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爱让我们变得比单身愚笨 也让我们拥有从未的完整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珏,闫稑 ┃ 配角:吴佑威,俞浩,单钰博,唐颖亮 ┃ 其它:校园 chapter 1 开始补课的这天,林珏和往常一样五点五十分准时下楼,帮忙姨父、姨母卖包子。 因为是周末,来买早餐的人并没有往常多,林珏在摊子后头拉了张凳子坐下来打开红宝书背单词,不时余光里出现人影就抬头,如果是顾客就马上起身照顾生意。 一直到六点五十分左右,就开始出现了来买早餐的学生流,有些穿着市统校服,有些穿着普通的衣服,无论是步行还是骑车,脖子上大都挂着一张校门出入证,没有带的,也都揣在兜里,从裤子口袋里掉出一根蓝色的绸带。 林珏和姨妈也在这个时候忙碌起来,分别招呼着前来买早餐的学生。林珏做惯了这份工作,垒起的蒸笼,哪一层是什么馅儿的记得一清二楚,豆浆装在纸杯里一滴都不会洒出来,算价钱也尤为麻利。 一些同学会在买早餐的时候跟他打招呼,随口聊上几句就道别,偶尔一两个更熟一些的,因为赶时间,甚至急寥寥地骑着车经过,停下来招呼说待会儿带早餐到教室去,随后丢下钱就冲往了路口对面的校门。 还没来记得叫住丢下钱的吴佑威,问他究竟要吃什么,林珏就看到他骑着电动车消失在校门旁边的那条小巷子里。 林珏无奈,撇了下嘴巴,用竹夹子从蒸笼里面夹出四个叉烧包放到纸袋里,又盛了一杯豆浆拿到封口机下密封。 他走回来时,正好看到章筱雨和杨静茹一前一后开着电动车过来,还是在前面的杨静茹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早呀!” “早。”林珏回以微笑,打开一个食品纸袋,问,“还是吃一样的吗?” “嗯,一个豆沙、一个芋蓉。还有一杯豆浆。”杨静茹一边说一边把双肩包卸下一半,拉到身前打开来掏钱包。 林珏给她装早餐。 杨静茹接过早餐,把一张五十元递给他,林珏收钱的动作迟了一拍,问,“没有零钱吗?” 她抱歉地笑着,摇头。 林珏只好把钱收过来,给她找零。 “诶,你那个异父异母的哥哥今天也要开始上课了吧?”等林珏找零的空挡,杨静茹回头问停在她后面的章筱雨。 “什么哥哥?”章筱雨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林珏,“我怎么知道?” 林珏看到女生递过来的纸币,愣了一下。 杨静茹见了,笑着把章筱雨的手推回去,跟他说,“算一起好了。” 林珏把杨静茹的早餐给她,看向并不反对的章筱雨,问,“吃什么?” 章筱雨抬眼看他,语气冷淡,“和平时一样。” “好。”林珏打开了一个新的纸袋。 两个女生继续扯着话题。 杨静茹保持着她的好奇,追问道,“怎么你爸没有把他弄到新民来啊?都这么近,一起上下学也方便啊。” “有什么方便的?”章筱雨的心情明显不好,“谁要跟他一起上下学?” 好友扭着嘴巴,“诶?你很烦他啊?长得很丑吗?不会吧?你继母挺漂亮的诶!” “你说够了没啊?”她气呼呼地嚷了一声,一把扯过林珏递过来的早餐。 杨静茹耸耸肩膀,一半调侃一半宽慰,“既来之,则安之嘛。况且,能中途转学到我们学校,而且还进了重点班,必然很犀利啊!有这么个人物住一起,作业什么都以后也轻松许多不是吗?” 章筱雨冷冷哼了一声,兀自调转车头。 杨静茹无奈,回头对林珏咧嘴一笑,问道,“你还不去学校啊?快迟到了诶!坐我车吧,我搭你一起过去。” “啊,不用了,谢谢。反正就在对面。”林珏微笑回绝,手放在旁边的红宝书上。 “那学校见啦!”杨静茹挥挥手,“拜拜!” “再见。”他点了下头。 可是原本走在前边的章筱雨却没马上把车开出去,刚刚转过车身就停住了。 “不走?”杨静茹奇怪。 章筱雨眉头皱起来,盯着不远处走过来的男生,往胸口底下沉了一口气。 杨静茹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不禁轻声惊叫,“哇!好帅!” “眼神。”章筱雨带着鄙夷的语气讽刺好友。 看到她的态度如此诡异,杨静茹不免睁大了眼睛,凑到她旁边小声嘀咕,“你哥啊?” “我独生的,哪儿来的哥哥?”章筱雨不耐烦地应道。 正在收拾书包的林珏抬眼看到两个女生还停在包子铺前,狐疑了一下,随即就看到了她们谈论着的男生。 他背着一只运动斜挎包,瓷白色的面目,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头发干净清爽,黑色T恤外套着墨绿色的棉质衬衫,腕上戴的手表表带是皮质的,衬得他的皮肤更白、手臂更细,直筒牛仔裤显得双腿又长又直,脚上的板鞋有些脏,却不是邋遢。 “乖乖,也太帅了吧……”杨静茹就差口水没有流下来了。 章筱雨哼了一声,“出息。”说着,挪了一下车子直接从男生面前开了过去。 面对突然从自己跟前冲过去的电动车,男生停了一步,神情上却没有看出有什么惊异,好像早就料到会如此似的。 杨静茹把车开到了男生的面前,不自然地偷偷看了他一眼,而后把脸低下来,飞快地把电动车开走了。 林珏背上书包,发现红宝书还没放到里面,不得不又把双肩包卸下来,拉开了拉链。 这个时候,那个戴着眼镜的男生走到了铺子前,仰头看着后头的种类价目表。 书放进书包里,林珏抬手看了一眼时间,问他,“吃什么吗?” 男生推了一下眼镜,问:“还有牛肉包吗?” “有的。”林珏拿了一个纸袋。 “拿三个。”他说。 林珏打开蒸笼,怔了一下,对他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只剩下两个了。你看看要点别的?” 他摇摇头,从书包里把钱包拿出来,“那就拿两个吧。”他翻了一下钱包,拿出一张五元的纸币递给他。 林珏帮他把包子装好,接过钱,“要豆浆吗?” 闻言男生扫了一眼价目表,摇了下头,“不了,我需要零钱乘车。” “哦,好的。”林珏忙找出了两张一元找补。 男生掏出了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滑动着,接过了自己的早餐以后低着头离开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手机屏幕。 林珏又看了一眼时间,见到就要来不及,回头对在里面做包子的姨妈说,“姨妈,我先去学校了!” 姨妈擦了手就从里头出来,“好,去吧,路上小心。” “就过个马路。”林珏笑了,拿上要给几个同学带的早餐,朝里头的姨父也挥了挥手。 七点三十五分打铃。 林珏在七点三十二分到达教室,从后门进,走向前排座位的过程中,把抓在手里的三份早餐分别给了它们的买主,最后一份放到了自己同桌面前。 “哈!多谢!”吴佑威丢下笔,从纸袋里掏出大肉包咬了一口,香气四溢。 林珏卸下书包,瞥了一眼他桌上的习题册,“你没写完啊?” “不是啊,有四道题不会做,正抄着呢。”他说着把摊放在书山顶上那本书推了一下,“跟向文惠借的。” 林珏习以为常,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在奋笔疾书的吴佑威不忘在吃包子的过程中问一句。 林珏已经在面前摊开了一本高数,回答道,“我没回家。” “没回家?”吴佑威讶然,瞥了他一眼继续写字,“也是哦,这恶心学校,居然暑假只放了二十天。啧啧,你知不知道?我一初中同学,现在在三中的,到今天还有一个月的逍遥日子呢!真是惨无人道啊!” 其实林珏也为这样短暂的假期感到生气,放假之前他跟学校旁边文具店的老板商量好了,暑假在那里做一个月的兼职,结果假期连一个月都不到。他不得不找了一家相对比较远一些的杂货店,薪水也更低。 吴佑威终于把暑假作业写完了,松了一口气,看到林珏的书上那些诡异的公式和概念,用吸管捅破豆浆的密封膜,喝了一口以后问,“不过你也是为了准备竞赛?” 这的确也是他没回家的另一个理由,林珏点头,“嗯。” 继续聊的也是跟数学有关的话题,“听说数学组组长换人了诶!” “换人?”林珏惊奇,“换谁?” “好像是老周吧。”吴佑威的语气几乎已经是确定。 林珏更奇怪了,“老周?那老章呢?” “被踢了啊。”看到同桌惊异得睁大了眼睛,吴佑威凑到他旁边小声嘀咕道,“据说还被撤了高三班主任的头衔呢,从凤山回来了,教高一数学,还是平行班!” “怎么被贬成那样?”哪怕是学生,也知道老师所在职位和头衔意味着身份的高低。 吴佑威双手一摊,若有所思地说,“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家里出了事? 林珏想起今天早上见到的章筱雨,个性跟杨静茹相近的开朗女生今天的确看起来很不同。 但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这些老师家里的八卦,毕竟章国莲也不是自己的老师,他更不会放在心上。 眼下,光是下个月的几门学科竞赛,就足以让他分不出精力了。 chapter 2 二中是一所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示范性普通高中,每年高考的上线率都远远高出同类学校,而且频频产生高考文理状元。因为高考成绩跟生源有着相辅相成的关系,所以它吸引了市区和周围县区的中考佼佼者,甚至连外市的学生也会慕名而来。 中考那年,林珏是他们县里的中考状元,他所就读的初中也是县里最好的初中,全县中考前十名有七名是从他们学校产生的,中考结束的那个夏天,标榜着他们几个学生名字和中考成绩的横幅挂在了县里最繁华的街道上,而林珏的名字首当其冲。 他从小就是优等生,是老师心目中用来训导学生的榜样,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这样的成长轨迹,到了高中也没有改变。从还在高一的时候,林珏就是全校老师都认识的学生。入学摸底考试的第一名,据说在分班的时候,重点班的几个班主任还为林珏究竟分到哪一个班上而进行过一番讨论。 如果说林珏在学校有什么不尽人意的地方,无非还是他不积极参与集体活动的个性。 中学时代,在班上任个什么学生职位,多多少少是和成绩挂钩的,但从高一开始年级排名就没出过前三的林珏却一直没有在班上任职。他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学生,甚至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 只要有课余时间,他都是留在教室或者去图书馆上自习,晚自习也是在教学楼要熄灯的时候才离开教室。这样的他,留给同学们的印象,无非就是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但在应试教育的时代,死读书能换来赏心悦目的成绩,一路保持平稳就能考上非常理想的大学,这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好,老师也是喜闻乐见——谁都希望自己手下教出高考状元来。 更何况,林珏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辛苦将他拉扯长大,他考上二中以后,寄住在姨妈家里,每天早上帮忙姨妈买早餐。这样悲悯的先天,加上勤奋的后天,足以被人带着同情来称赞。大家都会想到,这样的他,没有办法像普通的学生一样,把多余的精力花在不是学习的地方上。 总而言之,他是惹人注意的、值得同情、受人尊敬的,就算是不喜欢他的人,也不会讨厌他。 补课期间,时间比较自由,晚自修几乎都是自习,不安排讲课。 林珏因为做不出一道竞赛题,翻看了答案也不能完全理解,就拉开椅子抱上书本溜出了教室,走到走廊尽头的学生辅导室。 那里有值班的各科老师,不管是不是自己所教的学生,老师们都会欣然为前来求教的学生解答。林珏敲门进来的时候,老师们都不惊讶,他是辅导室的常客。 他找的是物理老师,也是他们班的班主任。 “有问题?”彼时何明娟正在跟同事闲聊,手里握着一抓瓜子嗑着,看到他把寻觅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就又从旁边的一大袋零食里拣出两颗太妃糖。 林珏挠挠头发,“嗯,有一题。” “吃糖。”何明娟把太妃糖塞到学生的手里,瓜子放到桌上,拉开椅子坐下来,“是竞赛题啊。” “嗯,答案都有点看不懂。”林珏的声音不自觉地变低。 她看了看,带着宽慰的语气,“没关系,这在大物里也是有中等难度的。啊,你先坐吧,吃糖啊。” 他在旁边坐下来,把手里的两颗太妃糖握了握,拿出一颗,拧开糖纸的时候,动作很慢。等何明娟看题目的时候,他低头端量手里的太妃糖,红色的包装,还写着祝福类型的金色字眼,原来是喜糖。 “嗯,是这样。”何明娟有了思路,对林珏招招手示意他坐近一些,开始给他讲题。 林珏在听班主任讲题的过程中,辅导室的其他老师还在继续着他没有来之前的话题,谈论着喜糖的来历,的确是学校有老师要结婚。 “没有想到他们还是摆喜酒的?我们那儿,二婚就不宴请宾客了。”生物老师有着非常明显的北方口音。 “什么你们那边啊?很多地方都不摆酒啊。我们这里也是不摆的,不过他们比较特别吧,呵呵,章老师还是蛮高调的。”回答的那位老师,语气里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玩味。 原先想不明白的题目,在经过老师的提点以后,林珏很快茅塞顿开,甚至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先前的思维错在了那里,也明白了如何解答。可是他没有中断何明娟的讲解,到了最后,他给了老师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感激地笑道,“懂了,谢谢老师。” “不客气。”何明娟把书本推到了他面前,十指交叉放着,问道,“你好像报了好几门竞赛啊,物理和数学,化学报了吗?” 林珏摇摇头,“没有,时间太紧了。” “你没报化学呀?”还在旁边聊天的化学老师突然失望地叫了起来。 他赧然笑笑,“化学最不擅长了。” “不擅长你还考九十七分?”化学老师撇撇嘴,故意做出遭到遗弃的模样。 “得了吧你!”站在她旁边的语文老师推了一下她的脑袋,“一个月考三门竞赛,他忙得过来吗?你想累死他啊!” “化学很容易的咧!” “你靠这个吃饭的,怎么不容易?吃饭不容易?” 两位老师很快就为这点小事起了口舌之争,然后又很快偏离到了其他的话题。 林珏无辜地眨眨眼,听到班主任说,“你最近气色都不怎么好,没好好休息吧?” 他怔了一下,一时无言。 “其实这个竞赛的东西,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还是平时的学习要紧,不要舍本求末。弄得自己神经紧张,也耽误课程的学习。”何明娟语重心长地说道。 林珏受用地点了点头。 可是何明娟倒是不怎么相信他,盯着他瞅了一会儿,说道,“啊,不然给你派个任务吧。” “什么?”他好奇。 “上星期月考试卷,我还没改。明天我要去凤山开会,你过来帮我把卷子给改了吧。”她说着,从旁边拿过一叠试卷放在一边空着的桌子上,“你就用这张桌子就行。” 林珏懵了一下,“啊?” “没事儿,黄老师他们也叫了班上的几个尖子生过来改卷的。”何明娟指了指还在进行讨论的两位老师,对林珏笑笑,“我看他们都交代了学生,我也不想拖后腿。就是杨丹他们几个,你都认识的,我把向文惠也叫来。明天这间辅导室就归你们了,改完了卷子也可以用来上自习,上网也行。” 星期二下午学校教师的例行会议会在另一个校区进行,所以课程表上的课都是自习课,林珏原本还计划着用来做生物习题,看来是做不成了。 他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从八月初开始的补课,被学生们戏称为“小学期”。 九月有三门全国学科竞赛,林珏报了两门,没有报化学的原因除了真的不擅长以外,也是因为如果物理能够通过第一个周末的初赛,那么安排在当月第三个星期周末的复赛就会接踵而来,化学的初赛正好夹在中间的第二个周末,他会捉襟见肘。 一边准备着竞赛,一边还要月考,林珏整个小学期就像是一场噩梦——他的确做过类似的噩梦,梦里他总在不断地奔跑,也不知道后头有什么东西在追逐着自己,跑个不停,等到早晨醒过来,也筋疲力尽。 但是,每天帮忙姨妈卖早餐的活儿却一天都没有搁下来。 虽然二中周围有很多饮食店,但是能够这么早就提供早餐的,除了林珏姨妈家开的这家包子铺以外,也就只有两三家。因为包子豆浆这类食物携带方便,很受匆忙赶来上学的学生的青睐,早餐店生意兴隆的原因除了姨父拆面和姨妈拌馅的手艺以外,也有林珏这个店员的原因。 从某种程度来说,林珏算得上是有卖相的男生,不少明明更喜欢西点面包的女生会来吃包子,还都是为了从这个品学兼优、秀色可餐的男生手里接过热腾腾的早餐。 章筱雨和杨静茹两个姐妹淘,从高一林珏寄住在姨妈家开始,就每天都光顾。林珏已经能够记住她们喜欢吃什么,从一开始的闪烁其词到后来的友好交谈,林珏知道了她们的名字,知道她们是同年级七班的学生,甚至知道她们的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杨静茹的父母都是公务员,而章筱雨的父亲就是原先二中数学组组长——章国莲。那位老师在学校里也算得上是风云人物,带过好几届毕业班,桃李满天下,学校近几届的高考状元都是从他的班上出来的。 就连林珏的姨妈都认识章国莲老师,因为林珏的表哥柯钊以前就是章国莲的学生,现在柯钊在北京读研究生,北上求学期间逢年过节回来,都还要去章老师家拜年。 自从小学期开始以后,章筱雨的心情就变得非常糟糕,就连每天早上把早餐卖给她的林珏都看得出来。 在学生辅导室帮老师改卷子的这天,几个跟老师关系亲密的尖子生聚到了一起,一边改卷子一边八卦,林珏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那位章国莲老师,居然陷入了婚变中,在暑假的时候离了婚,很快就又结婚。每间学生辅导室里出现的喜糖,都是章老师再婚的喜糖。 听到这则新闻,不知情的学生都纷纷咋舌,追问知情人具体是怎么回事。 知道细节的学生叫做杨丹,她的母亲是政教处主任,说起八卦时眼镜背后的眼睛亮着光,好像目睹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而这来龙去脉就是一般的电视剧编剧都编不出来。 chapter 3 章国莲原本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自己到了不惑之年,事业上有所成就。妻子是旁边市一医院的护士,据说是个温柔体贴的女人。女儿聪明伶俐,尽管没有考上二中的重点班这件事让知道章国莲的人都不免有些遗憾,可是在外人眼里这还是值得人羡慕的家庭。 可是三年前章国莲有机会去北京进修,到了首都,在那里的进修班结识了一位外市高中的数学老师,两人在重返校园的生活中也重拾了青春,擦出了火花。对方也是有了家庭的人,但两个人还是在背地里开始了交往。 纸到底包不住火,去年章国莲的妻子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的情人已经把他所有银行存折和银行卡都弄到手了,章国莲也决定要离婚。 对方离婚倒是容易些,可是章国莲的妻子不愿意。拖拖拉拉了一年多,在上个学期期末,做妻子的甚至跑到了校长办公室投诉自己的丈夫,非要领导给她主持公道,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特别是在凤山校区,都成了老师们茶余饭后必须谈论的话题。 校长拗不过章国莲的前妻,加上收到了学生家长的投诉,所以学校决定撤销了章国莲高三重点班班主任的工作,安排到高一平行班教学,原本的数学组组长、政教处副主任的职位也撤销了。 暑假的时候,章国莲再婚了,迎来了自己新的妻子。通过一些关系,他现在的妻子调配到本市的另一所示范性高中工作,具体是哪里不得而知。 “不过听说那个女人的儿子是跟她的咧!”杨丹说到这里,忽而有些兴奋,“而且转学到我们学校哦!” 众人惊呼,“真的假的啊?!” 杨丹耸肩,顺手往卷子上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勾,“我听我妈说的,不过我问是谁,她又不说,叫我不要东打听西打听。” “诶,能转到我们学校,应该还蛮犀利的吧?”有人评价道。 “可是也有可能是老章的关系啊。”又有人辩解道,“不是说职工子女也是有特别待遇的么?” 向文惠感叹道,“哇,这种‘职工子女’啊?” “喂喂,你们知道吗?我还听说,老章现在这个超不省油啊!据说当时前任不肯离婚的时候,她居然跑去医院的科室去骂诶!当时好像前任不在,她就当着同事的面骂她不要脸,拖着不肯离婚!”杨丹又来了劲儿。 顿时大家都做出了俯首称臣状,感叹章国莲遇到这么一位,这辈子算是圆满了。 “在想什么呢?” 耳边突然飘过了一个温柔的声音,林珏愣了一下,一手握着笔,另一只手里握成拳头,转过头时有些懵,笑着摇头,“没什么,就改卷子啊。” 向文惠也不再跟同学们闲聊,批改着手下的物理试卷,嘴角勾着好看的弧度,“以前觉得生活就像是连续剧,现在觉得生活能甩连续剧几条街啊。” 林珏怔了怔,看向了向文惠,她正好也转过头来,四目相接,向文惠对他微笑。 他赧然牵了牵嘴角,附和着,“是啊。” 所以说,那天见到的男生,被杨静茹称之为“章筱雨异父异母的哥哥”的男生就是章国莲的继子了? 其实除了小学期开始的第一天以外,林珏还见过那个男生几次。 几次都是周六的晚上,去区图上自修的林珏骑自行车回家,经过路口的公交站,看到戴着耳机站在公车站牌下等车的男生。因为小学期从开始到现在,经历了三个星期,所以林珏一共见过他三次——如果他没有记错。 有两次他穿着市统校服,白色衬衫穿在身上跟所有学生一样休闲,藏蓝色的校裤在橙黄色路灯的照射下颜色显得更明快一些。 因为二中是单休,周日补课,所以林珏猜想他大概就是回来过个周六再赶回凤山去上课。凤山校区的学生都是住宿生,跟新民这边的走读不同。 依照平时,林珏不会把一个转了几层关系才能描述起来的路人记住,因为他有些脸盲症,就算是电影明星他也能混淆起来。不过也许是因为这个男生长得太过出众,导致杨静茹总是在章筱雨跟前提起他,继而在旁边给她们装早餐的林珏也能听到。他最近因为竞赛,精神总是处在高度集中的状态,所以很多东西就算是不经意间听到或者看到,都会牢固地记在脑海里。 他从杨静茹的口中听到那个男生,然后用自己的眼睛看到那个男生。 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紧张兮兮,林珏有一次在见到他的时候,甚至觉得同时也被他看到了。 尽管当时他只是骑着车从公交站前经过,注意到他之后自然而然就把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然后,应该是注意到了旁人的注目,对方放空的眼睛突然有了神,在林珏经过他的面前时,一眼看进了他的眼睛里。 那天晚上,他没有戴眼镜,深黑色的眼眸子映射着金黄的灯光,瞳孔里好像有一轮光圈。 林珏在那个瞬间转开了自己的眼睛。 “欧买尬!”正在批改物理卷子的一个男生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引来辅导室里全体优等生嫌弃的目光。 大家还没有来得及吐槽他的口语,他便把手中那叠已经加封的卷子提起来,扯着其中一张,用惊慌失措的神情无不夸张地喊道,“满分!这里有一个满分啊!” “什么?” “什么情况?” 众人迅速围到了那男生的身边观摩那张月考物理试卷,就连林珏都忍不住挺直了腰身。 他们围着那个男生围得密不透风,让林珏放弃了上去凑热闹的冲动。 可是怪异的称赞声和佩服声还是不断传出来,并且在一番互相询问之后,确定这张试卷的主人并不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他们不免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原本位置上不动的林珏。 “林珏,该不会是你吧?”杨丹问。 他笑笑,“怎么可能,物理考得差死了。”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把什么给埋住了。 这套物理卷子难度偏难,最后一道大题难度系数尤其高,而且上了高中,考试能得到满分总是一件令人惊奇的事。 杨丹并不放弃,她把那叠卷子端起来,用笔尖去撬封口的地方,凑上去瞄了个半天。 “啊。”她把卷子放下来,看看周围的人,“是凤山那边的。” “诶??”立即又有人把考试卷拿过去,继续探究,没过一会儿就有了更进一步的答案,“是诶,是十五班的。” 二年级一共有二十个班级,其中理科班有十五个。十五个理科班中,又有三个次重点班和两个重点班,十五班是重点班,在凤山校区。 “名字看不到了。”为了不影响密封口,几个好奇心重的学生只能就此打住。 对于这位满分同学,大家又开始了一轮新的猜测。 优等生是个小集体,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管有没有见过面,大多数对彼此的名字都有耳闻——因为排名表的缘故。 “是丁睿吗?” “不是吧?他的物理,好像真的只是‘还好’诶!” “曾莎莎?” “这个是男生的字吧?” “莫非是单钰博?!” “你上厕所的时候脑袋被门夹了?单钰博是高三的好吗?” 磨磨蹭蹭的,学生们终于还是在一边闲聊八卦,一边讨论题目的过程中度过了这个下午,也把五个理科重点班的物理试卷给改完了。 负责收拾的林珏留在了后面,等到大家都离开以后,他好容易翻出了刚才引发大家热烈讨论的那份卷子。 上面的字迹让林珏不由得呆了一呆:要是一定要称赞一下这张卷子主人的字,最多也就只能用“整齐”来形容了。说是幼稚的字体,可又不是时下流行的喵呜或者稚艺,就是再纯粹不过的,小学生字体——林珏甚至怀疑某些小学生恐怕都能比这个人写得更好一些。 可是他答题的步骤都是既精简又必要,没有任何多余,也没有过多的跳跃。就算是老师来批改,这也是一张满分的试卷。 到底是谁呢? 林珏本来不想放在心上,毕竟等到老师回来拆分整理,下个星期答案就会水落石出,可是不幸的是他在同一叠试卷里面找到了自己的那一张。 九十分…… 那根一直都紧紧绷住的神经,被崩得更加紧,他的额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疼痛。 八月份月考的成绩在九月的第一个星期公布。 向文惠从班主任那里把班级排名的名单拿回来贴在黑板旁边,不一会儿就围上了好些同学。 吴佑威叼着一根冰棍走回教室,利用身高优势很快就看完了排名表,他惊讶地跑回了位置上坐下来,说,“你不是年级第一啊?” 正在写卷子的林珏笔锋一顿,一个求极限的字符拖得老长,他茫然地抬起头,问,“谁第一啊?” “不知道啊。你是我们班第一,所以,可能是其他班的吧。”吴佑威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有些发白,连忙抓住旁边正在聊考试成绩的两个女生,“喂,你们知不知道这次月考第一名是谁啊?” “想知道啊?”其中一个女生神秘兮兮地看着他,“请吃冰激凌再说啊!” 吴佑威不耐烦地挥挥手,“待会儿给你们买就是了。” “要哈根达斯啊!”女孩子得寸进尺。 他张了张嘴巴,对她们的要求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好不容易合上了嘴巴,不瞒地等着她们,“有这么馋吗?趁火打劫啊?爱说不说,我去问别人也一样啊!” 女生对视了一眼,不高兴道,“这点儿小事都较真,是不是爷们儿啊?” “就是。”另一个女生也白了他一眼,“是十五班的啊,叫闫稑。” “闫稑?没听说过。”吴佑威皱眉,“是男是女啊?” “我们哪儿知道?刚才去辅导室问何妈问题的时候,顺便看了下年级排名表才知道的。” 吴佑威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坐回位置来把情况告诉林珏,“怎么横空出世这么一个人物?” 林珏埋头继续写卷子,拿过计算器在上面按了几个数字。 “要不要我去问何妈借一下那个表?”听到他按计算器的力道有些大,吴佑威问得小心翼翼。 “你想看自己去看,反正我待会儿会过去找她问问题。”林珏瞥了一眼两张桌子中间的挂钩,看着上面的垃圾袋,对吴佑威说,“你吃不完的包子不要丢在这个袋子里好不好?天气热,很容易就馊了。” 吴佑威愣了一下,看到他清俊的眉宇之间皱出了一片细细的褶皱,“哦”了一声,立即把垃圾袋解下来拿到教室外头的垃圾桶去丢。 chapter 4 首府没有秋天,在北方已经开始萧萧落叶的时候,市里许多街道上仍旧盛开着灿烂的扶桑花,尽管偶尔被夜里的凉风吹落,但一旦太阳升起来,街道上的行人穿的都还是夏天的衣服。 九月正式开学,林珏也面临着学科竞赛的攻坚,加上八月份的月考考得不够理想,整个九月他都在比平常更加争分夺秒地学习。 中旬过后,何明娟把林珏叫到辅导室,通知他已经进入了复赛,复赛将在月底的周末在民大进行,让他好好准备一下。 “月底?二十五日吗?”林珏一听懵了。 何明娟看了一下日期,点头确认,“是啊,二十四和二十五日。——啊,二十五日是数学联赛的初赛啊。” 林珏的表情稍稍有些僵硬,眉头不禁皱起来。 “嗯……”何明娟看着学生,“我觉得你还是专心准备物理的复赛吧,本来我是不太同意你们这些学生分心来攻坚竞赛的,但既然你们有意向,我作为老师当然也会乐意给你们做辅导,但太累着自己了也没好事。没关系,你好好准备物理竞赛,成绩好了对高考也是有帮助的,而且要是不能保送,最多也是加个二十分,多考了也没好处。你自己掂量掂量?” 可是之前他还每天拨了两个小时来看高数,林珏这会儿有些泄气,但也只能放弃了,他对老师笑笑,“知道了,谢谢老师。” “有什么问题不清楚的,再过来问我吧。我没课的时候都在。”何明娟说着,从旁边一个塑料袋里面挑了一个苹果,“给,看你脸色菜青菜青的,肯定是光顾着学习了,不注意营养。” 林珏本来还想要拒绝,但老师已经把苹果塞到了自己手里,他只能接受,“谢谢老师。” “大家好啊。” 他正准备离开辅导室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干净而磁性的声音。 这声音很熟悉,林珏怔了怔,回头看到正是他高一时候的班主任。后来因为分班,年级重新调整了一下重点班和次重点班的班主任,林珏分到了现在的班级,才成了何明娟的得意门生。 江煜走进来跟辅导室里的同事们打招呼,立即受到了大伙儿的热烈欢迎。 “江老师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何明娟笑着问。 “上午没课,过来交个表格,顺便中午带个学生去看房子。”他说话的时候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眼风瞥到了林珏,便转过头来看他,“林珏也在啊。” 林珏连忙点头问候,“老师好。” “嗯。咦?黑眼圈有点儿重啊,昨晚没睡好么?”江煜说话慢条斯理的,说是温柔其实语气里飘着疏离感。 “忙竞赛的事儿呢,上个月月考又被你们班的闫稑给抢了,心理压力有点儿大。”何明娟帮学生解释。 她提到了这个名字,旁边的一位老师也参与了进来,跟好久不见的前辈说,“江老师,听说你又捡到宝了啊?不小心把林珏弄丢了,天上又掉了个闫稑。” 江煜无辜地眨了下眼睛,笑着说,“我是觉得我教过的学生都是宝贝诶。” “江老师说话还是那么绅士。”有女老师毫不避讳地投来艳羡的目光加以称赞。 他只是微笑,摇摇头,“没有的事,我真是这么觉得的。”他说着,又看向林珏,“只是月考而已,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何况我们学校也不是只有第一名才能上清华北大,是吧?再说你也才高二呢,还没有开始系统复习,不必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听到了吧?连江老师都这么说呢!”何明娟稍稍瞪了学生一眼以作惩戒。 “嗯,好,我知道了。谢谢老师。”林珏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最后加上感谢的语句,像是要钱货两清的商人。 辅导室的气氛一直都很好,江煜自从去了凤山校区以后,因为家就在那里,更鲜有跟原先新民校区的同事见面。 老师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最近发生的琐事,一张空着的桌子上还放着上个月章国莲送来的喜糖和喜饼,有老师借花献佛让江煜吃,不免又说到了章国莲家里的事情。 林珏看也没有自己的事情了,插话跟两位班主任道别以后就离开了辅导室。 “啊,对了,江老师,那个闫稑听说就是章老师家里那位的儿子吧?”老师们没事的时候也会提起学生的八卦。 快要走出辅导室的林珏脚步不自觉放慢了一些。 “嗯,是的。”江煜的声音很温和,却仍旧听不出喜怒哀乐。 “那真是很不错呀,我看排名表,他物理和数学都考了满分不是?真是很不错的。”对于出色的学生,老师总是喜欢的。 何明娟笑道,“妈妈和继父都是数学老师,数学考满分也不奇怪啦!” “诶,那不一定咧,老章的女儿不也照样不行么?”那老师对江煜无不钦羡,“但是江老师又要高兴啦,毕竟是教物理的嘛。” 后来老师们的对话,林珏没有再注意听。 他回到教室里,拿出一个小册子,上面记录着他上高中以来所有的月考和期中、期末考试的成绩以及年级排名。 林珏从来就没有掉出过年级前三,哪怕是这次物理没考好,也一样是第二名。 他把上个月月考的各科成绩写在了新的一页,然后把小册子收进抽屉里,角落里放着两颗太妃糖,糖纸因为时间过久,锡纸上的颜色和图案都已经模糊了。 林珏把那两颗一直都没有吃的糖拿出来,一颗握在手里,一颗又开始拧开锡纸。 一不小心,里面的糖块掉了出来,因为天气炎热,有些软化的糖块黏在桌上,没发出任何声音,而手里的锡纸上也是黏黏的咖啡色糖浆,太香甜的气息显得很腻。 他用锡纸把那颗糖块捻起来,跟着手里那颗没有打开的,一同丢尽了旁边挂着的塑料袋里。 抽屉里那包面巾纸还有三张,他拿出其中一张对半扯开,用其中一半把桌子擦干净,另一半放回面巾纸包装袋里。桌子用得很久,表面上看不出来,但用力一擦,雪白的纸张还是弄得脏兮兮、黑乎乎的。 接下来的整个星期都过得尤为充实,充实到了每一分每一秒里。 学校给进入复赛的学生进行了集中训练,过程中还进行了九月份的月考,林珏放弃了每个星期的两节体育课,就连午休时间也是在教室里面度过的。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去民大考试前的一天,月考的成绩和排名都出来了。 林珏被叫到了教师辅导室,在教室门口碰到从外头打球回来的吴佑威。他手里抱着球,脸上的水不知道是不是打球流的汗,冲着林珏咧嘴一笑,“虎啊!又第一了!” 林珏微微笑了一下,“你也考得不错啊。” “咳,我差不多就行了。是去何妈那儿?”见到林珏点头,吴佑威让开了路,抬手做了一个回见的手势。 这次物理联赛的赛区复赛,学校一共有五十人得到复赛资格,其中林珏这一届,只有三名学生,其他都是高三毕业班的学长学姐。 林珏来到辅导室,就见到了一群平时鲜有见面的高三毕业生,因为他们的教学楼和高一、高二不在一起,所以对于低年级的学生来说,那些勤奋刻苦的毕业班学生是一群极其神秘的人类,就连偶尔在食堂之类的地方遇到,他们也都是手里端着书,只能看到额头。 他们分散着站在何明娟旁边,见到林珏,又让来了一点儿位置让他跟着站进来。 林珏跟身边两位学长的目光碰了一下,点头表示问候,然后左手抓住了右手手腕,叫了一声“老师”。 “人都来齐了吧?”何明娟手里拿着批改作业的笔,大略地看了一眼,“单钰博,你看看人都到了没?” 站在林珏身边一个身材颀长的清俊男生环顾了一下四周,点头道,“除了牟云笙都来了,他早上发烧了,现在还在吊水。” “又病了啊?”何明娟“啧”了一声,颇为无奈地摇头,“那先交代一下事情吧。你回头再转告他。” 何明娟是这次复赛的带队老师,负责学生的交通、住宿和餐饮问题。 她告诉他们,因为学校有两个校区,两个校区参加复赛的学生数量上相差不多,所以学校会分别在两个校区安排专车接送。 要求周五下午在学校门口集合,去位于本市的复赛协办学校报到,到时候安排好在学校周边的旅店住宿,周五晚上有一个比赛开幕式。 周六上午举行理论考试,成绩在前六十名的考生在周日早上继续参加实验考试。所有考生在周日比赛完毕以后,再由学校的车一起送回校区。 “住宿的问题,我已经打电话联系好了宾馆。因为我们有五十一名考生,人数比较多,那边学校提供的旅店情况来看,还是要去大一点儿的招待所。我跟学校申请了一下,到时候就住海纳吧,环境稍微好一些。单钰博,新民高三这边的住宿费你负责收一下,每人每晚六十五元。” 单钰博点头,又问,“是双人间还是三人间?” “双人。”何明娟看了林珏一眼,想了想,又说,“具体你们怎么住,明天下午报到了以后,去了宾馆再自己商量吧。记得啊,周五下午两点钟在学校门口准时集合,两点十五分开车,谁都不要迟到了。” chapter 5 姨父家开的包子铺一般在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就歇业了,林珏前一天晚上回到家里就收拾好了去民大复赛期间的衣物和书本,放在自己的书包里。 书包不大,从初中时候就在用,拉链被磨得亮亮的,固定形状的塑料边缘也被磨得掉了皮。底部在之前裂开过一个口子,林珏的妈妈帮他缝合以后,他去上自习时,就没有再把表哥的那本牛津高阶词典放进去,都是抱在手里。 好在天气还没有凉下来,带的两套都是夏天的衣物,装在书包里面不占位置。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能看的书也不多了,都装好以后,书包看起来跟平时比起来甚至还跟轻便一些。 中午吃过午饭,他又从书包里面把钱包拿出来,确认了一下里面的确放着两张一百元的钞票和几张面值小一些的钱币。住两个晚上,一共一百一十元,宾馆有配套的早餐,那么两天半的餐饮费用再怎么也不会超过一百三十元,这些钱也够用了——这是他这个月剩下的生活费,再也拿不出更多。 林珏想了想,觉得这些钱不能全部都带着,万一到时候不小心全花光了,月底之前那五天就没钱以备不时之需了。 他把那一张二十元、一张五元还有五张一元拿出来,打开抽屉放进去,压在一个小铁盒下面。 “小珏。” 他刚把钱包放好,躺到床上准备小憩,就看到姨父站到了门口。 林珏连忙又站起来,靠在旁边的书桌边缘,“姨父。” 姨父神经敏感地回头迅速看了一眼,对他笑笑,“你下午要去民大考试了吧?”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林珏跟他们说过这个周末因为复赛的缘故,不住在家里。他点头,“嗯。” 姨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已经破烂的牛皮信封,里面露出了一些钞票的边缘,他从信封里拿出一张一百元递给他,“喏,应该住宿费是要交的吧?以前小钊去比赛,也都问家里面要钱。” 林珏一惊,连忙一个劲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有钱。” “没关系,拿着吧!”姨父不由分说把钱塞到了他手里,“你们这群学生去比赛,还不是也要找时间玩?到时候没点钱怎么行?难道他们都喝奶茶的时候,你还能在奶茶店里买矿泉水啊?矿泉水一瓶也要一块钱呢。拿着吧,好好考试哈。” 说完话,可能也是不想再和林珏讨论这一百元的问题,姨父摆摆手就出去了。 林珏手里揣着这张红色的钞票,看到上面的边角有一点儿白色的粉末,用手指一抹知道是面粉,应该是姨父和面的时候收的钱。 他没把剩下那点白色痕迹给擦掉,而是直接放进了钱包里。 接送学生的巴士一点半左右就停在了校门口。 校门口的路本来就很窄,停了辆大巴,多少阻碍了来往的交通。 林珏刚注意到那辆车时就从楼上下来,走到店铺门口,就看到有交警走到车前面对着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敬礼了。 司机无可奈何,只好把巴士开到校门路口停住,半边车身还是留在街道上,按了两下喇叭,门卫从传达室里走出来问了两句,打开门让车开进去了。 学校正门平时是不能进车的,因为只要是四个轮子的车,进门以后都是无路可走。 校门正对着马路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斜坡,台阶有着类似于天天向上的寓意,台阶下一尊书写着“弘毅”二字的雕像。雕像跟正门之间不过只有二十米不到的距离,斜坡两边都是绕到教学楼后面去的小路,就连小型轿车都无法通行。 快要到上课时间,无论是外出用餐还是回家休息的学生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巴士停在校门口,占了大半个校门口的位置,原本规定到了校门就要下车的学生们堵在了那里,无奈只能又把车退出来绕到旁边的小道去后门。 进进退退的学生把校门口的秩序弄得乱七八糟,门卫忍无可忍,一边对不下车的学生骂骂咧咧,一边去催促司机把车开走。 同样苦恼于如何在这拥挤的学生流中把车退出去的司机经过门卫一骂,战火一触即发,两人一人在车上,一人在车下,展开了一场骂战,在熙熙攘攘中吵得不亦乐乎。 从学校里抱着一箱优酸乳走出来的何明娟看到这情形,急急忙忙踩着高跟鞋跑过来,优酸乳放到一边,跟两方说好话,不住地跟门卫解释,说车很快就开走了,麻烦他先去组织一下学生有序地从后门返校。 等到堵在校门口的人都涌向了旁边的小巷子,一辆白色的宝马从新民路口开进来,在快到学校门口时短暂地停了几分钟。林珏看到那位叫做单钰博的高三学长从车上下来,匆匆跟车里的人道别,就往学校的方向走。 宝马轿车经过学校门口的时候还因为学生流耽搁了一阵子,好容易才把车开过去。 何明娟一面跟着门卫一起疏通交通,一面等着来集合的考生,看到分别从两个方向同时走过来的单钰博和林珏,她松了口气。 “来了啊。”她转身从已经开封的箱子里拿了两盒优酸乳给他们,“呐,车上喝。” 单钰博看着含奶饮料,笑着说道,“福利不错啊。” “那是!”年轻的老师得意洋洋,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一拍脑袋,“哎呀,我忘了带我的包了,我说怎么总觉得缺点儿什么。你们两个在这里看着,有人来了就分一下饮料,安排上车。待会儿我下来,人齐了就走。单钰博你尤其负责一下。” 学生点头,“知道了。” 单钰博也算是二中的风云人物,从入学摸底考开始,就在学校大大小小考试的成绩排名中高居不下。但是跟林珏不一样的是,林珏的成绩是有目共睹地努力勤奋而得到的,也就是所谓的学霸,但单钰博是确确实实的“神”。 他的作息和普通的学生没有区别,甚至还要更懒惰一些,传说他课桌上的草稿纸是全班最少的。 对于这样真正学有余力的人物,林珏是说不出的佩服和羡慕,加上他的家境殷实,林珏会不知不觉就将自己摆放到不受上帝怜悯的那一边。 “不喝吗?”单钰博已经把吸管插进了无菌砖里,问握着优酸乳发呆的林珏。 他愣了一下,摇摇头,“还不渴。” “哦。”他点头,见到一个走过来的同学,立即转身从地上的纸箱里拿出一盒递过去,“何妈赏的。” 那学生笑着接过来,问道,“何妈呢?” “去拿东西了。先上车吧,车上开空调了。”单钰博敦促道。 两个男生站在传达室旁边,给接连来到的同行考生分发饮料,因为彼此都是只闻其名,所以沟通出现了些不可避免的尴尬,最后林珏看了一眼已经为数不多的优酸乳,忍不住说,“那我先上车了?” 单钰博为此坦然地笑了一下,“好。”明明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定好的时间是十四时十五分,二中的学生几乎都没有迟到的习惯,等到车子几乎坐满,林珏支颐看了一眼巴士前面的电子钟,已经是十四时十三分。 其余两个参加复赛的高二学生都在另一个校区,林珏一个人坐在第三排左边靠窗的位置上,上车的学长和学姐都凑了数坐在一起,尽量跟自己相熟的坐一块儿。 他身边的位置一直是空的。 巴士里飘忽着柠檬味的香水味,空调的冷风从林珏的头顶掠过去。他闻不惯密闭空间里的味道,支颐的时候打开手掌,遮住了口鼻。 在门口的学生流渐渐减少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把脊背挺直,定睛看清了背着双肩包从马路对面走过来的闫稑。 他耳朵里塞着白色耳机,有着一些少年习惯性的驼背,本来就瘦,显得更加清癯。 林珏正奇怪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就看到他走到了单钰博身边,摘下一边耳机,跟学长打了招呼。 两人说了几句话,单钰博露出明了的表情,把纸箱里最后一盒优酸乳递给他,然后指了指巴士。 闫稑点点头,却没有上车。 他走到校门口干站着,把耳机重新塞进了耳朵里,按了两下线控开关,模样清闲地喝起优酸乳来。 林珏想到他应该就是凤山校区获得复赛资格的那两个高二学生之一,因为家就住在这附近,所以索性就在这里乘车去民大。 他的目光没有在闫稑身上多做停留,他发现了一只小猫。 和平时在网络图片跟视频上的小猫完全不一样,看样子完全是没有人料理的,周身都是黑色的毛,而且颜色不纯,掺杂了些灰白色,一点光亮都没有,好像是一撮一撮长起来的。 那只猫看起来只有两只巴掌的大小,恐怕都不必一些老鼠大,眼睛也不亮,仰起脸时就看到黑乎乎的一张脸,胡须也参差不齐。简直就是一只看起来只能是同情,而非怜爱的猫。 不知道是哪个缺乏公德心的人,在校门口的扶桑树下丢了一把香蕉皮,正在觅食的小猫慢悠悠地走过去,低着脑袋去舔那张香蕉皮,过了一会儿又走开,走到了门卫脚边仰着头叫唤两声。 正在维持门口秩序的门卫正拿着一根黑色铁棒朝着来到校门口不下车的学生叫嚷,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只猫。 小猫又四处走了几圈,走到树底下那一小堆扫起来的扶桑花瓣嗅了嗅,还是走到了香蕉皮旁边低下头继续舔,没舔两下,走到一旁坐下来。 林珏看得出神,突然听到旁边有人问,“这里有人坐吗?” 他回过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摇摇头。 对方刚刚卸下背包要坐下来,就听到后头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头见到同学给自己留了位置,对林珏笑笑,又提着背包走到后头去了。 后来林珏看到闫稑走到了那只小猫的旁边,把打开口子的无菌砖放到了小猫的面前。 他没有蹲下来,弯腰的时候,颀长的腰身折成了一个柔韧又简洁的线条。 小猫的爪子抬起来,往无菌砖的边缘一压,里头剩下的优酸乳就洒在了地上,在落了花的路砖上淌开,渗进缝隙里。它埋头舔了舔地上的饮料,又凑到了已经倒下的纸盒前,美滋滋地喝起来。 闫稑直起身子,双手放在校裤的口袋里,低头看了一会儿,直到何明娟急匆匆从学校里面跑出来,站在巴士门口叫他的名字。 他转过身,从从容容地上了车。 “找位置坐吧。”何明娟在第一排的空位边站着,回头用目光清点学生,又对上车的闫稑说,“啊,不然你坐林珏那里。那个空位。” 那也是除了第一排以外剩下的最后一个位置。 第一排只有一组座位,把空纸箱放进传达室的单钰博上了车,站到老师旁边。 闫稑从过道走进车厢里,停在林珏位置的旁边,低头看了他一眼,把双肩包从身上卸下来放到行李架上,然后在空位上坐下。 九月底,还是二十五度衣裳的高温天气,刚刚上车的闫稑身上还带着外头的热气,因为就坐在身边,林珏依稀感觉到对方手臂上黏着的气温。 他把手里那盒优酸乳放进前面座位的置物网里,转头继续望着窗外。 何明娟说,“人都齐了,开车吧。” chapter 6 车好不容易才从学校所在的道路中开出来,进入市区以后也是兜兜转转。正是午后容易倦乏的时候,车上的学生们一开始还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各种话题,但后来也都偃旗息鼓,选择了闭目养神。 何明娟从前面传了一张白纸,让学生们把名字和手机号码写在上面,方便到时候联系。 纸张传到了闫稑这里,他就着扶手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字迹潦草,字体幼稚,甚至比上次物理试卷上的字还难看。他写完之后把纸笔递给林珏,林珏不自然地把身子往椅背上靠了一下,摇头说,“我没手机。” 闫稑深黑色的眼底掠过了一丝讶异,收回纸笔的动作有些生硬,转身把纸笔传往后面。 后来写满了学生联系方式的白纸回到了何明娟手里,林珏双手交握在身前,眼睛看着放在置物网里面的那盒优酸乳。 没过一会儿,何明娟就从前排摇摇晃晃地走过里,双手扶着两边的座椅,停在闫稑他们旁边。 她又确定似的看了一眼白纸,“林珏。” 林珏抬起头,眼睛明亮目光却有着说不出的锐利和警惕。 “闫稑。”何明娟的话头却转而向着坐在林珏旁边的男生,“这回就三个高二的考生,我们安排的是双人间,曾莎莎就和我住一屋。你跟林珏住一间吧?有什么事我就联系你。” 闫稑眨眼的动作比平常人似乎要慢一些,感觉介于慵懒和悠闲之间,更像是电影中特意放慢的某个画面。 “好。”