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序者 上+番外——淮上
淮上  发于:2014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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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我叫易风,我是一名维序者,我的工作是把潜伏人间的妖怪抓住并扔回魔界。 这份工作无薪水、无休假、无三险一金,且有一个流氓僵尸上司,以及一堆黄暴妖怪同事。 作为人类,有时我感到压力很大。 本文的另一个名字是《每个面瘫尼桑的内心都藏着一个吐槽王》o(≧v≦)o~~ 本文1V1,CP确定,总体轻松欢乐向。 内容标签:强强 年下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易风 | 配角:上司一个,同事一帮,众神及妖魔鬼怪若干 1、 午夜是酒吧街最热闹的时候。 大凡夜总会或赌场这种地方,后门都连接着冷清昏暗的小巷,作为放置垃圾的通道。城市灯光辉映下微微发红的月光映照在水潭上,反射出一片片让人心悸的,冰冷的光。 夜凉如水,我双手插在黑袍的口袋里,在蜿蜒的小巷里穿梭着。 一阵类似于野狗啃食的声音从垃圾箱后传来,随着我脚步走近,那声音突然一停,紧接着一个绿色的脑袋从垃圾箱后探出来。 鲜红的血液从它嘴角滴滴答答的流下来,人体残渣还挂在它爪子上,非常的可怖。 就是这么个玩意儿,躲在这座繁华赌场的后门口,每天晚上捕食经过的醉汉。像这样人流量惊人的大都市,每天失踪个把人根本就引不起什么重视,何况它通常都把人吃得干干净净,一根头发都不会剩下。 没有尸体,没有动静,就算报警,警方也不可能想到人世间有这种怪物的存在。 “……好吃。”那怪物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我,嘶哑缓慢的裂开嘴笑了。 我退后半步,怪物“呼”的一声急速飞身扑来。 它有我半身那么高,全身皮肤呈暗绿色,布满大大小小的疙瘩,那其实是它的呼吸器官。爪子长度大约一米,其中指甲就有二十厘米长,左右各三只,就像六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刷的一声三个指甲从我眼前划过,怪物一击不中,咆哮了一声,挥臂又是一爪! 就在爪尖即将撕裂脸颊的时候,我一只手猛地从口袋里抽出来,凌空画了个长宽各半米的正方形。随着这个无形的方框封口,刷的一声方框中亮起明亮的白光,紧接着那怪物尖利的嘶叫一声,猛地被那白光吸了进去。 “……维——维序者!”遥远的时空传来那怪物愤怒的咆哮,但是很快那个方框消失在空气中,小巷子里恢复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个世界是个属于人类的巨大空间,而这个术开启了通往另一个空间的入口。有些凶残的怪物或食人植物会从时空的缝隙中逃进人类的世界,偷偷藏匿在城市中捕食或伤害人类,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把它们抓起来,送回去。 从事这种工作的人有个不为人知的名字——维序者。 维持各个世界的秩序,平衡时空,修正历史正常的进展。 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这么快就完成工作了?才一点多呢,”一个嘶哑男声从半空中传来:“真是干劲十足啊,易风。” 我回过头,一个裹着黑色长袍的金发男人在半空中漂浮着,宽大的衣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像极了一只丑陋的巨大水母。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受了处罚之后会消极怠工呢,看来你不是偷懒的员工嘛。”金发水母男咧着嘴笑起来。 真是不幸,这只大号水母是我的上司——不,应该说是绝大部分维序者的上司。 亚当·克雷,他英勇并且残忍的战绩可以追溯到人类历史几百年以前,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开始,你就能从一些古籍中发现他出没的痕迹。据说他是大航海时代水手从海底打捞上来的水僵尸,那个时候维序者的数量还非常少,招聘条件也很低,基本上只要应聘就能当,所以这只僵尸顺利的成为了当时人界维序者的一员。 亚当的资历非常老,地位非常高。从我成为维序者开始起,我只看见他出手过一次。 那是一个像我一样不服这只水母男的维序者,向亚当·克雷发起了挑战。 然后在五分钟之内,那个维序者被他轰成碎片,扔进了不知名的异次元空间。 从那时开始起我就永远放弃了跟这只水母男作对的想法,基本上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最多在心里恨恨问候他十八代祖宗——不过话说回来,作为一只水僵尸,他有祖宗吗? “嗨,亚当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半空中白光一闪,一个年轻美貌的小男孩从空间门里跃了出来,一把勾住水母男的脖颈,“真讨厌,我找了您一整晚!您今晚不是约了我一起……吗?” 亚当看我时居高临下的犯贱表情立刻转为一脸色情:“我怎么会辜负你的热情呢,我可爱的小凯西。你今晚的暗杀任务已经完成了吗?” 凯西把已经拉得很低的衣襟再次往下拉了拉,露出大片妖娆的雪白肌肤:“真讨厌,没有您在身边我怎么安得下心执行任务呢,我最最亲爱的亚当大人。我宁愿把整晚的美好时间都献给您,而不是花在无聊的任务跟杀人上面。” 亚当明显受了感动:“可是凯西……” “嘘——”凯西万般挑逗的把食指轻轻按到亚当嘴唇上,“不要在我们美好的良宵时提起这么煞风景的事。任务什么的,不是还有易风吗?” 又来了,我郁闷的想。 凯西跟亚当,我很难说清自己更厌恶哪一个。在惹人憎恶和自私自利这方面,他们两个一直站在难以企及的最高峰,简直不分伯仲。 从我第一天进入维序者部队开始起,身为暗杀组组长的凯西就始终看我百般不顺眼。要知道组长的地位可是相当高的,虽然我不隶属于暗杀组,也一样没办法直接拒绝他的命令。 他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是:“哎呀,易风,真是可惜呢。我有一个非常棘手的暗杀任务,但是今晚我更想和亚当大人一起共度良宵,所以你能不能顺手把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他可以让他的组员帮他执行任务的,也可以让其他有能力有资格的维序者代替他,但是他从来都不那样做。 他一直把最棘手、最险恶的任务扔给我,强占我少得可怜的几个小时休息时间,并且经常给我使绊子,恨不得我死在任务里。 凭心而论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他,从我进入维序者部队开始起,我对他说过的话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而且大多都是:“好的。”“是。”“任务完成。” 所以凯西为什么这么希望看到我死,这一点我实在是很困惑。 “我记得易风上班的时间是……人界时间九点?”亚当·克雷看了看他那只老旧的中世纪风格怀表,露出尖尖的獠牙,笑得非常不怀好意。每次只要一看到他那种笑容我就忍不住要把刀子捅到他直肠里去的冲动——等到我确定打得过他的那一天。 “你还有七个多小时的时间,足够完成凯西的任务了。其实也不麻烦,反正你也早就习惯了不是吗?”亚当·克雷笑着转向凯西,并且伸手勾住了他纤细妖娆的腰。 “易风会处理好一切的。”凯西甜腻妩媚的笑着,并从眼角斜斜的看向我。 “如果他还有时间的话,记得写报告书写好交给我。” “他会做到的,他一直都可以。” “那么易风,”亚当从半空中俯下身来,伸手勾我的下巴,“我等着你的报告书哦——记得是两份。” 在这只水僵尸的爪子凑过来之前,我眼都不眨的抽出匕首一刀斩过,当然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他避开了。紧接着下一秒,我退后半步,身后的空间门直接吞没了我。 在踏进空间门之前,我只看到亚当闪电般缩回去的爪子,以及凯西貌似十分遗憾的神情。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这两个王八蛋。 ……如果我打得过他们的话。 空间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另一座城市的土地上。某个夜总会二楼门外,透过门缝可以看见一伙人在喝酒唱歌,顺便泡女人。 这其实只是个级别为C的简单任务。这帮喝酒的人是一伙毒品商,其中有个叫扎姆的男人是最新冒头的黑道大鳄,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占据了金三角的各大毒品走私路线,成了垄断一时的毒品供货商。他出头的方式非常血腥,别人都讲究玩心术玩权谋,他却只管杀人。 在维序者部队接到刺杀任务之前,他已经手上的人命已经数以百计,这些罪行全都被掩盖在了钞票、金条、权力和女人的贿赂之下。 维序者并不是维持正义的部队,但是我们必须维持历史正确的走向。 如果历史显示这个男人应该死于三十岁,但是他到三十一岁的时候还活着,那么我们就必须出手绞杀他。否则他所做的一切都会对正确的历史造成影响,导致历史往错误的方向发展。 杀死一个普通人类对维序者来说跟碾死蚂蚁没有任何区别,唯一棘手的地方是,扎姆出行必有大批保镖相随,而维序者做事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毕竟历史通常记载的是:“某某要人在某某地点遭遇爆炸/枪击/车祸身亡”,而不是“某某要人在某某地点被一个全身黑衣的蒙面男拧断脖颈致死”。 这跟凯西高调骄横的行事风格实在是太不相符了。 难怪他要把这种活计推到我头上。 我端着酒盘推开门,从容不迫的走进包间。 昏暗的角落里两个女人正脱得几乎赤裸,咯咯的笑着躲避一个男人的调情。脂粉和酒气混合起来的味道扑面而来,冲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非常难闻的,欲望的气味。 维序者通常都很少有欲望——凯西那样的是少数……就算产生什么冲动,大部分维序者也都不会随便找人类解决,因为人类的身体毕竟是脆弱的。 我已经差不多忘记人类的身体长什么样了。整天包裹在厚重的黑暗中,独来独往的奔波生活耗尽了我所有的热情。就算有什么悸动,也大多消耗在了危险而隐秘的任务中。 我走过去放下酒杯,一个女人嘻嘻哈哈的笑着,突然向我撞过来,直直的扑进我怀里。 “……”我默默的避开她。 “你是谁,新来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你?”女人明显喝得神志不清,撅起红艳的唇向我凑过来,“哈哈哈,不要躲呀,哈哈哈哈哈,讨厌……” 小妞你搞错了你要讨好的金主在那边,虽然他马上就要被我解决掉了。 “不要躲呀,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哦……”女人一把扯掉自己上身为数不多的纺织品,无比煽情的向我爬过来,“你想让我喝酒吗?你喂给我我就喝……” 我偏头躲开她雪白的手臂,把香槟放在桌面上。 “你可搞错了对象,甜心。”扎姆懒洋洋的爬起来,一把抓住我向他拉去,“宝贝儿,你长得可真俊……考不考虑陪陪我?这些钱都是……都是你的!” 我被动的往前走了一步,扎姆坐在沙发上,紧紧的抓着我的手,把我往沙发上推。那女人呵呵笑着,神志不清的缠住我,另外一个女人已经半躺在了沙发上,柔情无限的抓着空了一半,正在往外汩汩冒酒的酒瓶,同时两只脚还向这边乱伸着。 喝醉酒的男女,往往比魔界的触手植物还要难缠。 扎姆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的头拉下来对着他的脸,酒气几乎扑到我脸上:“啧啧,你长得真对老子胃口,老子喜欢!你要多少钱?你开,开个价!” 我伸出两个手指。 “两,两千?两万?”扎姆往口袋里掏钱,把钞票一把一把的甩出来,“都,都给你,都是你的!哈哈哈……” 我两根手指并拢,慢慢伸到他太阳穴边。 扎姆醉眼朦胧,恍惚间好像感觉到一丝危险,但是很快被淹没在浓重的色欲里。 在他开始撕扯我衣襟的时候,我指尖抵住他温热的太阳穴,噗嗤一声,直直的捅了进去! 火热的血肉和脑浆刹那间漫过手指,很快又变得冰凉。我从容不迫的拔出手指,扎姆眼睛还瞪着,抽搐了两下,扑通一声倒在沙发上不动了。 红色的血肉和白色的脑浆混合起来,一丝丝流到地毯上。 包厢里震耳欲聋的音乐还在继续。 女人喝得醉醺醺的,只顾把脸埋在我胸前呓语着。我轻轻推开她们,退出了包厢,合上房门。 只不过几秒钟,包厢里突然炸出女人尖利的叫声,然后一片喧嚣,脚步声轰隆隆此起彼伏。很快几个保镖砰地一声推开门,不过他们已经找不到我的身影了。 我慢慢系上黑袍的扣子,走进空间门。 每次任务结束以后都要写报告书,交给亚当,作为历史被修改过的存证。很多维序者都对写报告书深恶痛绝,他们大多数都直接写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做了什么,几句话了事。亚当·克雷对他们非常宽容,唯独对我的报告书要求挑剔,基本上没几千字完不成任务。 他不仅要求我写清楚时间地点,还要求事情发展的经过,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都要求极度详尽,必要时还要我不停的口述过程,直到他满意为止。 我不想在这次任务报告书上写我被两个赤裸的女人和一个喝醉的男人调戏了。上次发生类似的事件时,亚当·克雷极其感兴趣的要求我详细描述每一个细节,包括我到底被几个人围住,衣领是怎么被扯开的,到什么位置,什么角度,什么感受,被推没有…… 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我的上司其实是个隐藏身份的黄色小说家。 2、 通过空间门回到家的时候已近凌晨。把大体属于事实、小部分略有改编的任务报告书写好,离日出已经没几个小时了。 我去冲了个澡,洗掉满身酒气和血气。浴室里热气蒸腾,我脱下黑袍,对着镜子能看到背上一个巨大的裂口十字架,伤疤已经结起来,血液凝固成狰狞的黑色。十字架的横向跨越两个肩胛,纵向从颈椎延伸到脊椎,整个裂口如果再深一点,可能就会破坏脊椎神经了。 这是我不久才接受过的所谓惩罚。 我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被迫接受没人愿意去做的S级任务,比方说去魔界狩猎杀人狂魔,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政界要人,甚至有一次被派去挑起魔界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其实我知道亚当·克雷并不真正期望我完成任务,他只是希望我能在任务中犯错,这样他就有理由名正言顺的处罚我了。 拜他所赐,我做任务时都万分谨慎,每做一件事都前走三后走四、斟酌再三之后才下手,所以他一直没找到惩罚我的机会。 前段时间凯西扔给我一个据说非常简单、非常容易的任务,是去魔界收集一种叫做宜兰草的草籽,这种草籽味道有点像人界的可可豆,但是比可可豆更加香醇浓厚,是做蛋糕的好材料——凯西的二百七十八岁生日就要到了,他想为自己烤宜兰草蛋糕。 我满心以为这是个顺手又顺心的轻松任务,谁知道去魔界一打听,卧槽,宜兰草二百年前就灭绝了,唯一剩下的一片草地在沃金山谷地里,而那片谷地是魔龙孵化幼龙的地盘! 维序者从古至今就是非常牛逼的存在,但魔龙是另外一个概念。一条成年魔龙能轻易要了一个维序者的命,就像AK47再牛逼,你也不能拿着AK47去跟坦克火箭炮对射吧。 我满怀着愤怒的心情跑去沃金山谷,所幸这个时候幼龙刚刚被孵化,成年龙外出觅食未归,宜兰草就种植在谷口。尽管如此我还是被一群嗷嗷叫的幼龙追得满世界跑,那群每只展翼长度都超过一百米的小家伙们,似乎是把我当成了爸爸妈妈新买的球类玩具,每当我拼命开空间门瞬移的时候它们都兴奋得吱吱乱叫,然后用它们短小的前爪大力为我鼓掌。 回去后我把一袋宜兰草籽扔给凯西,凯西眼睛都瞪圆了:“你真的去了?” “……” “你真的去‘维序者葬身之谷’了?” “……”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呢!说真的,谁会为了烤蛋糕就跑去沃金山谷啊?亚当大人已经给我准备生日宴会了,我随口说说骗你玩的!……” 凯西猛地闭上嘴巴,因为我一把提起他的脖子,刹那间通过空间门直接到达魔界火山口,从三百米的空中把他往火山口的岩浆里一扔,然后在凯西的咆哮声中开空间门回去了。 凯西用了三天时间才从火山口里爬出来,回到维序者部队的时候他的样子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因为这件事,亚当·克雷觉得非常兴奋,因为他终于找到一个勉强可以用来惩罚我的借口了。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区区一个火山口是要不了凯西的命的,但是亚当偏要把事情歪曲成我蓄意谋杀凯西,他信口胡说的能力比他风流滥交的能力还要强。 这就是我背上伤疤的由来。 受刑的时候我痛得差点发狂,亚当凑在我耳边,亢奋得声音都在发抖:“你知道么易风,看到你这样子我真是兴奋得难以自制。” 我看了他一眼,一连串骂人的话在脑海中翻滚,但是一个字都没骂出来。 骂什么呢?人渣?他本来就不是人,可能上千年前是,不过后来成了埋葬在海底的僵尸。变态?亚当·克雷通常认为这个词是对他的嘉奖。滚蛋?维序者部队是他的地盘,要滚也得是我滚。 话说回来,我从维序者部队滚走的机会不是很大。维序者身负很多秘密,离开的成员必须一辈子接受监视,随时有可能被杀。除此之外,要走的人必须完成严峻的超S级任务,只有有幸完成任务并且存活的人才有可能离开。 如果任务是要求我去生擒一头成年魔龙的话,那我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 “我真的很讨厌你什么都放在心里的样子。”亚当站起身,冷冷的、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如果我有读心术,一定第一个对你使用。” 我:“……” 问题是你好好关心我心里在想什么干嘛?有空你不如去关心关心你那小情人在想什么,他又跑去跟新来的维序者调情了好吗! 我闭上眼睛。亚当·克雷抓住我汗湿的头发,又悻悻松开手。 “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亲口说出来。”他的声音就仿佛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那样。 刚刚进入水里的时候伤痕针刺一般疼痛起来,随即就被热烘烘的暖流包裹住了,我舒服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因为对流氓上司的不满,我不喜欢生活在维序者部队,而是在人界找了份专科学校老师的工作养活自己。房子就租在学校边上,工资非常可怜,房租又稍微有些贵,导致我的生活并不太富裕。 其他老师可以出去做兼职,但是我的业余时间全被狗娘养的亚当·克雷跟凯西占据了,连休息的时间都非常少。 我不想放弃这份人类的工作,那是我唯一觉得自己还像个人类的方式。一天到晚跟死亡打交道,以至于我都快忘了正常人应该怎么生活,怎么微笑。 如果有一天我决心离开维序者部队,那么这份工作还能保证我稳定的生活,说不定还能活得非常好……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年轻男人那样。这对我来说,非常非常的重要。 水温渐渐变凉,我睁开眼睛,突然凯西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真扫兴,原来你没睡着吗?” 我头也不抬的站起身,几下子用毛巾擦干身体,披上浴衣。 凯西从房顶上一跃而下,就这么站在边上啧啧有声的看我换衣服:“好深好大的伤口,不过我喜欢这个形状。这叫什么来着,十字架?人类基督教的图腾?” 我慢吞吞的说:“滚出去。” 凯西哼笑一声:“晚了,我已经全都看见了,蒸汽和水都不会对我的视力造成妨碍。”他踩着水走过来,从身后按住我的肩膀,在镜子里对我微笑:“易风,你有一个非常漂亮的身体……一起来快活一下好吗?” “不。” “我可以让你的伤口瞬间愈合。很痛吧是不是?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滚。” 凯西面色一沉,电光火石之间一脚横扫过来把我绊倒,同时一手按住我脖颈。哐当一声我一头仰天栽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凯西跪在边上,凶狠的靠近我:“我真是讨厌死你了,知道吗?” “……” “你明明能在维序者部队获得很高的地位,可以呼风唤雨富可敌国,可以让人魔两界都知道你的名字——但是你为什么要生活在这个小地方?为什么要任人搓圆捏扁?”凯西慢慢的逼近,几乎贴到我脸上,“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 “……” “每当我看到你的眼睛,就恨不得把它们挖出来。”凯西冰凉的手指一点一点从我眼睫上落下去,“等你死后,我一定把你的眼珠保存起来,做我的私藏品……亚当·克雷一定会嫉妒死我的。” 我抬起一只手,抓住凯西的脖子,慢慢收紧用力。 凯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易风,我真讨厌你。你讨厌我吗?” “……” “说啊!你讨厌我吗?你一定很讨厌我对吧?你说啊!” 轰的一声巨响,电光火石之间凯西的身体就像个被扔出窗外的垃圾袋一样,横着飞出了浴室的门,哐当一声砸到走廊地上。刹那间我瞬移到他身上,一手抓住他脖子,一手伸出两指,直直的对着他的咽喉刺了下去。 凯西猛地一偏头,咔嚓一声,我两根手指直接插进了地板里。 就在这个时候楼道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铃响了,门被粗暴的敲响:“有人在家吗?警察!” 我盯了凯西一眼,起身整理好浴衣衣襟,然后去开了门。 两个警察站在房门外,其中一个警惕的往门里看了一眼,所幸凯西已经隐身,房间里只有我一个明显看上去准备入睡的单身屋主。 “我们是这条路派出所的,请问你刚才听到对面楼传来什么奇怪的声音了吗?” “没有。” “你刚才在做什么?” “洗澡。” “可以进屋去看看吗?” 我侧过身,警察一前一后走进来。这个一室一厅的套房布置非常的简单,卧室里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架,客厅里只有吃饭的桌子,连电话、电视机、洗衣机这类基本电器都没有。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问我:“你是这套房子的屋主吗?” “不是。租的房子。” “你是干什么的?什么时候搬进来的?在这住了有多久?每天晚上都住在这个地方还是临时的宿舍?……” 经过一番喋喋不休的盘问,警察把他们所能获得的信息全都记在了纸上,这才准备告辞离开。临走时我忍不住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警察凝重的道:“对面楼里有个男的被砍了。” 我动作一顿。 “一只手齐根砍断,愣是没看到凶手,”另一个警察忍不住皱眉:“真惨。” 我默默的关上了门。 凯西从空气中显形,带着意犹未尽的笑容。 “人是你砍的?”我盯着他问。 这一点几乎不用怀疑。能把一个成年男性的手砍断还不引起任何动静,甚至被害者都没看到凶手长什么样,这得需要多大的力量和多快的速度?普通人类是很难办到的。 我敢肯定这片地方只有两个维序者,我没有做,罪魁祸首只会是眼前这个暗杀组组长凯西。 “你终于跟我说了一句超过五个字的话。”凯西笑容扭曲,说:“加上‘滚出去’和‘不’,有史以来你对我说过的话终于超过十句了。真是可喜可贺呀易风,那个人类手断得可真值。” “……我问你原因。” “他偷看我。”凯西漫不经心的挺直了胸脯。 “我以为你会觉得很荣幸。” 我刚转过身,就被凯西猛地抓住扳了过来:“你说什么易风?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被冒犯是件很正常的事,并且我会感到很高兴?——你觉得我不该杀掉那个人吗!我可是维序者,我是你的同类,你应该站在我这边!听到了没有,你应该站在我这边!” 我一言不发的盯着他,凯西看上去有点失态了,从他黑亮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的脸,明显带着一丝隐忍的厌恶。 他大概也发现了这一点,哼的一声把我一放。 “……他偷看的是你。”凯西冷冷的说。 相信你才怪。我这么想着,却并不打算跟他费这个口舌。 