈宣林。 第二日,他没有去铺子里,特意等楚胤棠回来。而日近正午,楚胤棠才从外头回来,他先是回了书房,呆了半日后,这才从里面出来。 特意跑来他的小院子里蹭饭,楚胤棠大大咧咧的让青纶给他再炒几个菜,随后便坐下径自吃了起来。 王小鼓吃了几口,想起之前的疑问,就一边给他碗里夹菜,一边试探着问:“你去东海了?” “嗯。” 他笑了笑,低下眼帘顿了顿,又问:“去干什么?” 楚胤棠没有过多解释,只说去打探在那边开酒楼的行情。他听了便点头,又夹了给他一块子菜后,缓缓开口: “我一直有个疑问。” 楚胤棠停下筷子,望着他,示意继续。 “知府那里,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王小鼓紧张的盯着他,唯恐他说出什么考验人心脏的话来,比如达成了一个什么交易……他希望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 楚胤棠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王小鼓几乎以为他不想回答。但他还是开口了,第一句话出来就让他有种眼前一黑的错觉。 “我与他做了一个交易,他忌讳我手里的信件会被朝廷知道,所以放了我们。” “什、什么交易?”王小鼓几乎找不准自己的声音,颤抖的问,手心里一片虚汗。 楚胤棠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好似在考虑要不要说出来。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现在还不是时候。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其实早就该想到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就能解决,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王小鼓咬了咬下唇,激动道:“你是不是与他们一起贩卖私盐了?” 楚胤棠的眼神瞬间一变,倒抽了一口气,却也没否认。 “那是犯法的事,你不能重蹈覆辙!” 望着他激动的神情,楚胤棠冷静得不像话。他只道:“小鼓,你相信我,我明白其中得厉害。” 抿唇不语,王小鼓望着他,而他也坦然回视。两人得目光在空中交汇,最终王小鼓先败下阵来,再无胃口吃饭,便隔了筷子起身离开。“你自己吃罢。” 楚胤棠在身后唤了他几声,他僵硬了几下,终究还是走远了。 刚端着新炒出来得菜到门口的青纶看到他一脸寒霜的走出来,忙问怎么了。王小鼓闷闷的道了句“没什么,去消消食”就往外头走了。他像个丈二和尚一般一会儿望望他离开的方向,一会儿看看房间,不知这菜还该不该送进去。 不多时,楚胤棠也走了出来,通过院子里的那扇门直接回了楚府。 青纶端着菜在后头“哎”了几声,见他不理人,只得钻进房间去,把碗筷重又收回厨房里。 这两人每隔一段时间便要闹一回别扭,他已经见怪不怪。只是望着刚炒好还没来得及动筷子的菜,倒掉就太可惜了! 于是他便又去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坐下吃了起来。 ****** 其实王小鼓也很希望自己能够相信楚胤棠,可是不知为何,当他找自己拿了当初那几封信而不说做什么之后,他便愈发胡乱猜想起来。 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楚胤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毕竟两世的他都表现得太过纨绔不羁。这让王小鼓一遇到与他有关的事情便会下意识得预想出最坏的结局,就像他去东海这件事,他就会预想出最坏的结局,从而担忧不已。 他是否太不够信任楚胤棠、太悲观了? 也许他应该试着去相信楚胤棠,而不是留下一个拒绝所有解释的背影。 想来想去,他决定暂时不提这件事,等着楚胤棠口里说的那个“时候”的到来,然后再看看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两个人虽仍旧一起吃饭、也毫无异样的说话,但一个卯着劲不肯说出真相,一个又憋了一口气不肯问,是以两个人之间的气场有些诡异。 不是冷战,尤胜冷战。 这其中受苦的便是青纶与柳絮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了。青纶经历他们两个的“战争”多了,还颇能照常干活,但柳絮还小,性子又活,闷不住,每每从房里出来,都要哭丧着一张俏脸。 “青纶哥哥,你说少爷与你家主子,何时才能合好?”她坐在台阶上撑下巴望着青纶在院子里忙碌,幽幽抱怨道:“少爷的眼神看上去都可以杀人了。” 青纶瞟了瞟她,嗤道:“他们不是挺好的么?照吃照睡、不拌嘴不说笑,平淡着哩。” 柳絮听罢,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无辜瘪嘴,“我倒宁愿他们拌嘴腻歪在一起,如今这样连话都不敢多说,唯恐说错了挨骂!” 她是直性子,有什么便说什么,藏不住话。青纶也是个管不住自己嘴的人,听了她的抱怨也默默在心里举了个手赞同,但嘴边的话却是无比欠抽。 “这你就不懂了罢?所有的激情最终都会变淡,慢慢、慢慢退却成你喝你的茶、我看我的书、谁也不想打招呼的平淡。” 说罢,还忍不住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有模有样的装深沉。柳絮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由觉得新奇不已,便问道:“这话打哪来?” “说书人说的。”青纶飞快回答。 “说书人如何会说这般矫情到肉麻的话?” 青纶闻言,摆出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罢”的表情,啧道:“端曲城的说书先生个个都矫情着哩!” 柳絮似懂非懂的点头,直嚷嚷以后一定要让他带自己去听一次。 青纶得意的抬起下巴,正要说明日哪家茶楼就有一场,忽见得柳絮的背后走出一个人,皮笑肉不笑的盯着自己,道: “你倒是挺有了解。” 王小鼓从房间里出来,恰好听到这一段对话,一时忍不住便开了口。 他哪里来的钱去听什么说书人说书? 青纶心中咯噔一响,大叫不好。就一直提防着他找自己麻烦,所以这几日他都表现得分外伶俐,不想今日仍旧撞枪口上了! “嘿嘿。”他干笑着摸鼻,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大叫着灶台上还煲着汤就立马跑得无影无踪,徒留王小鼓在原地干瞪眼。 柳絮是随后才膝盖一弯,有些惶恐的行礼。她不知道他是何时到的自己身后,方才她还抱怨他和自家少爷,不知道有没有被听去。若是他向少爷告一状,那她就惨了! 谁料王小鼓并没有责怪她,只是笑笑让她莫信青纶那家伙胡说八道。 “柳絮晓得的!”她听罢,脆生生的应答,方才还愁云惨淡的小脸顿时阳光万里。 又点了点头,王小鼓这才收拾收拾准备去他的小铺子。 第四十四章 从外头回来,路过楚府大门口之际,王小鼓不免对停在路旁的那辆马车与一顶软轿多看了几眼,尔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青纶已经将饭菜做好,他洗了个手,便照例等着楚胤棠过来一起吃饭。 谁料璀璨过来传话,说:“公子,少爷眼下正在会客,脱不开身。公子可先吃,不用等他。” 王小鼓顿时想起门口的马车,原来真的是来找楚胤棠的。遂笑道:“知道了。” 璀璨也勾了勾唇,屈膝行礼,“那奴婢先告退了。” “嗯。”轻轻点头,他目送璀璨离开后,挥手将青纶叫了进来。 青纶在他对面坐下,见他让自己与他一起吃饭,也不推辞,只是吃了几口后,忽而道: “他如今身份不比当初,自是忙了些,应酬也是难免的。你若有不高兴的地方,莫憋在心里,说出来解决才是办法。” 王小鼓眯起眼来看他,缓缓勾唇。“我明白。”他只是有些不习惯他没有陪自己吃饭,未觉不高兴。只是他奇怪的是青纶何时变得如此明理了? 被他探究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青纶猛低头扒了几口饭,含糊道:“明白了就赶紧吃,吃完我还要洗碗!” ****** 书房。 此刻正值天黑掌灯之际,方剪完灯芯的蜡烛光线特别明亮,照得整个书房亮如白昼。 屋内坐有三个人,表情各异而又都沉默不语,隐隐能察觉出气氛的凝滞。 坐在左边穿蓝衣的中年男子最先忍不住,神色最为焦急,往前蹭了蹭身子后,压低了声音问:“怎么办?” 右边紫服男子的眉头从一开始进来就没舒展过,如今听了蓝衣男子的话,不由得皱得更厉害了,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道:“莫急,这件事也只是‘听闻’而已,万一是假呢?”说完,他将视线转到一直沉默的楚胤棠身上,大有让他出面安抚对方之意。 楚胤棠靠在案后的椅子里以手撑额,微微蹙着的眉峰显示他现如今也正在思索。顿了许久后,他才沉声道:“知府大人说的有理,林大人莫要吓了自己。而今只是听闻盐督局打算派人来视察,并不一定就能查到我们头上。” 不错,此时坐在他书房里的正是端曲城的杨知府与东海那边过来的一位盐运官员,因担心盐督局查出来而聚集在这里商量对策。 蓝衣男子听罢一激动,便用手拍椅子边缘,音量也不自觉的拔高了许多。“你们不觉得这件事太蹊跷了么?我们刚入手倒卖私盐,上头便派人下来视察,未免太巧了!”他打量其余两个人,一双精明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似乎在衡量着什么。 原本握着盐运权的人是他,东海之滨但凡要往他处的盐走那条道往哪个方向,都由他决定。是以他一直认为在与端曲城的这笔交易中,自己也才是真的老大,与谁交易自然也是由他说了算。 但眼下知根知底的楚颂天换成他儿子楚胤棠,再加上一个知府的官,在信任不够的境况下,他委实不能全然相信这两个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必须得想一个能抽身而退的法子。 一丝犹疑在他眼里划过,被楚胤棠捕捉到,不知为何,他忽然脸色蓦地冷了下来,寒声问:“林大人这是在怀疑杨大人与楚某?” 一直愁眉苦脸的杨知府被他这么一说,连忙抬起头来盯着蓝衣男子,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 “真是好笑!如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我们透露消息出去于自己有何好处?你莫被一小小流言吓得不知所措了才是。”他嗤鼻,一脸嘲讽的勾唇。 经楚胤棠这么一提醒,他才恍然惊觉如今三个人生隙,各自怀疑,他绝对不能让这怀疑落到自己身上。谁知道对方如是说是不是在故意挑拨离间?对于这一点,楚胤棠怕比自己更早明白,因而才会在反问之际选择与自己站在一起。既然如此,他就更不能让矛头对准自己。遂顿了顿,又道:“早在决定搅进这趟浑水之际,杨某便料到会有至坏的结果。杨大人难道不曾预料过?” 被他这么一数落,蓝衣男子的脸上一阵挂不住。他这是在责怪自己大惊小怪么?也不看看是谁将原本好好的计划打乱硬插一脚进来! 憋了半晌,他冷哼道:“杨大人莫急着跳脚,当初若非在你这里横生枝节,今日或许也就不会出现这种局面!” 让他说什么好?姓杨的都是凭着肚子在仕途上打滚么?今日不管谁,都个怀鬼胎,是以不能轻易着了别人的道。人说“官官相护”不是没有道理,他老百姓能力大过天,那也不得不服从官府的差遣!今日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也绝对护袒他而非姓楚的,因为这样做可以令他以后在朝廷上便多一名朋友少一个宿敌。这就是为何做官的愿意袒护做官的原因,他们背后的利益关系其实出自一系,帮对方有时候便是在帮自己。 可惜了姓杨的太蠢了! 杨知府还在哇哇乱叫说着什么,他却意味深长的看向了楚胤棠。 诚然如他所说不能自己吓自己,但未雨绸缪总是好的,指不定哪日这件事就露馅了,大家都得掉脑袋,这时候有对策就比无头苍蝇乱撞显得好太多了! 他也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所以在翻船或者发现端倪之前,他都会尽力相信自己的伙伴。毕竟这年头要找一个有胆识、敢和自己一起与朝廷对着干的人也不容易,他相信楚胤棠会成为一个聪明的商家。 楚胤棠回望了他一眼,问道:“林大人确定是有人在透露消息给盐督局?若真如此,事情便大了。”他们三个任何一人都脱不了干系。 “大不了先歇下,等避了这风头再继续。”杨知府咬牙,愤愤道:“让我查出来是谁干的,必定让其吃不了兜着走!” 楚胤棠点头表示赞成,但蓝衣男子不同意。 “我反对!那批盐已经在路上了,此刻停下来进退不得,堵在那里更惹人怀疑。” “那你说怎么办?”杨知府的神色极为不耐,眼下继续操作不行、暂时歇手也不行,他倒是说说看他想怎么做? 蓝衣男子缄默,低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时间,书房里除了烛火偶尔跳跃的噼啪声,就只剩三人或重或浅的呼吸声。眼看着谈话陷入僵局,时间慢慢过去。良久,楚胤棠开口: “此事不能停,盐督局必定要查到我们头上来。是以,如何避开他们的耳目、将祸水引开才是最重要的。” “换道。”蓝衣男子思索许久后,忽然提议改变原来贩运私盐的线路,“如此一来,他们抓不到把柄也奈何不了咱们。” 被他这么一提醒,众人这才想起来他们可以改换线路,不由得皆表示赞同。 “我与连州知府是同窗,我们可以走连州!”杨知府沉吟。而楚胤棠则想了想楚家在连州是否有人手,顿了顿,道:“楚家的酒楼在连州只有一家,但应该足够了。” 唯有蓝衣男子没说什么。他不愿其余两个同鼻孔出气,但此时也没有其他选择,已走到半路的那些盐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与楚胤棠两人的手里各自握着对方的把柄,谁也不能轻率做决定。他眼下尚不能撇开楚府与姓杨的,是以只得同意走连州一线。 “既然如此,余下的便是查清楚消息是从哪里走漏出去的了。”楚胤棠动了动,换个姿势继续靠着,半垂的眼帘看不清情绪。“我会从自己的人查起,也请二位大人留神手下的人,再出乱子,大家谁也救不了谁。” 两人各自沉默没有说话,不久后起身离开。 ****** 走出楚府大门时,天色已经很晚,街上望不见半个人影,如此正好省得他们偷偷摸摸的避人耳目。 蓝衣男子的马车率先走过来,他钻进马车前,回头看杨知府。 “杨大人是否愿意赏脸去客栈一坐?” 杨知府原本都已经坐在轿子里了,听他这么说,心中不愿,想回家陪娇妻美妾,再想起方才在书房的不愉快,更是不乐意了。只是他再不乐意,也不能给人家难堪,于是便伸出一颗头来,道:“林大人好意,杨某心领。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如等明日,杨某做东请大人到寒舍一叙,也好尽地主之谊。” 蓝衣男子看了他几眼,点头。转身钻进马车之后,朝着下榻的客栈去了。 第四十五章 楚胤棠悄悄爬到床上,凑过去抱着那具熟悉的身体,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满足的叹息。 王小鼓动了动脑袋,他喷在他耳朵后面的热气弄得他脖子与耳根一阵酥养,又被他搁在腰上的手搂得不舒服,遂拍了拍那双爪子。 “怎么了?”楚胤棠疑惑着睁开眼。只见他皱了皱眉头指着自己的肚子轻声道:“晚上吃多了。” “……”先是一愣,尔后哈哈笑出声来,楚胤棠将手松了一些,抽出一只放到他脖子下后,仍旧在笑。 王小鼓稍稍抬头枕着他的手臂,不满的瘪嘴,用手揉肚子。楚胤棠另一只手伸过去帮忙,摸了摸后,手脚便不安分起来。 “太瘦了,你要多吃点。”瘦不啦叽得摸起来没手感。 王小鼓一把拍开他乱摸得手,皱鼻道:“以前要维持体重,不能多吃。”弄得现在多吃一碗饭便撑得难受,果然能吃是福,不信看青纶。 听到这句话,楚胤棠便不悦的皱眉,低吼道:“现在不用了,从明天起每顿都给我多吃点!” 王小鼓躺在他怀里吃吃的笑,打趣道:“胖了你就会不喜欢了。”原是玩笑之语,不料楚胤棠当真了,脸色一变,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捧着他的脸正色问: “谁说的?”他喜欢他与体重有何关系?如果说把王小鼓养胖了就能断绝别人看上他的可能,那么他倒是乐意试试。没有人能跟他抢这个家伙! 几乎是憋着一口气,王小鼓被他的眼神怔住了,心中感动异常,但难受也是“异常强烈”!他憋笑半晌,把他从身上推开,道:“知道了!以后多吃一点。你先下去,这样压着难受……” “哼!”不情不愿的爬下去在一旁躺好,楚胤棠仍旧冷哼不断。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主动提起今天晚上见的人。 “一个是杨知府,一个是东海那边的盐运官员林大人。” 王小鼓静默了许久,墨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不分明。“你要做什么,那是你的自由,我不能管。但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应比我更清楚,我不希望我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日子又出现意外。” 楚胤棠点头,后发现他看不到,便轻轻应了一下。他同样不希望自己与王小鼓被打扰,如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后,便再也不用担心这个了。 想了想,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认为不能再等下去了。遂摸到王小鼓的手,将其握在手心里,沉声道: “小鼓,嫁给我罢。” 嘭的一声,王小鼓的脑袋撞到床上,吃痛的呻吟,惊得楚胤棠在黑暗中连忙做起把他拉起来问有没有事。 王小鼓只摇头,神思还处在震惊中没回神。“嫁、嫁、嫁给你?”他没有听错? 楚胤棠用手帮他揉脑袋,无比坚定的温柔重复:“嗯,嫁给我!成为楚少夫人,我要你王小鼓堂堂正正的站在我楚胤棠身边!”这个念头早在他出狱的时候便有了,一直忍到现在,就是怕唐突吓到他。 “……”王小鼓奋力睁大了眼睛想去看清楚他的表情,但努力了半晌,结果都是徒劳。这句话来得毫无预兆,他一点准备都没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许该立即点头答应,毕竟这是他从上辈子就盼着的事情;可是等到听到这句话之际,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半是欣喜半是酸涩的心情使他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问道:“为、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提出要娶他? 楚胤棠倾身上前拥住他,回想起最近经常做的奇怪的梦,便是一阵窒息般的心悸,于是便跟他讲了起来。 “我梦见你离我越来越远、追着我跳下悬崖。可是、可是我就在你身后,你却看不到,我也阻止不了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跳下去……我很害怕,小鼓。”他怕他哪一天会离开自己,那种恐惧胜过一切,他甚至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该怎么过。“答应我,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就嫁给我,好不好?” 那个梦……是他们前世的最后一幕啊!