他点头。 何明娟对林珏善意地微笑了一下,又走回前排坐下来。 密封的车厢里始终弥漫着林珏适应不了的香水味,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巴士因为红绿灯和偶尔的道路堵塞而开开停停,他的眉心皱了起来,咽下的唾液好像卡在喉咙。 林珏把优酸乳拿出来,插上吸管开始喝,咕噜咕噜很快就喝完了,但是效果似乎适得其反,胃里涨涨的,让他不禁就把嘴巴闭紧。 他沉了沉气,没耐性地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发现车居然才开了二十分钟。按照这个路况,恐怕原本只要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要开上一个小时。 “要口香糖吗?”旁边传来一个雅正的中音,不低沉,没有磁性,没有杂质。 林珏略微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对上闫稑的眼睛,看到他已经递过来的口香糖,连忙摇头,“不用了,谢谢。” 他抿了一下嘴唇,把口香糖的包装纸打开,送进嘴巴里。 闫稑一直带着耳机,那耳机看起来质量非常好,坐在旁边的林珏没有听到任何漏音。修长的手指放在身前,十指交叉起来,他开始闭目养神。 胃里翻滚得难受,林珏眉头紧紧皱着,椅背是松软的,但他的背脊却僵硬得酸疼。 他双手抱在胸前,闭着眼睛,心里祈祷着时间尽快过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耳畔隐隐约约飘来了鼓点节奏分明的音乐声,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林珏一直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好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平静,他听着那个并不清楚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发现是一个组合的新歌。 钢琴琴键的声音很安定,随之而来的弦乐也奏出宏伟的诗篇,歌词称不上充满诗意,但传达的却是坚定不移的山盟海誓。 等到巴士终于停下来再也不动,林珏睁开眼,发现闫稑早就把耳机给摘下来,耳机线绕到脖子后面随意挂着。 何明娟在前头叫醒还在午觉的学生,提醒大家带好贵重物品,“行李就先不要拿了,报到了以后再开车去宾馆。下车了啊!诶!别睡了,起床啦!” 凤山校区的那批学生比他们迟一些,一群人在科技楼的一楼大厅等着,过了十几分钟才看到江煜带着十几二十个学生风风火火地进来——风风火火的是他带的学生,他自己倒是慢条斯理地走在后面。 “路上塞车了?”何明娟把早先一步领到的报到表交给前辈。 江煜皱眉掩住了一个呵欠,点点头,让旁边一个学生将表格分发给学生们,老练地说,“大家把表格填一下。” 他也拿到了那张写着学生联系电话的纸,数了两次上面的名字,看向在旁边蹲着填表格的林珏,“林珏没有电话吗?” 林珏愣了一下,仰头望着江老师,摇摇头。 “我安排他到时候跟闫稑住一起,有什么事找闫稑就行了。”何明娟在一旁解释,“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大家应该都是一起行动的。” 江煜点头同意,然后环视了一番学生们,对站在墙边填表格的闫稑喊,“闫稑!” 他正借着墙面写表格,闻言望过来。 接过林珏交过来的表格,江煜指指他,对墙边那个开玩笑,“你要寸步不离跟着他才行啊!” 林珏牙关一紧,局促地望向闫稑。 他正巧也望了过来,对林珏善意地笑笑,继续填表格。 报到结束,两辆巴士又开出了学校,在距离学校不远的海纳商务宾馆的停车场停下来。 他们走到宾馆大厅里头的时候,正巧见到一群穿着外市校服的学生在那儿聚集着,由一个看起来是领队的女人手里接过分发的房卡。 两地的学生都不免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对方,但是很快他们就分批乘坐电梯上楼。 江煜拿着收集到的有效证件走到总台做入住登记,然后拿着一叠房卡和身份证走了回来,“你们谁跟谁住分好了吧?把房卡分一下。” 五十一名学生秩序一下子弄得有些乱糟糟的,花了大概十分钟,总算各自都找到了去处。 林珏手里拿着房卡,听到身边的闫稑问,“几楼?” “502室。”他回答说。 对方的唇线起了些变化,点头。 他们的房间在走廊的最尽头,脚步声消失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午后的阳光从旁边的窗户斜照下来,照在金属质感的门把上,反射出刺眼的光线。 这是林珏第一次住在这种档次的商务宾馆里,拿着房卡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开门,他回头看了一眼闫稑,递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他的神情是惊讶的,但却没有太多的惊讶,说理解又称不上理解,总之林珏没办法解释他的反应。 闫稑从他手里拿过房卡,在门把下的感应器碰了一下,林珏听到“滴”的一声响,然后他压下门把将门推开。 林珏跟在他后面,室内一片昏暗,他把门卡插到旁边的感应开关里,顺手拍了两下墙边的开关,日光灯一下子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个要一直插在里面,房间才会通电。”闫稑轻车熟路,话语里的情绪没有不屑,也称不上循循善诱,总之就是再平常不过的语调。 林珏点头,穿过玄关走进了房间里。 他把双肩包卸下来随意地放在一边的椅子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又打开窗户通气。 林珏杵了几秒钟,也把自己的包放到了另一张椅子上,问他,“你睡哪张床?” “随便,你挑吧。”他把绕着耳机线的iPod nano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到了中间的床头柜上。 林珏看看他左边的床,又看看右边的床,指向右边那张,“那我睡这张。” “好。”闫稑没有异议,他拿起床头柜上的宣传册子,上面有服务台总机号码和房间号码,按了一下座机的免提确认是通的,然后又按了回去。 林珏松了一口气,在自己的床上坐下来,又起身去拿书包过来打开,拿出里头的书堆放在床头。 “你的电话是多少啊?”他拿出了笔袋和一个小本子,问道。 “嗯?”闫稑也把包拿过来,坐在床位,一边收拾一边报自己的电话,末了回头说,“记不记都没关系的。”说着,他把两套衣服往床头随意一丢。 林珏把电话号码记下来,笑着说,“你要是出去了,我也不好找你。” 他也笑,“你找我干什么?老师要找我会直接打我电话啊。” 林珏愣了一下,冷不防露出懊恼的表情。 “再说我又不出去。”他把自己的书也拿出来。 他惊奇,“你不参观一下?” 闫稑耸耸肩,“没兴趣。” 重点高中和普通高中的学生有区别,重点班和平行班的学生有区别,重点班里同样是优等生的学生也一样有区别。 哪怕身上穿的是一样的校服,但还是可以从背的包、穿的鞋、戴的手表里看出一些不一样。 林珏看到闫稑拿出来的书,与自己的是同样的名字、同样的出版社,但新旧上有区别,印刷版次也有变化,他用的是表哥以前留下来的参考书,而闫稑明显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闫稑把手表的表带解开,放到床头柜上,口袋里的手机也拿出来放着。 他信手拿过一本物理书来翻看,靠在床头不再吭声。 林珏看着他拖着书的左手,发现手腕上有一圈比周围皮肤更白一些的痕迹,应该是手表带了太久,日晒之后留在那里的。 “干嘛?”他突然斜过眼睛。 林珏怔了怔,笑着摇头,“你蛮勤奋的嘛。” “还好,没事做。”闫稑转过头,“你不睡一下?刚才在车上看你很不舒服。” 他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转而更加上扬,脱了鞋袜躺到床上,看看座机上的时间,“那我先睡一下,老师叫的话就叫醒我。” “好。”他的目光又回到了书本上。 林珏也把自己的手表解下来放到枕头底下,翻个身面对着墙——他习惯于侧着左边身子睡觉。 放在枕头上的左手没了手表,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他睁着眼睛,看着上面那一圈白色的痕迹,然后又翻过身。 只是睁开眼就看到闫稑在看书,他不得不又把身子翻了回来面对墙。 闫稑注意到他翻来覆去,不免又看过来,“睡不着?” 林珏有些气馁,坐起来点头。 “要不要听音乐?”他笑着问。 他挠了挠脸颊,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最后摇头说,“算了,怕听了更睡不着。”他又重新躺下了。 面对着墙面,林珏睁着眼睛,偶尔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翻书的声音。 大概还是太累了,他最后还是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chapter 7 和不熟悉的人分享一个房间的事情,林珏初中的时候也经历过。 林珏妈妈所在的水泥厂从他还是小学的时候就运营不善,每个星期才开一次机,到了林珏小学快毕业的时候终于倒闭。林珏妈妈回到村里,在村委会的帮助下,开始在村里小学当厨师,负责小学生的课间餐。妈妈工作的转变并没有让林珏的生活跟着颠沛流离,年轻的妈妈有着跟孟母一样的自觉,尽管自己回到村里,但孩子还是留在县城上学。 好在那时林珏考上了镇上最好的初中,那是一所走读和住宿兼收的学校,林珏在那时就开始了住校生活。 所以他有过室友,特别是初一和初二,宿舍是老师宿舍改装的,两房一厅外加洗手间,房间和客厅里都摆设了上下铺的铁架床,一间套房总共加起来住了十六个学生,什么性格、什么背景的室友都有。 那时林珏的下铺就是县里公安局局长的儿子,对床的那一位父母都在乡下务农,也有姐姐或者哥哥放弃了学习的机会外出打工的,总之,各种各样。 那是一所以高强度填鸭式教学来提高升学率的学校,所以林珏周围跟他一样每天起早贪黑只为学习的学生非常多,当然这在外界看来就是一个有着浓厚学习氛围的学校。 在那样一个基本上无视学生自由发展的学校,尤其是重点班,基本上人人都以考试成绩为第一生活目的,或许也是因为当时年纪小,没有那么强烈的攀比劲头,拼爹什么的更不流行。林珏虽然不擅泛泛之交,可是和那样一群人住在一起,自来熟的他从来都不觉得与陌生人相处有什么太多的局促。 后来他上了高中,也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于相处这件事,更多地倾向于顺其自然。帮姨父家里卖早餐的工作,尽管没有让他性格变得阳光开朗,但同学们谈到林珏的时候,都会给出“是个性格随和亲切的男生”这样的评价。 所以这个周末被安排跟另一个才刚刚认识的男生住在一起,林珏并没有感到太多的窘促,而且他深知这次来的目的。 他不是来玩的,自然也没有心思去顾虑这个临时室友是个怎样的人,加上不久前看到他给一只长相丑陋的流浪猫吃的,林珏也断定对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只要是无害的,怎样相处都没有问题。 不需要闫稑叫醒,林珏自己睁开眼睛。 他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一眼,发现是下午五点十二分,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拉起来了,地面上渗进金色的阳光,房间里光线熹微昏暗。 从浴室里面走出来的闫稑湿嗒嗒的头发上盖着一条干毛巾,新换上的衣服在肩头和领口那里湿了一大片,牛仔裤的裤脚卷起来,打着赤脚晃回到床上坐下,埋头擦着头发。 林珏从床上跳下来,趿着拖鞋进洗手间洗脸,扑面而来是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味,水汽还没有被抽风机抽走,水分子好像落到了他的皮肤上。 他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扑了几把水,扯过旁边一条干净的毛巾擦擦脸,挂回去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闫稑随意搭在淋浴室玻璃门上的衣物。 林珏往外走时他正好又走进来,把刚才换下来的衣服一股脑抓起,拿回房间的沙发上就是一扔,擦头发的毛巾也丢到了上面。 “你要出门?”林珏看到他开始穿袜子,疑惑道。 “嗯。”放在旁边的手机震动了两下,闫稑拿起来看,然后回了一条短信,“同学找。” 林珏条件反射,“曾莎莎?” “啊?”他回头看了他一眼,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笑着摇头,“不是,是以前学校的同学,也过来比赛。” 闫稑把鞋穿好,抓了抓还带着水珠的头发,对林珏说,“何老师等一下会过来发餐卡,要是问起的话就说我出去了。晚上八点钟在科技楼的报告厅开活动大会,我直接过去。” 他说完以后,走到床头柜边拿起自己那只手表戴在腕上,手机和钱包都揣进牛仔裤口袋里,又对林珏笑笑,转眼就消失在了房间里。 林珏看他走出去,低下头见到地板上落着几滴他头发上掉下里的水珠子。 领队和考生的交通费、住宿费和膳食费都是自理,二中的学生怎么着也比其他县市的考生更熟悉这座城市,所以江煜和何明娟商量之后决定除了早餐以外的两餐解决办法由学生自主决定。 他们还在学校的时候就被问询是否要在民大食堂就餐,两位老师在学生们都安顿好了以后,去办了临时餐卡,到了傍晚晚餐之前分发给申请校内就餐的学生。 林珏拿到了两张餐卡,其中一张是闫稑的,两张棱角都已经磨掉颜色的磁性卡片上都印着校园风光照片。 他回到房间里把书包里的衣服都拿出来放进衣柜里,背上几本书,心情有点激动。 不愧是大学,从大门进来,四处都是景,跟个公园似的,一幢幢教学楼坐落在林荫道两边,路上的学生大多都是骑着车从校道上经过,偶尔也有步行的,神态轻松、步伐悠闲,并不是赶去上课的模样。 林珏问了一个学生食堂往哪里走,对方反问,“哪个食堂?” 他愣了半秒,说,“最近的。” 对方给他指了条道路,距离最近的食堂还要走两个路口。林珏谢过了他,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心想恐怕吃完饭就没有时间上自习了,直接就要去科技楼开会。 他不得不加快了步伐。 厚重的塑料门帘后面就是凉飕飕的冷气,很快林珏背上渗出来的汗就全干了。 这食堂大得有些夸张,起码是新民那个食堂的三倍,橱窗前只剩下几个学生拿着餐盘来来回回逛着,挑选已经种类不多的菜肴。 林珏拿着餐卡走过去,想起来自己应该拿个餐盘,四处看了看,走到分发米饭的地方。 里头正在用一个铁铲子搅拌半箱白米饭的食堂员工望出来,戴着口罩,说话的声音很闷,“吃多少?” “呃……”林珏抬眼一看橱窗上面的价格表,伸出三根手指,“三两。” 员工戴着一次性塑料手套,老练地在刷卡机后头按下了价钱,林珏刷了卡,低头就看到他把装了米饭的餐盘丢到面前,发出一个随意的响声。 应该是因为林珏长得高的关系,对方把他认为是学校里的学生,而且傍晚下楼拿餐卡之前,林珏洗过澡换了衣服,穿的不是中学校服。 他拿着餐盘往菜肴的窗口走,习惯性地走到了最末尾提供素食和半素食的窗口。 一位带着口罩和白帽子的阿姨正在把两盘都即将售罄的素菜倒在一起,见到有学生过来,眼睛笑得弯弯的,问,“同学,吃什么?” 林珏摸摸头,指着那盘把西红柿和土豆混在一起的菜,然后将餐盘递了进去。 食堂阿姨拿起勺子舀了两大勺,把参杂在西红柿里面零星的那点儿炒鸡蛋全部都舀给了林珏,林珏手里的餐盘越来越重,忙笑道,“谢谢阿姨。” “多吃点,太瘦了。”阿姨还是笑着,给他结了钱。 晚来食堂有晚来食堂的好处,这个是林珏从小的经验。像这样,到了两样菜都卖得差不多的时候,食堂的员工会把菜倒在一起,在这个时候来打饭的学生一般就会以一样菜的价格打到混有两样菜的菜肴,虽然混在一起的菜汁肯定会打破原本菜肴的味道,但其实食堂的菜也都是那样,混不混在一起,都差不多。 林珏总是错过高峰期才姗姗前往食堂用餐的原因这是其中一个,到哪里都屡试不爽。 他端着餐盘走到用餐区,四处张望了一下,惊奇的发现了坐在门口不远处一个算是比较熟悉的身影。 “诶。”林珏把餐盘放在闫稑对面,对抬起头来的他粲然一笑。 闫稑还以笑容,“才吃啊?” “嗯。”林珏坐下来,想起了什么,马上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张餐卡给他,“喏,帮你领的。” 他手里还拿着筷子,另一边手接过来,“谢谢。” “认识啊?”坐在闫稑旁边的男生突然发出了声音。 林珏没有想到闫稑不是一个人,抬头时眼底充满了不设防的惊讶。对方是个架着黑框眼镜的男生,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双水眸在镜片后边微微弯着。 “啊,嗯,这是林珏同学。”闫稑作了介绍,“这位……”他扭头又看了同伴一眼,才对林珏说,“位泽州,以前我在师大附中的同学。” 林珏礼节性地点了一下头,“你好。” 位泽州呵呵笑着应他,“你好。” 三个人又埋头下来继续吃饭,过了大概半分钟,位泽州突然抬起头来,满面狐疑地盯着自己的老同学,“我说——” 闫稑扭过头,“何事?” “你刚才停下来那两秒钟,该不会是在回忆我叫什么名字吧?”男生的脸皱起来。 谁知闫稑却无所谓地耸肩,“谁让你的名字这么难记。”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被唾弃的位泽州叫起来,正要说点儿什么,发现对面的男生憋红了脸想要笑,两眼一翻,不打招呼就拿筷子把好友餐盘里的可乐鸡翅夹到自己碗里。 见状林珏惊讶地眨了下眼睛,看向闫稑。 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好友,最后给予了一个不与之一般见识的眼神,若无其事继续吃东西。 chapter 8 曾经有过其他竞赛经历的学长学姐们以最快的速度适应了大学校园的环境,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在开幕大会结束以后,或结对或影单地骑上自己临时租的自行车离开。 林珏想到赶着去吃晚饭的经历,也产生了要去租车的想法,散会的时候他跟闫稑聊到这个事情,对方也有此意,于是问过学长在哪里可以租到自行车,两人结伴前去。 夜晚的校园很安静,他们往南大门走的时候,除了在校园里散步的情侣,最多的是住在学校里的教师和家属。 等到十点半的铃声响起,各栋原先还亮着灯的教学楼才都纷纷暗下来,很快就从里面涌出一些下晚自习的学生,校道也开始热闹起来。 租赁自行车的服务点貌似营业到晚上十一点,林珏和闫稑来到的时候,老板正蹲在路灯底下跟人下棋,旁边还围了几个观战的人。 起了风,闫稑打了个喷嚏,望见校道两旁的梧桐树开始卷起落叶。 “老板,车怎么租啊?”林珏问暂时离局的老板。 老板手里夹着烟,吐着烟圈,说,“看你租哪种。这种山地车一天五十元,押金三百元,这种普通的呢,一天三十元,押金一百。” 林珏听到价格,一时没了话,这时他身后的闫稑不太爽快地说,“没有优惠吗?” 老板打量了这两个男生一眼,看他们都长得高挑,面目尽管还有些青涩,可轮廓中都已经显出了成年人的收敛,于是他说,“这是学校统一的规定啊,来旅游参观,租车都是这个价。” “我们又不是来旅游的。”闫稑笑了。 老板犹疑,“你们是民大的学生?” “我是,他不是。”他开始乱掰。 老板不太相信地看了他一阵子,见他表现从容,又说,“民大的学生就便宜一些了。你哪个系的?学生证带了吗?做个登记吧。” 林珏眼看他要露馅,忍不住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闫稑却不在意,点头道,“好。” 林珏顿时懵了。 他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服务点的另一个伙计走过来带他去挑车,问他,“你要哪一种?” 林珏不太确定地回头去看闫稑,生怕他拿不出学生证反遭老板责骂,忐忑着不说话。 “你哪个系的呀?”老板再一次问。 闫稑掏出钱包,“越南语系的。——我没带学生证,身份证可以吧?户口迁进学校了。” 老板接过他的身份证看了看,惊讶道,“你才十六啊?!嘿,少年班考进来的?” 他腼腆地笑了一下。 “现在小语种很吃香啊,听说还有国际交流项目,要去河内的?”老板一边把他身份证上的名字和号码记在本子上,然后还给他,“写一下联系电话。” 闫稑把该写的都写好了,问道,“那便宜多少?” “山地车三十,普通的十五。既然是民大的学生,押金就不收了。”老板乐呵呵地走过来,看到林珏木讷地站着,奇怪极了,“你挑一辆诶。” 林珏有些回不过神来,点点头,随便指了一辆普通自行车,“这辆就好。” 旁边的伙计打开了把车都拴在一起的链条,又打开车锁,把车挪了出来。 “气是足的。”他捏了捏前后两只轮胎,把钥匙交给林珏。 林珏发现这个租车点的所有自行车都是没有后座的,为的就是两个人不能同用一辆。 闫稑走过来拍拍车座上的灰,对他说,“走吧。” 他张了张口,又觉得不能在这个时候说话,只好点头,把车推走了。 等到确定老板和伙计都听不到,林珏才说,“怎么你不租?” “我都是‘民大的学生’了,岂有还租车的道理?”闫稑反问道。 他愣了一下,笑得尴尬,“也是啊。——诶,你的户口……” “哦,我爷爷以前是民大的职工,我在这边出生的,户口就落在这里。”他说完,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眼角。 林珏看着他,半天“哦”了一声,又说,“那你不租车,难道步行啊?” “没所谓啊,反正就两天嘛。这里的路我熟,抄抄近道走路还是比较快的。”他停了停,看到林珏低着头,想到了什么,说道,“不想参观一下民大吗?我可以带你走走,也不会迷路。” 握着车把的手勾出一个更为明显的坚硬的轮廓,林珏看他,摇头道,“算了,明天还比赛呢。等比完赛吧。” 闫稑也不惊讶,“嗯。哦,对了,明天理论考完以后,前六十名进实验复赛,你下午要是要自习的话,这里教学楼不上课的教室都能用的,不过七号楼和十一号楼不行,还有二十号楼,进去要刷学生卡。” 林珏了然,“好,我知道了。” 是市统校服的背心,黑色针织,桃领,袖口和领口是白色钩编,右边胸口还绣有公立学校的统一徽章。 二中只要求学生在星期一早上的升旗仪式里穿校服,其余时间都是可以着便装,但尽管如此,林珏穿得最多的还是校服。他本身衣服就不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不会乱买衣服,校服既然是必须的,那就成为了唯一的。 入学时依照学校要求购置春秋装和夏装,可因为身高拔节似的往上窜,到了高二就又要买新的,好在只有衬衫是硬性要求,所以林珏置办新校服的时候,只买了衬衫,连裤子都还是比校裤更加廉价的深色休闲裤,至于春秋装里附带搭配的黑色针织背心,绝不是他会考虑购置的东西,当然更不要提传说中的酒红色休闲西装。 林珏来民大的时候,并没有料到气温会骤降,所以当时看到闫稑从包里拿出那件黑色背心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惊讶,因为不熟,也不多问。 这天夜里外头的风刮得树木簌簌作响,窗玻璃也不断被重重的雨点甚至是冰雹敲打着,房间里的空调关了,只借由打来了一点点的窗户缝隙来通风。 坐在被子里看书的林珏感觉到了外头的凉意,想到自己带着的衣物不过只是校服衬衫,不由得感觉臂膀都发凉。 晚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但第二天起来,林珏还是隐约觉得头重脚轻。 和他一起下楼吃早餐的闫稑像一个先知一样,在校服衬衫外面套上了针织背心,出门的时候不想花时间戴隐形眼镜,无框的眼镜架在鼻梁上,看起来像是日剧或韩剧里斯文派系的主人翁,在餐厅吃自助餐时走了两回,就引来了不少在餐厅用餐的女生注目。 他们正吃着早餐,身后传来了两个喷嚏声,转过身发现是何明娟端着餐盘走过来,在林珏身边坐下。 “咦?闫稑,你知道降温怎么不先通知一声?”何明娟探头越过林珏对闫稑发问。 闫稑喝着豆浆,摇头道,“我不知道啊,是我妈硬要塞进我包里的。” “诶?牧老师真是有先见之明呀!”何明娟感叹着,看向坐在圆桌对面慢条斯理吃着早餐的江煜,“江老师也很有自知之明诶!” 江煜穿着薄款风衣外套,闻言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 何明娟吃着蛋糕,伸手扯了一下林珏的衬衫,皱眉道,“你穿这么点儿,可别冷着了啊,没带多余的衣服吗?穿个T恤在里头也好啊。” 林珏不好意思说昨天傍晚洗澡以后,晚上又出了汗,回去把T恤换下来清洗的事情。 他摇摇头,“没事儿,不冷。谢谢老师关心。” “看你声音都有点鼻音了。”何明娟担忧,把自己盛的一杯牛奶推到他面前,“喏,反正是自助的,吃好了才能考出好成绩。” 林珏忙不迭接过来,“谢谢老师。” 林珏跟闫稑不在同一个考场,尽管闫稑前一天晚上已经特意带他绕到了考场所在的教学楼前面,但他还是不敢放心。他飞快吃完了早餐,抓起放在桌上的钥匙串,对闫稑说,“那我先走了。” “嗯,加油。”闫稑刚夹起一筷子的米粉。 林珏笑着点头,“你也是。” 尽管雨已经停了,但粘着水分从树上落下来的梧桐叶子和道路上的水洼,全部都透露着浓浓的秋意和凉意。 林珏把平时都会折起来的袖子放下来,连袖口的纽扣也别上,骑着租来的自行车前往考试地点。 这天上午的理论考试,林珏的状态完全可以用“很不理想”来形容。 当然他把所有他能够做出来的题目都做出来的,对于一些实在是无能为力的,多多少少也写成了一些步骤。毕竟是竞赛级别的题目,不可能像平时考试那样写得行云流水,这一点他早就有所准备。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上喝牛奶喝得太过匆忙,导致他考试的过程中,胸口一直都在发闷。 等到快要结束前的半个小时,林珏的头都是昏沉沉的,动笔的手也没了力气。 好不容易结束了考试,监考官把卷子都收走,林珏却坐在位置上不愿意起身。 他望着外面狂风大作,大风吹得窗户哗啦啦作响,就足以知道外面有多冷,而在室内的他就这么干坐着,手臂上都起着一阵阵的鸡皮疙瘩。 但他到底还是要离开考场。 林珏的胸口一直都很闷,走到楼下时双腿都抬不起来,拖着步子去取车。 在他把自行车的车锁打开的时候,他看到闫稑从旁边那栋教学楼里走了出来,他穿着衬衫和针织背心,站在教学楼底下东张西望,后来他发现了林珏,就走过来。 chapter 9 “考得怎么样?”闫稑扯了一下只背了一边的单肩包。 林珏点点头,“还可以。” 闫稑看到他整张脸都是青白色的,不禁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想吐。”林珏被问到以后,终于准确地说出了这个感觉。 他说完就飞快地往教学楼里走进去,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到男用洗手间里,蹲在一间隔间里面使劲呕吐起来。 吐出来的东西带着发酸的奶味,还有早餐吃进去的鸡蛋和蛋糕,消化到一半都散发着酸溜溜的刺鼻气味,它们跟洗手间里的异味和用来镇压异味的熏香味混在一起,强烈刺激着林珏的嗅觉,让他吐得眼冒金星,胃里的东西不断从嘴巴里面涌出来,还通过鼻腔,擤出了酸水。 追进来的闫稑见状急忙从书包里面掏出纸巾递给他,站在隔间门口关切地问道,“还好不好?” “纸……”林珏没顾上太多,他递过来的纸巾很快就用完了,往外边摆摆手,对方把一整包纸巾都塞进了他手里。 他还在吐,简直都要把胃里的酸水都给吐出来。 口腔里和鼻腔里都是牛奶跟食物混杂在一起的酸味,呛得他都不敢吸气,手里的纸巾糊成团,擦完了嘴巴又用干净的一张来擤鼻涕,很快一包纸巾就用光了。 林珏手里拿着纸巾的包装袋,双手撑在膝头上,视线里冒着金星,看着抽水手柄上的水锈,目光呆滞。 变魔术似的,闫稑从书包里面翻出了半包纸巾,从后头递给他,“还需要吗?” 林珏接过纸巾,里头还剩下两张。 他用力啐了两口,让口腔里面剩下的酸味尽可能地都吐出来,然后用一张来擦干净嘴巴,另一张擤了鼻水。 “怎么回事啊?”在他虚软着身子从隔间里面出来时,看到闫稑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林珏也不知原因,可能是早餐吃得太急,也可能是夜里受了凉,或者两者兼有之。他近乎虚脱地摇摇头,刚刚走到洗手池旁边,突然觉得自己肠子那一块一阵翻滚绞痛,一个不详的预感蒙上了他的心头。 他骇然睁大了眼睛,从镜子里面盯着闫稑,苍白得跟蜡烛的脸上奇异地泛出了红光,吞吞吐吐地问,“你还有纸巾吗?” “嗯?”闫稑怔了一下,看到他捂着肚子,整张脸都难受得皱起来,连忙道,“你先去吧,我到外头去买。” 林珏没有功夫跟他多说,立即冲进一件隔间里,“砰”地关上门,解开裤子蹲了下来。 随着他呆在隔间里的时间加长,那些令他窘迫和狼狈的不适也渐渐消失。蹲下来的时间久了,他甚至觉得双腿都在发虚,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他就差没有直接昏倒,摔进便池里。 而他的尴尬在闫稑把一包未开封的纸巾从隔间门底下递进来时,达到了顶峰,让他一瞬间全部的清醒过来。 林珏站起来抽好裤子,转身按下抽水手柄,虚弱地靠在旁边,过了一会儿才开门出去。 站在洗手池旁边的闫稑抬起眼,眼睛里满是关切,“好些了吗?” 林珏不知道自己是该摇头还是点头,他拖着双腿走到洗手池旁边去洗手并且洗脸。 这时闫稑的手突然伸过来,拨开他的刘海,放在他的额头上。 “好像有点儿烧了。”他说,“去趟校医院吧。” 林珏无可奈何,想到要是他能够参加实验复赛,现在这副身体肯定抗不过,所以点了头。 闫稑站过来扶住他的一边胳膊,握住他一边手,惊异得又说,“你手上都没温度了。” 他意识有些茫然,闻言只是牵强地扬了扬嘴角。 锁在教学楼停车处的自行车是没办法拿了,闫稑扶着林珏走到了路边,左右张望着。 林珏奇怪,问:“不认得路吗?” “不是。”他笑着摇头,“等校车。走过去就太远了啊。” 他恍然点头,只见闫稑放开了自己,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分别从两边抓住了自己背心的下缘,忙问,“你干嘛?” 刚刚问完,闫稑已经把背心脱下来了。 “穿上吧,校车是游览车,会吹一阵子冷风。”他把背心递过来,另一边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林珏犹豫了一会儿,接过来,上面还有他的体温,抓在手心里的质感又柔软又温暖,“谢谢。” “没事儿。”闫稑毫不在意,看到路口一辆快要坐满员的校内游览车开过来,连忙走出了道牙招手拦车,不忘回头提醒,“穿上啊。” 林珏见到车已经停下来,司机大妈正用目光敦促他们快点上车,于是他赶紧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跟在闫稑后面坐进车里。 才坐定,闫稑突然又弓起身子站起来,弯着腰站到位置旁边,对林珏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往里坐,“你坐里面,外面风更大。” 林珏怔了怔,把身子往里面挪了一个位置,抬眼看到坐在左侧的女生正观察着他们,顿时耳朵有点儿发热。 那女生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另一边胳膊放在左边的扶手上,支颐望着校园。 在校园里面短暂停驻的游览车又开了,坐在最后一排的林珏果然很快就感觉到四面八方扑来的冷空气,让他本就发冷的身子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身边的闫稑用单肩背着他的Adidas双肩包,手里提着的那一个双肩包已经明显有着各种磨痕和变薄的痕迹。 他把林珏的书包用一边胳膊抱着,稍稍侧过身从口袋里拿出钱夹,拿出两张一元纸币,递给前面的大学生,“麻烦你,帮我传给司机。谢谢。” 两元钱经过几个人的手,最后到了司机大妈手里。 大妈把钱塞进旁边一个铁盒里,匆匆偏头看了后方一眼,扯着嗓子问道,“后面两个同学,你们去哪里?” “校医院!谢谢!”随着车速的加快,流过他们身边的风也更加大,闫稑不得不抬高了声调。 从到门诊挂号到去看医生,再到开了静脉注射用的注射液,整个过程中林珏都是呆呆地坐在校医院一楼大厅里面,或者跟着闫稑去找医生。 他坐在蓝色塑料椅子上,身体重心稍微往后一点,就会不自觉地往下滑,他不得不尽量挺直腰杆来坐。 闫稑拿着单子几次从他面前经过,忙忙碌碌的。 林珏看到他去缴纳款项的时候,肩线随着背脊的弯折而压下来,显出锐利的线条,而他挽起来的袖管包着两条带着薄薄肌肉的手臂,左手手腕上的手表被边上一盏灯照着,表盘的边缘亮出刺眼的银光。 直到被那道光刺痛眼睛,林珏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看了闫稑好一阵子。 他身上的校服衬衫在医院的日光灯下好像蒙上了一层纱,泛着莹莹的光彩,让他本来就偏白的肤色显得更加如同白瓷。林珏盯着他的背影,发觉他应该是最近没有时间理发,深黑色的发尾擦到凌乱竖起的衣领上,好像能在那里留下碳粉似的。 闫稑的衣领应该是刚才脱背心的时候不小心弄起来的,后来就没有再翻折回去了。 光线太强,让他的身体在白衬衫之下还能隐隐约约透出身形来。真的是隐隐约约,在他走进光线不那么明亮的区域是,林珏要依靠想象才能明白,那些优美的线条是怎样勾勒出他锐利的肩颈,然后在他走进光明的时候,发现轮廓是怎样一笔带过,往下收出劲瘦的腰线。 林珏发现了自己的目不转睛,并为之惶恐,而更令他感到惶恐的,是他不能控制自己的目不转睛。 后来闫稑走过来,手里握着几张单子,把他扶起来,“走吧,我们去注射室。我给你申请了一张床,你躺着吊点滴。光是葡萄糖就要吊三瓶。” 他掌心传来的力道和温度都把他的手腕锁住,林珏迈着好像踩棉花一样的步子,忍不住侧过头问,“你跟老师说了吗?” 闫稑愣了一下,看看他,回答道,“还没,你开始吊点滴了我再打。现在正好是晚饭时候。” 林珏脱了鞋子躺到床上,护士很快就走到他旁边,旁边立着一个支架,上头已经挂着一大瓶葡萄糖。 “把手伸出来。”护士对着灯光看了一下针头。 他从被子里面伸出手,手一下子就被护士给握住了。 手腕被抓了抓,用塑胶管子在手腕上扎住,护士又拍了拍他的手背,嘟囔道,“唉,连血管都找不着了。” 林珏心里立即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果然,护士一阵扎进来,他只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疼痛。他不怕打针,但隐约感觉不妙,便开口叫了一声,“疼。” 护士定睛一看,讶异道,“哎呀,没中血管。”说着,又把针头给抽了出来。 她对着他冰冷的手拍拍打打,再一次扎针的时候终于看到有血回流,松了口气,把药用胶布贴到他的手背上,然后调了一下输液的速度,起身对闫稑说,“快完的时候去护士站叫我。” “好,谢谢。”闫稑往旁边退了一步,给她让路。 他从旁边拉了张凳子坐下来,林珏跟他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几乎是条件反射,林珏把脸转开了。 闫稑看看他,掏出手机给何明娟打电话。 没过二十分钟,江煜和何明娟就都赶来了,何明娟一阵嘘寒问暖,问闫稑是怎么回事,得知是上吐下泻之后,又问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闫稑完全不明白状况,只好回答,“可能是着凉的缘故吧。” “可能是的,着凉的话,有时候也会这样。”站在病床另一边的江煜双手放在风衣口袋里,关切地看了林珏一眼,微笑说,“你今天好好休息,别担心,吊几瓶就又活蹦乱跳了。明天还是能参加实验复赛的。” 林珏惊喜地睁大眼睛,声音虽然还是虚的,但却饱含着兴奋,“我能参加实验吗?” “嗯,你跟闫稑都能参加。”他抬头对闫稑说,“闫稑,你先回去休息,好好准备一下吧。这儿有我和何老师。” “好。林珏你好好休息。”好像成功交付了任务一样,他抬起手,“那我先回去了。老师再见。” 林珏又累又困,完全没有精神,第一瓶葡萄糖吊到一半的时候,就昏睡过去。 但是他始终感觉自己左边手臂像一块冰一样冻着,也许是因为注射液的缘故,总之他在恍惚之间用右手去摸左手,感觉好像摸到了一块冰。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冰冷的感觉褪去了一些,林珏迷迷糊糊地又去摸自己扎针的那边手,惊奇地发现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热水袋。难怪不冷了。他睁开眼睛,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努力看清才知道是江煜在给他掖被子。 江老师的身后,正对着注射室的门,林珏依稀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那里。 chapter 10 “怎么猫也可以喝米浆的吗?” 蹲在地上的林珏回头,望见一个身姿纤长的清俊少年坐着电动车停在身后,聊有兴致地看他。 林珏急忙站起来,“你回来啦?” “嗯。”单钰博揉揉眼睛,偏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那只长相并不讨喜的野猫,问,“走吗?快上课了。” “哦。好。”林珏应了一声,但见状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反倒是单钰博先笑了,往自己身后递了个眼神,“上车啊。” 林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坐到了单钰博的后座上。 单钰博往脚下看了一眼,提醒林珏说,“可以把脚放到前面这里来。” 林珏鲜少坐在别人电动车的后座,这种龟车更是第一次,他低头看了一眼,就把双脚伸到前头一些,搭放在单钰博所指的位置。单钰博收了腿,开动车子绕进校门旁边的小巷子里。 学生们为了避免把沉重的电动车推上校门口那个大斜坡,所以都会从这条巷子或者街头大道的路口拐到学校后门,从后门进入校园。 巷子里面是一些老单位的老宿舍,一大早会有许多出门晨练的老年人,单钰博车开得不快,跟意气风发的老爷爷、老奶奶擦肩而过。 林珏双手抓在车后尾,迎着风对单钰博说,“学长,听说你已经被清华录取了?恭喜你啊!” “呵呵,没什么,我也没想跟他们签约,不过老师说还是先订下来更安稳些。”单钰博语气里并没有多骄傲,听起来不是谦虚。 林珏怔了一下,开玩笑道,“难道你另有所属啊?” 他偏头往后瞟了一眼,笑道,“不是。签的是物理系,清华还是工科强一些,而且总觉得……不过到时候再说吧,听说以后是可以转系的。算是找颗定心丸吃也不错。” 九月份的物理竞赛复赛,学校有五个人得到了赛区的一等奖,单钰博作为赛区第三名入选代表队去外省参加全国决赛。上星期,他在理论竞赛结束以后被清华提前录取的消息传来,在学校官网上还特出了新文传播喜讯。 林珏当时听说这件事,不知道有多羡慕。尽管距离高考还有半年多,但他的未来已经尘埃落定。可是现在听到单钰博这样说,林珏突然觉得自己很肤浅,只知道考上名牌大学就不得了了,至于今后应该做些什么,自己偏好的是什么,却还是不清不楚。 来到后门,两人都下了车,对门口目光凶狠的门卫出示校牌,然后进入校园。 林珏跟着单钰博把车推到车库,聊了几句决赛期间的趣闻。单钰博跟门口看车的大妈要了张车卡,走出来的时候说,“对了,那个衣服我已经帮你还给闫稑了。” 听到这个名字,林珏的表情顿了一下,点头道,“谢谢学长。” “不客气。”他把车钥匙和卡都揣进口袋里,“我先上去了。再见。” “再见。”林珏停下来,看他往那栋破旧的高三楼跑去。 单钰博不是运动型的男生,虽然长得高,看起来却不怎么结实,远远望过去,就只是一个纤长的背影。 林珏发觉自己的目光再一次在一个男孩子身上停留过久,心底生出一丝惶恐,耷拉下脑袋匆匆往教学楼走。 同样的情况自从从民大回来以后就频频发生,林珏起先没有在意,可后来发现这并不正常。他是个埋头学习的人,平日里注意人的时间本就不多,可是他居然在别的男生都在对女生评头论足的时候,更为注意那些女生悄悄议论的男生。 十月底,学校篮球联赛开始了,吴佑威是班上的主力,比赛的时候拉上林珏去观战。场上飞奔的少年身姿飒爽,林珏却看得眉头紧皱。尤其是结束时,获胜的同学跑过来一把勾住林珏的颈项,勾肩搭背拥抱在一起,让林珏整个身体都僵硬得不自然。 物理竞赛结束以后,林珏和闫稑就没有再见过面。 闫稑借给他的校服背心,他没有再穿过——确切地说,他穿过一次。那是国庆的某一天,早上准备出门前往区图上自习的林珏找一件稍微御寒的衣服,就在衣柜里面找出了那件黑色针织背心。 林珏在镜子前面犹豫甚久,最后套上了那件背心。 谁知道那天晚上从图书馆回来,洗了澡睡觉,竟然梦见了闫稑。在梦里,他就穿着校服衬衫和背心,双手悠闲地放在校裤口袋里,林珏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不是就站在他的面前,总之闫稑突然就抬眼看过来,深黑的眼睛里透着凉凉的光。 然后,他像那天在民大一样,脱掉了身上的背心。 然后,他低头开始解自己衬衫的纽扣…… 第二天林珏醒过来,发现裤子湿了一片。 他被自己吓得浑身冷汗,便再也没有穿过那件背心,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把背心还给闫稑。 正巧因为物理竞赛而成为泛泛之交的单钰博要去凤山校区,林珏也不管他是不是记得闫稑,就拜托他帮忙把衣服还了回去。 但他的梦境并没有因为那件衣服的归还而远去。 闫稑会因为一些零零碎碎的原因,毫无征兆地进入林珏的梦中。 月考的排名成绩单,某个戴着耳机听歌的身影,甚至是校园广播站播放出一首名叫《仓颉》的歌曲,都能让林珏奋笔疾书的手突然停顿下来。 饱受煎熬的林珏终于在某个去区图自修的晚上,在人文科学书库里找到了劳伦斯。他像很多来看书的中学生一样坐在书架底下,秋日的凉意一点点从地板上渗透到身体里,他却看得浑身都是虚汗,夜里却再一次见到闫稑的身影。 好在两个人在不同的校区,而之前闫稑报给他的电话号码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遗失了,他们两个毕竟只是一起住过两天半的室友,并不必要有更多的交集,所以再也没有见过面。 林珏拼命让自己回到原先的生活轨迹中,日复一日,早起帮姨父、姨母卖早餐,也像以前一样给赶着去上课的同学带早餐到学校里。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如果说他还是不可避免地频频听到闫稑的消息,大概就是章筱雨和杨静茹两个女生来店里买早餐的时候,她们会时不时提起章筱雨的那个“哥哥”。 当杨静茹好奇地问起闫稑的情况时,林珏给她们装包子的动作总会不由自主地慢上几秒钟,章筱雨对于闫稑这个人,似乎并没有原先那么排斥了,有时候甚至会主动说起,林珏在收钱的时候,会看到她含笑的眼睛,分明是沉浸在某种幸福里。 林珏为此在把零钱找给她的时候表情生硬,而后觉得自己可耻不已。 放了寒假,林珏没有和其他外县的同学一样立即收拾行囊回家。 他还是在帮忙姨父他们做生意,学校门口旁边的那家小清新文具店里有一位经常光顾他们店的店员,跟林珏算得上比较熟悉。他是外省人,打算今年早点回家,可是不知道怎么跟店长申请,林珏听了便说可以帮忙看店,对方为此很高兴,两人一起去找了店长,说好在文具店春节假期前后都由林珏来代班,工钱就和一般店员一样,只是以日薪来记。 那是一家全国加盟的文具店,店铺装潢简约温馨,里面卖的文具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可爱、清晰的日韩类型,价格也稍微贵上一些。 林珏暗自算了一下,今天学校大发慈悲,寒假期间不补课,他回家过年不过三天,那几天文具店正好放假,除此之外,整个寒假他可以在那里上二十天的班。那二十天的工钱比他在杂货店里当搬运一个月还要多一些,而工作更轻松,没有收银的资格,就只是在收银台后面看店里的监视器,防止有人偷盗,并且在客人进门和离开的时候说上一些礼貌用语。 早餐店在早上九点半就会歇业,而文具店则要到十点钟才开门。 假期开始以后,林珏都是在卖完早餐之后,在店里休息一会儿,背背单词,等到九点五十分文具店的店长开门,他就走到街对面,穿上店员的碎花格子围裙,别上工作牌开始工作。 在北京读研究生的表哥柯钊一直到年二八才回来。 他坐的是中午的飞机,从高速公路上下来,打了个计程车,进了市区回到家里,近两百元车费。 那天晚上姨妈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三个人等到七点多终于见到柯钊背着个电脑包,挎着个斜挎包回来。姨妈欣欣然给儿子卸下身上的行李,招呼他赶快洗手吃饭。 柯钊穿着严实的冬衣,一看就是从北方回来的。 林珏给他盛了一碗堆成小山包一样的白米饭,几个人稀奇地看到他狼吞虎咽,好像刚从难民营回来似的。姨妈看儿子瘦了一圈,心疼得要紧,不断往他的碗里面夹菜,还让他吃慢一点。 “怎么在学校吃不好吗?”姨妈自己都不顾上吃,“怎么又瘦了呀?” 柯钊愣了一下,推了一下眼睛看看父母,又看看表弟,差点被饭给呛到。 他好不容易把口中的米饭和着牛肉吞下去,摇摇手笑着,“什么呀!我买飞机票的时候忘记看了,以为飞机上会提供餐点,结果没有。早上起得晚,赶飞机又没吃早餐,现在饿着咧!” 其他人闻言都呆了,面面相觑,最后都“噗嗤”笑出声来。 “我就说嘛,这么好的学校,怎么会连饭都吃不饱?”姨妈又给柯钊夹了一块鸡脯肉,“多吃点,现在才吃东西。” 饭吃到后来,做父母的不免要问起儿子这个学期在学校里的情况,但是柯钊所说的,别说是已经很久都不碰书本的姨父姨母,就连也仍然是学生的林珏都听得云里雾里。 柯钊又盛了一碗饭,因为已经半饱,动作也不像之前那般了,慢条斯理地吃着,说起公派出国的事情。 姨父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看向儿子,“出国?不是说毕业了就回来吗?” “可是回来也没什么发展啊。”柯钊讪讪笑道。 “小钊啊,这……”姨妈的笑容也别扭了许多,“你从大学就离开家里了,一年就回一次家,可起码也回家呢!要是出国了,还怎么回来啊?” 柯钊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说,“是公派的,而且奖学金很丰厚,不会花到家里的钱。” 姨妈怔了怔,“这不是说钱的问题啊。” “毕业了就回来,学校那么好,还怕回来找不到工作吗?”姨父沉着脸,最后一锤定音,“吃饭!” chapter 11 一顿原本温馨的晚饭最后因为柯钊毕业之后的未来而变得气氛冷僵,林珏夹在这家人在之间,觉得自己是个异类,被排斥在外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来缓和气氛——他的确也没有资格做这件事。 他突然就很想回家,回他真正的家。 第二天,年二九,柯钊送林珏去车站。 在前往长途汽车站的路上,柯钊问起了最近在母校发生的事情,而自己也说起自己在学校里的生活。研究生的生活跟林珏原先想的大相径庭,柯钊说得近乎是抱怨,抱怨自己沦为了导师的奴仆。 林珏才知道,原来他在学校留得这么晚,还是因为要留下来帮导师做实验。 “有时候都晚上十一点多了,我准备撤,老板突然杀进来说有什么新的想法,又要陪他熬夜。”柯钊叹气摇头,“这回是我闪得快,有个师哥,家在天津,直接被老板扣留到年三十下午。” 林珏不解,问道,“既然你那么想回家,为什么还要想出国?” “嗯?”柯钊想了想,耐心地说,“这个不一样。国外和国内的科研环境区别还是比较大的,我还是想要出去看看。” 林珏闻言,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柯钊瞥了他一眼,又说,“现在实验室做的那个项目,原先是哈佛的课题,我觉得蛮不错的,老板想要让我改博,继续把这个课题做下去,这样比较有延续性。我还没考虑清楚,所以我爸说的毕业,我都还没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毕业呢。” “你还要读博吗?”尽管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柯钊身上并不奇怪,但林珏还是惊奇。 “还不明白啊。”柯钊推了一下眼镜,“唉,虽然实验做得很顺利,做得high的时候,都忘记时间,有一种自己就是为科研而生的错觉。