一个曾经暗杀过我五十次的同事,他的信誉度已经是负值了。 3、 我囫囵假寐了两个小时天就亮了。早上九点钟我必须赶到专科学校去授课,最近查勤越发严格,迟到一律扣发奖金。 维序者这份强制性工作没有给我带来任何经济收入,为了攒钱给家里添一个洗衣机,我必须忍耐那帮在课堂上睡觉打牌、在教室后排接吻甚至XXOO的人类小孩……因为我实在没法忍受自己动手洗衣服了。想想看,在人类科技如此昌明强盛的今天,还有一个可怜的维序者要用搓衣板和双手来自己洗内裤! “老师,我们能不能在期末考试开卷?隔壁班都无人监考了,他们班老大考试那天要出去陪他马子。”刚上课时一个前排黄发小男生举手问。 他染那头耀眼的黄发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因为每次看到他我都联想起金发水母男。很多次我拼命克制自己,才能忍住不在课堂上爆小宇宙。 “不可以。”我冷冰冰的说。 “我日哦,老师,我们是专科不是博士哎,考前不漏题不划重点就算了,连开卷都不行?” “不行。” 坐在他边上的似乎是他小女朋友:“老师,卡着学生不让过学校就会给你多奖金哦?老娘上学钱也是家里给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从我们身上揩油,你丧德啊你。” “是啊是啊,万一不过怎么办?” “不过能走后门吗?我什么都没看!” “我也是,这年头谁还学习啊……”就是的嘛!”…… 我刷刷的在黑板上写笔记,说:“会让你们过的。” 这话神奇的让全班迅速安静下来,黄头发小男生还非常拽的多了句嘴:“多少钱能过?” 我回头瞥他一眼,缓缓裂开一个阴森森的微笑。 哐当一声巨响,小男生四仰八叉摔倒在地,连带着倒了好几张桌椅,半天才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老……老师!人吓人吓死人的OK!” “……”我迅速面无表情,默默的转回头去写笔记。 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理解老师的良苦用心呢。身为一个合格又慈爱的老师,我怎么会让这帮(狗娘养的)小孩们考试挂科呢? 如果考试结果太差,我就开时间门让他们退回到考试前,重考,再改成绩,出来还差,就再次时间门,退回考试前,过程重复,直到他们全过为止。 过程重复个十次八次,傻逼都能过了,何况这帮(狗娘养的)小屁孩。 下课之后我回到办公室,刚打开门,就只见一只黑色巨型水母漂浮在半空中。 我嘭的一声关上房门,从桌上抽出两份任务报告书递给他。 “专注上课的样子非常性感嘛,尊敬的老师大人。你选择这个职业真的是对的。”亚当·克雷懒洋洋的浏览着报告书,“我想起以前在维序者部队接受培训的时候,组长在前台上课,边上布满了灰色的死魂灵,谁要是敢走神开小差,直接扔你进寒冰水牢去关个十天八天的……”他说这话时眼神里充满怀念。 亚当的目光顿了顿,紧接着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 “刻意篡改报告内容是很严重的罪行啊,易风。” 我眼不眨心不跳的看着他展开的那一页,有关于近身击杀人类扎姆的经过报告。在报告中我是破窗跳进包厢的,一指头刺进扎姆的太阳穴,刺杀完成,开空间门走人。 这个问题其实非常的细节,就算汇报到上边去,我相信那帮人也更注重扎姆已经死亡的结果,而不是我怎么被调戏了的过程。 “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告诉我比较好。在你进入维序者部队的第一天,应该就有人教过你,任何细节都有可能会改变历史,所以为了保证历史往正确的方向进展,你必须做到每一个细节的绝对还原。”亚当就像个缓缓降落的水母一样漂到地面上,站在我面前,脸上挂着无与伦比(且极度犯贱)的笑容,“——比方说昨晚……女人的气味怎么样?嗯?” “……一般。” “男人的呢?” “没兴趣。” “那个人类长的怎么样?我是说那男的,符合你的口味吗?” 我看着水母男,对这样充满暗示的对话感到极度不耐烦。据说人界的维序者部队被分为两个半球区,亚当·克雷是北半球最强维序者,虽然他的个性让我十分憎恶,但是他的实力和领导力都经过了几百年漫长时间的证明。按理说这样一个可以名垂史册的牛逼人物不应该如此变态、扭曲、犯贱和惹人厌烦才对。 “为什么你非要强迫自己抑制欲望呢,你明明有一颗人类的心。”亚当·克雷把掌心贴到我脖颈上,同时缓慢的往我脸上移动,“你这样压抑自己,什么感受都不愿意说出来,就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摄像镜头一样冷冷的观察着我们……你这样让我一直非常不安。好像你一直在盘算什么我们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 我退去半步,却触到了身后无形的屏障。 亚当慢慢抓住我的脖子,把我抵在这道屏障之上,非常近距离的直视着我的眼睛。 “亚当大人,”我说,“不要这样看我。” 亚当·克雷似乎刹那间被激发了无穷的兴趣:“我的天神啊,易风,我第一次听你这么清晰的表达一个意思。不过这是为什么呢,我的注视让你觉得紧张活着害羞吗?” 他更加近的贴近我的脸颊,金色的眼睛似乎要把我看穿一样,紧紧的盯着我的眼珠。 像亚当·克雷这样活了几百年的维序者,凡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法术他大多都有涉猎,魅幻、迷惑、色诱等法术当然也不在话下。当他靠近过来的时候,我清清楚楚的闻到了他身上刻意的诱惑气息。他的声音低哑而富有质感,就像秋天果园里清醇的苹果香一样,让人觉得醉醺醺的。 这味道相当讨人喜欢。对于芬芳的气味,我从来都是不排斥的。 亚当·克雷显出一丝魅力十足的笑容:“我就知道你喜欢的。” 他微微张开唇,俯下头,盯着我的眼睛,就像是要吻下来一样。 然后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的眼珠猛地定住了,整个人身形不受控制的一晃,紧接着踉踉跄跄的按住墙壁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我一把扶住他,抓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持续不断的看着我的眼珠。我能看见他淡金色的瞳孔,然后透过眼窝看得更深,更深,……一直看到他的眼珠背面去,看透他的脑组织,一直到他的大脑深处。 亚当嘴巴张了张,“摄……摄魂术……” “我告诉过你不要这样看我了。” 亚当徒劳的挣扎了一下,但是他的四肢使不上一点力气。如果我松开手他就会滑落到地面上。 “易,易风,”亚当喘息着,“放,放开我。” 我把他扛到办公室的角落,往地上一扔。 轰的一声闷响,亚当仰面朝天躺倒在地,我从空气中抽住一块锋利的冰片,拍了拍他的脸:“放松点。” 亚当脸刷的一声白了:“易风,你,你冷静一下!” “我没有不冷静。” “你你你不要冲动!我是你上上上上司!你不想再受罚对吧?” 我用冰片割开亚当的黑色长袍,这个水母男里边裹了一身中世纪风格的黑色……裹尸布?我仔细的把那层纺织品割开,露出水母男精壮强悍、但是肤色偏灰的胸膛。 “好……好吧,我投降了,我认了。”亚当颤抖道,“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温柔一点?在下边的话,我,我还是第一次。” 我把他翻过身去:“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亚当“嗷”的咆哮了一声,如果不是因为摄魂术的话,听起来应该会比较有气势。 但是就算他现在满状态暴起攻击,老子也不会停下来的。我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好不容易亚当·克雷自己傻乎乎的自投罗网,老子是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的。 我把他的黑袍和裹尸布(?)扯下来,露出他的整片背部。冰片锋利得就像刀子一样,我在他一边肩胛上试了试,然后一刀刺进皮肤,用力的割下去。 灰白色的血液立刻涌现出来。 真是出乎我意料,我以为这只活了几百年的僵尸早就没什么水分了,没想到他还有血液。 “我日!”亚当克雷蓦然爆发出痛苦的怒吼:“易风!我错看你了!” “……?” “你给我等着!”亚当拼命挣扎:“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不会放过你的——!” 冰片顺着肌肉的纹理破开皮肤,横向贯穿两边肩胛,纵向从颈椎开始,顺着脊椎一路往下,最后到达后腰。我拔出冰片,满意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成果,最后用冰片在十字架边上刺进去又拔出。灰白色的鲜血流了满地,就像没有凝固的水泥一样。 亚当泪流满面:“……我可没有在十字架边上再刺一点。” “但是我有写完字后打个点的习惯。” “……”亚当说:“你等着易风,你最好祈祷自己一辈子都别落到我手里,不然我一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哎哟,嘶嘶嘶嘶……” “你不是投降认命了吗?”这只僵尸刚才被我翻过身去的时候,可是很配合的呀。 “我投降的不是指这件事!”亚当羞愤难当的咆哮道。 我默默的收起冰片,站起身来,打算开个空间门把亚当·克雷送进去,不管送到宇宙的哪个角落,总之在未来十年内最好他都别找到我。不过就在我开空间门的时候,突然办公室里刷的白光一闪,一只巨大的乌鸦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 “——嗷!”这只乌鸦惊恐万状的尖叫起来:“亚当大人!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谁,是谁干出这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亚当怒道:“废话,你觉得还有谁?!” 我瞬间抓住那只乌鸦的翅膀,冰刀紧紧贴着它那细细的鸟脖子,反射出极具威胁的光。 亚当:“……” 乌鸦:“……” 乌鸦拼命扑腾:“易易易易易风大人——!好好好好好巧哈哈哈哈哈哈——!” 我缓缓松开手,乌鸦立刻挣扎着飞到天花板上去。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亚当·克雷艰难的爬起来,把他那黑色的裹尸布(?)紧紧裹在身上。老实说他对那块布的执着真让我感到诧异,有一次我不小心把整锅红烧魔界毛毛虫泼在了他头上,都没能让他把这块布脱下来。 乌鸦一边扑腾一边掉毛,哆哆嗦嗦的颤抖着说:“总部急信,一级战备情报!北半球大地震,一群地底魔物被震出了地表,现在正由一头史前毒龙带领着捅我们维序者部队总部的小菊花!” 我:“……” 亚当:“……” 乌鸦大哭:“基地撑不住了,请求亚当大人立刻回援!” 4、 总有一些事情是维序者无法阻止的,比方说剧烈地震,大规模的海啸,火山爆发等等。 一般的天灾人祸都能以牺牲维序者的生命为代价予以阻止,比方说船只、飞机失事,楼房倒塌,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这些事情都存在人为的诱因,维序者的任务就是在这些事情发生以前掐灭这个诱因,从而阻止这些灾难的发生。 但像剧烈地震这种事情,诱因在于地壳的运动和撞击,维序者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在地震爆发的时候用结界或法术等对地壳进行加固,防止更大的灾难。 当我在跟着亚当·克雷一起往维序者部队总部赶去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这次北半球大地震会在维序者的历史上造成多大的动荡。它几乎成了一切事情的起源,一切的灾难、祸乱、悲伤和离别,都是因为此事而起的。 地震使北半球地壳裂开,一批在地底生活了成百上千年的魔物争先恐后的爬了出来。 关于这批魔物,维序者的古老教材《法则之书》上有着相关记载: “……第八日,人心学会贪婪、痴念、嗔怒、暴烈、欺骗、欲望、嫉妒、懒惰。人心的罪恶化为实体,实体化为魔物,魔物在大地上横行,黑云遮蔽了天空。大地上血流成河,孱弱的人类自相残杀。 “主神怜悯人类,便将魔物束缚,予以灭亡。 “魔物向神祈求垂怜……曰:‘我族由人心化来,万物生而无辜,汝若论罪,当属人心之罪也,非我族之愿!’ “神秉持悲悯之心,将大地劈开裂缝,将魔物放逐地底,令其永生永世不见天日。 “……遂保人界平安。” 关于这位主神,《法则之书》上没有更多的记载,只知道这位神明制定了一切规则和制度,并且预言了“真实的”历史。历代维序者所做的就是维护这些法则,并把历史往维序之神所预言的那个方向引导过去。 但是到底最后历史的结局是怎样的,结果会演变成什么,万物的终结到底怎样,《法则之书》上没有记载,我也完全不知道。 其实我看这位神明的法力也并不高强,这才过去多少年,区区一次地震而已,就让地底这些魔物重新爬了上来。 维序者部队位于魔界和人界的边缘,典型三不管地带,是个时间和空间互相交错的“点”。从时空门里踏出来,脚下就是维序者部队总部的地面了,几乎在刹那间我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魔兽咆哮声,一个黑袍维序者嗖的一下从我身边飞过去:“亚当大人!” 亚当·克雷一把接住他:“情况怎么样?” “大门已经快被攻破了!” “怎么这么快?” “毒龙太强悍,没人撑得住!” 如果说一个成年维序者和魔龙之间的对比就相当于拿AK47跟车载火箭炮对射的话,那么毒龙就是地对空导弹,车载火箭炮拍马也追不上。 维序者部队最坚固的东西(竟然)不是亚当·克雷的脸皮,而是总部的大门“叹息之壁”。我想就算是拿原子弹来轰,都未必能把叹息之壁给轰穿——然而现在,在毒龙持续了两个昼夜的撞击下,它就要轰塌了。 叹息之壁可不仅仅是维序者部队的大门,它还是维序之神的象征,是人界和魔界的分水岭,是平衡两个世界的封印。 如果叹息之壁倒塌,那么瞬间我们都会被千军万马浩浩荡荡的魔物们撕成碎片,人界和魔界从此没有隔阂,整个世界会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 亚当·克雷皱起眉,阴霾的天空下他的脸色阴郁不清。 猛烈的风中弥漫着血的味道。为了抵抗魔物的第一轮入侵,不少维序者用身体挡住了它们的攻势。 “集结所有结界组成员,第一时间前往叹息之壁。”亚当·克雷率先大步走去,“通知世界各地的维序者回来总部,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对不能让叹息之壁倒塌!” 维序者部队是被分为一组一组来行动的,比方说负责打前锋的暗杀组,能快速移动的追缉组,专门负责加固的结界组,作为后勤部门的医疗组和尸体处理组……等级制度则非常简单,组员是最低一级,中间是组长,再往上就是亚当·克雷。比亚当·克雷级别还要高的我就没见过了。 虽然经常替凯西执行任务,但是我并不隶属于暗杀组。我是个尸体处理组的成员。 这个组虽然做事风格比较阴森和闷骚,不过实际上我们是整个维序者部队里积累知识最多的组。我们的工作通常是在战斗结束之后,销毁同事的遗体,解剖敌方的尸体,从而尸体中获得被隐藏起来的情报和力量。 这种工作玄妙到妖异的程度,导致很多尸体处理组的成员独来独往,跟别人没什么交流。 我快步走向尸体处理组那栋灰黑色的巍峨建筑,一只银绿色的骷髅凤凰正盘旋在半空中,发出尖利的啸声。突然它急速往下俯冲,几乎掠到了我眼前,然后在一阵凌厉的气流中吐出几团火焰。 我踩着空气一跃而起,火焰从我脚底烧过去,刹那间融化了地面一片岩石。 这要何等程度的热焰才能做到啊! 骷髅凤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啸,紧接着一翅膀向我扇过来。那一瞬间我几乎都呆住了——要知道那只凤凰是多么的大啊,我在魔界见过的最大的凤凰展翼距离不过五六百米,这只骷髅的长度肯定超过了航空母舰! 虽然它的羽毛和肌肉都腐烂殆尽了,但是严密的白骨密密森森组成了它的翅膀,每一根骨头都反射着刀锋一样的寒光。要是被这只翅膀扇到,我绝不会仅仅被劈成两半,可能在刹那间就被凌迟成一团血肉! 我承认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站定在半空中,简直失去了行动能力。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本周围的同事们已经全撤退到了几十米外,这片空地上只剩我一个还傻站在那。 狗娘养的,这些家伙专门练习过逃跑吗? “易、易风大人还在那里!”一个维序者叫道,“易风大人还在战场上!” “太勇敢了!” “大家不要慌!一起上!” “去支援易风大人!” “……”我捂面无言以对。到底要怎样扭曲的理解力,才能认为我打算孤身一人对抗骷髅凤凰呢?我只是……理所当然的……吓傻了啊。 凤凰一击不中,再次在天空盘旋了一圈,张开它巨大的、腐烂的嘴,对着地面劈头盖脸喷出一团黑火。它离我的头顶不过几十米距离,爪子几乎垂到我脸边上,这个时候再退也来不及了。我飞快的念动咒语开启结界,空气被急剧压缩形成一道透明的穹宇覆盖在头顶,紧接着黑火就这么直接浇灌到了空气盾上。 在黑色火焰的炙烤下,我的结界甚至被烧出了橘红色,发出了岌岌可危的破裂声。说到底这只是空气压缩形成的盾而已,跟魔兽的火焰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我咬破左手无名指,把血涂抹在右手掌心里,踩着空气一跃而上,一掌抵住了空气盾的中心。 刹那间难以忍受的高温通过空气传到我掌心,鲜血发出“呲——”的一声,迅速被蒸干,然后这座宽达数百米的空气盾立刻染上了血红的色彩。维序者之血的法术加持使空气盾的强度陡然增加,骷髅凤凰恶狠狠的落到空气盾上,腐烂的大嘴巴用力啄着盾面。但是幸亏,空气盾只是晃动了两下,颤颤巍巍的保持了脆弱的平衡。 两个医疗组维序者冲过来,但是完全手足无措:“易风大人!现在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只是个普通的低级的出身人族的维序者,既不是组长也不是亚当,就算你问我再多遍怎么办我也不可能知道怎么办的啊。 我抬头看了一眼。骷髅凤凰重重的一嘴啄到盾面上,咔嚓一声,血红色的透明盾面裂开了一道长达十几米的细缝。 骷髅凤凰尖啸一声,再次高高昂起头。 “你们让开!”我对那两个医疗组成员吼道。 那俩人似乎愣了一下。 经历过那种生死一瞬的战斗场面的人会知道,在真正危急关头,任何一刹那的迟疑都有可能导致生和死的区别。 已经没时间犹豫了。我施了术的右手抵住盾面,左手在空气中破开一道空间门,直接把那两个同事扔进去,然后紧接着念动咒语,空间法术加持到左手之上。随着空间门开启时特有的、耀眼的白光,一道从未有过的巨大空间门在半空中慢慢显形。 我只做过小型空间门,传送传送妖怪,上班快迟到的时候送一下自己,或有时把烦人的凯西丢进火山口。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仅用一只手开启一个巨大的时空传送阵,一端通向那只耀武扬威的骷髅凤凰,另一端通向漆黑一片、深不见底的地心。 空气盾和传送阵都属于大法术,一手一个同时进行,对体力和精神都是巨大的消耗。 几乎在开启传送阵的刹那间我就后悔了。我为什么要为维序者部队如此卖命呢,如果维序者从此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里,我不就解脱了吗?我不就重新获得自由了吗? 我又不是自愿要来当维序者的,世界上行业这么多,凭什么我要干这个极度危险又咩有任何报酬的职业呢?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在当时也容不得我再有迟疑。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骷髅凤凰狠狠一爪劈开了厚重的空气盾,在爆裂的空气中,无数根锋利的凤凰骨向我劈头盖脸的刺下来,就像下了一阵鲜血的雨。 不过那只是刹那间的事情。 “嗷呜呜呜呜呜——”随着惊天动地的尖声咆哮,骷髅凤凰巨大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被吸进了时空门中。时空门所带来的漩涡引力是无法逃过的,我只能看见上千万根鸟类骨头在天空中被打散,就像滚雷劈过天空一样发出巨浪一般的白光,随即就被空间门吸收得干干净净。 那场面极度的壮观,因为在被吸进去的时候,传送阵强大的引力使骷髅凤凰全身的骨架子都散开了,本来就特别容易反光的骨头们在白光的映照下,更是发出了足以让视网膜受伤的强光。那强光连成一片,就像轰然而下的瀑布一般,强烈的震撼让我脚下的大地都哀鸣不止。 传送阵巨大的嘴巴终于在空中缓缓合上,骷髅凤凰发出一声遥远的嘶鸣,随即就消失不见了。 我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心脏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血液急剧不足,眼前一阵阵发黑。 《法则之书》上对于大法术的定义是这样的:由两个以上维序者才能保证安全发动的,有可能造成时空不规则扭曲的,只允许在A级以上任务中使用的,高危法术。因为损耗巨大,使用者会短暂失去行动能力,并有心悸、四肢麻痹、难以行动等症状出现。 《法则之书》没有说一个维序者同时使用两个大法术会造成什么结果。 我没死,我觉得自己真幸运。如果手边有香槟的话,我一定高呼“cheers”然后举杯庆祝。 不过事实上,我还没来得及去找香槟,总部的东南角就猛然传来一声让人不安的巨响。 大地震颤了一下,我扶住边上的残垣,回头一望。 黑色的巨龙在天际翻滚着,高高扬起它小山一般庞大的头颅。叹息之壁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绝望而脆弱的,龟裂了。 我看到起码十个维序者挂在它身上,有的已经被龙的獠牙贯穿身体,尸体从半空中纷纷掉落。 凯西也在巨龙上面。 “你过来干什么?!”这是亚当·克雷看到我时的第一句话。 说这话的时候他站在一堆废墟之上,如果没认错的话,这堆废墟在一天以前应该还是维序者部队的门楼,左右各一座,青铜砖石垒砌、铁水浇铸而成,除去塔楼高达九十九丈,非常非常的巍峨雄壮。 现在这两座门楼都轰塌了,就像青铜小山一般堆积在大地上。 我深刻怀疑轰倒这两座青铜楼的不是魔兽,而是在我眼前的这个全身浴血、狰狞可怖的僵尸男。他左右两手各提着一把大刀,刀刃已经全部磨损开卷,刀背上挂满了干涸的碎肉。魔兽的残肢断臂胡乱散布在他周围,黑狮子头滚落在他脚边,四个眼睛铜铃一般圆睁着;还有一对眼睛被活生生挖了出来,一只眼球不知道滚落去了哪里,还有一只眼球粘在僵尸男手上。 亚当·克雷巨大的黑袍在猛烈的风中飞扬,看上去像极了从天而降的死神。 “你不去保护尸体解剖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以为你是谁?想被轰死吗?”亚当大步走过来,顺手把流窜的死魂灵一刀砍杀,“组长!尸体处理组组长在哪里!” 在这座最关键的战略高地上聚集了几乎所有的组长,除去结界组,可能我是唯一一个冲上来的普通组员。 组长们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 “储智大人战死了。”有人低声说,“在对抗骷髅龙的时候自爆而亡。尸骨无存。” 亚当顿了顿,“……储智战死了?” 尸体处理组成员很少有伤亡,这些人通晓各种各样的复活术,除非像储智那样炸得连一根头发都不剩,否则都是有办法活命的。 储智也许是近百年来,尸体处理组历史上唯一一个殉职者。 亚当·克雷把脸深深的埋在掌心,大概过了好几秒,他缓缓的说:“战斗结束之后我会替他哀悼的。” “亚当大人!毒龙发起了第二次冲击!”审讯组组长伊凡被气流猛地弹到我们身后的青铜墙壁上,他还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就声嘶力竭的发出了警告。 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覆在我们头顶上的青铜残垣发出了危险的咯吱声,既而重重的坍塌下来。漫天的烟尘渐渐散开,只见我们头顶的天空已经被巨大的阴影遮蔽了,足足有山丘那么大的龙头高高扬起,然后迅速的俯冲下来。 亚当刹那间冲出去老远,紧接着回头一看,我跟伊凡还在残垣上,他又转身冲回来。 我本来打算走,但是身边的伊凡刚刚爬起来就再次摔倒了:“我……我的耳朵受伤了。” “……跟你逃跑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吗?耳朵是我的重要身体器官。”伊凡一抬头,清秀白皙的小脸上,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无辜的忽闪忽闪:“——我的原型是魔界兔子。” “……”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吐槽,只得默默的架起他,在巨龙的头砸过来之前一秒钟飞身跃开。