王小鼓嗔目结舌,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但成亲这种事必须得慎重考虑,毕竟这段感情走得太曲折反复,他没有把握两个人能走到最后。 “你让我想想。” 最终,他无奈且低声开口。 楚胤棠的身体一僵,但还是始终拥着他说没关系,他愿意等。直到等到他点头的那一天。 ****** 自从那一晚上楚胤棠跟王小鼓求婚的事情发生后,不知璀璨柳絮她们为何也知道了,每日见他的时候,眼神便变得愈发暧昧促狭,尤其是柳絮笑得满面春风,就如同主角是自己一般。 他解释了几次,发现没有用,那俩丫头该打趣的还是打趣,一样也未落下,他便只好由她们去。 这件事传到楚颂天耳朵里,他在房间里逗弄养的鸟,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殷圆衣按捺不住,怒道:“成何体统?!哪有娶男子为妻的道理?” 她在楚颂天后面察言观色。这段时间楚颂天对她爱理不理,愈发冷淡了,她必须得想法子讨他欢心才行。她料想楚颂天会反对楚胤棠娶一个男子为妻,为了楚家得香火考虑,楚颂天也不会点头。是以便适时的道:“且莫说外人看了笑话,光是他不能替楚家延续香火这一点便已经是事实,胤棠若真娶了他,楚府一脉断在这里,到时候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楚颂天一直逗弄着他的鸟,对此显得并未放在心上,又或者说他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他儿子的脾性他了解,定不是开玩笑。从他这么久的观察下来,楚胤棠确实因为王小鼓改变了不少,单从这一点来说,他不讨厌他。而且有王小鼓在自己儿子身边,他也放心。 至于延续香火的事情么?还用不着太过担心,当事人不是还没有答应他儿子么?急什么?更何况,楚胤棠还有一门亲事还未处理,怎么说也没有王小鼓作正室的道理。 只是这些他都没有跟殷圆衣解释,因为没必要。收拾完鸟笼,他便提着它们出去溜达去了,一句话也没有说,气得殷圆衣在后头不断跺脚。 这个小插曲过后没几日,端曲城便发生了一件大事,这次楚府又搭进去了。 事情便是盐督局的人来端曲城,知府与楚府少爷一起被传讯了,与之还有一位东海之滨的盐运官员。据说是为了一批盐的下落,动静闹得很大,几乎整个端曲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王小鼓只知道楚胤棠已经两日没有回来,谁知再听到他的消息时,竟是他在衙门。 他这辈子真的恨透那个地方了!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便乱了,很快就想起可能是与盐运的事情有关,又急又气的在原地跺脚。 “你看铺子,我去去就来。”交待伙计看管铺子后,他急匆匆就往衙门赶去了,一路上,他恨不得多出两条腿来赶路。他发誓,等下见了面,看他不抽那厮几嘴牙子解愤!都警告他莫胡来,偏偏不信邪,如今盐督局的人都来了,知府都被押起来,恐怕难以脱身了罢? 一进到衙门外头,见到围着的一大群人,他只得找了个空隙挤到中间去,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果然见到楚胤棠在里头,与之还有楚颂天、两个不认识的人,高堂之上坐着的人更加不认识了。只听得惊堂木啪的一声将他惊醒,回过神来便听得那人威严沉声喝道: “还不速速招来!如今人脏并获,你们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他奉圣上之命审理东海盐运官员贩卖私盐一案,因而即便是一城知府,他也照审不误。 楚胤棠面不改色的跪在一旁,另一旁跪着的正是那日晚上见过的杨知府与姓林的蓝衣男子。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均口口声声嚷着冤枉。 杨知府将一切赖在楚胤棠身上,并声明自己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他这么一说,那位盐运官员亦称楚府诬陷自己,两人异口同声的咬定贩卖私盐的事情与他们无关。 王小鼓情急的看向楚胤棠,却见他一脸淡定的望着这二人冷笑,嘴唇紧抿,一句话也未说。 那两人越说越起劲,公堂之上顿时吵闹非凡,四下也皆是细声议论的声音。 盐督局的大官看上去十分年轻,二十六七的模样,五官俊朗且一身儒雅之气,板着脸的时候倒有那么一番威严与正气。只见他的脸色愈发难看,啪啪又是两下惊堂木拍响,对他们的拒不认罪十分恼火。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皆在却还不承认?来人,给他们上刑!” 上刑?!王小鼓听罢,脸色惨白,双腿一软,几欲瘫软下去。 第四十六章 一听到上刑他就变了脸色,紧张的望向楚胤棠,发现后者竟一脸坦然的岿然不动,反倒是他一旁的两个人吓得脸色惨白,满脸惊恐。 他没看清楚衙役拿了什么刑具放上来,只看到那两人浑身发抖,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你、你这是严刑逼供!” “若是不想受皮肉之苦,便早些招,本官还能替你们在圣上面前争取个宽大处理。”高坐在堂上的官员冷笑着勾唇。 事情的转折是谁也不曾意料到的,姓林的男子最先招供,杨知府愤愤咬牙,怪他不与自己商量共同进退。如今有楚胤棠作证,姓林的又主动坦白,自己再死咬着不松口讨不了丝毫好处。于是思前想后,加之对方一句向圣上求情的动摇,他便也承认了自己参与贩卖私盐一事。 因此,事情的真相便是: 当初楚胤棠与知府做交换,以事成交出信件为约定换取楚府转危为安。三方开始按照原定计划暗中拓展盐路,贩卖私盐从中谋利,但谁也没料到楚胤棠将与姓林的来往的信件悄悄寄给了盐督局,盐督局又将此事上报给了皇帝。贩卖私盐是大罪,追究起来怕是楚府一家子都逃不了责任,为了将功补过,楚胤棠索性将计就计与盐督局设了一个局,一举将林杨二人人脏并获…… 众人被这戏剧性的翻转惊愕得回不过神,尤其是王小鼓,傻愣愣得站在原地望着林杨二人画押被带下去、楚老爷子被斥一顿,直到围观看热闹的人唏嘘四散而去,楚胤棠来到他面前,他才傻乎乎的抬头。 楚胤棠望着他笑,眼神深邃。 “你……”他说的解决手头上的事就是指这个?为什么不告诉他、让他误会?还害他这么担心! 王小鼓毫不顾忌的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的收拢手臂。 不仅仅别人需要消化这个消息,他也是!几惊几乍,他的心最近受的惊吓不少,再这样下去,他怀疑用不了多久就会受刺激过度被吓死! 楚胤棠嘿嘿笑个不停,没有告诉他这件事是担心走漏消息,更是不想他为自己担心,但没想到反而让他吓得更严重。是以一边解释,一边安抚,他说到最后,嘴角露出一个欠抽的笑容。 “如果每次吓完你的结果是投怀送抱,我很乐意。” 话音刚落,他的小腹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王小鼓没好气的瞪眼。正要数落几句,就被他带到一旁无人的地方沉声问: “前几日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王小鼓不解的望着他。楚胤棠气得咬牙,不轻不重的掐他的腰低声恼道:“成亲的事!”他的王小鼓看来不仅听力不太好,记性也差了! 王小鼓第一下的确没反应过来,尔后才记起他问的是哪件事,可是已经晚了,楚胤棠炸毛了! 两人在角落里打闹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举械投降,一边笑一边抹着眼角的眼泪,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哪有……像你这样逼人成亲的?” 楚胤棠将他往自己怀里一带,霸道的挑眉,哼道:“多了去了!君不见强抢民女的人那么多,爷我今日抢个男人又怎么了?” 王小鼓被他的无赖逻辑逗得噗嗤一笑,心中却是甜蜜异常。 “如何?”楚胤棠带着十二分的小心再一次恳切的问。王小鼓抿唇不语,脸上飞起一抹红霞,许久后轻轻点头。 楚胤棠见他终于点头,兴奋得俯身在他脸颊上印上一个吻,搂着他的肩膀往回走,一路上手舞足蹈的说婚礼要如何安排、以后住哪里、成亲后想带他去哪里玩…… 他兴奋的说着,不时转过头来问问他的意见,俊逸的脸上挂着的笑容尤为耀眼,而他那双深邃的眸子焕发的光彩引得王小鼓频频侧目。 没想到他已经为两个人计划了这么多……这一刻,他忽然有种想拥抱这个男人的冲动。 重生前,他爱楚胤棠爱得死去活来,重生后,他仍旧执迷不悟。也曾经心灰意冷的失望过,但最终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了他身边。这条路走得太幸苦,庆幸的是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楚胤棠也终于朝他伸出了手。 也许以后,他和他能好好走下去罢? 不知不觉红了眼眶,他慌乱别过头去趁着楚胤棠还未发现,悄悄擦去。 楚胤棠的眼神变换,但最终还是装作没发现,搂着他肩膀的手暗自收紧。 “成亲后,你想去哪里?”他问。 “漠北!听说那里的落日格外好看。” “好,我们到时候就去漠北!” ****** 两人回府后,楚胤棠就带着他直奔楚颂天屋里。王小鼓推说太突然了,担心吓到楚老爷子,便想缓几日再说,但被他驳回,强势的带他到了楚颂天面前。 这是两人头一次手牵手出现在楚颂天面前,王小鼓仍旧有些不自在,退了退想把手拿出来。 楚胤棠不准,死死的抓在手心里,抬眼望着自己的爹道:“我要娶他。” 自己前脚刚进,他们后脚就跟了过来。对于他们的来意,楚颂天不用多想就知道是为了什么。 不急不慢的坐下歇气,又端着茶喝过几口后,缓缓瞟了王小鼓与他几眼。忽而笑道:“选好日子了?媒婆、聘礼可准备好了?” 原本以为会遭到反对,谁料根本就没有!王小鼓错愣的抬头,见到楚颂天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们两个,没有一丝不悦与意外的神色。 “这些日子以来,他对你的心思我都看在眼里,难得有人如此待你,你是当好好珍惜。我老了,管不了你们年轻人间的事情。只是有他在你身边看着,我至少放心。”他对楚胤棠说话,顿了顿,似在沉思,尔后继续道:“成亲毕竟是件大事,王小鼓虽是男儿身,但也不能委屈了人家。你怎能如此草率?” 他留他下来,父子俩要单独说话。王小鼓也不好待在这里碍事,于是便提出来去外面等他。 楚胤棠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点头。 于是王小鼓便退了出去,留他们父子俩在房间里。 说不紧张都是假的。之前的身份尴尬归尴尬,好歹他能说服自己厚脸皮不管,但如今是要以儿媳的身份来面对楚颂天,他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难免会像其他人一样担心未来的公公不喜欢自己、不同意他嫁入楚府,方才楚颂天留下楚胤棠单独说话让他稍稍镇定的心又蹦到了嗓子眼。是以在外头等楚胤棠出来之际,他便自己把自己先吓得不轻。 他沮丧的发现南馆只教了他如何逗恩客欢心,没有教他怎么哄公公。一旦楚颂天成了自己的公公,他当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终于,在他进一步胡思乱想之前,楚胤棠出来了。他紧张的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上面看出一些端倪来。 楚胤棠并无异常,见他紧张的模样,不由得低低发出笑声。 见他笑,王小鼓便知事情顺利了,暗中长舒一口气后,他道:“我还以为老爷子不会同意。” 楚胤棠笑着抓乱他一头墨发,“我为找了一个这么好的媳妇儿,他怎么可能不同意!” 王小鼓点头,冲他咧开嘴笑。 他的嘴角也随之勾出一个弧度,把玩着手里柔顺的发丝,缓缓道:“你就安心等着做楚少夫人罢。”无论是谁将诶,都阻止不了他! ****** 翌日,林杨二人被扣押带回京听候发落,盐督局的那名官员自然不能在此久留,楚胤棠便带了王小鼓一起去送人。 去了那里,王小鼓才发现与那位官员一起押送犯人的人正是宋珏。 他也要回京么? 看到王小鼓,宋珏也十分诧异,原本与那名官员聊得极为欢快,见他出现便立即奔了过来。 楚胤棠与他身后的那人打招呼,当初若非他求情作保,楚府这次就不会这么好运能“将功补过”。那人也拱手回礼,两人便聊了开来。 “怎么没听你说要押送犯人回京?”王小鼓见他们两人说话,便悄悄问宋珏。 宋珏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晦涩而痛苦。 一直没听到回答,王小鼓不由得奇怪的转过头来,正要问怎么了,就听到他开口说: “我被调回京城了。”他不告诉他便是担心自己回动摇决心舍不得离开,没想到临走前还是见到了他。 王小鼓愣了一下,尔后才反应过来,笑着说恭贺。他知道宋珏渴望有一番作为,而不是甘愿做一个安逸之城的小小守城副将。回京代表他离自己的志向又进了一步,这是好事,理应高兴。但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他除了替他高兴之外,还有些惆怅。 以后应该很难见到了罢?这一别兴许就是此生永别,让他如何不惆怅? “回京很好。”他轻声道,默默在心里补上一句道歉。或许宋珏选择回京是不愿在这里触景伤情,他没办法回应宋珏的感情,更没有资格让他因为自己继续遭受痛苦。 “你……”宋珏站在他面前,眼底流露出痛苦之色。他的嘴巴动了动,始终没有说出口。只要王小鼓开口让他留下,他一定不会回京,但对方说的却是“回京很好”。像是要断绝他最后一丝妄想,他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希望,残忍的将他拒在城门外。 不远处说话的楚胤棠不放心的望着里瞄了好几眼了,他可没忘记王小鼓对面的那个男人是自己的情敌。若早知他今日也在,就不让他们两个见面了! 今日换了淡青色常服的盐督局的官员也不时的往这边看,神色与楚胤棠如出一辙。王小鼓无意间瞥到,眨了眨眼睛,不由得意味深长的看了宋珏一眼。 “你与他很熟?”他状似不经意的问。 他?宋珏怔了怔,看了那边一眼,明白过来他是指谁,解释道:“他是我爹的门生,我们一同长大,是同窗之谊。” 原来是青梅竹马,怪不得……王小鼓笑得愈发意味深长了。那么紧张的眼神,任谁看了都明了,也就只有宋珏这个呆子会认为是同窗之谊! 许是那两人呆不下去了,匆匆说了几句便朝他们两人走过来。 “如果受委屈了,就来京城找我!”宋珏对他道。正巧这句话被来到的楚胤棠听见,后者不悦的皱眉道:“只怕你要失望了。”他挑衅的望着他,示意王小鼓过来他身边。 王小鼓笑了笑点头,回楚胤棠身边之际,王小鼓忽然小声对他说了一句:“怜取眼前人。珍重!” 宋珏没有听清楚,只听明白了后面那两个字,不由得心口酸涩,低低回了句“珍重”。 “走罢,时候不早了。” 他的身旁传来一道雅致的声音,一直温润未变。见他的视线仍停留在远去的那人身上,眉头一皱,不由分说的把他拉到了身后的马车上…… 第四十七章 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楚胤棠筹划着十月底与他成亲的事,而他除了去自己的小铺子打点便是待在院子里哪也不去;青纶与陈宣林之间的端倪越来越明显,他一边高兴青纶终于开窍,也一边考虑是不是该替他准备一份嫁妆,免得到时候匆忙。 但是,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看似平静的生活,令他的日子又起涟漪。 楚胤棠从他这里被叫去见客人,他并没有在意,尔后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之际,他才惊诧不能自已,整个人如同掉入了冰窖一般,一股凉意从他的四肢百骸蔓延至心底。 那个人便是一直被他遗忘的楚胤棠的未婚妻——陈静容。 他不知道前世那个女孩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只知道这一次,她是因为走投无路才来投奔的楚府。她的出现仿佛一记闷雷敲响,命运似乎又要回到它原来的轨道上。又或者,它从来就没有偏离过? ****** 陈静容与楚胤棠指腹为婚,陈府出了变故,她相依为命的母亲走后,家财被叔嫂占去,人也被赶出来,走投无路之下唯有投奔未婚夫这里。 多亏了柳絮,他知道了这些讯息。 “情敌出现,公子要提防哩。”她在他的屋子里打转,原是过来传老爷子的话让他过去一起用饭,索性就将自己听到的也告诉他。 王小鼓无奈的瞟了她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不要妄下定论。”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相信他。” 柳絮跟出来,在他身后笑眯眯的点头。“是呢!少爷如今像变了一个人,努力学着打点家业不说,性子也稳重了许多,都是因为公子哩。” 被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说人稳重,实在说不上来的别扭。王小鼓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就见她瘪瘪嘴道:“璀璨姐姐说的。”她拿来对他说了。 一路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他们总算来到了楚府的偏厅,楚胤棠与楚颂天早就在那里坐着了。他进去先是对楚颂天施礼,恭恭敬敬唤了声老爷子。 楚颂天点了点头,示意他在一旁入座。 楚胤棠冷峻的表情直到见到他才稍稍缓和了些,望见他神色有些疲倦,便压低了声音悄悄问是不是累了。 此时还未完全天黑,他心想王小鼓大抵是方从铺子里回来就被叫过来用饭。又见他还穿着早晨出去的那件衣裳,于是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心疼道:“等会儿吃了饭,早些回去歇息。” 王小鼓小声回复不碍事。只不过赶得急了些,坐下歇一歇就好了,他还不至于那么柔弱。 两个人的交头接耳被楚颂天看在眼里,一些话憋在心里,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了。正巧这时候偏厅外传来两道女声,正往这边而来,三人便不约而同的抬头望了过去。 一名窈窕少女跟着殷圆衣出现在偏厅,着了一套湖水绿的衣裳,墨发如云挽成一个堕马髻,耳畔留了一缕发丝从玲珑小巧的耳后垂至胸前,只用一朵串珠白月季的珠花作饰,简单而不失女孩儿家的柔美。五官虽称不上让人眼前一亮,却是那种越看越有韵味的美,未说话就已经脸红,羞涩的朝他们三个一一行礼。细细的腰肢上系着两根细长的流苏坠子,随她的动作晃动,显得人越发的风姿绰约。 殷圆衣十分满意的看着她,走过去对楚颂天道:“瞧瞧,换身衣裳便是个如此标致的人儿!与胤棠果真绝配,老爷说是也不是?” 陈静容刚来之际一身灰败狼狈,她看不下去,便在开饭前带她去自己房间梳洗、换身衣裳。不想这一洗倒像是换了个人,落落站在面前的已是标致的仙人儿!她想:如此漂亮,哪个男人能不动心? 被她这么一说,陈静容的脸愈发滚烫,低了头不敢看人,局促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王小鼓亦是尴尬的站在原地,识趣的没有张嘴。 “行了,人到齐了便上菜罢。”楚胤棠打断殷圆衣絮絮叨叨的声音,径自带着王小鼓走去桌边。 自打方才看了陈静容一眼,他便再也没有将视线落在她身上。王小鼓望着他绷得笔直的背,知道他这是在维护自己,不由得一阵感动。 殷圆衣自讨了个没趣,悻悻的转过头去拉着无措的陈静容入座,笑着安抚道:“莫太拘谨了,来了这儿便把它当自己家。楚府没那么多规矩,你先吃些东西罢。” 不知是故意还是怎么一回事,她把她安排坐在楚胤棠的另一侧,自己则与楚颂天坐在一起。 