可是有时候又觉得,可能做点更实在一些的东西更好一些。头痛!” 柯钊从很早以前就是林珏的榜样,他勤勉而聪明,高中的时候被保送进最好的大学,本科快毕业时又直接被推荐留在本校读研究生。生活看起来就是一帆风顺的,林珏没有想过他会有什么烦恼。 现在看来只是他的烦恼不被理解而已。 从柯钊到单钰博,他们好像都对自己的人生有着不可避免的困惑,可是这令林珏觉得愧疚,因为他甚至连这样的困惑都没有感觉到。 他现在一天到晚死读书,为的究竟是什么呢?考上一个好大学,然后呢?找到一份好工作? 可是,到了大学里究竟要往哪个方向、哪个领域努力,他未曾考虑过,而所谓的找个好工作,是个什么类型的工作,他也没有苗头。 回到农村的家里,只有他和妈妈两个人一起过年,尽管是两口之家,但十几年来相依为命,也觉得足够温馨。 大年初二,林珏跟着妈妈去距离本村还有二十公里的另一个村落,也就是外婆家里拜年。 外公已经不在,外婆也瘫痪在床,依照习俗妈妈在年前就准备了一只鸡提回娘家,坐在三轮摩托车上,颠簸的乡村道路让纸箱里的鸡不断挣扎,整个纸箱一路上都在不断哗啦啦作响,偶尔还会有鸡毛从旁边通风的口子里飘出来,林珏去稳住纸箱,还被突然从口子里探出嘴巴的鸡给啄到。 姨妈一家也回来了,加上在别的地方的亲戚,十几口人在新起的两层半骑楼里热热闹闹的。 因为家里面有的是擅长做菜的人,所以林珏和柯钊显得游手好闲,两人拿上两张小板凳坐在取暖器旁边聊天。不一会儿就有其他亲戚来串门,大厅里人渐渐多起来,两个年轻人自然不好意思还坐在取暖器旁,位置渐渐挪到了门口。 大伙儿说的都是方言,这个对兄弟二人来说都是已经退化的技能,根本插不上话,可是这并不影响他们依旧是话题的中心。特别是有亲戚带了才上小学的小朋友来,长辈们自然要好好夸赞一番在学校里成绩优异,怎么看怎么有这一片光明未来的林珏和柯钊,要小朋友一定要好好向大哥哥们学习。 至于亲戚之间的辈分关系,两人都已经分不太清了,有时候被介绍了一轮,回过头来却记不起对方应该如何称呼,就只好不提称谓地带过。 吃完晚饭,一家人聊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要分别回家。 顺路的关系,一个回村省亲的乡亲用家里的面包车带上柯钊一家回市内,林珏和妈妈也坐那趟车回村。 廉价的家用汽车就是开了空调,车内的空气也不好闻,而且也许是白天拉过家禽的缘故,隐隐约约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开了点儿窗,林珏望着外面的风景,回过头时发现柯钊正微微低着头,样子看起来是已经睡着了。 后来他的身子往下滑了一些,靠到了林珏的肩膀上。 为了不影响表哥的睡眠,林珏的肩膀一直都不敢动,他偏过头,看到柯钊长而柔软的睫毛卷翘着,鼻梁很高,眼镜架有些滑了下来显得滑稽又可爱,嘴巴无意识地抿着,样子看起来不太舒服。 林珏的目光停留了一会儿,见到后视镜里的司机好像往后面看了一眼,他吃了一惊,做贼心虚把脸重新转向了窗外。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林珏又梦到了闫稑。 因为很久都没有见面的缘故,他甚至没有完整地梦到他的脸。 只是一些零碎的画面,比如他翻折起来的袖子还有他腕上的手表,比如他摘下耳机的动作,又比如,他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突然往旁边抬起头来,看进林珏的眼睛里。 醒来之后林珏突然很想马上见到闫稑,想得不得了,恨不得马上就回市里。 过完年,林珏一如既往地把在外婆那边得到的压岁钱交给许慧琴。 压岁钱在他们这样的家庭眼里,基本上就是一种换钱的行为,这家人给那家人孩子压岁钱,那家人又把红包交到这家人孩子的手里。 林珏是单亲家庭,如果说对方家长分别给了他一个红包的话,许慧琴则只需要派发一个红包出去,要是红包里的钱面值是一样的,那甚至还赚了一番。 像柯钊家里,因为柯钊已经是研究生了,所以许慧琴就不必给外甥压岁钱,而林珏在得到姨父、姨母的红包时,自觉地露出腼腆而感激的笑容,说上一句,“恭喜发财。” 也许是因为林珏在上个学期获得了值得夸赞的好成绩,别的不提,就是提前在高考成绩上加了二十分这一点就足够给许慧琴长脸。 许慧琴高高兴兴地跟着儿子一起回市里,带上儿子下学期的学费,也说在过年商店都打折的时候给儿子买套新衣服。 大年初四,长途汽车站已经迎来了客流高峰期。 林珏他们乘坐的那趟车不是快班,车子在镇上绕了好一阵子,原本已经坐满的车又捞了几个客人,从座位底下拿出塑料小板凳,坐在走道上。 林珏坐不惯汽车,好在一路上跟妈妈聊天,也没有晕车的现场。等到了市里的汽车站,母子二人又转乘公共汽车去市中心。 这路公交车一向以拥挤着称,所以从始发站的第二站开始,车上就站满了人。 许慧琴突然扯了扯儿子的外套,凑到他耳边小声问,“小珏,你没有交女朋友吧?” 闻言林珏没了方向,“啊?” 妈妈往旁边努了努嘴巴,林珏随之望过去,看到后门那里站着一对中学生模样的情侣,女生因为长得不够高,抱着男生的腰,男生握着头上的扶杆,两个人靠得紧紧的。 许慧琴“啧”了一声,“现在的学生真是不得了。” 林珏只能干笑。 “可是我家小珏跟他们不一样,呐?”妈妈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自信和骄傲。 做儿子的笑了笑,点头。 快要下车时,林珏看到妈妈的脸色骤然变了,她往后面伸了伸手,问儿子,“你有没有看到我的信封啊?” “什么?”林珏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一只崭新的牛皮信封,一直放在许慧琴的背包里,可是刚才她只顾着和儿子说话,把包放在了腿边。 她是靠着窗户做的,包就夹在她的腿跟窗户之间的空隙间,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包包的拉链被打开了,信封无影无踪。 林珏和许慧琴几乎是同时跳起来,引起了车厢后面一片乘客的骚动。 里面装着三千块钱,包括林珏下学期的学费,他脑袋里一片空白,跟着妈妈在狭小而拥挤的空间里不断寻找,但他深知既然是被偷了根本不可能找到,但还是在一片慌乱之中露出明明白白的失措的表情,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 周围的乘客一开始也在好心找着,但是过了两站之后,随着客流的更换,那好心也跟着被更换掉了。换做了安慰,说春节期间小偷就是多,议论着小偷现在有多么多么的猖狂,又说既然被偷了应该是不可能找到了,语气里不乏有同情和可惜,当听说丢的钱有三千余元之后,更是引发了新的一阵喧哗。 许慧琴的头发是用鳄鱼夹夹起来的,在忙乱之后头发掉下来好几缕,她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恐惧,正在林珏心灰意冷的时候,她突然指住了坐在她后面的一名青年,喊道,“是你!是你偷了我的钱!” 林珏吓了一大跳,而对方明显也是完全懵住。 “妈妈?”他去碰了一下女人的手臂。 她一抹脸,眼里都是仇恨和鄙夷,“是你偷了我的钱,赶快还给我!” chapter 12 后来发生的事情,已经不是林珏所能预料。 任青年如何辩解说不是自己,但许慧琴脸上深信不疑的表情还是让其他乘客们都渐渐向那个青年投去了怀疑的眼光。 车上非常乱,一开始还抱有凑热闹心态的乘客后来都纷纷下车以避免这场纠纷。 公交车一直开到了终点站,许慧琴报了警,无论如何都不许那个青年下车离开。 原本到了终点站就要交班,到了时间再次开出的公交车一直都没有动,许慧琴跟青年僵持不下,青年甚至提出了可以搜身的建议。 前后的车门都开着,连司机都下了车,只剩下母子二人和被指认为小偷的青年。 林珏心里想着不可能是那个人,而且就算是他,现在恐怕钱也不可能追回来了。他设想着交不出学费的各种结果,杵在不依不饶的妈妈后面没办法吭声。 始发站聚集了越来越多等着上车的乘客,为车里发生的状况莫名其妙。 司机不能按时把车开走,又遭到乘客的抱怨,心情烦躁,唠唠叨叨地把事情始末都告诉了在站牌下等车的乘客。 于是新的一轮议论又在等车的乘客之间展开。 空荡荡的车厢里,林珏站在后排跟车厢之间的台阶下,紧抿着嘴唇。 他忍不住向窗外张望,希望警察可以赶快到来,就算是立即离开现场,也是好的。 可是,他却在这个时候看到了他最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的人。 闫稑手里拖着一个拉杆箱,从火车站的方向走过来。 他架着眼镜,穿着深灰色涤纶面料的中长款风衣,立体剪裁的设计显得身材高挑挺拔,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风尘仆仆的。 林珏从来都没有一刻这么不想见到他,而他偏偏出现了。 而且闫稑在街对面突然停下来,左右看了看来往车辆,就走到了这边的公车站牌下。 林珏的心沉下来,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当下的情况,而正在此时,一辆警车开过来,停在了路边。 许慧琴明显没有发现儿子的反常,她一门心思就是紧张儿子的学费,见到警察一上车,立即上去说明情况。 等到其中一个警察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对准许慧琴,请她说明情况,她的表情才僵住,整个人也好像被什么定住一样,没了起先的气焰。 她紧抿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才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出来。无非是,她装在包里的钱不见了,而这个男人就坐在她的身后,在距离她的钱最近的地方。 已经被这场闹剧弄得精疲力尽的青年在女人说完以后,立即走过来表示,“警察同志,我没有偷她的钱,你可以搜我的身。” “现在搜还有什么用?谁知道你把钱丢到哪里去了?”许慧琴瞅了他一眼,转过头去说道。 “你分明就是讹诈!” “就是你偷的!不是你还是谁?” “好了,不要吵了!”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说道,“你们跟我们回所里做笔录吧。” 许慧琴一听说要回派出所,神情变了一下,但立即还是点头。 青年一脸不耐烦,几乎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咒骂道,“乡下人真是没脑子!” 林珏杵在车门口,愣了几秒钟,跟着警察下了车。 闫稑当时正站在路边发短信,似乎也对车里的情况知道一二,见到林珏从车里走下来,脸上明显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林珏下意识地避开了和他的目光触碰,始终低着头,匆匆往警车的方向走去。 事情最后还是以没有结局而告终。 那三千余元无从找起。 原本高高兴兴打算到市里趁着商品打折而购置新衣的母子两个,最后走出派出所时,身上只有林珏身上带着的一百来块钱——那是他上个学期剩下来的费用。 林珏的身上有市里白马公交公司的交通卡,两人刷了卡坐车来到姨妈家,沉默的母子二人和市区里繁华的过年气氛格格不入。 姨妈一家听说了这件事,得知林珏下个学期的学费没了着落,不免对林珏产生了同情和怜悯。 林珏的爸爸是因病去世的,他的病拖了很久,治疗的过程中不但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甚至还欠下了诸多债务。 所以这些年林珏妈妈一边筹钱供儿子上学,一边还要偿还先前欠下的债务,生活过得用拮据都不足以形容。家里的钱真的是有一元就是一元,是没有存款这么一说的。 现在三千块钱没有了,那就是真的没有了,林珏的学费也确确实实是没有了着落。 母亲说完了这一天的倒霉,最后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了姨妈一眼,在林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骨碌跪到了地上。 林珏顿时觉得嗓子发紧,紧紧盯着母亲头上就要掉下来的鳄鱼夹,一头花白的头发,在黑色的鳄鱼夹之间显得特别凌乱。 “我知道现在孩子上学花销很大,小钊他又在北京读书,大城市花的钱肯定多得多,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才管你们借钱的。”她握着姨妈的手,“你们放心,现在村里面条件好了,村委会还给学校拨经费,而且政府对村小学职工的生活都是蛮关心的,很快就会筹到钱还给你们。要写借条也行,立字据也行,利息什么的由你们说,总之我一筹到钱一定会马上还给你们的。不会不还的。” 因为林珏家里的负债情况实在太严重,所以林珏妈妈会对自家姐妹做出这样的举动,也不足为奇。 林珏挪到了沙发的边缘,整个身体都只靠着边沿来支撑,嘴巴紧紧地抿着,只盯着母亲头上的鳄鱼夹看,没有办法抬头去看姨妈的眼睛。 “姐姐,你别这样,还是快起来。”姨妈搀着她的胳膊扶她起来,“我们家也是小本生意,北京的物价你也是知道的,小钊在那儿上学的花销一年比一年大。加上现在市立房价涨得那么离谱,我们光是要给他筹钱买房子娶媳妇,想到夜里都要惊醒过来。可我们毕竟是自家姐妹,小珏住在我们家里,吃穿都一块儿,也算是半个儿子了,能不帮吗?利息什么的是不能收的。” 林珏双手放在膝盖上,骨节一点一点地明显起来。 后来姨妈让柯钊到银行里取出了三千块钱,交给了林珏妈妈,写下了欠条就压在主卧室桌子的玻璃板下面。 许慧琴把钱交给了儿子,让他小心存放好了,等到开学就自己去银行交费,学费用不了这么多,剩下的是生活费,每个月交给姨父和姨母。 “今天也不是本命年,怎么会这么倒霉呢?”临走的时候,母亲抬手整理着林珏的衣领,把他的衬衫领口折起来又抹平,让他看起来斯文得体,“没有给你买新衣服,真是对不起了。那个小偷,真是杀千刀的,迟早是要被车给撞死的!” 林珏勉强地笑了一下,看到车来了,就对母亲说,“路上小心。” 晚上林珏把三十张新旧不一的红色钱币叠好来,放进了抽屉的小铁盒里,桌上台灯的亮度瓦数也调到了最低,打开过年前从区图借的练习册来做题。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用的钢笔没有了墨水,正要加墨的时候发现墨水瓶也见底了。他拧开瓶盖,对着台灯看看,里面还是有一些余存的,只是没有办法直接吸上来了。林珏小心翼翼地把里面那点儿墨水倒入瓶盖,然后用钢笔去吸那浅浅一层的墨水。 没能吸满,瓶盖也见底了,一手的黑色墨迹。 他起身到厨房去洗手,发现柯钊在厨房里面转悠,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见到林珏进来,他很惊讶,“没睡?” “没有。”林珏摇头,“你怎么也没睡啊?” “这才几点?”柯钊说得很自然。 其实已经有一点多了,但柯钊的生活作息跟林珏这种高中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林珏也不奇怪,问,“你找什么?” “白糖。”他在橱柜底下蹲下来,打开底下的柜子。 林珏指着他头上,“在上面第三层,那个咖啡罐子里。” 柯钊讶然,眨了眨眼睛,站起来打开上面的柜子,取出里面的咖啡罐,打开一看果然是白砂糖。他“嘿”了一声,拿过一个玻璃杯倒了一些进去,冲上热水。 林珏走到旁边,用一个塑料小盆装了些水,开始洗手,因为是瓶盖上累积起来的浓墨,洗起来很麻烦。 “用洗手液啊。”柯钊端着杯子走过来,指了指旁边放着的瓶子。 他愣了一下,摇头道,“算了,准备洗干净了。” 柯钊看着他,一时没有离开,等到他把手给洗干净以后,说道,“你来我房间一下。” 林珏把小盆里的水倒掉,正不明所以,柯钊已经走了出去。 chapter 13 柯钊把一台有些旧了的智能手机放到递给林珏,说,“拿去用吧。我今天去开了张新卡,里面已经存有我和我爸妈的电话了,你妈妈的电话也存着。” 林珏愣了几秒钟,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连忙把手机放回桌上,“不行,这怎么能行呢?” 他记得很清楚,这支手机是去年柯钊回来的时候,来家里给他过生日的一位同学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当时来了好些人,看到这只手机都在起哄,说起码也要三千多块钱。 “没事儿,我换了支新的,这支就用不到了。”在北京呆着久了,柯钊说话都有点儿京片子,把手机重新塞回了林珏手里,“而且现在小学生都有手机了,你怎么能不配呢?平时跟姨妈联络也方便,给谁打电话在房间里打总是好一点的吧?” 林珏摩挲着手上这台还算得上崭新的手机,半天问道,“给你多少钱合适呢?” 柯钊闻言脸色一变,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什么钱不钱的?我都不用了,这种电子产品,放着不用很快就会坏掉的。你就拿着用吧。”见到林珏又要开口,他立即抢白,“好了好了,你回去睡觉吧。我还要改论文呢。” 林珏怔了怔,看他笔记本上满是英文的文档,站起来说道,“那谢谢你了。” “嗯。哦,对了——”在林珏就快走出房间门口时,柯钊叫住他,“物理竞赛的事情很棒,好好努力,以后到我那儿给我当师弟啊。” 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点头道,“好的。” 林珏手机里收到第一条短信,是柯钊返京的第二天。 当时他正在文具店里看店,放在旁边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拿起来划开屏幕锁一看,是移动客服的短信。上面提示着几分钟前北京海淀区的某营业厅内成功办理了某项手续,欢迎对该次服务进行评价,他正狐疑,就又传来下一条,在同一个地点,成功充值了三百元话费。 林珏吃惊,因为除了柯钊,不会有人在北京给这个号码充话费。他已经用了他的手机,还要对方帮忙充话费,林珏急忙并不熟练地用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柯钊,跟他说感谢。 不一会儿,柯钊的短信回复过来,内容是:没事儿,老板刚发了这个月的津贴。 话虽如此,可林珏想到那天母亲跪在姨妈面前求她借学费的情形,心底还是有些抵触。但是想到如果又要提到还钱的问题,柯钊可能会不高兴。思来想去,林珏最后又恢复了一次自己的感谢。 还没有等短信发送成功,眼风就瞥到有顾客进门,林珏条件反射地叫了一声,“欢迎光临——”尾音却不知怎么的散掉了。 他看到章筱雨挽着一个男孩子的胳膊走进来,见到是他在看店,大眼睛分外惊讶,挥手招呼道,“Hello!怎么是你呀?” 林珏看了一眼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笑容有些不自然,“我在这里打工。” “哇!这里还可以打短期工的吗?”章筱雨的心情仿佛特别好,抬头看看身边的男生,对林珏笑道,“这是闫稑,十五班的。——林珏,三班的。” 在目光对到一起之前,林珏抢先一步对闫稑打招呼,“你好。” 对方波澜不惊的眼底慢慢浮起一些些讶异,但后来他礼貌地点头,“你好。” 就像真的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章筱雨又对闫稑笑笑,也不想去解释他们两个之间真正的关系。她挽着他的手往店里面走,很快就被店里可爱精美的文具给吸引住,在一排排的原子笔和笔记本之间流连着。 跟在她身边的男生却兴趣缺缺,走到店里以后,就往一面挂满了各种品牌各种粗细各种颜色中性笔芯的货架前停下来,时不时伸手选中其中一根,但拿下来以后发现不合心意,又放了回去。 林珏站在收银台的监视器前看着分别站在四格画面里其中两格中闫稑和章筱雨,听到章筱雨抱怨了一声,“你过来帮我挑一下呀!” 然后左下角画面里的闫稑就走到了右上角的画面里,章筱雨手里似乎拿着两个卡包,在他面前展示着。 “哪个好呢?”她好像陷入了两难。 店面其实不大,加上只有他们两名顾客,隔着几排货架,还是能够清楚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闫稑双手放在风衣口袋里,声音清而低,“差不多,就是颜色不一样。” “啊呀!就是因为这样才不知道要选哪一个呀!”章筱雨明显被他这敷衍的态度给激恼了,但说话时却不偏不倚地带着分明是撒娇的意味。 他沉默了片刻,说,“蓝色格子那个吧。” “是吗?红色这个不会更好吗?”章筱雨还在犹豫。 “那么买红色这个?”他改变了主意。 女生唉声叹气,“什么呀?到底是哪个呢?” 闫稑想了想,确认回答,“买红色这个。” 章筱雨闻言,脸上还是露出了少许失落,她还是不太舍得蓝色那个,两个卡包又拿在手里对比了半天,最后依依不舍地把蓝色那个放了回去。 闫稑低头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在他们来结账之前,店长回来了。林珏急忙从柜台后面让出位置,左手握着右手手腕,看到章筱雨拿着一个红色碎花底的卡包走过来结账。 她把卡包放到柜台上一个塑料购物小篮子里,回头发现闫稑不在身边,脸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朝着里面喊道,“闫稑?” 他从最后一排货架后面弹出半边身子,手里拿着两支中性笔芯,问道,“这种笔芯可以一盒一盒地买吗?” “啊,当然可以。”店长连忙应答,给林珏递了个眼神,“你去帮他找一下。” 林珏莫名迟疑了两秒,还是走到了最后一排货架前。 “哪种?”他眼睛已经看到了闫稑手里那两只中性笔芯,甚至是盯着不放。 闫稑就站在他身边很近的地方,“这种。” “哦。”林珏没头没脑就应了一声,在货架底下的柜子前蹲下来,打开柜门开始翻找起来。 里面满满的都是盒装起来的中性笔芯,过年之前进过一次货,那时是林珏和店长一起收拾的,他只要看一看品牌和系列名,就能够找到了。 但是,闫稑就站在他的旁边。 他拿出一盒来,打开一看发现是红色墨水的,只好又放回去。 林珏动作很利落,可运气却不太好,找了好几盒都没有找到闫稑想要买的那种,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疑问:非要买那种不可?只要是同样粗细的,同样品牌,都是黑色的不就可以了? 明明,闫稑就站在他的旁边。 他挠了挠因为出汗而发痒的额头,头顶上的暖灯光线似乎太强了些,他才蹲下来一会儿,背上就开始出汗了。 时间的维度好像发生了改变,他觉得自己的动作很快,所以就觉得自己为了找那盒笔芯所花的时间长得过分。说起来,闫稑想要买的笔芯到底什么样子的来着? 怎么会,闫稑就站在他的旁边。 他余光看到他的牛仔裤,还有深棕色的反绒皮皮鞋,橡胶防滑底上打了蜡的防水马克线清清楚楚。然后,他看到那双鞋随着主人的脚步而出现一些皱褶,移动到了别的地方。 林珏在这个时候暗暗松了一口气,拿出一盒笔芯,打开一看跟闫稑刚才拿的那两支一样,庆幸万分,马上站起来。 蹲着的时间太久,突然站起来,林珏的眼前都是金星。 他不得不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站定,转头看到闫稑弯腰从那个装满了卡套的篮子里拿出一个蓝色格子的卡套。 “找到了?”闫稑忽然转过头看他。 他的眼中一片坦荡,让林珏耳根生热,暗自愧疚起来。他点点头,把手里那盒笔芯递过去,也许是递的时候太刻意,对方非常随意地接过去的时候,指尖碰到指尖,让林珏立即把手松开来。 结账时闫稑把那只蓝色的卡包也放进了篮子里,引来章筱雨的惊异,“咦?” “送你的。”他语气平淡地回答她,然后从风衣口袋里拿出钱包,问店长,“一共多少钱?” 章筱雨分外惊喜地看着他,再次挽过了他的手臂,面对着店长脸上隐约露出的羡慕的表情,嘴角的笑容挂着的分明是骄傲和自豪。 那种0.38的黑色全针管笔芯,是白底橙格的,产品在品牌里的编号是1158,上面还绘有巴黎铁塔、橄榄枝等图案。 写着:YOU CAN STAY HERE 林珏再一次见到,是开学后的某一天,他的钢笔没了墨水,而新买的墨水又放在家里,不得不跟身后的女生借了一支中性笔。 那支笔他一借借了两天,到了第二天中午才想起来要还回去。 向文惠在过了片刻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里头的笔芯取出来兴师问罪似的瞅着他,笑得暧昧又恶趣,“我借给你的时候可是刚换的笔芯啊。” 他愣了一下,见到那支笔芯只剩下前端针管上一丁点儿墨水,不由得讪笑,“不好意思,我回头买一支新的给你好了。” “嘻嘻,不用啦,逗你的。”她莫名地喟叹一声,“真是勤奋呀。” “呃……”林珏尴尬,“我一直都用这支笔来写。” 向文惠支颐看他,“难怪你一直都用钢笔,否则中性笔哪里够你花销呀?一盒怕是不到半个月就用完了吧?” 林珏想起了某件事、某个人,侧过了身子,低声道,“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chapter 14 林珏回到教室时,正看到班上一群女生聚集在教室后方,热烈讨论着什么让她们格外兴奋的事,林珏一开始没想去注意,但发现连向文惠都聚了过去,不免心生几分疑惑。 可他还是在座位上坐了下来。 没过一阵子,上课铃声响起,几个大汗淋漓的男生从外头跑回来,又让原本趋于安静的教室嘈杂了一番。 吴佑威抱着球跑回来,刚刚落座,林珏就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体热。他把篮球放到椅子底下,转过身对林珏咧嘴一笑,然后冲坐回位置上的向文惠嗤笑一声,“一群色女。” “哼,你边看岛国动作片边撸管时候怎么也不自惭形愧呢?”向文惠冷冷一笑。 平时文静清高的女生突然说出这样的惊人之语,就连林珏都忍不住回头看她。 吴佑威被她堵得语塞,半晌之后只能干笑着摇头,“算啦,我收回刚才说的话。你要是真色,也不会对着一张只有脸的床照发花痴啦。” “要你管。”向文惠瞪他。 林珏云里雾里,好奇地问,“什么只有脸的床照?” “啊,是闫稑,林珏你知道的吧?上回不是和你一块儿去民大比赛的吗?”没有注意到林珏变得僵化的面部,向文惠兴奋地说,“七班的章筱雨好像是他的女朋友呢,今天早上在微博上发了一张闫稑的床照,虽然只有脸,不过睡颜真是很好看的……你看!” 向文惠用手机登录了客户端,把那张被女生们热议的照片打开来递给林珏看。 确实是闫稑,跟绝大部分男生一样,天气热的时候,在家里睡觉就不再穿上衣。 裸露的上半身只拍了肩线以上的部分,但肩膀的线条和锁骨的精致,就足够引人遐想艳羡。照片里的闫稑睡得很安稳,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偷拍,黑发凌乱,碎发轻轻盖在额头上,俊逸的眉宇在碎发间似乎有些颦蹙的意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传的时候用了美肤,皮肤真是好啊。”向文惠支颐感叹,向自己的同桌投去寻求同意的目光。 邻座的女生也频频点头,言语间有些羞涩,“都发床照了,他们两个该不会……” 向文惠也恶趣味地笑起来。 林珏没有再和她们议论那张照片的事,恐怕闫稑跟章筱雨现在就住在一起,是名义上的兄妹这件事情学校里很多人都还是不知道的。 但是他想起那天在文具店里,二人之间的亲密,章筱雨对闫稑的亲近和闫稑对章筱雨的温柔,也许,他们真的不只是兄妹也不一定。 “没想到连向文惠都是这种花痴类型的。”吴佑威也不搭理她们,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巾了擦汗,不予苟同地摇头。 男生的讽刺明显没有被后头听到,向文惠拍拍林珏的肩膀,对他微笑,问道:“你有没有微博呀?” 林珏愣了一下,他素来对这种社交性质的应用软件没有兴趣,“没有。” “注册一个吧。”向文惠说着就对他伸出了手,“手机给我。” 他正犹豫,又听到她说,“现在很多人都有微博了,可以关注很多新闻和动向的。玩玩嘛,又不耽误什么。” 林珏只好拿出手机交给向文惠。 后排的两个女生凑到了一起,对林珏的手机研究再研究,末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各自的手机掏出来一厢情愿地互相关注。 “我帮你关注了江老师、何妈,还有校长,还有我们学校的官方微博。——当然还有我们啦!咦?你要不要关注一下闫稑啊?还有杨丹他们?啊,把单钰博、牟云笙那几个大神也关注一下吧!”向文惠捣鼓了半天,最后把手机还给了林珏,指着屏幕道,“这个人是我。” 林珏看了一眼造型可爱的头像和与之相匹配的昵称,微笑点了点头,忽然听到旁边“咔擦”一声,转过头发现是另一个女生把自己拍了下来。 他正在惊讶的时候,对方已经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了几下,笑着说,“我要先艾特你一下,让大家都知道是本尊来了!” 林珏哑然失笑。 “我们互相关注一下吧?”他转过身,才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就听到在一旁玩手机的吴佑威这样说。 吴佑威凑过来,看了一下林珏的手机屏幕,两个人同时摇动了一下手机,在结果中找到了对方。林珏用得非常生疏,在吴佑威的指导下完成了这项操作。 这个时候,向文惠在身后说,“哼哼,我就猜是章筱雨乱来,肯定被闫稑发现,要求她把照片删掉了。” 林珏看着一排十几个关注的人,拇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最后还是没有点进任何一个人的主页。他在老师走进教室以前,关上了手机。 在人际交往这件事情上,总是处于被动的林珏从来就没有担任过主动认识他人、接近他人的角色。 总是别人来接近他,向他示好,对他热情,他需要做的不过就是从交往的过程中了解对方的喜好,在关系更进一步的时候作出配合的行为。 但林珏这次却没有想过会被人以这种形式找上门来。 因为第二天就要开始清明假期,学校取消了当晚的晚自习。一放学整栋教学楼里的学生就倾巢而出,等到林珏收拾书包离开时,教学楼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他走到一楼中庭时,看到花坛旁边或站着或蹲着几个学生,其中一两个正在吞云吐雾。林珏素来不和这类学生有交集,见到时也是避而远之,可是当他准备要目不斜视地经过时,对方却走了过来。 路宽得很,可还是被堵死了。 “你就是林珏吧?”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走过来,把烟头丢在地上踩了踩,说话的时候喷出一股子烟草味,眼中并无善意。 林珏在同龄的男生之中也算得上是高的了,可这会儿依旧要抬起一些头。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回答说,“是。” “小子长得还人模狗样的嘛。”对方伸过手来捏住他尖尖的下巴。 他厌恶地皱眉,撇过脸往旁边退了一步,才往旁边绕开,又被挡住了去路。 周围的那些人碎嘴议论起来,其中还夹杂着非常老旧的“臭老九”之类的讽刺,这时他们后面站着的一个人忽然走出来,站到了林珏面前,双手插在口袋里冲他抬抬下巴,“你知不知道向文惠是我女朋友?” 林珏顿时脑袋一懵,看着面前完全不认识的男生,努力回想着向文惠是否哪怕有一次提到过自己有男朋友的事情,但印象中的女生是个百毒不侵的优等生,发发花痴也是带着观摩的姿态,这类事情从来不近身。 “我不知道。”他如实回答。 对方眯起眼睛,“现在你知道了,以后离她远一点。” 林珏看他一副主人翁的姿态,心里好气又好笑,想着向文惠就坐在他身后,怎么离远一点?但现下他不愿意跟他们再纠缠,就点了点头,“好。”话毕,他淡淡地问,“我可以走了吧?” 旁边一个好事的男生明显看不惯他这副姿态,上前来抓住他的衣领,“靠!什么态度?!” 林珏没在注意控制自己的表情,露出了厌恶的神情,单手将对方的手甩开。对方顺势退了两步,没料到他一个文弱书生还这么有力气,啐了一口,上前一步就朝着林珏的脸上打过来。 他身子朝旁边侧了一下躲开了这一拳,眉头却为此皱得更紧了。背上的书包很沉,动作闪得太快肩上狠狠一沉,心也跟着沉下来。 对方大概有七、八个人,见状面面相觑,脸上都纷纷出现了惊喜和意外的光彩,一个个全部都围了上来。林珏此时才真切感知自己难逃一劫,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刚才那个声称是向文惠男朋友的人已经二话不说揪住他的领口,恶狠狠往他的脸上挥了一拳。 他被打得脑子里一片震荡,身子一歪,竟没站好,当时是又一拳已经招呼到了肚子上。 林珏顿觉五脏六腑都发生了动乱,对方手一松他就被书包的重量给压到了地上,本能地护住头,如同冰雹雨点一样的拳头和脚就都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时之间,天昏地暗,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在咒骂、踢打和粗重的喘息声中,林珏非常想把自己的书包从肩上卸下来,以获得反抗或者逃脱的空间,可无奈是双肩包,他只要还想护住头,就没办法把书包卸下来。 也好在有这个书包的关系,他们没有办法踹到他的背上,过了一阵子,不知道是谁突然骂了一声,“操!背着个壳碍事!”说着就把林珏身上的书包用力一扯,在林珏吃痛一声惨叫之后,书包的背带被扯断,被骂了一声“沉”之后丢到了角落里。 少了书包的束缚,林珏撑着浑身疼痛的筋骨站起来,还没站稳就又被一拳打过来,他条件反射一样躲开,然后周身的血液好像都沸腾开了。 他看到那个因为抛掷而拉链裂开的旧书包,大叫一声扑上去跟那个人扭打起来。 林珏这样一反抗,其他人都愣了几秒,接着就都来了劲儿,涌上来打得更加用力。领头的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眼冒红光,大拳头挥打下来,林珏闭上眼睛,只听“砰”的一声,抓住自己衣领的那只手骤然松开。 他顺势往后退了几步,反应过来才看到一个篮球滚到了花坛旁边,耳边传来吴佑威怒气冲冲的骂声。 突然来了帮手,众人都迟了迟。吴佑威是校篮球队的,比起林珏这种整天留在教室里只闻其名的人,他更是另一种类型的明星。 而此时这位明星整张脸都近乎狰狞,凶神恶煞的模样就连林珏都懵住。 “我叼你妈的!”吴佑威一骂完就冲上来朝着领头那个踹了一脚。 原本还静寂了几秒钟的现场一瞬间立刻又陷入了混乱。 林珏和吴佑威两个人虽然人单力薄,但是面对对方的来势汹汹,也不肯示弱。 林珏不知道吴佑威究竟有没有打过架,反正他从小出的都是乖乖牌,这绝对是他第一次动手,在越发凶狠的交手之间,林珏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像找到了某个情绪的出口,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挥下的拳头毫不含糊。 对方完全没有想到林珏读书的劲头用在打架上也是卯足了的,加上吴佑威又不是个善类,打着打着气势就弱了些,但想要收手的时候吴佑威的动作就更快,丝毫不给喘息的机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叫唤,“校狗来了,快走!” 听闻学校保安过来,林珏的拳头迟了些,立刻被跟他对打的人一拳挥过来,打得眼冒金星摔到一边。 “混蛋!”吴佑威看他被打到墙角,立马拔腿去追。 林珏生怕被保安发现,扶着流血的额头喊道,“别追了!”他踉踉跄跄走到角落里捡起自己已经散架的书包抱在怀里,又有几本参考书掉到了地上。 吴佑威见状赶紧过来捡起他的书,拉着他的手往同一个方向跑,“快跑!” chapter 15 吴佑威的家在新区,平时就住在学校里,不是学生宿舍,而是租了老师名下的旧房子,条件好上许多倍。 总归他们两个如今浑身是伤的狼狈模样,是不可能灰头鼠脸地逃过门卫雪亮的眼睛离开学校了,吴佑威把林珏带到了自己和班上两个男生合租的房子里,拿出平时预防打球受伤而准备的跌打药水。 “其他两个已经回家扫墓了。”吴佑威从衣柜里找到干净的衣服,走出来看到林珏在把书本从破烂的书包里拿出来,心往下狠狠沉了一下,骂道,“真他妈混蛋!” 林珏吐了口气,站起来的时候膝盖突然一阵钻心的疼,不由得皱眉,脸色也跟着发青。 吴佑威快步上前扶住他,“你没事吧?” “没事。”他扯出一个寡淡的笑容,“第一次打架,算是战绩了。”他用手指擦擦额角的血痂,碎碎的粉末站在黑乎乎的指尖,手腕突然被抓住。 “别碰,待会儿用清水洗,不然感染了。”吴佑威的脸皱得好像出血的是自己。 林珏不敢笑,一笑就扯到嘴角的伤,他点点头,在他松开手之后说,“那我先去洗下澡?” “好。”吴佑威赶忙把衣服给他。 因为是旧房子,浴室里的防滑瓷砖已经抹平了不少,林珏冲澡的过程中有几次险些因为不注意而摔在里头。 身上到处都是淤青和擦伤,额头和嘴角也有明显的伤痕,还好都只是皮肉。 林珏洗完澡,凑到镜子前看了看脸上的伤口,心里吁了口气。现在还不是夏天,穿个长袖身上的伤都能遮盖过去,就是不知道脸上的伤要怎么跟姨父、姨母交代,尽管他们早两天前就已经关了店,回到姨父位于外省的老家扫墓了,但他不敢保证他们回来的时候脸上的伤口恢复完好。 他叹口气,拿上挂在门后的衣服刚要穿上,但是想到待会儿就要上药,不穿也罢,就只是把裤子穿上就开门了。 吴佑威已经打电话叫了外卖,等到林珏出来时,桌上已经是丰盛的晚餐。 林珏看到摆在那里的四菜一汤,不由得有些讶然,而吴佑威转过身来见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住了,盯着他,脸色渐渐发白,眼底好像冒出了火光。 “这帮狗娘养的,下次再让我碰到,非打得他们跪地求饶不可!” 林珏一愣,走到沙发旁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止痛喷雾和创口贴来看,已经是时过境迁、云淡风轻的模样。半晌他抬头仍然见到吴佑威眉头紧皱看着自己,便说,“你不去清洗一下伤口吗?回头上药啊。” 吴佑威怔了怔,看看旁边满桌的菜,“先吃饭吧?都七点多了,不饿吗?” “你不是说怕伤口感染吗?”林珏奇怪,“先去洗澡吧,这种南风天菜一时半会儿凉不了。” 他想了想,应了一声就拿上衣服往浴室里走了。 事实上这个时候林珏的确已经饥肠辘辘,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殴打而伤到内里的缘故,他总觉得没什么胃口。自己坐在沙发上,撕开创口贴往手臂和腿上那些小伤口上贴,淤青的地方能够自己碰到的,就喷上止痛喷雾,腹部有更为严重的伤处,林珏迟疑了片刻,还是拿碘酒往上面抹,一时没有注意力道,痛得神经都要断掉。 诚如那帮人所说,他背着的书包是个保护壳,拜其所赐,他的背上并没有很严重的伤。 等到吴佑威洗澡出来,他自己都已经把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 吴佑威穿着刚才他给林珏而林珏没有穿的那件t恤,神情复杂地看着正在努力往背上喷止痛喷雾的林珏,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坐到他身边把他身子扳过来,夺过他手里的喷雾,低沉着声音说,“干嘛不叫人帮忙?” 林珏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动手,一时无语,干笑道,“也没什么。” 盯着他背上那片紫黑,在弓起身子时显出一根青涩的脊梁,吴佑威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液,稳住自己的心神,把喷雾喷在伤处上。 吴佑威不知道怎么形容林珏的背。 前些日子,客厅里刚刚换上了新的节能灯管,在稍稍有些发青的灯光下,林珏的背脊好像一条白练,莹莹发着光,晃得吴佑威眼前一片迷蒙。 他和林珏同桌两年,从高一第一天开始,到后来分班重组,他们机缘巧合一直坐在一起。吴佑威看得最多的是他埋首写字和看书的侧脸。 这会儿,他才注意到林珏的头发和颈项。似乎有些营养不良,他的头发不够黑,更像是特意到理发店里面染过的栗色,却莫名地光亮和干爽,他颈项的线条让吴佑威想到了譬如天鹅一类优雅的动物,而锐利的肩线和竹节似的脊柱同样令他目不转睛…… 吴佑威根本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忍不住把手放到了他背上紫黑的地方,想到他的痛,心里也跟着痛起来。 “怎么了?”许久不见吴佑威说话,林珏以为自己背上的伤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奇怪地转过头来,却对上了吴佑威泛着水光的眼睛。 几乎是弹开,林珏转身坐到了沙发角落里,睁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像看个怪物一样看着吴佑威。 吴佑威喉咙发紧,半天才着力地张开嘴巴,声音是沙哑的,带着近乎恳求的意味,“林珏。” 林珏知道对方的模样所包含的意味到底是什么,脑海中除了意外和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尽的羞耻,他迅速起身往浴室里面走。 “林珏,林珏你听我说!”吴佑威猛地站起来,扯到身上的伤口,脸色白了白,却顾不上许多,一把拉住他。 林珏想也没想就把他给挣开了,伸手往浴室门背后一捞,把已经脏兮兮的校服衬衫披在身上,急寥寥地一边扣扣子一边往客厅里走,收拾自己的书。 吴佑威这时慌乱至极,连忙去房间又拿了件干净衣服,撇去了刚才的心思,“你换这件衣服吧,刚上了药,还穿脏的不好。” “不用了,谢谢。”林珏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好不容易把书全部都捡进没有办法拉上拉链的书包,走到门口去换鞋。 “林珏,我、我没有别的想法……”吴佑威手足无措,回头又撩起茶几上的瓶瓶罐罐拿过来,“你回家还要上药的,这些药拿走吧。” 林珏穿好鞋开门,头也不回地说,“不用了,谢谢。” “林珏!”他上前一步拉住了门。 林珏没能把门关上,终于抬眼看他,最后一次说,“不用了,谢谢!”说着,他松开手,连门都不关就跑下楼去。 吴佑威想要去追他,但是他最后看他的那一眼,让他动弹不得。林珏的眼神近乎恐惧和惊骇,就好像他是什么怪物或者野兽一样。 到底……同性恋就是要被歧视和远离的种群吗? 吴佑威心乱如麻,在玄关呆站了许久。 那道没有关上的门因为忽然起的风而重重关上,把楼道里那片昏黄的灯光挡在了外面,只留下一室的冷白。 林珏离开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抱着书包急匆匆地跑出校门,正在门卫室听广播的门卫也没注意。 他回到店门口,打开拉门上开的那个小门,手都还是哆嗦的。 留下来的汗不知道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疼痛,或者仅仅是因为心里发虚,他抱着书,胳膊都还在发抖。 此时正是新闻联播接近尾声的时候,周围的住户也都还在茶余饭后,路上没什么人。 林珏甚至听到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两年,将近两年,他居然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同桌是个同性恋。他不恐同,他根本没有资格恐同,因为他自己本身也是。 他害怕的是:听说同性恋天生身上就有和别人不一样的气息,会自然而然地招来同类和被同类发现。所以,是不是吴佑威也知道他是个同性恋了呢? 完了。这是他唯一一个想法——完了。 好不容易把门打开,林珏进屋的时候,忽然依稀听到了几声低哑的猫叫声。 他的脚步不禁停下来,半晌才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站在脚边仰面望着自己的小野猫。在旁边便利店的灯光下,它的毛色还是一如既往地难看,眼睛也是一如既往地无神,它早已习惯了林珏的喂养,但林珏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再搭理它,他自己都没有心情吃饭,哪里还顾得上它有没有饿肚子? 眼风好像瞥见吴佑威从学校里面往外走,林珏一个激灵立即闪身躲进房子里,轰然关上了门。 和往常不同,林珏走到楼上的客厅,打开了电视机,开到最大声,让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房子里充满声音。 没有开灯,他蜷缩在沙发里,盯着电视上开始播放的天气预报。 身上的衬衫散发着汗臭味,过了一会儿,林珏忍无可忍,把衣服脱下来甩到地上,扯到了身上各处伤口,痛得他红了眼睛。 像是饮鸩止渴一般,他颤抖着手从书包一个夹层里翻出自己的手机,正要打开来,但触屏了几下又按动了几下电源键,才发现手机已经没有了电。 他从沙发上爬下来,走到座机旁边,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串已经熟稔于心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忙,一时没有接电话,而在这一声声冰冷的电波中,林珏设想着对方如果遇见类似的情况,脸上会有怎么样的表情。 “嘟——嘟——嘟——” 如果对方是自己,而自己是吴佑威……林珏知道这很荒谬,如果全世界只能选择一个人不知道这个秘密,林珏希望这个人是他。 可是,为什么还是要拨这个电话?林珏心脏的节奏随着越来越漫长的等待而渐渐加快,直到他快要听不到电话里的声音,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嘟——嘟——”那头突然梗了一下似的,不一会儿就传来一个清而定的男声,又几分慵懒,“喂?你好。” 林珏觉得自己的心跳就在这个时候停下来,他脑袋没有供氧,说不出话。 “喂?你好,请问哪位?”许久没有听到回应,那头仍旧带着礼貌的冰冷。 “闫……”林珏张开嘴巴,发出了一个音,然后瞬间被这个音给吓到,脑袋空白,挂上了电话。 chapter 16 春季是强对流天气多发季节,容易产生风害、雷害、雹害等灾害。前一天的天气预报很准确,清明小长假的第一天,首府各地就不同程度地下起了大到暴雨,上午市区内甚至出现了冰雹,新民路所在的片区甚至造成了雹灾。 林珏在看到网上发布雷电橙色预警之后就关闭了电脑,自己在房间里开了一盏台灯看书。 身上的伤口不是不疼,但家里并没有留有跌打损伤的药,林珏看看自己那个装了生活费的小铁盒,最后还是以外头风雨太大为借口没有出门买药。 早上洗的衣服晾晒在阳台,在起风后不久就被吹到了楼下一棵扶桑花树上,处于难以回首的状态。 林珏站在阳台上看着那件衬衫,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出了一会儿神,最后冰雹打在了阳台的花盆上,他赶紧把放在那里的几盆花都搬下来,然后躲到了屋里。 一整个上午,都只听到窗户上不断被冰雹砸到,噼里啪啦的声音。 重新开机的手机里有十几条吴佑威道歉和解释的短信,他一条也没有回复,把手机开了震动塞到枕头底下。 等到风雨终于停歇,林珏写完了两张数学卷子,坐到床边,犹豫了片刻重新拿出手机,果然见到有五通未接来电,都是吴佑威的。 肚子很饿,没有心情再学习,林珏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奢侈一次,拿上钱包去附近的米粉店吃碗米粉。 在屋子里没有发觉,下了楼才发现原来外头还在下着毛毛雨,林珏在门口徘徊了两次,最后还是决定冒着雨出去。 但他经过街口那棵扶桑树的时候,脚步却硬生生被什么给牵扯住了,动弹不得。 那只野猫蜷缩作一团倒在树根底下,眼睛紧紧闭起来,身上的毛皮都是湿嗒嗒的,看起来像一团拖把,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 林珏死死盯着这只猫,耳边仿佛都还能听到前一天他在自己脚边叫唤的声音,难听之极,沙哑而不柔软,让人想起爪子刮在玻璃上的声响,可是,就是这样一直只能让人觉得可怜却怜惜不起来的猫,他也是喂养了将近半年了。 讽刺的是,就是这样喂养了将近半年,他昨天还是走得毫不留情。 林珏眼睛都不眨,一动不动,感觉不到滴落在身上的雨点越来越大,就好像一直看着这只猫,就可以原谅自己泛滥的同情心和伪善。 雨越来越大了,打在树叶上,嗒嗒作响。 站在对面派出所屋檐底下的吴佑威举着伞,望着马路对面站在树下面不知为什么一动不动的林珏,终于忍不住要走过马路那边去。 雨很大,他身上的伤又发作,疼得很,但是想到林珏的伤比他的更严重,此刻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顾着淋雨,吴佑威就恨不得立刻跑到他的身边抱住他。 