紧接着只听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我们刚才站立的那块青铜残垣被硬生生砸成了粉末。 再这样下去叹息之壁被轰塌的时刻就不远了。我向天空望去,凯西正勉强站在巨龙头颈的地方,打算用定身术封锁巨龙的行动。 凯西这个人的身手,在整个维序者部队进行排名的话,他绝对不会掉下前十。如果被他施以定身术的不是这么——这么大的龙的话,我相信他这个举动是一点也不愚蠢的。 伊凡直接把我想说的话说了出来:“那家伙是个蠢蛋吧,这么大的龙,光延缓它的举动就已经很困难了,凯西竟然想定住它。” 话音刚落,被激怒的巨龙长啸一声,几乎从我们头顶上呼啸而过。刹那间轰隆一声,重重的撞到了叹息之壁上。 “啊啊啊啊啊啊!”伊凡被飓风掀得站立不稳,“可恶!我的耳朵!” 我回头一看,他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甚至连人型都不大能保持住。最明显的标志就是他头上“嗖”的一声竖起了两只兔耳朵,白白的软软的,一只耳朵上被火燎了,撕裂的伤口鲜血直流。 “可恶!我不想变回兔子度过余生啊!我还有七八百年好活呢!” “……” “易风,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啊啊啊啊啊啊,太可恶了!你在同情我吗?是在同情我吗?” “……” “讨厌!都说了不要这么看我了!讨厌讨厌讨厌!”伊凡暴走了。 我掉转目光,望向四处撞击的巨龙。阴霾的天光下,龙鳞每一块都有一个房间那么大,漆黑发亮,隐约闪烁着紫光。 那是淬了毒液的标志。 我转头叫住伊凡:“帮我个忙。” 伊凡眼泪汪汪:“啊?什么忙?” 我满意道:“这样就好。”说着一把拎起他的脖子往半空中一扔,在小伊凡狂叫着高高飞上半空的时候,我跟着他跃到那个高度,然后在他背上重重一踩,借力又往上跃了差不多三四丈。 两次跳跃所上升的距离差不多刚好到达龙头的高度,途中经过站在龙身上的凯西,他异常惊悚的目送我上升,然后又异常惊悚的看着伊凡狂叫着掉下去,满脸=口=!的表情。 5、 当时我的打算是,只要到达龙头那个高度就好了,最好能站在龙头之上平视毒龙的眼睛。 不,应该说是,最好能让毒龙看见我的眼睛。 我这么想着,猛地单手抓住毒龙的下颚,翻身跃上,勉强站稳在毒龙的鼻翼上。 这头毒龙实在是爆SIZE,当我迎着狂风站起身来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巨龙的眼睛——那实在不能称之为眼睛,光一只眼球就足有我三倍那么大,就跟个巨大的落地玻璃镜似的,看着特别瘆人。 一只蚊子停在你鼻梁上,你会怎么做? 现在我就是那只蚊子。 毒龙猛地扬起头,咆哮声响彻天空,顿时地动山摇。光这一声咆哮就足够我耳膜爆裂了,我一边在心里狂念要淡定,一边睁大眼睛死死注视着巨龙。 “你在干什么?”水母男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太危险了!你站在龙鼻子上干什么!赶紧下来!” 眼角的余光可以看见他现在一点也不像水母了,全身都是血,就像在鲜血里泡了一下再拎出来一样。他现在看上去就像一只刚刚吸饱了血的僵尸,五官狰狞的飞在半空中。 这副模样拿去演什么电锯惊魂啊,吸血鬼惊情四百年啊一点压力也没有,亚当以后要是不做维序者了,我可以介绍他一份惊悚电影演员的工作,他肯定能星途坦荡大红大紫。 “别又不看我!易风!” “……闪开。” “你在对我说话吗?是在对我说话吗?快点下来!太危险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把头转过来看着我!” 凯西也从龙脊背上迅速飞升上来,还没有到达我们这个高度,声音在狂风中非常破碎:“亚当大人!叫别人下去,我要开空间传送阵了!” 那个别人指的明显是我。不过,如果现在我能动作的话,一定一手一个把他俩塞进空间门,送到宇宙的黑洞中去。如果要做个形象点的比喻的话,我就好比一只站在人鼻梁上正准备吸血、却被两只苍蝇嗡嗡嗡纠缠不休的蚊子。 “易风!”亚当拉住我,“好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调戏你了,我再也不让你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了!你快点下去吧不然真的会死的!” “……” “你什么表情啊,我又不是一直让你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儿!” “……” “你听见没有啊喂!你不是一直都无代价服从命令的吗!快点下来啊易风!” “……闭嘴!”我咆哮道,“滚开!” 啊!好爽!!对上司爆粗口原来是这么爽的一件事情!!! 亚当在原地足足僵硬了好几秒,不停的张开嘴又闭上嘴,张开嘴又闭上嘴,重复好几次之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你,难道你,你……摄魂术?” 凯西不明所以的在风中狂叫:“你们在干什么啊,快点让开啊混蛋!” 咒术的力量在这一刻突然达到临界点,一股几乎要把眼球活生生挖出来的力量猛地袭来,迫使我不由自主的张开瞳孔。我的视野刹那间突然一片明晰,世间万物一切透明,透过毒龙浑浊的紫色眼睛,我可以看到它腐烂的视神经和交错在一起的肌肉组织,甚至可以看到它一下一下跳动着的大脑。 必须……必须看得更远,更细微…… 必须立刻…… 针刺般的疼痛从眼梢传来,又很快麻木没有感觉。一股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那是血从眼角里流出来了。 更加全神贯注…… 更加心无杂念……! 砰地一下震动从眼睛里传来,与此同时毒龙的摆动骤然停止,出于惯性的作用我踉跄了一下,但是立刻站稳身形。 成功了!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刹那,但是就在那一瞬间我的瞳孔和巨龙的心跳连接起来了,那砰的一下剧烈的震动应该是毒龙的心跳声……话说回来,这么巨大的东西,果然心跳的频率也非常牛逼啊。 亚当倒抽一口凉气,喃喃的骂了一句僵尸语——不要怀疑,整个维序者部队里只有他一人说那种语言。他曾经试图在总部推行母语,最终因为僵尸语某些音调必须配合腐烂的声带才能发出来而被迫作罢。 亚当三下五除二的从毒龙身上跳了下去——这头巨龙的行动已经完全僵直了,哪怕现在亚当脱光衣服在它鼻子上跳舞它都一点办法也没有。就趁现在这短短的时机,维序者部队要集合力量把它轰碎,最好轰得连个渣子都不要剩下。龙、蛇这类东西都是非常有记性的,如果今天放它一马,它会一直记得自己在这里吃过亏,然后将来总有一天会跑回来报复。 亚当跳到地面上对人吩咐了什么,地面上传来一阵在风中断断续续的欢呼。 我死死盯着毒龙的眼睛,仿佛这个世界上除了这双巨大的眼睛之外,其他什么都消失了,什么都不复存在了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剧烈的痛苦刹那间袭来,我只觉得脑子里一昏,手脚行动全都不听使唤了,只觉得眼珠被一双无形的手一下子挖出眼眶,痛得我一下子跪了下去。 ——是巨龙的心跳。 用眼瞳发动的摄魂术,势必要把自己的视神经和对方的心跳链接起来,通过自己的眼睛控制对方的行动。但是这头毒龙实在是太大太爆SIZE了,它的心跳震动巨大到我的眼睛根本不能负担,它心跳一动,我就觉得自己活生生被挖出了眼珠! 风声中传来模糊的惊呼,但是我什么都听不清楚了。血刷的一下从眼眶里涌出来,我紧紧闭上了眼睛。 毒龙一声狂啸,整个地面颤抖着,刹那间我只觉得被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迎面撞过来,哗得一下,然后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被一百辆解放东风卡车排着队碾,碾过来碾过去,碾得我成了贴在路面上的薄薄一片纸,然后点根火柴刷的一下,我整个人就烧起来了。 事后我才听人形容,当时他们都吓了一跳,本来以为毒龙已经任人宰割了,谁知道它突然又跟打了鸡血一样跳起来,就跟原地复活满状态了似的。当他们去找我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毒龙把头往叹息之壁上狠狠一撞,我就这么活生生的当了龙头和叹息之壁中间的那层肉垫。 我唏嘘不已,问人:“我当时很扁吧?” “是的,”他们说,“你就跟个被蹂躏了的无助少女似的,被那条龙一上一下的扔着玩。” “……” 我只昏迷了短短一瞬间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的时候我看见凯西蹲在我边上,我被卡在了叹息之壁龟裂的缝隙里,一块岩壁托住了我半边身体。 “你没事吧?”凯西说,“啧啧,真应该把你现在这样子拍下来,人界有那什么,照照机对吧。看看你这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是我们一贯拉轰的冰山帅哥易风吗?” “……照相机。” “照照机。” “……” “哦,照相机。”凯西转过头去,不远处毒龙猛烈撞击着结界组的空气盾,每撞击一下就有大块大块的砖石凌空掉下来,轰的一声砸在地面上。 我看了很心疼。那随便一块砖都有我家房子那么大,拉回去足够我盖个乡下小二层了。 “为什么会冒出这么厉害的魔物来呢……”凯西蹲在我边上,一边简单处理自己的伤口一边若有所思的说,“骷髅凤凰,毒龙,这种级别的随便放出来一只就是BOSS啊,按理说应该生活在上千公里深的地心才对。就算是大地震的话,最多震个什么旱魃啊,僵尸啊,亚当大人啊,亚当大人啊……哦不对,亚当得海啸才震得出来。” “……” “难道是谁故意放出来的吗?但是谁有能力放出这些魔物来呢,魔神再世也未必做得到吧。话说回来,魔神都死了上千年了。” “……” “喂,”凯西问,“你的眼睛没事吧?” 我摇摇头。 “没事就好。我打算跳到毒龙身上,你跟我两个人开个空间传送阵,把毒龙塞到地底里去。”凯西站起身,一手掀开压了我半天的青铜岩壁,把我从坑里一把拉出来,“话说回来啊易风,你怎么软绵绵的?” “……”我很想吐槽他,一个刚刚受到重击的全身骨折病人能不软绵绵的吗?硬的东西全都折断了啊! “我放个箭把毒龙吸引过来,你趁机跳到毒龙身上去,然后我们联手做个空间阵。你可要记得动作快一点,别拖我后腿。” “我做不到。”我毫不犹豫的拒绝他。 “为什么?”凯西睁大眼睛,“两个人的大法术有什么好担心的,何况我还是组长,等级比大法术的要求高多了。如果失败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殉职算了,反正叹息之壁一旦坍塌大家都要一起死,早死跟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这位杀气腾腾的小美人,我已经发动了两次大法术,现在老子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啊。再退一万步说,他愿意殉职我可不愿意,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有强烈的牺牲精神的。 ……好吧我承认,整个维序者部队里没那种职业牺牲精神的只有我一个而已。 但是这并不能怪我。要知道维序者这份工作一分钱工资都没发给我过,更别提全勤奖,带薪假期,住房补贴,医药费报销什么的了。好几次我受了伤都是自己回家自己解决,最多拿我在人界的工资去医院看病,两次下来就花光了所有积蓄。 这份工作给我带来的经济压力太大,如果亚当·克雷愿意从此以后报销我医药费的话…… 轰隆一声巨响,只见凯西拉弓搭箭,刹那间弓满如月。他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嗖的一声一根华美的朱红长箭在空中爆炸开来。 毒龙被声音和强光所吸引,慢慢的转头望向我们,头部向后弯成一个U型,紧接着猛地俯冲过来! 凯西暴吼:“易风!空间阵!” 那一瞬间,我把凯西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千万遍。 ……话说回来,作为今年二百七十八岁但是风华正茂年少无敌的凯西,他有祖宗吗? 念动空间阵咒文的时候我感觉手臂上发虚,有种扛煤气罐上五楼的无力感。 空间阵特有的白光从我和凯西的手上拉出来,迅速在半空中凝结在一起,形成一个长约二十米,宽约十五米左右的空间裂口,另一端漆黑无底,应该是通往地心。 我没办法支撑自己站起来,只能坐在叹息之壁上,有气无力的靠着一块青铜断壁。那条巨龙的动作十分迅速,只刹那间就挟带着风声扑到了眼前,然后一头向凯西扑过去。 我不由得心生庆幸,看来凯西和那条龙的积怨比我深。我不过是盯着它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按凯西的脾气,他一定用弓箭去捅那条龙的鼻孔和菊花了——这种奇耻大辱,是条龙都受不了啊。 凯西灵活的一跳,空间裂缝随着他的手立刻变长,就在险些触到毒龙的时候,那巨大的龙头猛地一摆,竟然挣脱了空间裂缝的吸引力。凯西大骂一声,从叹息之壁的一块碎石上跳下去,脚底一蹬就像凌空的大鸟一样,直接扑向毒龙。那道空间裂缝随着他法术力量的增强,突然一下子变大了一倍,险险的就把龙头套了进去。 我眼睛里积血太多,又空不出手来擦,所以很难看清那么远的情况,只能根据空间裂缝里传来的感觉来判断凯西先在大概在什么方位。这小美人先是跟斗牛似的用那道空间裂缝去套龙头,失败之后还没有放弃,又往毒龙身体的方向飞去,想把龙身吸进空间裂缝里。 我不由的感叹,凯西这个人确实是十分的凶悍,怪不得他能在维序者部队这样强手如林的地方排名这么靠前。我曾经不厚道的想过他是不是为了某种目的才跟亚当·克雷混在一起,现在我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是真爱——活脱脱两座人间大炮,还有比他们更匹配的情侣吗? “易风!”凯西满头是血的俯冲过来,身后紧紧跟着暴怒的毒龙,“你认真一点!我操,这龙他娘的一定有智商吧!怎么都不上钩啊!” 这句话吐槽点实在太多,我无法用语言来回答他。首先我不是不认真,我很尽力了,但是你不能要求一个全身骨折的重伤患陪你玩蹦极;其次是毒龙本来就有智商,不然亚当·克雷早把它轰了。对付没智商的东西他最在行,同类嘛。 我内心还没吐槽完,突然凯西被碎石绊了一跤,就在那短短一秒钟的功夫巨龙就到了眼前,一头把他撞飞了出去。 那一撞可不是轻的,如果说刚才撞我是一百辆解放东风大卡车来回碾的话,这会儿就是一百个亚当·克雷踩着凯西的身体,轰隆轰隆的跑了过去。亚当·克雷的杀伤力可比解放东风大卡车要大多了。 凯西一头撞在青铜岩壁上,当场血溅三尺,空间裂缝的白光猛地一灭,紧接着空间阵刷的一声消失了。我赶紧扶着墙壁爬起来,结果这时巨龙一拍墙壁,我脚底一滑,跐溜一下就摔下去了。 亚当正秒杀一条黑炎狼,上一秒狼头血花四溅,下一秒他瞬移到我身后,一把拉住我:“凯西呢?” 他们之间果然有真爱。我竖起一根手指,指指上边。 亚当不可思议问:“你怎么到这时候都能保持面无表情,面部神经被撞坏了吗?” “……”你还是跟凯西一起殉情去吧。 6、 地面上的魔物已经被清理大半,但维序者的伤亡也非常惨重。 当维序者干到一定级别之后,你就能很轻易的从空气里分辨同事的味道,就算相隔很远也能彼此确认对方的方位。我下来的时候感觉了一下,起码有好几个组长级别的已经被干掉了。 “要大换血了。”亚当·克雷声音低沉:“我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急,这一定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人祸?” “你不觉得奇怪吗?”亚当反问:“毒龙,骷髅凤凰,黑炎狼,地心蛇,全都不是群居的生物,却像是约好了一样齐心协力来撞叹息之壁。这就像是你和凯西两人联手攻击我一样不同寻常。” 我情不自禁赞同:“是啊,通常都是你跟凯西联手攻击我。” “——啊?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 “为什么?” “……”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易风!我好歹是一直默默关心你的上司!”亚当暴走了。 巨龙盘旋在叹息之壁之上,好像有点累了,但是很快重新昂扬起来,把头颈弯曲成了一个横着的大U。 其实凯西的计划是可行的,开空间阵传送毒龙,刚才我对付骷髅凤凰也是这种办法。但是问题在于,像毒龙这么大的东西你必须让它静止下来才能传送,不然这东西活动起来的巨大力量足以挣脱空间阵的吸引力。 这就是刚才为什么凯西总是失败的原因。 我可以告诉他的,但我更喜欢看到凯西筋疲力尽,跳来跳去的样子o(≧v≦)o “糟糕,凯西大人还在上边。”伊凡抬起头说。 这只兔子一边耳朵上已经包了绷带,非常的楚楚可怜。据说魔界的东西获得人形之后就不能变回原型了,一旦变回去,再次成人就非常困难。我曾经天真的以为他们靠修仙修成人形,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他们吃了什么就变成什么,吃了人就变成人。 修真小说真是害我至深。 凯西那一撞也不知道是撞傻了还是撞伤了哪里,我看他半天没动静,那毒龙慢慢的掉转头去,似乎对他产生了无穷的兴趣。 我看着毒龙缓缓的向凯西凑过去,不由得有点心惊。凯西跟它的体积就好像是一只蚊子跟人类对比——想想一只蚊子足不足够填满人类的牙缝吧。 伊凡紧张道:“赶紧派人上去把凯西大人弄下来!” 他刚要动作,突然被亚当轻轻按住了:“不。” “……为什么?” “太危险了。” 亚当脸色阴霾,抬头向龙头方向望去,他的头发颜色好像被血染了一遍,变得很深,笼罩着他的半张脸都阴沉不清,“——很明显,毒龙想吃他。” “我们要重新选一个暗杀组组长了吗?”伊凡忧心忡忡的说,“我觉得很麻烦也,人手这么不足,暗杀组又是个伤亡率很高的地方……” “如果现在派人上去救他的话,也许只是白添伤亡。” “算了啦,只要你别让我们组分担暗杀组的工作就好了,我们自己都已经很忙了也。” 我刹那间心情有点复杂。看着巨龙慢慢盯住凯西,虽然不能身临其境,但也深深感到一丝凄凉。 维序者部队就是这个样子,每个人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不知道哪天就会死在任务中,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个世界里,不知道能不能留个全尸。其实留下全尸又有什么用呢?作为尸体处理组成员,我很清楚维序者死后的尸体是不会下葬的,我们生前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会被抹消,我们的遗体会被完全分解直至分子。“维序者”这个概念,在历史的书页中是完全隐形的。 我很清楚死亡意味着什么,凯西虽然不惹人喜欢,但是眼睁睁看着他死在眼前我又做不到。 “你能不能……”我斟酌了一下,问亚当:“能不能稍微引开毒龙的注意力,然后我去把凯西弄下来?” 亚当一愣,愕然道:“这非常危险,我不是说了不去救吗?” 我刹那间完全不知道能说什么,只盯着他。 亚当怒道:“易风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在质疑我吗?你……” “我一直以为你跟凯西挺相配的。”我打断他,“让开,亚当大人。” 亚当退去半步,我猛地跃起,踩着他的肩膀直接纵身跳上岩石。 如果事后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一定放任凯西被毒龙咬死好了。但是在当时我整个人都有点激动,他们在我的伤口上打了强效愈合剂,那玩意儿会让人过度兴奋,有时还会致幻。我当时上去救凯西的时候几乎被那种致幻剂给控制住了,心跳激烈、呼吸急促,非常的不冷静,一心要逞强。如果当时亚当执意要挡在我面前,说不定我会出手轰了他。 其实后来我想过,我怎么能上去救他呢,亚当跟他关系这么亲密都不敢上去,他可比我牛逼多了,我凭什么逞强? 况且凯西也不是什么善茬儿,他几次想要了我的命,还动不动就拿他吃饭的勺子在我眼睛边上挖来挖去,好像很想趁我不注意就把我眼珠给挖掉。而且,自从他摸清我住在哪里以后,每次晚上睡觉我都觉得不踏实,有一天深夜我起来喝水,一睁眼就看见他依偎在我床头,百般诱惑说:“来HAPPY一下吗?” 那天晚上我差点把他头按到马桶里去。 所以事后我百般思量,都觉得当初真不应该去救凯西。 但是在当时我整个人都非常的亢奋,血液流速也快,心脏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胸膛。我几下子跃上叹息之壁的顶端,凯西正呻吟着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呢,我抓起他往下边一跳。 凯西吓坏了,还以为我要趁机暗杀他:“易风你干什么!你放手!” 我一言不发,下坠时的狂风迫使我紧闭嘴巴,一个字都不说。 凯西狠狠挣扎:“放开我!” “你……”我话还没出口就被风吹散了,就在这个时候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一片黑暗迅速袭来,刹那间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毒龙!撞过来了! 我脑海里刹那间出现了一百辆排着队的解放东风大卡车,或者,一百个亚当·克雷。 凯西一回头:“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那撕心裂肺的啊啊啊啊啊啊声中,我把他往下一扔,紧接着眼前一黑…… 砰的一声巨响,事实上我什么都听不到,耳朵里一下子灌满了血,整个人紧贴在了光滑的岩壁上,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我脑子里嗡嗡的震,只觉得嘴里灌满了水,就像掉进海里去了一样。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血,大量的血液一下子呛出来,直接塞住了我的眼耳口鼻,堵得我差点被自己的血弄窒息。 我整个人一点也动不了了,连小手指都被迫紧贴在岩壁上,只能仰着头,看到抵着我的毒龙,还有上方一片小小的、阴霾的天空。 我突然想起来,维序者部队建立在人界和魔界交叉的时空里,从这里是看不到天空的。 这里其实是一片荒原。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一秒两秒,可能好几分钟,我耳朵里渐渐出现了一点喧杂的声音,好像是能听见什么了。我看到凯西灰头土脸的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狼狈的样子,他一直都挺爱美的…… “易风……易风……”他想把我从石缝里拉出来,但是显而易见的没有成功。开什么玩笑,抵着石壁的可是毒龙的身体,他以为自己比毒龙力气还要大不成? “你别是已经死了吧,易风!你说句话啊易风!” “……”我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凯西紧紧地抓着我没被压迫的那边肩膀,脸上五官都要扭曲了:“你讨厌我吗易风?为什么要救我呢?你不知道我最讨厌你的吗?” “……”因为致幻剂。但是到底应不应该告诉他呢? “我最讨厌你了……”凯西捂住脸,“最讨厌你了……一天到晚冷冰冰的,从来不搭理人,动不动就摆出一张臭脸……我最讨厌你了……” 我实在不理解凯西的思维模式。这个时候应该说点好听的话吧,比方说:“你还有什么遗愿,说出来我一定帮你完成!”“你是不是想要多一点丧葬费?没问题的我去跟亚当说!”或者“抚恤金寄到什么地方?谁收?你有没有在世的亲人小孩需要组织特殊照顾?” 我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血呛得咳了一声:“你……” 凯西急忙凑过来:“什么?” “你……开空间门吧……” 毒龙维持这个固定的姿态已经超过一分钟了。我不知道上边发生了什么,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它在运动的时候撞碎了叹息之壁的顶端,然后被倾泻而下的青铜砖石砸晕了,现在正晕晕乎乎的趴在上边酝酿情绪。 这个时候开空间传送阵,等于是天赐良机。我不知道亚当是怎么想的,拖到现在都没有开。待会儿等毒龙运动起来,再开空间阵可就难上加难了。 凯西崩溃一般抓着我的肩膀:“可是你还在这里!会把你也一起弄进去的!” 我摇摇头,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痛苦得仿佛千针万刺,“……给我个痛快吧。” 我全身都撞碎在山岩上了,这时候就算凯西能搬开岩石,也不能把我弄出来,因为我已经碎在里边了,他总不能拿个包袱皮儿把我捡出来吧。 其实人活到我这一步,生生死死已经看得透了,下地狱去转一圈完了以后再爬上来,不就这么回事儿吗。人活着是为了受苦的,我活了这么些年就没哪一刻不受苦,如今终于苦海有涯,我解脱了。 凯西抓着我不愿意松手,喃喃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希望那是往生咒。