陈静容本就软弱,如今寄人篱下,自是更觉低人一等,局促不说,就连紧张之下的声音,也都不似往常。她再迟钝,也看出来楚胤棠对那个男子的独特,所以对自己没有好脸色。 悄声一叹,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碗怔怔出神。她没想到与自己指腹为婚的男子已经心有所属。虽说当年两家定下婚约后,陈家就举家北上,再无联络,她与楚胤棠更是面都未曾见过。尽管如此,婚事也是的的确确存在的。 此番她被迫无奈找上门,其实是像让他们帮自己夺回陈家,至于婚事么,顺其自然。 只是现在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难多了!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说服他们帮自己。 这一顿饭吃得她无比煎熬,面对着殷圆衣分外得热情,她有些招架不住,身边楚胤棠又与王小鼓大秀恩爱甜蜜,她只好硬着头皮坐着慢慢往嘴里送饭。 楚颂天间或会询问起她爹娘生前的事情,唏嘘自己没能即及时得知消息。她眼眶一红,低了头道了句:“楚伯伯如今能收留静容就已经是大恩了!” 席间的气氛骤然变得有些凝重,楚胤棠瞟了她几眼,漠然的继续将拨好的小龙虾放到王小鼓碗里,低声道:“多吃些。” 他声音不大,但搁在安静的饭桌上就显得格外清晰,尤其是在对方正哀伤,他事不关己的照顾他的人。 楚颂天瞪了他一眼,他装作没看到。王小鼓却不能当做没看到,只好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埋头扒饭。 楚胤棠仍旧是那副冰冰冷冷的表情,只是眼里隐隐藏了些笑意,不再说话。 “你暂时在这里住下来罢,陈府也不用太过担心,你叔嫂的事情我大概了解了,只是这件事不容易,还需从长计议才行。”楚颂天默默开口,一边往自己儿子使眼色。他如今把楚府都交给了楚胤棠,是以这件事也由楚胤棠来拿主意。 楚胤棠用帕子擦了擦手,沉默了一会儿,尔后才点头。“嗯。” 从长计议也比不愿帮忙直接拒绝好,看楚胤棠点头,陈静容不由得破涕为笑,连声道谢。 ****** “哎!” 吃完饭,楚胤棠随他一起回到他屋里,飞快的洗了个澡爬上床后,听到他的叹息,反过脸来问怎么了。 王小鼓睁开眼,正好对上他关心的眼,心中一软,便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家财被叔嫂占了赶出府不说,还要寄人篱下,处处小心翼翼。” 楚胤棠挑眉。原来他这声叹息是为了一个女人!思前想后,觉得好笑,便俯过身来好心提醒:“同情情敌可不是什么聪明做法。” “我本就不是聪明人。”王小鼓望着他笑,勾住他的脖子就将两片柔软的唇送了上去,低声喃喃:“楚爷聪明便足够了。” 第四十八章 原以为殷圆衣在那顿饭之后不会再搅出什么事情来,没料到第二日,她便在楚府的花厅中邀了他、陈静容、楚胤棠三人赏花。 赏的什么花? 楚府的菊花开了,一簇一簇、一盆一盆开得格外繁盛,在这秋季显得热闹非凡。 楚胤棠本就无事,所以就跟过来看看,结果望着那些菊花笑得满面春风,就着手搭在王小鼓身上,浑身像没骨头一样耷下来,笑道:“好一个赏花,甚我合心意!” 噗嗤一声笑出来,王小鼓就知道他没打什么好主意,但因为有外人在场,也不好意思反驳他,便挪了挪身子巧妙的避开他靠过来的身体,朝两位女眷打招呼。 “二夫人、陈小姐。” 楚胤棠落了空,顿时悻悻的摸着鼻子转过身坐到亭子里的一角去了,倒是谁也没打招呼。 殷圆衣早已见怪不怪,也不理会他的无视,竟端坐在那里、颇有风范的对着王小鼓点头。陈静容不知道楚胤棠与殷圆衣之间的纠葛,只是见到他对楚二夫人的态度感到诧异。若是换了自己,是万万不敢对长辈不敬的。但想来楚胤棠是谁,自己哪能与之相比?遂低了头不言语,只盼着安分过日子便满足了。 “陈家小姐初来乍到,胤棠若是有空,不妨带她四处走走。”殷圆衣抿了口茶,用香帕拭了拭嘴角后,微笑望着楚胤棠。与其说是她让他们过来赏花,倒不如说是楚颂天想让自己儿子与陈静容熟悉熟悉、联络感情。日前她反对王小鼓成为正室遭到楚颂天的冰冷反应,还以为楚颂天中意那小子,不想昨日在房中他与自己说话,让她想个法子撮合撮合楚胤棠与陈静容。到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也不愿意一个男人成为自己儿子的正室。 没错,楚胤棠若是着实喜欢王小鼓,收了做妾倒是可以,但要想给他一个正室的地位却是万万不能的。且莫说他有一个南馆出身的身份摆在那里,光是不结这一点,能做楚府的妾就已经是他们的退让了。 可从楚胤棠对他的心思来看,大有只娶他一人的想法。于是楚颂天便急了,急着让她搅合搅合,好让楚胤棠对陈静容也产生那么一点情愫。 男人么,哪个不好色?她看陈静容模样佳、知书达理且性子温婉,如此一朵解语花,就不信楚胤棠当真连看都不愿看一眼。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又看了看王小鼓,心道今日定要灭灭他的威风。 楚胤棠对于她的话没有正面回答,只道:“这府里多得是闲人,她若是想出去走,随便叫个下人女婢陪她去就是。”对于不关心的人,他没必要陪脸色。 王小鼓见他语气生硬,昨日说好的不能给人家难堪怕他多半是忘了,便接过话道:“城里最近会有庙会,十分热闹,陈小姐的确可以出去看看。”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陈静容很是羞涩,细细的声音听来让人不忍高声、怕吓到她。“多谢王公子美意,想来那街上定是热闹非凡,有机会定是要去看看的。只是静容初来乍到,恐给诸位添麻烦,还是在府里走走便好。” “并无大碍,你若是不嫌弃,我可以陪你去逛一逛。” 王小鼓说完这话,楚胤棠便恨不得在背后踹他几脚。他掺和个什么劲?陪情敌出去逛街很享受?很有趣?眼下,他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忘了带脑子出来,这种白痴对话怎么出现的?! 可惜王小鼓便没有发现他身后那道杀人的目光,仍旧笑眯眯的望着陈静容。他本意并非要自告奋勇带她出去逛,而是想化解尴尬,只是听到后来她的那番话,不知怎么回事就脱口而出邀请一同逛街了。 “这……”陈静容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楚胤棠与殷圆衣,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迟疑了一会儿后,她再次道谢,“有劳王公子了。” 短暂的静默过后,陈静容的婢女小景与余山一起端上来几碟可口点心放到石桌上,殷圆衣挑了一块在手里笑着开口:“小景心灵手巧,就连做出的点心也十分精致,堪比外头买的哩。” 叫做小景的小丫鬟跟她主子一样腼腆,憋红了脸嗫嚅:“夫人谬赞,小景愧不敢当。” 殷圆衣招呼王小鼓与楚胤棠过来吃,自己则不住笑,对着陈静容道:“你这丫鬟与你倒像,都见外。”也不知她这拍马屁、鼓足了劲夸人的本事是何时修炼出来的,总之两个大男人在这里听来乏味至极。楚胤棠宁愿在屋里睡觉,拍了拍衣袖站起来往外走。 “你去哪里?”王小鼓其实更想说带上他一起!但楚胤棠像是迫不及待的要离开,挥了挥手说回书房,将他扔在这里。有他在,他就不用担心殷圆衣与陈静容会来缠自己。因而,十分义气的抛下他头也不回的溜了。 王小鼓干笑两声,亭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与两个丫鬟,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坐在那里默默吃糕点。心说殷圆衣要夸人家,那就让她夸好了,只要不扯到自己头上便好说。 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做“你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它偏偏就越容易发生”。没说几句,他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被点名,这下总不能再继续装没听到。喝了口茶润润喉咙,他这才抬起头来。 殷圆衣举着自己手里的帕子示意让他看,“静容不仅慧质兰心,女工也不错,你认为呢?” 拿刺绣过来问他怎么样?说实话,外头小贩卖十文钱三条哩,他真没看出来与其他人的有什么区别。于他而言,帕子能擦汗擦手擦嘴就可以了,还真没研究过上头的针线活。 但是……他还是眯着眼睛赞叹道:“陈小姐的手真巧!” 殷圆衣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说是陈静容送给自己的。“谁娶了静容真是福气!娶妻便当娶你这样的,相夫教子、贤良淑徳,男子么,到底是不适合做这些。” 她用帕子捂着嘴角轻声笑出声来,话是对着陈静容说的,却在暗里指向他。聪明人不会听不出来,王小鼓听罢,就觉方才吃下去的点心变成了梗在喉咙的苍蝇,吐又吐不出来,恶心至极。 柿子专挑软的捏,楚胤棠不在,她便好拿王小鼓开涮。这番话摆明了就是在挑衅对方的忍耐极限,王小鼓若此时拂袖离去,便着了殷圆衣的道,未开始便输。 但他没有恼怒离开。陈静容虽初来乍到,但也知王小鼓与楚胤棠之间的端倪。从昨日到现在,她都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敌意,又加之他今日帮自己化解尴尬,心中感激,此刻便细声道: “纵然男子做不得这些琐碎的活计,但许多事男子能做,而我们女子却不能做。是以,男妻也未必就见得差呢。” 仍旧是未说话就先脸红,但她发自内心得为自己说话,这让王小鼓不免多看了她几眼,发觉她其实挺可爱的。他不与女人见识,殷圆衣是什么性子他清楚,越有人“搭理”她便越嚣张。与其为了她动气气坏自己身体,还不如当做什么也没听到的装傻充愣,反正她又奈何不了自己。 殷圆衣哼哼笑了几声不说话。倒有一件事,男妻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那便是——为夫家留下血脉。只是今日她不当面拆穿,毕竟还得在陈静容面前保持一个“大气明礼”的当家主母印象。 最终,这菊也没赏多久,殷圆衣见“灭灭威风”的目的达到,也就不再继续赏菊,借口乏了便回去向楚颂天汇报情况去了。 她说要走,自然没人再留下来,王小鼓告辞,装着一肚子的茶水与点心悠悠嗒嗒回自己院子了。 ****** 经此一事,王小鼓与陈静容之间算是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庙会之后,他被楚颂天叫过去。 那天正好楚胤棠不在家,他方从铺子里回来,听楚颂天身边的小厮传话让他过去,便梳洗了一下去他的院子。 “我听闻这几日你与陈家小姐相处得颇为融洽,你对她的印象如何?” 一进去坐稳,楚颂天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王小鼓有些吃不准他要说什么,该被问印象如何的不应该是楚胤棠么?怎么问起他来了? “甚好。”为保险起见他简略的回答他。 楚颂天长舒一口气,似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这便好。”他顿了顿,为解释叫他过来的目的,想了许久的措辞这才细细道来。 “你知道的,她与那臭小子是指腹为婚,因此这亲事不能说取消就取消。我们楚家最重信义,适逢陈府遭遇变故,这时候悔婚不免显得楚府势利背弃信约。此前老夫还担心你容不下她,但今日听你的回答后,放心不少。” “您的意思是?”王小鼓有些不太明白。 “老夫的意思是,恐怕要委屈你了。她与吾儿有婚约在先,按理说你嫁进楚府便只能做妾室。身份虽然低了些,但只要他宠爱你,你便不会在意,不是么?……楚府一脉单传,楚家的血脉不能在他手里断了。即便你容不得她,也等她为我们楚府留下香火,到时候你再处置便是。” “老夫这么说,你能接受么?” 王小鼓其实早就猜到了这一点,他与楚胤棠皆是男儿身,他不能为他延续香火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此前担心的便是楚颂天会因为这件事而反对他与楚胤棠在一起,如今想来,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了。 他不是没想过楚胤棠会有其他人,以前他会想:正室也好、妾室也罢,只要他能在他身边,什么都可以。但如今却是犹豫了,他霸占楚胤棠这么久之后,还舍得分出去一丝半毫么? 楚颂天没有着急逼着他回答,慢条斯理的坐在那里打量他纠结的神色。 楚胤棠的性子有些别扭,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把情话挂在嘴边,表达感情也往往别扭生硬。但他却留意王小鼓所有的细节、无论第几次见到他的眼泪都慌乱不知所措、纵使他一再挑战他的限度也一忍再忍、会霸道的说这不准那不行其实是为他好、睡觉喜欢握着他的手、做恶梦醒来会紧紧抱着他寻找依靠…… 他没办法想象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突然少了一个人的空落,更没办法想象他搂着其他女人吃饭睡觉。他想他没那么大方愿意与别人一起分享自己心爱的人。 “对不起,我介意。”他定定的望着楚颂天的眼睛,清朗的声音尤显坚定。 楚颂天也不恼,只叹息着问:“你和他不可能有孩子,这一点实在太遗憾。你问过他么?他想不想要一个孩子?我知道你爱他,可你不能剥夺他做父亲的权利……” 不对,不对,话不应该这样讲。王小鼓在心里猛摇头,被他这句话怔得瞪大了眼睛说不上话来。可是哪里不对?不该这样讲那应该怎么讲? 楚胤棠会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么?他喜欢么?为什么他没有问过他和自己在一起会不会有遗憾? 他觉得楚颂天的话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哪里错。最终一连串的问题也把他自己给绕了进去,像陷入了一个死胡同,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楚颂天见他深深锁眉,不忍再为难他,遂让他先回去,等想清楚了再来告诉他答案。 他浑浑噩噩的走出院子,又魂不守舍的经过楚府院墙的那张门回到自己的屋里,一直没回过神来。 第四十九章 楚胤棠回来时,屋子里一片漆黑,没有点灯。他以为他睡了,不忍吵醒他,便摸黑脱了鞋往床上爬。 黑暗中不小心撞到坐在床边的王小鼓,他奇怪的手脚一顿,问他怎么不点灯。 王小鼓抬起干涩的眼睛,眨了眨,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嗅到那股熟悉的味道,他忍不住朝黑影伸出手。 “怎么了?”楚胤棠低沉的笑出声来,望着他撒娇似的把脸埋在自己颈窝,脱掉鞋爬上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将他搂在怀里,问:“庙会玩的不开心?” 王小鼓摇头,闷声闷气的回答没有。他只是情绪有些低落,白天想的那些问题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你喜欢和我在一起么?”半晌,他幽幽问。 楚胤棠挑眉,答:“那还用说?” “会觉得有遗憾么?” 这回他回答得没有那么快,就在王小鼓猜测他的答案之际,楚胤棠开口了,声音低柔在他耳边回旋。 “有,我遗憾的是之前对你太差,遗憾过了那么久才发现自己对你的感情……若是早一些就好了。” 趴在身上的人许久没动,他以为他睡着了,不料刚一动,就听到他迟疑的问自己:“你……想娶陈静容么?” 这会儿是真心发现他不对劲,楚胤棠坐起来将他的身子扳直,“你今日怎么这么多问题?” 王小鼓摸了摸鼻子,也觉得这一点都不像平日的自己,可是他又好想知道楚胤棠心里是怎么想的,纠结来纠结去好不容易才问出口。幸好此时并没有点灯,否则在他的目光灼灼之下一定更问不出口! 楚胤棠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但想来是陈静容的出现让他纠结了,不用想也猜得到对方定是愁眉苦脸的模样,遂道:“你听好,我从来没有打算娶陈静容,月底要成亲的人是我和你!” “可是你会想要一个孩子……” “……”惊讶的看着对面,楚胤棠不知道他如何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若非他提醒,自己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孩子?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孩子的问题? 房间里沉默下来。王小鼓半晌没等到回答,心中的失落越来越强烈,沮丧的缩了腿环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果然还是在意的,对么? “孩子……”楚胤棠觉得这个词有些别扭,但还是说了,他重又上前把他带到怀里,道:“你若想要一个孩子,我们就去收养一个。而我……我有你就可以了。” 王小鼓连想哭的心都有了,一方面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想要一个孩子,一方面又是因为他那句“我有你就可以了”。瘪了瘪嘴,他吸鼻子:“可那不是你们楚家的血脉。” 楚胤棠愈发觉得好笑,见他纠结在这件事情上,不由得道:“那有什么关系?我说他是,他就是。” “……”这样也可以么?王小鼓忍不住猜疑。但他的疑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人吃进了肚子。 “不然我们来试试会不会有孩子好了。”楚胤棠勾唇。 他正要反驳,怎么可能?!可刚张嘴那话就化作了点点呻吟,后庭被他的分身长驱直入。 ****** 翌日起得晚了,他便没有去铺子里,醒来时,身边的人早就起床出门了。青纶打了盆水给他梳洗,他换了衣裳,穿戴整齐后,转身见到楚胤棠黑着脸出现在门口。 青纶去准备早点了,他见他脸色不好,便问是谁惹了他。 楚胤棠不说话,狠狠的瞪了他许久,气冲冲的走进屋坐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骂。骂完后,他余气未消,遂问: “为什么不说他昨日叫了你过去?” 王小鼓愣了愣,尔后才勉强明白过来他是指楚颂天找自己谈话一事,心虚的道自己忘了。 楚胤棠冷哼,“他对你说了什么?”怪不得他昨日那么奇怪,又问他那么多古怪的问题!如果不是今日听下人说,他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自己然后肚子纠结下去? “没什么,家常而已。” “他没事把你叫过去拉家常?你以为我相信?”他再一次怒目而视,如今想来都是一阵后怕,幸亏他昨日没说错什么话,若不然他真担心这家伙受刺激会钻牛角尖! 王小鼓一副信不信由你的表情,反正经过昨晚,他就坚定了与楚胤棠在一起的信念,所以也不打算将楚颂天的话告诉他。他现在相信,不管未来遇见什么,都可以两个人一起面对。楚胤棠那般相信自己,而他也应该给他信心,相信他才是。 问不出什么来,王小鼓死活不肯说两个人说了什么,这将他气得不轻,想来想去,未免横生枝节,遂对他下了“禁足令”。 “这几日就别去铺子里了,隔壁府里也别去,在家呆着。” “哪都不能去?”王小鼓皱眉问。楚胤棠点头。 他又道:“那得多乏味!”楚胤棠冷冷扫了他一眼,四周寒意顿生。“我陪你。” ****** 王小鼓对陈静容的印象不坏,但也没什么好感,毕竟自己与她是情敌,人家还是楚胤棠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怎么看都像自己成了第三者。 但他知道,楚胤棠与她从未见过面,甚至也从未听楚颂天提起这件事。楚府与陈府早就失去了联络,怕是就连楚颂天自己也没想过要将这门亲事提上来。