路上都是压着车速上限开过的车辆,仿佛这座城市所有还在外的人都赶着回家。 他被这些来来往往的车辆耽搁在马路上,时不时望一眼想知道林珏到底是怎么了。等到他好不容易过了马路,就要朝着林珏跑过去,却被另一幕给制止了脚步。 “算了,回去吧。”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好像按动了一个开关,让林珏再次动了。 他机械一般缓缓转过身,看到同样淋着雨站在身后的闫稑,他手里提着一个装满了东西的环保袋,目光从那只死掉的猫身上收回来,落到了他的脸上。 林珏看到他的头发渐渐被雨水给淋湿,水珠沿着他脸上的轮廓滑下来,就好像清水清洗着一尊白瓷。 闫稑肩上的衣料贴到了身上,眉宇之间凝聚着难以察觉的忧愁,借着这场春雨渗透出来。 注意到他脸上的伤,闫稑平静的脸上闪过了不到半秒钟的惊讶,然后抬头望着越来越大的雨,敦促道,“快回去,再淋雨要生病的。” 见到他转身,林珏一时间突然觉得他不过是个幻影,刚出现不到两分钟就要消失了。 在林珏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探身拉住了闫稑没有提着袋子的那边手,他脚步一顿,回过头时眼里藏着一些不可思议。 林珏没能够抬头看他,他直接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拥抱的瞬间连林珏自己都为之震惊,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走出这一步,但他同样没有想到的是闫稑的反应。 他站着,或者说是杵着,没有动。如果说他感到惊骇,或许应该一下子就推开他,可是他没有——闫稑甚至连手里的环保袋都依旧提得好好的,只是提着袋子的手指稍微扣动了一下。 林珏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应该感到幸福,但他分明感觉到刚才萦绕在自己心头的落寞和沮丧全部都被这个拥抱里附赠的体温给扫开了。 他们的衬衫都已经变得湿漉漉、黏糊糊的,然后体温把冰冷的雨水升温,渗进毛孔里都已经不觉得冰凉。 闫稑静默着,掠过林珏耳畔的气息平静而安稳,但隐隐约约带着克制的意味。这隐约太隐约,林珏不知道是不是真。 半晌,闫稑抬起另一边手,放到了他的肩上。 也许停留了片刻,也可能没有,他拍拍他的肩膀,用一种安抚的声音说,“别淋雨了,会生病的。” 林珏木然了几秒钟,才松开他,看到他眼中坦然的笑意,林珏的心往下沉。 “你出来买东西啊?”他强牵起一个笑容,目光落到闫稑提着的袋子上,里面是几盒不同口味的奶制饮品。 闫稑看看自己的购物成果,点点头,“出来的时候雨停了,没想到又下了。” 林珏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抑制,已经脱口而出,“上我那儿去坐一坐吗?把衣服弄干什么的。” 现在大街上恐怕只有他们两个跟演戏一样连伞都不打净淋雨了,而要说是拍戏,恐怕也没有哪部剧的主角会手里提着一袋牛奶说对白。 闫稑想到要是这么湿着回去,恐怕又要让母亲说上一通,于是微笑,“要是不打扰的话。” 闫稑上了楼以后,林珏就一直在忙碌。 他把闫稑安排在客厅里,自己回到房间去找干净的衣服。他的衣服除了校服以外,都是捡柯钊不穿的旧衣服来穿,站在衣橱前面犹豫半晌,还是把校服的衬衫拿出来。 其实他没有见过闫稑不穿衬衫的时候,他好像有着各种各样的衬衫,条纹的、格子的、纯色的,偏向于浅色,他本来就白,穿着衬衫更加斯文。 林珏走出来时,他正把环保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不织布的袋子已经湿了,走到阳台上去抖了抖,落了不少水珠。 “换上吧。”林珏把衣服给他,接过他手里的环保袋,夹在晒衣架其中一个木夹子下。 “这种晒衣架现在很难找了啊,木夹子的。”闫稑说着,走回屋里面,把衣服放到旁边,低头解扣子。 林珏转过身,看到闫稑把身上湿掉的衬衫脱下来。 衣服想必是已经湿透了,脱下来以后,背上也还泛着水光,在灰蒙蒙的天气里,借着阳台上透进来的光,泛着晶莹的光泽。林珏看到他背脊上的线条,就和当初在医院里透着灯光看到的相差无几,柔韧而结实。 这个时候,林珏甚至可以完全体会当时坐在他身后的吴佑威在想些什么。 想要走上前去,触摸这片肌肤,用手去证实自己的眼睛所看到非虚,想到这里,林珏心底难受至极。 不知为何,他突然又想起了楼下那只死掉的猫。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何等的虚伪,虚伪又虚伪得不尽人意。 “你再不把衣服换下来,又该着凉了。”闫稑换好了衣服,回头看到林珏背着光站在风口,好心提醒。 林珏半低着头,双手垂放在身边,沉默不语。 他看了他片刻,思忖片刻,又说,“那只猫本来体质就不好,没人看也没人养的,容易死也不奇怪。” 林珏打了一个哆嗦,看着这个曾经给那只猫分享了半盒牛奶的男生,低低地反问,“没人看、没人养,就活该自生自灭吗?” “这类小动物的命运都是这样的。”闫稑皱着眉头说。 “那你当时为什么还要把牛奶给它喝?!”他突然望着闫稑,颤着声音说。 闫稑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仿佛没有想到会有人提起这件事,仿佛连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 “要是我也没有去喂它就好了,这样,它就不会总在一个地方等吃的,也不会死了,对不对?”林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究竟是想到什么呢?好像已经不仅仅是那只猫而已了,“给了人希望,同时也开始了苦难。同情啊,可怜啊,都是些会害死人的东西啊!” 闫稑看着他越来越激动的模样,脸上渐渐露出了迷茫,而那份迷茫被林珏看到,像一把大锤子,狠狠砸到了他的某根神经上。 他始终没有说话,慢慢的,他的迷茫不见了,垂着眼眸好像在思量着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他几次抬起眼探寻一般打量林珏,林珏一开始没有觉得奇怪,但很快才发现是自己露出了马脚,他仓促地撇开了脸,快步走到衣橱旁边去找干衣服。 可是闫稑的目光好像紧随着他,让他原本那些冲动都碎落了一地。 可不可以把刚才说过的话都收回来呢?或者用什么话可以解释一下自己的激动呢?林珏的脑子全乱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件t恤,想要去浴室把衣服给换下来,可是想到这样躲躲藏藏反而会欲盖弥彰,索性顶着发麻的头皮,背对着闫稑把衣服给脱掉,丢到一边,然后颤抖着手把t恤穿上。 “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在他把衣服下摆放下来之前,身后的闫稑突然吃惊地叫道。 林珏怔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了昨天打过架的事。 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闫稑已经走过来扳过他的身体,撩起他的衣服把他看了个遍,然后又撸起他两边衣袖,看到上面的淤青和擦伤,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打架了?”从刚才看到他脸上的伤时就已经非常惊讶,但是没有想到那只是小儿科,真正的劲爆在这具身体上。 林珏别扭地把衣服整理好,袖子也放下来,避开他追问的目光。 可是,当他发现闫稑紧紧皱起的眉宇间满是对他的担忧时,林珏真的非常高兴,他甚至想要微笑了,毕竟是总是那么平静的闫稑为自己袒露出如此明显的忧心。 他笑了笑,想要轻描淡写地转换到一个宽慰的角色里,闫稑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 他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瞥了林珏一眼,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喂?” “嗯。” “什么?” “好,我这就去。” 闫稑挂断了电话,回头看向茫然的林珏,解释道,“家里有急事,我先回去了。” 突如其来的道别让林珏所有的想法都卡在了脑里,他匆匆跟上去,鬼使神差地问正在穿鞋的闫稑,“什么事啊?” “我奶奶……”他停了一下,没往下说,系好了鞋带站起来说,“那些牛奶你留着喝吧,我不带回去了。伤要擦药,不能晾着,不要吃糖和酱油,不然会留疤。我先走了,改天见。” chapter 17 电话里的内容荒诞又平常,荒诞得闫稑不知道要怎么跟任何人说出口,平常得家里任何一个人都见怪不怪。 闫稑走到楼下等了两分钟都没有等到一辆计程车,最后跑到路口,好不容易拦了一辆坐进去,让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开往城东的长途汽车站。 这不是奶奶第一次离家出走,起码在闫稑的印象中,爷爷至少气走过奶奶两回——而这回应该就是第三次。 先时姑姑打电话来跟自己说,奶奶被爷爷气走了,临走前好像说过要来找孙子,所以让他去车站等等看奶奶会不会去。奶奶是中午吃饭的时候离开家的,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如果真的要从外市来投奔孙子,现在差不多也要到了。 闫稑到了汽车站,把车钱给了司机就直奔下客区,咨询了一下旁边的假期志愿者奶奶最有可能乘坐的那趟车到了没有,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 他只能留在原地等着,心里着急的缘故,忍无可忍又给姑姑打了个电话,追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爷爷好好的怎么又说起奶奶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小婶婶?唉,反正你爷爷的个性跟谁住都住不下去啦!今天早上正好心情不好怎么着,你小叔叔和小婶婶出门以后,就只剩下两个老人。爷爷煮了粥,奶奶没有注意到,又煮了一锅,就被爷爷给数落了。”电话那头人声嘈杂,想必姑姑也在大街上。 闫稑怔了一下,“数落什么了?” 那头姑姑完全是哭笑不得的语气,“说奶奶没有读过书,不认得字,就是写了一张字条贴在锅盖上面说明已经煮了粥,她也看不懂!啊,奶奶不识字难道他第一天知道吗?现在都不只是过了大半辈子了,怕是一辈子都要过了,还这么说!” 他握紧了手机,半晌,回答道,“我在这里等。你们那边有什么消息,再通知我。” “好的好的,我们都出来找了,要是有了消息就马上告诉你。没耽误你什么事吧?”姑姑的声音变得温和了些。 闫稑回答,“不耽误,就这样吧。姑姑再见。” 因为是少数民族的关系,闫稑一家扫墓的时间并不是清明节,闫稑因而白捡了三天假期,但由此可见,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或许也应该庆幸于扫墓时间的不同,正是上课的日子,他也不必回老家扫墓。 那时让闫稑感到尴尬的疑问其实一直都在心里:父母离了婚,他到底该去哪一边扫墓呢?母亲改嫁了,他一个跟继父非亲非故的人,难道还去继父的祖坟扫墓吗?虽然爷爷无论如何都没同意把他的户口从原先的户口本上迁出来,但父母二人的确是在离婚之际商量好,闫稑从此就跟着母亲生活。 两边,去哪边都好像没有意义。 可是奶奶却在和爷爷吵架,离家出走的时候,落下话来,要投奔自己的孙子。 他等着每一趟城际汽车,每当车上下了人,他都要仔仔细细地看清楚其中是否有一位有些驼背、步履阑珊的老人家。 但每次他看到非常像是奶奶的老人,要走上前去的时候,又发现只是自己认错了而已。 从三点钟等到六点钟,那头打了两三次电话,依旧是没有消息,甚至还提到了超过一定时间就要报警的事。 闫稑开始时站在下客区,后来实在太累,就坐到旁边的塑料椅子上,见到有孕妇过来,又把位置让开。坐着、站着,休息、让位,如此来来回回几遍之后,他索性走到旁边栏杆旁靠着栏杆坐下。 晚餐没顾上好好吃,在下客区的便利店买了两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坐在道牙上吃的时候不知道招来了多少人犹疑的目光。 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注意到了这个在下客区从白天等到黑夜的学生,好心好意地过来问,要是在等什么人的话,不如打电话问一问情况。 闫稑礼貌而疏远地谢过了她,说明了这是一个不可行的办法。 奶奶并没有手机,她每天除了去附近的铁路旁边种菜还有去公园散步以外,根本不会离开家门,她日常的活动范围就是那几处,不需要手机来联系,更何况,她根本不会使用手机。 闫稑等到了七点多,突然母亲来了个电话,问他怎么没有回家?是不是在外头吃饭?他考虑了几秒钟,说自己有点事,晚餐在外头解决。 “那么,早点回家。”母亲挂断电话之前吩咐道。 闫稑也想早点回家,谁愿意在这种阴雨绵绵的季节在空气并不清新的车站下客区呆上大半天?但他并不能离开。 等待的过程是难熬的,他靠在栏杆上,看着车辆前后窗上写着的往返地点,不禁怀疑,奶奶并不认识字,她怎么会买到乘车票来找他呢? 然后他想起上初中的时候,跟父母聊到过这个问题。 那其实是一个饭后散步时的话题,也不知道怎么起的头,就说到了奶奶。 奶奶年轻的时候正赶上超英赶美的大跨越时期,到处都在炼钢炼铁,她和公社里的好些年轻人走了近百公里的路,从老家到外县一个召集群众投入大生产的地方。那地方就是现在乘车去,也要好几个小时。 然后就说起了奶奶不识字,会不会购买火车票和汽车票的问题。 父亲说,火车票可能买不了,就是买到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乘车,在哪个候车厅候车,但是汽车的话,因为一些非城际快巴的私营车主不一定经过车站卖票载客,也许在路口等着车上的售票员招手叫唤,也能够坐上正确的车辆。 “其实看车上的往返地点也是知道的吧?”身为大学教授的父亲这么解释道,“像我们几个小孩的名字?她尽管不认得,但光是看也看了六十几年了,难道还不记得吗?一定是记得的,否则她怎么跟我打电话呢?” 母亲不相信地看着父亲,“她给你打过电话?” “好像打过吧。”父亲回想了片刻,又撇清似的说,“就算没给我打过,肯定也给姑姑打过。她常给闫稑的姑姑打电话的,不认得名字怎么打?难道电话本上就只有几串电话号码吗?” 闫稑忘记了当时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可是回想起来,当时的父亲和母亲,并没有要离婚的征兆。 他们一家人,过得很好,饭后散步,闲话家常。闫稑通常不说话,只是在父母聊天的过程中被提及时,应和几句,而有时候三个人都会沉默着,只是走路而已。 奶奶乘车的那件事,其实是闫稑先提出来的。很奇怪,其实他知道的东西比一般同龄人要多得多,甚至可以用非常平等的姿态跟父亲谈论国情和世情,但他就是不喜欢主动议论那些自己根本不可能去左右的大事,偶尔他心里产生什么疑问,随口问一句,就会引来父母的强烈讨论。 就像奶奶如何乘车,会不会乘车的这件事,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居然还讨论了将近半个小时,话题越扯越远,扫灭了原本因为沉默而产生的怪异气氛。 闫稑还记得父亲当时总结说,“她应该还是会坐车的吧?逼不得已的时候。” “逼不得已?”闫稑莫名地觉得这四个字有着微妙的喜感。 父亲说,“她以前坐车都是有人送她上车的呀,然后到了目的地也会有人接,要么就是直接就到了家门口。要是她一定要去什么地方,又没人送,可能开动脑筋还是能够想出办法去的吧。” 闫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 这里真的会是奶奶一定要来的地方吗?而他真的会是一个值得投奔的人吗? 在不断有飞蛾飞舞的路灯下,闫稑的嘴唇抿了起来,侧脸的线条显出了许多的不自然。 一个端着破旧铝碗的老头子背着一个麻包袋走过来,在下客区走来走去,对着等车的人抬抬手里的碗。 闫稑眼睛的余光看到那个头发花白,带着帽子的老头,双臂抱在身前,在他快要走到自己面前时,转身走进了便利店里。 那个老乞丐还在挨个挨个地讨钱,也不说话,就只是把碗递到他人面前,然后眼睛盯着对方不放。有些人视而不见,有些人转身离开,有些人在被他盯着看了很久以后掏出钱包把零钱丢到碗里,也不多看一眼。 闫稑的眉头没有皱得不动声色,等到确认那个乞丐远离之后,重新从便利店里面走出来。 这时,姑姑的电话打进来,说奶奶已经回到家里了,让他放心。 “她到底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家?”闫稑太久没有说话,一开口语气就很冲。 姑姑在那头颇为无奈,“说就在公园那儿看人跳广场舞呢!之前我都去那儿两三回了,也没找着人,谁知道是真是假呀?唉,你还在外头等么?赶快回家吧,很晚了。” 闫稑想要说点什么,可对方毕竟是长辈,他没能开口,只是应了一声“好”就挂断了电话。 chapter 18 那件在大风天里吹到了树上的校服衬衫,后来林珏用衣架在树底下捞了半天,终于成功回收。可惜的是,在扯下来的过程中刮到一根断掉的树枝,右边的袖子划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不管怎么看都是没有办法补救。 糟糕的是,直到这天他走进校门,见到所有学生都穿着清一色的校服,才想起来收假的第一天是星期一:学校素来对校服的要求并不严格,惟独星期一必须例行公事一样进行检查,被学生会抓到的未穿校服的学生名单会出现在电教楼前的LED屏上滚动播放至星期三下午。 像林珏这样的好学生,从小到大连迟到早退都没有过哪怕一次,一想到要因为没穿校服而光荣上榜,不免有些神经紧张,加上他乘坐电梯上楼时,电梯突然在中途停下来,引起了大家嘈杂的议论。在密闭的空间里,任何微小的声音都能够发生很大的回响,让本来就拥挤的空间显得更加水泄不通,无形的压力也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有人打电话给保安处请求救援,林珏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给闫稑发了一条短信:衣服什么时候可以还给我呢? 发完了以后,林珏才想起来,就算他现在大老远地跨过半个城市给他送校服,也是来不及了。 “给谁主动发短信呢?” 身边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林珏一跳,他侧过头,这才发现原来坐在后排座位的女生一直都站在自己身边。 林珏登时语塞,没想到要找什么人来搪塞,对方就已经率先惊叫起来,“你的脸怎么啦?” 嘴角只是擦伤,过了三天颜色也淡了不少,可是额角当时却是破了皮的,贴了创口贴,瞒不过去。林珏“呃”了一声,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借口,“有天晚上回家路上遇到了打劫的,没钱给就挨了几拳。” 向文惠眼睛睁得大大的,完全是不敢相信的模样,半天才笑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跟吴佑威打架了呢!” 经她这么一提,林珏才转过身发现吴佑威居然就不声不响地站在自己身后。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林珏尴尬地移开了目光,只是牵强地笑笑。 “他说他是跟家里的狗打架了。”女生凑到林珏身边小声窃笑,而后用关心的语气问他,“不过,你晚上去上自习还是要小心一些呀。清明放假的时候,我爸爸他们就在古城那边抓了几个人呢。” 向文惠的父亲是刑警大队的头儿,对市里打击犯罪的事情总是有着第一手的消息。因为她说的地方距离林珏平时上自习的地方很近,故而不免吃惊,忍不住问,“是什么人啊?被抓了。” “做鸭的。”倒是身后的吴佑威用冷森森的声音说道。 此话一出,立即引起了电梯里所有人的侧目,不管认不认识,都怀揣着好奇之心问起来。 向文惠本来只是想要提醒一下林珏晚上出门要担心,没想到却引发了这场混乱,狠狠对吴佑威侧目,对于周围根本不认识的同学的询问,也只是含糊其辞一笔带过,让大伙儿都被吊了胃口,颇感悻然。 林珏的心情却由此变得复杂起来,他忍不住回头去看吴佑威,然后对上了对方不知道为何愤然的目光。难道是生气他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可是林珏一想到吴佑威对自己有别的想法,就连解释都不想解释了。何况,他也想不到什么可以解释的。 好不容易学校保安把电梯的临时故障给处理了,电梯再度上升,来到了五楼。电梯门一开,所有人不管是不是到达自己所在的楼层,全部都走了出来。 林珏没走两步就看到迎面走来一个班上的女生,亮晶晶的眼睛里带着不知名的兴奋,笑着说高三的单钰博来找他。 像单钰博这样的高富帅还有一个好头脑,从来都是女生们追崇的类型,林珏见怪不怪。 可奇怪的是,林珏刚跟单钰博打了招呼,就听到经过他身边的吴佑威冷冷哼了一声,弄得林珏莫名其妙。 “学长。”林珏收回了自己狐疑的目光,对单钰博微笑打招呼。 他手里提了个袋子,递给林珏,“喏,你的校服。” “啊?”他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一件校服上衣,顿时一愣,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刚才已经有一条短信进来了,因为开的是震动,一时没有感觉到。点开一看,果然是闫稑回复的短信:昨天单钰博来凤山,已经托他带回去给你了。 林珏挠挠头发,赧然笑道,“谢谢。” “不谢,我周末正好过去,在食堂见到他。”单钰博半开玩笑地说,“我净成跑腿的了?你们两个怎么总是换衣服穿?” 林珏耳朵顿时一热,忙道,“不是,是那天淋了雨,就……” “好啦!”单钰博无心打听更多,挥挥手表示不必介意,“快穿上吧,学生会快要来检查了。”他说着,自己先别上了学生会给干部的胸章。 有惊无险,等到学生会的几个人来到教室进行检查时,林珏已经披上了衬衫。 本来这项检查工作是在周一晨会上进行的,但因为先前的大雨,场地到处都是积水,故而改为学生会干部的逐一访问。他们开始二年三班的检查时,外头又淅沥淅沥地下起了雨。 单钰博是学纪部的部长,一行人中的老大,进门以后跟学弟、学妹们简单打了个招呼,在教室里扫了一眼找到了林珏,若无其事一样走过来跟他聊天。 他手下的几个干事在教室走道里来回走动着,检查学生们的仪容仪表。 “没打领带要扣分的啊。”单钰博几乎是靠在林珏面前的那摞书旁。 林珏露出吃惊的表情,“啊?” “开玩笑的。”尽管这的确是明文规定,不过学生会还是这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反正老师也看不到,他们自己都不想打领带。 看到干事们收了工,单钰博对林珏抬了一下下巴,“走了。” “哦,好。”林珏点头。 后来的语文课,语文老师因为临时有事,改为了自习。 林珏偷偷拿出手机给闫稑发短信:他已经把衣服拿给了我,麻烦你了。 想要再加点类似于疑问句的东西能让对方有个回应,可他想不到,只能就这样把短信发出去了。 抬起头的时候,林珏发现吴佑威正用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大概是心虚,他神色一凛,嘴巴也不自觉地抿起来。 “为什么只有我不行?”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尽管声音已经很低沉,但毕竟是在教室里,林珏怔了一下,唯恐吴佑威已经发现了什么。他的呼吸不太顺畅,含糊反问,“什么意思?” “你会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吴佑威笑笑,带着苦涩的意味,眼神里也透露着难过,“又是闫稑又是单钰博的,为什么只有我不行?没他们高,没他们帅?不是吧?或者,你喜欢头脑更好的?” 林珏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在教室里面这么大胆直白地说出这些咄咄逼人的疑问,顿时瞠目结舌。 可能头脑发热是会传染,林珏觉得自己的脑子热得慌,可还没至于像他那样烧糊涂了。他舔了一下干涸的嘴唇,不满地低声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关他们什么事?单钰博也只是跟我说了几句话而已,你干嘛乱给别人戴帽子?” 吴佑威哂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单钰博就是个GAY,连老师都知道。你还装傻。” “什、什么?”林珏并没有发现同类的那种功能,而单钰博尽管并不强壮,但看起来也是个实实在在的直男。 吴佑威打量着他,看他满脸的震惊,估摸着他的确是不知情。如此一来,他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先前看单钰博给他送衣服来,吴佑威别提心里有多不痛快了。 “现在你知道了?”他用一种近乎威胁的语气,“你要是直男,就离他远一点儿。” 这话说出来,颇有几分讽刺的意味。林珏甚至想反驳他,是不是就像想要远离你一样?可是吴佑威发红的耳垂和激动的眼神都让林珏感到无奈,话也没说出口。 他的于心不忍在吴佑威的眼里看来却是怜悯和原谅,于是他心里一激动,得寸进尺,又说,“还有,离闫稑也远一点儿。” 林珏一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要是说关于单钰博,林珏还要忍不住给出一个反问的语气,那么闫稑——林珏不想跟任何谈论他和他之间的关系。 关于闫稑是不是同样喜欢男生,关于他是否对自己有哪怕一丁点儿的感情——跟同学或者朋友全然不同的那种感情,林珏不想跟任何人探讨。 当下,林珏把刚才本来没有打算说的话说了出来,“那么,我是不是也该离你远一点儿?” 吴佑威睁大了眼睛,他的脸变得惨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他不会知道林珏真正生气的原因是什么。在他知道之前他就已经先慌了,他张了张嘴巴,辩解道,“我、我其实……”可惜他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他就是嫉妒了。 毕竟是同桌,在性取向暴露以前,林珏是真心把他当做好朋友来看待的。他从小就没什么深交的朋友,吴佑威当然也不是交心的类型,但最起码比起泛泛之交,已经是近了不止一层。 林珏不想因为这样的事而放弃这段友情,就好像他会拒绝女生的告白,可不意味着后来再见到时连头都不肯点一下。 “对不起,我只能跟你做普通朋友。”林珏说了最烂俗的对白,“不过如果你介意或者想要有更近的关系,那就算了。” 吴佑威怔了怔,看到林珏刻意避开了和他的对视,心底发凉。但他却因此而松了一口气,他先是干笑了几下,然后就真的笑了,试探性地看了林珏一眼,觉得这也不算完全断了他的希望。 更何况,他知道林珏也是喜欢同性的——吴佑威那天分明看到他主动去抱了闫稑。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有先前那些别扭的情绪,总是想着,林珏明明也喜欢男生,为什么要表现得好像是个恐同者的模样?难道他就这么不堪? 普通朋友就普通朋友,反正,来日方长。而且——吴佑威心想——他近水楼台,闫稑大老远地在凤山,一个星期都未必见得到一次面,再说,闫稑是不是也是同好还不得而知呢! “不介意、不介意。”几秒钟中闪过脑海的挣扎最后一锤定音,吴佑威简直是欢喜着得到了释放,笑着说,“我还怕你不会想理我了呢!” 林珏心里吁了口气,对他笑笑,轻声说,“自习吧。” chapter 19 “我操!太堕落了!” 闫稑刚从3DS上抬起眼睛,偏头看到就睡在自己下铺的室友林冲义愤填膺走进来,身后跟着四五个同在一班的同学。 他们手里都提着从食堂买回来的夜宵,一进门闫稑就闻到了螺蛳粉辛辣的味道,他从上铺跳下来,主动接过了林冲手里提着的一份螺蛳粉,说一声,“谢了。”然后走到旁边去拿饭盒。 这几个男生都是班上篮球队的队员,自从校篮球赛开赛以后,行动的同步率就变高了许多。 晚自习上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就先去球场打球了,闫稑在林冲离开教室以前得知他们打完球会去小食堂买夜宵,所以让他带了一份,免得自己下了课还要特意往食堂跑。 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原本已经上床的同学问到各种米粉的香味,一个个都发出了哀嚎,接二连三地离开了床铺主动找到饭碗走过来分一杯羹。 就这样,宿舍在临睡前开始了真正的夜生活。 林冲等人愤慨的对象是班队里的一名主力,明明是为班争光的关键时刻,那人居然退出了比赛,说快要会考了,要抓紧时间做卷子。 “你说他堕落不堕落?居然以做卷子为理由不参加比赛?!”林冲吃着螺蛳粉,嘴巴被辣得跟香肠一样,但火气明显比那碗飘着红油的螺蛳粉更大一些,“现在才四月份,离会考十万八千里好不好?而且为了个会考……靠!” 旁边一人也咂嘴,不予苟同地说道,“什么叫做会考啊?就是会、考的意思嘛!不会考还考什么?明显缺心眼,用这么个理由来敷衍我们!” 一群人对临时叛变的主力提出了严厉的批判,在宿舍楼熄灯以后也没有安静下来的趋势,骂完了那厢,又要商量到底谁补上小前锋的位置。 宿舍楼通电的时间是有规定的,但因为闫稑住进来的第一周就搞定了电箱的结构,把电给改了,所以就算表面上断了电,宿舍里还是亮着一两盏台灯作为照明。 本来只住了六个人的宿舍,尽管宽敞,但人一下子多了几号,不免纪律上控制不住。宿舍长吃着粉饺,好声好气地提醒篮球队的队员们小声商量大事,然后又默默继续吃自己的夜宵。 闫稑的螺蛳粉吃到一半,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大晚上吃这么刺激的食物,刚要把饭盒端进洗手间里去倒掉,就被一个队员拦了下来。 看到对方的动作,闫稑心领神会,在他旁边蹲下来把剩下的半碗粉摊进他已经只剩下红汤的碗里。 “诶?闫稑,你会打球的吧?长那么高。” 正在仔细不让汤水弹到桌面上,闫稑想了想,平静地回答说,“会的。” “诶??!” “安静啊,同学们!” 林冲拉过屁股底下的椅子,凑到闫稑旁边压低了声音问,“你打哪个位置的?” “不固定啊。”他把饭盒放下,“太耗体力了,所以不怎么打。” 他的回答很符合他一向以节能为主的做派,同学们也见怪不怪了。但闫稑的身高的确是很适合上场打球,一听到他的确会打,大家都又有了希望,“你明天跟我们去练球吧?我们再叫几个人,看看到底谁能补上正式上场的位置。” 林冲看闫稑好像在犹豫的样子,立即又说,“这碗螺蛳粉算我请你的!” 他眉宇难以察觉地挑了一下,半晌才微笑说,“好吧。” 闫稑这个人。 林冲跟他是同桌兼上下铺,尽管是高二伊始才转学到本校,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一年,但林冲早已见识到了其可怖之处。 要是别人请他用一句话来描述这个人的话,林冲恐怕只能勉强给出两个确凿却有力的音节作为回答——“呵呵。” 不是说不清楚,而是很难说清楚。 闫稑看起来文质彬彬,做事总是有张有弛,但却不喜欢主动跟人结识。 不乏泛泛之交,但也只是泛泛之交而已,林冲当然不敢说自己了解这个神色总是平淡如水的朋友,可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基本上任何事情,只要他说他会,那就应该不只是“会”这么简单了。 该说是闫稑谦逊,不愿意显山露水呢?还是他级别已经高到不屑于显山露水了? 他说他会电路,然后就把宿舍的供电时间改成了二十四小时的,他说他会打游戏,凡有他打辅助,组队就没输过。所以,他说他会打篮球的时候,林冲心中燃起的希望简直是以排山倒海之势熄灭了前任小前锋叛离的愤怒之火。 事实证明,闫稑这回说的“会”依旧不只是“会”而已。 在连续三场以大比分战胜对手,提前获得小组出线资格以后,林冲乐得晚上睡觉都笑出声来,让睡在上铺的闫稑总感觉到整张床在颤,第二天黑着张脸默不吭声。 但林冲却在中午吃饭之后,挂上他招牌的阳光般灿烂笑容,勾过同桌的脖子,说身为队长的他,要请闫稑和其他队员去食堂二楼吃顿好的,以备战周五的比赛。 一开始人不多,但后来路上又遇上了好几个熟人,结果到了食堂二楼的时候已经成了浩浩荡荡十几人的队伍,需要拼了桌子才能点菜吃。 等上菜的时间,大伙儿都掏出手机来玩,时不时才闲聊几句,讨论的都是一些八卦和新闻。负责去买奶茶的两个男生兴冲冲地跑回来说了一则发生在十几分钟前的新闻,惹得大伙儿都格外惊奇—— 说是回来路上看到有两个女生在喷泉旁边接吻了。 “这年头真是什么都有。”立即有人这么评论着,脸上不乏厌恶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议论道,“我认识一人,就他刚入学的时候学生会负责带着去宿舍安置。结果他还有事没事发短信说些无聊的事情诶,什么喜欢去哪里玩啊,中午吃饭了没有啊,末尾还加个颜文字。我真是……”说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因为大家都很熟悉,所以听他这么一说,大概都有了怀疑的目标,有人盯着他,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莫不是我也认识的那个吧?” “呵呵呵……”一段意味深远的干笑。 两人被追问了一番是谁,最后在凑近耳朵的碎语中交换了答案,有人见过真人,有人闻所未闻。林冲打着哈哈开玩笑,“其实卖萌这种的话,对方是个长得可爱的小正太也不无不可啊!当玩的呗!” “问题是那人可不是什么正太啊!”当事人扶额,“那脸的皮肤,都快赶上月球表面了好不好?” 林冲一想象,连奶茶都喝不下去了,干笑着说,“诶,其实说是不反对同性恋,一旦真的就在旁边还是蛮恐怖的吧?我可看到网上说,有人跟一兄弟出去喝得烂醉,醒过来的时候菊花痛得跟要裂开似的,都不知道是不是被爆过了!” 闻言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有回应道,“要是这种人出现在自己宿舍里,真是不得了啊。” “得了吧?女生走夜路都不怕被推到,你一男的害怕被爆啊?” “那倒不是……主要现在腐女太多,一派全世界都在搞基的风气,怕是自己被同化,靠!一想到被同化,菊花都不由得一紧啊!” “操!意志这么不坚定,你对得起苍老师吗?” 话题就这么被展开了,围绕着学校里的同性情侣,再扩展到市里的同性恋聚集场所,最后还说到网上GAY吧里随便发一个本省交友贴都能立即得到无数回应的事。 闫稑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听众姿态,在饭菜都端上来以后,安安静静吃着饭,听他们谈论这些事情。 买的奶茶毕竟不是指定的糖量,甜得无法入口,喝了一口以后就放在旁边。 随着玩笑越开越大,最后林冲安慰那个生怕自己被掰弯的队友,“你放心,大家还没有太多人歧视异性恋,所以你也不用怕被瞧不起非要跟上那潮流。女人多好?身娇体柔易推倒。” 对方干笑两声,抹了一把冷汗。 “不过你们有没有看夜班新闻啊?清明节的时候,警方侦破了一起抢劫男同性恋的案件啊。”坐在闫稑身边的男生环视了一番席上所有人,发现果然只有自己一个人看本地新闻,便说道,“就好像有两个本地的男人在网上色诱基佬,说提供上门服务什么的,接着就入室抢劫了。受害者说,那两个男的进屋以后,用刀威胁他脱了裤子和衣服,然后抢了三部手机和五十多块钱吧。” 林冲差点喷了奶茶,“五十多块?” 对方耸肩,“大概当时只有那么多?诶,好像还是在古城路那一带诶,老天,跟新民还蛮近不是?” “哪里近了?走路也要走半个小时好不好?”旁边的人嫌弃了一番,又觉不妙,神经兮兮地说,“但是我倒是听说那边附近是经常有基佬在找同类的诶,对上眼了就在公共厕所里面糙了。” “你别吓我啊,我放假都是经过那里去上自习的诶!”林冲满脸黑线。 那人笑了,“你个豹子头就不惧了吧?倒是闫稑要小心一些?” 正往碗里夹菜的闫稑闻言抬头,好笑着问,“我干嘛小心?”明显一直都在听着周遭的对话。 “哈!闫稑要是基佬,应该也是上面的那个吧?”男生大喇喇地开着玩笑。 闫稑意味不明地挑了一下眉毛,嘴角抿起一丝笑容。 话题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总归同性恋不是一个值得男生们花长时间探讨的问题,重要的是球赛、游戏,还有校花、级花和班花。 提起国际班的西方女学生时,男生们更是完全撇开了那些议论,也忘记了可能存在过的害怕自己被掰弯的担忧。 闫稑依旧只是在别人问起自己时,给出一两句见解,更多的时候是充当默默无闻的听众。 快吃完饭的时候,闫稑的手机里面收到了一条短信:你上回换下来的衣服已经洗干净了,怎么还给你? 发件人是林珏。 闫稑想了想,回复道:随你,不急。 chapter 20 “弘毅杯”篮球赛目前还处在小组赛阶段,加上比赛时间又是下午下课以后,所以开场的时候篮球场上除了比赛双方班级的学生以外,几乎没什么人围观。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吃完晚饭准备前往教室自习的学生路过篮球场,被场上球员的球技和比赛的精彩程度所吸引,人渐渐多了起来。 二年三班和二年十五班在小组赛的相会就在最东侧的那个球场上进行。之前的三场比赛,三班的战绩是两胜一败,这场比赛要是能赢,就可以顺利出线,如果输了,那么还要再比一场才能进入八强。 随着吴佑威一记三分球入网,场边有人吹起了口哨,紧接着便是一阵阵掌声。裁判吹响了上半场结束的哨声,两队球员都分别回到各方的休息区休息。 吴佑威撩起球服擦额头上的汗,完全无视旁边观战的女生投来钦羡的目光,也不顾自己这个粗犷中带着性感的动作惹得旁人心跳加速。 他走到林珏面前,从对方手里接过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仰头就喝,最后还给他,咧嘴一笑,“谢谢。” 林珏笑笑,把盖子拧上,看了一眼记分牌,“这样下去一定赢的。” “嗯!”吴佑威脸上已经提前挂上了胜利的笑容,可是想想又双手插在腰上,露出几分不快,“不过说不好是对方放水,他们之前是三连胜。” 完全是被抓来充当观众的林珏惊讶,“是吗?” “他们班原来有个叫洪赛双的,之前跟他打过球,蛮厉害。可是今天没有看到上场。”说道这里,他“哼”了一声,“敢小瞧我们?非打得他们满地找牙不可!” “拜托,又不是打架。”林珏无语。 吴佑威还是笑,然后认真看着林珏,诚意满满,“谢谢你来看球。”说完又好像为了掩饰什么似的,指着旁边一片同样是大老远从市中心乘坐将近一个小时的公车前来的同学,“要不然他们都不来。” “别把我们说得那么不堪好不好?我们要是不来,也是对你们有信心啊!”谁知这对话却被不远处的向文惠听到了。 吴佑威毫不顾忌,对女生做了个鬼脸,而向文惠也不顾形象地朝他吐舌头。 自从上回林珏跟吴佑威说好,只做好朋友了以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就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可是林珏却能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地方是不同的,譬如说,像这种篮球小组赛,要搭乘公车来到市郊的校区观看,间接消耗掉半个晚自习的时间,这种事情林珏以前听到就摇头拒绝。现在却会被一句“是不是兄弟”给堵住,只能答应。 吴佑威好像掌握了什么技巧,在提出邀请的时候,先叫上了班上篮球队其他队员一块儿来展示盛情。因为是“朋友”的关系,林珏在某次体育课上跟他们一起打了一会儿篮球,这真的是一项非常能够团结同学的运动,平时没怎么热络的同学经过将近两个小时的运动之后,就成了勾肩搭背的兄弟。 既然已经是兄弟了,还有篮球赛不来助威的道理? 毕竟两个校区距离太远,一开始班上宅属性比较强的同学都不愿意跑这一趟,可是中午上课之前,吴佑威队长进行了最后一次动员,说连林珏都去了,大家一块儿去也没什么不好。 “再说未济湖啊、寸金廊啊之类的地方不是很适合约会嘛,给你们机会翘掉晚自修去约会你们还不高兴了啊?诶,刘冰,你别那个眼神好吧?你老婆不是在凤山吗?”吴佑威指着教室最后面的那个衣着光鲜的男生说,“我知道你早就准备好要去的啦!不然怎么今天穿得那么帅?” 引来了全班一阵哄笑,平时趾高气扬的男生也红了脸。 这最后一次动员结束以后,二年三班的学生可以说是以包车的形式乘坐公交车一同来到了凤山校区。 其实这是林珏第一次来凤山校区,比起这里,新民校区简直就是……破旧。 二中是个很有人文色彩的学校,这里的每一处建筑,名字都有着它特有的寓意。有趣的是,两个校区都是“开门见山”,跟新民那边一样,凤山校区的大门正对着的也是长阶。因为地域开阔,台阶增进到八十九级之多,正对著名曰“启天”的综合楼,有着不论多久也要走向学术巅峰殿堂的含意。 来到这里以后,林珏倒是真的有了“不虚此行”的想法。 比赛的过程自然要关注比赛,但休息时间,林珏就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 坐在一旁的吴佑威看见了,笑着说,“待会儿比完赛,我们就到处走一走,四处看看。” 他说得很随意,听起来毫无暧昧,可林珏还是稍微愣了一下。 还没有点头,就听到旁边刚刚走过来的两个女生在谈论,“怎么没有看到闫稑啊?”林珏一时忘记要回答吴佑威,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那两个女孩子。 其中一个女生注意到了林珏,先是怔了怔,然后对他微微一笑,偏过头去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你没看走眼吧?” “怎么可能?”她的同伴翻了一下白眼,叹道,“要是他不上场,我们就走吧。反正他们班已经出线了不是么?” 站得离林珏更近一些的女生小声说道,“看看也没有关系啦。” 对方注意到了她的古怪,偏过头看到就站在半米开外的林珏。男生正握着一瓶矿泉水,目视前方,侧脸在夕阳下线条格外柔和英俊——“嘻嘻,是咧。看看也没关系呀。” 她们在谈论些什么,吴佑威后来不知道,但问起闫稑的那句却听得清清楚楚,加上林珏脸上表情紧接着出现的紧张,更是令吴佑威不快。 但他不好表示什么,好像也是为了化解林珏的尴尬,呵呵笑着,“原来闫稑也打篮球?” 林珏笑得没有笑意,“我不知道。” 吴佑威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是自己想太多,林珏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乖学生,要不是硬要拉上他来看球,他恐怕连篮球场都不会经过,又怎么可能知道其他的呢? 正说着,裁判吹响了下半场开场的哨声,吴佑威拍拍林珏的肩膀,又上场了。 事实上林珏是知道闫稑会打篮球的,就在前天晚上,他难得地登录了手机上的微博客户端,就看到闫稑转发了一条有他照片的微博。 照片上的男生穿着球衣,背着光,站在夕阳下,影子拉得特别长,整个身影都是黑色的,而背景的火烧云特别灿烂。 那是一个正在罚球的定格,侧影显得他的腿尤为修长,手臂线条也难描难画。 他们怂恿林珏来凤山看球,林珏答应下来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这是一场跟十五班的球赛。他有可能会遇到闫稑,不必特别找借口就能够遇到的遇到。 只是没有想到…… 一直到第三节开始五分钟后,林珏心里还是隐隐有一些不具名的失落,没有想到闫稑没有到场。 还好球赛足够精彩,毕竟是男生,对有着争夺意味的运动都会有天生的偏好,林珏看着看着就入了迷,和其他场边的其他观众一样为每个出色的篮板和进球股掌起来。 第三节快要结束的时候,对方球队的休息区里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让林珏的注意力一下子从精彩纷呈的球赛中脱离出来。 穿着3号球衣的闫稑手里拿着一盒大果粒,用跟他往常一样悠闲的姿态走到场边。 球队的经理发现了他,笑着跟他打招呼,然后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盒大果粒,打开盖子吃起来。 林珏怀疑闫稑的隐形眼镜是不是有着美瞳的功能,因为他的眼睛在夕阳下好像衬着光彩,含蓄又耀眼。对方看球赛的样子好像也是兴趣缺缺,随着一个快速进攻,他的目光从球场的这边转移向另一边,在中途突然停下来,停在了林珏的身上。 闫稑似乎是有些吃惊,但随即就对林珏抬了一下手,报以微笑。 林珏怔了怔,跟他挥挥手,然后悄悄从这边休息区退出来,绕过半个球场走到了闫稑旁边。 “没想到你来看球。”闫稑先说的话。 林珏摸摸头,笑说,“不过你这迟到也太迟了吧?”明明穿着球服,再怎么样也应该是替补队员,但是下半场都开始这么久了。 闫稑也笑,有些赧然,“昨天早上从上铺跳下来的时候,又扭到了原先半月板的伤,所以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好。” “受伤了?没事吧?”林珏脱口而出。 他怔了一下,摇头道,“没事,旧伤了。”注意到林珏正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他想了想,重复道,“真没事。其实我就是找个借口不想上场罢了。” “哦……”没想到被旁边的经理听见了,女生用吃大果粒的塑料勺子指着闫稑,“我要告诉队长听,还不快贿赂我?” 闫稑转过脸来,神情依旧清淡,“怎么贿赂呢?” 女生眨眨眼睛,最后只是对他皱了皱鼻子,“这个大果粒算你请我的就好啦!” 林珏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大概有了点底,女生手里的那盒大果粒看起来也没有原先那么奢侈了。 “吃过饭了吗?”球赛是下午下课之后开始的,闫稑想到如果他们从市区那边来,晚饭也许还没来得及解决。 他摇头,“等下球赛结束了再去吃吧。” “哦……”闫稑转头看他,“我请你吧,难得来一次,再说在这边吃饭都是刷饭卡的。食堂不收现金。” 林珏没有想到饭卡这一出,更没有想到的是闫稑主动提出这件事,他近乎惊喜,继而就笑起来,“好啊,那我不客气了。” 正在这时,场内突然传出一声哨声,比赛中断。 两人看进场内,闫稑不禁皱眉,只见林冲倒在场上抱着小腿满头冷汗。 经理惊叫一声,急忙放下手中的零食和几个替补队员走过去看情况。扶回来的林冲坐在地上气喘吁吁,让旁边的同学帮忙拉筋——原来是突然抽筋了。 “靠!”正比着赛,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林大队长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之感。 在同学帮他拉筋的时候,他忍着痛抬头张望了一阵,看到闫稑站在旁边,立即露出了庆幸的笑容,“你替我上吧,没办法了。” 闫稑心想不是还有别的替补队员吗?可是余光看到身边的林珏,便点了点头。 chapter 21 整场比赛闫稑只上场了十三分钟,可林珏看得却比之前那三十五分钟都认真。 让他觉得惊讶的是,就算是比赛,闫稑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悠闲姿态。明明替补的是林冲得分后卫的位置,可做的更多的却是防守的动作,抢篮板不积极,球到了手上也是尽快脱手,大有消极怠战之势。 他的怠慢明显引发了对手的愤怒,在几次强有力的进攻之后,三班把原本就处于领先优势的比分更大程度地拉开。看得这边厢的同学都跟着愤愤然,虽说已经出了线,可是要是输的太惨,也未免太丢脸。 林冲单腿都要跳起来,冲着场上大喊道,“我靠!闫稑你吃软饭的吗?!” 刚骂完,正好吴佑威一次投球,球碰到篮筐弹了出来。闫稑在后方突然跃起,长臂一捞指尖碰到了球,硬是把球抓了下来。 落地的一瞬间林珏感觉自己的心都收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微微弯曲下来缓冲压力的膝盖,想的都是他刚才说过的半月板的伤。 闫稑得到球后没有传给别人,这倒是令一直都觉得他在怠慢的对手感到惊讶。他单枪匹马把球运到了内线,又被及时跑回篮下的吴佑威跟逼了出来。 