这悲催孩子一直以给我下绊子穿小鞋为乐,眼下我突然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往后的日子里他绝对得有心理负担。可真够悲剧的。 我闭了闭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很多故人的脸。有的已经死了,有的已远在天边。有的坟上青草葱葱郁郁,有的人世浮沉苦苦挣扎。 “放开他吧。”亚当的身影出现在凯西身后,声音低沉嘶哑,非常缓慢:“凯西,他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苦。给他个痛快吧。” 凯西茫然的松开手。 地面之上的白光乍起,那是维序者开启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间传送阵。 一股吸引力迫使我不由自主的往下坠。毒龙巨大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缓慢的渐渐下沉。这个时候它好像从晕眩状态中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但是再挣扎已经来不及了。空间阵白光大盛,就仿佛海啸浪潮滔天而来,铺天盖地吞没了它山峦一般的庞大身体。 在被白光淹没的最后一秒我睁开眼,看到远处的亚当·克雷。他悬浮在空中的样子就像一只被吊死的鸟。 那是我最后的映象。 随即我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7、 我没有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恍惚听到很多声音。我睁开眼睛,看到很多模糊的人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纷纷惊叹着:“哦买糕的!”“哦买地儿!” 我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又慢慢睁开。 大雨瓢泼而下,毫无遮挡的打在我脸上、身上。我躺在大街边上,满身是血,狼狈不堪,连动一动小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缓慢向周围望去,自由女神像在向我亲切招手。 亚当·克雷的空间传送术精妙绝伦——在无限个可能降落的地点里,我被随机传送到了人界著名大都市纽约,并且安全着陆,毫发无损。 这个机率差不多相当于你一辈子都没买过彩票,偶尔在大街上捡到一张,结果中了五百万大奖。 我在警笛由远而近的呼啸声中再次昏了过去。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阳光温柔仿佛母亲的眼波。草地上的白鸽咕咕叫着,蓝天之上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哥哥哥哥,小胖打我!小胖说我是野孩子!” “他们都不理我!都欺负我!” “还说我们没爹娘,没人要!” “哥哥哥哥,你帮我打回来!” …… “哥哥,你会一辈子保护我吗?” …… “哥哥,我们可以一辈子都在一起吗?” …… “哥哥,从今以后就让我来保护你吧。” 我曾经应许别人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诺言,只可惜到头来,仿佛梦中白驹过隙,醒来后茫然若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曾经说过的话,发过的誓,看过的风景,吹过的流云,都在那一刻离我远去,永远永远的不再回头。 其实我本意不愿选择背叛,只是当时别无它途。 “六十七个小时三十五分零八秒。”亚当·克雷的声音在我头顶上响起,“从你掉进空间阵开始到我找到你为止所花费的所有时间。” 我睁开眼睛,首先跃入眼帘的是破旧漆黑的屋顶,狭小的看守所房间里站满了荷枪实弹的白人警察。亚当·克雷站在病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亚当不穿维序者制服黑袍,不知道谁帮他找了人类男性衬衣、西装和领带,他看上去文质彬彬并且精明有加,就像个身经百战的变态律师或谈判代表,把獠牙全藏在了笑不露齿的嘴巴里。 我想坐起身,但是稍微一动就放弃了。两个医疗组成员全身隐藏在漆黑的兜帽斗篷里,就像无声无息的黑乌鸦一样,正一左一右的帮我接起全身骨头。咔,咔,咔!我清楚的听见自己大腿骨正发出哀鸣声。 “……这是哪里?”我一说话喉咙就像撕裂一般的痛。 “纽约某警局看守所的临时病房。” “你怎么在这里?” “看电视。”亚当·克雷说,“我从电视新闻中了解到一个全身黑衣的神秘男子于前日突然出现在纽约街头,全身是血,模样恐怖,受了重伤并且奄奄一息。警局方面怀疑该神秘男子是越狱杀人犯,于是立刻将其关进看守所,具体情况有待调查。我一看这条消息就立刻猜到是你。然后我就立刻从维序者部队赶到美国纽约来了。” 这真是一幕匪夷所思的画面。神秘冷漠的维序者和普通人类站在同一个屋檐下,亚当·克雷把自己全身都塞进中号全毛西装里,只露出肌肉强壮的脖颈和假惺惺微笑着的脸。在他周围的人类警察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纷纷把手按在枪柄上,我敢说当亚当克雷笑起来的时候,这些可怜人全都吓掉了魂。 “好了,尊敬的——呃——议员阁下。”亚当·克雷彬彬有礼的转过身去,向发着抖的白人胖子伸出手:“他就是我要找的失踪维序者。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对你们人类的工作效率感到非常满意,上次我去魔界垩泽国申请旅游签证,他们竟然让我足足等了半个小时。真是太过分了。那些魔兽真应该跟你们人类学学。” 亚当·克雷很明显想和议员先生友好握手,可惜议员先生身体剧烈战栗,可怜得连我看了都不忍心。 亚当说:“我对你们人类只有一个要求。下次我来访的时候,能带我去街上到处逛逛吗?”他露出一个邪恶而迷人的笑容,“满大街的白种人儿,看起来都挺好吃的。香蕉味的我已经吃腻了,想换个牛奶味儿的试试。” “你真的吃了很多亚洲人?”从看守所里出来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亚当·克雷。 一个特殊的医疗装置把我和亚当包裹起来,就像个移动的单人病房一样,充满了温暖芬芳的气体。 从透明的墙壁往外望去可以看到迷离变换的光芒,这座漂浮的单人病房正沿着时空隧道飞快移动,隧道的尽头是维序者部队总部。 “开什么玩笑,我从海底苏醒过来不久就加入了维序者部队,用得着吃人吗?”亚当说,“何况人类的身体百分之七十都是水,吃十个八个也不管饱啊。我一般都自己去魔界打点凤凰啊,金牛啊,翼龙啊之类的……高蛋白,高营养,而且全瘦肉。” “……” “话说回来我真想念魔界的翼龙肉了,尤其是刚出生的小翼龙,烤着吃特别嫩,特别香,骨头都酥了,一咬一口油。只可惜我最近一段时间都会非常忙,没工夫去问候魔界那翼龙一家子。真可惜啊,我上次看它们产了不少蛋,应该能孵出很多小翼龙来吧。” 亚当·克雷的语气亲切温暖,就好像是想念久违的老朋友一般,“真好啊,自从魔界开始实行珍稀魔兽保护制度以来,我就有越来越多的小翼龙吃了。” “……” 他这话吐槽点实在太多,我干脆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了。 “我最近会非常忙,”亚当·克雷突然转变话题,说:“为了找你我落下了很多工作,全部堆在办公室里。上次凯西试图冲到我办公室里来大吼大叫,但是他失败了——因为他一打开门,文件、资料和抱怨信就像洪水一样从门里涌出来,一秒钟内就把他整个冲走了。易风,为了你我真是付出巨大,我都快被自己感动了。” 凯西为什么要冲到亚当的办公室里大吼大叫呢?——长久以来的经验告诉我,这俩位主儿的八卦别人最好还是少掺和,我决定默默的闭上嘴巴。 但是想了又想,我还是忍不住建议:“你可以派别人找我。” 亚当·克雷在人界的工作是统领维序者,是总部老大,分层BOSS。我是一个进入部队没过几年,地位一般并且没什么权威的普通组员,很多维序者我压根没见过,连本组同事我都认不全。亚当亲自出马千里迢迢跑来找我,这不是关心下属,而是行为怪异。 亚当突然声音奇异的笑了一下,转过头来盯着我。 这只僵尸的眼睛是淡金色的,有时里边夹杂着一丝丝猩红,就像漂浮在水里的血丝一样。他其实根本用不着特意去吓人,只要他用那双眼睛看着你,然后再咧开嘴笑一下,保证你会以为大白天见了鬼。 我不着痕迹的向后挪了挪。 “易风,”亚当说,声音亲切而愉快,“其实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如果你硬要一个解释的话,那么我告诉你……没有你在的这几天,我由衷感到很寂寞。” “……” “我很想见到你。立刻,马上,越快越好。” “为什么?” 亚当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他这样给人的压迫感非常大,时空隧道里变幻莫测的光从他身后倒映过来,他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可以直接拿去当恐怖杂志封面。 “易风,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你在我背上画了个十字,还打了个点。那个时候我对你说……” 亚当毫不掩饰的舔了舔嘴巴,微笑起来。 “我说,你最好祈祷自己一辈子都别落到我手里,不然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蹲下身来,用两根冰凉粗糙的手指捏住我下巴,然后笑容更大了: “——易风,你现在身受重伤,难以反抗,时空隧道又完全是我的地盘,那么你算不算是已经落到我手上了呢?” 我向后退了退,接着退无可退——后背都挤到墙角里了。 亚当·克雷蹲下来,神情愉快的拍拍我的脸。这个动作是那样熟悉,绝逼是那天跟我学的。 “亚当大人,”我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要学会放下仇恨啊。” 亚当奇道:“我第一次发现你竟然有幽默感!” “……” “在我做一些有趣的事情之前,先回答我几个问题。”亚当说,“第一个,你以前做过吗?” “……做做做做过什么?” “亲爱的,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亚当·克雷轻轻把手伸进我斗篷竖起来的高领里去,他的手有种让人不舒服的冰凉,不是那种缺乏温度的凉,而是死了很多年那种带着腐朽、阴灰、绝望的苍冷。 我本来就失血过多加重伤未愈,他手在我脖子上一贴,我立刻就打了个寒战,“……你你你做过什么我就做过什么。” 亚当深觉有趣的“啊”了一声:“和男人还是女人?” “记不清了。” “男女都有?” “记不清了。” “喂喂,你这个态度是在敷衍我吧?”亚当克雷缓慢而十分有压迫感的挨近,我可以看见他眼底游动的血丝已经连成一片,渐渐占据他整个瞳孔,“第二个问题,你被人强过吗?” “……”这个问题让我脑海中瞬间掠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宪法、民事法、婚姻法等等相关法律法规,然后类似于“强迫性行为是不会有快感的”、“强扭的瓜是不甜的”、“身体的交合是心灵感情的升华”、“和谐融洽的家庭生活是社会进步的保障”等等道德观念在我舌头上翻滚了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最终我看到亚当·克雷那金红色的眼睛,我放弃了。作为一个人类我根本不可能跟僵尸宣传和谐社会、道德伦理、四个现代化、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 “没有。”我说。 亚当笑起来。 “那么,你想试试吗?” 8、 亚当·克雷这个人,通常他问话的时候,其实都不需要别人做出回答。 他只是在宣布“接下来我打算这么做,没有人能阻止我”而已。 时空隧道在亚当的操纵下停滞了,我们所处的一小块封闭空间完全隔音,这个地方既不属于人界也不属于魔界,是时空交错的一个奇点。 奇点是什么概念?我以前看过的一本物理书上说,黑洞其实就是宇宙中质量无限大的奇点。 我自动理解为,我现在就处在一个无比危险的宇宙黑洞中。黑洞里有一只活了几百年的僵尸,喜欢吃翼龙和烤凤凰,爱好是玩爱死爱慕成人游戏。 亚当·克雷尖利的獠牙贴在我耳朵边上,然后顺着头发一点一点往下。我可以看见他肌肉粗壮的脖颈青筋暴出,就像生化危机里的丧尸一样可怖。如果我动作够快的话,应该可以在他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之前就拧断他的脖子。但是以往的经验告诉我,亚当·克雷不论速度还是力量都比我牛逼十倍。 他满意的哼哼两声,一只手插进我左前额的头发里,一只手去解我斗篷的系绊。维序者只穿那种黑色的兜帽斗篷,全身覆盖得严严实实,不同小组的成员黑袍上有不同颜色的花纹。别人在袍子里真不真空我不知道,我里边一定得有正常衣服,否则黑袍的布料不排汗,憋得我难受。 我衣服已经破碎得差不多了,亚当·克雷轻而易举就撕开外袍,把领子扯了下来。 “人类的身体真瘦真软。”亚当下了这样的评语,“我以为强悍到你这种地步,皮肤什么的都应该很坚硬才对。” “……” “照这样说来,人类应该生活得非常小心对吧?皮肤稍微划一下就破了,血管稍微刺一下就断了,心脏、大脑、腹腔都柔软虚弱没有防备,弄一弄就死。哦,你们的血液还非常有限,据说缺血之后人会昏迷,昏迷长了也会死,简直比豆腐还要脆弱嘛……啊等等,易风,你不会在床上稍微激烈一下就死了吧?” “……” “唔,我会小心的。”亚当勉为其难的笑着,但我分明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更加亢奋的光芒,“放心吧亲爱的,我不会让你死掉的。” 他抓住我衣襟一轻轻撕,呲啦一声,衬衣碎成几片破布,我半个上身都露了出来。 亚当带着笑容低下头,神情居高临下,冷酷而亢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猛然一顿,问:“——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我指指右边肩膀,示意他看那个朱红色刺青。 当初刺下去的时候就非常非常痛,染料颜色极其深重,我估摸着到死都未必能弄掉。 但刺青本身却非常好看,朱红如血,方方正正,是一个清晰的“视”字。 视、听、嗅、味、触,神之五感。 替神承担痛苦的人。 神分很多种,不仅仅象征正义、祝福和美好,凶神也是有很多位的。只不过随着人类的进化和两界的分裂,神也成了上古神话中虚无飘渺的传说,渐渐消失在了人类的记忆里。 不管是什么样的神,在享受尊荣和供奉的同时,都有着承担痛苦的责任和义务。为了逃避这一点,神选择和自己相亲相近的人类,代替自己承担痛苦和悲伤。 神的痛苦分为五种,视之苦,听之苦,嗅之苦,味之苦,以及感知之苦。这五种痛苦被均等分到人类身上,并在他们身上留下印记,使他们通过神的眼睛看,通过神的耳朵听,通过神的鼻子嗅,通过神的唇舌说,通过神的手去感知。 这样的人被钉在无边的痛苦的神柱上,只能承受却不能逃脱。痛苦和悲伤是神赐给他们的无上荣光,被认为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循环往复,到死为止。 亚当·克雷表情僵冷,半晌才喃喃着道:“……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能用摄魂术……” 继承神之视力的人,神通过他的眼睛看世界上一切分离和痛苦,同时赐予对方使用瞳术的能力。我通常习惯使用的摄魂术是瞳术的一种,普遍认为两者是相同的东西,实际上瞳术发挥到极致,比摄魂术要逆天得多,人类身体很难承受那种负荷。 周围静寂无声,不知什么时候时空隧道再次开始流动,变幻的光芒在黑暗里仿佛长河。 亚当沉默很久,问:“天山共有十二神,赐予你瞳术的是哪位神只?” “……我不知道。” 他还想说什么,这个时候时空隧道走到了尽头,一片白光向我们袭来,紧接着我们的脚触到了坚实的地面,维序者部队总部那灰黑色连绵一片的建筑出现在我们眼前,阴霾无云的天空之下,非常的壮观巍峨。 亚当淡淡道:“我曾经想过你一个人类怎能成为维序者,现在大概猜到为什么了。” 我默不作声,目送他转身离开。 亚当大人,其实你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但你也没有必要知道。 总有些秘密,连天山神只也不愿再向人提起。 我在总部医疗组里呆了半个月。 我必须整天泡在加注法术和药物的温泉里,不然有可能骨骼长好了,力量却从此无法恢复,那就真成了废人一个。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是不会让失去力量的维序者安全退出的,他们通常被派遣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任务,然后被迫殉职。 总部建筑群呈一个巨大的椭圆形,一头是叹息之壁和青铜大门,以及两座高达九十九丈的塔楼。除了叹息之壁之外,大门和塔楼都被毒龙撞毁了,留下三座巨大的青铜山堆,后来被称作三大荒墟。 椭圆的一侧是各个小组的建筑,有些在地面上,有些在地面下,还有些在水中。据说有些建筑建立在虚空之上,那已经超出了我作为一个人类的想象范畴,大概是传说中海市蜃楼、空中楼阁一类的东西吧。 椭圆的另一侧是宿舍、病院、荒地等非重要建筑,比较靠后的地方有一大片墓园。维序者是不留尸体的,那些棺材里全是殉职者生前穿过的黑色斗篷,墓碑上简单雕刻着墓主的种族,籍贯,生卒年,死亡原因。我曾经去墓园散步,有些墓碑上的生卒年已经超过了我对时间的认知,也许跟恐龙是同一时代吧。 椭圆的另一头,也就是整个总部纵深最深的地方,是用于保护结界、刻录法度、制造迷阵的石碑林,是这片土地最荒凉的地区。研发组经常在这里做各种危险的S级试验,所以即使在那附近看到裸奔的亚当·克雷,也完全不值得惊讶。 我从进入维序者部队开始起,就没在总部呆过几天。没哪个正常人会喜欢这里阴冷潮湿、总是夹杂着血腥味的风,荒凉岑寂的天空,还有那过分安静的一切。 浸泡在泉水中的半个月,是我在维序者部队呆过最长的一段时间。我想我在人界的工作一定丢掉了,从此以后我靠什么生活呢? 天色渐渐晚了,我从泉水中起身披好浴衣,刚走出温泉之门,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那头传来。几个医疗组成员抬着担架匆匆跑过去,担架上一路滴着血,就像在地面上汇聚起一缕血红的小溪。 担架上躺着一个非常年轻的人类少年,黑发白肤,眉目相当俊丽,代表维序者制服黑袍上花纹呈深红色锁链状。那是追缉组的标志。 追缉组只有一个人类,是现年十七岁的组长藏惟。 藏惟有两点非常出众,一是他牛叉,二是他冷血。 他可能是有史以来在维序者部队混得最好的人类,要知道追缉组组长的位置非同小可,亚当·克雷当年就是从追缉组混上来的。藏惟这个人平时不好动手,面相淡淡的,非常的克己守礼,从来不主动和人争论或挑起事端;甚至有时候他还非常退让,以沉默来结束争端。如果他是个普通人类高中生的话,一定是优秀冷淡的学生会会长类型。 但是,从来没有人敢惹藏惟发怒。 藏惟杀人非常快,基本都是秒灭,上一秒人还在说话,下一秒头颅已经飞到了十步以外。他在战场上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杀到最后刀刃全部开卷,他面不改色的把刀一扔,直接用五指抓出敌人的心脏,挤碎,丢开,再杀下一人。 有什么任务值得追缉组组长亲自出手,还能重伤至此呢? 担架急速驰过,藏惟胸前黑袍大开,左胸部位整个裂了个大洞,甚至看得见心脏怦怦跳动。他大概已经被血呛住了,冷俊的五官全都扭曲起来,痛苦不堪,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谁能把藏惟伤成这样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目送着担架渐渐远去,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藏惟组长奉命去追捕叛逃维序者储智,结果不幸的,失败了。” 我回过头,凯西站在门边,高高挑起眉毛。 我绕开他一圈,去房间锁柜拿寄存的衣服。 “喂!”凯西不满了,“你习惯性当我不存在吗?” “对。” “……你对时事新闻就没一点关心吗?好歹储智是你们尸体处理组组长吧,你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相信我,如果你对凯西的话表现出兴趣,他就一定会借故卖关子,故意说一半留一半,让你心痒难忍又得不到解脱,这样他就觉得很快乐很有成就感。如果你压根就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就会缠着你不停的说,说到你反胃为止。 果然凯西翻了个白眼:“真拿你没办法……储智组长在魔物来袭的那一天跟骷髅龙一起自爆同归于尽,当时我们都以为他尸骨无存,谁知道后来发现他根本没死。他把骷髅龙解决掉,然后自己藏了起来,等后来形势混乱的时候逃回了人界。现在高层已经对他发出追杀令了,尸体处理组组长的位置也差不多该换人了吧。” 怪不得储智那天死得这么痛快,我突然很感动,看来维序者部队里缺乏职业牺牲精神的不仅仅是我一人,储智组长你果然好样的! 但是你叛逃的时候怎么就忘了带上我呢?我可以掩护你一起跑啊! “不提那个了,我找你有事。”凯西走上前来,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纸包。 我条件反射性退后半步。按凯西的性格看来,他突然掏出一把炭疽病毒泼我脸上都毫不奇怪啊! “宜兰草蛋糕~”凯西微笑着把手一伸,果然纸包上静静躺着一块咖啡色蛋糕,散发出浓郁甜美的香气。 “——我的生日前天过过了,这是特地给你留下来的一块。其实我以前真的很喜欢吃宜兰草籽,这种草灭绝过后,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吃过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视觉有误,凯西脸上竟然有一层不好意思的红晕:“易风,谢谢你帮我采来宜兰草籽。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 老实说,对凯西递过来的东西,我警惕心是很强的。 那种眼神让人无法直接拒绝……我把蛋糕接过来,托在手里,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翻来覆去的端详了很久很久,终于忍不住问:“……没加料吧?” 凯西脸色一变:“在你眼里我是那种卑鄙无耻的小人?” 卧槽你还不是小人? “你以为你是谁,值得我特地来下料?要你死还不简单,我凯西什么时候做过那种不上台面的事情!” ……其实这话也没错,凯西虽然是小人,却是个坦坦荡荡的小人——他每次要杀我的时候都表现得很明显,生怕我不知道! “再说,就算我以前很想杀你,现在也……”凯西气势弱了弱,自嘲般叹了口气,“不管你怎么想,易风,从你第一次出现在维序者部队的时候,我就……我就觉得你,非常不寻常。” 我看着他。的确不寻常——别人都是自愿成为维序者的,只有我来得心不甘情不愿,还天天想着要逃,天天怕死。人都是矛盾的集合体,我曾经尝试过完完全全的平静顺和,顺从于命运。但是我越这么做,就越感受到那种无可奈何的矛盾和日复一日的悲哀。 没有一个维序者是像我这样的。 他们都找得到死亡的方向,唯独我迷失在半路上。 凯西轻轻把手放在我手背上,他的手修长有力,带着常年拿刀薄薄的茧:“易风,谢谢你救我。”他的眼睛明亮,竟然有些类似于害羞的感觉,“那几天我心里很乱,后来听说亚当大人在人界找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我默然不语,最终点头道:“谢谢。” 凯西似乎很高兴,也向我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我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反手轻轻把蛋糕丢进垃圾桶。 《法则之书》中教导我们,一个人曾经加害过你一次,就有可能加害你无数次。你曾经怀疑过一个人一次,就必须对他保持警戒之心一辈子。 《法则之书》还说,第一次姑且原谅他,第二次不妨宽容他。到第三次,就可以杀了他。 凯西想要我的命早就不止三次了,我能原谅自己因为一时心软舍命救他,却不能原谅自己被他加害致死——愚蠢值简直破表。 我束起头发,穿好里衣,把黑袍披在外边,领口宽松的敞着透气。刚推开门就看见凯西站在走廊上,抱臂望向我,冷笑:“蛋糕的味道怎么样?” “……” “怎么不说话了?”凯西走过来,恶狠狠问,“又开始用沉默表达轻蔑了?” “……” 有时候我觉得这帮人对我误解非常大,沉默并不是因为轻蔑,而是槽点太多,吐无可吐啊。 凯西的眼神极其凶暴,有些说不上来的愤怒和咬牙切齿。