因而这“未婚妻”实际上早已名存实亡,那么他也算不得第三者。 楚胤棠那日之后,果然不再出去办事,而是陪他留在院子里,间或带着他满大街小巷的逛,买些月底成亲之际要用的东西。他的那两位侍婢也在这里,简直就像把楚府里楚胤棠的院子搬到了他这里一般。 如果不是柳絮经常从楚府的下人那里打听来陈静容的消息,又将之不厌其烦的告诉他,他几乎都以为没有这个人。 但是之后的不几日,他忘了具体哪一天,反正就是黄昏之际,她带着自己的婢女找到了他的院子。 其实,她不是找他,而是找楚胤棠。 楚胤棠正在屋里理账,她见到他便哭着跪了下来,身后的小婢女也跟着匍匐在地上,吓得两人不知所措。 “求求你,救救我奶娘!” 王小鼓将她扶起来在椅子里坐下,倒了一杯茶给她示意慢慢说。而楚胤棠则是搁了算盘与账簿,坐在案后撑起下巴等待下文。 方才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在自己面前,差点没把他吓得把算盘扔出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使一个柔弱女子又慌又惧的哭着求人,大抵十分严重了。遂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静容自来这里起,最多也就是在提起爹娘时会红眼眶,今日还是头一次哭成这样。捧着茶杯,她断断续续的抽泣。 原来,她今日收到奶娘的信,她叔嫂要将她们也赶出去。 “奶娘老了,她儿子小虎才十岁,腿有疾,离不开药,被赶出陈府无疑是在逼她们死。楚大哥,你一定要帮我!” 她说到这里,眼眶又是一红,声音也哽咽起来。王小鼓望了望她,又望了望楚胤棠,不知道该怎么办。后者沉思不语,他就只好安抚她先冷静下来。 陈静容若非实在想不到办法,也不会跑过来求楚胤棠救她的奶娘。爹娘走后,就只有奶娘待她好,她又如何能弃之不顾? “你真想我帮你?”楚胤棠忽然问,眼神深邃的望着她。“拿什么来做交换?” 陈静容抬起红通通的眼睛,急道:“只要你能帮我奶娘,让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还真玩上瘾了!王小鼓瞪楚胤棠,示意他莫欺负人家女孩,收敛点。无奈后者根本就不理会他的眼神,撑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后,缓缓道: “我不要你做牛做马,只要你点头取消你我之间的婚约。” 王小鼓与陈静容皆诧异的望着他,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 这回轮到陈静容犹豫了。她原本就对这桩婚事不抱期望,只认为可以帮她回到陈家的话,与楚胤棠成亲也无妨。但如今对方要求自己同意解除婚约,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愣在原地久久沉默。 看出她的顾虑,楚胤棠开始循循善诱。 “解除婚约,我再给你两条路。一是你仍旧在楚府做你的陈家小姐,等时机成熟,我帮你回到陈家;二是你跟着我学如何经商,靠自己的努力夺回属于你的东西。”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回到陈家,一直以来她都是想着如何求别人帮忙、如何依靠别人,从来没有想过她也可以凭自己的力量与别人争。陈静容这一刻心里的震惊是无法形容的,楚胤棠的话仿佛在她心里投下一颗巨石,激起滔天巨浪,她需要花时间来消化这股震惊。 楚胤棠也不催促,安静的等着她的决定。 而过了没多久,那抹震惊在她眼里渐渐变成了坚定。 “我选第二条路!”她紧张的握着衣角,雅致的小脸上泛起激动羞涩的红霞,目光炯炯的望着他。“我想凭自己的努力回到陈家。” 第二句话时,声音已经小了许多,又恢复到以往温柔细细的样子,但勇气尤在。楚胤棠忍不住道了句好,就这么与她达成了协议,他替她把她奶娘一家接过来,而她解除婚约。 第五十章 陈静容与楚胤棠两个人悔婚使楚颂天震怒,怒道了句“逆子”后气得浑身发抖,回了房间索性不理会他们二人。殷圆衣分外惊诧,没料到事情竟然是这样,陈静容竟然也同意解除婚约!眼下不同意王小鼓嫁入楚府也不行了。 这年头怪事越发多了! ****** 与陈家的婚约解除了,楚胤棠自觉一身轻,就只安心准备在十月最后一日与王小鼓的亲事。 他果然安排了陈静容随他一起去酒楼,不忙的时候就亲自教她,忙起来就让她自己摸索或者也可以去找掌柜的。不几日,王小鼓便听到她“楚大哥”前“楚大哥”后的喊,与自己也熟络了不少,整个人慢慢开始有些转变。 那日他在自己的铺子柜台后假寐,忽听得伙计招呼“客官需要点什么?”遂睁开双眼,迷糊糊的抬眼望去,就见到她打扮成小厮模样站在门口腼腆的笑。 “王大哥,东家让我过来传话,说是在酒楼等,让你早些过去哩。”她在外人前还是称楚胤棠做东家,只在私下会换称呼。王小鼓揉了揉眼睛,还在犯迷糊。“过去干什么?”早上出门的时候没听到他说让自己去酒楼呀。 陈静容抬脚走进来,笑说她也不知道。但看楚胤棠为他准备的雅间与饭菜,大抵是要给他惊喜或是添添情趣罢。她好生羡慕他们两人感情如此好! “可时间还早。”王小鼓踟蹰。伙计见状,便道:“我替你守着,到时候早些歇业便是。” 陈静容也点头。她今日正好没什么事情做,不如在这里替他看着铺子,也好学学怎么记账。 经他们两个人这么一说,王小鼓垂眸想了想,便点头,叮嘱他们今日可以早一些关了铺子的门回家歇息后,往楚胤棠说的那家酒楼去了。 原本都相安无事,那晚他们二人吃完饭回到王小鼓的小院子,陈静容也替他照看了半日的铺子并没出现什么意外,唯一能算得上不寻常的便是王小鼓做了噩梦。 梦见的是两个人坠崖的那一幕,风声凛冽,楚胤棠抱着自己在耳边说:“傻瓜,不值得……”他原想回答,但身体就传来被利石树枝刮破的痛楚。那种痛清晰得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次一般,他蜷缩着身子冷汗淋漓,模糊间听到楚胤棠急切的唤自己的名字。 “王小鼓?小鼓!”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和熟悉的脸,心知是梦,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做噩梦了?”屋里已经点了灯,楚胤棠伸出手替他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心疼的问。 他翻了个身,点点头。恍惚间又想起梦中他与自己说的最后那一句话,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那时候都活下来就会知道,楚胤棠已经开始接受自己了? 可能……兜兜转转只是为了把当时错过的缘分继续下去? 楚胤棠望着他刚吓醒来就不停的笑,还以为他吓出毛病来了,紧张得拍他的脸叫他:“王小鼓?” 王小鼓脆生生的应他,将他重新拉回床上,“我没事,睡觉罢。”只是高兴得有点过头了。 楚胤棠还想再说什么,但见他甜甜的笑着闭上眼,他动了动嘴,终究还是忍住,安心的将他的手牢牢抓在手里、搂着他缓缓闭上眼。 什么都比不上他在自己身边重要。 翌日。 两个人正要出门,就见到门口站着一名五六岁的孩子,正往里张望,见到他们出来,有些慌乱。但是打量了楚胤棠许久之后,忽然怯怯的问:“你是楚家少爷么?” 两人见他神色奇怪,不由得停下脚来,回头。楚胤棠看了他几眼,点头。“我是。找我何事?” 小男孩见状,眼睛一亮,低头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他面前。“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那人是谁?”王小鼓奇怪的问。小男孩摇头,脸上写满了迷茫,但很快,他又咧嘴露出正在换牙的一排牙齿道:“那人没说他是谁,只说我把信送给楚家少爷后,会得到一块糖。” 王小鼓一头黑线,回头见楚胤棠接过信正皱着眉头打开来看,便冲小男孩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铜板放在他手心里。“我没有糖,不过你可以拿这个去买。” 小男孩捧了钱,道了声谢谢,欢天喜地跑开了。王小鼓见他走远,这才转过身去看楚胤棠手里的信。 “说什么?”他见他脸色不大好,便奇怪的问。 楚胤棠握了握手指,俊眉深锁,将其递给他,嘴里道:“陈静容被绑架了。” “什么?”王小鼓惊呼,连忙展开信件。只见上面潦草的只留了几句话,大抵是说楚胤棠的未婚妻在自己手里,若想救人,便只身前往城外山上。字迹不敢恭维,且这封信指名送给楚胤棠,就必定是针对他而来。光是看到地名之际,王小鼓的心便一下子往深渊沉去,再加之被绑架的人是陈静容,他的手脚便愈发发虚了。 他似乎隐隐猜到是谁绑架了陈静容来要挟楚胤棠,也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历史不会重演,他已经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不是么?为什么这一切仍旧隐隐契合着?他失望离开楚府、楚府发生变故、楚胤棠使之转危为安、陈静容被绑架……接下来是什么? 楚胤棠在一边说着什么,他没听到。眼前一阵眩晕,他抓着信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接下来、接下来是楚胤棠坠崖!不、不,他不能让他再次经历那样的事情! 身边的人影一动,似乎要离开,他忽然惊恐的跳起来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脸色惨白道:“不……不要去。”去了会送死! 他的神情显得太恐惧,一双静如湖水的眸子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写满了惧怕。楚胤棠皱了皱眉头,反手握住他的手安抚道:“别担心,不会有事。” 他愈是温柔的安慰自己没事,他浑身就抖得越发厉害,眼眶也红了起来,十指更加用力拽着他的衣裳不肯松手,只重复着一句话:“不要去。” 他什么也不想管,陈静容的安危、他的道义与良知,统统都不要了!他无法再次眼睁睁的望着楚胤棠在自己面前死去,他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再重活一次、再遇上他。 重生一次,这种滋味太痛苦了,他曾多少次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周围似乎还是那些人,却又不是那些人,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着。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唯有他一人清醒的看着这一切朝着毁灭的结局发展,却无力阻止。 若这一次再无机会重来,他该怎么办?所以他不要楚胤棠去冒险。 不要再扔下自己一个人……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死死咬住的下唇泛出丝丝血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楚胤棠不知道他怎么了,慌乱的收回脚步用力掰开他的嘴,好拯救他的嘴唇,沉声道:“我现在不过去,让林伯去查查静容有没有去酒楼,先确定她是否当真被人绑架。” 他见他这样,恐是不能去铺子里了,遂带了他回家,送到屋里去。 王小鼓像迷路的孩子一样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低垂着头又不肯说话。这样子让楚胤棠委实放心不下,遂答应他在这里陪他等林伯的消息。 听他承诺自己不走了,王小鼓僵硬的点了点头,不过还是没有松手。楚胤棠也不逼他,就任他抓着。 不多时,林伯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楚胤棠直嚷慢点,他担心他那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林伯小跑着进来,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一边擦汗一边道:“不、不得了!酒楼的人说……今儿个没见到她过去……” 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的楚胤棠顿时一颗心沉入深渊,俊俏的眉毛皱成川。究竟是谁? 听到林伯的话,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王小鼓又是一阵瑟缩,紧闭着双眼,细密而浓长的睫毛轻轻颤抖。 楚胤棠望了他一眼。“小鼓……”他不能不去,陈静容是因为自己才遭人绑架,他怎么能坐视不理?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把她当做妹子来对待,也不能任由她身陷险境而不顾。他不知道王小鼓究竟怎么了,怎么会如此反常,但很显然,此时不是犹豫的时候。 王小鼓张开眼,那一瞬间,楚胤棠似乎看到了一些别样的东西。但是消失得太快,他没能细看就听到他让林伯先出去,他有话跟楚胤棠说。 林伯想着要将这件事告诉楚颂天,不能耽搁,遂点了点头退出房间。 门渐渐被掩上,屋子里只余他们两人面对面,静谧非常。 “我知道你担心会出事,但静容她是因为我才受到牵连,我不能不管。我答应你,会平安回来,好么?”楚胤棠率先开口,耐着性子跟他保证。 王小鼓只是定定的望着他,良久后将视线挪向地上,一声叹息溢出口。 “我就知道拦不住你……楚爷,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问我为何一开始就在人群里找到你卜那一卦?” 楚胤棠一愣,尔后当真想了想,点头。 王小鼓继续,只是说话的口气愈发低沉起来,仿佛经久不曾开启的匣子缓缓打开,弥漫的是浓重得化不开的哀伤。 “这么说你可能不信,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了,在采菊楼……” “后来我醒来发现自己重生了,回到认识你之前。我为自己赎了身,在白水街做神棍……” “为的就是等我出现?”楚胤棠问,望着他的神色复杂,不知道该如何说,心口仿佛被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大抵是因为王小鼓粗略说的两个人重生前的事情,很多地方虽然是一句话带过,他却隐隐猜到并不简单。跳崖那一幕竟然是真的!他不信什么牛鬼蛇神,但这一刻忽然有些不能肯定他说的是真是假了。 王小鼓点头,“嗯。”后面的事情不用他说了,“所以我不让你去救静容是因为一旦去了,你就会死。” 楚胤棠看了他几眼,蓦地笑出声来,过去宠溺的用力揉他的脑袋。“你想多了,我们还没成亲,我还没带你去漠北,怎么舍得死?”他笑得欢快,只道他是不愿自己去冒险,所以编了这个故事来糊弄自己。王小鼓一头柔顺的头发被他揉得毛毛躁躁,他默默低头,有些失落、有些沮丧。果然没人相信。 “你当真会回来?”他回抱住他的腰肢,目光深邃的问。 楚胤棠笑,道当然。 王小鼓忽然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那好,我也会回来……” 后脑勺一痛,他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在床上,王小鼓把他的衣裳扒下来,又找出绳子将他的手脚绑上,把手帕塞到他嘴里防止他醒来呼喊。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门打开一条缝,让青纶送了些水和面粉进来。 水与面粉送到后,王小鼓飞快的就把门关了,青纶连问的机会都没有,最终只得带着古古怪怪的神情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的王小鼓将面粉与水一起调好,坐到铜镜前打开梳妆盒给自己上妆。将发髻梳成楚胤棠的那样,又把当初混进采菊楼的人皮面具弄出来,用浆糊和画笔在上头捣鼓了半天,尔后脸上糊了些调好的面粉,将面具带到自己脸上又补了些,最后再用脂粉掩盖痕迹。 镜子里出现一个与楚胤棠有着七分像的人,虽然拙劣,凑近了仔细看还是认得出,但也只能化成这样了。要知道那张人皮面具本就不是楚胤棠的模样,他勉强用面粉浆糊做出楚胤棠的轮廓来,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换上楚胤棠的衣裳,有些大,但此刻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回头望了昏迷的他一眼,走出去后落了锁,离开院子。 青纶听到声响,走出来只见到“楚胤棠”的衣角消失在门外拐角,狐疑的看了看王小鼓的房间,忍不住吐槽。 “平日里不见落锁,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第五十一章 陈静容的手挣了挣,没挣脱,望着坐在一旁凶神恶煞的男子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不是他的未婚妻,你抓错人了!”平日里走来走去都没事,她怎知今日去酒楼的途中会被人偷偷跟上并抓到这边来要挟别人? 她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吓得魂都快没了。小声的啜泣着,她求那个陌生男子放了自己,以为这样就能让对方点头。 但她太小看那个人了。那个人非但没有理会,反而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将绑在她身上的绳索吊在了树上,身后不远处就是悬崖。 “你……究竟是谁?”她从方才起就一直否认自己与楚胤棠的关系,她想这样如果能让对方生疑,或许自己还能逃出去。“你难道不知道楚胤棠要娶的人是一个叫王小鼓的男子么?你抓我有什么用?” 她渐渐鼓起勇气来尝试与那名男子沟通,但那男子回过头来凶神恶煞的厉喝将她吓得顿时噤声。 “只要能把楚胤棠引过来,我管他是谁!再吵老子就先解决你!” 陈静容到底还是个不成熟的小姑娘,遇上这种事本就害怕得不知所措,再被他拿刀一恐吓,就吓得脸色惨白,果真不再说话,只在心中祈祷楚胤棠千万别来救她。 这个男子看样子与楚胤棠有着很深的仇恨,但楚胤棠却对她照料颇多,不仅让自己跟着他学东西,还救了奶娘一家人。她欠他的恩情,无论如何都要还的,所以这时候她虽然害怕,但还是默默希望楚胤棠别来。 日头渐渐升高,男子渐渐有些不耐烦,眉眼间的戾气也越来越浓郁,阴鸷的双眼紧紧盯着上山的路,唯恐错过什么。 又过去许久,就在男子失去耐心之际,蜿蜒的山路上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由远及近,渐渐出现在两个人的视野中。 “哼!”男子眯起眼来冷笑。 “楚大哥!”陈静容大惊,望着站定在不远处的“楚胤棠”焦急万分。他还是来了! 果真是周揽金,王小鼓皱眉,双手背在身后,将袖子里的匕首藏好,一只手的掌心握着一把泥沙。 自从周家变故,周家当家的锒铛入狱后,周揽金便消失了。他以为他逃去了外地,不想竟然还在端曲城,并且潜伏了这么久! “你终于来了。”周揽金沙哑的嗓子吐出几个字,两眼瞪着他就像是嗜血的豺狼。“我等你很久了!” 王小鼓的声音伪装不了,所以一上来就没有开过口,而他也不敢靠近,担心被识破。听得周揽金跟自己说话,只冷冷看了他一眼算作回答。 他看向陈静容,顿了许久后,才粗着嗓子匆匆说了句:“放人!” 声音生硬完全不似楚胤棠的嗓音,周揽金皱了眉毛,没有细想,只把刀往陈静容脖子上一搁,道:“放人也可以,但拿你的命来换!” 陈静容惊恐的望着自己脖子上的刀,连呼吸都屏住了,刀锋贴着她纤细的脖子,丝丝冷意渗进皮肤,连血液似乎也冷了,全身僵硬得不敢移动分毫。 