球在他的手上来回躲了几次,面对吴佑威的逼近,闫稑突然把球丢给了跑到篮下的己方球员。 吴佑威见状骂了一声,转过身刚要去拦,闫稑已经闪到了三分线外。抬手的瞬间拿球的队友默契十足地又把球给传了回来。 在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之后,闫稑跳起,颀长的身影在半空中仿佛与地面发生了微小的偏移角度,投篮,入网。 时间很短,却足够长。 林珏看到球从他的指尖伸展之后离开,手腕跟手臂之间的弯折尺度,还有藏在被风吹得变形的球服下扯出来的柔韧的背部线条,都丝丝入扣一样填满林珏的视线。 这一球只是一个开始,在余下的四分钟里,闫稑又几次阻挡了对手的进攻,三班再也没有得分。 林珏不知不觉走回了自己班上的阵营里,如果说刚才他还有几次错觉,感觉闫稑在场上奔跑时会不经意间往自己这边看上一眼,那么自从那个三分球以后,他的精力就已经完全回到了球场上。 最后十五秒时,他们队里的一名球员跟吴佑威发生了冲撞,裁判判定吴佑威罚球。 两队的队员都站在篮框底下,闫稑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喘气,汗水沿着他脸上的线条低落下来。他不经意间舔着嘴唇,表情尽管平静,但一改往常的斯文,眼睛一直盯着就要开始罚球的吴佑威。 第一罚没有进。 闫稑站直来,撩起球衣的衣摆擦脸。 第二罚投出,球依旧只碰到了篮框,好像早就料到会如此一样,闫稑率先就跳起来抢球。 双方球员都不甘示弱,跃起的时机相差不及,可闫稑跳起的高度更好些,还是抢到了这个篮板,在半空中把球往自己半场用力一拍。 十五班的球员赶到了己方半场,跳起时没有接到球,反而把球打到了场外。 这个时候,裁判吹起了比赛结束的哨声。 二年三班以微弱的比分优势赢得了比赛,同时也取得了出线权。 依照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传统,双方在比赛结束之后来到场边拍手言和。 闫稑站在场中央,脚尖点地扭了扭自己的膝盖,抬起眼时看到对方的小前锋站到了自己面前。 他抬头,礼节性地伸出手。 吴佑威眼底的敌意没有因为比赛结束而消散,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闫稑的手几乎是被打开了。 闫稑起先有些莫名其妙,但不久林珏就走过来。 他眉头皱着,问闫稑,“你膝盖没事吧?” “没事。”闫稑微笑回答。 “中箭了?”吴佑威开着玩笑。 闫稑眨了一下眼睛,看不出表情的变化,“恐怕是的。” 看他们说着这冷笑话,林珏有些无言,正不知怎么调节这似乎略带尴尬的气氛,吴佑威就先说了话,“去吃饭吧。” “不是说在这边吃要刷饭卡?”林珏求证似的看向闫稑。 没等闫稑回答,吴佑威就抢白道,“比赛前我借了卡,走吧。都快七点了,饿死你。”说着,他手臂就伸过来,一把揽过林珏的肩膀头也不回把他带走。 林珏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可这动作就一般男生而言实在是普通,他虽是不悦但也不能像女孩子一样弹开。 他沉了沉气,撇开吴佑威的手,定定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往回走。 “喂!不是说好了一起吃饭吗?”吴佑威立刻叫住他。 比赛一结束,人就都散了,场边都是在收拾东西的球员,大伙儿是一起过来的,顺理成章一般要一起行动。 林珏回头,确实看见班上其他同学都在等他们,过了几秒种,他说,“我约了人了,你们去吃吧。” 吴佑威讶然看着他,运动过后通红的脸开始发白,可是他不能多说什么,已经说好了只做朋友的,所以这个时候太多的争取反而就显得夸张和矫情了。 “那你吃完饭打个电话,我们一起回去。”说的“我们”更像是一群人的感觉。 林珏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再看吧。” 吴佑威牙关咬紧,见到林珏走回了闫稑身边。闫稑看向吴佑威,没有微笑,眼底却还是含着礼节性的善意,可这善意太过刺眼,吴佑威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去跟大部队汇合。 由于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大食堂一楼不再提供餐饮。闫稑索性就直接把林珏带上二楼,这儿都是一些有地方特色的餐点,主要应付一些偶尔想要换换口味的学生或者从北方来的教职工。 闫稑让林珏自己先在各个窗口前看看要吃什么,然后又跑到楼下的小卖部去了。 林珏站在刀削面的窗口前一时有些迷茫,而窗口里面站着的大妈已经弯下腰往出来,扯下带着的口罩问他要吃点什么。 饺子、馄饨、炸酱面、担担面、热干面,还有台湾卤肉饭。 他在窗口前来来回回走了半天,眼睛总是徘徊在窗口上方的价位表上。诚然他已经非常饿了,可出于多年的习惯,餐点的价格总是不会让他饥不择食。 不久闫稑又走上来,手里拿着一盒桑葚口味的大果粒,问他要吃什么。 “还是吃饭吧。”林珏不知道什么好吃,他从不挑食,最后还是做出了跟闫稑一样的选择,“吃跟你一样的就好。” 闫稑看看他,然后走到台湾卤肉饭的窗口前,弯下腰点了两份一样的套餐。 “这个给你吃。”他们在旁边的餐桌边坐下来以后,闫稑把那盒大果粒放到了林珏面前。 林珏讶然,忙把甜食推回去,“我不吃。” 闫稑支颐等着自己的卤肉饭,瞥过眼来看他,问道:“上回留在你家里的那些牛奶,你也没喝吗?” 不知道他怎么说起这个,林珏愣了一下,心里吁了口气,还是把那盒大果粒拿回了手上,含糊着回答,“喝是喝了。” “其实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平时学习又费脑子,多补充点蛋白质和钙质很重要。”闫稑笑笑,“不是说了不客气吗?”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林珏总觉得自己相当别扭,扭捏得跟女孩子似的,为此更是烦心。他笑得有些无力,“我只是不习惯欠着别人就是了。” 闻言闫稑垂下眼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他看向林珏,笑容中带着些许歉意,“我也是。” 林珏用了两秒钟来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遂即面色一点一点变得比原先更加白。 窗口那边的大叔喊着,“同学,你们的卤肉饭好了!” 闫稑起身去把他们的晚餐端回来,然后又去端了附赠的冬瓜排骨汤。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沉默着,谁都没有先说话,好像谁一开口,就会打破这个维度捣乱整个平衡。 吃完饭,将近八点钟。 林珏想起自己还有作业没有做完,就拒绝了闫稑带他参观校园的邀请,“大晚上的也没什么可看的,而且要是打扰了在哪个角落里谈恋爱的情侣可就不好了。”他说着玩笑话,自己都能感觉到脸上的笑容有多牵强。 启天楼前的广场风特别大,让他的话一下子就被风送走了,显得飘忽不定。 闫稑犹豫了一会儿才能让自己抬眼看他,“我送你去搭公车吧。” “不用了,又没有分岔路,一路走过去就是。”几乎是条件反射,林珏立刻就这么回答说。 闫稑的眉头皱起来,好像被溪流冲刷过的浅滩一样平缓而波折。心底应该是有着什么想说的,可是他知道那是心里话,应该放在心里的话。 林珏最后点了一下头,好像是在跟自己确认着什么,然后抬起手做了一个再见的动作。 闫稑的身子没有动,眼睛却随着他的身影转开。 他往台阶下面走,每走一步,闫稑在他脑海里的印象就更加深刻。后来他还是忍不住转身退了回来,隔着两级台阶抬头望着他,说道,“对不起,给你造成困扰了。” 闫稑的喉咙一紧,半晌才说,“没有的事。” 林珏的话没有说完,他继续说,“原先听说我这类人,是有一定识别同类的天赋的,可是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真是抱歉,我……对不起。” 他说完对不起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被拒绝了,可是不想就此断了联系,那么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来弥补呢?啊,是了。林珏想起了吴佑威跟他说过的话,那么,就做朋友好了。就做普通的朋友,这样没有关系吧? 也许真的是风太大,林珏的脑子有些乱了,这题目太难了,他一时找不到公式来演算解答。 闫稑低着眼睛,看的其实是林珏落在地上的影子。他的衬衫和头发都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影子看起来并不太稳定,就跟他的声线一样,或许甚至跟他的心思一样。 或许这个时候他应该说一句“其实”,闫稑知道这才是符合一般规律的。他甚至能够想象到,只要他说出一个“其实”,就能够迅速宽慰林珏,看到他干净清秀的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惊喜,那表情应该远比现在要令人舒心得多。 闫稑紧抿着嘴唇,仿佛在克制着什么,后来他微微笑了一下,说,“没关系。没事的。” chapter 22 林珏觉得,自己的初恋比首府的春天结束得还要快。首府的春天,是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枝头上抽发出来的嫩叶,转眼就已经绿树成荫,而他的初恋,是还没来得及告白,就已经被对方拒绝。 到底是在哪一个时候被发现的呢?那个在雨天里不被控制的拥抱,还是某个不符合一般范畴的眼神? 有一个词叫“无用功”,字面上看起来是浪费了能量做出来的徒劳,可是林珏知道这个词的准确定义:无用功又叫做额外功,在物理学中,把完成某项任务时有实用价值的功,叫做有用功;把其他无实用价值而又不得不做的功,叫额外功。 是没有实用价值,却不得不去做的功;是明知道没有意义,可还是没有办法放弃的事。 好在他还是有事情可以忙碌——生物竞赛会在五月份进行。生物是他最擅长的理科科目,早在三月份就已经报了名。跟数理化的全国联赛不同,生物是不准许高三学生参加的,所以获奖的几率非常大,林珏列了一个完整的计划表,每天的作息时间都按上面所写的严格执行。 这天他攒积了几道不太清楚的题目,趁着五一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去教师辅导室找指导老师解答,没想到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个人。 这人叫唐颖亮,是学校的知名校友,在学校行政楼大厅的荣誉榜上还有此人的照片。那张照片应该是挺久以前拍的了,不过真人看上去却没怎么变,还是一样挺拔英俊,又带着一些懒散的气质——林珏又想起了闫稑。 按照唐颖亮毕业的年份来看,他现在应该也有三十来岁,可也许是搞艺术的关系,看起来给人颓废又灵气的感觉,有很多虚化了年龄的地方。他坐在一张转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边说话一边婆娑着手腕上的那串佛珠——那应该是沉香制成的,林珏隐隐闻到了香味。 林珏见到他时,因为他过于英俊的外表而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跟坐在他旁边的生物老师打招呼,“老师。” “啊,有事?”胡玉山侧过身子,见到学生手里拿着学校印发的竞赛题库和笔,就知道了他的来意。他左右看了看,指着一边的椅子,“拉过来坐。” 因为有着陌生人,林珏有些拘束,摇头道,“不了,我站着就行。”然后余光瞥见唐颖亮在打量自己,又尴尬地笑了笑,“不然我下节课再过来吧。” 胡玉山看看自己现在的学生,又看看以前的学生,对林珏抱歉一笑,“那你待会儿再过来吧。” “不用了,老师。”倒是旁边的唐颖亮先站起来,“我先走了。” 虽然是过去的学生,可对方毕竟是国内知名的摄影师,甚至还得过国际上的大奖,胡玉山当然没有办法怠慢。闻言他站起来,神色显得有些窘促,“不然你先去校长那里转转?我等一下再和你一起去凤山。” 唐颖亮抬起手,做了一个“不必”的动作,“我自己去就好了,反正车有导航。”他顿了一下,确认一般问,“江老师他今天的确在凤山吧?” 胡玉山连连点头,“在的在的,他今天有五节课呢。” “那我先去找他。老师再见。”走之前,唐颖亮对林珏友好地笑了一下。 林珏情不自禁地用目光尾随了一阵这位著名学长,一直到他离开教师辅导室,才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他不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怎么那张脸?”唐颖亮走了之后,胡玉山明显变得轻松许多。 他摸摸头,赧然道,“就在想他怎么没带相机。” “诶,他那身装备有好几斤重,换了我也不愿意随身背啊。”胡玉山重新坐下来,揉了揉绷得太紧的额头,“小时候成绩不好,上课还总是捣乱,当时没少罚他。现在出人头地了,回来找我们,虽说还口口声声叫‘老师’吧,但总有点受之有愧的感觉。啧。” 林珏眨眨眼睛,问,“他刚才说找江老师,是江煜老师吗?” “对啊,他以前班主任。”胡玉山从一旁打印机里拿出两张白纸放在桌上,示意林珏把题目拿过来,看了看题目,又自言自语似的说,“也难为江老师了,刚刚成家,正是立业的时候,结果遇上那么一群调皮捣蛋的。你别以为唐颖亮现在一副了不得的嚣张样子是出了名以后养成的,他可从小就那样咧!不过也真是一物降一物,他就听江老师的话。” 闻言林珏怔了一下,可又觉得,说不定是自己最近对这类事情太敏感了,才会想太多。 四十几分钟后,一辆路虎开进了二中的凤山校区。 正值中午下课,从教学楼里涌出来的学生看到一辆拉风的越野车在校园里面转悠,不免要引起注意。没过一会儿,保卫处的保安就出现在校道上,把车给拦了下来。 下车的是一个有着模特儿般身材的男人,穿着简单朴素,看似简约却不简单。这种有明星派头的人很容易就引起在校学生的关注,就连前往食堂用餐的脚步都跟着放缓了。 闫稑跟几个同学一起去食堂吃饭,见到那辆车也跟着行注目礼,但是当里面那个人出来以后,闫稑不设防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距离太远,他们几个人只停留在远处观望,对方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围观他和他的车的人之中有什么特别的人。 那人跟保安交涉了几分钟之后,把车开往了停车场,这个小插曲就算是这么过了。 吃午饭的时候,闫稑总是三不五时地掏手机出来确认有没有电话打进来,但是过了午休时间也没消没息。 他当然不可能认错,所以心里更有些纳闷,后来想想对方也许只是来办事的,也不去主动联系了。 一直到下午的课快要结束时,闫稑兜里的手机才发出了几声震动,让认真写作业的他生生在座位上弹了一下,引得身边的林冲几声闷笑。 等了半天的短信:听说你小子在凤山啊,待会儿一起吃个饭呗。智敏楼的绿化带那里等你。 发件人:唐颖亮。 后来做题的过程都还顺利,放学时闫稑桌上的东西收一收,什么都没拿就离开教室了。 还没有从楼里走出来,就已经看到那些经过入口的女生都在三步一回头地朝某个方向看,闫稑心里觉得好笑,走出去果然看到是唐大帅哥坐在绿化带旁的休息椅上玩相机装深沉。 “哥!”闫稑走过去叫他,看到对方举起相机,下意识就抬起手挡住脸。 唐颖亮“啧”了一声,笑道,“要不要这么不配合啊?” 闫稑抬了下下巴,“走吗?去吃饭。” “你请客啊?”看他一副主人翁的模样,唐颖亮抬手勾过他的脖子,迅速从上到下扫视了他议论,“小子又长高了哈!” 他笑笑,又问,“你要点餐吃还是吃大锅饭?” “就吃饭堂阿姨的手艺就好啦。”唐颖亮放开他,挠挠本来就有些乱的碎发,“很久没来了,看看阿姨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你要验收的话,也该在新民那边吃吧?”闫稑可知道唐颖亮念这所学校的时候,凤山校区还没有诞生。 唐颖亮双手一摊,“无所谓啦,吃什么不是吃啊?” 唐颖亮跟闫稑当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闫稑叫他“哥”完全是因为他那做生意的堂姐——闫俪帆。 闫稑的生父在家里面排行老三,上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闫俪帆是闫稑伯父的女儿。闫稑的伯父跟闫稑的生父年纪相差很多,加上一个结婚早,一个结婚晚,所以两家的孩子年纪相差很大。 闫俪帆今年也有三十几岁了,她跟唐颖亮当年是同班同学,而且是青梅竹马的那种,幼儿园、小学、初中再到高中,全部都是在同一个班里的,就是后来考大学,两个人也是双双考到了北京。闫稑小时候去堂姐家玩,总是能碰到唐颖亮。 堂姐家跟唐家是对门邻居,加上两家父辈关系很好,当初两人的母亲一个在年头、一个在年尾把两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差没有订娃娃亲了。 闫稑从第一次见到唐颖亮时,就被教导说称呼他为“亮哥哥”,现在长大了,改了口,但那个类似于兄长的亲密称呼却是没有拿掉的。 两人在食堂一楼打了饭菜,找位置坐下来以后,闫稑又去卖饮料的窗口拿了两罐可乐。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前年唐颖亮去埃塞俄比亚之前,不过闫稑听说他去年秋天就回来了,不知道又去哪里兜兜转转,反正没有回家。 吃饭时问起才得知,原来他刚刚跟闫俪帆从越南回来。 说到这里,唐颖亮把那串戴在手上的佛珠退下来给闫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没准备礼物,这个你拿着哈。” “这也太敷衍了吧……”话虽如此,但闫稑还是收了下来,顺手就带到了腕上,跟手表的皮质表带颜色倒是挺相衬的。 他注意到唐颖亮话中的含义,疑惑道,“你来就是看母校?现在也不是什么校庆之类的日子啊。越南应该是有直飞上海的航班吧?” 闻言唐颖亮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凝滞,转而笑笑说,“回来看看爸妈。”他顿了顿,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认真一些,“跟你姐准备登记了。” 闫稑原本脸上的从容突然凝住,面对唐颖亮灿烂的笑容,他的眉心一点点地拧起来,轻声问:“真的?” “嗯。”他好像还是思考了一下,最后无比确定地点头,“是真的。” chapter 23 周末,闫俪帆从杭州回来,一落地就给闫稑打了电话,约他当天晚上一起去唐颖亮的父母家吃晚饭。闫稑尽管跟唐父、唐母都熟悉,可想到毕竟是别人的家宴,就给拒绝了。 到了星期六下午,闫稑从学校里出来,在公车站等公车的时候,看到那辆牌号为“浙A XXXXX”的路虎开到了面前。等到车里的人探出身子,闫稑脸上才正式挂上了吃惊的表情—— 闫俪帆用剑指在额前一比,跟他打了招呼,笑道:“上车!” 许久不见,堂姐仍然是一派干练直爽的女王架势。闫稑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车,被她拉到了她未婚夫的家里。 闫俪帆一家在她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因为闫父的工作变动而举家迁往了上海,而唐家后来也购置了新居,住到了新的住宅小区里。 闫稑一见到两位老人家,就客客气气地问候,唐母是迎门而来的,一见到闫稑就喜笑颜开,抚掌惊叹着当初那个走路总是低头的小豆丁什么时候长成了如今这般高挑英俊的少年,闫稑卸下肩上的书包才放到玄关的鞋柜上方,就被老妇人拿过去往自家儿子房间里放。 闫稑的家族里有跟普通一般家庭不一样的地方,就是都是男人烧饭做菜。这一特点也传到了闫稑这一代,闫俪帆就算是即将嫁为人妇,也分毫没有要当太太的自觉,这一顿晚饭乃是唐颖亮一个人包办,闫俪帆则和未来的公公婆婆在客厅沙发聊天等候。 虽然是从小看自己长大的长辈,可毕竟许久不见,闫稑坐在他们身边时,还是保持着斯文又拘谨的笑容,甚至看不出五官有什么变化。 闫俪帆洗了一盘子圣女果,捧着红彤彤的果实来到流理台旁边,边吃边感叹道,“真是。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正在切豆腐丝的唐颖亮刀锋一顿,抬起头看着笑盈盈的未婚妻,嘴角扯了两下,发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声,然后在她面前举起刀,狞笑道,“有没有一点儿将为人妻的自觉?” 非常明显,闫俪帆还真没有那点儿自觉,她笑着把一个圣女果塞进他的嘴巴里,拍拍他的头,“乖,好好烧菜哈。” 随后她就在唐颖亮的灼灼目光中曼妙转身,端着那盘圣女果盈盈离开了厨房。 “伯伯,吃水果。”闫俪帆把水果端到了小书房里,放在沉香木雕茶几上。 闫稑才抬起眼,就已经看到一个圣女果递过来,习惯性地张开嘴巴,果子已经塞了进来。 最近唐母迷上了电视上量产的婆媳斗智斗勇连续剧,唐父本着妇唱夫随的精神,日常在家里还是陪同观看,可是闫稑来了以后,几个人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唐先生敏锐地注意到这个少年明显跟自己同样不好这类剧目,索性让他到小书房里来跟自己下棋。 要不是闫俪帆那一声“伯伯”,闫稑真是想悄悄问一下她,她在这个家里轻车熟路的样子究竟有没有一点儿要体现自己是客人的意思?但到底他们两家人都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闫稑意识到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客人,便连玩笑话都不跟堂姐说,认真跟主人走完这盘棋局。 说是邀请,其实有一定程度是检验——闫稑的国际象棋就是唐先生教的。 彼时他才上小学一年级,跟着姐姐来到唐家玩,看到唐先生书房里没有下完的棋局,棋盘考量,棋子精美,忍不住拿起一个皇后来观察把玩,正巧被唐先生看见。 唐先生微笑问他,怎么拿的是皇后?小男孩完全是觉得这个最好看才拿起来的,哪里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谁知唐先生却乐了,说要教他下棋。 后来闫稑就一直跟着超过专业水准的唐先生学习国际象棋,几乎闫俪帆每次来唐家,他都跟着来。一直到六年级那年,闫稑的父母调往外市工作。 晚饭之前,主客双方就在房子里设了三个据点。一个是唐颖亮自己在厨房准备晚餐,一个是即将成为婆媳的唐母和闫俪帆在客厅对电视上的婆媳评头论足,还有一个就是在小书房里对弈的唐先生和闫稑。 这间大房子从很多年前就只剩下两位老人相依为命,唐颖亮逢年过节都未必回家,一顿晚饭能吃得那么和乐融融,两位老人嘴上不说,面上却已经十足表现出来。 晚饭后,依照常年留下来的习惯,两位老人出门散步,闫稑站在玄关跟唐颖亮一起送走了他们,然后无所事事,便进厨房帮堂姐洗碗。 闫俪帆和闫稑两人年纪相差整整二十岁,闫俪帆给闫稑当妈妈都绰绰有余。可精明能干的女强人同时也有着保养自己的经济实力,闫俪帆本身天生丽质,尽管已经三十大几,但只要身份证不亮出来,没人会承认她超过了三十岁。 在闫稑的印象中,堂姐是一个简直可以用“彪悍”来形容的大美女,成熟性感的外表,工作起来能把自己当畜生来使。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她早早就拥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并且弄得风生水起,在业界内颇有口碑,投资的作品在市场上反响极好的原因。 可惜闫家是个很传统的家庭,秉承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传统思想,所以任凭闫俪帆的事业再怎么成功,沦为剩女的事实仍旧让每次家庭聚会都显出几分遗憾。 前年闫稑听说堂姐把工作室解散,注册了一家文化公司,核心主创还是原先的那班人,并且吸收了很多新鲜血液。那时他就觉得,恐怕爷爷和奶奶希望这个长孙女尽快结婚生子的愿望要再推迟若干年了。 大概是因为出于对家里人的愧疚,唐颖亮跟闫俪帆二人在家里总是表现得格外地孝顺体贴,不过当长辈们不在视线范围内之后,就立即原形毕露,回到了原本的样子。 洗完碗以后闫稑就被唐颖亮叫到客厅打游戏,而闫俪帆则盘腿坐在旁边,对着她的笔记本电脑收发重要文件。 懒懒散散的,这对未婚夫妇不想秀恩爱的时候显得一点儿都不恩爱。 “诶,都九点了。小稑,走,我们出去玩吧!”唐颖亮丢下游戏手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闫稑迟疑了一下,抱歉般笑笑,“算了吧。” “什么算了?明天是礼拜天啊,你难道这么早就回家睡觉啊?”他挥挥手,示意他快些起身。 “他身份证上还显示着未成年呢。”闫俪帆从笔记本后面抬起眼睛,懒洋洋地提醒道,“最近抓得严,你想让他被迫出柜啊?” “呃……”女王说话依旧是一针见血,闫稑连阻止的时机都没抓到。 唐颖亮在圈子里很有名,是酒吧和会所的常客,回到自己的故乡,自然要体验一下本土风情。可毕竟有些年没回来了,人生地不熟,让他自己去玩,又觉无趣,身边正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管他有没有成年,拉上是正事,不料却被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给冷言制止了。 他有些扫兴地耸耸肩,正要说话,闫俪帆的手机就响了。 她瞥了一眼上面的来电显示,眉头一皱,接起电话便问,“喂?阿呛,没事你说……什么?我操!” 闫俪帆突然站起来,吓了两个男生一大跳。 “他什么意思?啊?当初是谁千求万求,就差俯首称臣了说要写这一期的‘直面’?好家伙,连唐颖亮都已经到位了,他给老娘玩消失啊?”闫俪帆在沙发前打转,指着空气好像戳着电话那头的人似的,“你他妈也没一点儿职业操守啊?他就是个肥皂剧看多了的脑残你也没认出来?” 她气得用手捂住额头,沉下起来听电话那头的人跟她说明情况,抑或是听对方的解释。 “得、得……你给老娘闭嘴!”闫俪帆又叫起来,稳了稳气息,试图用冷静的声音问,“谁是那婊子的责编?……好,你去跟她说,我三十号回杭州,别让我在公司再见到她!……成了,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看她挂了电话,唐颖亮问,“艾艾他不来了?” 到底是从娘胎里就认识的青梅竹马,闫俪帆倒在沙发上缓和情绪,半天才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冷冷哼了一声表示被他不幸言中。 “我当初说什么来着?起这么个名字,从字形到发音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受——欠操。呵,来了吧?这货怕是除了拿来操,也没别的功用了。”她语气是镇定的,言辞却是犀利的。 闫稑在一旁当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隐约觉得“艾艾”这个名字好像有点儿耳熟,确切地说,应该是有点儿眼熟。他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那好像是一个新生代作家,之前似乎在班上哪个女生的手里见过他写的书。 他被这与自身无关的负面气氛弄得有些尴尬,不自在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廓,忽而听见唐颖亮问闫俪帆,“那现在找谁来?我下周三的飞机去开普敦。这边的人我都联系得差不多了,结果主笔的不到位?” 这其实也是闫俪帆如此气愤的原因,她胸脯起伏了好几下,最后紧紧闭上了眼睛思索了一番。 闫稑原以为她在思考唐颖亮的问题,究竟是要找哪个作家来补这个空缺,事后才想到其实她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对自己提出那个问题。 堂姐最后颇为无奈地看向了闫稑,问:“不然小稑,你来写吧。” chapter 24 在林珏少之又少的娱乐生活中,阅读《思凡》大概是其中最具有时尚和文艺气息的活动了。但这标榜着以青少年为市场主体的杂志书如它的名字一样,高人一等,定价比起同类杂志高了一大截,就连城市里的一般中学生购买起来都还要考虑一二,更不要提像林珏这种一块钱要当两块钱来用的人了。 所以林珏阅读这本书的途径只有两个,一是从向文惠这个官二代兼忠实读者手中接过对方已经率先看完的最新一期,一是在区图的书刊阅览室翻看几乎已经被翻烂了的往期作品。 林珏虽然是理科生,但对于文字却有着近乎偏执的挑剔,《思凡》尽管是图片多于文字的杂志书,不过从图片到文字,都在信手拈来或深思熟虑之后显出直击人心的效果,能让林珏一下子就从数理化的公式和真理中解脱出来,解开因为做题而僵化的思维套路,是一剂调节身心的良药。 只不过,也因为他对文字有着太苛刻的要求,所以在阅读的过程中他几乎都只是翻阅图片而已。本来就是为了放松心情,他可不想因为一本课外书刊而陷入不必要的思考和沉湎当中,影响之后的心情。 当然林珏会喜欢看《思凡》的原因,还有那么一点儿所谓的荣誉感。《思凡》背后那个被其自身隐喻为天神的主创团体,有好几名主要成员都是二中的校友,林珏看的时候或多或少有些阅读校刊的意思。 他距离“天神”最近的一次,还是不久前在教师辅导室里见到了《思凡》的视觉总监——唐颖亮。 在WPP、CHIPP那样的国际摄影比赛上获得过大奖的摄影师担当这么重要的职位,本身就说明《思凡》的图片质量不会差到哪里去。那天林珏能够一眼就认出他来,七八成也是拜《思凡》所赐。 唐颖亮再怎么厉害,在林珏的世界里终究只是个路人,那天之后林珏对他的印象除了“长相英俊的中年人”以外再无其他,所以也忘了当时对这个人的那点儿猜想。 一直到这个猜想再次由更实在一些的画面呈现在面前。 区图的综合大厅里最近展出的是区直机关书画大赛获奖作品展,林珏在从自修室走出来休息的时候,停留在一副小篆前品读上面的笔画。 完全是不经意的,林珏余光看到一个五官美丽得近乎要用妖艳来形容的年轻男子笑盈盈地从这副书画墙后面绕过来,蓝色的V领T恤和紧身皮裤裹着他修长纤瘦的身体,显得格外张扬。 林珏向来低调,所以看见高调的人就会自然而然地退避三舍。他借步走到了别的地方,刚刚站定,就听见那男人用阴阳怪气的甜腻声音笑着说,“那地方脏得很,我本来可打算一辈子都不再去了。你想去,得拿出点诚意来呀!” “我们说好的价格,也够你当大半年的伙食补助了吧?说不定还能买个Gucci的包,还不够诚意?”回答他的那个声音轻佻却不轻浮,似曾相识的感觉令林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遂即马上又把头转了回来面对面前的泼墨水彩。 果然是唐颖亮。 完全是出于发现八卦的本能,林珏的心猛烈地跳了一阵子,从旁边光亮的柱子上瞥见那男人伸手勾住了唐颖亮的腰,自己贴上去,用慵懒的声音说道,“讨厌啦。人家看中的,可不是钱呢!” 唐颖亮愣了几秒,意味深长地说,“我不做bottom这件事,应该是全世界都知道的啊。”在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再次笑起来,“你还真是……好吧,今晚去我房间。” “嘻嘻!”那男人拍手叫好,双手勾在他的脖子上,兴奋地问,“你那个弟弟呢?他看起来跟你那么好,我们一块儿玩吧!” “小骚货,不要得寸进尺。人家是个好学生,深柜着呢。”唐颖亮把他的手臂拨下来,“行了行了,大家都是来这儿读书的,就你在这里搔首弄姿。赶紧走吧,不然要被保安抓起来了。” 说着,唐颖亮就拽着那个男的往外头去了。 林珏转过头看到那个男人屁颠屁颠跟在唐颖亮身后的模样,不禁额上起了一些虚汗,他呼了口气,摇摇头。 “紧张什么?怕被他们给带走么?” “啊!”他吓得整个都跳起来,回头看向那个突然出现的背后灵,眼睛睁得大大的,“单钰博。” 单钰博手里拿着两本微积分原文书,嘴角都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林珏呆了几秒,突然领会到他刚才所说的那句话的含义,顿时脸色青红交加。如果是别人跟他开这种玩笑,林珏大概是能马上挡回去,可是,他已经知道了单钰博是个同志,那么这玩笑似乎就开得大了一些了。 单钰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好像拎一条鱼似的捏住他的手腕把他的胳膊提起来,然后突然松手,“啧啧”了几声。 “你没病吧?”林珏被他这捉弄搞得无语。 “最近学习有那么忙吗?你多吃几两肉,多睡几小时,全校第一就会被抢了?”单钰博看他这越发单薄的身子,不予苟同地摇头,带着坏笑眨了眨眼睛,“还是你本就是零,有没有muscle都无所谓?” 林珏吃力地咽了一下喉咙,无力地垂下肩膀,“别闹了。” 单钰博微不可察地挑眉,倾身过来在他耳边低声笑语,“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身量,可是操不动闫稑的诶。” “什么?”完全是条件反射,林珏叫了一声。 “怎么你不知道吗?”单钰博一脸惊讶和无辜,“他的属性是0.5的,你要是想跟他好,不练壮一点,就等着被他操吧。” 林珏回不过神来,抓住他的胳膊,“你说……你说他是?!” 单钰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除非他有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否则上周周末在‘Narcissus’跟我聊天的人,应该就是他本人无疑吧。” “他……”林珏不知道怎么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的心是沉下来的,可是灵魂却好像是飘起来的,“我以为,他是……” 单钰博端量了他片刻,立刻知道了这个学弟最近是为了什么消得人憔悴,“你跟他告白,他拒绝你了?” 林珏苦笑,“还没告白呢,就被拒绝了。”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不知不觉就坦白了,仿佛只要牵连到闫稑,他就没有守得住的秘密。 “所以你以为他是直男?”见到他点头,单钰博撑着额头笑了,“拜托,如果他真的是直男,他就不可能在一个男生还没有跟自己告白之前就知道对方喜欢自己。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往那方面想!” 林珏愣了一下,不禁露出恍然的神情。 单钰博看他这副天然呆的模样,笑着推了一下他的脑袋,“真是个呆书生。唉,你这德性,可怎么推倒闫稑哦。” 他怔了怔,遂即厌恶十足地瞪了单钰博一眼,满是不服气的样子。 “我说,明天就五一了。全世界的劳动人民都放假了,你还在这里啃书作甚?”单钰博挥挥手,“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然后我带你去玩。” “我不去。”虽然所有的作业林珏都已经做完了,但他本能地拒绝了。 单钰博看他,“你不想见你的心上人吗?” “啊?”这个回答,也是本能。 “最近这几天,闫稑都没上晚自修,都是去泡吧的。今晚正好在‘PURE LOVE’有一个活动,他一定在。”单钰博已经看到了林珏眼底透着的光,他勾起嘴角,“走吧。” 吃过晚饭,单钰博把林珏送回家,把自己在图书馆借的书一并给他。他在旁边一家动漫周边店里逛了大概半个小时,等到林珏洗了澡,把校服也换了下来。毕竟是禁止未成年人出入的场所,他们必须先让自己看起来更接近成年人,十六岁跟十八岁其实差不了多少,可校服是必定不能穿的。 明明还有不到一百天就高考了,可是获得了保送资格的单钰博已经不需要再把高考当回事,所以老早就率先过上了半吊子的生活。 相比之下,林珏是实实在在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泡吧这件事,这回是此生的第一次。 首府的夜生活要到十一点多才正式开始,在此之前,两人又绕回区图去看了一阵子书,然后才踏着灯光璀璨的夜色前往酒吧。“PURE LOVE”是市内很有名的一家酒吧,其反串秀是最大特色,隔三岔五举办的反串晚会都为之吸引来大批的顾客。 这天正好是酒吧的周年庆典,区内一个有名的同性恋社团来到这里举行联谊,酒吧分外热闹。 二人到达的时候,里面已经热闹开场了,林珏一进门就不禁皱起眉头,幸好纷乱闪耀的灯光没有照清楚他阴晴不定的脸。 不消一会儿,就见到一个画着浓妆的人走过来跟单钰博打招呼,“咦?这不是小钰吗?好久不见呀!” 他一开口就让林珏心头一颤——分明是个男人。 单钰博见怪不怪,也不阻止那个人对自己勾肩搭背的,笑着说,“我也是要上课的啊。” “少来了,清华才子!”这圈子本来就小,单钰博在其中又有名有号,丁点事情都会传得满城皆知,男人用捏了兰花指的手一拍他的肩膀,飘了个媚眼,“待会儿过去一块儿喝一杯?我们也好给你庆祝庆祝呀!” 单钰博微笑婉拒,“不用了,你们忙你们的,改天再喝也一样。而且,我今天带人来的。” “哟!”男人其实早就发现了单钰博身边的这个新鲜人物,就等着他作介绍,此间立刻不客气地扫视了林珏一番,有些不满地嘟起了嘴,凑到单钰博耳边问道,“直的?” 单钰博笑了,“你看我像弯的吗?” “不像。”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朗声笑道,“到了床上,就更直了!” 这话弄得单钰博哭笑不得,只得摇头,而林珏在旁边脸色更是不好看。 男人看看他们两个,仿佛瞧出了什么端倪似的,用擦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捂住嘴巴,乐呵呵地挥挥手,安慰似的跟林珏说,“小伙子你别误会,我可没跟你家小钰上过床,那都是听来的。” 林珏喉咙一哽,没有回答。 “好了,我快上台了,先不聊了啊。”男人摆出了主人翁的态度,拍了一下单钰博的肩膀,“今晚你们两个的酒我请,放心喝。”说完,他拖着长长的裙摆,扬长而去。 林珏看他终于走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是周遭随处可见像他这样的人,着实令林珏感到不自在。 “瞧你这样,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你是直的呢。”单钰博笑了。 他撇撇嘴,叹气摇头。 chapter 25 舞台上表演的男人一个个比女人还要女人,从姿态到声音都无比妖艳,应该是经过专业的训练,举手投足都曼妙准确,无论是劲歌热舞还是柔情似水,都引来顾客们的阵阵掌声。 可不幸的是,这样精彩的反串表演并没有吸引住林珏这位第一次莅临的客人。 简直可以用“群魔乱舞”来形容——他不由得心想。 在此之前,林珏对于酒吧的印象跟所有好学生一样——光怪陆离,这间酒吧已经完全超出了林珏的意料,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不是确定自己喜欢闫稑,而闫稑是个男生,林珏看到这光景,差不多就能肯定地回答单钰博,自己真的是个直男了。 比起那些浓妆艳抹的美男子们,像单钰博和林珏这样“天生丽质”的少年就算是坐在角落里,很快引起了他人的注意,三不五时就有人过来跟他们搭讪,旁边的一桌客人还让人送来了酒请他们喝。 不管林珏原先承不承认,但这时的确是相信了单钰博肯定是常来这类场所的主儿,不说别的,就是这四两拨千斤的太极功夫,牛鬼蛇神不得近身,就足以让林珏暗自佩服。 一个充满东南亚风情的舞蹈结束后,有几个男人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一个见到单钰博,开口就熟络地叫了声,“嗨!” “嗨。”单钰博手里还拿着酒杯,看看他们几个,笑着让了点位置,“坐。” 林珏一开始就没打算搭理他们,闻言讶然抬头,身边就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对方穿着休闲西装,气质儒雅,倒是多少消灭了林珏的抗拒感,在对方向自己打招呼以后,他也礼貌地还以了微笑。 心里正纳闷怎么单钰博突然同意跟别人拼桌了?林珏扭过头才发现刚才跟单钰博打招呼的人是何方神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人正是牟云笙,高三那届跟单钰博齐名的牛逼人物。 林珏一时之间,有一种啼笑皆非的错愕感。 不知道单钰博跟牟云笙说了什么,他看向林珏的时候,明亮的眼睛里透露着几丝暧昧,就好像看到某只小动物似的。林珏心里吁了口气,毕竟是学长,不好摆脸色,只得对他礼节性地微笑。 林珏没办法适应这种场合,索性让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靠背里面,偶尔在旁边的陌生人跟自己聊天时,心不在焉地回答两句。 期间他偷偷瞄了牟云笙几眼,跟在学校里面见到的时候差不多,有些羸弱,不管是微笑还是嗔恼的时候,表情都带着一丝疲态。他就坐在单钰博身边,颇有依赖意味地靠着他的手臂,后来他们的朋友讲起了笑话,牟云笙笑开了,整个人倒在单钰博的怀里,后者伸出胳膊揽住了他笑得发抖的肩膀。 同性的情侣,是这个样子的吗?林珏好像在他们两个的身上找到了模棱两可的答案。 跟牟云笙在一起的那几个人看起来都比较正常,起码跟正在表演当中的人不一样,所以这一桌的气氛林珏渐渐缓了过来。可是没过多久,不知是谁,叫来了几个刚刚表演结束的演员,来到他们这一桌猜拳拼酒,本来还算是和谐的气氛瞬间就消失了。 摇色子的声音有些刺耳,林珏不觉皱眉,退到了沙发的边缘。 “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单钰博坐到了林珏身边,把一杯新的冰水放到他面前。 毕竟时间也晚了,周围又太吵,林珏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苦笑了一下。 单钰博优哉游哉地喝着酒,“这是这个酒吧的特色,很多人来本地旅游,都会特意来这里观看表演的。” “可是……”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上,林珏还是选择不说不礼貌的评论,他摇摇头,转而好奇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说话时看了牟云笙一眼。 单钰博看看正在跟别人摇色子的牟云笙,笑着摇头,“我们不是恋人。” 林珏愕然。 单钰博笑着侧过头,在林珏耳边说,“他一直没答应。”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牟云笙突然从后头趴到单钰博背上,笑盈盈地问。 看他目光朦胧,说话时喷出的气息已经明显表明他醉了,单钰博接过他手里的酒,回头向其他人喊道,“诶,你们别耍他了,明知道他没本事,还老叫他喝。” “哟,心疼了啊!”立即有人起哄。 “我心疼我自己!”单钰博把酒一饮而尽,“人醉成摊泥,今晚我怎么睡?” 一阵乱哄哄地拌嘴之后,醉得迷迷糊糊的牟云笙就倒在单钰博的大腿上睡着了。 林珏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平时在学校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学长此刻温顺得像一只猫咪一样,而他在睡梦中的挣扎也被单钰博耐心安抚着。要是不单钰博亲口明说,林珏真不能相信他们其实不是情侣。 时间越长,林珏的兴趣越是骤减,他忍不住在纷扰的人群之中寻找他本来就要寻找的身影,可是很多次都是一无所获。牟云笙这副模样,恐怕单钰博要留下来照顾他,林珏思量着自己是不是该回去了,现在已经没有公车,他走路回去也要半个多小时。 就在他作势起身要告退的时候,同桌一个穿着露脐装的男演员忽然双手捂住嘴巴惊叫了一声,“哎呀!那不是闫稑吗?”说罢立即跳起来,朝着正要走上楼的闫稑挥手,“闫稑!闫稑!这边!” 林珏机械一样地站起身,正好闫稑也望了过来,两人的目光相遇,彼此脸上都表现出或多或少的错愕。 就在闫稑跟自己凝眸对视的这几秒种,林珏感觉到四面八方都向自己投来了千奇百怪的目光,或者羡慕,或者嫉妒,或者好奇,或者暧昧。 林珏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刚从柜台里面拿出来的商品一样被人打量,一时间全身上下的毛孔都紧闭起来。 也许闫稑在这个圈子里也是很有名的人了,否则怎么会仅仅是被闫稑注意的他都会招来众人猎奇的眼光呢? “哇,已经倒了一个了?” 跟闫稑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林珏在他们走近之后定睛一看,震惊地发现居然是白天在图书馆里见到的那个娘娘腔,不由得皱起眉头。 闫稑偏头看了一眼,对一脸无奈的单钰博笑道,“还不回去?” “谁说老子醉了?!”还没等单钰博回答,牟云笙就冷森森地抬起头,一双深灰色的眼睛盯着闫稑身边的人。 “啊呀!”那人立刻挽住了闫稑的胳膊。 闫稑也不躲,只是冲牟云笙微笑。 “小稑!赶快上来,吹蜡烛了!”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唐颖亮跟几个人在二楼朝他们挥手,他看都是熟人,咧嘴一笑,“都上来!还有两分钟小寿星就该许愿吹蜡烛了!” 原来,闫稑的生日居然不偏不倚,就是五月一日。 二楼的观赏休闲走廊设置了一个由几张桌子拼起来的席位,凌晨深夜在这儿给闫稑过生日的有七、八号人,就是加上本来跟林珏他们在一块儿的那一拨,坐在一起也不拥挤。 似乎除了林珏以外,其他人相互之间就算不认识,也多少见过面。等到他们从楼下上来,闫稑随意地把手放在林珏的背上,这动作让旁边的人都看了个明白,知趣地在原本留给闫稑的位置旁边又多挪出了一个位置,林珏就这么坐在了闫稑旁边。 他的手一直按在林珏的背上,过了几秒钟才收回去,给足了“不必拘谨”的暗示。 唐颖亮就坐在闫稑的另一边,他好像想起了自己曾经见过林珏,两人友好地对视了一下。 “PURE LOVE”是一间GAY吧,在表演结束以后还没有离场,就足以表明自己的身份。林珏即使的确是学校里的乖学生,但毕竟智商也是在一定数值以上的,这点儿逻辑思维还是具备,所以当他没有按照原本的意愿离场,而是跟随他们一起坐下来时,他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回头了。 事实上,他也没有打算回头。毕竟他已经看到闫稑在同一条路上。 闫稑是个不惯张扬的人,就连庆祝生日的基本程序都不愿意照着做,许愿那样的事自然而然就免了,连生日蜡烛也是其他人帮忙吹灭的。 大家都是男人,喜欢吃甜食的毕竟不多,蛋糕分出来多数都是象征性吃两口就放回桌上。林珏手里还捧着那块闫稑给他的蛋糕,上面有两颗硕大的草莓,在晦暗的灯光下红得刺眼。 “来来来,送礼物了啊。”唐颖亮振作精神,从身后掏出一台单反套机,“好好给我拍啊。” 闫稑笑着接过来,端量了片刻,“不会是你的淘汰品吧?” “臭小子,什么态度?” 唐颖亮佯怒用力推了闫稑一把,他没有躲开,往后一倒整个人就靠到了林珏身上。 林珏手里的蛋糕抖了两下,险些掉到地毯上。 “这入门级别的,就你那点儿本事,我淘汰下来的你还用不上咧!” 从坐过来的那时起,林珏就弄不明白他们两个的关系。因为闫稑对唐颖亮,似乎比对被人更亲近一些,而且在周围人的言语中也可以感觉得到,他们两个的关系非同一般。想到这里,林珏把蛋糕放到桌上,一口都没吃,坐直了身体。 “诶,闫稑,你不谢谢你哥啊?”旁边一个白领装扮的人笑着说道。 闫稑不冷不热地瞥了唐颖亮一眼,“谢谢哥。” 那态度敷衍得唐颖亮就差没拿背后的抱枕对着他那张石雕脸给拍过去。 “这么谢怎么行啊?”一直坐在唐颖亮身边的娘娘腔靠在他的肩上开玩笑,“好好谢才行呢,亲一下总是要的哦!” chapter 26 要不是因为说话的人本身就从事着特殊的职业,同时唐颖亮是个大度的人,再加上闫稑气场再怎么脱俗总归也只是个高中生,恐怕气氛会在这个时候瞬间冷却到绝对零度。 闫稑手里端着相机,不动声色地看了唐颖亮一眼,后者笑着拍拍男人勾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笑着说道,“他要是亲了我,今晚可没你什么事了。” 颇具内涵的玩笑话,引来其他人的哄笑,也巧妙地化解了片刻之前浮动在空气中的尴尬,可某些更单纯的情绪还是渗透在极个别的分子里,一直到场子散了也没彻底消除。 大伙儿成双结对地离开以后,只剩下闫稑跟林珏两个人,林珏之前滴酒未沾,可是后来加入了闫稑他们这一摊,却喝了好几杯。 