他的声音也失去了以往的拿腔作势,听起来反而有些真切的意味。 “既然都已经扔掉了就不妨实话告诉你吧,那蛋糕里确实有料。”凯西凑到我耳边,“非常极品并且罕见,没被你吃下去实在是太可惜了。” “什么玩意儿?” “猜猜看,”凯西低声笑了一下,声音低沉而充满恶意,“——仅仅一滴就能让你从会移动的万年冰山变成世界上最饥渴的娼妇,你说那是什么东西呢?” 我一把推开凯西,力道之大让他猝不及防的连连退去了好几步,但是很快站直身体,高傲的扬起头看向我。 我认真说:“你真恶心。” 他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我抓起毛巾开门走人。 谁知道还没走出去,门突然被推开了,亚当·克雷的头探进来:“你们在干什么?” 9、 狭小的换衣间突然被迫容纳了三个人,场景顿时诡异起来。 维序者一般单独执行任务,S级或超S级任务会派遣两个,很少会有三个维序者同时出现在你的视线里。维序者这种牛逼的存在,基本上出现一个气场就已经很强了,这么狭小的一个换衣间里突然出现一个组长和一个亚当·克雷,我有点呼吸不能。 亚当阻止了我正企图开空间门转身逃走的手:“我是来委托你任务的。” “……”我默默转过身来。 “调查组的结果出来了。”亚当说,“关于北半球大地震以及魔物大批攻击叹息之壁的事情,我们初步做了一个整理和归纳,得出的结果说实话让我有点吃惊。” 他顿了顿,说:“——我们发现了魔神复苏的痕迹。” 凯西敏感问:“魔神?痕迹?” “魔神是上古时期唯一的凶神,据说实力凌驾于大部分神只之上,地位却并不尊崇。因为触犯某条至尊无上的神法,被其他十一位神只联手封印。而痕迹的意思就是,我不确定,也不敢确定。如果魔神真的在复苏,那么事态会变得非常严重。” “怎么个严重法?” “魔神势力强大,”亚当冷冷说,“你们在维序者教材《法则之书》里看到的描写只是这位神祗真正实力的百分之一,根据更加古老的书籍记载,在魔神势力巅峰的那段时期,天山其它十一神,莫有敢缨其锋者。” “你说个我听得懂的行吗?”凯西不耐烦问:“魔神复苏会怎么样?” “……就是每天都会有一头毒龙来攻击叹息之壁。” 凯西:“……你还是说点我听不懂的吧。” “我不敢确定这次反常的攻击事件是否真的和魔神复苏有关,但是除了魔神,没有人能同时召唤毒龙、骷髅凤凰、黑炎狼和地心蛇。法则之书第三百五十八卷中提到,这四种魔物是魔神在白天、黑夜、凌晨时和午夜时的坐骑,这个记载应该可信程度相当高……” 凯西虚弱的质疑:“你怎么知道可信度很高,也许纯粹是瞎说的呢?” 凯西这话我相当赞同。《法则之书》第一千六百九十二卷曾经信誓旦旦的记载说,一只从水中孕育并死过一次的维序者会成为叱咤一时的强者,并带领大家奔向幸福小康的新生活——但是看看亚当·克雷,你觉得他会带领我奔向幸福和小康吗?先把我长年以来的医药费报销了再说吧。 “可信度百分之百的高,”亚当·克雷说,“上一次魔神骑着毒龙穿越天空的时候,前代维序者首领亲眼看见了。差不多是几百年以前的事吧——那个时候大家都好年轻呀。” “……”凯西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我终于忍不住问:“你想让我去封印魔神?” 亚当惊悚看我,“你能办到?” “……不能。” “那你干嘛这么问?” 我以为你想让我去送死…… “我说的任务是另一件事。”亚当说,“关于储智组长的叛逃事件,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储智组长利用自爆之机把自己藏匿起来,然后趁着局势混乱的时候逃去了人界。一队追缉组成员前去拦截,但是都被杀了。藏惟亲自出手抓捕他,但很不幸被半死不活的送了回来。” “你想让我抓他?” “不,”亚当·克雷说,“我让你去抹杀他。” ……搞了半天还是想让我去送死! 我面无表情,在心里把亚当家里所有母系亲属问候了一万遍。 出发当天晚上我从情报组那里得到了有关储智的资料。虽然他成为我顶头上司已经有好几年时间,但我对他的所有印象就是一张狰狞的白骨面具,一袭诡异的深黑衣袍,还有出神入化的尸体处理手段。 他几乎从不对组员下达命令,他给人最深的印象就是站在尸体解剖台边上,一手拿着个本子,一手拿着笔,目光冷漠毫无感情,对让人作呕的尸体视若无睹。 我看了资料才第一次知道他原名储智悯之祭,储智是魔界一个相当有名的种族,以丰富的学识称着一时,如果按人界的说法那就是博士生家族,智商相当的牛逼。 这个种族传承知识的方式比人类要进化多了。人类婴儿生下来的时候就像一张白纸,必须花费二十年的时间接受信息,学习知识,养成世界观。但是储智一族的孩子生下来就自动从父母那里copy信息,不用花任何时间去进行重复学习。 大量信息的复制节约了他们进化的时间。可以这么说,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很多信息链因为地理变迁和天灾人祸的原因造成了断裂,人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进行信息复原,徒劳而辛苦的寻找历史真相。然而储智一族的人拥有最完整的历史,他们每一个人都能清晰描述几百年前发生过的事情,因为那生下来就铭刻在他们的记忆里,随着血脉一代一代的往下传。 这看上去简直就是进化史上的作弊器。从第一代开始起他们进化的速度就不断加快,到最后他们的大脑变得极其发达,每一代人都直接站在了前一代人的肩膀上。 但是仔细想来,这种进化方式其实有一个巨大的弊端,也就是最后储智一族灭亡的根本原因——他们非常偏执并且排外。 试想,如果储智一族的第一代人产生“炒鸡蛋果然还是要用酱油而不是盐啊”这个观念,那么这个观念会随着他们的血脉一代一代传下去,每个婴儿刚刚诞生的时候都会直接复制上一代的信息“炒鸡蛋应该用酱油而不是用盐”。久而久之,这个观念会变成定理,没有人能打破,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就像我们人类认为坐公共汽车必须买票、上班迟到了就必须被扣工资、抢银行是不对的一样。 所以当储智一族对某件事产生错误的看法时,这个错误会一代一代的重复下去,没有任何被更改的可能。就算后来有人告诉他们“喂,用盐的话也是可以炒鸡蛋的啊!”,他们也绝对不会轻易改变用酱油炒鸡蛋的习惯。 这个种族的人很难被改变,他们偏执甚至有些偏激,并且有很强的护短心理。 储智悯之祭担任组长的这段时期,尸体处理组没能处理过任何一具储智一族的尸体。这样奇妙的种族,他们的大脑显然是维序者感兴趣的对象,但所有储智一族的尸体都被悯之祭销毁溶解,从而避免了种族秘密流落到外族去。 悯之祭的这个行为显然受到了亚当·克雷的警告,但是这个警告一点作用也没有起。 在一次清扫战场的行动中,储智组长不顾手下阻止,一意孤行的救下了一个储智族孤儿。当时这个孤儿已经奄奄一息,再过几分钟就要自然凉了。 储智组长发现这个孤儿怀有巨大的扭曲心理。战争和死亡的阴影给这个孩子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影响,他厌世,偏激,充满仇恨,冷酷无情,对一切都抱有抵触。他这种情绪会影响到他的后代,他的后代又会影响到后代的后代,最终影响整整一代族人。到最后可能有一天,整个储智族都会充满对战争的仇恨和厌世情绪,那其实是非常危险的。 对于这样心理扭曲的孩子,储智应该及时杀了他的。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如果杀掉他的话,这个孤儿的尸体会流落到维序者手里,储智一族的秘密也就曝光于天下了。 权衡再三之后,强烈的排外思想终于占据了上风,储智组长把这个孤儿抚养长大,传授他力量,保护他成长,并最终把他放逐到了魔界的边疆。 在这个时候,这名叫做桀屿的孤儿已经变成了一个危险的青年,只是储智组长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在经过很多次危险的变异之后,不知道在遥远的边疆发生了什么,总之这个桀屿变成了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然后他回来了。 他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血洗了储智整整一族。男女老少,妇孺病弱,全族上下除了悯之祭之外,其他无一活口。 储智组长在接到灭族的噩耗之后,发生了第一次叛逃行为,但是被追缉组及时追了回来。经过审讯组调查认定,叛逃的原因在于储智悯之祭想要去找桀屿报仇,并不存在对维序者部队的实质背叛。本着保护珍稀物种的原则,亚当下令保住了储智组长的命,档案上也没有把第一次叛逃记载进去。 但是这一次,是储智组长的第二次叛逃。 他不仅仅逃了,还血洗了追缉组,然后险些把深受上级重视的藏惟组长给宰了。 储智一族仅剩的两个成员,一个储智桀屿在魔界到处搞恐怖活动,烧杀抢掠,占山为王,惹得整个魔界都不安宁;一个储智悯之祭成了叛逃维序者,杀起同僚来就跟砍瓜切菜似的,刷刷刷几下,整个追缉组都要被他杀没了。 维序者部队终于忍无可忍。 亚当·克雷决定,让储智这个姓氏从此变为历史。 而我是执行者。 10、 人界已经是冬天了。 夜空飘着霏霏小雪,霓虹灯的光芒折射出浓重的水汽。空气潮湿阴冷,地面上有点滑,零星晚归的行人都把脖子缩在衣领里,袖着手快步走开。 我找到储智悯之祭的时候,他穿着黑色立领大衣,苍白的手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伞下除了他,还走着一个年轻美丽、笑容温柔的姑娘。 他波澜不惊的看我一眼,把伞递给那姑娘:“抱歉了美仪,有朋友来找我,你先回家吧。” 那姑娘友善的对我笑了笑,又细细的帮储智组长把衣领抚平:“那你会回家吃晚饭吗?” 储智组长没有回答。 “记得早点回来哦。”姑娘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仍然温柔的挥了挥手,转身渐渐走远。 女人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转角马路的尽头,储智组长收回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远处出现几道黑影,他们黑色的大氅在雪中翻飞,像极了凌空而下的死神。 那是尸体处理组的维序者。 这个世界上除了死神之外,和死亡打交道最多的人。 “于是今天我们将失去一个同伴了。”一个带着低哑笑意的诡异声音从兜帽下传来。 “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最强维序者之战吗?” “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不会插手,预先向失败者道别了哟。” “应该说是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将收割一具珍贵的尸体……” 低低的笑声此起彼伏,然后渐渐消失在了悉悉索索的雪落声里。 储智从大衣口袋里抽出黑色龙皮手套戴上。那是他在维序者部队就经常用的一副,据说加持了世上最强的治愈术。因为解剖尸体时经常会有不明病毒涌出,有时尸体炸了还有可能会咬你一口,他这副龙皮手套随身戴了很多年。 还有一种说法是,储智组长喜欢金系攻击术,但储智一族毕竟类人,皮肤非常柔软脆弱,一副加注了防御术的手套可以防止他在发大招时割伤自己的手。 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是认真起来了。有了这个认知的时候我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没想到最后是你来追杀我……看样子他们是想扶持你为下一任尸体处理组组长了。” “抱歉,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没关系,谁生谁死还说不定呢。” 储智组长淡淡笑了一下,面对着我站在那里,闭上了眼睛。 “我不会给你摄魂的机会的。” 我一愣,就只见他闭着眼睛闪电般冲了过来! 雪气刹那间凌厉如刀锋一般割破皮肤,我堪堪避开几步,储智组长却像是“看”到了我的动作一样,紧接着一道火龙冲到眼前。他动作实在太快,我没法避开,刹那间被燎伤了发梢。 其实不论格斗还是法术,跟储智悯之祭比起来,我都有点勉强。储智一族虽然号称“类人”,但是毕竟跟人类有区别,魔界生存的他们体质要比人类好很多。同样刚出生的婴儿,人类孩子一天不吃奶就有可能饿死,储智一族的孩子能饿上一个星期。 我退后半步,拔出短刀,当的一声金石交激,死死抵住了储智的剑锋。所有攻势都只是一触即分,只听叮叮几声仿佛骤雨一般的交响,我和储智组长同时向后飞跃,同时点地一蹬,去势绝而复起。 我跟很多人交过手,储智组长算是非常特殊的一位。我们都熟悉尸体处理组的内部秘传法术,都有着人类的体型和活动方式,都对生僻古老的术式颇有研究。我就像是在对着镜子攻击自己一样,很多攻击都没有效果,完全是徒劳。 要知道这其实已经挺可怕的了,储智组长可是闭着眼睛呢。如果他不忌惮摄魂术的话,可能我已经成为第二个藏惟了。 摄魂术这个东西,就像储智一族的无限量信息copy一样,属于战场上的作弊器,网游当中的外挂。只要对手不是毒龙那样过于牛逼的BOSS,基本上摄魂术就等同于绝对秒杀。 但是摄魂术也有它的缺点,比方说,很多摄魂术必须靠瞳术来发动,如果对方不看你眼睛,那你就一点办法也没有。所以有些牛逼人士研究出了对抗摄魂术的办法,就是蒙住眼睛,靠气息来感知敌人的方位,靠空气的流动来感知敌人出了什么大招。 储智组长的牛逼程度毋庸置疑。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来感知我的方位,哪怕我稍微抬一下手,他都能立刻分辨出我想干什么。 北风渐渐狂急,灰蒙蒙的飞雪中,十几道维序者的黑影一闪即过。一个声音断断续续的随风传来:“还没有结果啊……” 储智组长头也不回,直接一道炎龙呼啸而过,爆炸的光亮几乎灼伤视网膜。那个维序者一声没吭,直接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那光线实在是太亮,我忍不住稍微闭了一下眼睛。就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间一道刀锋破风而来,刹那间我心肺一凉,猛地睁眼,一把长剑从我小腹处横贯而过,储智组长深碧色的眼睛冷冷的盯着我:“既然我不得不睁眼的话,那么就让你闭眼好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口血呛出来,紧接着他一口气深深吸进去:“——炎金凤凰!” 炎热高达上千度的碎金凤凰刹那间从他唇齿间飞冲出来,就好像有个人突然在我眼前打开了探照灯一样。我只觉得视网膜一阵刺痛紧接着一片漆黑,这个时候头脑竟然还非常的清醒,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好,他肯定要上大招!”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我只觉得自己从来没退得这么快过。温度是这么高,带着火星的金属翅膀几乎是贴着我鼻子不断逼近,稍微迟一步我就会被整个吞进金属凤凰肚子里去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千钧一发,但我思维竟然奇迹般的无比清醒,竟然还有空想:他要是今晚回家吃晚饭,我就一辈子都没法再吃饭了。 ……所以晚饭只有一人份吗? ……所以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吐槽的自己其实也非常值得吐槽不是吗?! 我猛地翻身向前飞扑,果然不出所料,在碎金凤凰步步紧逼的同时,储智已经亮出了剑锋,不声不响的在我身后等待着。 我深深吸气,一缕冰凉的北风混合着雪气灌注到肺间,迅速加注冰雪术式聚集到喉咙: “——水龙胆!” 巨大的水流和碎冰冲向炎金凤凰,冰火交激,发出噼里啪啦震天响的连续爆炸声。那光亮是如此慑人,以至于我不得不强忍剧痛才能睁开眼睛,一道温热的血液夺眶而出,但是还没来得及顺着脸颊流下去,就被高温瞬间蒸发了。 只要还没有脱下这身漆黑衣袍,就必须站在维序者的行列中战斗到死。所有战斗都是如此,到最后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没有人喜欢杀戮,但所有人都希望活下去的那个人是自己。 我当然也不例外。 狂风越发凄厉,远去的雪花飘摇直上,卷入深沉漆黑的夜空。 “那么我们到底能得到摄魂术的眼睛?还是得到储智的头脑呢?” “不管结果如何,今天我们都必须带走你们当中一人的尸体……” “到底谁的死亡,会被我们收割呢?” 我满脸是血,眼眶几乎撕裂开来—— 摄魂! 发动摄魂术时刹那间的负担几乎使我瞬间致盲,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几秒间的记忆仿佛雷电在天空中闪瞬即逝。 我不记得在千钧一发之际我们过了多少大招,巨大的能量碰撞使得马路的基石都碎裂开来,在剧烈的震撼里化作齑粉。 火流和雷电撕咬在一起,土石和水龙发出地动山摇的咆哮声。我们脚下的地面在颤抖,空气中弥漫着闪电呲啦的流动。烈火燃烧着的獠牙凶狠猛烈,择人而噬。 血光冲天,将那一切都静止。 我腹部被储智的手掌完全贯穿透背而出,同一时间他被迫抬起头,直直的对上了我的眼睛。 我们无比靠近的对视着,风呼啸着从我们中间穿过,带走冰凉的鲜血的气息。我可以看见他浅碧色的眼睛和平静仿佛深湖一般的瞳孔,深深的寂灭的颜色,就好像已经死过了千年。 摄魂成功。 储智悯之祭踉跄半步,半跪在地。 我捂着小腹,靠在马路边上的电线杆下。血从创口处喷涌出来,迅速濡湿了黑袍,顺着衣摆流到雪地里,就仿佛一缕汩汩流动的小溪。 雪没有停。大量雪花被交战时充满热力的能量融化成水,风一吹就拂起铁腥的气息。寒冷渐渐从皮肤渗透进四肢百骸,我低下头,看到在雪地上踉跄站起的储智组长。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我低声道,“为什么要叛逃?” 储智看向我,他额上的血顺着鼻梁流淌下来,汇聚到下巴,风一吹就吹散了大颗的血滴。 “为什么啊……”他沙哑道,“因为想找到通往死亡的方向吧。” “什么意思?” “叹息之壁被攻击前一天,桀屿来找我,说他的愿望是统一整个魔界,为此杀害再多的人都在所不惜。他问我愿不愿意跟随他,我当然拒绝了。” “……” “但是,我却就此找到了可以牺牲的理由。” “……理由?” 储智组长不再回答我。他半跪在雪地中,血流得是那样多,以至于我刹那间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已经死了。 我踉跄着爬起来,想给他最后的一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悯之祭极度低哑虚弱的声音突然在风中响起:“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派你来……来杀我吗?” “为什么?” “杀了储智一族的人,就可以得到这个族人的力量。这是我们一族的特质,也是桀屿残杀所有族人的原因。” 我走到悯之祭面前,艰难地捡起短刀。我要给他最致命的一击,必须精确穿心而过,确保他没有再次复活的可能。 谁知道就在我举刀刺向他心脏的瞬间,理论上应该已经被摄魂术控制、绝对没有反抗之力的储智悯之祭突然抬手,啪的一声稳稳抓住了刀刃,紧接着把我整个人都给扔了出去! 砰的一声重响! 我咬牙从雪地上爬起来,只见储智悯之祭竟然踉跄着站了起来:“抱歉易风,你不是可以取走我性命的人。” 我心脏瞬间一沉,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储智组长竟然纵身一跃跳上了电线杆顶,然后几个纵跃,就这么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他跳起来的时候我清楚听见了他身体骨骼、血肉纷纷撕裂的声音,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半空中滴下,那是因为他强行挣开了摄魂术,他的精神和肉体都已经岌岌可危。 理论上来说,摄魂术是不可挣脱的,否则立刻就会因为心力交瘁而死。 会出现这个结果真的是我一时大意,但是储智悯之祭不愧是我在维序者部队见过的最强者,他最后一刻锁爆发出来的力量,绝对已经凌驾于摄魂术之上! 我拔腿就追! 寒冷的北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储智组长的速度非常快,可以说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有人空中移动速度这么快过,连擅长飞行的魔界飞妖都望尘莫及。 就算是在身体强盛的时候,这样的速度也足够撕裂他的肌肉和筋脉。 我可以看到雪地上一路延伸的鲜血,颜色那样悲壮惨烈,就仿佛开往地狱的彼岸花。我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也猜不出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他耗尽最后一点点力量,也一定要在闭眼之前完成。 是怎样的事情呢? 比生命还重要? 比一切都重要吗? 11、 魔界的类人种族,和真正的人类区别还是很大的。 比方说储智组长在强弩之末的情况下还能长途奔袭这么久,我几次半途截杀的尝试都失败了。换作人类中了摄魂术,别说这么彻底的摄魂,就算稍微沾了点边,现在也只能乖乖躺下等死。 作为人类我非常沮丧,事实是如果储智再这么跑下去,很快失血过多倒地身亡的就要变成我了。 如果在维序者部队做个各项排名的话,我爆发力可能不会低于魔界战斗种族,但高速移动下的持久力却弱得可怜。闪电战如果无法在十分钟内结束,我就会面临对手单方面的屠戮,或因为体温骤增心脏破裂而死。 相同的情况也发生在追缉组组长藏惟身上,如果可以的话,我们都不约而同的避开闪电战,宁可选择攻高血厚却移动缓慢的硬骨头来当对手。 像那些战斗力不值一提却天生飞行健将的白妖箭手啊,炎风精灵啊,凯西他们能一手一个抓来当点心吃,我就只能望妖兴叹……不是说拼命猛追也追不上,但持续高速移动十分钟后我起码要瘫软一天。 雪地上鲜红的血花蔓延一路,热度甚至融化了路边的薄冰。储智随时有可能倒下,而我也实在撑不了多久了。 我正想着要不干脆倒下来认输算了,突然储智组长身体一个踉跄,仿佛生命猛然从身体里抽走,他跌跌撞撞的跪倒在了雪地上。 我脚步一停,却无法乘胜追击。一股突如其来的凶恶力量从天而降,逼迫我整个人狠狠的往下顿去——这力量是如此强横霸道,以至于身受重伤的我连抬头看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看见巨大的黑色影子投射在雪地上,从中透出的冰冷凶恶的气息几乎扑面而来! 贯穿小腹的创口带走了我大量血液和热量,我喘着粗气,连退后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我还是喘息着艰难的抬起眼睛。 一个裹着灰色披风的男人从半空降落在雪地上,扶住了储智组长。 他跟人类长得非常不同,甚至跟储智悯之祭也大有区别,皮肤颜色让人联想起死人,眼睛是灰黑色的,面部五官就像是刻在石头上的雕像,非常僵冷阴沉,给人相当恐怖的感觉。 我立刻就认出了他是谁。 他是储智桀屿,或者说,是经过了很多次危险变形之后的储智桀屿。为了追求力量,他舍弃了正常的身体,现在的他融合了各种魔力强大的生物,也许他把龙的身体器官装在自己身上了也说不定。 “悯之祭,你这是怎么了?”他坐在地上,把储智组长放在自己身上,“是谁把你弄成这样?” 他的声音极其狞厉可怖。 我敢说,只要储智组长向我这边一指,下一秒我就会立刻变成一具尸体。 不知道什么时候雪下得更大了,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从夜空中摇曳而下,恍恍惚惚虚无缥缈,仿佛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储望着他,低声道:“杀了我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都非常镇定沉稳,甚至给人一种命令般的感觉。 “我说过我不会杀你的。”桀屿嘶哑道。 “但我已经要死了。” “你不会死的……你这么强大……这么可恶……你怎么会死……” “再强大也总会死的,”储智微微笑了一下,“山峦,大海,星空,日月,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存在的东西,随着时间渐渐推移,所有物质都会走向寂灭……我也一样。” 桀屿发出一声类似于伤痛到极点之后的低吼,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用手去堵储智的伤口。 但那已经不可能了。储智组长伤势太重,已经回天乏术了。 “我还是非常非常的……憎恨你。”储智声音仿佛叹息,说:“你让我失去了所有的族人,你背叛了我的期望,你还想背着我弄死美仪。” 