王小鼓的神色亦是一变,双眼瞪着周揽金那把刀紧抿着嘴巴不说话。 非是他不愿意开口,而是他一张嘴就会露馅,所以他不能说话! 周揽金见他愤愤的瞪着自己,乐得忍不住浑身发颤,手里的大刀也跟着抖动,在陈静容的脖子上逼出一道红色的印记。 “你知道我找你报仇是要替谁报么?”他大嘴一咧,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是为我爹!他被你关进大牢,继而死在了那里头!哈哈……” 原来周家当家的死在了大牢么?王小鼓一面紧张的盯着他手里的刀,一面留心他说的话。他知道楚府平安之后,周府就遭了殃,但不知道周揽金的爹竟然死在了那里面。他想楚胤棠只怕也不知道,因为关了周家当家的之后,他便再没理过他们的事情,一门心思扑在了与东海盐运官员的那件事上面,根本就无暇顾及牢里的谁。而周揽金不这么想,他认为楚胤棠害死了自己的爹、害得他们周府家破人亡。 “我们周府斗不过你们楚家,我周揽金认!我认命!但是你们逼死我爹,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你不是想救你的未婚妻么?我让你过来救,只要能躲过我的刀。”说着,周揽金忽然把刀收回来,一瘸一拐的退后几步,让出距离来,冲着他意味深长的勾唇。 “不可以!”陈静容望着“楚胤棠”猛的摇头。 王小鼓亦露出犹豫的神色,看看周揽金,又看看陈静容,最终往前迈出一步。 “楚大哥别上当!你不用管我了,他不会放过你的!”陈静容看着他缓缓朝自己迈出脚步,急得跺脚,鼻子一酸,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喊道让他别过来。 但王小鼓的脚步更坚定了,陈静容他一定要救!而周揽金也绝对不会放过他,这分明就是挖的陷阱让他往下跳,而他明明知道,却不能不跳,因为陈静容还在那里。 一步、两步……他离他们两个越来越近,周揽金已经举起了手里的大刀对准了自己,随时准备砍过来,而他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也悄悄露出锋芒。 他与周揽金都不会武,是以如果自己躲得快的话,也许能有一线生机,他只要能穿过他的防守到达陈静容身边即可。而接下来能不能逃下山,就得看她自己了…… ****** 青纶并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只在“楚胤棠”出门后,以为王小鼓也跟着出去了,遂不多久就从自己房间里出来,手里拿了一把斧头走去院子里劈柴,想着多劈些出来,做饭时便能省许多事了。 但刚扛着斧头走到院子里,他就听到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隐隐还夹杂着细细的……呻吟声? 这重物落地的声音是他真真切切听到的,眼下这个时辰,家里就他一个人,不是他发出的声音,那还会是谁?而且听声音似乎是从王小鼓房里传出来的。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之际,屋子里又传来一声椅子倒地的声音,他听了半晌,一拍脑袋,大叫坏了。“该不会王小鼓没出去,被楚胤棠锁在屋里了罢?”这般一想,他越发觉得有可能,遂拎着斧头跑了过去拍门。“王小鼓?” 他历来都是直呼他主子的名字,这次自然也是。像是回应他一般,屋里头传来人的声音: “唔……唔唔!……” “你真被他关屋里了?”青纶诧异,有些无法理解他与楚胤棠之间的怪趣味。 “唔唔唔……唔唔……”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这就放你出来。”他拿斧头掂了掂,对着锁哐当一声敲下去。望见屋里的一片狼藉,他走向地上被捆住手脚塞住嘴巴的人,忍不住咂舌:“啧啧,你们在玩什么?” 看也未看的解开绳子,地上的人一跃而起,拿掉嘴里的东西就往外跑。 青纶这才看清楚这人是谁,大叫道:“楚胤棠?!”怎么是他?他家主子什么时候翻身做主了? 楚胤棠没有理会身后的叫喊,就连赶过来的楚颂天与林伯也被他吓了一跳,他一身狼狈,只穿了件中衣就跑了出去。 “你不穿衣裳了?”青纶跟着追出来喊,却发现院子里早没了人影。他奇奇怪怪的转过身,回头见到楚颂天跺脚。 “快!快叫人跟上!”楚颂天让林伯召集家丁往外追出去,自己也不管不顾的跟上。 院子里像刮过一阵狂风闹哄哄的,眨眼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看了看门外,神色古怪。 一个个都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有种不安的感觉?还有,王小鼓去哪里了? 而此时的山顶上。 王小鼓离他只有几步远了,他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来,紧张得脚下迈出的步子像是千斤重,唯恐还没走到附近就被看出来他不是楚胤棠。 “等等!”周揽金一直盯着他,眉头皱成一团,忽然开口。 王小鼓的眼神一变,脚步一顿就将一直抓在手里的沙子洒向了他的眼睛。周揽金没料到他会突然生出这一招来,抬起手匆忙抵挡但还是有些进了眼,低了头痛苦的低吼。 说时迟那时快,王小鼓往他魁梧的身体一撞,冷不防将他撞退好几步,趁机从刀下溜到陈静容身边,掏出匕首就解绳子。 他的妆在剧烈动作中早就花了不少,陈静容看了看,不敢置信的道:“王、王大哥?”怎么会是他?! 王小鼓没有时间回答她的话,这一时的变故没有阻拦周揽金多久,很快他就站稳了身子,一手拎着大刀就往这边走过来。尽管眼睛不断流眼泪,视线有些模糊,但他仍旧看到了他脸上掉下来的那一块“异物”。 王小鼓如今再掩饰不下去,索性就不管了。将匕首交到陈静容的手上,让她自己想办法解绳子,而他则用手抹去脸上的异物,露出一张因为过敏而长出红点、有些肿硬的脸来。 “你不是楚胤棠!”周揽金的眼睛一边抓心的痛痒,一边流眼泪。但他仍旧看清了“楚胤棠”将脸上的东西扒拉下来变成了另一个人,不由得恼羞成怒,胡乱的拿刀冲上来对他一顿乱砍。 王小鼓躲避不及,被他砍伤手臂,连退几步。好在周揽金的腿不方便,视线如今又受了影响,行动起来多有不便,他勉强能躲避要害。只是两个人在悬崖边上躲来砍去,看得人提心吊胆。 一边是险象迭生,一边是陈静容割伤手腕将手上的绳子割断,顾不得伤口解缠在腰与树上的绳子时,望见王小鼓,惊恐的失声尖叫。 “王大哥小心!” “王小鼓!” 楚胤棠不知从哪里借来的马匹,一路赶到这里的时候,看到两人惊险的处境,王小鼓在悬崖边摇摇欲坠,他暗骂了句该死就下马跑过去。 眼尖的看到楚胤棠赶过来,王小鼓一分神,周揽金胡劈乱砍的刀就到了他的脖子上,他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后退,脑袋嗡的一声,意识到什么之际已然来不及。 一句惊呼,踩空的惊恐更胜,他来不及反应就往下一陷,虽躲过了刀锋但也掉下了悬崖。 “王小鼓!” “王大哥!” 两道撕心裂肺的声音传出,一道人影跟着他跳下悬崖,抓住他的手飞快下坠。 “少爷!”随后赶来的家丁只看到他们家少爷跃下悬崖的身影,楚颂天眼前一黑,胸口一滞,几欲晕厥过去。 很快就有人上去制服发狂的周揽金,几人奔到悬崖边,底下白雾一片,什么也没有。 最后被救下来的陈静容瘫坐在地上,花容失色,手腕还不断的流血,染红了灰色的衣裳,触目惊心,她的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 “王大哥、楚大哥……”她抬起脸来,上面满布泪水。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他们两个人,怎么会遇上这种事情?不该这样啊!她痛苦的呜咽,忍不住埋首痛哭。 同样悲痛欲绝的人还有楚颂天,他睁大了眼望着被压制住的周揽金,猝不及防的挣脱下人的搀扶冲上去狠踹。 若非林伯扑上去拦着他,周揽金几乎要死在他手里,他回头,赤红着双眼咆哮。“找,都给我去悬崖下找!找不到他们不准回来!”不会的,他儿子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死掉?绝对不会! 一众家丁连忙应声,纷纷往山下跑。 “怎么可能找得到?”一名家丁在路旁歇气,他们已经在山脚下找了半个时辰了,这里树木茂盛,灌木丛生,找起来着实费力。“再说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说不定就只剩下残肢断骸,我看少爷与王公子凶多吉少咯!” “住嘴!赶紧找,就算只剩尸首,我们也要带回去交给老爷。”另一名家丁催促他继续,自己则弯腰钻进树林更里面的地方去寻找。 忽然,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句:“找到了!”所有人惊诧万分,都围了过去,果然见到浑身是血的两个人。 “还有气,他们还活着!快去通知老爷!” ****** 全身的骨头像是都散架了一样,楚胤棠重重的呻吟一声,猛地睁开双眼。 “王小鼓!”他低吼,牵动伤口瞬间痛得浑身直冒冷汗。 被他这么一呵,一旁照料他的璀璨吓得手一抖,手里的帕子直接掉在了木盆里面,她跑过来惊喜道:“少爷,你醒了?” “王小鼓呢?”看到熟悉的房间与人,楚胤棠记起昏迷前的一幕,遂焦急的问她王小鼓在哪里。他还活着,那王小鼓呢?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璀璨连忙将他摁住,笑道:“公子就在隔壁,少爷放心。” 悬着的心落回胸腔,楚胤棠舒了一口气,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太好了! “是呢,少爷与公子皆福大命大,定然不会有事。” 听到动静,便有人去通知楚颂天了。楚胤棠动了动,身上缠满了厚厚的纱布,一动便浑身都察觉到痛楚。可是,他更想见王小鼓! “带我去见他。” 璀璨为难,一是他不便下床走动,二是王小鼓至今仍昏迷着。当日二人被抬回来,楚胤棠浑身的骨头断了十处皆因一路护着王小鼓摔下来,两人皆活着不得不算是个奇迹;但王小鼓虽并未骨折,却因刀伤与树枝石块刮伤而失血过多,至今仍未清醒。璀璨不让他过去就是担心他受刺激。 “少废话,让他们抬我过去!”楚胤棠低呵,语气尽管虚弱,但仍旧透出威严。璀璨拗不过他,只好叫人将他抬去隔壁。 @@@ 所有的忧心在见到床上安静睡着的人后,总算消了一半。 剜心之痛他再也不想尝试了,那种把身体掏空的感觉将是他这一生的梦魇,他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么恐惧。害怕失去王小鼓、害怕他从此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害怕没有他的一切……所以他才想也不想的就跟着跳了下去,心道即便是黄泉,他也不能扔下他一人的。 而今上天厚爱,让他们活了下来,他醒来,也只有看到王小鼓也在,才能松一口气。 他想,这一辈子都与他分不开了。 因为,他爱他,比爱自己更胜! ****** 第二年春,楚府办了一场盛大的喜事,他们的少爷迎娶少夫人,而那位少夫人却是男儿身。 二月十日这天,采菊楼一派喜庆,因办喜事,遂歇业一日。 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采菊楼外面,锣鼓唢呐吹得震天的响,而后院小倌们的住处则更是热闹。 “你当真要嫁?” 九爷倚着门皱眉望着里头,心中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他倒希望听到回答悔婚,那么他出去哄走迎亲队伍也是可以的。闹笑话怕什么?他九爷护得住人,更不在意那些。 但屋里头传来的声音却是坚定异常,隐隐透着甜蜜。 “当然嫁,我盼了许久哩!” 身后是月娆亲自为他梳妆,望着镜子里清秀的脸,王小鼓笑弯了一双眼睛,眉眼间一点朱红,尽是羡煞人的幸福。身上大红的嫁衣更是衬得他肌肤若雪、墨发如缎,让人挪不开视线。 九爷嗤鼻,冷冷道:“你才认识他多久?”就嚷着盼嫁给人家很久了,也不害臊! 王小鼓闻言,低头认真想了想,忽而勾唇笑道:“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九爷忍不住想翻白眼,幸而月娆在中间插话,他这才作罢。 “好了,莫再贫了。等下妆花了可没人给你补!” 王小鼓闻言,冲他笑说谢谢后,果真不再说话,任他将盖头放在自己头上,触目皆是红色。 遮挡了视线之后,他被人扶着往外走,在门口地上瞥见九爷的脚,便停了下来。 “九爷不去么?”月娆问。 九爷看了一身喜服的王小鼓,神色复杂。 许久后,他又恢复以往慵懒的神情,悠悠往回走,低沉悠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去,采菊楼里无论那个出去,我都是不去的。” 王小鼓愣了愣,他知道的确有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心中还是希望九爷能去的,毕竟他一直受他的照料,也把他当做亲人。如今他说不去,自己虽失落,却也不能勉强。 在他走入拐角之际,他叫住他。 “九爷!多谢九爷照拂之恩。”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听在九爷耳里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他没有回头,脚步一滞,良久后笑了笑,半垂着的眼眸恰当的掩去里面的情绪,落落离去。 王小鼓站了站,身侧的媒婆提醒他时辰快到了。他听罢,嘴角又浮起一抹笑意。 是的,有一个人还在等着自己呢! 奴为君着新嫁衣,君顾怜奴痴心谊。 长思共君花间醉,百岁黄泉终不离。 ——正文完—— 番外一:捡来的孩子。 一. 婚后第二年四月,赶在杏花凋谢前,王小鼓与楚胤棠从外地回来,马车到了泗城外三里处就停下了,马停下来休息。到了泗城,离端曲就只有两天的路程了。 成亲后的第二个月,他们便动身,一路从商国南方的端曲城游玩至漠北,在那里住了几个月,又绕了去其它地方走了走。王小鼓常说他们这次出去得可真久,一年后才回来。 车夫将马车停在离大路不远处的树荫下,马车的门打开来,楚胤棠最先跳下来活动筋骨。老憋坐着闷得慌,简直连骨头都酸了。 王小鼓也跳下来,清秀的脸上挂着一抹笑意,眼睛弯弯的,丝毫看不到疲倦。尤其是这一年来他心宽体胖,原本消瘦的脸蛋也有了些肉,面色红润,经常笑眯眯的模样,看得人总忍不住上去捏一把。 想到做到,楚胤棠的一只手已经伸了过去,掐了掐。似乎觉得不满足,另一只手也上阵,将他带到自己面前,咬牙道:“怎么精神还这么好?” 王小鼓的脸很快就红了,呲牙咧嘴的忙着拯救自己的脸颊。“楚爷也不差。”每日都要被捏上几回,果然是肥了惹的祸么? 车夫回来见到他们二人的举动,活了四十多个年头的他虽然知道这两位雇主关系是非一般的夫妇,但还是忍不住尴尬的红了脸。 “咳咳。” 听得咳嗽声,楚胤棠往王小鼓身后瞟了瞟,回过头来见到王小鼓瞪他,顿时扫兴的松开了手。 托车夫的福,王小鼓得以自由。他冲他笑了笑,表示感激。他与楚胤棠二人平日里还算注意言行,甚少在车夫面前做一些亲密的举动,所以乍一看之下,有些惊讶是难免的,他能理解车夫的尴尬。 “少爷、夫人,前面不远就是泗城,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进城找家客栈罢?去晚城门关了可就麻烦了。”车夫也自知打扰了两个人的亲热,连忙解释。 楚胤棠看了看天色,点头,转过脸去问王小鼓:“还要再歇息一会儿么?”他担心他太疲倦,不过看那人的表情也不像。 果然,王小鼓笑嘻嘻的摇头,让他们起程先进城。 车夫爽朗的应了一声“好叻”就去牵马、将马车赶过来,三个人往泗城赶去。 但是进城后四周热闹起来,没多久,马车就猛地一震急急停了下来,车里的两人皆是一颤,隐隐听到吵闹声在他们的马车前。 “臭小子,竟敢骗你大爷?!” “我没骗你!会想办法把钱还给你的。” “你拿什么还?拿了老子的钱就是卖身给我了,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必须做!快跟老子回去!” “不……救命啊!救命,放开我……” 吵吵闹闹,似乎还是一个稚嫩的孩子。 “怎么了?”楚胤棠对这突然发生的一切不悦,隐隐皱眉。 车夫被街上忽然窜出来的小娃子吓了一跳,连忙拉缰绳,这才免得撞上人。刚摸汗,就听到身后车里问他,看了看在马车前正闹的一大一小,回道: “好像是欠钱被卖去哪里。” “别管了。”楚胤棠道,没什么好同情的。 车夫望着挡了去路、瘦骨嶙峋的小孩与凶暴的壮汉,摇了摇头叹气,扬鞭,马却没有动。 马车进退不得,小男孩攀着车辕不肯撒手,脏兮兮的脸上布满了惊恐与泪痕。而壮汉的力气比他大多了,一只手腕就可以把他拖走,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人肯帮他。他不禁绝望的抬起头望向车夫,墨色澄明的眼里写满了求助。 “大爷救我!他会把我卖去南馆……” 车夫也爱莫能助,还没说话,车厢里的王小鼓听清外头的话后,眼神一凛,忍不住掀开车帘看过去。 楚胤棠察觉到他骤变的神情,方舒展的眉头又忍不住皱了起来。 外头再说着什么,他已经没有注意了,他只注意到王小鼓动了动嘴,望着那个脏兮兮的孩子,却是什么也没说得出。 那小孩子嘴里的话,让他想起了王小鼓。他知道王小鼓定然也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所以才会伸出脑袋去一看究竟。 只是,他不愿多惹是非,便想着等他看够了就离开,不想他看了就没那么容易收回目光。 “多少钱?”他头痛的低头抵着眉心,声音不大,但穿透力十足。原本被拖出去几步远了的小孩与壮汉不由得动作一滞,停了下来看向马车。 王小鼓亦是一脸惊喜的回头,看着他的两只眼睛雪亮。 楚胤棠无奈,只得又重复了一边,从马车窗口露面。“这个孩子欠你多少钱?我替他还给你。” 小男孩的眼神一亮,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欣喜,眼巴巴的望着王小鼓与说要买自己的男子,急道:“五两!” “这里是五十两,你放了他。”楚胤棠对壮汉说。 那壮汉打量了他们的马车一眼,又瞟了瞟两人的打扮,将脸一横,直接拒绝。“他欠的是爷的钱,我已经把他卖给南馆。若把他卖给你,让我拿什么与人交待?” “他还小,做不得什么。”王小鼓眉头轻蹙,清亮的嗓音十分温柔,缓缓道:“即使你把他弄过去了,TJ起来也费功夫,指不定给你赚不了银子,还得赔钱。” “哼!那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们管。”壮汉反驳。 两方陷入僵持,楚胤棠在底下悄悄握了握王小鼓的手,对他安抚的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一百两。”他要买那孩子。 围观的人唏嘘,五十两已经够寻常人家的开销一年有余,而为了这么一个小孩出这么高的价钱,实在难以想象。 听得一百两,小孩与壮汉均惊讶不已。趁着壮汉愣神松懈之际,他的身体扭了扭,活像一条泥鳅从他手里挣脱跑到马车旁。 楚胤棠看了他一眼,眼里露出诧异,但很快就冷了下去,看向壮汉,只等他点头。 一百两买一个小孩,的确够了!这比他把人卖去南馆拿的钱还多!壮汉的眼里犹豫。 楚胤棠不再说话,眯着眼看他变化万千的表情,觉得有趣至极。 “好!成交。”思索了半晌,最终壮汉咬牙,拿了银票转身,立即换上了兴高采烈的表情离去。 “多谢二位大爷!” 清脆响亮的声音打断二人的思绪,只见那小男孩已经跪在地上朝他们磕头。王小鼓受到惊吓,连忙让他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里面装了些碎银。 “这个你拿去,走罢。” 小男孩抬头,又是感激的连磕了好几个头,道:“小贵以后就是二位爷的人了,二位爷去哪里,就请带上小贵。” 王小鼓忙不迭摆手。