喝洋酒是第一次,林珏发现自己对洋酒的免疫力比起白酒要高一些,居然没有上头,并且走了一段路以后脑子也完全清醒了。 凌晨两点钟,两人并肩在街头走着。 这一路上去都是一些区直单位,治安格外好,没有游荡的醉汉更没有露宿街头的乞丐,能够听到的顶多是道路旁绿化带里传出的夏虫鸣声,很轻,却能够把他们的呼吸声和脚步声都盖过去。 林珏个性尽管内向,但到底没有超乎常人的门第修养,能够在这样不伦不类的沉默中保持从容,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么晚回家,家里人不说吗?” “他们不知道我今晚出来,以为我住学校的。”果不其然,闫稑的态度要从容得多,他顿了顿,反问道,“你呢?现在回去没事?” “我姨父他们去北京玩了,放假我一个人在家。”林珏意会过来,讶然问,“那你今晚住哪里啊?现在肯定没办法回凤山了。” 闫稑微笑道,“酒店,这阵子晚上都是在酒店过的。” “为什么?”林珏想起先前单钰博也提到过,闫稑最近根本就不上晚自修了。 他揉了揉已经疲惫的眼睛,“有点事要忙。” 明显是不想细说的态度,林珏的心被堵了一下,又问,“那你住哪家酒店?” 闫稑放下手,犹豫了几秒钟,说出了市内一家五星级饭店的名字。林珏想到那家饭店所在的位置,不禁睁大了眼睛,“那我们根本不顺路啊,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好像被抓到现行的小偷,闫稑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过了几秒钟,在面对林珏极其认真的注视之后,他的笑容一点一滴地消失了,出于一种无形的压力,闫稑被迫也跟着认真起来。 “为什么?”此话一出,林珏好像便有预感闫稑要避重就轻,于是补了一句,“你也是喜欢男人的吧?” 尽管在酒吧见到林珏时,他就明白身份暴露是没办法阻止的事情,可是不知怎么的,面对林珏这样直白的发问,加上他那双透露着激动和失望的眼睛,闫稑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闫稑点头,索性保持缄默。 “那你当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一旦承认,就好像按动了某个开关,闸门一下子打开,而林珏的情绪也随之涌了出来,“为什么好像你非得拒绝我不可一样?你有喜欢的人,所以不能接受我?” 他惊讶得连眼睛都没能眨,完全不料林珏会如此激动。一个不好的预感在敦促着闫稑迅速想出一个合理的方案来解决这个问题,好让一切看起来不是那么的不受控制。 林珏的神情太过诚恳和至真,导致闫稑没有办法编造一个完美的谎言,他只好摇头,“没有,我没有喜欢的人。” “那你为什么拒绝我?”也许喝下去的酒没有上头只不过是林珏自己的错觉,换做是往常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如此咄咄逼人,而事实上林珏也不是从前那个自己了,最起码从前的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一个人。 他思忖了片刻,说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太过冰冷的答案,“不喜欢,不就应该拒绝吗?” 林珏呆了呆,“可是,怎么能够一点余地都没有地拒绝呢?” 没等闫稑回答,他接着又说道,“换了别人,你也会特意走这么一大段相反的路就为了陪他回家?我知道你很绅士,可是你真的会?” 好像连番受到了不能抵抗的攻击,闫稑没有反击的余地,只能最大程度地守着最后的阵地。他无力得微微垂下头,诚实回答,“不会。” “所以,你其实也是有那么一点儿喜欢我的吧?”林珏真是庆幸刚才喝了酒,可他知道自己这么亢奋不全是酒精的缘故,“那么为什么非要拒绝我不可?” 与林珏酒后的全然不顾一切不一样,闫稑是个喝得越多头脑越冷静的怪胎。在酒吧的时候,他也喝了不少,所以林珏那些逼问非但并没有令他乱了阵脚,脱口而出某些不该说的话,他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思考当中,认真考虑着林珏所抛出的问题。 可是某些问题却是很早以前就有了答案,闫稑无奈地叹了一声,说道:“不是一定要拒绝你,只是希望这样的事情对你的伤害能够降到最低。” 林珏愣了一下,遂即露出茫然的神色。 “这条路其实非常难走,艰难到超乎你的想象,尤其是没人陪你走的时候。”闫稑抬起眼睛,注视着他,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沙哑,“我并没有陪你一同走这条路的打算,因为就连我自己是不是要走,都还不一定。所以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在我的身上花时间,本来我们这类人要找个长久的伴就很难,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耽误自己。” 因为这天闫稑没有戴框架眼镜,所以他的目光里所要表露的情绪都毫无剩余地表露了出来,直接就入了林珏的眼睛。 他呆了好几秒钟,最后带着几分窘迫,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没关系啊,我不怕耽误的。我可以等你,等你确定下来。” 闫稑喉咙一紧,声音也趋于喑哑,“也许永远没有那一天,说不定我永远都不会出柜。我会选择像其他正常男人一样,娶妻、生子,我不一定非要和男人在一起的。” “那我也等你。”也许一开始林珏的笑只是让自己不那么慌张,而此刻他已经完全镇定,语气几乎是坚决的,“只要还有一点点希望,不,就算没有希望,我也会等你。” 这不是一个头脑清楚、逻辑清晰的人会说出来的话,闫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 “你也说了,我们这类人很难找到终生伴侣,所以我又何必急于去找那个不一定会出现的人呢?我眼前就有你了。况且……”林珏握了握拳头,“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不能让自己的第一次就这么不了了之。” 听到这些信誓旦旦的言辞,闫稑并没有办法产生更多的感动。他只是在看着林珏的时候,心里浮生出一片荒凉感,他忽然就替眼前的这个人担心起来:他活得这么认真,万一真的没有回报怎么办? 可闫稑自己没有发现,如果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根本就不会产生这样的担心。他完全可以把林珏当成从前或者如今的无数仰慕者中的一个,不在乎他们的喜欢中究竟有几分真心、有几分假意,但前提是他真的并不在乎林珏。 只可惜,在那一大群对他投以青睐的人之中,林珏已经出列了。 闫稑的头偏了一下,避开林珏太过认真的眼睛。 他仍然在考虑和挣扎当中,在这段时间里,林珏本来收紧的心渐渐放开,就如同手中曾经举着一块大石,轰然落地的一刻意味着的不是轻松,而是附着在实地上的稳定感。 不用闫稑回答,林珏已经知道了答案,他需要准备的只是足够的时间,和与之相匹配的恒心罢了。 “随你……”闫稑轻轻抿了一下嘴巴,“但我现在的确没有办法接受任何人。你要是愿意等,我不阻止你,毕竟这是你自己的自由。” 林珏终究是松了一口气,微笑道,“谢谢你。” 闫稑怔了怔,神情古怪地看着他,最后含糊地点头,“走吧,我先陪你走回去。” 在得到许可之后,林珏眼底滑过了足以令闫稑为之注目的光,等到后来闫稑又沿路走回酒店,想起这番谈话,也能够了解为什么当时林珏会暗自庆幸。 怎么会不庆幸呢?闫稑心里苦笑——只有真的在乎、真的喜欢,才会那么认真地考虑对方和自己的关系吧? 可是,闫稑跟林珏并不完全一样。 林珏认真不苟的态度也许是天生的,对待感情的问题也许就跟他对待每一个学习上的难题一样,执着而专注,但闫稑却是后天的,他被迫要认真考虑这些。林珏的认真让他对“喜欢”这件事异常坚定,而闫稑却恰恰相反,因为认真,他对“喜欢”抱有更深的怀疑。 如果说,在林珏的眼里,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那么,在闫稑的心中,则是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两者的侧重点不同,决定了闫稑必须考虑他究竟要不要为了光明的未来而走上那条泥泞荆棘的道路。 chapter 27 闫俪帆把他在酒店的套房续费到了五一假期结束,然后自己飞回杭州去了。临行前说起因为自己下属的失误而造成的麻烦,还化身成了小女孩,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状,当她偷偷睁开一边眼睛瞄闫稑的反应时,他笑着抬起手去揉她的头发,更像是兄妹。 可是想到要在自己的生日里做那样的工作,闫稑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悻悻。 《思凡》是那种每一册都有固定主题的杂志书,主打栏目叫做“直面”,要求主笔的作者随同摄影师的镜头一起,亲身体验主题中锁定的某一类特定人群的生活,达到以他们的眼睛看世界的真实感,以他们的姿态向这个世界和社会告白。 为了这个栏目,身为《思凡》视觉总监的唐颖亮去过最贫穷的革命老区,也前往过最奢华的贵族会所,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也就是“上过刀山,下过火海”。他身经百战自无所谓,困难的是常年宅在家里的作家们,要让他们一路跟随去体验生活,着实是一个严酷的体验。 尽管偶尔会有顶级作家抱着有所突破的想法而加入到这个计划中来,但那毕竟代价太大,所以《思凡》在策划的时候更多的是锁定年轻的新生代作家。 《思凡》的销量尽管比不上某些时尚文学书刊,但其在业内口碑和风评都很好,也被严格的专家们评论为目前国内少有的纯粹不失深沉,严酷中不忘传达正能量的优秀书刊,所以很多新生代作家都以自己的作品能刊登在《思凡》中为荣,因为那不但是对自身实力的肯定,而且也很容易引起广泛关注。 那个叫做“艾艾”的作家,闫稑在答应了闫俪帆之后,特地去书城里找了一下他写的小说。 闫稑发现这个“艾艾”的文字倒是有种信手拈来的从容,情绪的表述不过三言两语,可却恰到好处,引发的情节也惊心动魄,是个写得很不错的写手。 这样的文字出现在《思凡》中虽然称不上惊艳,可也足够亮眼,所以当时闫俪帆同意让他来写“直面”也不奇怪。但是想到当时的闫俪帆火冒三丈的状况,恐怕是这位写手自己主动请求要写,谈妥以后又反悔。 闫稑看着书籍勒口上的作者简介,上面有他的照片,是个纤弱文静有些封闭的少年。后来唐颖亮悄悄跟闫稑说过,这男生其实是《思凡》的文字总监最近的男朋友…… 他心里吁了口气,把那本刚刚看完的小说放进书包里,站在公车站牌底下望了望,又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如今已经华灯初上,可是跟他约定了时间的人还没有来。 闫稑掏出手机在通讯录上搜了一下,发现自己并没有存对反的手机号码,转而又想要打电话问唐颖亮。这时,他从余光里瞥见公车站的玻璃橱窗上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是一个大概二十五岁上下的青年人,穿着发软的衬衫和牛仔裤,面目偏向于干净。大概并不知道闫稑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他偷偷瞄着他,嘴唇紧紧抿着,神色中显出了十足的紧张和忐忑,眼神中带着探究和怀疑。 闫稑隐约感觉到了一种名叫做“同类”的气息,不觉蹙了一下眉头,转过身来,目光正好与青年相遇。 青年面对闫稑时目光晃了晃,脸上的肌肉松弛了一些,显得很吃惊,遂即又匆匆将目光移开,踟蹰一阵之后硬着头皮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请、请问,你是闫稑吗?” “我是。”闫稑并不惊讶自己被一个陌生人叫出名字,他想到那个爽约的人,疑惑道,“请问你是?” 青年颇为窘促,摸摸头发,“是杰瑞让我来的,说你想去‘渔场’,还说你要……呃,他让我来替他,他没有空……” “没有空?”闫稑可是记得唐颖亮跟杰瑞说好的时候,价钱是很了不得的,他抬抬手,“你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闫稑走到一边给唐颖亮打电话,电话那边传来非常夸张的广场舞音乐声,光是听到就已经能够判定对方在什么方位。 “哥,杰瑞他不来了啊?他跟你在一块儿?” 因为时间比较紧,他们两个在商量过后决定分头行动,市里有几类渔场,酒吧和会所这种他们经常出入的地方就不在计划范围内了。杰瑞就是那个之前跟他们一块儿泡吧的MB,早年也是在最低级的渔场里混的,唐颖亮找到他的时候,他有诸多不甘愿,往事不堪回首当然更不会去再临,但毕竟价钱可观,杰瑞最后还是答应下来,由他去找另一个在渔场里混的同志带唐颖亮和闫稑“体验生活”。 “是啊,我们在昭阳广场这边——他怎么也不愿意去别的地方了,所以那边恐怕要委屈你。浴室你就别去了,太危险。杰瑞说那人挺老实的,是零,你不用太担心。”因为周围太吵闹,唐颖亮的声音抬得很高,为了避嫌,他交代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没过半分钟,闫稑手机里就收到了唐颖亮的短信:你还是要小心一些,去买几个杜蕾斯吧,万一出了事也不至于染病。 难怪那个新生代作家临阵脱逃了,他们这回要直面的,不是什么耽美小说里的美少年或者帅大叔,而是生活在社会底层角落的同志,没文化、没地位,钱包里的钱不足以支付会所里的一杯酒水。 他们要怎么生活?闫稑必须要随之体会,才能写出他们的心。 他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走回了那个青年面前。对方怯生生的,似乎羞于在他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 “你见过唐颖亮吗?”闫稑问。 青年怔了怔,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摇摇头。 闫稑又问,“那杰瑞有没有跟你说清楚,我为什么要去‘渔场’?” 他依旧不确定,嗫嚅回答,“你是记者?” 这的确是一份跟记者非常相似的工作,只不过记者在探访之后写出来的东西是报道,而他要写的是当事人的心事。闫稑觉得没有必要跟他解释得太明白,“算是吧。不过我不拍照,就是跟你一起生活两天,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见到对方面色愀然,他想了想,索性说,“我不是猎奇——当然我的确有好奇之心。我不歧视你们。好吧,我也是同志。” 青年的鼻孔因为呼吸频率的变化而微微张开,双手绞在身前,打量闫稑的目光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激动和惊喜,可是那光芒很快就消灭,像烟火一样,消失在他无光的瞳眸中。 闫稑说不上外冷内热,可他素来波澜不惊的外表下的确有着一份不可白描的温柔,像一张透明的网,悄然张开,将所有的孤单和无助给紧紧覆盖。 “还没有问,怎么称呼?”闫稑看着这个比自己低了半个头的青年。 “俞、俞浩。”他从未被如此英俊的人正视过,不觉神经紧张。 “俞浩……”闫稑喃喃重复了一边这个名字,看看时间正是晚上八点,距离夜生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他问,“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说这两天要做些什么吧,我好安排一下自己这边。” 俞浩忙道,“好、好。” “你想吃什么?”看到他往身后的哈根达斯那儿瞟了一眼,闫稑笑了,“冰激凌?” 俞浩张皇摇头,刚才他只是在寻找附近哪里有坐下来谈话的地方,而那间冰淇淋店正好就是最近的而已。他看闫稑不过也是学生,自己囊中羞涩,怎敢提去吃那么贵的东西?他摆着手,窘促地笑,“你做主吧,你想吃什么?” 闫稑没带什么钱,真要他请哈根达斯还是需要掂量掂量的。他看看周围,最后还是决定回饭店去,“去饭店的咖啡厅喝咖啡吧。”毕竟那里的消费可以记在房间的账上,自会有人给他担待。 俞浩愣住,脸上的颜色变得比霓虹灯还要精彩,可看到闫稑已经先走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一杯咖啡要五十多块钱……俞浩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感受到服务员在旁边投来的从上而下的目光,俞浩简直是坐如针毡。 可是闫稑跟他进来后不久就又走出去了,俞浩没有来过这么高级的餐厅,连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摆放。 “呃,等我朋友来了再点吧。”过了半天,俞浩把菜单还给了服务员,仓促地避开了对方审视的目光。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搓了搓自己的膝头,望着外头的路人,有种身在梦境的感觉。 俞浩真是不敢相信自己在十五分钟前还是那些路人中的一个,而此刻他居然就坐在落地窗的另一面。那个叫做闫稑的男孩子长得简直就跟明星似的,不对,甚至比明星还要好看,不过尽管长得高,却不算成熟,甚至还有可能只是个中学生。 有钱人家的小孩,做一份类似于记者的工作,要跟他这种卑微的小人物体验生活?他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终于看到闫稑的身影再次在咖啡厅出现。 他不禁站起来,刚刚抬起手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俞浩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了一阵,脸上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又束手束脚一样坐下来。 “没点吗?”比起俞浩这个成年人,闫稑明显对这样的环境更适应,他招手叫来了服务生,问俞浩,“你喝什么?” 俞浩不好意思说上面的饮料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他只喝过速溶咖啡,拿铁和卡布奇诺有什么区别他恐怕喝也喝不出来,“随便,你点就好。”问完他又后悔了,他应该往便宜的点的。 “不用客气,这里的消费记在我在酒店的消费记录里的,我姐姐会替我付钱。”闫稑笑了,问,“你喝甜一些的吧?” 俞浩因为他的笑容又愣了一秒钟,赧然点头。 “一杯Caramel Macchiato和一杯Latte,谢谢。”闫稑点完单,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我先简单了解一下你的情况吧,你的年龄,职业,还有家庭环境之类的。” chapter 28 闫稑的智商很高,足以弥补他情商上的缺憾。他十四岁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性取向跟身边其他的男生不一样,恐慌和担忧都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来,通过阅读相关的书籍来了解了这种事关紧要的与众不同,又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接受了它无从改观的事实。 他以为自己可以隐瞒下来,但事实证明这只是他小孩子的一厢情愿而已。同性恋很容易就能嗅到对方身上有相同的气息,何况他还有一个明察秋毫的堂姐,喜欢男生这件事后来还是被同样身为同志的唐颖亮和直觉敏锐的闫俪帆发现。 闫俪帆大学毕业以后去美国留学,一呆就是八年,拿着绿卡,满脑子的美国思想,加上又有一个喜欢男人的青梅竹马,自然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能让家里其他长辈都痛心疾首的事实。 在唐颖亮他们面前暴露身份之后,闫稑要是想要去玩,多半都是由唐颖亮带,所以出入的也是唐颖亮那样的人会出入的地方。 换言之,他并不了解像俞浩这样的同志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俞浩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没考上大学,读的是厨艺学校,后来一家整容医院的食堂当厨师。过年前那间医院因为不具备相应的资格而被查封了,他丢掉了工作,在劳动力市场转悠了一个来月,最后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餐饮连锁店找到了一份工作,月收入两千元,包食住,依营业额还可以有分成。 他最常去的渔场是黄金广场那里的浴室,但大多数都是跟朋友一起去,要是只有一个人,他会选择去昭阳广场和古城路那边。他只去过酒吧那么一两次,也都是因为杰瑞的关系。 俞浩有过一个固定的男友,是学校里的同学,前年对方去结婚了,自那以后他就一直单着。 说好了要一起住两天,跟俞浩喝完咖啡以后,闫稑回楼上的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换洗的衣物,把去喝咖啡之前到便利店里买的安全套也放进包里。 那台唐颖亮送他的相机电量是充足的,他带在身上,乘电梯下楼。 去俞浩住处的公车有很多趟,车经过昭阳广场时,很多乘客都已经下车,他们身边空出来一个位置,闫稑让俞浩坐下,双手分别握在他的座椅跟前方座椅的靠背扶手上。 随着陆续从市中心上车的乘客将公车再次塞得严严实实的,俞浩所坐的这个四分之一平方米的空间好像被设下了结界一样,没人能近。 这个不苟言笑的少年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温柔体贴令俞浩心生涟漪,他悄悄抬头,发现闫稑正弯腰打量着窗外路过的那个人潮涌动的广场,心里“咯噔”了一声。 “我们今天不去?”俞浩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嗯?”闫稑低头看他,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在车厢晦暗的空间里被窗外的霓虹灯照得分外瑰丽,“不急。我先看看你平时晚上做些什么。” 俞浩不自在地用手挠了挠发痒的鼻子,尽管车里车外都不安静,可他还是想要找些话题来聊聊,“你还是学生吧?” 闫稑并不避讳,坦白道,“嗯,二中的。” “啊。”这所高中名声在外,俞浩不由得发出了吃惊的声音。 俞浩住的地方靠近妇幼保健院,是那里原先的职工单身宿舍,现在变卖给了周围的商家。他所住的那件宿舍环境还不错,单间配套,带洗手间和厨台。 一个人住也许不觉得拥挤,但是两个人的话感觉就不一样了。 自从闫稑走进这间房子开始,俞浩就觉得手脚不知道放哪里才好,他平白无故在房间里转了两回才想起要找一张席子出来。 “你睡床,我睡地板。”他抱着那张席子,仍看到闫稑站在门口,忙把席子放到一边,“对不起,今天下班的时候杰瑞才跟我说你要来住,所以我什么都没准备。拖鞋也没洗。”他说着,从焊接在门背后的铁鞋架上拿出一双已经积灰的拖鞋,快步走到洗手间里去冲洗。 半天他把拖鞋拿出来,看看都是湿的,就把自己脚上的拖鞋退下来,“你、你穿我的吧,不介意的话。” “没事。”不知道为什么,闫稑觉得他这副窘促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语调也不自觉地变得更温柔了一些。 俞浩红了脸,把手里的拖鞋放到地上,穿上以后走起路来还啪嗒啪嗒带着水声,“你坐啊,随便坐。你的包放床上就好了。” 他在这二十平米的房子里忙忙碌碌,又是拖地板又是收拾桌子,期间还不忘给闫稑倒一杯白开水。 “家里只有这个了。”俞浩递杯子的手微微颤抖着。 闫稑喝了两口水就把水杯放到桌上,看了一眼那台已经有些年月的台式机,对正跪在铺开的草席上擦席子的俞浩说,“你平时下班回来,要是不出去玩,一般做些什么?上网?打游戏?” “呃,上网聊天,看电影什么的。有时候也打游戏,都是打牌,斗地主之类的。”他把席子擦干净了,又挪过一台电风扇,旧式的多丽牌子,风呼呼地吹在草席上。 俞浩把抹布拿去洗,晾晒在窗台上,回来打开电脑,“你要上网吗?” “我带了笔电。”闫稑拍拍放在一旁的电脑包。 “啊,哦。”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拉开椅子坐下来,椅子底下的塑胶垫子已经磨损了,金属摩擦在瓷砖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闫稑把本子拿出来开机,注意到俞浩总是三不五时地往自己这儿瞟,便从屏幕后面抬起头来,“你这个时候平时做什么就做什么,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俞浩心想,这么一个大活人,而且存在感这么强,怎么能够当做不存在?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像往常一样打开了聊天软件,一上线就看到右下角有一个熟悉的头像在跳动着,点开来一看,是一个在聊天室认识的网友。对方给自己发了一个咧嘴笑的表情,讯息上写着:小浩浩~~~ 俞浩被这肉麻的称呼弄了一身鸡皮疙瘩,尤其是闫稑又在旁边,更加想要把这个聊天窗口关掉。 可是对方立即又发过来一句:我跟你说哦,今天我去黄金那里了,遇上一个大帅哥,可帅了!聊了几句就到暗房去了,哈哈哈哈~ 俞浩吃了一惊:你们做了? 对方抹汗:不做去暗房干什么?打架啊? 身边坐着的毕竟是个未成年人,俞浩屏住了呼吸,刚要敷衍几句浇灭对方跟自己炫耀的欲望,就发现闫稑已经抬头看向了自己的电脑屏幕。他连伸手去盖住的时间都没有,从闫稑的神情里可以看得出来,他已经看到他们在聊什么了。 “呃……”俞浩顿时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闫稑微微一笑,“没什么,我不避讳这些话题。反正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俞浩心里一哽,尴尬地笑笑,“现在的小孩还真是早熟啊。” “这个人是你的朋友?”闫稑好奇地问。 知道他又开始“采访”了,俞浩配合地点头,“嗯,认识两三年了,是个上班族,在滨湖那边上班。” “暗房是指什么地方?”他想了想,“桑拿室?” “嗯。”原本杰瑞是说要带闫稑去浴室的,但是刚刚在公车上,又收到短信说不要带他去了,想必也是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不好去那种地方吧,俞浩舔舔嘴唇,解释道,“黄金广场那家很多人去,多的时候两三百,少的时候好几十也是有的。在那里大家都不穿衣服……”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没有表情的闫稑,低下头来说,“看得顺眼的就在可以过夜的房间里做了。” 闫稑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问,“用套吗?” 俞浩面色一红,回答得有些磕磕巴巴,“有时候吧……” “你不用套不怕得病?那么乱的地方。”闫稑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张了张嘴巴,半晌才回答,“完了会、会去洗澡的。” 闫稑看着他,忧心道,“体液一旦进入了人体,洗得再干净也没用的。何况你是承受的一方,怎么能这么掉以轻心呢?” 面对这个明明比自己小了十岁,思维却那么清晰和冷静的少年,俞浩感到又羞愧又自卑,他双手绞在身前,声音也很低,“那个时候就想不到这么多了……”又怕被指责,俞浩急忙说,“不过我遇上的都是挺健康的人,应该没问题的吧?” 闫稑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俞浩慌了,“上、上星期我去那里的时候,是跟一个学生,呃,也就跟你差不多一样大,十六、七岁。那种应该没有关系吧?”说完他才发现这么说有多不对,霎那间连呼吸都绷得紧紧的,吃力地咽了一下喉咙,突起的喉结在脖子上滑落又升起。 “如果是同志浴池,难道不会提供必要的东西吗?”闫稑的脸色从刚才开始就不太好看。 俞浩面红耳赤,“要是买了,不就说明要做了吗?到时全部人都会盯着看的……” 闫稑哑然,心口好像被什么重重地击打了一下,他叹了一声,无话可说。 俞浩紧抿着嘴唇,不知道要怎么缓和这个气氛。 可是,这就是他的生活了,而且还不是全部。他不像闫稑那样有着出色的外表,有钱,有头脑,他就是个掉在人堆里面很快就被淹没的人,他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在那种地方,几乎所有人都是奔着同样的目的去的,空虚、寂寞,无以宽慰被世界冷落了的灵魂。大家求的都是一晌贪欢,又哪里能在乎更多? 正在他想要解释和诉说,又没有办法开口的时候,闫稑的手机震动了。 chapter 29 那晚喝了洋酒回来以后,林珏就昏昏沉沉倒在床上睡过去。第二天醒过来,连睁开眼睛都觉吃力,起先没有注意,以为是宿醉,又睡了过去,谁知道拖拖拉拉到了中午再次爬起来,脚下仍然像踩棉花似的。 意识到自己也许发烧了,找来水银体温针夹在腋下躺回被子里,还没等时间到就又已经昏睡了过去。林珏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也感觉不到饥饿,发烧加上没有能量,完全昏睡在床上。 迷迷糊糊之中,林珏好像感觉到了床边手机的震动,摸索过来一看发现居然是闫稑发来的短信。要不是浑身没劲,他恐怕要从床上跳起来,短信的内容再寻常不过:在干什么? 话虽平常,不过只有一种关系的人才会在无聊的时候发这种无聊的短信。 林珏想也没有想凭着浅薄的清醒回复了,眼前一片迷蒙,连字都看不清:生病了,发烧,床上躺着。 手机一直握在手里,很快闫稑的回复传了回来:吃药了没?或者去了医院? 紧张中透着淡定,跟闫稑往常一样,林珏想起他,鼻子突然一酸,又回复道:没有,起不来…… 需要我过去吗?——他这条短信回来得简直是闪电速度。 因为发热,林珏的眼眶泛泪,顿时什么尊严都没有了,回复写着:你快来。 后来手机就再没有了动静,林珏等着等着就又睡过去。他一失去意识,就梦见闫稑匆匆忙忙来了,他一时没有办法起来,拖拖拉拉才开门,闫稑一见到他就心疼不已,扶住他的后脑倾身就吻过来,吻得他越发清醒。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梦中的林珏又惊又喜,等他醒过来,他才清醒地意识到一切都只是梦而已,包括刚才那几通短信…… 他最后还是得自己照顾自己。 林珏心里起了一丝对自己的怜悯和无奈,想到从前不知在何处看到的一句话——自爱者方能爱人。不管他潜意识里有多盼望闫稑能来看看自己,被理智所控制住的那部分还是没有让他去发一条短信、打一通电话。 他从床上爬起来,趿着拖鞋往楼下的厨房走,楼道就算在白天也没什么光,而此时已经是晚上。他扶着墙,打开了灯,来到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流理台的蒸笼里还有四五个之前没有卖完的馒头,冰箱里只剩下一盘没有用完的肉馅和两根腊肠。 林珏因为生病而没有了嗅觉和味觉,不知道馒头是不是变味了,因为那是两天前留下来的,但他想就算变味了也没有关系,又不是没有吃过,于是就拿了个盘子把那几个馒头拿出来,往锅里倒了些水,将蒸架和馒头依次放上去。 盖上盖子,他吃力地打开了煤气开关,双手撑在煤气炉前打火,第一次没有打着,又打了第二次,突然喷出来的火苗扑来一股热气,让林珏微微闪了一下。 将火力调小一些,他拉了一张板凳在旁边坐下来。 就是这么坐着林珏都险些又睡过去,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色背心和四角短裤,让本来就发高烧的身体更加感到透骨的寒意。但他想想应该过不久就能吃了,现在又爬回楼上太麻烦,索性不动换。 越是不想动换,就越有要动换的原因。林珏双手抱在膝头,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盯着火苗发呆,不久就听到了门铃声。老旧的门铃声撕扯出带着铁锈的音调,让昏昏欲睡的林珏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姨父、姨母一起去北京看儿子了,不知道是哪位亲朋好友来访。林珏扶着流理台站起来,想去开门,又怕自己这副模样太过失仪,无奈之下决定先去看看是什么人,再决定要不要开门。 从猫眼看出去,站在外头的闫稑令林珏整个人都僵化了。 他的脸被路边的灯打亮了一边,眼睛像黑曜石一样深邃,泛着光。 林珏揉了揉眼睛,想要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而门铃又在这个时候响起来,那声音实在是太难听了,让他想要不承认都难。 他打开门,呆呆看着闫稑,本来就烧坏了的脑子一片空白。 闫稑见到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怎么了?”他侧身进屋里来,仔细看了他一阵,然后手放到额头上,额上的皱纹更清楚了,“好烫。”然后手滑下来,摸到他的脸和肩头,再到手臂,“看来烧得不低。” 发烧的人浑身神经末梢都很敏感,闫稑的手经过的某一处都分外清晰。 “没有吃药?”厨房距离门口很近,他偏过头就看到里面正在煮的东西,“没吃东西?” 林珏还没有从他的到来中缓过来,懵懵懂懂地摇头。 问也没有问,闫稑就抬起他的一边胳膊勾在自己的脖子上,将林珏打横抱起来。 林珏这时才醒过神来,惊讶的言语哽咽在喉。 闫稑把他抱上楼,因为曾经来过,他清楚房屋的结构,回到林珏的房间把他放回床上,扯过堆在床尾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旁边正好就有一根体温计,闫稑把书桌上的节能台灯打开,又去将大灯关上,甩了甩体温计让上面的水银降下来,掀了一角被子,“来,测一下体温。” 林珏听话地抬起一点儿胳膊,把体温计夹到腋下,这时才问,“你怎么来了?” 他怔了怔,露出几分不解,反问,“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林珏懵了,“什么?” “你给我打了短信啊。”闫稑说着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指滑动了几下将发亮的屏幕给林珏看。 林珏喉咙一紧,见到这个对话里只有唯一的一句话,是由他自己发送过去的:你快来。 “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打电话又不接。”闫稑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收起来,给他掖好被子,“家里有没有药?” 正沉浸在某种情绪里的林珏缓缓摇头,“在他们的房间里,门关上了。” “那你先躺一会儿,我去买药。楼下厨房在煮什么?”他起身把灯光调暗了一些。 林珏看着他身上的光和影,看得目不转睛,“馒头。” 闫稑眼睛眨了一下,“我去给你买点好消化的东西吧。”他犹豫了一阵,看看时间,“先看看你的体温。” 他就连眨眼都特别闲雅,好像没有什么能打搅那份清闲和安定。林珏忍不住伸出空出来的那边手,握住他的手腕。 “嗯?”闫稑又眨了一下眼睛,目光在不解当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你……凑近一点,我有话给你说。”林珏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聚集到了那只手上。 闫稑心里迷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有什么悄悄话不能直接说?可他还是俯身下来。 林珏的吻突如其来,让闫稑下意识地抓住了床单,他甚至忘记了闭上眼睛。 而林珏好像也是害怕他拒绝,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过高的体温而双眼迷蒙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映在闫稑的眼睛里。 这样的对视让他们两个看起来像正在对峙的一对敌人。林珏太过较真,两秒之后就身心俱疲,闭上眼睛等待结局。 结局是反转的,闫稑起身之后没有等多久,就再度低头下来吻他。 好像等待这一刻已经经历千万年,林珏一切都准备齐全,他张开嘴巴,与他唇舌相交,先是温柔细腻的品尝,渐渐就带上了急切的啃噬。 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测量体温,林珏从被子里面抬起两条胳膊,环上了闫稑的颈项,左手紧紧抓着右手的手腕,努力让他们两个更接近,恨不得就这么依附在他的身上。 闫稑的意识也不再是刚来时候的那么清晰,他托着他的后脑,想要把林珏扶起来,又更想把他压下去。 热量是会传递的,由表及里,闫稑抱着他,感受到他的体温像烈火一样阵阵透过他们接触的每一寸皮肤传递到自己身体里。 不知道吻了多久,林珏呼吸里灼热的气息喷到他的脸上。他空出一边手,在混乱之中伸向了闫稑双腿之间,那里的手感让林珏心思一荡,手指也扣起来。 闫稑被那里的握力扯回了一丝清醒,他睁开眼睛,安抚一样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拿开。 林珏睁开眼,气喘吁吁,无助地望着他。 “你生病了,先休息。”闫稑努力让自己的呼吸恢复平静,面对着林珏失望的表情,他心底的那片柔软被重重的一个铅球投下来,他微笑,“下次吧。听话。” 林珏眼睛里划过了一道分外明亮的光,让闫稑微笑中的温柔更添一分,他从旁边拣出刚才掉落的体温计,重新让他躺好来,然后调亮台灯看体温计上的水银柱。 38.2度。 闫稑眉头皱起来,把体温计放好,“我去给你买碗粥,喝了粥以后再吃药。”说话时,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 “你忙。”林珏有气无力,不知道自己说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瞥了他一眼,也没有拿手机,“最近是有点事。你先睡。钥匙放在哪里?” “右边第一个抽屉。” 闫稑起身去拿钥匙,走出房间时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chapter 30 收到的是唐颖亮发过来的,问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毕竟是假期,人会不会有些多。闫稑考虑过后还是把实情告诉他,说自己的朋友生病了,没人照顾,所以事情耽搁了,可是稿子会如期交给他。 在附近的粥店买了乳鸽肉粥,又去药店买了药,药剂师看他是个学生,不免要忽悠他一阵买些中看不中用的药,但闫稑的伯父伯母就是当医生的,小时候也没少生病,直截了当地跟店员问拿了一种既便宜药效又好的药,回到林珏家里。 闫稑守了生病发烧的林珏一整晚,皇天不负有心人,到了第二天早上,林珏的烧就退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闫稑正坐在书桌旁边用手机看着什么,林珏一睁开眼睛他就站起来,额头碰额头,看他体温降下来,闫稑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你有事情要忙就先去吧。”林珏说完觉得有些好笑,这语气好像是不想耽误老公正事的小媳妇似的。 闫稑从旁边拿了一碗装在一次性塑料碗里的皮蛋瘦肉粥,还有一瓶感冒药,“吃点东西吧。” 林珏撑着身子坐起来,“我想先刷牙。” “好。”闫稑弯下腰,把拖鞋摆到了他的脚边。 没有想到烧退得那么快,林珏有些气馁,可是刷牙的时候从镜子里瞥见靠在门沿上的闫稑,心里头却是暖暖的。目光相遇的时候,闫稑对他微笑,林珏咧嘴,差点没把嘴巴里薄荷味的泡沫给吞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高烧把脑子里的某一块区域烧坏了,灼烧的痕迹还留在那里,深深浅浅都是二人忘情拥吻时候的记忆。 林珏不想去怀疑那片记忆是虚假的,可他还是想要求证些什么,刷完牙,他走到闫稑身边。 闫稑站直了身体。 沉默着对视了几秒钟,林珏主动吻住了闫稑。 牙膏清凉的味道刺激着每一个味蕾,这个吻不知不觉就加深了。 如果说昨晚的那个吻是出于对林珏的怜爱,那么现在在对方已经恢复了健康的情况下进行的这个吻,其意义就明确了许多。 头脑清醒如闫稑,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配合着进行甚至延续这个深吻。 林珏则是完全凭着自己的本能在接近他,先是在他的齿龈上舔了一圈,然后抬手扶过他的颈项,在贴近的那刻撬开了牙关。没完没了的纠缠,终于让他们的呼吸都变得焦灼而深刻。 闫稑在这份热切中还保持着的从容让林珏隐隐感觉到真正是生手的只有自己而已。 身体贴得密不可分,自己的灼热也碰到了对方的坚挺,似乎担心闫稑拒绝,林珏仍旧按着他的后颈,另一边手探下来,撩起他衬衫的下摆,摸过他平坦又结实的小腹,沿着腰精练的线条,紧张地滑进牛仔裤和腰之间的空隙。 等他的手又滑到了前面,哆哆嗦嗦地要解开牛仔裤的纽扣,闫稑才偏过头错开他的吻,低头喘息一阵,嘴角的笑暧昧得耀眼。 “怎么好像深谙此道一样?” 林珏从不知道闫稑的笑容也可以这么邪魅,手突然顿了一下,纽扣遂即解开。 他吃力地咽了一下喉咙,喉结柔缓地滑动,看得闫稑身心都为之一荡。 皮肤上逼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林珏呼吸很深,目光里带着渴盼,“你昨晚说了‘下次’的。” 闫稑怔了怔,看着他脸上因为情潮而泛起的红晕,忍不住搂紧了他的身体,手则已经滑了下去。 那从未被他人触碰过的禁区忽然被握住,林珏猝不及防,一声叹息就从口中涌了出来,而闫稑手上挤压揉按的频率撩拨得他双腿都开始发软。 等到林珏整个人都要软化在闫稑怀里,他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贴在他的耳边含住耳垂,含糊不清中带着笑意,“可是怎么办呢?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带有挑衅意味的调情令林珏愣了一下,不甘心似的,他硬是把闫稑的手从裤子里面扯了出来,抱过他的脑袋一阵狂乱地吻过去。 手也没有闲着,在步步前往床铺的爱抚当中,热潮跟着泛滥起来。 闫稑没有反抗的意思,好像在纵容林珏逞强一般的任性,被他推到在床上时也没有立即翻身将他压下去。 毕竟已经是意乱情迷,胡乱着扯下对方身上的衣物,滚进了被子里。 酥麻而满足的感觉流过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林珏手上的动作凌乱而仓促,挤进他双腿之间压得他的胯部又酸又疼。 喘息都急促得没了规律,闫稑竟然被这近乎没有章法的撩拨弄得浑身颤抖,难耐得翻身把林珏压在了身下,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闫稑将舌头探入了他的口腔。 一通反客为主的吻,让林珏双手迷乱得不知该放在何处,直到一边腿被闫稑架起来,他才恍然大悟,嘴巴张了张,作势要把腿放下来。 闫稑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恐怕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握住了他的脚踝,笑容极是温柔,边爱抚边说,“你又不会,我先示范给你看……” 林珏仍是不服气的,嘴巴不自觉就努起来,惹得闫稑一个没忍住就俯身下去吻。 他不常运动,纵然身体正年轻,突如其来的弯折还是让他在亲吻开始时发出了一声闷哼。拒绝的举动在闫稑的熟练中软化了,不知他做了什么,林珏腰身忽然弹了一下,整个灵魂都往后退了半步,喘息着说,“那你轻点儿……” 闫稑手掌摁在他的胯骨上,悉心施加了更多的压力。 林珏动弹不得,微微弓起来的身体感受着电流一般的快慰一阵阵渗进每一个细胞里。双手环上了闫稑的后背,音调软糯得连自己都不认得,颤得完全不似平素那个林珏。 闫稑端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耐心,因为没有做扩充,他进入的时候不可谓不谨慎,林珏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上。 他擦着他额上的汗,安慰的话都迷迷糊糊说不清楚。 林珏也听不清,耳边都是自己不受控制的惊喘。 …… 事后没睡,只是林珏趴在枕头上喘息,刚刚病愈又空腹,摊在床上突然就软得不想动弹。 闫稑倒是贴心,不然就是出于对他的感激或者歉意,把他从床上抱起来弄到浴室里去清理。 真的是体贴入微,林珏看他给自己洗澡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温软和满足,居然觉得要是每次都让他这么伺候自己,在下面也没什么……但这念头很快就被自己给打住了,什么“每次”?林珏的脸先红起来。 闫稑不用抬眼都感觉到他肢体的僵硬,看到他脸红之后,又不怀好意地皱起眉头来,“你该不会还想……” “不要了不要了。”林珏直摇头,这场景虽然温馨又旖旎,可是先前的确不是什么攀越巅峰的可贵回忆,他苦着脸申述,“真的很疼。” 他吻了一下他的眉尖,拿浴巾擦干他的身体,最后说,“委屈你了。” 林珏心里“咯噔”了一声,那句“不委屈”差点就脱口而出,他推开他的肩膀,“我饿了,给我弄吃的。” 闫稑自然微笑点头,“好。” 林珏说的是实在话,不是一般的疼。 闫稑出门去买早餐之后,他就蜷缩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原本要去区图上自修的计划一时之间也不想归入日程了。每个电视频道都按过了一轮,大部分都是那部冗长的宫斗剧,一群女人为了一个男人明争暗斗,林珏最后在央视的纪录片频道停下来,看一个中国古镇的纪录片。 看着看着,房间里面就隐约传来了手机震动的声音。林珏放下遥控器,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一看并不是自己的来电,又四处找了找,最后枕头底下找到了闫稑的手机。 来电显示的名字完全陌生:俞浩。 林珏犹豫一阵子,决定不去接,就这么放到了床头柜上。 等到来电人终于放弃了这通电话,荧幕再度暗下来,林珏才往客厅走,可是还没走出房间,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莫名感到有些毛躁,走过去一看还是俞浩,忍不住拿起手机,手指一滑就接通了电话,“喂?” “……喂?”半天那头传来一个怯弱的声音,慎小谨微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出了错,林珏就这么皱起眉,没吭声。 对方好像很害怕沉默,两秒之后问,“闫稑,呃,我要去上班了。你的包,呃,我是说,你的手提还有其他东西都在我这里,你要不要现在过来拿?还是我带去我上班的地方,你来取?还是、还是你今晚直接来?” 林珏握住手机,声音是自己想不到的严酷,“他的东西怎么会在你那里?什么叫今晚他过去?你是谁?” “啊!”对方明显完全被这个陌生的声音给吓住了,还没等林珏再发问,电话就匆匆忙忙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chapter 31 闫稑回来的时候,不但带了早餐,还有一瓶药和一罐药膏。 林珏拿起药来一看,耳根一下子就红了,飞快地瞥了闫稑一眼,把药放下,说:“我没受伤。” “你看得到啊?”闫稑把皮蛋瘦肉粥和水煮蛋放到他面前,摸了一下一次性碗的温度,“粥还烫着,走,先去上药。” 林珏尴尬地站在原地,待到他回过头,才把目光挪开,“我没受伤。”笨拙的重复。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该做的准备都没有准备,早上帮他清理的时候闫稑分明摸到了血,尽管伤口并不严重,但闫稑万事小心的性格让他不能就这么置之不顾。 