桀屿张开嘴巴,但是又好像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嘶哑的道:“再来一遍的话,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储智静静的蜷缩着,仿佛连最后一点力气也消失殆尽。半晌他才发出一点近乎无声的叹息: “你愿意如何,已经跟我没关系了啊……” 桀屿颤抖着想去摸他,却他抓住了手。这动作非常虚弱,却又无法抗拒,桀屿只能绝望的看着他。 储智悯之祭做事情从不犹豫,他在维序者部队身居高位的这段时期,有着完美的冷静性格,所有细节的发展因素都在他计算之内。爱和悲伤,痛苦和无奈,喜悦和分离,那些不可捉摸的情绪都被他精心而冷酷的计算好,甚至于自己的死亡。 “杀了我吧……”他轻轻道,声音刚出口就消散在了破碎的北风中。 桀屿绝望的抗拒:“不,你明明那么憎恨我!你明明曾经想杀我!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在这世界上最后的同类,知道么?你那句话也是正确的,为了帮助你实现愿望,不论做什么我都在所不惜……” “桀屿,”储智最后一次这样叫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往前走吧,不要回头……” 桀屿全身颤抖着,不知道因为寒冷还是其他什么激烈的情绪,他把自己紧紧蜷缩起来,弓着背,把头深深埋在储智冰凉的胸口。 大雪呼的一声刮上夜空,那远逝的灵魂在寒冷的北风里呼啸远去,一下子就不见了。 “悯之祭……悯之祭……”桀屿死死抓着储智冰冷的手,“你明明说你恨我……你明明……是想杀了我的……” 他一边一边又一遍的叫着储智组长的名字,但是那渡过了三生河的灵魂,却不会因此而回头了。 蓝色水一般波纹的光从储智悯之祭身上渐渐流向桀屿,那是储智未尽的力量。 我突然想,也许在刚才的战斗中,储智悯之祭根本就没有尽全力。也许他想尽量多留一点力量给桀屿,也许他已经磨灭了战斗的意志。当他找到自己可以为之死亡的理由时,就确定了自己前进的目标,完全不再考虑其他了。 不回头也不犹豫,一直稳步的向着那最终的死亡走去,不为任何理由而动摇。一如他当年从战场的废墟中救出储智桀屿,就算明知有一天他会带来灾难,也从没有放弃过这个孤儿。 储智悯之祭身为最强维序者之一的力量,以及他所积攒起来的惊人学识,数不清的秘术和禁术,都在此刻一并交给了他最后的族人储智桀屿。 而桀屿心里惊人的仇恨和阴暗,还有他无尽的野心,会把魔界的将来导向什么地方呢? “哎呀,难道我们今天白跑了一趟吗?” “真是的,看来完全无法解开储智一族大脑的秘密了啊。” 风雪中黑色的影子再一次闪现出来,这一次近了很多,而且数量比前一次大有增加。 “应该对他壮烈的死亡表示一下嘉奖……真不愧是我们的组长,可以这么说吧?” “话说回来,也不是完全白忙一场啊。” 不怀好意的声音非常近,我几乎可以闻见黑色大氅之下传来腐烂的、生锈的气息。 “至少我们还有摄魂术的眼睛,不是吗?” 如果低头稍微检视一下自己的伤,那么我会在刹那间失去所有战斗的勇气,直接躺地上等死算了。我只知道腹部被贯穿的伤口还在冒血,储智组长的手从右腹刺进贯穿内脏之后从脊背出来,可能我的肠子已经断成了几截。 跟这个相比,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能忽略不计了。 这个时候的我完全没法跟巅峰状态的尸体处理组成员相比,他们随便谁,稍微动一动手指,就能把我完全钉死在雪地上。 “不要太大意了,毕竟是魔界第一摄魂术师,就算穷途末路也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哈哈哈哈,毕竟我们不是追缉组那种冲动的蠢材……” 冰刀破风的声音刹那间刺来,嗖嗖几声,不止一把。 这他妈是从各个角度封杀我有可能躲避的方向啊!有多恨我啊你们! 我闭上眼睛,空间法咒还没有来得及念完,第一把冰刀凌厉刺来,刹那间斜斜划过我左脸颊;紧接着第二把冰刀一划而过,我只觉得侧颈一冷又一热,血液顿时狂喷出来! 我心一沉,只听第三把冰刀瞬间近到眼前,却“叮!”一声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风声戛然而止。 我睁眼一看,亚当·克雷站在我身侧,匕首刺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毫不在意的把匕首一扔,抓起我后领:“走吧。” 风雪中几道维序者的黑影立刻消失了,最后留下的笑声迅速飘散在风中,仿佛带着深深的遗憾:“真是可惜呀……” 亚当·克雷恍若不闻,直接开了个空间门,抓着我跳了进去。 血流得越来越猛,我的意识终于消失在一片白光之中。 12、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躺在维序者部队医疗组的病院里了。 我睁开眼睛,窗外风声呼啸,昏暗的房间里亮着一盏烛火,亚当·克雷坐在灯下聚精会神看一本厚厚的龙皮烫金书。 我竭力眯起眼睛,只见是《法则之书》第两千六百三十八卷。 我头痛欲裂精神涣散,恍惚间竟然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法则之书有那么多卷吗?话说回来亚当没事就学习红头文件增强自我修养,果然不愧是领导啊…… “我在看魔神封印卷。”亚当·克雷头也不回的说。 他放下书,站起身,烛光在墙上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摇曳晃动,仿佛一头亮出獠牙的怪兽。 “……说什么的?” “千年以前魔神门德拉因为触犯神法,被其他十一位神祗联手封印,囚于魔界的故事。长篇叙事诗,内容真实性已经很难考证了。” 亚当从床头端来一个牛角杯,浓黑色药水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我迟疑再三,最终在僵尸血红色的目光里无耻的屈服了。 我实在为自己的软弱感到非常惭愧。 “你还没恢复,睡吧。” “睡不着。” “要我捅你两刀么?”亚当冷冷问。 我认真权衡半晌,还是觉得在这只僵尸面前入睡难度比被捅两刀还大,于是小心翼翼跟他商量:“捅轻一点行吗?” 亚当:“……” 亚当拿着那本厚度足以打死凯西(约等于一百个伊凡)的神魔封印卷,堂而皇之的坐到我病床边,一副你不睡着我就不走的架势。这只僵尸的脸皮厚度已经超出人类想象了,如果不是对他种种卑鄙行径了如指掌,我几乎都要以为他脸上那副关切而慈爱的表情是真的。 “其实我睡不着的时候经常看法则之书,如果你想试的话,我可以念给你听。”亚当翻了一页,说:“跟魔神有关的内容尤其枯燥乏味,我估计你坚持半页就可以睡到明天早上了。” 所幸病床非常大,我往里挪了挪,怀疑的看着他。 “不如我们从魔神被封印的原因开始?” “……好吧。” 亚当于是开始哗啦啦的往前翻书,开始是一页一页的翻,后来一摞一摞的翻,最终一股脑翻到首页开始查目录;十分钟后他阴森森的抬头看我,说:“……这几卷注水太多,开头在上本书上。” 我:“……” 其实我能理解法则之神为什么注这么多水:呕心沥血写出来的史诗长卷,却注定除了维序者之外没人会买,不多注点水版税怎么办? “要不是维序者守则规定了必须要看法则之书,大概没人会专门去读这玩意儿。反正我就没见过有人坚持到两千卷以后的,上代维序者首领头悬梁锥刺股,奋战了两百年才看到一千九百九十八卷……”亚当合上书,阴沉道:“如果不是前两千卷废话太多太看不下去,了解魔神封印经过的维序者一定更多。” “……所以魔神为什么被封印?” “简单说来,触犯神法。” “哪条神法?” 亚当沉默半晌,用一种微妙的荒谬语气说:“千年以前在魔界,引诱了一个普通人类。” 这种桃色八卦难道不是红文必备要素吗?法则之神竟然把它写到足足两千卷以后,实在太不了解人民群众的阅读需要了啊。 “魔神门德拉喜欢巡视自己的领土,某天他经过一座果园,看见一个人类青年躺在椅子上看书。他有着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睛,黑夜一般漆黑的头发,非常俊美文雅,魔神于是化作人类男子的摸样引诱了他,因此触犯了神法。” 我心说不会吧,这也太惨了,因为搞一夜情而被判处一千年有期徒刑?还他娘的被所有神祗一起押解入狱? “这只是官方记载,如果你查阅魔界古籍的话就会发现,这个在法则之书里连名字都没露的青年实际暗指了一千年前魔界最伟大的名将索格·阿尔萨斯。此人在历史上留下的描写和法则之书里那位青年完全吻合,尤其是关于眼睛啦头发啦什么的。” 我忍不住问:“——在魔界生活的人类?” “一千年前魔界和人界的时空缝隙还不明显,很多地方魔人杂居,索格·阿尔萨斯因为战无不胜和容貌俊美这两点,在魔界非常著名。事实上被魔界承认的人类是很少的,你算一个,藏惟算一个,再往前推十个世纪,阿尔萨斯也算一个。他的军事天分非常了得,到现在魔界很多地方都有他的纪念碑。” “他的死因至今还有争论,”亚当顿了顿,说:“有人说他被卷入神祗之间的斗争,在天山被灌毒而亡;但因为他在魔界威望极高,很多人不能接受他和魔神有染,便坚持他是战死的。” 我心想不论是哪种死法这人都怪杯具的,好好的搞个一夜情,就惹出这么多麻烦……由此可见选择正确的一夜情对象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啊! “故事进行到这里,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爱情悲剧,但我从维序者图书馆那些故纸堆里发现了一个新的思路。” 窗外狂风吹着哨子,从窗缝间透出的风将烛火吹得摇摇晃晃。 亚当沉默半晌,轻声说:“你不觉得很古怪么?一千年前魔神势力极其鼎盛,在天山上横行无忌,没有哪位神祗敢出来跟他叫板。然而一夕之间,仅仅因为一个索格·阿尔萨斯,所有神祗全部翻脸,不惜付出惨重代价,联手把他打入了地心。” 我全神贯注的听亚当说故事,感到困意全无。 这只僵尸真是个说书的奇才。 “我从故纸堆里发现一些破碎的只字片语,虽然语意模糊且文字生僻,但内容出乎意料的非常有趣。根据它的记载,魔神的母亲、神后索菲娅曾经孕育出一对双生子,其中长子美貌惊人,引起了她的嫉妒之心。神后因此剥夺了长子的神格,将他放逐到魔界,永受轮回之苦。” “……”这一家子都是神逻辑吗!因为儿子长得漂亮就把人家神格拿走贬为人类是吗!写这书的人是黑吧!是坚定的天山黑对吧! “神后的次子门德拉虽然生性残忍,却被母亲所钟爱,长大后成为了魔神。而长子在魔界每隔千年轮回一次,每次转生都有特殊的标记显示他曾经为神的身份。” 亚当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根据《魔界历史》五百三十八卷记载,索格·阿尔萨斯颈部天生就有奇特的刺青……老实说我看到这一段的时候,真是感觉全身发冷。” 我想如果现在照镜子,我脸上应该是个清楚的=口=!表情。 “所以魔神其实知道对方是他哥哥?” “我更倾向于认为魔神强迫了他的亲生兄长,毕竟作为神和人类,力量相差实在太大了。” ……亚当你不仅有说书的天分,你还是个天生的考据帝啊!整整两千卷法则之书,五百卷魔界历史,你绝对是人魔两界有史以来的神学考古第一人! 亚当谦虚道:“不要用这么赞叹的眼神看我,我会不好意思的。知道么,我后来又去翻了法则之书,觉得这个结论能证明为什么魔神封印那一卷里隐瞒了索格·阿尔萨斯的名字,同时又对他大加溢美之词……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嘛,法则之神笔下留情也是情有可原的啦。” 我真心诚意认为亚当·克雷可以去写小说,人魔两界加天山神域在千年漫长的历史上发生过那么多激动人心的八卦,如果有一个亚当·克雷式的人物把它们写下来,那销量肯定让哈利波特骑着扫帚也追不上啊。 跟上司一起八卦的后果就是我半个晚上都没睡着,继续听了战神巧遇婚前女友被老婆守护之神罚跪墙角、爱之女神单恋魔界战将未果一怒之下将其暴打泄愤、死神学小清新穿牛仔裤帆布鞋出门流浪结果在魔界迷路整整三年、第一神使长单身八百年好不容易恋爱一次却发现对方是男扮女装的妖族杀手……最后一个八卦听得我津津有味,因为维序者都讨厌神使,敌方首领恋爱杯具什么的最喜欢听了。 我们八卦到太晚,以至于隔壁病房丧心病狂的敲了好几次墙壁。第二天凯西来探病的时候奇怪问:“你知道藏惟怎么了吗?我听护士说他一夜没睡,半夜三更爬起来砸墙,拦都拦不住……” 我心说病房隔音效果有这么差吗,有空要跟医疗组莫利好好提提,建筑质量不过关以后会很坑爹的啊。 虽然凯西坦率地表达了对于我没死这件事的遗憾之情,但也给我带来了最新消息。储智战死后桀屿就发了狂,他带着储智的尸体回到魔界,企图用禁术将其复活,显而易见没有成功。他把储智冰封进了北魔界深处的雪山,然后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制造了魔界北部大地震,将冰山整个沉进了地下。 情报组用精神球探测到桀屿的生命波动,显示他精神状况非常不稳定。他集结了大半个魔界的力量,将大批危险的S级魔兽聚拢在魔界和神域交界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准备发动战争。 我问凯西能不能用和平对话的方式解决问题,凯西却说亚当不准备和疯子讲道理。在维序者高层眼里,桀屿已经和恐怖分子无异了。 这也难怪,储智悯之祭对桀屿来说是不可替代的存在,他是他的兄长、老师、伙伴和对手,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的宿命天敌。从某种角度来说,桀屿忌惮和憎恨悯之祭,但也将他作为寄托爱慕和欲望的对象。他无法承受悯之祭突如其来的死亡。 “在桀屿最终丧失理智之前,亚当可能会对暗杀组下达刺杀令。”凯西一边大口吃水果一边说:“我只是觉得奇怪,就算储智桀屿经过多次危险变形之后,拥有了我们都不可测量的某种力量,但是他统一北魔界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点。他智商很高吗?口才很好吗?我不这样觉得。他一定不是一个人在做这件事情,一定有某种势力在幕后支持他、指点他这么做。” 我冷冷的看着他把最后一只水蜜桃塞进嘴里,桌面上摊了一堆果皮。十分钟前这堆水果据说是送来给我探病的礼物。 “对了,我是来通知你的,”凯西说,“从即日起你将代替储智悯之祭成为尸体处理组组长,这样除却藏惟之外,人类在维序者部队的组长数量史无前例的达到了两位……恭喜了啊!” 恭喜什么?我们为祖国争光了是吗? 我强忍半天,终于忍不住问:“能不能给我发工资?” 凯西惊道:“你竟然真的有幽默感!” 我:“……” (╯‵□′)╯︵┻━┻! “其实亚当应该已经劝过你了,”凯西语重心长道,“如果你在魔界生活的话一切费用都给报销,隔壁追缉组集体出去泡妞的钱拿回来都能报呢。但如果你坚持在人界当老师的话,易风……我们的货币从来不跟民民币进行兑换啊。” “……人民币。” “民民币。” “……人民币。” “民民币。”凯西坚持说,“照照机。” 我再一次产生了把他从窗口丢出去的冲动。 “话说回来,我记得以前的人类维序者可以去找国家政府,用武力威胁他们提供免费生活设施,看病不要钱吃饭能免单啊什么的……据说房子在人界很重要,你可以随便让他们提供几栋城堡,这样我们以后去人界玩就方便很多了。” “……”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没有胡扯!”凯西怒道:“不信去问藏惟组长好吗?上次他穿着维序者黑袍,一手拿碎金大刀,背着魔狼尸体杀气腾腾闯进你们人类一个叫中南海的地方……然后你们国家最好的高中就把他录取了!妥妥的!” 我:“……” 此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藏惟你真的还是人类吗!你身上槽点比这些魔族还多好不好! 13、 升职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实质性好处。事实上,组长这个职位在维序者部队一向没什么具体意义。 我不知道储智悯之祭平时都干些什么,他从不召集我们开员工大会,也不组织学习红头文件,更不视察工作考核业绩。尸体处理组可能是整个维序者部队自由度最高的地方了,十天半个月不来上班的比比皆是,我怀疑悯之祭在这里干了两百年,至今和我一样认不全组员名字。 所以我决定继承悯之祭的传统,让手下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从内心深处来说,我很清楚这帮人是指挥不动的。他们做着人界法医一样的工作,却比法医凶残很多;为了了解某些种族禁术的秘密,他们会成群结队一夜之间屠灭人家全族,把大批尸体拖回来挨个解剖。 我见过他们做过最残忍的事情,是解剖了上百具影族尸体,却还没能了解隐身的秘密。为了避免影族灭绝,他们把剩下的族人全部抓来圈养,每有新生儿出世就杀一个成年人解剖。 这种行为持续了好几年,才在储智组长的干预下强行废止。 从成为维序者到现在压根没解剖过几具尸体的我,对升职这件事感觉压力很大。 所幸因为职务平级的原因,凯西再也不能借故把任务推给我了,以前我工作的重心完全在凯西身上,现在压力骤然减轻,顿时感觉日子好过了很多。 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下地。 下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人界那所专科学校,看我到底被解雇了没。事实证明人类果然是残酷的,因为大半个月无故旷工,我已经被狠狠地除了名,一分钱补偿金都没捞着。 生活猛然陷入困窘,我顿时傻眼了。 我在超市漫无目的的逛着,盘算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十几岁时上天山继承神祗之眼,随后去了维序者部队。除了跟魔族怪兽打架以外,我几乎没有任何维生技能。 这年头连饭店端盘子的都要求高中学历,我连初中都没毕业。之前在专科学校找到工作是因为应聘时对人事科使用了大规模幻术,现在又要再来一遍吗? 老实说我不是很愿意这么做,幻术对人脑的负担很大,搞不好就成白痴了。之前善后组为了清除人类对于海妖族在日本制造大海啸的记忆,在东京上空放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大幻术,结果对日本人产生了惨重的糟糕影响……老实说,日本人的全民精神病倾向也许就是那件事引起的。 但如果不用幻术的话,我能找到什么工作呢?几年前因为生活所迫我去拍过护肤产品平面广告,亚当克雷那变态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随后就弄了一张广告照片贴在总部大门口……那件事给我造成了很大心理阴影,我微妙的觉得自己被同事们群嘲了。 我拎着菜篮挑选土豆,一边陷入了苦苦思索当中。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个迟疑的声音:“——易风组长?” 我回过头,藏惟拿着装满各色零食的购物篮,扭头看着我。 这场景是多么诡异啊。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被誉为“战场之鬼”的追缉组组长藏惟,现年十七岁,冷酷无情、威名在外,并兼具美少年属性,在魔界可谓大名鼎鼎仿佛夜叉降临。很多穷凶极恶的魔物都怕他怕得要死,一听到“藏惟组长来了”,连魔界小孩都会吓得不敢哭泣。 然而现在,这个传说中的夜叉杀神,正穿着白衬衣、黑长裤,胸前别着XX高中的铭牌,拎着个装满了甜品和果冻的超市购物篮,站在冷冻柜前取下一盒打折的香蕉牛奶。 “……”他看着我。 “……”我看着他。 “借我五十块钱好吗,”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说,“我……忘带钱包了。” “……好。” 天气晴朗,阳光正好,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身边是咯吱咯吱吸牛奶的藏惟。 这场景放到魔界,随便就能吓死几百个妖怪。 “原来是这样,因为刺杀储智悯之祭的任务,你失去在人界的工作了啊……真是不幸,老实说因为在医疗组昏迷半个月的原因我也错过了高中一模考,这能不能让你感觉好受一点?” “……不能。” 藏惟同情的看着我:“可悲的大人哪。幸好我可以每月按时从父母那里领零用钱,要我借你点么?” 有父母供养什么的真幸福……我深深感觉到了羡慕嫉妒恨。 “不,你不明白作为学生的痛苦。”藏惟叹了口气,说:“根据情报组预测,明年六月是追缉组活动高峰期,你知道人界高考也在那时候么?我很怕因为工作错过高考,爸爸妈妈会宰了我的!” “你可以让调查组帮忙修改高考成绩,随便把六十改成一百四什么的……” “不不不,我曾经向自己发过誓,尽量要做个好孩子。”藏惟忧伤的道:“好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我:“……” 此刻我的心里电闪雷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吐槽。 藏惟絮絮叨叨跟我倒了一番苦水,内容不外乎考试太难,作业太多,同学不友好,老师太挑剔;他那青春期的苦恼其实完全没道理,一个能背着魔狼尸体闯进中南海的彪悍少年,施展银威镇压全校什么的应该完全无压力才对。 “小弟太多也很烦的!”藏惟严肃道,“我只想当个平凡而不起眼的人类少年罢了!” 说着他狠狠扔掉空牛奶盒,“砰!”一声巨响,草地上出现了一个冒着烟的土坑。 我:“……” “说起来如果你曾经当过老师的话,我们学校应该有个职位。”藏惟若有所思道:“上学期体育老师精神压力过大,辞职跳槽走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来应聘看看。工资虽然不高但包教工宿舍,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帮忙跟学校打个招呼……” “等等,为什么体育老师会精神压力过大?” “说实在的,虽然我们学校老师薪水一般,但怎么着也不比维序部队差吧。亚当·克雷把我的零食报销申请打回来好多次了,说什么魔界货币不跟人民币兑换,直接给黄金的话会影响人类社会正常经济发展……” “不不不,为什么你的体育老师精神压力过大?” “随便给我几吨黄金怎么会影响社会发展?我可以偷偷拿去卖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在魔界干的那些勾当,如果不是他一顿饭就吃十几头翼龙,魔界为什么会出台珍稀魔兽保护法?!” “这不重要,你那个体育老师精神压力过大到底是指……” “都是违法乱纪,谁又比谁高贵了?难道走私翼龙的行为没扰乱魔界经济正常发展吗?难道维序者部队每年的巨额不明支出不是给他交违反珍稀魔兽保护法的罚款吗?!告诉你,没拿到黄金之前我是不会停止向仲裁组提交弹劾报告的!” 藏惟重重一掌拍下,铁制扶手“嘎嘣!”一下弹飞出去三十米。 他转过头来看向我:“——刚才你说什么?” “……”我问:“什么时候可以去应聘?” 不管怎么说,藏惟虽然是个杀伤力巨大的人形兵器,但他本人有很多难得的优点:比方说恩怨分明(亚当一日不给黄金就一日不停止递交弹劾报告);说一不二(如约还了我五十块钱,虽然给的是魔界币,只能用来买魔界火焰冰激凌吃);自我约束力强(破坏公物后非常自责,用火龙胆熔化金属的方式把扶手重新安回了椅子上,尽管火焰温度太高把整个椅子烧成了铁疙瘩)…… 不仅如此,他还很信守诺言。刚进维序者部队的时候有个魔族装疯卖傻摸了他的脸,他指着那个魔族说我要把你宰了,三分钟后就真的把那个魔族切成了几百片儿,厚薄程度完全可以用来涮火锅吃。 很多人说从那件事中可以看出藏惟组长的刀工不错,我却觉得那说明了藏惟这人说话算数的优点。 他终于用比提刀闯进中南海温和一些的方式,帮我申请到了某高中体育老师的职位。 我搬了家,在藏惟他们高中的边上租了间房子。付完租金后我口袋空空,藏惟很有义气的借了我两千块钱……魔界币。 大概等于四十块人民币的样子吧。 我原先以为藏惟住的地方离我不远,后来才知道根本不在那个城市,那天他是开了空间门穿越了两座城市跑过来专门买折价香蕉牛奶的。我问他为什么跑那么远,他说那个牌子的香蕉牛奶不在他们城市里卖。 他说这话时我拿着两千魔界币,沉默了很久很久……我在想藏惟是真没发现自己身上槽点太多了么?装傻还是真傻啊?! 14、 穷困的日子是如此难熬,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前我就面临了断粮的窘境。 无可奈何之下我又收了张平面模特广告合约,这次非常简单,只要拍两张照片放广告标签上就行……问题在于那是运动内裤广告! 为此我愁掉了很多头发,直到亚当·克雷那变态,不知怎么又从情报组那里得到消息,找到我一顿劈头盖脸训斥:“别想了!维序者连在人界露面都不允许!你竟然还站在镜头前脱光了让人看?!” 我:“……” 我从亚当办公室里出来,藏惟不可思议的站在门口:“你知道么,光听亚当的语气,我还以为你去拍三级片了呢。” 据说以往人类维序者生活不继时也有来总部食堂混饭吃的先例。如果不计较魔族食物千奇百怪的色彩和味道,以及他们匪夷所思的食用方式,这显然是不花钱吃饱肚子的首选。 凯西就很好奇为什么我不愿意来总部食堂吃免费的大锅饭。我无法跟他解释,人类是不吃生蜈蚣肉的,被魔族维序者津津乐道的蝎子蜘蛛甜蜜树浓汤,对人类肠胃来说也实在是不可承受之重。 