好不容易身边没有青纶跟着,他可不想着又来一个跟班。 “不用跟着我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楚胤棠见他笨拙的跟小男孩解释,不由得替他说话,将窗户一关,命令车夫离开。 他将王小鼓拉入怀里,对于外面的声音不闻不问。 王小鼓看了他几眼,忽而笑,“多谢楚爷!” “拿什么谢?”楚胤棠挑眉,脸颊上忽而贴上两片湿润柔软的唇瓣,一触即离。 眼神一变,他强按捺住把他压在身下的冲动绷着脸冷哼。就这么意思意思一下? 王小鼓吃吃的笑,眼神明媚,心中一片甜蜜。 到了客栈,两人从马车上下来,正要走进去,楚胤棠忽地脚步一顿,朝后望。 王小鼓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就见方才在大街上救下的小男孩站在马车后不远处,他竟然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走罢。”楚胤棠出声提醒,拉着他头也不回的望客栈里面走。王小鼓回头一望,小男孩正在客栈门外张望,看见自己看他,旋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一口雪白的牙齿在太阳底下晃眼。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呢! 原以为到了这里,那孩子就会自己离开,两个人也没有在意。但是翌日清晨,他们的房门被叩响,脆生生的一个声音在门外喊道等着伺候他们起床梳洗。 折腾至天亮才疲倦入睡的两人被吵醒,楚胤棠搂着王小鼓不耐的翻了个身,没有理会,继续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巳时,客栈渐渐热闹,往来的人声杂杂,甚至夹杂着隐隐的脏话。 “我去让小二送些热水进来。”王小鼓从他的臂膀下爬出来,光着脚丫就跳下了床随意整了整衣裳与头发就开门。“呀!” 楚胤棠在他身后正想让他先穿鞋,不料听到他略微惊讶的惊呼,不由得一惊,忙问怎么了。 王小鼓惊讶的看着门外,连忙伸出双手去接梳洗的器具,尔后又反过脸来看他,腾出一只手来用手指朝外面指了指。 一道瘦小的身影怀里抱着一个盛满清水木盆吃力的站在门口,纤细的身材看模样不过四五岁,迥然不似昨日的脏乱与狼狈,换了套衣裳,虽然破旧,但好歹干净;黑黝黝的眼睛亮如繁星,笑嘻嘻的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眉眼煞是好看。 他们昨日倒未曾看出来,这小男孩竟生得如此好皮囊,怪不得那壮汉一定要将他卖去南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为何又出现在他们面前? 楚胤棠下床,走过来,看到那抹瘦小的身子从门口一溜烟的溜进来,眼疾手快的一把拎住他的后领,在他把木盆里的水洒出来之前夺了去,搁在桌上,尔后才将他像拎小鸡仔一样拎到自己面前,皱眉道:“谁让你过来的?” 王小鼓连忙将其他东西放下过来解他的手,唯恐他一怒之下将那个孩子给扔出去。 “少爷忘了么?昨日您在街上买了小人呀。”小男孩挣扎了几下,没挣脱,索性就垂着手不动了,望着他笑。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这间房的?”楚胤棠眯着眼瞪他。 “给了小二一两银子,他不仅告诉我二位主子的房间在哪里,还有何时离开、去往哪里,统统都告诉我哩!”小男孩扭了扭身子,显然被人这样拎着有些不舒坦。 王小鼓看了他几眼,眼里掩不住笑意。他让楚胤棠放手,万一真伤到他可就不好了。 “哼!”楚胤棠冷哼,将他放回地上,转过身去披外套。“算你小子聪明!”晓得利用昨日给他的钱来打探消息,他还真小看这小鬼了! “嘿嘿,多谢少爷夸奖!”小男孩拍了拍胸脯,见王小鼓坐在床边穿鞋,便跑过去想帮忙,吓得王小鼓忙不迭摆手。“我自己来。” 小男孩闻言,动作滞在空中,雪亮的眼神顿时黯淡下去,低着头站在一侧。 楚胤棠瞄了他几眼,整理腰带之际,忽而问:“你说你叫什么?”小鬼? “小贵,富贵的贵!” “……” “你不要跟着我们了,我们并没有买下你,你还是自由的。”吃完早饭,王小鼓将他叫过去,又拿出几两银子给他。他们要回端曲城,不能带着他。 小贵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在地上蹭了蹭,不去接。 “我不接,你们便不能赶我走。”吸了吸鼻子,他把头埋得更低,说什么就是不愿离开。 王小鼓的手僵在半空,继而变成落在他的头顶,摸了摸,叹息。 察觉到头顶手心的干燥温暖,小鬼的眼睛更加酸涩了,一滴豆大的眼泪滴到脚上,他飞快的抬手抹了眼角。 王小鼓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回去找你爹娘去!”头顶忽然想起一个声音,惊得他们两个人诧异抬头。楚胤棠霸道的将王小鼓拉到自己身后,不悦的看着小贵。 他、他、他这是在吃这小鬼头的醋?! 王小鼓无奈的朝天翻了翻白眼,从他背后伸出一个脑袋来,对小贵笑。“再不回去,他们该着急了,此时也应该四处找你罢?” 原以为这么说了,小贵就会乖乖回去了,谁料他们却听到他道:“我是孤儿,不知道爹娘是谁哩。” 两人对望了一眼,沉默不已。 “在街上你们买下了我,我就只跟着你们,做你们的跟班。我能做很多事情,打水、打扫、洗衣做饭、跑腿,什么都可以!你们若是不带着我走,我就一路跟在你们的马车后面走。我知道你们要回端曲城,总有一天我会找过去找到你们!”小贵像是赌誓一样,信誓旦旦的对着他们二人道。倒是让两个大男人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良久,王小鼓看向楚胤棠,用眼神询问该怎么办。 他觉得……其实多一个小跟班也没有多坏。 楚胤棠何尝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八成又是同情心作怪了。只是他却不忍心责怪他,回头看着小贵蹙着眉头思索。 “楚府应该不怕多一张嘴吃饭罢?”王小鼓试探着问。 楚胤棠挑眉,不语,神情未见不悦,他于是双眼一亮,染上隐隐的笑意,继续道:“把我的省下来,分给他一半。”顺道给小贵递过去一个眼神。 小贵见状,机灵眨眼,赶紧道:“小贵吃得不多,夫人用不着省口粮的!” 两人不知何时达成的默契,一唱一和,均可怜兮兮的望着楚胤棠,等他点头。 小贵可不可怜,他都无所谓,最要命的是受不了王小鼓水雾迷蒙的双眼望着他,这让他像是被凌迟一般无法忍受,每每到了最后都只能举械投降。 望着他点头,王小鼓与小贵几乎跳起来欢呼。 小贵扑到王小鼓的怀里,蹭了蹭,叫道:“太棒了!” “嗯!”王小鼓咧嘴,兴奋的拉着他往客栈外的马车走去,完全把楚胤棠忘在脑后。直到身后射来两道几欲喷火的目光,这才恍然记起来,连忙朝他招手。 于是,四人行,心中各怀心思。 王小鼓:不知道青纶看到有人抢他的饭碗,会不会跳脚? 楚胤棠:这绝对是个错误!不该点头、不该同意那小鬼头跟着王小鼓的! 小贵:两个主子一个天然呆、一个傲娇,太棒了! 车夫:多了一个人坐他的马车,不知道是否能多赚一些银子? 不管如何说,这一路多了小贵,他总算是不用担心时不时撞见不该撞见的情景了。这两个人总要顾及一下有些东西是“少儿不宜”的罢? 二. “在写什么?”楚胤棠见他趴在书案上一会儿笑一会哭,不由得好奇的走过来,问。 “我在想怎么把我们的事情扒拉出来,写个本子啊。”王小鼓笑嘻嘻的抬头,但是捂住了案上的纸,不让他看。 见他神色古怪,楚胤棠狐疑的瞟了他一眼,拿手去抽他压着的纸。“我看看。” “嘿嘿,你还是先去看你的账簿罢。” 见他这样,越发觉得他有鬼。楚胤棠勾唇,用力一抽,将底下的那张纸抽了出来。 只见那上面写着如下几个大字: “重生之渣攻驯服记” “嘿嘿。”王小鼓心虚的笑,拼命望一旁的楚晗玉使眼色。 小贵会意,正要开口,就听楚胤棠对他道: “你先出去,我和你娘有些事情要私下解决。” 楚晗玉是谁? 没错,他就是他们带回来的那个小鬼头小贵。这府里他谁都不怕,就怕楚胤棠,听得他这么一说,顿时没骨气的冲王小鼓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万分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溜得比谁都快,丝毫不顾身后“凄惨”的叫声。 这是他来到楚府的第二个年头,昔日瘦骨如柴的小身板儿如今被养得珠圆玉润,小脸儿粉雕玉琢的,像极了画里的童子,煞是可爱。 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蹲在王小鼓出嫁前的院子里那个半大不小的小坑边上钓鱼,为此,楚胤棠还给他建了座小巧的亭子,好让他可以躲在那下面钓得过瘾。 楚府的下人望见他,大多都笑得合不拢嘴,喜欢上去捏一捏那张粉嫩嫩的小脸蛋儿,直到他跳脚,这才笑嘻嘻的叫他一句:“小少爷。” 他来楚府后不久,因着实讨人喜欢,又聪明、鬼机灵着,把楚颂天和王小鼓哄得眉开眼笑的,楚府上下没有一个不喜欢他。 王小鼓与楚胤棠无子嗣,这一直是楚颂天心头的一块病,这几年一直想着给楚胤棠纳一房妾,但都无果而终。他无奈,也只得作罢。 但是去年他们二人回来,带回小贵,他忽然又燃起了希望,楚家血脉的希望! 于是在小贵来到楚府的那年冬,他叫来楚胤棠,商量收义孙的事情。 “这事,还要问过小鼓和小贵才行。”楚胤棠端着一杯茶慢条斯理的品着,屋外头大雪初落,院子被覆盖在白雪之下,唯有一株红梅开得灿烂,格外赏心悦目。 楚颂天听他如是说,就知道他不反对了,遂欢欢喜喜的去找那二人商量去了。 结果当然是小贵成为楚胤棠与王小鼓两个人的孩子,他做了祖父,笑得合不拢嘴。 是年,小贵拥有了另一个身份与新名字,即: 楚府的小小少爷,楚晗玉。 楚晗玉仍旧坐在他的小亭子里钓鱼,一双黑黝黝的眸子间或朝外瞟几眼,老神在在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 就在众人诧异他年纪小竟然就有如此耐心之际,就看到他眼神一亮,飞快的扔了竹竿就往开着的院子门跑去。门口经过一个走路蹒跚的小男孩,望着突然冲到自己面前的大哥哥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爬了半晌都没爬起来。 楚晗玉好奇的蹲下来看着他在地上挣扎,只待他眼看着就要爬起来就慢悠悠的伸出一根手指头落在小男孩的额头上,轻轻一推,乐呵呵的看着他重又滚到地上,努力试着爬起来。 早在过年的时候,他就发现隔壁府里添了这么一个娃,学会走路后就经常在这院子前走来走去,于是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一看到他歪歪扭扭的迈着小碎步走出来,他就忍不住邪恶的想去推倒他,看着他在地上滚来滚去已经成为他的一个新嗜好了! 小男孩试了几次,终于发现这个大哥哥故意欺负自己,索性泄气的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湿漉漉的,粉嘟嘟的小嘴一瘪再瘪,终于哇的一声哭起来,声音嘹亮。 楚晗玉望他哭,非但没有收手,反而笑得更加欢快了,兴致勃勃的蹲在他面前望着他憋得通红的小脸认真听。 哭得累了,小男孩的脸上还挂着晶莹泪水,一边倒吸气一边望着他。 楚晗玉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在那双清澈不染尘埃的眼睛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 “喂,你叫什么?” “……” “哦,忘了,你还不会说话。” “……” “咦?你笑起来牙齿好丑!只有四颗!” “啊!松口,你咬我作甚?松口!再不松我把你衣服给扒了。” “不要把鼻涕擦我身上!不要把口水擦我脸上!” 番外二:情话高手 【源自某日刷微博见到的一个梗。】 众所周知,楚胤棠最受不了的就是说情话!他最顺口的话是骂人,尤其是骂王小鼓的时候。 自从王小鼓与他在一起,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学到了七分磨人的本事,常常没事情干的时候,也会大着胆子与楚胤棠磨嘴皮子。这已经成为他们两个调节日常生活情趣的法宝之一! 是以楚家的院子里经常见到的情形一,是这样的: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么?”王小鼓撑着下巴在对面,一脸期待的问。 “不喜欢。”楚胤棠低头拨算盘,飞快作答。 “不喜欢那你娶我干什么?”王小鼓不满,哼唧了两声,瘪嘴。 “烦。”自从成亲之后,楚胤棠的耐心是日渐提高,更是修炼出一项新技能——省字,即:如何在夫人不依不饶的询问无聊话题之际作出快速且精准的回答。 王小鼓知道他是说不成亲的话,之际会时不时的给他制造麻烦,他要负责扫尾,这会让他觉得棘手……大概是这意思罢。但没听到楚胤棠对自己说一句情话,他便总是不甘心。 遂瘪瘪嘴嘟囔道:“宋珏与陈宣林可会哄人开心了!”没见到当年的那个小盐督局官员与青纶甜甜蜜蜜的样子么? “你可以去找他们。”让他们说给他听! 楚胤棠皱眉,被某人扰得分心算错了帐,只得拨乱算盘重头算起。 “我不去,就要听你说。”王小鼓倔强不依。 楚胤棠听罢,心道今日不说怕是不能安心处理酒楼的事了,顿了顿便问:“你想听我说什么?” “说你有多喜欢我!” “嗯,我很喜欢你。”伴随着这句话的,是算盘被拨得噼啪作响的声音,楚胤棠头也不抬的回他,有些不走心,心思显然不在他的话上面。 王小鼓眼一瞪,敲桌冷哼。就不能敷衍的时候认真一点么? 但是他瞪了半天,都没有见到那人有其他反应,只得泄气的摔门走出去。 他没有如愿听到楚胤棠的情话。 情形二: 饭桌上,两人埋头吃饭。 瞄准了一只鸡腿,王小鼓正要过去夹,却被楚胤棠抢走,遂怒道:“我先看上的!” “吃那么多作甚?”楚胤棠悠悠开口,顺便带着嫌弃的眼神瞄了一眼他日渐圆润起来的脸,琢磨着明日起要将他赶到院子里去溜两圈了。 “二十未满,长身子。”王小鼓不死心的想抢回来,但楚胤棠早料到他会有此一招,用手将碗挪开了,王小鼓再一次落空。 “嗷……” “你就只有往横向长的份!” 王小鼓听罢,委屈的埋头吃青菜。“你说让我长胖点的。” “没让你胖成两个王小鼓。” = = 王小鼓愤愤的把青菜嚼得咯吱响,瞪过去。“待会儿我就去青纶那里,反正他会给我做吃的!” 楚胤棠的筷子一顿,片刻后恍然大悟。“原来你每天吃完晚饭就出去散步是为了去偷吃?”难怪越来越重。 王小鼓诚实的点头。 “不准去!” “为什么?宋珏这几日回端曲城来看我,就住在顺和酒楼哩!我也可以顺道过去看看他。你不知道,青纶现在的厨艺可好了!” “我说不准去!” “青纶是我的小厮,虽然搬去了陈宣林那里,可陈宣林也说了,我可以去他家吃饭。” 楚胤棠把筷子给放下,盯了他好半晌,咬牙。“你脑子进水了罢?” “你怎么没淹死?”王小鼓一听,飞快的回答,笑眯眯的望着他。他就知道,宋珏这个名字是楚胤棠的禁忌,不提便好,一提准要跳脚。于是他是故意说起宋珏的,就是为了看他憋气的模样。 楚胤棠先是一愣,旋即脸一红,恼道:“爷我水性好!”丫脑子真是越转越灵活,差点被他绕进去!明明是他气势慑人的在训人,怎么反被调戏了?o(╯□╰)o 王小鼓意十分正色的点头,趁他窘迫分神之际把手一伸,飞快的把鸡腿捞进自己的碗里,嘿嘿笑出声。 “……” 在一旁伺候两人吃饭的柳絮不解,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怎么眨眼就偃旗息鼓了?“脑子进水”与“水性好”有什么关系么?她悄悄转过头去问璀璨。(不能懂的妹纸问别人,哈哈) 璀璨赧颜,心觉不能带坏小孩,遂低声道了句:“没关系,少爷的意思是少夫人掉池塘也不用怕,他水性好。” “咦?是这样么?”方才没听到少夫人说掉池塘啊,柳絮懵懂的眨眼。 楚胤棠瞪了璀璨一眼,气得不轻,反倒是王小鼓,因为抢回了鸡腿,心情大好,大大的眼睛弯成新月一般了。 这楚府,一直这样热闹下去就好了。 番外三:青纶与陈宣林 一. 青纶真正与陈宣林熟络起来,还要数楚家出事那会儿。 那时候殷圆衣等跟他们一起挤在月老祠里,王小鼓忙着楚胤棠的事情,无暇顾及其他,也甚少留意他。殷圆衣嫌他做的饭菜难以下咽,便端着脾气上来与他们呕气,王小鼓不胜其烦,却又碍于她是楚家人而不得不忍耐。 须知那时候正赶上他与楚胤棠两人的感情走到最关键的时刻,又赶上楚府这么个变故,王小鼓不说他也多少能猜到他的心情。 为了月老祠里住的人不闹矛盾、更添麻烦,于是他便跑去了顺和酒楼,想去那里学学厨艺。 只是他心里却是万般个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为了王小鼓,他只不过忍受不了被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整天吐槽自己的厨艺罢了。如果还要再想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的话,那就是:王小鼓越来越瘦,他担心他把王小鼓饿死了,楚胤棠会拿他的小命作抵。 这样一想,他心里就舒畅多了,屁颠屁颠的往顺和酒楼去了。没错,他才不是为了王小鼓,他是为了他自己。 顺和酒楼的小二眼尖但没有认出他是谁,看到他在门口,便立即迎了过来,将他往里面请,问是吃酒还是怎的。 他拽了拽自己的衣角,望着人家如是热情的招待,有些想打退堂鼓。他此番来一不是吃酒,二不是吃饭,而是想拜师学艺来着。揣着口袋里的二两银子,他抿了抿唇没说话,担心若是掌柜的与陈宣林不同意、还把自己哄出来的话,如何是好。 见他半晌不吭声,小二有些不解,追问道:“客官可是想吃酒?我们这儿的糖醋里脊与清蒸鲑鱼可是招牌菜,您往里?” 这已是人家问的第二次了,青纶咬了咬牙,低着头跟他走进去。 这会儿还不到饭点,一楼的人不多,散散落落的坐着几名客人。他身材破算魁梧,又在门口站了许久才进来,是以有几人便看了他几眼,漠然的回过头与身边人说话去了。 倒是他觉得尴尬,许是因为来求人的,面子上挂不住,这会儿见了别人看他,总觉得别有深意一般。 他知道是自己多想了,在一张桌子旁坐下后,忍不住抬眼看向大堂。 “你们东家……” 柜台后的陈宣林将头从账簿里抬起来,看到他,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后,终于找到他的名字。 与此同时,话还未说完的青纶就看到了他,眼神一喜,微微亮了一下。“我找你们东家。”他对身边的小二说。 原来是他。陈宣林见他眼巴巴的望着自己,遂嘱咐了掌柜的账簿上要注意的几处,随后从里面走出来,到他面前来,径自在对面坐了。 “你如何会来?有事?” 不高不低、温润的声音自成一股气势,青纶不是第一次见他,却每次都觉得他与上一次相比,哪里有不一样。但他又说不上来,只觉得被他那精明深邃的眼神一瞟,他的心脏就如同得了癫痫的兔子疯狂的上下窜跳。他连话都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说,结结巴巴道:“有、有事。” 望着他窘迫的表情,陈宣林勾了勾唇,吩咐小二沏壶茶来,继而又问青纶:“什么事?”楚胤棠临走之际托他帮忙照看王小鼓他们,莫不是他们出了什么事? 他想的是王小鼓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而青纶则想的是要如何向他开口说拜他家厨子为师,来学几个菜。 想了许久,小二把茶送来又退下了,他都没有想好要怎么开口。 陈宣林见他不说话,只好主动问:“王小鼓那里出了什么事情么?” 青纶摇头,“不是。”一个大老爷们,在他面前忽地变得像小媳妇一样,扭捏个什么劲儿! 他一恼,脸上的表情就不好了,显得有点凶。硬着头皮,他道:“我是来找你家厨子拜师学艺的,请让我在顺和后厨学做饭!” 陈宣林诧异的看着他,手里斟茶的动作一滞,水轻微漫出来,对面又是一阵轻呼。他这才回过神来,不解的重复他的话:“拜师?”而且还是学着做厨子?怎么好端端的要学这个? 青纶脸一红,僵硬的点头,就在他面前说起殷圆衣的事情,最后颇为沮丧的道了句:“你若是不愿意,那就作罢。” 