看着林珏红得发紫的脸,闫稑轻轻拧了一下眉,而后轻声笑起来,果不其然就见到林珏抬眼起来怒视自己,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小豹子。 闫稑把药膏递给他,“那你自己擦。待会儿喝了粥再吃消炎药。” 林珏双手垂放着,十根手指拢了拢,最后用抢夺的方式接过了药,头也不回地就往卫生间里走去。 上好了药出来,林珏第一件事就是把药锁进了抽屉里。走出来时,他看到闫稑坐在餐桌旁边搅拌着一碗粥,另一边手还是抓着手机不放,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想到刚才打进来的那个电话,林珏才坐下来就问,“药多少钱啊?我把钱给你。” 闫稑的手停了一下,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半晌才抬头起来看他。 两人就这么沉默对视了几秒钟。 闫稑突然放下了塑胶匙羹,手伸过来把林珏的脑袋用力推了一下,责备道,“脑子烧坏啦?” 他定定看了闫稑一会儿,确认他脸上的悻悻都是真的,才笑说,“逗你的。” 闫稑瞪了他一眼,拿起水煮蛋来剥。 他的手指很修长,指甲也好像珍珠的表层一样光润,透着淡淡的粉色,林珏漫不经心地吃着粥,瞥眼偷看闫稑的侧脸。 林珏想他的面部神经会不会有些迟钝?为什么表情总是淡淡的,而且,别人盯了这么久,却一点也没有发觉呢? 这念头真是不该有,闫稑很快就转过脸来,手里剥好的鸡蛋也给他,“看什么?” 林珏一愣,促狭地笑笑,看他手里的鸡蛋,客气道,“你吃吧。” “我再剥,这个剥给你的。”闫稑把鸡蛋递到了他嘴边。 他忙用手接过,慢吞吞地咬了一口,见他果然又拿起另一个水煮蛋,嘟囔道,“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我剥这个鸡蛋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这是要给你吃的,多少小心一点。”闫稑回答得理所当然,手下剥出来的蛋壳就连上了一片蛋白,“像这一个,明显就没有煮好,蛋壳和蛋白没有完全分离,剥完之后就惨不忍睹。” 他说得一点错都没有,转眼间林珏就看到他手里那只水煮蛋表面变得跟月球表层似的,他还是慢吞吞地嚼着鸡蛋,含糊着说,“我不信你能看出来哪个煮好了,哪个没煮好。” 闻言闫稑意外地看着他,失笑道,“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傲娇啊!” “你才傲娇!”林珏瞪大了眼睛,“你全家都傲娇!” 他这模样,要不是剥了鸡蛋手指都是湿的,恐怕闫稑早已扶过他的后颈亲过去。 双手空不出来也没关系,闫稑很快倾身,蜻蜓点水一样亲了亲他的嘴角,然后好整以暇地吃起鸡蛋来。 留下木住的林珏反应过来以后才红了脸。 闫稑斜过眼睛看他,“好了。你看,要是我先剥的第一个鸡蛋自己吃的话,就空不出手来剥第二个给你了。所以,你要先吃,这个解释可以?” 林珏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哭笑不得,“那我可以自己剥啊。” 这回闫稑怀疑是轮到自己的脑子烧坏了,他轻轻皱了一下眉,笑得窘促,“也是哦。” 林珏想了想,说,“我知道为什么吃东西的时候,只能亲嘴巴了。”见到闫稑转过头,不解地望着自己,林珏吻了过去,舌尖舔掉他上唇上粘着的一些蛋黄,“不然嘴巴上残留的东西会弄到其他地方了。” 闫稑微微错愕,过后才说,“还是你聪明。” 闫稑先一步吃完了早餐,洗了手回来坐着。林珏还在喝粥,瞥见他把手机掏了出来,便把头低下来,若无其事一样说道,“对了,刚才你出去买早餐的时候,我帮你接了一个电话。” “嗯?”闫稑抬起眼。 林珏尽量自然地回答,“是一个叫做俞浩的人打来的。问你放在他那里的东西什么时候去取,或者今晚再过去拿。还说自己要上班了。” 闫稑看了一下手机的来电记录,果然有一个不到半分钟的通话记录。 他点了点头,把手机放起来,“先不用管了,我今晚再去拿。” 林珏看他并没有要细说的意思,吃完早餐,把桌上的一次性餐具都收拾起来拿到垃圾桶去扔。 闫稑跟着走过来,问,“上回你为什么打架?” 水哗哗流着,冲掉手上的洗手液泡沫,林珏把手洗干净,考虑了一阵子,将手擦干净以后就开始说明那天发生的状况。 “书包都被他们弄坏了。”林珏无奈地摊开手,“因为我也动手了,所以也没报告老师。” 闫稑靠在房间的门沿上,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弄得他浑身不自在,挑眉说,“怎样,有意见啊?” “那你现在用什么装书?”闫稑问。 林珏指着书桌底下,“它。” 闫稑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那里放着一只装满书的服装专卖店购物袋,看得出来已经用了一段时间,提手的地方被勒得皱巴巴的,上面的图案也掉了颜色,底下的一角开了口子。 林珏看他半天不说话,没来由地又紧张起来,刚要开口说些什么,闫稑突然看过来,微笑问他,“今天还去上自习吗?” “啊?”林珏本来的确是有这个打算,可被他这么一问,反而犹豫了。 闫稑的笑容变得更清楚了一些,“不去的话,我们约会吧。” 在过去十七年的日子里,“约会”这两个字从来都属于别人的范畴,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约会过——当然如果陪妈妈逛街不算在内。 就算是道听途说,也知道约会大概会做什么事,无非还是压马路、逛商场、看电影、喝咖啡,诸如此类。平时听同学们聊天,都是这样的内容。 当时听闫稑说得那么轻松,林珏猜想他应该是有过经验的人,于是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他问:“去哪里?” 谁知闫稑转头看他,神色中也有少许的茫然,他抬手看了一下时间,“现在十点,商场也才开门。我们先去看一场电影吧,正好有一部我想看的电影在上映。” 林珏怔了一下,尽管有些犹豫,可还是点了点头,“好。” 其实何止是没有约会过?除了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观看爱国主义教育电影以外,林珏再没进过电影院。 县里的电影院设备非常简陋,只有一个放映室,没有什么立体声,最纯粹不过的“黑灯——放映”而已。秩序也是无稽之谈,小学生们看电影就和去春游一样,事先买上一堆零食,整个年级的学生包了场,电影还没开场瓜子果脯就吃起来,除了个别会看一看的,都是在黑暗中聊天。 林珏倒是看得认真的那一小部分学生之一,因为他知道那种免费电影观看之后,老师一定会要求写观后感,他可不愿意作业布置下来连瞎掰都办不到。 他不知道现在一场电影的票价是多少,也不知道真正的电影院效果是怎么样的。 其实谈一场恋爱,要学习的东西真的非常多,林珏原先以为喜欢就是那么一回事,不过就是渴望在一起。但是现在看来,渴望在一起,那么在一起的时候要做什么,他却没有想出来。 眼下却有一件更棘手的事—— 他抬头看着上方LED屏上的电影场次介绍以及票价,心里捏了一把冷汗,也不知道是不是市里所有的电影院都是这个价位,一张票八十元,那是他一个星期的生活费。 “你要看什么?”既然闫稑说了有想看的电影,队伍也快要排到了,林珏不能说不看。 闫稑已经到了队伍的最前头,对他笑笑之后,向售票员说了电影的名字。 林珏没有听说过这部电影,他低头掏钱包,听到闫稑问,“你带了学生卡吗?” 已经拿住了里面仅剩下的两张红色人民币,林珏抬头看他,于是先把学生卡拿出来。 售票员接过了他们二人的学生卡,把一个本子推到了他们面前,“登记一下。” 林珏看闫稑没有要拿笔的意思,想到他那一手连小学生都不如的字,忍住笑拿起笔来登记他们的姓名和学生卡号。 再抬起头时,林珏吃了一惊——闫稑已经从售票员手上拿到了两张电影票和找零的钱。 一离开售票前台,林珏就拿出一张一百元交给闫稑,“这个……” 闫稑看着他递过来的钱。他抬头以前,林珏见到他眨了一下眼睛,就像蝴蝶闪了一下翅膀一般缓慢,等到他看向自己,林珏的心颤了颤,而闫稑依旧眼中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 “我说一句话,你别生气。”他眼底的光变得冷冷的,“非要算钱的话,早上我不是也没把钱给你吗?” chapter 32 十点场的电影,加上不是好莱坞的大成本制作,整个放映厅里加起来不超过十个人。 林珏和闫稑坐在第七排中间稍微靠右的位置里,沉默着观看这部讲述了发生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中国乡村的故事的电影。 一对年轻的英国夫妇,乘坐着步辇来到山水如画的乡间,诡秘的主题曲,隐喻着男女主人公未知的命运和动荡的局势,而前情也从他们在田间等待迎接者的时间里,以蒙太奇的手法拼接起来。 沉默寡言的细菌学家为了报复轻佻虚荣的妻子,带着她去往了霍乱肆虐的偏远城镇…… 林珏没有想到闫稑想看的居然会是这样一部剧情片,他没有心思看下去,想的都是闫稑进场以前说的话。 他知道闫稑并没有那么想,他只是生气了。 林珏也知道在那种时候提钱的事情实在是煞风景,可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关系,所以才会笨拙又愚蠢。通往心脏的血管好像被堵住了似的,难受得蹊跷,林珏忍不住去碰了一下闫稑放在旁边的右手,“闫稑……” “嘘——”闫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手指扣了一下他的左手以后又放开,“看电影。” 留在那五根手指之间的温度过了一会儿才褪开,林珏摩挲着手里的那张电影票,进场以前林珏为了确认位置看了一眼,发现上面机打的字因为之前拿电影票的人太过用力,压开了一些墨印。 交际圈里科学家总是被忽略掉的那一群,从事细菌研究的科学家对美丽的女人一见钟情,女人为了摆脱母亲的唠叨和讽刺,赌气与细菌学家结了婚,却仍然向往着浮华的生活。并不意外地出了轨,然后遭到了情人的抛弃。在偏远的城镇里,美丽却又凶险的环境当中,他们拨开了浮华的面纱,看见了彼此的真心。 两人在吊脚楼的房间里对话的那一晚,男主角说了一句话,“It was silly of us to look for qualities in each other that we never had.” 林珏扭头去看闫稑,他靠在座椅旁边的扶手上,托着腮,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们最终相爱并且袒露了彼此的真意,但故事以男主角感染了霍乱去世而告终。 死亡来得太突然,林珏尽管早有预料,还是猝不及防,见到一铲一铲的土把男主角的身体掩埋,他握住了不禁发抖的下颌。 一次本来可以延续开心和快乐的约会就因为林珏计较一张电影票的钱给毁了。 走出万达广场时,林珏实在受不了因为沉默而带来的冷凝气氛,开口说,“我还是先回去吧,发烧时落下的功课没能做。” 想也知道是借口,诚然二中的作业量向来是以公斤来计算的,但像林珏这样的勤奋方式,早该写完了。 闫稑还沉浸在电影的氛围中,闻言惊讶地看向他,点了点头,“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明明他们回家是同一个方向,闫稑却说有别的事情,让他先走。 林珏几乎煎熬地度过了等车的那五分钟,上车前闫稑突然叫住了他。 “抱歉,我想到了电影的原着,心情有点差。”他说。 林珏愣了一下,问,“原着是谁写的?” “William Somerset Maugham.”闫稑想了想,重复道,“抱歉。” 听出他另有所指,林珏鸵鸟似的埋下了头,匆匆说了句“没关系”就上了车。 后来再没联系。 林珏知道自己也不该去追问为什么。难道要像失贞的少女一样哭着喊着要对方负责吗?太幼稚了。现在大概连失贞的少女都不会为初夜难以释怀了吧? 这天林珏在区图自修,结束后在大厅的电子查阅处找到了那部电影的原着。中文版的都已经不在架上了,他只能去书库大楼的外文借阅室借了本英文的。 林珏的阅读能力虽然强,但也没有到看原文书一目十行的地步,加上生物竞赛时间紧张,那本书放在课桌上,过了半个多月都没能看完。 课外书出现在林珏桌上本就是件奇事,很快吴佑威就拿去翻起来。 “我说吴大队长,你看得懂吗?”向文惠吐槽吴佑威。 吴佑威勾起嘴角,挑衅反问,“难道你懂?” “废话。”她自得地说,“这电影刚上档的时候我就去看了,看完就读原着。” 他哂道,“切,情节都知道了,书看没看懂还不是随你说?” “智商!电影是改编的,结局和主人公的感情跟原着不一样好不好?”向文惠对他翻白眼。 林珏转过身,好奇地问,“哪里不一样?” 对他,向文惠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只是想到结局,情绪便低落了些,遗憾地说,“Kitty直到Walter死了也没爱上他。”她叹了口气,“原着更倾向于表述人性的成长、改变和宽恕,Kitty如何由一个肤浅、自私的女人变得学会去爱也包括在其中,但她只是领悟了爱的能力,却没爱上他。电影把这一点实现了。” 吴佑威余光看到林珏神色黯淡,笑话她,“你又懂了。” 向文惠对他做个鬼脸,说,“不过据说Maugham是个死硬派的闷骚型人物,明明是GAY却还是结了婚并保持这种状态到死。听说他还是个持‘不原谅,不宽恕’态度的拥趸者,所以在原着中,Walter到死都没有说‘原谅’。” “你看部电影怎么还能抖出这么多八卦啊?”吴佑威打断她,才要和林珏说不要理这个八婆,手中的书就被抽走了。 林珏把钥匙和钱包放进口袋里,拿出公交卡,起身对向文惠说,“班长,我先走了,老师要是问起来就说我请假。” 他早退就和冬天打雷一样是大奇事,向文惠没反应过来以前就讷讷点头。 “你去哪儿啊?还没下课。”吴佑威叫住他。 林珏没有回答,趁着下课铃声没响,很快就离开了。 闫稑说不上来,他在见到林珏的时候,自己究竟有多惊讶。 彼时正在浴室隔间里洗澡,林冲突然在外面叫唤,“闫稑!有人找你!” “谁啊?”闫稑关掉了莲蓬头的水花,好让外面的声音更清楚一些。 “不知道!”林冲却回答。 闫稑纳闷,又不好耽搁,把身上的泡沫洗净以后擦干身体,穿上衣服,扯了一条干毛巾搭在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上就走出来了。 见到林珏靠在一张床的床架铁柱上时,闫稑忘记了要擦头发。 林珏看到闫稑走出来,睫毛被清水打湿,衣襟也被头发上的水珠湿了一片。他的背脊变得有些僵硬,原本靠在床架上悠闲的姿态也消失了,站直了身子显得格外拘谨。 闫稑用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想了想,说,“你等一下。”话毕就在旁边那张床上翻找了一会儿,在一个行李包里照出了一只电吹风,匆匆就往洗浴厅里走去了。 这个时间段,住宿生的时间是最紧张的,从五点半到七点钟,一个宿舍六名学生要在一个半小时内分配两间浴室的使用时间,并且还要解决晚餐问题。 人几乎都挤在了洗浴厅里,洗衣服的、晾衣服的,剩下的几个则坐在外头捧着饭盒吃晚饭。 林珏看了一眼那只放在床上矮桌上的饭盒,坐到了这张床上。 过了一会儿,林冲从外头端着空饭盒走回来,对他友善地笑了笑,然后饭盒放到矮桌上,一下子就跪上了床。 林珏见到他翻弄床上的一个行李袋,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判断,登时站了起来。 林冲找出自己的衣物,回头看了他一眼,并不介意,笑说,“你坐吧,别客气。闫稑就睡我上铺。” 林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上去,果真在床头看到了闫稑平时背的那只斜挎包。 “不好意思。”林珏抱歉地笑笑。 “没关系!我们这儿挺随便的!”他挥挥手,就往洗浴厅里去了,冲着一个林珏看不到的角落喊,“诶诶!闫稑,懂不懂待客之道啊?吹什么头发啦!够帅了!” 林珏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靠在床架上等了两分钟。 闫稑再走出来的时候,头发吹到了半干,把吹风机放回了原处,拿起饭盒把盖子盖上,问他,“吃过了吗?” “嗯。”林珏不饿,也不打算吃饭。 闫稑把饭盒放到一边的凳子上,“这里太吵了,我们到外面去吧。” 毕竟是在任由学生自主掌握的放学时间,校园里能找到的清净的地方并不多。 闫稑本想带林珏去比较适合说话的未济湖畔,经过那里时却发现汉服社的学生们正在取景拍照,引来很多人围观,无论是仰止亭内还是寸金廊上,全部都是学生。 心里大概还是沉闷的,闫稑不明白林珏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从来淡定的情绪如今尽管没有把紧张外露,可让他轻轻松松地说话,恐怕也不容易办到。 居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综合楼楼下,停步的地方,正好是闫稑平时做化学实验的那间实验室窗外。 他突然回过头,林珏抬起眼,见到他疑惑的神情,本来就紧张的神经又抽紧了一些。 林珏做了一次深呼吸,握紧了拳头,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做那样的事的。我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和人交往该是什么样子。而且,我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一个男生,我一直以为我是喜欢女孩子的,所以从前就以为,要是将来谈恋爱,经济上要更担当一些——这是身为男生应该做的。我没有想象过如果是现在这样,我应该怎么做,我甚至没有考虑过在自己经济独立以前就谈恋爱。我真的不知道……”处于未知的状态,自信跟着就弱了,“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会开始学的。” 再一次面对他这么认真的态度,闫稑发现自己还是难以招架,他脑海里出现了一段不该出现的空白,“什么?” 林珏看到闫稑的脸色趋于苍白,一下子慌了神,低下眼睛说,“还是其实你也没有要跟我在一起的意思?啊,不好意思,应该是我会错意了。我不知道……不对,我知道可能在圈里,一起睡过不代表什么……是因为我觉得你对我挺好的,我以为你喜欢我,我才……” “你没有会错意。”闫稑看他低头絮絮说话的模样,忍不住打断了他。 可是,当林珏带着期盼和忐忑望向他的时候,闫稑却还是皱眉了。 他眼中的光渐渐冷了下来,变成一种沉寂的温度,声音里饱含着思量,“我从来都没有,因为一个人,他生了病,我就一心只想自己照顾不愿意告诉其他人,他发短信让我来,我就不问原因丢下一切跑过去。但是,也许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对不起,我想我其实还没有做好准备去喜欢一个人。我在还没有考虑清楚以前就对你做了那样的事,真的跟抱歉。” 在他说出那个转折的词语时,林珏的心就凉了一截,他苦笑了一下,说,“没关系……有一句谚语:一次不算数,一次就是从来没有。所以……” “不要说这样的话。”闫稑无声一叹,轻声说道,“就算只有一次,我也是认真的,不会当做没有。你给我一些时间适应适应好吗?” 林珏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还能说什么,他只能点头,“好。” chapter 33 “你什么意思?我问你,离婚协议书上是不是白纸黑字写了怡和东岸那套复式和翰林轩那套二居室归你,车也是你的,什么证券、股票都归你,我一分钱都不拿,但是儿子要归我,对不对?” 闫稑打开门就听到房间里传来了母亲说话的声音,不必思考就已经知道她在和父亲打电话。他没有喊那声“我回来了”,看了一眼玄关的鞋,知道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关门之后换了鞋,直接往自己房间走去。 “你少拿老爷子来压我,我还是你老婆的时候我叫他爸,现在他顶多就是闫稑的爷爷,不是我的谁。” 他在床上坐下来,一时有些忘记自己回来是干什么,只能就这么呆坐着。 “呵!要是没有闫稑,他认识我是谁啊?当初是谁把我的行李丢到门外去的?哦,闫稑是他唯一的孙子,难道我还有第二个儿子不成?” 闫稑把PSP和3DS,还有iPod Nano拿出来充电,打开电脑上网,才登录聊天软件就听到右下角弹出来的群消息,是同宿舍的一个男生在班上的群里叫嚣着组队打dota,一直没有人响应,他发了好几条消息,紧接着就是各种猥琐古怪的搞笑表情。 有个同学好心地回了一条消息:班主任在线上,隐身了。 紧接着那人的头像就暗了下来。 闫稑暗笑了一下,才打开一个网页,又看到弹出来的聊天窗口,是那个男生让他赶快上游戏,歪歪上聊。 “闫擎乾我告诉你,你最好去你爸说清楚,闫稑这户口是一定要迁出来的。对!没错,就是要迁到我现在这个家的户口里!我管你怎么跟他说,本来我就是闫稑的监护人,要不是急着跟你离婚,这事情能拖到现在?!我们是协议离婚的,你不要逼我闹到法庭上去!” 他戴上耳机,在歪歪里打了几句话说明自己已经到位,接着就进入了对战平台。 因为闫稑很认真,游戏结束的时候大获全胜,队里的人情绪都很高涨,根本就没有商量就纷纷催促着下一盘下一盘。闫稑余光瞥到母亲已经打完了电话,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好像是在准备晚饭。 他跟队友说自己有事情,先不玩了,然后在他们的挽留声中退了出来。 母亲也是在等他打完游戏,再次经过房间门口时,见到他只是在浏览网页,便敲了门。 “刚才我跟你爸打电话,我们说好了,月底之前就把你的户口迁过来。”牧雨燕走进房间里,坐在儿子的床上,“你爷爷那边呢,我不方便去,就麻烦你跑一趟,问你爷爷拿户口本,把户口迁出手续办一下。” 这件事情从他们刚离婚的时候就在谈,闫稑也终于等到了这一步。他点头答应,“好。” 牧雨燕已经对儿子这样的个性了然于心,她想了想,打着商量的语气,说,“上回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那个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你看,现在也五月了。下学期就要升高三,你要是做了决定呢,就跟妈说,转班的事情也好办。” 闻言闫稑抬眸去看母亲,试图敷衍了事一般含糊点头,“我还在考虑。” 上周二闫稑在学校里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跟他分析着现在的情况,希望他能够从凤山校区转到新民校区来。 本来依照闫稑的成绩,他从原先的学校转学过来,无论是进哪个班级,都不会有老师不欢迎,但就这么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随着母亲进入到这个新的家庭里,闫稑实在没有办法跟完全陌生的新家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所以当时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可以住校的校区。 不住在一起,感情的融合必然就不会快。母亲和继父结婚将近一年,可闫稑和新家人相处的时间却少得可怜。章筱雨还好说,毕竟是同龄人,加上对方是个单纯天真的女孩子,稍微的示好很容易就能够亲密起来,但继父毕竟有着年龄的差距,又有着“插足于父母之间的第三者”这样的身份,闫稑再怎么淡然,隔阂都还是存在的。 母亲希望他能够转回来的目的,不过就是大家住在一起,增进感情,让彼此更像是一家人。“也不求你喊他‘爸爸’,但起码看起来是一对父子?让他意识到,你也是他的儿子才好呐!”——这是牧雨燕的原话。 牧雨燕听儿子说还在考虑,不由得拧眉,她舔了舔嘴唇,试探着问,“你该不会在学校谈恋爱了吧?” “没有的事。”闫稑笑着否认,忽然想到,如果他真的为了谈恋爱,恐怕也不需要她敦促,自己就主动要求转回来了。 她审视他几秒,还是松了口气,“也是,你这样的,真要谈恋爱也等不到现在了。啊,我记得,你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收到过情书了吧?” 闫稑耸了一下肩膀。 气氛多少缓和了一些,牧雨燕劝说得语重心长,“你还是转回来吧,这有家不住,跑去学校住花住宿费干什么?就是论学习氛围,住宿生也就稍稍强一些,但也是因人而异,太自由了也是乱的。再说了,你都保送了,跟着他们那群高考的穷紧张也没什么意义。还是回来吧,跟你章叔叔增进一下感情……不然他都不觉得家里有你这个人。”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头。 “而且——”牧雨燕看了门外一眼,确认的确没有人回来,倾过身小声说道,“你章叔叔已经在考虑移民去美国了,你也知道,筱雨的成绩真是不能看,在国内能不能上个本科都悬。她伯父早年去美国留学就没再回来了,现在在当地混得很不错的。再说现在一些学生家长咋咋呼呼的,老向上头给他提意见穿小鞋,索性我们一道迁去美国算了。” 闫稑心一沉,“妈妈。” 牧雨燕愣了愣,急忙又笑道,“我不是说让你为了绿卡认个爹,你想去美国,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嘛。” 他沉默了。 “尽管你高一的时候就获得保送资格了,不过我自己是不太希望你留在国内的,太浪费了。”牧雨燕喟叹道,“再说你真的想走数学这条路?我记得你是蛮喜欢历史的啊。” 闫稑把眼镜取下来,揉了揉被镜架压得有些酸的鼻梁,不回答。 当真是做人民教师的,牧雨燕不管他是不是受教,兀自游说,“当初你爷爷和你爸非要你学理,我是不同意的,你想做什么不行啊?CMO国一就非要学理了?但是你也知道你爷爷,跟个军阀似的,决定什么就是什么,我就是嫁进他们家了,不姓闫,就不是他们家里人。我能说什么?你就这么一条道走下去,活得也是他们的。可是国外的大学不一样啊,只要你够资格,想学什么专业不都是你决定的么?” 牧雨燕了解儿子的性格,但沉默总是对话中令人难捱的事情,她有时候的确是受不了闫稑这简直就能要人命的寡言,沉着气,苦口婆心地说,“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的是想要做数学,也是国外的环境更好些不是么?刚才不是说了筱雨的伯父在美国混得不错?人家是哥大的实验室工作的,到时候你申请学校的推荐信让他给你写,常青藤怕都是任你挑。总之,你就这么一直住在凤山那边不是办法,还是回来吧,离家里近一些。” 也许是母亲说话的语速太快,音节化作了有形,压得闫稑的神经有些疼。 他憋得难受,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先去问爷爷把户口迁出来再说吧,其他的之后再说可以吗?这个学期也还没有结束不是吗?” 牧雨燕愣了一下,见到他眼中的请求慢慢冷却,让刚才说出来的话渐渐就更像是命令的语态。 她点了点头,起身道,“你想好了就跟我说,我们好去和学校打招呼。肯定还是转到重点班的。” 闫稑躺倒在床上,盯着这片还不熟悉的天花板,用手臂遮住了眼前的光线。 过了不久,他听到母亲在厨房炒菜的声音。 意识一时之间有些模糊,闫稑回想起了从前她和父亲还没有离婚的时候。 那时几乎每个周末,他们一家三口都会回爷爷家吃一顿晚饭,家里都是男人做饭,厨房里是父亲和爷爷的身影,而母亲在客厅跟奶奶聊天。 印象中,奶奶总有许多话要和母亲讲,内容几乎都是闫稑的叔叔和婶婶,叔叔那个文化层次低的妻子一直都不是爷爷的心头好,刚刚带回家的时候爷爷把她的包都扔出了门外不许进门。 年轻时婶婶怀孕之后不想要孩子,去医院做了人流,之后再怀上不是习惯性流产就是腹死胎中,为此爷爷更是不待见她,在家里杂物房里养了几只鸡,跟闫稑的父母絮叨说没有人可以养,也只好养鸡了。 爷爷说话总是含沙射影,数落起人来都是指桑骂槐。母亲甚至还和父亲开过玩笑,说奶奶能跟爷爷相处这么久,多半也是因为没读过书,不能理解爷爷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否则哪儿能担待这么久? 闫稑的思绪飘得远了,想起全家就等着爷爷点头,叔叔才能结婚的那个时候,他陪奶奶去逛超市,奶奶不认得字,走到卖床上用品的地方看着标签,问闫稑上面写的是什么,要多少钱。 他记得奶奶当时眼中欣喜的光,不外乎是为自己已经三十多岁终于结婚的儿子感到高兴,打算用攒下来的钱给他置办新房。 闫稑也想起了父母没有离婚之前,他每次回爷爷家,老人家总给他零用钱,还把养的母鸡下的蛋一个一个好好地放进塑料袋里,临走前交给闫稑,让他回去煮了吃。 一个看起来再好都没有的生活环境,父母的关心和祖辈的溺爱,像是一座围城。 外面的人羡慕不已,想进来一探究竟,里面的人喘不过气,巴不得立即逃开。 chapter 34 这天林珏和班上两个要前往师大参加生物联赛复赛的同学来到教师辅导室,听带队的胡玉山老师介绍行程安排还有缴纳交通和食宿费用。 生物联赛和数理化不一样,毕业班的学生不能参加。一整张名单排下来,高二的考生占了大半,林珏负责收费,坐在一张空出来的办公桌旁边一边点钱一边听老师说时间安排。 他重复看了好几次那张名单,就是高二(15)班的那几个名字都神经质地来来回回看了几遍。 其实闫稑的名字那么特别,根本不用仔细看就知道他不在名单上。 散会之后林珏接到了一个快递电话,弄得他满头雾水,还是趁着没上课之前去校门口签认了,认认真真看着上面的收件人地址,的确是自己的班级自己的名字,加上绝不会弄错的手机号码,林珏惴惴不安地确定是自己的包裹无疑。 林珏在教学楼前的垃圾回收箱旁拆开来看,发现居然是一只Converse的双肩包,价格标签还没有拆掉,他翻出来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从网上的官方旗舰店发的货,也没有说是谁购买的,他把快递的纸箱丢掉以前还仔细看了一遍投递单上的地址和名字,也没有购买者的任何信息。 他原先的书包已经坏掉一段时间了,期间用的都是服装专卖店的购物袋,因为书很多还用坏了好几个,这个周末他要去外市比赛,衣服、书籍加上洗漱用品,这些东西都是要装到一个好一些的包里的。 自从得知自己能够进入复赛,林珏就琢磨着怎么从零用钱里挪出一部分来买一个新的书包,没有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凭空收到了一个。 林珏从来都是个不喜欢亏欠别人的人,这会儿收到一个新的书包,也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完全没有头绪,究竟是谁给他买的呢? 他满腹狐疑回到教室里,把新书包挂在座椅上,总觉得心神不宁。 突然,林珏想起那天早上他跟闫稑说过书包坏掉的事。难道是他买的吗?林珏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挂在椅子背后的书包,心里五味杂陈。 “你怎么了?”旁边的吴佑威看他神经兮兮的,目光不住在他脸上打转。 林珏愣了愣,连连摇头,“没什么。” 吴佑威看他这样,不禁笑了,指了指他的新书包,说,“怎么不把标签拆下来?” “啊?” 还没等林珏出手阻止,吴佑威就已经用笔把价格标签扯掉丢进了挂在两张课桌中间的垃圾袋里。林珏看他一副“不用谢”的表情,心里不免有些愠意,他没有把标签扯下来是因为他还没有接受这个双肩包已经是自己的,甚至还有要退回去的打算——尽管他不知道要怎么退。 他正打算出言责备吴佑威,闫稑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林珏大吃一惊,急忙握着不断震动的手机快步走出了教室。 “喂?”林珏来到走廊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必要这么郑重其事,暗自有些懊恼。 闫稑听他声音谨慎,不禁问:“方便接电话吗?” 林珏尴尬,忙笑道,“方便、方便的。” 闫稑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让林珏想象得到电话那头他是微笑着的,“你这个星期要去师大比赛?” “嗯,星期五早上就去了,下午才到那边。”林珏问他,“你……没有报生物?” 他气息中的笑意从电话的声波里传过来,“没有。” 得知他并不是报了名却没有进入复赛,不知怎么的,林珏就替他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泄气,“怎么没有报呢?我看你生物挺好的啊。” “你怎么知道我生物挺好的?”闫稑笑问。 林珏这会儿才发现这其实是一个没有任何目的的电话,说了这么一阵子,居然只是闲聊而已。 这认知让林珏感到欢喜,也自动屏蔽了那句本来应该问出口的“找我什么事”,他沉默了两秒,回答说,“看排名表上你的成绩。”闫稑的大小考成绩从来都没有出过年级前十,很容易就看到了。 趁着闫稑没有回话的功夫,林珏抢白反问,“那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师大比赛?” “上回你来凤山找我的时候,是不是先去了我们班教室呢?还记得之前比赛的时候我们班那个球队的经理吗?她还记得你。你去教室找我的时候她又见到你了。”闫稑解释道,“她也是要去师大的,今天去新民开会,见到你,回来告诉我的。” 林珏平平道,“哦,我没印象了。” “这样啊……”他笑了,“她对帅哥总是过目不忘的,记得你也不奇怪。” 林珏无意识地抿起了嘴巴,半天才应道,“哦。” 他想了想,还是问,“她说了我什么吗?” “嗯?”闫稑声音还是温温的,是夏天刚来时的温度,“她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林珏笑问,“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应该没有吧。”他也笑。 林珏却皱眉,心想什么叫做“应该没有”?——“然后呢?” 那头被一个奇怪的沉默拖了两秒,闫稑再开口的时候,兴味很浓,“然后,她问,‘那男朋友呢?’” 林珏手一松,手机差点就掉到了楼底下。 他趴在走廊的扶栏上,抓紧手机,某根神经莫名就绷紧了,“你怎么说的?” “我说,没有。”这个回答明显肯定了许多,闫稑补白道,“她是个腐女。” 林珏不知道要不要感谢他这么回答,按理来说,如果闫稑能够说“有男朋友”,他一定会高兴得不能言语。但是,在学校里坦白自己的性取向真的好吗?学校尽管对学生情侣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说到底是不同意的,更何况,是男生喜欢男生…… 这么想的话,其实闫稑的回答是更为明智的。 总之,闫稑的补白很大程度上给了林珏理解的空间,他没有真的去想这不过是闫稑借由别人之口的正式拒绝,这已经让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电话两头几乎同时响起了上课的预备铃声,林珏不想挂电话,就等着闫稑开口。 闫稑好像也对时间的短暂不设防,他叹了口气,说,“说正事吧。” “什么事?”林珏握紧了手机。 “开车之前,记得吃晕车药。”闫稑叮嘱道,“要坐五个多小时的汽车。” 林珏完全没有想到所谓的正事是这个,他愣了一阵子,直到闫稑在那头叫他,“听到了吗?” “啊,好,知道了。”明知他根本看不见,林珏还是连连点头。 “上车以后,问车上的乘务员要就可以了,车上都备有的。”闫稑顿了顿,“就这样吧,我回去上课了。比赛加油。” “啊,对了,那个双肩包……”林珏还没来得及问他,他已经挂断了电话,想要再拨过去,却看到胡玉山已经出现在了楼梯口。 林珏匆匆对胡玉山行了个礼,快步走回了教室。 一节关于遗传与变异的习题课,又讲到了孟德尔的豌豆实验,围绕着豌豆的高茎、矮茎,圆粒、皱粒,红花、白花出的题目,写了小半个黑板的基因分离组合图,必定会出现在言语之中的“正交”、“反交”和“自交”又被喜欢开玩笑的学生窃窃私语开起了黄腔。 林珏支颐看着老师讲解题目,偶尔听到低声说出来的荤段子,也会像普通的男生一样忍住笑意。 同桌的吴佑威却是一反常态,回头狠狠瞪了那几个说话聊天的同学好几次。 林珏没有问他是出了什么事心情差,等到老师写完板书转过身来时,班上又安静下来,他在习题册旁边记着笔记,心也收了回来。 吴佑威偷眼看了他好几次,林珏都没有发现。 下午放学,同学们纷纷教室四处觅食。 林珏一直感觉吴佑威时不时会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是当他们目光相遇,他又和旁边的同学打闹起来。林珏莫名其妙,回到家里吃了晚饭,又回到学校上晚自习。 从入学的第一天开始,林珏就是每天最后一个走的人,通常就算教学楼熄了灯,他也还会打开手电筒来照明,一直到总务处的老师在楼下吹了哨子他才会离开。吴佑威则不然,除非是有非要完成不可的作业,否则一定是下课铃一响就离开的,还要邀上三五朋友去吃宵夜。 可是自从林珏知道林佑威喜欢自己的那天起,吴佑威的时间表就变了,每天下了晚自习也留在教室里,就算是跟周围的同学聊天也不走,熄了灯以后还若无其事地就着林珏的灯光看书。 同学要发奋努力,林珏自然不能说什么,也就由着他靠过来,两个人在算不上明亮的灯光下写习题。 时常吴佑威还会拿出一道道题目来请教林珏,书摊开在两人中间,吴佑威就势把椅子挪近些,林珏的手甚至不能撑在椅子边缘,否则很容易就会跟他放在那儿的手碰到。 讲完题目,林珏习惯性地抬头起来问他听懂了没有,那时两人的脸就会靠得非常非常近,林珏甚至能看清他嘴唇上方细细的绒毛。 林珏总想要找机会揭穿他的另有所图,可是有一回,一个喜欢开玩笑的女生把黑暗中两人讲题时的背影拍下来,发上了微博,引来其他同学的热议,当时吴佑威义正言辞地拍案而起,说自己是纯爷们儿,跟林珏只是好兄弟而已。自此林珏就被他堵得什么都不能说了。 值班老师的哨声终于又在楼下响起,林珏合上习题本收拾东西回家,忽然听到吴佑威在旁边问,“怎么不把书放书包里?还用这个袋子啊?” 林珏是习惯了才这样,况且也还没有接受这个书包真的是自己的,闻言他一时答不上来,随意“哦”了一声。 “不喜欢?”吴佑威问。 林珏起初没放在心上,但黑暗中台灯的灯光显得特别亮,全部都打在了吴佑威的脸上,他神情中的忐忑和紧张一览无遗。 霎那间,林珏幡然醒悟过来,“这你买的?” 吴佑威作了一番心理斗争,点头承认,“是啊。” ****** 晕车药这件事,还记得之前两人去考试的时候一起坐的车吗?那时闫稑就注意到林珏,也知道他会晕车了。所以说先前尽管大篇幅的在写林珏的心意,其实闫稑的心意也是无处不在的啦。某闫:“猫桑,说太多了。”某猫:“闫少息怒……” chapter 35 “谁让你买的?”林珏顿时一团火就往上冒。 毕竟同桌这么久,吴佑威也料到自己必定会好心不得好报,好言说道,“你周末不是要去师大比赛了吗?到时候总要有个包装行李吧?这个挺好的啊,容量够,质量也好。” 林珏总是在最大程度地避免受人恩惠,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喜欢自己的人。这会儿他拳头握得紧紧的,想都不想就把包塞回他手里,“心意我领了,这包我不能收。谢谢。” “干嘛呀?”吴佑威看他提上那个装满书的塑胶袋往外走,急忙身上背了自己的书包,手里又提了一个跟上去,“我都有一个书包了,还拿着这个有什么用?你拿着嘛!” 他拽住林珏,不让他走。 整栋楼熄灯以后,下楼的学生都是自己打着手电筒照明。林珏没有手电筒,起先是借着一个正在下楼的学生电筒的光在走路,被吴佑威这么一拖延,楼道里唯一的光便消失了。 他们本来就走得最晚,慢了半分钟,楼梯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幸而从走廊上还有一些月光照进来,林珏不假思索就挣开了他,看着他态度坚决地说,“我说了不要!” “那你用什么装行李去?再说了,难道你之后都不背书包了吗?”吴佑威把书包塞到他怀里,哄劝道,“不要闹别扭了好不好?” 闻言林珏眼中立即迸出了凶光,“谁跟你闹别扭?!” “送你礼物死活不收,不是闹别扭是什么?”吴佑威好笑着反问。 林珏不想再理他,把书包丢到他身上,手顺着楼梯扶手摸着黑下楼。生怕他追上自己,林珏走得特别快,几乎是一路小跑下的楼。 走到一楼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林珏转过身,就看到黑暗中一个人影从楼梯上滑了下来,摔坐在一楼的地面上。 毕竟是同学,林珏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回去,问,“你没事吧?” “你真是个夜猫子啊,这么黑,跑楼梯都没问题。”吴佑威还坐在地上,对他伸出手,咧嘴一笑,黑暗里牙齿白得惊人,“你拉我一把吧?” 林珏皱眉,“脚崴了?” 他叹气,“是啊。” 林珏只好把他搀扶起来。 “这个包,你还是拿去用吧。”吴佑威把书包塞给他,看他还是没接,便说,“星期天不是你生日吗?就当是生日礼物咯!生日礼物总要收的吧?” 林珏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生日,印象中他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但瞅着吴佑威那双满是期盼的眼睛,林珏不想去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日的。他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 “那边那两位同学,已经十一点半了!该离校了!” 值班的老师打断了他们的尴尬,林珏回头望了一眼,发现是班主任何明娟老师。 何明娟发现居然是自己班上的学生,拿着手电筒在他们两个身上打了两圈,看清究竟是谁以后,点著名字催他们,“诶!怎么是你们两个啊?赶快回去吧!早点回去休息!” “知道了,老师!”吴佑威应了一声,趁林珏没有反应过来,把书包塞到他手里,借着明亮的月光跑掉了。 林珏看他健步如飞,吃了一惊,想要叫住他的时候,他已经经过何明娟身边轻轻松松地说了一声“老师晚安”。 回到家里,姨父、姨母都已经睡觉了,林珏洗澡的时候有意控制着水柱的大小,换上睡衣轻手轻脚地回到了房间里关上门。 那个崭新的书包放在床位,跟床上陈旧却整洁的夏被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林珏本来还要背单词的,就因为这个书包太碍眼,单词本拿在手里翻了好几页都没看进去。灭了灯在被子里翻腾了两下,林珏往旁边的书桌上摸索了一阵子,把手机拿过来。 睡了没?——收件人是闫稑。 握着手机等了好久都没有收到回复,林珏又把屏幕光打开,看到已经过了十二点,住宿生的作息肯定比走读生要规矩得多,这个时间恐怕闫稑已经睡着了。 林珏放弃了等待,把手机放回桌上,手还没有放开,就有短信传了进来。 是闫稑的回复:没,刚才太吵了,没注意手机。睡了? 林珏从床上坐起来,回道:没有。 短信传过去以后,林珏心悬这对话就这么没了下文,又多发了一条:你说刚刚吵?出什么事了吗? 没想到这通刚发出去,闫稑的短信就传了进来:怎么了?——应该是刚才对话的继续。 林珏不想一来一回地把对话岔开了,靠着床头等,等到手机的屏幕再度暗下来也没有回应。他忍不住重新打开了对话,屏幕光把他的脸照得青白,他屏住呼吸,慢吞吞地打下了几个字,拇指停留在“发送”上,又等了一会儿,确信闫稑的短信不会传过来,才轻轻点了一下发送键。 过了半分钟,闫稑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林珏没有预料,险些就从床上跳起来。 他稳了稳自己慌乱成一片的心跳,接听了电话,另一边手还拢在话筒边,小声应,“喂?” 电话那边却吵得很,有水声也有说话声,闫稑的声音里带着疑惑,“不方便讲电话?” “啊,不是,你等一下。”林珏立即从床上下来,离开房间以后扶着墙小心翼翼地下了楼。 等走到了离主卧室最远的一楼厨房,林珏把厨房的灯打开,调到最暗的亮度,找了张板凳坐下来。 “嗯。”林珏发出个声音表示可以说话了,又尴尬地发现自己的态度有些问题。 闫稑那边好像也找了安静的地方,能够听到他平稳的呼吸,“他们还在闹着,洗澡或者洗衣服什么的。” 林珏反应过来他在解释短信里的问题,奇怪道,“你们不熄灯吗?” “嗯……”他犹豫了一下,微笑说,“我把宿舍的电路改了,现在是二十四小时供电的。” 闻言林珏叫了一声,另一边手抱着膝盖,喟叹道,“你动手能力很强啊。” “其实挺简单的,你看看也会。”他完全是闲聊的语气。 尽管才是五月天,夜间气温也有二十七、八度,厨房里没有点蚊香,林珏喂了好一阵蚊子,光是打蚊子的声音就被闫稑问起了两三次。 第一次,闫稑问,“有蚊子?” “嗯。”林珏敷衍过去,扯到了别的话题。 第二次,他得知他在厨房里,说,“回房间会不会好一些?” 林珏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怕吵到他们。” 后来,应该是知道了林珏纯粹是不愿意挂电话,宁可在厨房里喂蚊子,闫稑用温和的声音说,“你点一盘蚊香拿来放吧。”没有再说要不要先睡了的事。 至于闫稑那头,林珏起先偶尔会听见有人路过的脚步声,还会听到有人跟他打招呼。 那个时候林珏就会安静下来,听他和别人谈话。 “咦?闫少还没睡啊?” “呃,还没。你刚下自习?” “嗯,老师催了。” “老师?!” “安啦,从那边楼梯下去了。哦,对了,有一个题啊,我们几个没闹出来,明天去找你吧。” “哦,好啊。” 等到那个人走了以后,林珏问,“你在哪里打电话啊?” “宿舍楼梯这儿。”周围又再度安静下来。 “坐着?站着?” “坐台阶这里啊。” “靠!以为是谁呢!”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惊叫声,惊得林珏差点掉了手机。 闫稑在那边也吓得不轻,“老大,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好?” “这都几点了啊?居然还窝在这里打电话?”对方的声音很清楚,应该是已经靠到了闫稑旁边,“让哥看一看,是哪位美眉值得闫少你半夜一点在这里喂蚊子啊?” 闫稑不耐烦地催促他,“走开走开,你怎么才回来?出去鬼混了吧?” “起开!有这么跟学长说话的吗?赶快把美眉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否则别怪哥不带去你玩学校新进的那台光谱仪!” 通话的时间长了,手心都能够被发热的手机烫到,林珏握了整整一手心的汗,趁着他们争辩的时候换了手,看着掌心纹路上的汗粒,笑容不知不觉就挂到了嘴边。 不久之后听到电话里传来闫稑的声音,林珏连忙又端起来,“在的。”他担心沉默隔得太久,说,“学校新进了光谱仪?” “好像是,他们在做一个光学实验,没有老师带队的。我下午的时候还去看了一下。”他打了个呵欠。 林珏嘴唇不自觉就抿住了,一时找不到话接上。 闫稑说,“下次你来,我带你去看,那个实验还蛮有趣的。” “好。”林珏弯下腰,下巴搁在膝头上,闷着声音说,“要是现在能见到你就好了。” 那头静寂了片刻,闫稑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但是过了十二点,凤山所有的校门就都关上了。” 林珏懵了一下,说道,“就算没关门你也出不来啊,这么远,你怎么回来?” “这还不简单,随便借一辆电动车就能开回去。”闫稑笑着回答。 他问得小心,“那要是没关门,你真的会开车回来?” 闫稑反问,“你说呢?” 其实林珏早已听出了闫稑声音的疲惫,他打了好几个呵欠,可林珏没说挂电话,他就陪他说些有的没的。 一个多小时的电话,说到上次看的那部电影,说到生物竞赛的情况,两边校区的轶事…… 闫稑极有耐心,导致林珏觉得要是他不说再见,这电话能说到电池没电。林珏自己有看书到三点钟的经历,熬夜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担心闫稑第二天起来一双熊猫眼,连眼镜都遮不住。 他犹豫了半天,问,“你还记得吴佑威吗?就是我们班篮球队的队长。” “那个跟你一起打架的?”闫稑记住的是另一件事。 林珏错愕,遂即肯定,“嗯。他……买了个书包给我。” 好像是纯粹好奇,他问,“没事怎么买东西给你?” “就……生日礼物。”林珏低声说,“这周日是我生日。” 那头安静得可怕,林珏等得忐忑,最后才听到闫稑问,“那书包贵吗?” 林珏不知道闫稑是怎么判断价格高低的,只好把真实价格告诉他。 “看来我要送你点更贵的东西才行了啊。”闫稑感叹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林珏连忙否认,完全忘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觉得。 