当然了,魔界的类人种族很多,总能找到适合人类吃的食物。总部允许报销维序者在魔界活动的一切花销,如果去魔界找个饭店坐下来吃饭的话,吃多少钱都不用自己掏。 但问题在于这帮智商突破下限的魔物们,每当他们看到人类,第一个想法都不是“顾客等于上帝我要好好服务他们”,而是“卧槽有人类来魔界了赶紧抓来吃掉”。他们可不考虑能在魔界出入自由的人类好不好惹,我在魔界随便吃点饭,就得打上十几场架。 当然从古到今总有那么几个强悍的存在,千年以前的著名战将索格·阿尔萨斯就是个好例子:因为吃饭时总被打扰,他一怒之下率领骑兵屠灭了魔界十几座城池,吃了个盆满钵满,从此魔物看到他都绕着道走。 嚼馒头喝稀饭熬了大半个月后,我终于感觉自己有点营养不良了。穷则变变则通,我决定在高中体育老师和尸体处理组组长这两个工作之外开展第三副业:去魔界打工。 老子有着一身本事,怎能空坐在家里饿肚子? 我雄赳赳气昂昂的跑到魔界,找到飞妖族第一杀手工会,开始了我光荣而伟大的(赚钱)征程……事实证明这么多年在维序者部队锻炼出来的本事不是假的,在饿肚子的刺激下,半个月内我砍瓜切菜一般完成了三个超S级任务,公会会长都被惊动了。 “唔,阿尔萨斯大人之后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强悍的人类了……怎么样,有兴趣来魔界发展吗?有什么条件尽管说,组织一定予以满足!” 我泪流满面:亚当你看看,魔界人民在招徕人才方面足足甩了维序者部队十条街啊! “其实我没什么要求,如果可以的话,人民币能不能随便给一点……” “啥?人民币是啥?” “就是一种纸,人界东方大陆上一个叫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用它当流动货币,你看它是长这样的……” 公会会长动了动它那长长的尖耳朵,豪气万千道:“没问题!我去人界给你抢一捆来!” 我拉着会长的手哽咽难言,满心是“杀手工会是个好地方啊我怎么就去当了维序者呢”的感慨,半晌才含泪摸出笔来,刷刷刷写了张小纸条:“什么都别说了,从此你就是我兄弟!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以后有活尽管去维序者部队尸体处理组,跟门房说找组长就行了!” 会长:“……” 会长怒道:“骗人的吧?!” 凭借在魔界打工的收入,我终于成功挨到了发工资的日子。 看着手里红艳艳的钞票,我觉得人魔两界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东西了。什么升职当组长啊,什么魔界唯一承认的人类啊,有人民币实在吗? 发工资后我第一件事是联系房东,补齐了房租。虽然藏惟许诺帮我申请一个教工宿舍,但因为僧多粥少,宿舍都是两个老师一间屋,对于经常要晚上出去执行任务的我来说,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随后我盘算盘算,觉得还能买台洗衣机。 上帝保佑我这渺小的愿望,在这么多年后终于实现了它~\(≧▽≦)/~ 我揣上钱出了门,还没走多远,在街心公园附近被一个怯怯的女声叫住了。 “请问,我是不是见过您……?” 我回头一看,一个穿粉红裙子、面容姣好温柔的年轻女子站在那里。我第一眼看她就觉得有点眼熟,然后一想,啊,不就是储智组长那个叫做“美仪”的女朋友/妻子吗? “您是我先生的朋友吧,是吗?”美仪接着问。 我刹那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我跟储智组长的关系其实相当一般,在维序者部队的时候,我甚至没看过他面罩之下的脸。况且,虽然最后他死在储智桀屿手上,事实上却是我杀的他。 最重要的是在他去世之后,我继承了他在尸体处理组的组长地位。 不过话说回来,在维序者部队我跟谁的关系都相当一般,跟储智组长之间的交集已经算多的了。 “我,我叫做美仪,”年轻女子显然有些慌张,她欠了欠身,长长的黑发拂过她的背,姿态美好而可爱。 “很抱歉冒昧打扰您,实际上是这样的……自从那天我们见面之后,我先生他就……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不会再回去了。 “他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他失踪了,那么就是他死了,叫我不要报警,一个人好好生活下去……但是,啊,我不知道怎么跟您说……我还是一直在等着他……” 美仪捂住脸,透明的泪水大颗大颗的从她指缝间流淌下来。 女人哭起来的时候都像她一样吗?虽然没有声音,但是却比什么都让人心痛,世间最坚硬的东西都会在她们的泪水中软化了。 “我知道他……他也许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是我仍然非常非常爱他。啊,我知道,对您这样只见过一面的朋友来说,这些实在是太奇怪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您千万不要误会……” 她抬起眼睛来看我,目光在泪水中楚楚动人。一缕黑发沾在她脸颊边,衬得她的脸几乎完全没有血色。 “那么,我的先生他,……他已经死了,是吗?” 我站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犹豫了很久很久。 在我的一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明明话就在嘴边,但不论如何都都无法把那残酷的事实说出口。 从我长时间的沉默中,美仪似乎已经预知到答案。她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我……我知道了……谢,谢谢您……” 她转过身去踉踉跄跄的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一股奇怪的冲动突然涌上心头,不知道什么情绪刺激了我,我他突然开口叫住她:“请等等!” 美仪通红着眼睛,转过身来。 “储智他……他还活着,只是暂时不能回来。他说他爱你。” 我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促使我对这个柔弱的女人说谎。我只知道,在说这个谎的时候,我的语气比自己想象得都冷静、镇定、流畅而自然,仿佛已经练习过千万遍一般。 美仪难以置信的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哭出声来:“是吗?是这样的吗?……太好了,谢谢你,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她转过身来,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滑下,哽咽着道:“如果您再见到他,请您帮我转告他,我已经……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会等他回来的。” 那一刻我简直对自己的恶劣和自私感到难以自容。 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不论如何不会、也没必要去撒谎的。然而事实证明我性格当中存在非常软弱的一面,为了逃避残忍的事实,我不仅会撒谎欺骗别人,也会欺骗自己。 从某个层面上来说,不仅是我,也许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强大吧。 对储智组长在人界留下遗腹子这件事情,根本不用我去说,亚当克雷就从情报组那里得知了整个经过。 他十分惊讶,跟我说:“易风你真是出乎我意料,我还以为你会实话实说告诉那女人,储智组长已经被你弄死了呢。不过这也是件好事,坚信储智组长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样她就不会轻易把孩子打掉。除了桀屿之外,她那个孩子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储智族人了,非常珍贵呢。易风你的做法相当聪明啊。” ……亚当·克雷对我的误会实在是相当深。 我从来就没有吃小翼龙的习惯,也没有了解过魔界珍稀动物保护法。 说不上是心怀愧疚还是其他原因,在人界生活并工作的我经常去看望美仪。我对死了丈夫的孕妇的所有了解都来自苦情电视剧,一系列有关孤儿寡母、生活拮据等联想日夜我脑海里浮现,让我整个人都焦虑了。 不过,自从去过他们家之后,我就发现其实储智组长做了充足的准备。他似乎早就料到自己的死亡,在此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给美仪留下了足够她衣食无忧过完下半辈子的遗产。 我有时会在下班时特地路过他们家,给美仪带一些新鲜蔬菜水果。她不方便出门的时候,我帮她租了不少碟片和书在家解闷。有时候我不会敲门进去,只是把东西留在她门口,不声不响的独自离去。 藏惟得知我这个习惯后,十分惊异的问:“易风你不是爱上她了吧?” “……” “所以这个女人身上有某些让你跟储智组长都十分着迷的特质吗?她其实是‘维序者部队组长专杀’吗?” “……” “这样的话我就不去见她了吧!万一我早恋的话,爸爸妈妈会杀了我的!” “……你想多了,藏惟。” 一天下班时我特地路过她家,在门口留下水果和一束新鲜百合。正准备回头离去的时候,只见美仪站在不远处楼梯口,静静的看着我。 她穿着粉黄色的裙子,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胸前。肚子已经开始显怀了,大概是因为比较纤瘦的关系,看上去并不明显。 “呃,……你好。”我说,然后迅速站起身来。 美仪如水一般的目光看着我,非常非常闲适安静,有种让人舒服的温柔。她身上似乎传来一种淡淡的香气,温暖而适意,就像午后花园里的阳光一样。 我感到有点尴尬,正准备告辞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她轻声问:“……有人告诉过您吗?其实您真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啊。” 我一时无言以对,只得加紧步伐,快速离开了那里。 从美仪家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强烈的同类气息,果然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维序者站在围墙上,戴着执行任务时专门的白骨面具。 我看了下他黑袍上暗绿色的花纹,是特殊行动组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请千万不要误会,易风大人。”那个维序者轻轻跃下围墙,在我面前欠了欠身,“我是亚当大人派来保护储智族遗腹子的,一直到成功分娩为止。” “……” “另外还有一道命令是给您的。亚当大人说,鉴于您是尸体处理组组长,并且是杀死储智组长的人,为了防止您对遗腹子造成伤害,从此禁止您靠近这片地区。” 亚当竟然下这种命令? “他说,就算有什么疑问也不要当面问他。”那个维序者顿了顿,语气坚决道:“非常抱歉,不过我们特殊行动组会接手保护这片地区的。” 我实在不知道亚当·克雷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我也不能当面冲进他办公室,强行要求他给我解释。 我早就习惯什么事都不问,不说,从不抱有任何好奇心。我只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好,其他任何一切,都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 “知道了。”我点点头,“你辛苦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去美仪的家。 维序者的命令都是绝对的,就像真实的历史、星空的轨道、日月的交替一样,是这个世界上的“不可更改因素”,天崩地裂而不可改变。 从这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温婉如水一般的女人。 15、 从那天后我变得有点消沉。 上体育课时我让学生们自由活动,然后走到树荫下的藏惟身边,默默坐下,一言不发。 藏惟终于合上他的英文课本,在满操场喧闹声中转向我:“你身体不舒服吗,易风组长?” 从他充满杀气的视线中能看出来,只要我说一个是,他就会立刻让我再也没有身体可以不舒服。 “亚当给我下了禁足令,”我忧伤的说。 “禁足令?” 我把有关于美仪的事告诉了他,把我最后一次见她时那件鹅黄色的小裙子详细描述了三遍。事实证明藏惟不仅仅智商惊人,情商也相当的高,当我不厌其烦描述第四遍时他果断打断了我,问:“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什么?” “说明上帝是公平的。他给了你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然后让你被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给祸害了。” 我:“……” 我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说谢谢,还是干脆捅死他。 “有时我真看不起你,易风。”藏惟轻蔑的说:“你只要随便糊弄下凯西那白痴,他绝对愿意联合你一起做掉亚当,然后咱俩再联手坑死凯西,烤熟伊凡,维序者部队不就是我们的天下了?到时候钞票归我,妹子归你,要什么魔族美人没有,区区一个人类孕妇算的了啥?” ……卧槽藏惟!你这是怎么了藏惟!你的设定明明是心狠手辣美少年啊,怎么突然就反党反社会了?! “不过说起来你口味真重,直接跳过人妻奔向人母了。知道么,总部风传你爱上储智组长的女人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了,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藏惟顿了顿,公正的说:“……另一朵鲜花上。” 我:“……=口=……” “你知道这么做是没前途的吗?魔界的妹子腰更细腿更长啊。好吧就算你口味特殊吧,凯西伊凡他们的长相也不比那女人差啊。当然亚当·克雷什么的我们就不说了,咱口味不能重到那份上。” 藏惟一脸沧桑的拍我肩膀:“易风组长,你还年轻,眼里只有妹子是可以理解的。当你成熟以后就会知道,这世上值得追求的东西还有很多,哪天决定攻占维序者总部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我看着藏惟转身离去,一脸目瞪口呆。 怪不得魔族整天想着要吃人类,人类真是可怕的动物,不多吃几个怎么得了啊! 因为没有妹子加被藏惟打击,我在颓废的状态中一滑到底,整个冬天就在无所事事中过去了。 当然我的状态为失恋流言提供了铁证,直到第二年开春,维序者部队还在疯传我准备自杀殉情的消息。 藏惟深深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把我挽救回来,他搜肠刮肚用各种尖酸刻薄的语言对我进行了全方位、全角度、猛烈坚挺且持久的精神攻击,结果都完全没起作用。最终他放弃了,跟亚当说:“我已无法从∫M易风组长的行为中获得任何快感……请换人吧。” 亚当问:“我是换个人继续∫M他,还是换个人让你继续∫M?” 事实上藏惟能随意蹦跶的日子也不剩多少了,他作为人类高三学生的时间被急速挤压,用于应付各种层出不穷的考试。他所上的这所高中是住宿制,要求特别严,每天晚上都有老师查夜。藏惟晚上有时要出任务,就把枕头塞进被子里去,然后威胁我帮他打掩护。 他还曾经威胁过我帮他改出勤率,偷考试卷,掩护他在教室后边吃早饭,因为他晚上出任务早上来不及赶回学校食堂……身为学校的学生会会长,他还曾经参与过打群架。 显然他打架是无敌的,以一敌百都完全没有问题。每当他打架的时候,整个操场都沸腾了,无数小女生眼冒红心的趴在走廊栏杆上撕心裂肺:“藏惟学长我爱你!藏惟学长我爱你!!!” 没有人敢请他家长来学校谈话。 可怜的父母,还一直以为他们的儿子是个普普通通、勤奋好学、开朗孝顺的好学生,殊不知藏惟这两个字对魔界那些穷凶极恶的怪物们来说,就等同于死神。 从某个方面来说,我认为藏惟其实是个梦想成为乖小孩的真·人间凶器。 那天晚上我打着手电筒从男生宿舍楼里出来,准备回家去小眯一觉。藏惟再一次逃夜了,原因是实验组一只级别为S的强大妖物从试管里逃了出来,因为情况过于危险,作为追缉组组长的他决定亲自出手。 从男生寝室到办公大楼中间要经过学校十分僻静的拐角,我顺着石子路往前走,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魔物气味。 很多时候我们从空气的味道来辨别妖怪种类,感知型维序者可以从第六感中探知魔物的攻击类型、强度、攻击性等数据,普通的维序者,像我,只能从它们散发出的气味当中辨别。 学校里来了魔物,就算不是任务,身为这个学校的老师,我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去看一眼。 我一跃跳到在学校的围墙上,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居高临下望去,周围静寂无声,路灯在漆黑的小路上洒下昏暗的光。 突然远处自习教室哗啦一声脆响,几道黑影流星般快速冲向高空! 我瞬间飞扑而上,空气凝结成风刃托着我迅速上升,几乎眨眼间就掠过了那几道黑影。只见底下是两个有着灰黑色巨大羽翼的纤细魔族,左右拎着一个人类少年的双手,正带着他急速向东飞去。 那男生穿着跟藏惟一样的制服,垂着头一动不动。所幸大部分魔族有生吃活物的习惯,男生可能受了伤,却不至于死。 我半空下坠一脚踢翻了左边那魔族,它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可怕尖叫,瞬间翻滚着飞出了百米开外。它同伴立刻抓着男生一把轮到自己身后,从羽翼间抽出雪白的骨刀向我砍来! 魔界飞妖体型轻巧,行动迅速,是著名的盗贼集团,而体型天生的单薄注定他们不擅长战斗。我顺手凝结水蒸气结成冰刀,挥手一劈便只听“当!”——余音袅袅震耳不绝,冰刀被震成碎片,而骨刀也狠狠飞了出去,哐当一声把正昏头涨脑飞回战场的飞妖打了个趔趄。 “维序者!”飞妖尖声叫道:“我们不想和你战斗,请让开!” “把人类交出来。” “不!请让开!” 我默默盯着它的眼珠,而飞妖不愧是智商较高的类人生物,瞬间掉头把男生让羽翼下一藏,急速往西飞去。 老实说我对它的坚决有点诧异,一般魔族只要不反抗,维序者是不会出手绞杀它们的。哪怕已经吃了人,只要魔族乖乖配合被捕,最终结果都只是被送回魔界而已。 如果它们刚才把那男生往地上一扔,我会立刻抽身下去救人,凭它们的飞行速度逃跑只是几秒钟的事情。而它们没有这么做,而是坚持带着男生往反方向跑。 对吃人这么执着? 我无声无息的飞到它们头顶,双手各抓一把冰刀猛刺而下。两只飞妖躲闪不及,被分别砍断了一只臂膀,惨叫着向下坠去。 男生也随着那两只被砍断的手急速下坠,我探身去抓,谁知飞妖竟然不顾死活的冲了上来! 那一秒钟的时间被无限制拉长,我能清晰看见一左一右两只带血的利爪,和我的手一起,同时探向男生在夜风中拂起的头发。 倾斜角度转换,男生毫无生气的脸露出来,从下而上的对着我。 我瞬间仿佛被雷打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哥哥,我们可以一辈子都在一起吗?” “嗯。” “你会一辈子都保护我吗?” “嗯。” “我最喜欢哥哥了!我永远都不要和哥哥分开!” “好。” …… 人在许下诺言的时候,都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彼此分开,天各一方。 我也一样。 人往往都在美好的东西面前信誓旦旦踌躇满志,然而一旦遇到危险和不测,就会立刻顺从于命运的安排。在分离来临的时候,懦弱而胆怯的人们会悲哀并且哭嚎着命运残忍不公,却无力去挣脱,无力去反抗。 没有哪一条路,能通向完满仿佛圆月一般的结局。 我也秉承了这样悲哀的认知。在命运露出獠牙的那一刻,我丧失了所有去反抗的勇气。 我抛弃了自己唯一的弟弟,从此不能再看见他,不能再对他说话,也不能再保护他。 然而我没有想到,事隔这么多年以后,命运再一次把他送回了我眼前。 “易天……”我声音里夹杂着牙关打战的颤抖,手指冰凉,难以控制。 易天双眼紧闭,毫无生机。 飞妖齐齐发出尖叫,一个猛子往下扎到易天身边,四面翅膀化作无数利刃铺天盖地的倾轧过来! 当时的情况千钧一发,然而我满脑子血往上涌,几乎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嗡嗡直响。事实上看到易天的那一刻,我整个人就完全丧失了理智。这时候谁敢在我面前下刀子,我能把他活活轰成灰。 我身形在高空一顿,深深一口气吸进去,火系术式混合,力量爆满,集中于喉管,瞬间汇聚成高达上千摄氏度的极烈火焰。 “——咒神·火龙胆!” 一般来说,大招分为金、木、水、火、土五个元素,水和火因为攻击力大见效快,所以比较常用。 大招会比较损耗人身体根基,所以人一生中能发动大招的次数其实是有限的。想提高发动大招的次数和攻击力,就必须采用魔咒变形、修炼禁术、服用药物等办法。 我们一般不在大招前加咒神。加了咒神,就代表这个大招是你借用维序之神的名义发出来的,大招的攻击会强悍到疯狂的地步,但是你必须用五脏六腑的“血气”来献祭给神,作为借用“咒神”名义的祭礼。 我看到易天的同时就已经爆发小宇宙了,火龙胆混合着咒神的疯狂破环力,直接把那两个飞妖的身体全部烧化,连一丁点骸骨都没能剩下,全在瞬间成灰。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钟。 明亮的火光自天而下,仿佛贯穿天地的巨大火炬,将一片空地完全烧焦。我在滚滚黑烟里抓住易天,踉跄着降落在烧成焦炭的草地上,周围全是浓烈的烟尘。 只听远处传来惊叫,我也没空理会了,抓着易天直接开了道空间门一头扎了进去。 落脚点是教工宿舍。 易天因为后脑遭受重击而昏迷,我用维序者部队里学来的三脚猫医术帮他清理了下淤血,额头上垫了块凉毛巾,扶到床上去躺下。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这么多年不见我这弟弟过得好不好,一会儿想这小子长得也太帅太遭人嫉恨了,鼻梁挺得好像里边有根小棍子撑着,眉眼深邃线条硬朗,刀子刻出来的一样,真不愧是我弟弟啊。 我去厨房里烧了点热水打算给他擦擦脸,谁知刚抓起毛巾,眼前白光一闪,一道辉煌夺目的立体悬浮三维像在半空中缓缓拉开,善后组水兰的半身像横眉立目的看着我。 我立刻悚了。 水兰大人是维序者部队少数几个地位崇高的女性之一。自从善后组组长被实验组抓走当样本之后,她就成了虽无任命、却有实权的善后组领头人。 这个女人战斗实力并不强,但却是个强悍的管家。据说她原型是只魔界豹猫,天生具有豹子的残暴和猫的敏捷,把维序者部队上上下下管得滴水不漏,大到维序者部队重建工程,小到总部某个厕所要换卷纸,没有什么能逃离她的掌控。 我曾经见过她带人闯进亚当·克雷的办公室,强行要求他把藏在柜子里的小翼龙交出来;也曾经见过她给伊凡组长发罚单,原因是他把审讯组方圆百里内的草地都啃了个精光。 “易·风·组·长。”她一字一顿的说。 我膝盖一软。 “你在毫无结界保护的情况下使用火龙胆,几十个人类亲眼目睹大火从天上烧了几百米,然后我的组员在执行善后任务时差点被警察当做纵火犯抓起来。” 我:“……” “需要清除记忆的人类达到上百个,为此善后组几乎倾囊而出,我们还必须在天亮前把你毁掉的建筑物重新搭建起来。” 我:“……” “你知道善后组平时有多少事情要做吗?光是从亚当大人的午餐盒里抢救魔界珍稀动物就已经够我们受了!你们这些尸体处理组的混球,动不动把丧尸满世界乱放就算了,把处理完的内脏扔食堂汤锅什么的就不说了,为什么打个架还搞得惊天动地?!刷存在感吗?就是刷存在感吧?你的人生有多空虚啊?没事不能去审讯组种个树植个草为环境绿化做出点贡献吗?!” 我努力把自己藏进门后阴影里:“对对对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对不起能挽回维序者部队丧尸爆发造成的损失吗?对不起能让审讯组建筑周围的草地重新长出来吗?对不起能把魔界翼龙从濒临灭绝的状态中挽救回来吗?!” “……”其实我很想为自己辩解,丧尸爆发是当年储智组长搞出来的事,因为有个糟心的同类,他反社会人格已经形成很久了;审讯组建筑周围荒漠化严重是因为伊凡组长控制不了吃草的欲望,你也不能怪他,作为一只兔子他需要吃点素食保持身体酸碱平衡;至于魔界翼龙濒临灭绝,自从那只名叫亚当·克雷的水僵尸几百年前加入维序者部队开始,这个问题就没解决过。 “再有下次我就把你剥光了交给实验组!”水兰暴怒道:“这段时间别回总部,否则见你一次揍一次!给我记住!” 我条件反射往门后一缩,光幕刷的一收,水兰大人傲娇的身影瞬间消失无踪。 你倒是说服亚当·克雷让他别老叫我回去啊!我泪流满面。 水壶发出呜呜的声响,我走过去要往盆里倒热水,结果刚迈出脚,脖颈上一凉。 