陈宣林倒是没有回答他可以还是不可以,而是一边抿着茶一边垂着眼眸毫无动静。他慢悠悠的动作看得青纶无比着急,喝个茶还这么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不嫌费事? 过了半晌,陈宣林悠悠问:“如此说来,你是为王小鼓过来拜师了?” “谁说的?”青纶一激动,差点把桌子给掀了,大嗓门一出,这头的动静闹得有些大,酒楼里的人纷纷侧过脸来看他们。 他脸色一僵,坐回原位,尴尬道:“我是担心饿死他了,楚胤棠会找我讨命!” 陈宣林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就连方才对方那么大的动静,他连眼皮都未眨一下,淡定的望着他点头,“的确。”楚胤棠的性子他了解,失了控指不定真会拿青纶抵命。 青纶忙不迭点头。他想了想,又继续道:“那你便去后厨学罢,拜师就算了,不用这么麻烦。” 没想到会这么简单,就连掌柜的都忍不住伸出脑袋来看陈宣林,欲言又止。 “真的?那我现在就可以去么?”青纶欣喜的追问,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看着他。 “嗯。”陈宣林点头,叫来一个小二领着他去后厨。 青纶不忘道谢,立即跟上小二离开。 掌柜的从柜台后出来,走到陈宣林身边,忧心问:“让他学,当真没问题?有些酱料的配方、特色菜肴的做法等也不担心流露出去么?”不是他以邪恶揣测人心,而是后厨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若是外人,就更加不方便了,毕竟这关系到酒楼的营生。 陈宣林笑笑,将茶换成酒,一口喝下肚。“你瞧他像是能耍手段的人么?” 掌柜的哑口,悻悻摸鼻。也是,看着不像。 “行了,忙去罢,他的事我自有分寸。”陈宣林开始赶人,掌柜的点了点头,回到柜台后面。 是以,一连好几日,青纶都会来顺和跟厨子学厨艺。 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做一些精工细雕的拼刻委实有些勉强,更何况他还笨手笨脚,不把手指头削掉就万福了。故厨子也没教他那些,只提点了一下切菜与如何做几道家常菜。 “若想知道味道行不行,你不如让东家去试试,他点头,你便成功一大半了。”老厨子如是对他说,他在心里掂量了一下陈宣林愿意给他试菜的几率,决定试一试,于是就端着刚做好的红烧鱼块过去找他。 陈宣林出人意料的爽快答应了,只是尝了一筷子后,再也不肯动第二下。 他擦了擦嘴,漱口后将他的菜贬了个透,譬如火候过了有焦味、鱼肉太老……末了,他顿了顿,道:“拿出去倒掉,重做。” 几乎毫不留情面,青纶鼓着一双大眼瞪他。见后者无动于衷,遂气鼓鼓的端着菜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盘重做的红烧鱼块。 “不入味,重做。” “酱汁太甜,重做。” “还是难吃,重做。” …… 一整日下来,青纶在厨房做了一天的红烧鱼块,陈宣林没吃腻,他都要做腻了! 望着在案上堆得满满一桌的红烧鱼块,后厨里的人皆愁眉苦脸。扔掉罢,浪费;吃罢,把红烧鱼块作饭吃?太凶残了! 最后一盘红烧鱼被端出去,很快就回来了,仍旧只被夹动了一小口。只是这次,青纶的脸色好看多了。 看样子,算是过关了。后厨的人发誓,他们最近几日都不想闻到红烧鱼块的气味了!一句话,太凶残了! 依仗着在顺和酒楼学艺的日子,青纶与陈宣林熟络起来。 二. 后来他便经常往那里去了,王小鼓与楚胤棠各自忙着打点店铺的时候,他上街会顺道绕到顺和酒楼去坐坐。有时候是买菜累了,有时候是天气闷热想歇歇……总之,各式各样的借口都被他拿了过来。 每次都要霸占掉一张桌子,陈宣林也不赶他,还特意嘱咐小二给他留着那个位置。 青纶每次过去,就点一壶茶,无事时可以坐上大半日,总是看着陈宣林楼上楼下、柜台里柜台外的跑,一点都不觉得乏味。有时候看到有人吃醉了闹事,掌柜的处理不了的时候,就会看到陈宣林从三楼自己的房间下来,站在闹事人面前周旋。 陈宣林尤喜青碧色的衣裳,说话时觉得对方烦了会下意识的抿唇,但风度极好,绝不会翻脸或者露出不耐的神色,有点点小洁癖,摸过什么东西一定要洗手,最爱的就是抱着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那时候眼神都是亮的。 这是他这段日子以来观察出来的,但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为什么陈宣林会给自己试菜,因为据他所知,后厨上的菜可用不着他去试吃。虽说他做的菜不至于难以下咽,但那日看他的表情,似乎很是勉强。 他想他的嘴应该十分挑,难怪堂堂七尺男儿那般清瘦,比王小鼓差不得多少。 这样说来,他倒是为自己自豪了一把,至少他心态好、胃口好、不挑食,所以长得人高马大的,哪像陈宣林,每次就吃那么一点点。 又不是南馆里接客的小倌需要保持身材,何苦为难自己的舌头和胃呢? 但这些话他是没有跟他本人说过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一句话也不说的瞪着自己。那会让他觉得呼吸都艰难,恨不得把舌头给咬断收回说过的话。 而且,他怕一气之下不准他在过来坐着。这样,他就要看不到他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看到他。 这个念头在学了几道菜之后,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他每次找了各种借口在酒楼里挨时间,在不得不离开的那一刻才不舍的出门。而刚回去,他便恨不得又跑回来看着他。 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傻愣愣的看着就好。他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了现在,他仍旧没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变得像是被人下了蛊一样? 要下蛊,那也是陈宣林下的!他如是想。 两个人的感情发展得缓慢,一个是毫不知情,一个是懵懵懂懂。总之,两人前途堪忧。 日子就这么不温不火的过到王小鼓与楚胤棠出事,他仿佛被雷击中一般,看着下人小心翼翼的抬着浑身是血的两个人回来,他站在屋外,忽然觉得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心里有一股无名火越少越大,到最后竟发展成燎原之势,把他烧得理智全无。身边的人进进出出,送进去清水与大夫、抱出来染血的衣裳和被褥,这一切在他眼前不断飘过,耳里分明听到有人让他在王小鼓边上喊、好让他不丧失意识,而他却忽然像中了邪一样抬头,眼眶通红的吼: “与我何干?!他那么厉害、那么自大,自己醒过来啊!” 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独独他一人被瞒在鼓里?为什么每次一有事情,王小鼓就瞒着他不说?他们不是主仆么?他不是常说不能少了自己么?怎么一遇到与他有关的事情就可以少了自己? 王小鼓是谁?凭什么每次安心的自己去冒险,反而把他留在一旁提心吊胆?他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不喜欢! 忽地拔腿跑了出去,他把身后的呼喊抛在脑后,心中欲痛惊慌难以舒缓,只好让风和奔跑来发泄。 到现在,他才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他在乎王小鼓,是一种亲人的在乎。但王小鼓未必在乎他,因为他都把自己当外人,什么也不说。 不知道跑了多久,夜黑如墨,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到了楚府外面,站在那里呆愣着不进去。陈宣林从里面出来,神色疲倦,眼里的担忧还没来得急褪下,就看到他掉头就走。 “青纶!” 他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腕。“你去哪里?” 青纶听得他柔柔的声音,不知为何视线模糊,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担忧,站着不知所措。 “我……我不知道……”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细细作痛。陈宣林看着他倔强的别过脸不肯面对自己,听得他语气里的无助与仓皇,忽地叹了一口气,拾步上前。 “他们没事了。” 短短的五个字,莫名的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青纶听来,再也忍不住,掩面呜咽起来。 太好了!这三个字一出口,却变成了“我一点都不担心,他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没错,与他无关…… 陈宣林素知他口是心非,明明担心得要死,却仍嘴硬的说不在乎。这样的人,其实往往比别人伤得更厉害,因为他们自己也不肯放过自己。 这让他理智的心有了一丝触动,望着他抹眼泪的模样,他忽然朝他伸出了手。 “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我一个人傻的什么都不知道。” “一句话也不说跑出去,被人抬着回来,他有本事找人拼命,怎么没本事保护自个儿?” “别人的命就那么重要?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我看他若是死了,我就把他藏在床底下的银子偷来,花个精光!把他铺子里的字画卖了、铺子抵了,拿钱跑路!” 陈宣林一边听他抱怨,一边在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他是怕你担心,且事发突然,料得他也是没时间跟你解释,所以才没说。” 事到如今,他也只好安慰他,有些无奈的任他挂在自己身上。 其实……有点重。 青纶也意识到自己抱着他不撒手,神色一僵,脸唰得就红了,连忙松手退开好几步。他不是故意的,真的! 他以为是他自己主动抱了陈宣林,陈宣林喜欢看他微赧的神情,乐得不解释。 顿了顿,他道:“进去看看他们罢,我明日再来。” 青纶发泄了一通,到底还是信了他那句“怕你担心”,所以这会儿听他让自己回去,也没有排斥,反倒是心里惦记着王小鼓的伤势,二话不说就点头往里头跑。 末了,回过头来,看到他还站在原地望着自己,嘿嘿一笑。“谢谢!”那抹笑,竟如暖如冬日的阳光,将两个人的心拉得极近。 三. 王小鼓昏迷了许多日,过完年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他便像是冬眠完的动物一般,慢悠悠的苏醒了。 他兴奋得手舞足蹈,跑去告诉陈宣林,恰巧在那里遇上媒婆。 媒婆自然不是来找他的,而是来与陈宣林做媒,林家的小姐、张家的千金,凡是端曲城稍有姿色的女子,几乎都可以在媒婆手里找到名字与画像,就看陈宣林中意哪家了。 陈宣林也的确该找个人过日子了,二十六的年纪,搁别人家屋里,指不定孩子都会叫爹了。只是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头。 “家世不好……不知诗书不要……太丑……” 所有名字与画像都被他扔到了一旁,眼看着媒婆的脸都绿了,掌柜的赶紧把人送出来。 青纶站在门口看着骂骂咧咧走远的媒婆,又看了看陈宣林,发现他正看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陈宣林问他。 “没,就是想告诉你王小鼓他醒来了。”他忽而失去了说话的兴致,连带着那份想与他分享的喜悦都消失无踪。 陈宣林闻言,亦是欢快的一笑,道:“那便太好了,你总算放得下心了。” 纵使得知的是王小鼓的消息,他想到的也是他。青纶一时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脑子里全是那媒婆与一个个名字。他扯了扯嘴角,发现在陈宣林面前,他笑不出来。 “我还要回去照顾他,先走一步。” 最终,他落荒而逃,为着他见媒婆的事情。 后来楚府大喜,王小鼓嫁给楚胤棠后去了漠北,他都一直躲着他。 他以为陈宣林终究是要娶妻生子的,再不济,也会找一个容貌好、性子好、出身也好的男子,与自己大抵是玩玩罢了。与其到时候被他开口说不喜欢自己,那倒不如他先识趣的走开,还能留得一点颜面在。 他终于明白王小鼓坚持去客栈见楚胤棠那次,说的“你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抵感情都是如此,喜欢上,就毫无理智可言。 陈宣林是打开他混沌灵识的钥匙,他明白了什么是心动,尝到了喜欢的味道,他第一次有了想跟一个人过一生的念头,却终究败给了现实的不完美。陈宣林若是没念头成亲,约莫就不会见媒婆了。 换句话说,即:陈宣林会见媒婆,让她们替他介绍女孩子,是有了成家立室的打算。 他是这样想的。有时候,他这脑袋比王小鼓更蠢,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媒婆上来敲他的门之际,他显得警惕异常,对陌生人历来如此。 “青纶公子,我是来替顺和酒楼的东家陈老板过来做媒的。” 那个自称是媒婆的人笑眯眯的望着他,不慌不忙的把他打翻的杯子扶正。顺和酒楼的东家说的果然没错,要缓着点,否则会吓到他。 青纶的嘴惊讶张大,瞪着媒婆,脑袋里一片空白。 “我家并无女儿或公子。”他道。 “非也,我是来找你的。”媒婆回答。 青纶古怪的合上嘴,闷声道:“我不嫁。”端曲城就只有一家酒楼叫顺和,恰巧酒楼东家也姓陈的,只有一人,定是陈宣林了。只是他请媒婆过来说亲,竟是一点儿礼都不带,未免太抠门了! “陈老板愿意嫁过来。”讲到这里,媒婆自个儿先忍不住笑了。对于面前这人的反应,顺和酒楼的东家倒是都猜准了,早就告诉她若是遇见对方说不愿嫁,那就说他愿意嫁过去。 天底下怕是甚少能找得出如此强势的求亲之人了。你不嫁,那娶总愿意罢? 青纶差点没咬到舌头,望着媒婆一脸的难以置信。陈宣林抽哪门子疯?虽说他的确是妥妥的攻,但陈宣林的实力,比自己强太多了罢? “嫁妆是顺和酒楼么?” 他的话题转换太快,媒婆接不上他的思路,怔愣不已。“嗯?”这个嘛,人东家可没讲。 青纶的表情有些失望,心坎儿却留下一波一波的甜蜜。“你去跟他说,嫁妆不丰厚免谈。” “酒楼包不包括我不知道,但他说他就是最大的嫁妆。” “说白了就是想光溜溜的一个人进门?做梦!”青纶难得脑袋灵光,在这种事情上尤显智慧。 “可是他已经写信给你主子了。”媒婆笑得分外灿烂,这是她说过的、最奇特的亲事! 青纶惊得大叫,踢翻了凳子、撞了膝盖,痛得吃呀咧嘴,忽而抬头看见站在外头的陈宣林望着他一脸的笑意。 番外四:宋珏 一. “走罢,时候不早了。” 宋珏被江文遥二话不说的拉到身后的马车上,在里面坐了下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但宋珏就是在他的话里听出了不高兴。 心想也是,被调到端曲城之后,他们二人再没见过面,就连书信也因他们各自忙碌而来往得少了。这次碰面,还没来得及好好叙旧,自己就为了王小鼓而忽略了他。江文遥大抵是因为这件事,所以不高兴了罢?他如是想。 悻悻的摸了摸鼻尖,他坐了会儿,清了清喉咙开口: “文遥贤弟?” 江文遥倚在车壁上不冷不淡的轻声应他,清冷深邃的目光落在车厢里的某处,仿佛透过车壁往去了遥远的地方,显得有些沉默寡言。 但宋珏不会认为他沉默就是好说话,君不见他在公堂审犯人的摄人气魄、处理公务之际的雷厉风行,就连他看了都忍不住咂舌。几年不见,变化就如此大,这不得不使他感慨万千。 听得他喟叹当初一同读书的日子,江文遥把视线挪回来,望着他若有所思。 “怎么了?”宋珏见他看着自己,不由得住了嘴,一脸茫然。 “那个人便是你想留下来的原因?” 没由来的一句话让他愣了许久,直到听对方重复问了一次,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红霞蔓延至耳根。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不知道江文遥是如何猜到的。但他的确喜欢王小鼓,想留下来也是因为他,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所以沉默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顺带着问对方如何得知。 江文遥吸了一口气,收在宽大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握紧,而脸上却是一片风轻云淡。“这几年你的事,我都知道。”不说每一件,但至少许多都是清楚的。 “哈哈,定是我爹又将信拿给你看了!”宋珏最开始还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大抵是他爹把家书给他看了,所以他清楚自己的事情,这也不奇怪。谁让江文遥十分讨他爹欢喜? “有时间写家书,没时间与我捎个便条么?”江文遥望着对方衣襟上细密的针线花纹,轻轻皱眉。 仿佛光滑的绸子被挤出几道褶皱来,宋珏看着他皱着的眉头倍觉手痒,想去抚平了。但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里存在了一瞬,转眼就被尴尬取代。 他不好意思的挠头,窘道:“我是怕妨碍你。”他哪里晓得他爹会把家书给他看? 江文遥叹息的声音更重,与他四目相对,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我一直在等你给我写信。” 他这眼神可谓是炙热至极,可惜了他遇上的是宋珏,粗心的什么也没察觉,只把脸憋红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宋珏知道自己历来嘴拙,怕说错什么反而惹对方不快,总觉得这会儿该说些什么才对,遂想了半晌后,说道:“是我的不对,疏忽了。等回京,我请贤弟吃酒,算是赔礼!” 江文遥无奈至极,他要的可不是吃一回酒这么简单。“吃酒便算了。我问你,这几年过去,你竟是一点儿也不曾想到我?”这个人怎么还是这么不开窍、一点都没变?今日如果他还不把话挑明白,不知道对方何时才会意识到。 说到底,他是后悔的。他后悔当年就是因为太过考虑他的感受,没有阻止他南下任职,所以今日才被别人乘虚而入。 他来之前便有预感:自己这次不来逮他回去的话,怕是日后更无机会了。不想果真准确,宋珏这呆子竟喜欢上了别人……他该庆幸对方对宋珏并无心思么? 宋珏瞪眼,傻愣在一旁。江文遥这话里透着古怪呀!他总算听出来别样的味道了。这是……这是怎么了?为何几年不见,什么都变了? “你真会说笑。”憋了半晌,他呐呐道,只觉得这狭小的车厢里,分外憋的慌,站起来就叫停马车往外走。 “我没有说笑。” 他经过江文遥面前,被他抓住手臂,听到他如是说。 不消回头,他也知道背后的人是如何正色的说着这句话,手腕上的手掌像烈火一样灼得他生痛,一颗心惊吓得吊在半空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江文遥喜欢,对方的感情来得太突然,一点预兆都没有,他一下子便失了分寸。 “车里太闷,我出去透透气。”几乎是落荒而逃,他抽回手,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头也不敢回,急匆匆朝后面走去了。 对于江文遥,他只是把他当做同窗好友,并无其他感情,如今也不会有其他感情,因为他的心里早被另一个人占据。 一想到王小鼓,他的心口就一阵窒息,脚步更加凌乱。他想回京的路上,还是不要坐马车了。 押送犯人的人是他手底下的士兵,如今见他们的头儿狼狈的从马车里出来,不免都好奇的猜测发生了什么。