闫稑的笑意顺着呼吸声传过来,绕在林珏的耳边,他说,“这样吧。如果生物复赛你能考出个好成绩的话,我就把你最想要的送给你。” 林珏屏住了呼吸,小声问,“要是没考好呢?就没有礼物了吗?” “要是没考好,我就把我想给你的给你。”闫稑说。 这天凌晨睡觉以前,林珏看了一眼打电话前的短信对话—— 闫稑:怎么了? 林珏:想听你的声音。 ****** 下面,是《猫大夫讲评时间》某猫:“所以,闫稑打电话过来的原因是——林珏说,想听他的声音。所以当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发现林珏不方便打电话,就觉得奇怪了。”某闫:“猫桑,不用这么详细说明也可以。”某猫:“……我不说童鞋们不知道你爱小林爱得深沉啊~啊,另外小林刚接电话的时候觉得自己态度有问题也可以说明这一点,因为毕竟其实是小林想要打电话的嘛,可是接电话的时候态度却好像闫稑更想打电话一样。”某林:“猫桑,真的,不用这么详细说明也可以。”某猫:“咦?……好吧。啊,节目的最后,要特别感谢在小粉红给鄙人顶楼的童鞋们~当然看到这边的评论的时候,某猫也很——开——心——尽管这两只熊孩子都有很多让某猫很心烦的缺点,不过金无足赤嘛~”某林:“不好意思猫桑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某猫:“这、这……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下次再见~” chapter 36 下午上课前,闫稑去奶茶店买了杯奶茶,准备前往教学楼时接到快递的电话,拿到了这一期《思凡》的样书。 巧的是,上楼时闫稑接到了堂姐的电话,因为值日的老师已经等在了楼梯口,闫稑不方便和她多说,简单说了几句就匆匆挂上电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了,在进教室以前,他在旁边智达楼的走廊上见到了唐颖亮。 闫稑惊讶地发现他在和自己的班主任江煜说话,两个人在走廊的尽头好像在激烈争论着什么——当然情绪激动的是唐颖亮,江煜好像很平静,有意地避开了和唐颖亮的对视。 闫稑努力回想刚才那个简短的电话里闫俪帆的语气,并未想起有什么不对。 当他看到唐颖亮抓住江煜的肩膀时,走到门口的化学老师提醒他可以进教室上课了,闫稑才发现全班的同学就已经坐好了唯独自己。 “不好意思。”闫稑欠身行了个礼,回到了位置上。 丝毫没有热情听老师兴致高昂地讲述着分子晶体和原子晶体,闫稑忍不住在桌子底下掏出手机,在和闫俪帆的对话里打了一个问句:你和唐颖亮还结婚吗? 迟疑了半天,他把原话一字不少地删掉,关了机。 晚自修下课后,闫稑和林冲还有宿舍里的另外两个男生一道去水果店买了两个西瓜,提上了位于宿舍楼顶层的自修室。 等到闫稑从宿舍里拿了四个勺子上来,他们已经把自修室的角落里把西瓜分好了。两个西瓜都是对半分,四个人都捧着半个瓜一边舀瓜瓤吃一边做自习前的准备工作——聊天。 “诶,对了,昭阳广场那一片有很多基佬你们知道吧?”一个男生突然说。 “你这么亢奋干嘛?”林冲表达了其他三人的疑惑。 那男生“啧”了一声,白眼道,“你要听不听啊?” “你不说我们怎么听啊?”他旁边的男生也骂道。 话题人把手里的勺子用力往西瓜瓤里一插,凑到后桌来,神神秘秘地说,“今晚我爸他们要搞一次突击活动,去那边抓MB!” 林冲嘴巴里还留着西瓜,险些全给喷出来,但情况没好多少,桌上先一步铺开的英语卷子上都是汁水。余下二人也是目瞪口呆,林冲抽了两张面巾纸擦卷子,眼睛瞪得直直的,“你爸亲自带队啊?” “啊!”对方用力点头。 大家对彼此的印象都是直男,所以正大光明地调侃这类问题也不无不可。每次他们谈论起关于同性恋的话题时,不免都带着戏谑的语调,闫稑这人不动声色惯了,没有加入其中他们也不觉得奇怪,偶尔对话中带入了自己,闫稑也只是不着痕迹地随意敷衍过去。 但这回,闫稑的眉头虽然没有皱起,手上舀西瓜瓤的动作却完全停下来。 “今晚什么时候?”闫稑问。 “啊?”对方看到闫稑严肃认真的表情,愣了愣,稍微回想了一下,“好像说是十二点半这样吧。” 闫稑不由得抬手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 朋友们都隐隐感觉到他神色不对,林冲关切地问,“该不会有认识的人在那边吧?” 他犹豫了一下,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点了头,“嗯。”见到他们交换眼神,闫稑解释道,“上回帮我姐写篇杂志稿,认识了一个去那边消遣的GAY,他就是去玩的,不是MB.” 白天那本《思凡》摆在桌上,被某位同学翻看以后,发现主题稿作者的名字赫然就是闫稑无疑,由此还在班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那是一篇描写底层同性恋心态的文章,主要是配图,他们几个都看了。现在闫稑说起,林冲等人立即了然,那个透露消息的同学面露忐忑,“他不会这么巧就今天去吧?” “难说诶,今天周五,周末啊!”林冲的脸也有些白了。闫稑的文笔了得,那篇不够千字的配图文章看哭了班上好几个女生,就连一些一味讽刺、挖苦、唾弃同性恋行为的男生都不发动攻击了,像林冲这种本来态度就随意的直男此刻更是正义感和同情心占上风。 本来还想要下个星期把杂志的样书拿去给他的。闫稑打开关了一天的手机,跳过那两三条未读短信没看,直接拨了俞浩的电话。 那头电话一直没接,让闫稑更加不安。 他想想还是不要抱侥幸之心,问林冲借电动车的钥匙,旁边同学先一步把钥匙给他,“开我的吧,我的电瓶容量大些,下午刚充电。” 闫稑谢过了他,拜托林冲帮他把书带回宿舍,快步离开了自修室。 毕竟已经晚上十一点了,要开着车离开学校并不是一件易事,闫稑把车绕到了南门,趁着两个门卫正聊得起劲,开足了马力直接冲出了校门,就连门卫在后头的追喊声都没有听到。 如果不是那篇杂志稿,闫稑说不定永远不会见到一个像俞浩这样的人。 虽然都是喜欢男性,如同在同一个池子里的鱼,可生物链却决定着彼此的身份是不一样的。闫稑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游在最上层,可俞浩却是千真万确处于下层的。那些徘徊在深夜中的人,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没有办法像闫稑这类人一样有光明照到身上,就连在白日里行走,目光都带着阴霾。 在闫稑诸多不会跟任何人提起的心事和秘密里,有一件是这样的:他在结束跟俞浩接触的那天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了一个很熟悉却也完全陌生的场景,还有一群根本不认识的人。 一群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不等的少年或青年排成长龙挤在一间派出所的询问室里,日光灯把他们汗污的脸照得好像上了白蜡,有几个长得特别清秀,表情里有埋怨也有担心。 一个胖乎乎的黑脸警官揩汗完后就开始对他们讯问,挨个挨个问,打趣、咒骂,时不时停下来喝水擦汗。 闫稑像在观看一部电影,浸在那个令自己并不愉快的梦中。 最后胖警官叉着腰对那群男子训话。 “你们这一群,年纪轻轻,不自爱,不向上,竟然干这些堕落无耻的勾当!你们的父兄师长,养育了你们一场,知道了,难不难过?痛不痛心?你们这群社会的垃圾、人类的渣滓,我们有责任清除、扫荡——” 闫稑就在那个胖警官的教训中醒了过来,当时他躺在宿舍的床上,望着天花板上被晨曦照亮的那一小块区域,想起了这个梦的来由。 他初中时候看过一部小说,这个梦境是那部小说里的一个场景。 胖警官后来要说的话,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看起来,你们一个个都长得一副聪明相,可是——可是——” 中途等红灯的时候,闫稑拨了好几次俞浩的电话,从一开始的无人接听到后来的无法接通。周末的晚上,道路拥堵,他开了足足四十分钟才到火车站。 不管是俞浩打工的快餐店还是他的宿舍,闫稑都没有找到人,从宿舍楼里下来,闫稑又回了快餐店问他的同事有没有听他提起今晚要去哪里。 答案都是空白的。闫稑看了一眼时间,匆忙骑上电车赶往昭阳广场。 跳广场舞的社区活动群体早就已经离开了,这片城市中心的广场,被绿色的植被覆盖,闫稑凭着直觉往深处走,来到人际喧嚣逐渐远离的地方。他不自觉就抓住了挎包的带子,有些懊悔今天穿了浅色的衬衫,走在被绿光打得幽深诡秘的树丛间自己都觉得醒目。 果然还没走多久,闫稑就从旁边一根路灯柱的反光里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尾随着自己。 手心里出了汗,他惴惴不安地反复看手表上的指针,搜寻的目光在那些在鹅卵石道上的人之间流连。光线很暗,闫稑在那几条鹅卵石道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回都没有看到自己要找的人,暗想再这么下去,警察一来,他可就要亲临那个梦境了。 就这么走了两回,闫稑已经看到了相互勾搭的饥渴而寂寞的一双双人,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中年人终于也鼓起勇气走上前来。 在他开口之前,闫稑抢先抬起手做了一个拒绝的动作,嘴角扯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对不起,我过来找人的。” 中年人愣了一下,笑得暧昧,“谁来这里不是找人的?”应该是看到闫稑脸上的严肃,他打量了闫稑一阵,笑容的意味瞬间就变了,讪笑道,“不好意思。” 直到他转身离开,闫稑才悄悄松了一口气。既然一直都找不到俞浩的话,最好的结果不若是他今晚没来广场,闫稑离开前为了确认还是又拨了一次电话,正打算要挂断时对方突然就接了。 那头传来的并不是平常的那声“喂”,而是粗重的喘气声和细细的呻吟声。闫稑听得战栗,没有发出声音,而是仔细分辨着电话那边的环境,不久他就听到了一些混在一起的银靡之声和水流声。 闫稑挂断了电话就往公厕里走。 chapter 37 公厕里光线黯淡,有一两个男人在小便池边解手,不知道是哪间隔间里传出了本不该在公共场合里出现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一个解完手的男人就提上裤子脸色难看地匆匆离开了,一脸厌恶,连手都没有洗,正好跟进门的闫稑擦肩而过,闫稑听到了他的咒骂声。 闫稑在那一排隔间前迟疑了一下,也知道就算是迟疑也不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迟疑,余光瞥见一个踱步进来的男人向自己投来试探的目光,闫稑抬起眼来回看了几遍那三间关着门的隔间。 突然,最角落那扇门打开来,走出一个体格魁梧男人,神色轻松一脸满足,还在泛红的脸在公厕橙黄色的灯光下都是汗水。 明明不可能碰到,但闫稑还是往旁边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两人目光相遇,那男人惊奇地看着闫稑,闫稑在他笑以前就移开了目光。 男人走过他的身边时停了下来,闫稑的手臂上感觉到他身上透出来的热气,他装作没有看见,埋头拨了俞浩的电话。 山寨手机响亮的铃声一下子就响彻了整个公厕,闫稑急忙挂断电话,那铃声也跟着消失了。 他迅速判断出刚才声音传来的位置,抬眼就对上了男人震惊的眼睛,闫稑没理会他,箭步走进了那男人刚刚走出的那间隔间。 光线只照亮了隔间的一半,俞浩缩在另一半的黑暗里,裤子还堆在脚边,整个人的神智好像都被这个铃声给抽走了,目光呆滞地看着地上的那支手机。 当他抬头看到闫稑,被汗水打湿的脸都阴在了黑暗中,睫毛不住颤动着,眼里好像都是濒死的光。 闫稑责备的话说不出,看他双腿哆嗦,握紧了手机,放低了声音说,“收拾一下跟我走。” 俞浩呆呆望着他,没能动换。 闫稑皱眉,跨过便池站到他旁边,低头在他耳边说,“快点儿,今晚警察要来抓人。” 他一个哆嗦,惶恐地望着闫稑,顿时回过魂来,低头见到自己没穿裤子,手忙脚乱地把裤子扯起来。 内裤倒是容易穿,可牛仔裤的拉链拉上以后,扣子扣起来却花了一番功夫,那条腰带根本完全不受在发抖的双手的控制,扣眼好几次都对不上,俞浩低着头,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东西打到了他的手背上。 闫稑扯开了他的手,站到他面前,低头迅速帮他扣好了腰带。 俞浩呆若木鸡,怔怔看着他干净利落的动作,而后机械一样抬头看他低下来的脸。 “好了,走吧。”闫稑打开隔间门时弯腰拾起了地上的手机。 俞浩埋着脸跟出去,发现刚才那个跟他在隔间里做爱的男人还在外头,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俞浩顿时满脸涨红,望着他动弹不得。 那男人意味深长地回头看向先一步经过自己身边的闫稑,笑道,“你路挺宽的呀!”话刚说完,他见到闫稑又走回来,话头便转而丢给闫稑,“嘿!小哥,你们认识?” 闫稑淡淡看了他一眼,低头看俞浩的目光终于带上了不耐烦,他拉过俞浩的手往外走。 没想到俞浩被他拉着走了两步就挣开了,闫稑诧异地回头。 “我、我洗下手……”俞浩说完就走到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双手冲着水拼命搓着手。 “神经病!”那男人看他这个样子,愤恨地骂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闫稑站在一旁看俞浩面目苍白,皱紧的眉头一时没办法松开。 俞浩抬头从镜子里对他讪讪笑着,“你也洗一下吧,我的手脏。” 闫稑没了耐心,伸手握住他还在水龙头下冲洗的手,“不脏。快走,我送你回家。” 闫稑他们前脚刚走,警察后脚就来到了昭阳广场。 警笛声破空而来,手电筒的光柱在树林之间犹如激光闪电。俞浩坐在闫稑的车后座上,回头望着那个在深夜里喧闹成一片的广场,吃力地咽了咽喉咙。 额头上的汗已经被风干了,手上的自来水也是,但俞浩还是把手心手背都在T恤上来回擦了几次。 等到那片吵闹都远离了,俞浩谨慎地看着闫稑被风鼓起来的衬衫,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最后紧紧抿起来,带着忐忑和不安,尝试着把微微颤抖的手放到他的腰上。 俞浩从没想过原来腰线也可以用年轻来形容,但从手掌把衬衫下的那片风压走开始,他就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闫稑身上带着的青春的气息,明显得过分,就好像新生的青草一样洁净。 可是当他的手真正碰到了闫稑的腰际,他立即回头扫了他一眼。 俞浩做贼心虚马上把手拿开,“对不起……” “没关系。”闫稑顿了一下,偏过头说,“你要扶就把手放我肩上吧,我不太习惯别人碰我的腰。” 俞浩惊讶,但心底更多是欢喜的。 尽管闫稑为了开车已经把头转了回去,但俞浩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双手迟疑着抬起来,放到了闫稑线条锐利的肩上,锁骨和蝴蝶骨的轮廓都清晰地透在俞浩的掌心。 “你真瘦啊。”俞浩喃喃道。 也不知道闫稑听到没有,他没有回答。 回到宿舍里,俞浩把一双新的拖鞋拿出来放在闫稑脚边——这拖鞋已不是全新,之前闫稑在他家里住了两天,俞浩在第二天特意去超市买的。 闫稑换了拖鞋,看到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放了几件衣服,便和之前一样坐在了床尾。 手机里的短信一直没有时间看,闫稑点开收件箱才发现中午的时候林珏就给自己发过了短信,说已经到了师大,一路顺利,也已经安顿下来了。 大概是等了很久都没有收到闫稑的回复,第二条短信也是他的,无关紧要地介绍了自己这两天的安排。 闫稑看时间将近一点,担心林珏已经睡下了,就没有回短信。 俞浩端着一杯白开水拘束地站在闫稑旁边,好像他才是这间房子里的客人,直到闫稑抬头起来对他微笑,他才稍稍缓了口气,双手把杯子递过去,小心把椅子抬起来面向了闫稑,然后又小心放下,束手束脚一般坐下来。 闫稑看看他,从挎包里拿出那本样书递给他,“上次说的那个杂志,样书出来了。” 俞浩怔了怔,接过来打开翻看,见到最大篇幅的那组摄影底下写着:文/闫稑。 他双手把样书抱在了怀里,闫稑柔软的睫毛颤了一下,低下头来喝水。 过了一会儿,闫稑说,“下了晚自习才知道警察有突击行动的事,打你电话没接,就直接过来了。” 俞浩还是把书放在膝头,“你怎么知道?” “有个同学的老爸是头儿。”闫稑笑着回答。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俞浩在心里忍不住这样想,但他不敢让自己表现出任何痴然,想了想,问得小心,“现在很晚了,你还回学校吗?” 闫稑耸肩,“现在回去只能翻墙了,车不知道要怎么处理,那是借同学的。” 俞浩心中一喜,“那你今晚就睡这里?反正明天周六了。” 他脸上的喜悦太明显,闫稑心里叹了一声,神情还是柔和的,他点了点头,“我睡地板吧。” 熄了灯,闫稑的脸突然被手机屏幕的光打亮,俞浩忍不住翻身看躺在地上竹席上的他。他斜过眼睛看他,然后继续触按手机屏幕上的键盘发短信。 手机屏幕的光太冷,胶凝在闫稑的脸上,在光线暗下来的一瞬间,俞浩的心突然就颤了起来。 眼睛没有完全适应黑暗,他还能看到闫稑抬起手臂放在额头上。闫稑手里握着手机,好像在等回复。 “我……”俞浩按耐不住,还是发出了声音,“我也没有常去那里了。” “嗯?”闫稑的手松开,手机滑到了枕头边。 黑暗中,俞浩不怕自己的脸因为表情的缘故变得难看,喃喃说,“你走了以后,今天才第一次去的……” “你不用跟我解释的。”他说。 夏天的温度跟闫稑的声线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俞浩感觉到他声音里带着的冷淡。 事实上,在认识闫稑以前,俞浩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去公园了,今晚其实是今年第一次去那个广场。没有想到居然就遇上了警察突击,虽然没有被当做MB抓住,可刚刚完事就被闫稑见到,这事情就足够让俞浩懊悔不已。 俞浩想起当时在公厕的隔间里,裤子都堆在脚踝上,半天才抽起来,连腰带都扣不上的情形,整张脸都又红又涨的。 他早已成年,跟陌生人做爱都经历过不知多少次,但是现在大半夜里想到闫稑看到自己没穿裤子,俞浩脸上的热度就往颈项上蔓延。 而闫稑声音里的冷漠阻止了温度的上升。 俞浩蓦地从床上坐起来,解释着,“我去的时候带了套的,就是你上回留在这里的那一盒。不信你看。” 他脑袋里好像填满了浆糊似的都搅在一起,说起话来词不达意,打开床头灯把抽屉里的那盒Okamoto拿出来给闫稑看——上回闫稑走前把一盒全新的给了他。 突如其来的光刺得闫稑条件反射地避开了脸,半晌他才把遮光的手放下来,转头看到俞浩过于焦虑的脸,不得不也坐起来。 “俞浩,你不要这个样子。”他无奈地说。 俞浩愣了一下,收回了僵硬的手,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闫稑惊讶地看着他,从来没想过他会哭,只好起身坐到了床上。 他想了想,沉默着把他手里那盒开了封的安全套放到一边,低下头说,“我没有生气。这是你的生活,你要怎么过是你的事。” 闻言俞浩的肩膀颤了一下,头还是埋着,翻手去擦眼泪。 微弱的光让他整个身影都显得格外消瘦脆弱,就连投在墙上的影子也是佝偻着的。 闫稑思忖片刻,轻声问,“你没有想过再找个人,两个人一起过吗?” 他抬起脸,眼睛被泪水模糊成一片,睫毛一根根贴成几簇,沙哑着声音问,“上哪儿找?” 闫稑怔了一下,摇了摇头,“先睡吧。” 就在他的手刚碰到开关的时候,俞浩双手紧紧攥住了他另一只胳膊。 闫稑偏头过来看他被泪水打湿的双手,修长干净的手指莹莹透着白光,指缝里的水光特别晃眼。 他顿时感觉到片片寒意从俞浩的指间投进自己的皮肤里,心里萌生起一丝惊骇:怎么会这样? 俞浩周身都透着一股致命的孤独感,让闫稑望而却步。 他突然想到了林珏,生怕他要是没有人陪,今后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chapter 38 在乘坐城际大巴前来的路上,学生们对以心肠软着称的胡玉山老师软硬兼施,六个小时的车程里,撒娇和起哄断断续续,一直到胡玉山耳根子终于软下来,打电话向学校领导请示,说这帮学生们平时学习紧张,难得出门一次,是否考完试后就多宽裕两天,让他们在外市自由活动,权当旅游? 学校也算是人性化管理,准许一车三十几个学生多玩两天。学生们一阵欢呼,叽叽喳喳地讨论了半天,最后胡玉山才拉下脸,“你们是去比赛的!比赛的诶!” 师大所在的城市以秀丽的山水闻名于海内外,每年都有大批的国内外游客慕名而来,但毕竟不是外省,学生们大多数都已经来游玩过好几次。欢呼的原因不过就是多得了两天休假,仅此而已。 住宿安排还是和之前在民大时候一样,不同的是住在学校的招待所里,和林珏同住在一间房间里的是班上的一个同学,彼此比较熟悉了,相处起来并不尴尬。 倒是林珏从进屋开始就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手机,就连吃晚饭的时候也时不时拿出手机,让同学不免好奇,戏谑问,“女朋友啊?” “啊?”林珏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反常,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讪笑道,“没有。” 对方并不相信,老神在在地说,“追女孩子不要抓得那么紧,现在的女孩子都特爱自由,抓得太紧就吓跑了。诶,你那么帅,又各种万能,来点儿欲擒故纵的招数,肯定手到擒来了!” 林珏挠了挠有些发痒的额头,心想自己的万能跟闫稑的万能可不是在一个数量级上的。 将近凌晨两点才睡的。 白天给闫稑发了保平安的短信,迟迟没有等到回复,拨过去的电话也是关机,林珏为此鬼使神差地提心吊胆了半日,到了午夜才收到闫稑的晚安短信。林珏当时就把手机放在枕头边,想问白天怎么没开机,可终究没有,同样道了晚安以后就睡了。 第二天考完理论试,坐等实验资格名单也是无所事事,几个同学相约去市里的风景区玩。林珏听闻该市对于本地人和外地人天差地别的收费标准,借口说有事,没有和他们一起去。 也不是不想去玩,只是那随处可见的喀斯特地貌和丘陵地形实在不能让林珏产生强烈的兴趣。他向招待所前台的服务员问询过以后,自己去搭乘公交车,中途转乘了一趟,花了一个多小时来到师大附中。 这间中学的历史没有二中悠久,近几年又刚迁址,整个面貌都是崭新的。这让林珏想起了二中的凤山校区,同样也设在远离市中心的郊区,隔离了喧嚣,扑面而来的只有青春又纯然的气息。 因为是周末,校园里的学生很少,林珏站在大门外头观望了片刻,还是掏出手机拍下了刻在大门上的校训。 在教学区的中心,他看到了那个曾经在照片上见过的现代化雕塑:两只抽象化的飞鸟飞翔于几层书籍上,雕塑的碑底刻着“飞向世界”四字。 可林珏想到闫稑微博上对这尊雕塑的描述,在这样一座寓意正面的雕塑前突然就忍俊不禁起来。 闫稑是这么描述这尊雕塑的——读书顶鸟用。 “诶?你……” 林珏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到一个男生迎面而来,看起来非常面熟。 两人打着照面,是对方先想了起来,“你不是林珏吗?” 他这么一说,林珏也想起来了,“位泽州。” “啧啧。”位泽州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赞道,“你记性比闫稑好多了。” 想起上回闫稑向他介绍位泽州时,光是对发小的名字就考虑了两秒钟,林珏又笑了。 位泽州奇怪地问,“你怎么到附中来了?” “呃……”林珏摸摸头,“我来师大比赛,就顺路过来了。” “生物复赛?”见林珏点头,位泽州对他挤眉弄眼,一下子就揭穿了他蹩脚的借口,“生科院在育才校区,这路可不太‘顺’啊!” 林珏一愕,只能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说了一个更显脑子短路的答案,“就想来参观一下。”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来这里,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来参观校园的人。”位泽州笑得更坏了,“这校园五年前才建成的,五年历史的校园有什么好参观的?” 林珏讪笑着,索性不说话了。 “该不会……”位泽州凑过来,镜片后头的眼睛亮晶晶的。 林珏警惕地往后倾着身子。 “腰挺柔韧的啊。”等到他身子向后仰到了一定程度,位泽州突然咧嘴一笑。 他向后退了两步,差点就摔到了地上,满脸通红。 位泽州坏透了心眼,哈哈大笑起来,等他笑够了,摆摆手表示自己只是开玩笑,一副主人翁的姿态,“走吧!小林同学,我带你参观一下——闫稑读过一年高中的校园。” 林珏头皮发麻,暗骂自己今天怎么这么倒霉,遇上这么一个半生不熟的熟人。 可林珏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位泽州走了,途中偶尔碰到几个他的同学,停下来聊几句。看得出来位泽州在学校里是个很受欢迎的学生,脸上一直挂着好像玩世不恭一样的笑,时不时指着某一处跟林珏说,以前闫稑就是在这里如何如何,明显是在拿林珏逗着玩。 林珏最后忍无可忍,冷不丁地说,“干嘛?我还要把手机掏出来拍照啊?” “你要拍也没关系呀!”位泽州依旧笑着,指着一间空教室里的某个位置,“以前闫稑就是坐那个位置的啦!” 他只能对位泽州翻白眼。 尽管如此,当经过闫稑打过球的篮球场,路过他取过车的单车棚,走过他上自习的图书馆阅览室,林珏还是忍不住想象。 他在球场上为了一次进攻或者一次防守而飞奔,休息时会撩起球服来擦他因为运动而变得通红的脸。 他在取车的时候一定会弯下腰开车锁,那个时候如果带着眼镜,直起身来时还要把滑下来的镜架推好。 如果他不习惯午休,那么中午就在占了座的阅览室里自习,上课前买一杯奶茶褪去睡意,走绿化带中间的那条鹅卵石道路前往教学楼。 想到这里,林珏就觉得,也许下一个转角就会见到穿着附中校服的闫稑走过来,戴着耳机一派安闲的模样,走路的时候眼睛有些放空,可是一定神就会发现他。 学校里国际机场不远,从科技馆走出来时,林珏抬头看到湛蓝的天空中有一道飞机云,在夕阳中格外清晰。 走前位泽州还招呼他吃晚饭,但林珏接到了得以参加实验复赛的通知,还是想要回去看一下材料,笑着谢过了他的向导。 “比赛加油啊!”位泽州想了想,又问,“生物很强?” 林珏不好回答,马马虎虎地说,“还好。” “加油咧!早定下来早安心,像闫稑,现在闲得慌,各种不努力。”位泽州耸耸肩。 他疑惑,“什么?” “难道他去了你们那里又奋发图强了?”位泽州看林珏不解,自己又有点儿犹疑了,他解释道,“他高一的时候就得了CMO的国一,现在根本不用急高考的事。” 林珏怔住,缓慢地重复着他话里的关键词,“高一?” “嗯!现在想想他老妈也真够积极的,他才刚入学就帮他报名了。噗~你不知道,那小子突然听说自己要考试的时候那个表情……啊,不过他老妈就是数学老师,数学那根神经生得特别好。”位泽州双手一摊,歪过头看到林珏脸色不太对,又说,“压力不要这么大啦!不就是个竞赛嘛,听说你是你们学校的第一?依照你们学校每年的高考战绩,你想上哪所大学不行啊?” 话虽如此,可林珏还是觉得有什么压在了肩膀上。 在师大生科院举行的实验复赛分了两个考场,每个考场三十名学生,一人一张实验台。 手机关机或者调成静音上交给监考老师,林珏前一天晚上因为压力太大没有睡稳,做细胞切片的时候手一直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勉强把盖玻片完好地放到载玻片上,第一次还弄出了气泡,不得不重来。 好在类似的实验他在学校实验室里做过无数次,哪怕出了这样浪费时间的差错,也没真的耽误什么。 交上实验答卷后,林珏站在走廊上,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同学。” 林珏回头见到是监考老师,心头一紧,“老师?” 监考老师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看起来十分儒雅,笑容也很亲切,“你的手机忘了拿了。”他把手机递给林珏。 林珏尴尬地笑笑,“谢谢老师。” “刚才好像有短信。”他提醒道。 林珏连忙划开屏幕上,看到是闫稑的短信,吃了一惊,又对监考老师道了一声谢。 他走到生科院实验楼与教学楼之间的走廊,又确认了一眼短信内容,确实是让他考试完后给自己打电话。 这三天来除了星期五那通接到关机反馈的电话以外,林珏一通电话都没有打过,不单是他,同行的其他同学也尽量避免,因为是外市,漫游加长途,短短几天时间实在没必要。 林珏拨通了电话,那头很快就接通了。 “喂?”闫稑在那头带着温和的笑意,“考得怎么样?” 听到这个,紧张了一整个上午的林珏叹了一声,喃喃问,“你想给我的礼物是什么?”言外之意,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恐怕是索要无果了。 闫稑静了一下,说,“挂电话吧,别浪费钱。” “啊?”林珏急忙说,“其实也没有很糟糕,就是太紧张了,心里没底……” 还没有说完,声音就断了,传来一阵阵忙音,听得林珏心里凉涔涔的。 他耷拉着脑袋从走廊里走出来,忽然听到头上飘过一个哭笑不得的声音,“喂……” 一个激灵,林珏猛然抬起头——闫稑正站在长廊的二楼,趴在栏杆上俯视着他。 林珏顿时脸色发白,然后转红,好不容易回复了平静以后,破口大骂道,“神经病啊你!楼上楼下的,打什么长途?!” chapter 39 林珏在楼下等闫稑时准备的那些抱怨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闫稑刚走到他面前就不由分说地把他拖进角落的逃生通道里,把他压在墙上吻住了。 记不清两人有多久没有见面了,而闫稑突然之间出现在面前,足够让林珏惊喜得忘乎所以。 一个上午的神经紧张加上一番唇齿相济,好不容易分开时,林珏气喘吁吁,眼前都是灰色的,甚至有些看不清闫稑的脸。 好在他也变得紊乱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林珏抓着他的胳膊,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抬眼时见到他正看着自己。 林珏脚跟刚刚站稳就用力把闫稑往对面墙上一推,他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两步靠到墙上,下一秒林珏就箭步向前把他扣在墙上,夺取了主动权。 这个漫长的吻是被头顶上响起了下课铃声给终结的。 响亮又刺耳的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林珏一不留神咬到了闫稑的舌尖,对方吃痛地叫了一声,惊得林珏手足无措,慌慌张张地问,“你没事吧?疼不疼啊?” “你被我咬一次试试看?”肯定是疼的,闫稑吐字都不怎么清楚了。 林珏又尴尬又内疚,满脸的愧意。 已经听到了学生下楼的脚步声,闫稑瞥了一眼还没有见人影的楼梯口,扶住他的后颈吻过来,舌尖在他还带着水渍的嘴唇上滑了一下,放开他之后微笑说,“不疼了。” “昨天去师大附中了?”走出教学楼时,闫稑问他。 林珏点头,问,“你怎么知道?” 闫稑好笑地看着他,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微博,“同学,这证据也太明显了吧。”是那张他昨天发上去的附中校训的照片。 林珏抿了抿还有些肿的嘴巴,装作毫不在意,问,“你怎么来了?明天不是还上课吗?” “我跟老师请了假啊,今天不是你生日?”闫稑回答得理所当然。 这两天神经太紧张了,林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闻言呆了呆,有些不敢相信,“所以你就千里迢迢地来了?” “算不上千里迢迢吧?就是火车晚点了一个小时。”他受不了地摇头。 林珏看看时间,惊诧地发现这个时间他来到这里,又算上车程和晚点的那一个小时,闫稑肯定是坐早上六点钟的那趟火车来的。 他想不到更好的措辞,只好问得更小心一些,“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呢?” “嗯?”闫稑看他露出懊悔的神情,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林珏眼睛一亮,“真的?” “我骗过你?”闫稑反问。 他连连摇头,尔倾又苦恼了,“那你住哪里啊?”想到他的祖父和父亲都住在本市,“爷爷家?你爸那里?” 闫稑眨了眨眼睛,嘴角的笑容有些邪魅,“你希望我住哪里?” “我……”林珏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闫稑微笑,“我在网上订了连锁酒店,晚上再过去入住就可以了。” 林珏点了点头。 “你跟胡老师报备一声,就说住朋友那里,不要回招待所了。”闫稑说道。 他给胡老师打了电话,引来对方一番怀疑地探问,林珏东拉西扯就敷衍过去,挂上电话时松了一口气,走到闫稑身边的时候抱怨说,“我过去十七年说的谎加起来都没有认识你之后说的多。” 闫稑正在看公车站牌,确认跟从前一样没有变化以后,转头对他笑了笑,毫无愧疚之意地说,“有得必有失。” 林珏不满地鼓了鼓腮帮子,问,“坐哪一路公车?” 眼前正好开过一辆30路公交车停下来,闫稑拉上他的手上车,一面说,“这辆。” 他们上车的站点是这趟公车的始发站,正值周末,都是要去市区的学生,林珏一上车就感觉某个角落里有人对他们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他连忙把手从闫稑手里挣脱开来,闫稑瞥了他一眼,并未在意,站在投币箱前掏钱包,“你先去找位置坐。” 林珏心想才不用你多说,掉头就走向了车厢的最后面。 谁知乘客纷纷都上来了,车厢里一个个余下的位置都被人落座,闫稑似乎找不到零钱,在投币箱前站了许久。林珏还没来得及阻止,身边的空位就被一个中年妇女给坐了。 他看到对方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也不好说这个座位已经有人坐了。 闫稑终于找到零钱投币,走到车厢中部握住上方的扶手,车就这么启动了。 师大的这个主校区占地挺大,公交车先在位于南门的始发站停过,经过北门时又停了一站。一如全国各地的师范大学的传统,女生尤其多,车辆在北门的公交站停靠时,一窝蜂上车的都是女孩子。 林珏坐在后头,背脊不由自主就挺直了,看到越来越拥挤的车厢,还有挤着闫稑站在一起的女生,按捺不住站起来,明知要经过一番折腾,可还是让出了自己的座位,硬是挤到了闫稑身边。 那个原本靠着闫稑站的女生突然被人一挤,反射性露出了厌恶的神情,但转过脸来看到林珏,神色和缓了一些,往旁边退开了一些,伸手想要抓住头上的拉环,可发现已经没有剩余的了。 她正为难,闫稑往林珏身边站了站,勉强让开了离座位更近的一点空间,“你站这里吧。” 女生看了他一眼,羞涩地低下头站到了塑料座椅的旁边,握住了椅背上的把手。 林珏抓着车厢上方的横杆,看了那个女生头上的蝴蝶结几秒钟,偏过头在闫稑耳边阴阳怪气地说,“你是不是常被人称赞‘好温柔’?” “你怎么知道?”闫稑不怀好意地回答。 林珏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懒得再理他。 好像从那次开始就养成的习惯,林珏一下车就摸口袋里的钱包和手机,确定都没有弄丢以后才起步。只是这回闫稑就站在旁边,他抬头起来时见到闫稑正在等待,如鲠在喉,笑得也有些尴尬。 闫稑微微笑了一下,“先找东西吃吧。想吃什么?” 之前不太成功的经历让林珏自觉摇头,打定主意今天不管闫稑做什么都不说反对意见,“你决定就好。” “我说你呀……”闫稑抬起手。 林珏的眼珠子随着他手指的高度往上转,突然,他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个爆栗,毫无防范的林珏“哎呦”了一声,下一秒就捂住了通红的额头。 为了扳回一局,等闫稑走到一家KFC门口时,林珏在他身后用调侃的语调说,“闫少,你就这品味啊?” 他转过身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双手一摊表示无奈,“你究竟想吃什么?” “总之不是洋快餐……”林珏默默地挪开了跟他对视的目光,心觉这样不对,立即又说,“吃那个!”他指向街对面一家当地特色的米粉店。 闫稑勾起嘴角,“好。” 林珏想起刚才说那句话时候的腔调,懊恼地发现自己果然又败了。 收银员背后悬挂着各种口味米粉的价格,有的还附了图。 林珏看着价格相去甚远的各式米粉,小声问闫稑,“那个招牌特色米粉有什么特色啊?” “没特色,就普通的卤肉粉。”闫稑说完,立即就受到了收银员的白眼。 林珏讶然。 闫稑倒是从容,向收银员缴了两份三两卤肉粉的钱,拿过小票往里面走。 林珏不敢直视收银员怨恨的眼神,急忙跟上闫稑的脚步,看他把小票放到取粉处的排队牌上,悄悄对他说,“刚才在我们后面的那一家子,好像是从外地来旅游的诶!” “所以呢?”闫稑让到了一边,反问。 林珏感慨地望着他,“你是不是常被人说‘很坏心’啊?” 他还是笑,“你怎么知道?” 也难怪收银员会生气,在这种旅游城市的风景区附近,当地特色的饮食店区别划价,让不了解情况的外地游客为了尝鲜,只能点已经标明了“特色”二字的推荐品,殊不知其实和当地市民吃的普通露肉粉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端了卤肉粉走到添加小菜的桌子旁,林珏往碗里舀萝卜丁和酸笋,问他,“待会儿我们去哪儿?” “我去买衣服。”闫稑往粉里加了两勺生辣椒,拿起一边的长勺在两只碗里都加了高汤。 闫稑居然是空手而来的,除了揣在口袋里的钱包和手机外,什么都没带。 他们吃午餐的地方正好就是市中心的商业街,离风景区很近,随处可见外国人,熙熙攘攘地走在街道上,过耳的不是当地方言就是外语,时不时还有糙着各地口音的普通话。 三两米粉吃不饱,林珏在闫稑买完袜子以后拉着他到十字街中心的摊点买章鱼小丸子。 “这个有点甜。”毕竟是从前生活的城市,这条街来过无数遍,闫稑这样告诉林珏。 摊点前面站了一排人,都在等着吃食。林珏站在后面,闻到烤章鱼和肉松的香味,扭过头重复道,“我要吃这个。” 闫稑愣了一下,宠溺一样摇头掏钱包,“老板,拿一份。” 等了大概十分钟,一盒五个热乎乎的章鱼小丸子才到手,刚拿到手的时候很烫,林珏两边手轮流拿了几次,用烫到的手指去揉耳垂。瞥见闫稑正看着自己,他撇撇嘴,厚着脸皮说,“我生日啊,寿星最大不是么?” 闫稑看着他被揉红的耳垂,点头笑道,“是。” chapter 40 此前只有跟妈妈一起逛街的经历,在学校时,吴佑威倒是以各种理由邀林珏一起去逛街买衣服,但统统都被林珏以各种借口拒绝了。 男生本来就有一根与逛街完全搭不上的神经,何况林珏的生活本来就拮据,除了必需品以外的东西一般都不能让他产生购买欲。 这个下午陪闫稑买衣服的经历,更是让林珏隐隐觉得逛街不是什么好事。 问题出在林珏身上——当然归根究底还是在闫稑身上。 酒店里没有方便晾晒衣服的阳台,也没有洗涤衣服的清洁用品,还要在本市住两天,算下来闫稑就要买两套衣服。 他们刚刚走进一家专卖店,就马上被导购员给盯上了,年轻的导购员热情周到地走上前来向他们推荐夏日新款,快速判定是闫稑要买衣服以后,就把他锁定为主攻对象。 导购员从架子上拿出了好几款新出的衬衫,把衣料质感和设计特色都说了一通,又把闫稑称赞了一通,说他长得又高又帅,皮肤白穿这个颜色的更合适云云。 她说完还向旁边的林珏征求意见,微笑着问,“你觉得呢?是的吧?” 林珏看着那些衬衫,的确在想象闫稑穿在身上会是什么样子,被她一问,只能讪笑。 “哪件?”闫稑问林珏。 老实说他看不出来,为难地笑笑,反倒是导购员先一步说出了他的想法,“要不全部都试一下?肯定都很好看的!” 闫稑看了看林珏,对导购小姐说,“都拿给我吧。” “您先试这个吧,我在外头帮您拿。”导购小姐笑得如花般灿烂,立即给闫稑引路,“更衣室在这边。” 林珏听到“更衣室”三个字,一下子警觉起来,快步跟了过去。 果不其然,这位导购小姐对待闫稑明显比对其他客人要热情许多,明明外头还有好几个自助购物的顾客,她都不去顾及,就抱着几件衬衫等在外面。 更糟糕的是,等到闫稑换上第一件衬衫走出来时,那位热心的导购小姐几声过于激动的称赞引起了店里其他导购员的注意,原先站在更衣室外等候其他顾客的导购员都凑了过来。 后来她们就这么热热闹闹堂而皇之地把其他顾客晾在一边,在每次闫稑从更衣室里走出来时发出真心的赞叹。 林珏真是后悔刚才的含糊不定,心想既然闫稑穿什么都好看,随便捡一件走人不就好了? 在旁边的休息区坐不下去,林珏走到了更衣室前,那位拿着衣服的导购小姐见到他,笑眯眯地问,“同学,你要不要也看一下我们店里的新款?” 林珏眉头皱起来,摇头谢绝,“不用了。” 面前的帘子忽然拉开,他看过去,顿时呆了一呆。 闫稑穿着一件带有米色格子的白底衬衫走出来,手在背后把让他感到不适的吊牌标签往外掏,眉头轻轻蹙着,好像被什么纠缠住的孩子一般显出气馁的神情。 “我帮你拿吧。”另一位导购小姐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踮起脚尖,闫稑还没说话,她的手就伸进了他的领子里。 闫稑也不拒绝她,甚至在她完成工作以后对她道了声感谢。 “你穿这件也很好看!”那导购小姐抚掌称赞着,旁边几个同事也连连点头。 抱着一堆衬衫的那一位忙又拿出一件新的,“试一下这一件吧?” 他为难地摇头,“不用了,我只买两件。” 导购小姐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居然说,“那么把刚才试过的再试一次,确定是哪两件?” 闫稑转而看向林珏。 林珏立即说,“这件和刚刚那件蓝色的就好。” 结账时闫稑看林珏一直没有好脸色,按完密码以后问他,“怎么了?” “你平时买衣服都这阵势啊?”他不情不愿地问。 闫稑眨了一下眼睛,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单子签字,最后提上袋子走人时,附在他耳边说,“到隔壁Levi's捡条牛仔裤就收工。” 看他走出去,林珏满腹牢骚地盯着他好像特别轻松的背影,一想不对,跟上去说,“你不买内裤啊?” “穿你的就好。”他随口回答。 “才不要!”林珏立刻拒绝。 闫稑瞥了一眼他瞪大了眼睛格外认真的模样,“逗你的,刚刚结账以前在旁边的货架上拿了。” “什么时候?”他完全想不起来了。 闫稑笑着说,“你试图用目光射杀那帮导购员的时候。” 后来林珏怀疑之前闫稑是不是故意要捉弄自己的,因为他买牛仔裤的速度可谓是迅雷不及掩耳。 直接在货架上找了一条顺眼的,一看尺寸合适就走进更衣室里,导购员在外面生生等着,走出来时,闫稑手上拿着的还是那件他刚刚拿进去的裤子。 他果断地把裤子交给导购员,说,“就拿这条,帮我包起来。” 前后不到五分钟,他们就从店里出来了。 坐在江边的石椅上休息时,林珏刷到了一条新的微博。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不知道。只是有一天起来,看你身边不管男女都觉得是情敌。我就知道,我没救了。 他抬起头,见到闫稑把一杯已经插了吸管的奶茶递给自己,慢腾腾地把手机收起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林珏还是不放过他,“你平时买衣服都是那种众星拱月的阵势?” “不是。”闫稑喝了一口奶茶,“都是五分钟收工模式。” 林珏不满地皱眉,“那你刚才磨蹭个什么劲儿?” “我不知道你喜欢哪件啊。你一直不说话,我只能一直换了。”闫稑说完,很舒服地闭上眼睛感受江面上吹来的风。 林珏看着夕阳的余晖穿过大树的枝叶落到他的发间,忽然倾身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没有想到他会在大街上做这么亲近的事,闫稑转过头来看他时不可谓不吃惊。 林珏亲完人以后就双手捧着奶茶咕噜咕噜喝起来,目不斜视一派正经。 闫稑失笑,又坐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还有东西没有买,“休息够了吗?我们去一趟屈臣氏。” 林珏想了想,猜到他可能少买了什么,问,“酒店不提供洗漱用品吗?” 他已经站起来,“还是买自己中意的才好。” 附近商场的一楼就有一间挺大的屈臣氏。 这种个人护理商店,林珏平素都是以路人的姿态经过,进来时看到的情形和自己料想的一样,基本上都是女顾客,偶尔看到男性,也都是陪着女伴来的。 大抵是他脸上茫然的神情太过明显,才在两个货架前走了两回,就有导购员走过来问他需要些什么。 林珏没有多想,问她牙刷在哪里。 走到挂满了各个品牌牙刷的架子前,林珏被琳琅满目的牙刷弄花了眼,在下面一排找到了自己一直惯用的佳洁士,拿出一支软毛的,回头去找闫稑。 他正站在一个货架旁边,好像陷入了选择性障碍当中。 林珏满面疑惑走过去,“牙刷在这里……” 幸好没有再往前走,林珏的脸登时涨得通红,正好看到闫稑看向了自己。在他开口说话以前,林珏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走回了牙刷的货架前。 总归站在一架子的安全套前太久不合适,闫稑犹豫了好几回,还是买了自己惯用的。转身以前,他想了想,又弯腰下来拿了一瓶润滑剂。 林珏气呼呼地排在另外一个队伍里,偏偏还是跟闫稑同时结的帐。 也许是心里有鬼,林珏总觉得给闫稑结账的那个收银员神色有些奇异。 “先生有会员卡吗?” 被面前的收银员提醒,林珏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你是不是常买啊?这么镇定自若。”一走出商场,林珏就讽刺他,全然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 闫稑打开手里的购物袋,“你手里的要不要放进来?” 他还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林珏气馁,把给他买的洗漱用品都放进去。见他沉默着不说话,林珏只好说,“那个牙刷,不知道你用不用得惯……” “没关系。”闫稑看着他,“我也不知道我买的你用不用得惯。” 此话一出,林珏直接就把提在手里的衣服往他身上摔过去。 可怜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被夸赞为聪明的林珏,在闫稑面前智商降到了史前最低点,走到路口时他才警醒过来,紧张兮兮地拽住闫稑的胳膊,直勾勾地盯着他。 闫稑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倒是被他看得有些毛骨悚然,苦笑道,“怎么了?” “你……”林珏“你”了半天,探究似的盯着他,“你刚才说不知道我用不用得惯?” 本还有些反悔意愿的闫稑此时试图蒙混过关,含糊地点了一下头。 “你说的我用,是——”林珏盯着他,“我来用的意思吧?” 闫稑愣了半天,终于“咳”地一声咳出来,耍赖一样摊手,“自行理解。” 林珏却不放过他,上前压下他伸出去招计程车的手,“认真点,回答我问题!” 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闫稑只好跟着认真起来,“好。” 谁会猜到这两个提着购物袋的人一脸严肃认真地要讨论的究竟是什么问题? 林珏拧着眉头,心里仍是忐忑,“你来是为了给我送生日礼物的吧?” 他点头,“对。” “什么礼物?”他看着闫稑的眼睛。 闫稑提醒说,“电话里不是说过?”电话里说,要是林珏的生物竞赛考好了,闫稑就把林珏最想要的送给他,要是没有考好,他就只送自己想要送的。他问,“你考得怎么样?” 林珏轻轻咬着下唇,犹豫着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总之复赛的结果究竟怎样一时半会儿求证不了,怎么回答还不是他说了算?理论考试自然没有问题,但实验的结果还是没有把握。 诱惑太大了,林珏内心挣扎着究竟要不要先撒谎。 “我……考得不错。”林珏说完就低下了头。 闫稑曼曼挑了一下眉,看着他被晒红的耳朵,长长地“唔”了一声以后,说,“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林珏抬头,“什么?” “跟我去我爷爷家吃晚饭。”闫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