小六最是活泼,又因平日里与宋珏最熟,遂胆肥的过去问: “头儿这是被江大人占了便宜么?” 宋珏憋红了脸,恼道:“别瞎说!把我的马牵过来。” 小六笑嘻嘻的跑去把他的马牵来,见他翻身上去,欲随他们一起上路,不由得扯着他的缰绳道:“小六没瞎说,不然头儿如何解释你慌慌张张的从江大人马车里下来?” 宋珏被他噎得没话说,坐在马上拿眼瞪他。“我与江大人是同窗,故人相见寒暄了几句,哪里是你歪想的那般?”他平日里被他们这一群猴儿打趣也就算了,可小六的话事关江文遥的清誉,他可不能让他们无缘无故的给毁了! 小六嘿嘿的笑而不语,转身骑上另一匹马,继而才道:“瞧瞧,还没怎样呢,就护短起来。”表情促狭,语气戏谑,看得宋珏直恨不得跳下去捂他那张嘴。 “还说!” “不说了,哈哈!” …… 马车外面传来的斗嘴声越来越远,晓是宋珏带着他的人往后头去了。江文遥叹了一口气,眸子晦涩不已。 有人在外面低声请示,是否继续启程。他抿了抿唇,想来那人短时间内是不肯上来了,遂道:“走罢。”如此也好,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好好冷静一下,也是好的。否则,他担心太急躁,反而把他逼得越远。 队伍缓缓往前移动,他在最前面,而宋珏在最后头,这中间的距离似乎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跨过去。 二. 对于押解犯人回京的士兵们,回程的路上除了闷声赶路,就只剩闷声赶路,唯一称得上乐趣的,便只有他们俩头儿的对话了。 “宋副将,我家大人请你上马车。” “不了,外头晒晒太阳,挺好的。” “宋副将,我家大人请你过去吃酒。” “将在外,军令如山。押解犯人上京之前,主将便说过不能松懈分毫。” “宋副将,大人说,外头睡着冷,让我送毛毯过来。” “……”宋珏听着江文遥的小跟班一字不落的转述他主子的话,身边传出一阵闷笑,脸红得几欲滴血,急道:“不冷不冷,你拿回去罢!” 少年愣了一下,抱着薄毯慢慢走回去复命。 翌日,宋珏隔着老远看到前面的马车停了,那少年又往后头来,到他面前时,打招呼唤他宋副将。 他想起这几日的尴尬,以为江文遥派他过来又是要说什么,不由得率先张口道:“你莫要说了,我不会去的。” 少年一脸诧异的望着他,隔了半晌才呐呐道:“宋副将多虑了。大人今日并未传话给宋副将,而是让小的找林俊才。” 林俊才就是这次落网的东海盐运官员,江文遥找的是他。宋珏怔愣的坐在马上,听着少年告辞路过他身边,他点头,似乎还没接受“江文遥不找他”的事实。 小六看见了,笑得前俯后仰,捧着肚子在马背上夸张至极。 “头儿,你失宠了!”他抹着眼泪的动作惹得宋珏皱眉不已,直绷着脸问:“你看到了?” 小六噤声,摇头。 他又把声音寒了几分,问:“你听到了?” 不轻易动气不等于不动气。宋珏好歹是副将,若没有些气魄,也服不了手下。他沉着脸寒声问话之际,还是会让人不敢造次,只是这威慑能持续多久,那就完全要看他自己会不会破功了。 因而,他说完这话,率先跳下马去走开,胭脂一样的耳根让小六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头儿,咱能不这么逗么? 宋珏走开了,离开队伍找了处坐处,坐下来,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觉得失落。许是这几日习惯了江文遥时不时的派人来传话给他,他不找自己后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 经过这几天,他更加坚定了江文遥只是一时兴起,玩闹的成分多,并不见得有多认真。他想,若只是说笑耍耍,便没什么大不了,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这点子玩笑都开不起,而他也能像往常一样面对对方。 这么一开导自己,他觉得心口压着的大石头轻了不少,呼吸也顺畅起来,打算再坐会儿就回去。 直到一炷香的时间后,宋珏才回来。路过马车时,瞥见里面敞着,不见人影,便有些好奇,抓了平日里给他传话的少年过来就问: “你家大人去哪了?” 少年闻言,指了指队伍后面、关押囚犯的囚牢,道:“大人去了那边。” 江文遥去那里干什么?宋珏不由得想起自己离开前,少年也曾去传话的一幕,狐疑着没有过去。 他想起了那两名朝廷命官是为何落得这下场,说到底,皆逃不过一“利”字。自古以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个人心术不正、加之外界的诱惑,行为还不产生偏差的,实在少见。而为了权利,有的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他只希望江文遥没有变,他仍然记得当年那清秀少年在自己面前的义愤填膺,说:“为官不廉者,国之耻也!”那一幕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激荡胸腔的热情与他身体里奔腾的血液共鸣叫嚣,仿佛每一寸血肉都欲与商国融为一体。那时候他毫不怀疑:最了解他的人莫过于江文遥,而最懂江文遥的人,也仅有自己。 而今,时隔几年再见面,他已经没有这样的信心把这话说出口。他变了,江文遥呢? 他站在原地,望着江文遥那方,见他的嘴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林俊才有些激动,但他没有理他,转过身来刚好看到宋珏忧心忡忡的脸。 脚步顿了一下,他朝马车走回来,神色如常。 “他跟你说什么?” 宋珏忍不住问,话一出口,突然觉得有些像是质问江文遥一般,霎时又不说了。 江文遥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没什么,并不愿意透露。他抬了脚准备绕过他回马车上,不料被他一张手拦住。 “不要与他们走近了。”宋珏如是说,两人压低了声音耳语。 他只是不希望江文遥与那些人走得太近,无论是为了什么事情,都还是尽量不要接触的为好。但他这份苦心,江文遥清不清楚就不好说了。 “你在担心我?”江文遥问,缓缓挑眉。 宋珏的脸憋得通红,半晌后点头承认:“是。” “担心我什么?”江文遥听得高兴,索性也不急着让队伍启程,他依着马车继续问。 “总之,你以后少接触他们!”宋珏咬牙,情急之下低吼出声。本来就不精明,遇上江文遥后,没有哪一次不被他吃得死死的…… 看着他微恼,江文遥渐渐隐了笑,墨色的眸子越发显得清冷了。“知道了。”说罢,他的背离开车壁,转身钻进马车,不再说话。宋珏在外头看了看,最终垂着头离开。 三. 一行人在路上行了半月,直到这日黄昏,才赶上了一家像样的客栈。 这么多人已经够打眼了,更别提他们个个作官吏将士打扮,后头还有两具囚车押着囚犯。因而一到这家客栈外头,就引来了不少目光。 经常给江文遥传话的少年上前与掌柜的交涉,不久后回来告诉他们已经包下了这家客栈,在一楼大堂里吃饭的人稍后便会离开。 见江文遥已经走了进去,宋珏吩咐小六领人看守好林俊才两人,也忙跟着去了。 只见他们一进来,大堂里的几个人迅速将头低了下去,匆匆扒了几口饭就结账走了,可见官府的震慑力还是极大的。余下的一些人虽未离开,但也都避开了他们的视线,默默吃酒夹菜。 其中有几道目光引起了宋珏的留意,转瞬即逝的寒芒以及竭力压制、弱到几乎被忽略的杀气,都让他下意识的皱了眉头,而走在他前面的江文遥似乎并没有察觉,仍旧宽厚有礼的让小二哥给他送些水与吃的给他们那些随行的弟兄们,到了自己的房门口推门而入。 宋珏下意识的想跟进去,不料江文遥将之手一拦,道:“我想,你的房间在隔壁。”竟让他一下子愣了愣,过了片刻反应过来。 “那你早些歇息,我不打扰了。”他告辞,江文遥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轻轻阖上门。 是夜,初秋的夜晚已有了些许凉意,一轮弯月高高挂在天上,渐渐隐入厚厚的云层。客栈的院子里十分静谧,除了隐约听到的某间屋子的呼噜声,再没其他动静。 那几道细微的银光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划破虚空,带着狠绝的力量直射往江文遥的房间。中途被隐在暗处跳出来的黑影打落,但还有一支暗器穿透了窗户直接射入房里,打翻了什么。 宋珏的脸色一变,霎时收剑,问也不问的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江文遥!” 他一急,就连名带姓的喊了,提着剑顾不得追去外面,第一反应就是冲进来看江文遥有没有事。 白日里在客栈就察觉到有些诡异,但担心吓到江文遥,他便没有提醒,到了晚上,他叮嘱人守夜看好囚犯后,自己则悄悄守在了他门外头。果然遇上了行刺的人! 小六已经顺着暗器过来的方向追去了,他唯恐毫无反抗之力的江文遥受伤,是以一进门便直奔床边。 “……” 床上原本该睡着的人此刻已经坐了起来,就着窗外的月光可以看到他正望着某一方向发愣。宋珏心中一惊,急爬上去抓着那人的手脚在他身上一顿乱摸,嘴里问:“怎么样?受伤了?哪里?”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宋珏终于把视线挪回来,看着面前的男子紧张不已的反应,缓缓开口,语气出人意料的镇定。 “我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暗器刚打到他的床上,他就进来了,难不成之前一直在外面守着? 宋珏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只见宋珏跳下去点了灯,又回来抓着他左看右看,直到瞥见插在床头的一支镖,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见白天客栈里有些不对头,就留了个心眼在你屋外守着。”他的注意力被那支入木三分的镖吸引过去,越看越心惊。 被他挡了一下、又穿透窗户的纸、打入床头还能留有如此力度,可见那人内力不浅,若是直打在人身上,骨头都要断了!幸好江文遥没事! 顺着他的视线瞟了瞟那支暗器,江文遥面无表情的把手脚收入被子里,作势就要躺下继续睡觉。这让宋珏惊诧不已,忙把他扯起来,道:“你怎的还能睡?”万一那伙人还没罢休,继续来找他麻烦,怎么办? 江文遥被他拉起来,睁了睁睡衣朦胧的眸子,叹道:“只不过是想警告我而已,这种事习惯了。你也回去睡罢,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习惯?习惯?!宋珏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敢情人家比他淡定多了,被人丢暗器这种事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望着重又躺下去的江文遥,他的心里一时间五味陈杂,想象着他这几年可能发生的无数次危险遭遇,既是心疼又是懊恼。心疼他的坚韧,懊恼自己没有将所有暗器拦下,使他受惊。 虽然,江文遥看上去并没有收到惊吓,但他总觉得十分愧疚。自己受命护送他们回京,没有保护好他是他的失职。 “不行!你换个地方睡,去我屋里。” 去他屋里?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半夜邀请别人去自己房间这种事这么轻易就说出口,怕是以前没少也对别人如是说罢?江文遥的心一沉,有些愠恼,堵着气不开口。 半晌,估计宋珏还在那里傻愣愣的等着他回答,他睁开眼,被盯着自己后背的歉疚眼神闹得揪心,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仍旧没有回头,但声音已经放柔许多。 “你放心,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警告我。如今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多半也离开了。” 宋珏沉默,站在那里不动。如果江文遥坚持不换房间,那么他就只能留下来了。可是江文遥明显对他的留下感到不适,动了动身子,转过来望着他问:“你要留下?” 宋珏点头。 “这里只有一张床。”江文遥好心提醒,他不会主动让出来的,不然让宋珏上床来好了,他不介意。 “我不困,坐着就好。”宋珏嗫嚅,说罢,真的走到椅子边上坐下,大有在这屋里呆一晚上的架势。 江文遥无所谓的耸肩,既然他要坚持,那也没办法了。遂不再说话,躺下阖眼。宋珏在他闭上眼睛睡觉后,体贴的替他把蜡烛熄了,房间顿时又陷入一片黑暗,只余浅浅的呼吸声。 这一晚,江文遥睡得十分好,卯时醒过来之际,天才刚刚放亮,望见宋珏的眼眸虽有倦意,但整个人仍精神奕奕,他不由得揉了揉眉心,心道习武真好,一晚上不睡都没什么影响。 宋珏望见他醒来,勾了勾唇,与他打招呼。 “一夜无事,你睡得很香哩。” “嗯。”江文遥翻身,披了件衣服下床,他也不扭捏,直接在他面前穿衣束带,尔后走去门边开门。“你回去罢,人多了,看到就麻烦了。” 他担心被人看见宋副将从江大人的房里出来?宋珏发誓他真没乱想,只是对方这话让他听着有些别扭,因而嘴巴动了动,应了声“嗯”,然后就从椅子里起身往外走。 也对,让小六那群臭小子们看见了,准又得说出个什么不干不净的话来。大抵是江文遥这几日也有听到他们玩闹的话,所以有些不高兴了,是以他担心被人看到说闲话也是应当的。 他如是想。出了门后,回头冲他笑了笑,“那等会儿出发再见。” 江文遥点头,目送他离开,目光迷离。 四. 小六去追了那黑衣人,可是没追到,被人溜了。于是自那以后,宋珏一路上就分外留心了,总觉得当日没有得手的黑衣人还会再来。 但事实证明,江文遥的话是对的。那些人只是想吓唬吓唬他,目的达到,基本上也就收手了。究其原因,大概是这个身份得罪了不少人罢。他不在意。 押解犯人的队伍一个月后的傍晚到达京城,在城门口就交由刑部的人接管了,而宋珏原本先要去兵部报到,但天色已晚,只能等明日了。于是江文遥与他并肩,两人一起慢慢往宋府的方向走去。 两人一路默默无言。望着熟悉的街道、屋舍,宋珏万分感慨。 宋府早就收到了他今日回来的消息,老管家早早的就在府前等着了。望见两人从茫茫的夜色中走来,眼见的认出其中一人就是他们家少爷,兴奋的跑回去通知老爷和夫人。 “珏儿!” “少爷!” 宋老爷与宋夫人、老管家一起出来,才刚开口,宋夫人的眼眶就红了。她有几年没有见过她儿子了,除了在家书中猜想他过得怎么样,余下的就只能听她夫君说说了。早在一个月前听到宋珏要回来的消息,她便欣喜若狂,每日都算着她们母子见面的时间,今日总算是盼回来了,叫她如何不高兴? 而宋老爷不似他夫人那般兴奋,但熠熠发亮的眼神与微颤的声音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宋珏奔过来朝他们二人行礼,他连声应道:“好、好,回来就好!” 江文遥是宋府的常客,加之宋老爷宋夫人是他的恩师与师母,平日里往来也十分密切,如今到了这里,老管家便邀着他一同往里面走,一家子显得格外热闹。 宋老爷在暗中朝他看了几眼,眼里满是笑意。好哩!从今以后,他的“两个儿子”都在他身边了,如何不好?只盼着这以后,还能更好才是!但他瞥了瞥走在前面与他娘絮叨的宋珏,完全把江文遥抛在了脑后,不由得叹息,几步上前扬起一巴掌对准了宋珏的后脑勺就扇了过去。 “臭小子!你把文遥给忘了?”想他聪明一世,怎地生出个榆木脑袋的儿子出来? 宋珏一愣,似乎当真记起这件事,回过头来,怔道:“他对这里很熟啊,用不着领路。” 呔!这哪是领路不领路的问题?宋老爷瞪他。不孝子,这是要气死他爹么? 但瞪了半晌,宋珏还是未能领悟其中的真谛,他只好作罢,回过头去对着江文遥笑得一脸慈蔼。 “来来来,文遥,别把这里生疏了,我跟你师母也十分想念你哩!” 五. 转眼宋珏调回京城已是一年,与谁的关系都好,看上去并无异常,与江文遥之间的尴尬也慢慢消失了。 他父亲是一介文官,江文遥是其生平最为得意的门生,平日里文遥长文遥短的,恨不得将他认作义子才好。而江文遥也十分尊敬他爹娘,无事时经常过来看望,是以两个人经常见面。 离开端曲城之后,他就像是把心落在那里了,整个人空荡荡的难受。但不想让家里人担心,因而整天强颜欢笑。江文遥看不下去,便在他压抑得紧的时候,带他出去吃酒,一吃便是烂醉如泥。 一日,他将烂醉如泥的宋珏送回宋府,一直送到他的房间。 小厮拿醒酒汤给他喝过后,他的酒醒了不少,睁眼望见江文遥还在,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了,于是就低低的笑出声来。“多、多谢!” 江文遥望着他不说话,薄薄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王小鼓……他也知道宋珏无法忘记心里的这个人,但他愿意等。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他又在自己身边,还有什么是不能等的? 只是每回见到宋珏喝得烂醉、嘴里念叨着别人的名字,他的心就被剜出血来,嫉妒得几欲发狂。为什么不是自己?为什么他不肯放下那个人接受自己?既然如此怀念,那不如回去找那个人好了,把他抢回来,也总好过在这里借酒消愁,不是么? “回端曲城罢。”他听见自己如是说,声音满是醋意。 宋珏摇头。回去还有什么意义?王小鼓喜欢的人不是自己,能给他幸福的人也不是自己,回去还能干什么? 江文遥的眼神又黯淡了几分,望向别处时,忽然看到书案上压着的一封信。没有写完,只露出一个开头: “小鼓……” 原来如此……他忽地无声勾唇,嘴角浮起一抹凉薄的笑意。不用自己说,他就已经行动了……只是他明明就那么想知道那个人过得怎么样,为什么不敢把信写完?为什么迟迟不敢寄出去? 是害怕么?害怕得知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他冷笑,忽地走上前展开纸拿笔蘸墨。 宋珏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隔着老远扑过来想夺走,却不知江文遥如何那么大的力气,竟一把将他推了出去,手中的笔在信笺上飞快的写着: “自别后,相思难断,每每思君,仅余旧事残梦一场……欲寄书于君,又恐寸纸难抒心意……常思常念,唯盼君回书,也如我心……” 江文遥写得一手好行书,龙飞凤舞,风姿卓卓。信上的内容宋珏越看脸越沉,沉到最后,他忽然上前一把捏住对方的手腕,迫使他松手。 为了阻止他继续写下去,他不惜动武! 江文遥皱了皱眉,握着笔不松手,毫不畏惧的瞪向他。“你不敢写,我帮你。你不敢寄,我替你送过去!” “够了!” “怎么?恼了?” 他冷笑开口,异常心寒,眸子里的光亮越发黯淡了,看得宋珏的心揪得痛,皱着眉头沉声道:“这不关你的事,我和他也与你无关。” “哈哈……不关我的事?”江文遥闻言笑出声来,终于松了笔,掩着眼睛笑得前俯后仰。 是,的确不关他的事!活该他白白的等这么多年!他江文遥就是傻,所以才会一直守着他宋珏,到头来只换来一句“与你无关”! “宋珏,枉你重情重义,殊不知最薄情的便是你!你若当真在意过一点点我的感受,就不会听不到那句‘怜取眼前人’。”说完最后一句,他将手抽回来,心如死灰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房间。 够了,等了这么久够了。宋珏喜欢谁、男的女的还是老的少的,都与他江文遥没有一点关系!如他所愿! 六. 江文遥走了,宋珏愣在原地出神。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抓着信笺飞快的打开门追出去,朝着那道挺拔的身影跑过去。 “江文遥你这个白痴,都不看背面写着什么嘛?!” 他一扬信笺,发现后面寥寥草草的写了几句话: “小鼓……我好像有点点奇怪,你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而江文遥越来越清晰了……”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