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紧紧横在我喉咙上。 “你跟它们是一伙的?”易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是什么人?” 瞬间我不知道应该为这小子敏捷的身手鼓掌,还是把他拎过来揍一顿。 “维序者部队是什么,说!” 我微微偏过头,想看他睁开眼是什么样子。然而我一动作,脖子上的刀就压紧了,血珠顺着皮肤一直流进衣襟里。 “易天,”我说,“我不想伤害你,把刀放下。”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语言表达能力挺悲剧的,比方说这时候我努力想表达和蔼亲善、春天一般的抚慰,话说出来却一个字一个字硬邦邦的,自己听了都冻得慌。 易天却很冷静,“我也不想伤害你。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 这小子口齿还挺伶俐的! “这是我家……我是你们学校老师。” “你跟那两个长翅膀的妖怪是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我顿了顿,满怀希望问:“你真的不能把刀从我脖子上拿下来吗?” 厨房里静寂无声,远处马路上隐约传来车辆驶过的声响。 夜风从半开的窗户拂过室内,我听见易天呼吸的声音,许久他把刀微微移开,只听少年冷酷的声音命令我:“——转过来。” 16、 我在月光下转过身,阴影中看不清易天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目光落在我脸上,一言不发的看了很久。 这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记忆中的弟弟已经长大了,站起来身高都跟我平齐了。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不知怎么我胸腔里涨满了针刺般的痛,半晌才勉强轻声说:“没有……你认错人了。” 长久的沉默后他回过头,示意我坐到客厅沙发上去。 我们没有开灯,月光冷冷反射在地面上,易风还毫不放松的握着那把刀。 他已经认不出我了。 这是很正常的,当年我被带上天山的时候,法则之神亲自消除了他所有记忆。然而我对他的印象却还非常深刻,哪怕他完全脱去当年童稚的影子,变成一个如此英俊挺拔的少年,我都还能在第一眼就认出他。 “那两个绑架你的是妖怪,维序者是专门阻止妖怪破坏人界的人。” “我们在人类的历史上没有痕迹,维序者是完全隐形的。历史的走向看似没有规律,其实都是按照一定的路线往前推进,我们的任务是把一切篡改历史的苗头扼杀在萌芽状态,确保历史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 “一切发现维序者存在的人,都会被洗掉记忆,你刚才看到的女人,就是专门负责这件事的人。” 易天皱眉半晌,问:“那两个飞妖为什么要绑架我?” “他们吃人。” “所以你打退妖怪,保护人类?” “如果这个人注定要被妖怪吃掉,我就不会插手。” 易天微微眯起眼,我以为他怕了,立刻解释:“不管你该不该被吃我都会保护你的,不用怕。”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易天眼里闪动的绝对是嘲弄:“你确定你精神正常?” ……这个槽吐得实在有乃兄风范,我心里默默给他点了个赞。 “所以,”易天顿了顿,问:“人类社会里其实是有很多妖怪的,只是我们不知道?” “不能这样说。人界和魔界就像两条平行线一样处在不同的时空里,战斗力强大的妖怪因为气息强烈,如果强行闯界的话,会被时空隔膜层反弹回去。只有小妖怪才能从时空缝隙里爬到人界,隐藏在阴暗处捕食人类,有些则伪装成人类的模样跟你们一起生活。” “你是人还是妖?” “……人。” 易天漫不经心的晃了晃刀:“哦?可惜,我还以为你是个妖呢。” 这话听起来不像赞扬,我谨慎的没有发表感想。 “除了人界和魔界,还有其他生物吗?” “有。两界之上有天山,天山是神域,没人进去过。” “这么说神是确实存在的?” “确实。” 易天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着我。 “神掌管人魔两界的运行。”我咳了一声,说:“爱神容貌美丽却脾气暴躁,死神沉默神秘与世无争,战神和守护之神是夫妇,维序者之首是法则之神尤瑟妮……全部神只加起来一共十二位,命神掌管天上地下一切生灵的命运,地位最高权力最大。” 易天冷冷问:“就没有坏的神么?” “……有,一千年前魔神因为触犯神法,被封印在地心直到今天。” 深夜的小区非常安静,远处只听声声虫鸣。黑暗仿佛长河一般在室内流淌,无声无息淹没了我们。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救了我,”易天俯身把刀放到茶几上,漫不经心道:“能问一句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心里一沉:“我是高中老师……当然知道学生叫什么。” “那你呢?” “我叫易风,风雨的风。” “哦,真巧。”易天说,“我们同姓。” 我抬头看他,那一刻突然发现原来他长得那么高,身板劲瘦结实,站起身时动作有种潜藏的爆发感。 他面无表情问:“外边不安全,能留宿我一晚么?谢谢老师。” 易天没问更多细节,这实在让我松了口气。 我一直是个不善于当面撒谎的人,很多事情如果他问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天晚上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恍惚间仿佛年迈的老人回忆起上辈子过往,角落深处的记忆蒙着细灰,抖一抖便露出陈旧的光影。 我和易天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而他生下来不到一周,父亲意外暴亡。一夕之间我失去了所有亲人,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弟弟。 他小时候在孤儿院没有母乳喂养,喝牛奶又老是吐,大半夜的高烧不退,我抱着他过了很多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些记忆至今深深残留在我的记忆里,每当我想起弟弟来的时候,第一印象都是脑海中那个嗷嗷待哺的、哇哇大哭的婴儿。 然后一转眼他就长大了,一转眼就会叫我哥哥了,一转眼就会走路了。 他两三岁大的时候,孤儿院门口有个摊子,有个墨镜瞎子在那算命。放学回来的时候我经过那小摊子,易天坐在小板凳上等我,一见我就叫着哥哥哥哥,然后蹒跚跑着奔过来。 那瞎子有一天突然笑问:小哥,这是你弟弟? 我说是。 瞎子说:他是不是一出生,就克死了父母? 我拉着易天转身就走,那瞎子在身后阴恻恻的笑,说小哥,你这个弟弟总有一天要克死你! 易天小时候说过很多次哥哥我只要你,哥哥我一辈子都不要离开你,哥哥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学说话似乎比所有小孩都早,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能对着我说很多甜言蜜语了。 他小时候特别怕我离开,每天上学都仿佛生离死别。只要我一转身,他就开始大哭大闹,用尽一切办法引起我注意。只要我对别人家小孩多看一眼,他就立刻生气绝食。 他小时候身体特别弱,稍微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发烧,按孤儿院里老婆婆的话说,就是小孩子被什么脏东西撞上了,或者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以前很多时候都是病恹恹的,一生病就有气无力的靠着我,说哥哥我好难受,哥哥我好害怕啊,哥哥你能救救我吗? 每当这时我心里都难受得不得了,只能搂着他慢慢摇晃,跟他说我愿意救你,哥哥什么事情都愿意为你做,不论是什么事,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之后有一天他突然就好了,整个长开了,也不生病了,就像小豹子一样强壮健康。 那一年我意外从楼梯上滚了下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整个大腿骨从中间断裂开来,感染,发炎,高烧不退。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易天靠在我床边上,睡得昏昏沉沉,整个人瘦了一圈儿。 我至今都经常头痛脑热,别的维序者从没这些小毛病。我的内脏因为小时候发烧感染而变得虚弱、畏寒,平时战斗我经常习惯用火系法术,能驱散腑脏之内的寒气。 我原来以为我们会这样直到永远,然而这个“永远”结束得那样早,好像一转眼就到了尽头。 我被选中继承神之视力的那一年,易天十一岁,我们的生活因为困窘而举步维艰,看不到任何未来。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被送上天山受洗,易天清除记忆后被富裕善良的人家收养,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他。人生至此便完全开启了不同的道路,从天山下来后,我直接进入了维序者部队。 有能力后我曾经尝试过寻找易天,却屡次失败。普通维序者和本种族保持一定联系是被允许的,藏惟就可以隐藏身份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而我不行。作为承担神之视力的人,我的行为受到更加严格的制约。 这制约并非来自维序者部队,而是源于至高无上的天山众神,神之视力中包含一些隐秘的过往,连身为我直接上司的亚当克雷都不知道。他以为我跟藏惟一样是因为天生异能而被选进来的,却不知道我跟天山神域之间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微妙联系。 因为这些事情,我一度放弃了寻找易天,因为没有我他可以生活的更好,而跟我在一起就必须面对无穷无尽不可思议的麻烦。 打定主意后我孤独一人生活了很久,有时候以为孤零零的直到战死也不错。谁料今晚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我毫无准备的,再次遇见了他。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听见客厅沙发上传来他平稳的呼吸。 那声音竟然让我慢慢平静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坠入了梦乡。 17、 第二天早上藏惟看到我,丧心病狂指责:“你竟然没帮我带早饭!” 我:“……= =||” “为了抓魔兽我整整一夜没合眼!为了准时赶回来上学我徒手抓了条飞龙当坐骑!你明明知道食堂早饭八点钟以前就卖光了的!为什么不帮我带!早!饭!” 我:“……= =||” “我对卑劣的人性非常失望!连最低级的魔兽都知道保护同类,连亚当·克雷打僵尸都知道手下留情!而你身为万物灵长的人类,却连区区一份早饭都不愿意帮我带!我真是太!失!望!了!” 我:“……= =||”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我都是未成年人!未成年人是整个种族的未来!未成年人是人界持续发展强盛的希望!你听说过魔界八戒兽在冬天到来时会主动把食物让给幼崽吃吗!连八戒兽都知道!”藏惟唾液横飞,激动道:“这是刻在生物本能和遗传基因里的!伟!大!的!爱!” 清晨的操场上闹哄哄,学生们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在人流中窜来窜去,教学楼上时钟卡到八点半,早读铃嗡嗡嗡地响彻校园上空。 “我记住了!易风组长!”藏惟一边往教学楼跑一边回头大喊:“你这个卑劣的人!自私!冷酷!没有爱!你给我记住!人类的叛徒!” …… 我发誓把藏惟埋花坛里那堆零分考卷寄给他爹妈,转身就往办公室拿铲子去了。 早上我来不及做饭其实是有原因的。 易天才被飞妖盯上,在我的刻意隐藏下又没被善后组清洗记忆,这骨节眼上他的存在有些敏感。同时他后脑上的撞伤还没痊愈,也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我劝他呆在家里,但他对我警惕未消,执意要出门上学;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他乖乖呆着别动。 虽然因为魔神复苏,最近魔界生物行动猖狂,但我家附近维序者的气息非常明显,一般魔兽除非吃了雄心豹子胆,都不会来我家周围捕猎。 说真的,虽然我脑内有一千个让他留下的理由,个个都逻辑严密条理分明拿出去能写十万字大学毕业论文,却很难把它们用语言表述出来。黑暗的维序者生涯对我的语言表达能力产生了很大危害,我怀疑再这样下去,除了吐槽我就不会别的说话方式了。 那天在学校我好好的补了个眠,醒来时发现校长站在我面前,一脸菜青色问:“易老师,除了上课摸鱼下课睡觉外你在学校还干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吗?” 我:“……没有。” “没有?你还能坦然跟我说没有?易老师,虽然藏惟同学介绍来的人我不能轻易拒绝但你好歹也稍微……” 我想起藏惟的种种嚣张举动和滋润生活,终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手开了个空间门一手抓住校长衣领把这秃瓢胖子的头狠狠塞进了门里去。 遥远时空中传来史前生物的嘶吼,岩浆流动在黑暗里隐约泛出暗红的光。 片刻后我把胖子的头拎回来,恶狠狠问:“懂了?” 胖子两眼放空,恍惚点了点头。 我满意的关上空间门。 “……那……那……那是恐……恐……恐龙?” “地心蛇,长九丈宽一丈,全身鳞甲,看上去像龙。” “谢……谢谢。”胖子脸色苍白,摇摇晃晃走了。 那天我Happy的在学校里睡了一觉,结果晚上报应来了:那个难搞的易天,为了证明他不是吃白饭的,执意要帮我打下手做晚饭,结果差点炸掉了灶台。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彼此都听见对方胃部蠕动发出清晰的“咕——”声。 万般无奈之下我决定开个空间门,去维序者部队蹭点外卖回来;结果我刚摸进食堂,还没往里走两步,里边的人都看着我愣了。 伊凡那只天生容易受惊的兔子,刷的一声竖起两只耳朵,惊恐问:“尸体处理组出事了?!” 凯西迟疑问:“亚当大人又找你麻烦?” 水蓝问:“来讨打?” 藏惟:“空泥几哇?” …… 最终亚当·克雷找到我,两只眼睛里血红密布:“说吧,你怎么出现在这里?人界是不是出了什么麻烦?地震?海啸?火山爆发?列车出轨不是我们的业务范围!尸体处理组集体诈尸什么的是你的错,组织绝对不负责!” 我:“……蹭个饭而已,用不用这么神经过敏啊。” 在维序者食堂吃饭你就要冒各种奇妙的风险:你永远都不知道刚才吞下肚去的是什么。 有一次我发现红烧肉味道很不错,贪嘴多吃了两块,结果他们告诉我肉是从尸体处理组解剖房里拉出来的。我吐了整整一下午。还有一次晚饭吃到半途,突然伊凡咆哮而起,冲进厨房把我们唯一的大厨给砍了——砍完后还玩命暴走:“兔子也是有兔权的!凭什么把我们当食物!瞧不起兔子吗!” 我刚进维序者部队还图样图森破的时候,有一次听说晚上供应大龙虾,于是兴冲冲的跑去厨房;只见一只火车头那么大的龙虾被关在水房里,全身布满鳞甲,长着十二副大钳子,正哐哐哐的拼命撞墙。当时储智组长一脸淡定的骑在龙虾头上,一边抓住虾钳奋力固定住身体,一边用勺子企图挖龙虾肉吃。 我只看了一眼,就默默转身走了。 据说兔子事件发生后,厨房给亚当·克雷递交了一份报告,请求他调查每一个维序者的种族籍贯,尤其是具有暴力倾向、被划分到最强维序者行列的那些人。报告中厨房工作人员痛心疾首的表态,在上红烧兔肉的那天晚上他们绝对不知道伊凡组长来自于兔子族,如果知道的话,他们绝不会把魔界兔子列入可食用材料名单。 亚当·克雷接受了这份报告,然后发下表格,要求我们填写自己的种族,以及是否能接受本种族被当成食物吃掉。 最后他把我们交回去的表格统计了一下。 “尊敬的亚当大人,请问我们今晚吃什么?” “……水煮青草。” 总部新聘的大厨长着一张鲤鱼脸,一看见我立刻全身发抖的缩进水槽里,结结巴巴问:“易易易易风大人!什什什什么风把您给吹吹吹吹来了?” “有人类能吃的东西吗?” “……青青青青青菜?” 我指指锅里正发出刺耳尖叫的红色植物:“你管它叫青菜?” “炸炸炸炸炸鱼?” “一公升黏液里的鱼块不叫‘炸’鱼。” “糖糖糖糖糖醋排骨?” 我冷冷问:“你们又从解剖房里偷尸体了?” 鲤鱼砰的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求饶:“大人高抬贵手!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襁褓稚儿老家遭灾颗粒无收被迫无奈才做此营生,大人今日饶我一命日后必定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报答您不杀之恩!啊啊啊大人饶命!不要再往前走了不然我真的喊了!我真的喊了——!救命,救命——!” 我半蹲在鲤鱼面前,拎着它的鳍问:“谁教你的这段话?” “……藏惟大人,”鲤鱼哭着说,“他说如果学不会,就把我烧烧吃掉。” “藏惟真是太残忍了,”我同情道,“如果你不在半小时内做一份正常红烧猪肉出来的话,我就把你交给藏惟。” 鲤鱼:“……” 鲤鱼疯狂捶墙:“残忍度不相上下好吗!” 我去食堂里等红烧猪肉,长桌另一边,凯西正埋头不知道吃什么黑乎乎的蔬菜,伊凡在吃草,藏惟慢条斯理喝着冰水,边上是他的搭档弥狮牙。 这个长着巨大狮子头的家伙,站起来身高绝对超过三米,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简直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被烧焦了的狮子头,那种诡异的变形感连僵尸水母男都望尘莫及。 弥狮牙是藏惟的人工GPS。身为土生土长的人类,藏惟对魔界地理总是很摸不清,执行任务经常迷路。自从天生具有控制天气、改变地形等能力的弥狮牙成为搭档之后,他的日子明显好过了很多。 “你要打包晚餐干什么,吃双人份吗?”藏惟温文尔雅的晃荡着冰水问:“你怀孕了吗,易风组长?” 凯西一口菜渣喷了弥狮牙满脸。 弥狮牙竟然十分淡定的抓起桌布(……),把脸上黑乎乎的菜渣擦干净,然后瓮声瓮气的笑着问:“人类男性也是可以怀孕的吗,藏惟SAMA?生出来的是蛋还是小人类呢?” 藏惟平静道:“小人类。” “哦,这样啊。”弥狮牙点点头,“藏惟SAMA经常告诉我一些新鲜有趣的小知识呢。” ……藏惟,你平时到底跟这个狮子头聊什么话题啊? 还有,为什么这个狮子头总是管你叫藏惟SAMA,你给他看了多少日本动漫啊?! 凯西捂着嘴拼命咳嗽半天,终于满脸通红的看向我,惊恐问:“所以你不是怀孕了吧,易风?” “……家里住了个学生。” “哦,学生。” 紧接着凯西跳了起来:“学生!男的女的?!” 我对这么侵犯隐私的问题感到很不爽:易天这小子是男是女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弟弟就算不男不女也跟他没关系吧!那是我弟弟不是他弟弟吧! 所幸这时鲤鱼扛着饭盒冲出来,打断了凯西的刨根究底。事实上我看到那饭盒的第一眼就=口=了,那真的是盒而不是箱吗?鲤鱼其实到人界去抓了头猪回来整只搬进锅里红烧的吧? “300斤红烧肉,请大人查收。”鲤鱼谄媚的摆着尾巴:“喜欢的话下次常来啊!” 我:“……藏惟来帮忙开个空间门,鲤鱼帮我把这箱子扔进去!快!” 一番混乱后,成箱红烧肉终于通过时空隧道安全的砸在了我家地板上。我精疲力尽的跨出时空门,只见易天光着上身,席地而坐,淡定的在箱子边上用手抓肉吃。 “太咸了,”他说。 “……你刚才没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吧?” “哦,似乎有条很大的鲤鱼从窗口跳进来。” “那你……” “我给了它一板砖。” 我眉角抽搐,半晌才僵硬道:“干……干得好。” 易天本来抓着一块肉正准备吃,闻言动了动耳朵,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嗯,我也觉得好,不然阿猫阿狗都能随便往家里闯了。来,这块肉我喂你。” 我看着他手里那块汁水淋漓的肉,内心如同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最终在少年炯炯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谢……谢谢。” 18、 易天在我家的第二天晚上就遭遇了尴尬——洗完澡后没衣服换。 这小子身材很有料,上衣勉强能对付,裤子就有点短了。他也不在乎,围着条浴巾问我:“有新内裤么?” “……你先真空吧。” 于是他在客厅沙发上真空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我一睁眼,只见他俯在床头紧盯着我,半晌才轻柔问:“——能上街买内裤么?” 我仰面朝天看着他,半晌才勉强发出声音:“……下次别在我睡觉时靠近……有个同事经常这样,差点被我弄死。” 大概是真空穿牛仔裤确实让人很难忍(易天:“你觉得呢?!”),一大早这小子就催着要出门买内裤。他没有家里钥匙,自己出去的话大门没法锁,我想趁这个机会也去买个微波炉,就一起上路了。 本来他要去宿舍拿东西,我告诉他不可能,那天飞妖的袭击把宿舍完全毁了。虽然有善后组把宿舍楼坍塌的部分重建起来,但里边的东西都化作了飞灰。 易天闻言没有多说什么——他后来被富裕人家收养,那对夫妻被法则之神修改了记忆,以为他是他们的亲生独子,因此对他很好。跟我年幼时在孤儿院三餐不继的日子相比,他现在的物质条件要宽裕多了。 果然刚进商场他就直奔男装部,十五分钟内添置好全套行头,付完帐直接抓着内裤冲进了更衣室。看他那样我不由默默的想,人类真是文明的动物,伊凡他们还是兔子的时候整天光着屁股蹦来蹦去,也没见谁产生什么心理障碍啊。 “喂,你看这条怎么样?” 我一回头立刻悚了,只见易天把更衣室的门开了个缝,只穿了条黑色短裤,站在那里炯炯有神的看着我。 “你……连内裤……都要让我……” 易天脸色立刻黑了,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我不知道他最后到底选了哪条内裤(他买了一打,全拿进去了);所幸也没等多久,片刻后他推门出来,一身黑衬衣,牛仔裤,肌肉结实的手臂露在外边,看上去真是英俊无比。 我正准备说两句好话恭维一下,就只听他口气很拽的问:“——你看这身怎么样?” 我:“……” 这孩子跟谁学的啊?怎么跟雄孔雀一样动不动就开屏哪?在学校里勾引小姑娘一定很顺手吧,把妹的手段都用到亲哥哥面前来了啊! 易天对我没表示赞扬这件事感觉很不爽,一路上都在逼我对他的着装发表看法。我认为不能纵容青春期少年的自恋倾向,因此坚决闭紧嘴巴,专心致志看我的微波炉。 结果易天不死心,冲着我叫嚣:“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直接拿走我付账!——服务员,这台这台跟这台我们都要了,快给我们开单!” 我低声跟柜台小姐解释:“这孩子突然跑出来……其实我也不认识……是的您去忙吧这里我来应付就可以……” 柜台小姐于是惊恐的跑了。 好不容易买到微波炉,又安抚好暴躁的易天,我精疲力尽的随着人流挤出大商场。易天抱着微波炉箱子跟在后边,仍然因为没能替我付账而感到十分不爽。 其实我并没有跟他客套,而是无法抛弃身为成年人最后的一点羞耻心:作为哥哥这么多年来混得如此之惨,现在又要亲弟弟帮自己付账,脸皮都丢到太平洋去了…… 周末的广场上人潮涌动,商场促销的巨大黄色气球漂浮在半空,远处是闪着彩光的音乐喷泉,不少行人站在水柱边拍照留念。我好不容易穿过人潮,一眼就看见公交车正停到站牌上,立刻拽着易天往前跑。 易天气急败坏的抱着纸箱:“不我挤不上去!我要打车!” “没钱,不然就走回家吧!” “……你这是混得有多差?!维序者部队真的从不发工资吗?!” 我回头凝重的看了他一眼,心说没有最差,只有更差啊。要不是维序者部队,像我这样风华正茂年轻力壮的大好男青年……虽然只有初中毕业文凭,但哪至于混到如此血泪境地?工地搬砖好歹还一百块一天呢! 易天刚要嫌弃我两句,突然远处人群发出一片惊呼,紧接着“砰砰!”几声巨响,天空中巨大的黄气球接二连三的爆炸了。 尖叫响成一片,很多人掉头往这边跑,因为人潮涌动的关系根本看不清前边发生了什么。我正疑惑的伸头张望,突然一股强烈的妖怪气息扑面而来,震得我几乎退后半步。 ——白妖! 得出这结论的瞬间我简直不可思议:白妖是飞妖的一种,魔界公认最弱的生物,连普通人类都能轻易将它干掉。因为长相美丽柔弱无助,白妖当年被几番凌虐,全靠着储智族保护它们才不至于灭绝。 而不远处那惊人的强悍气息,确实是如假包换的纯正白妖——我当了这么多年维序者,基本妖怪种族的判定是不可能出错的! “易天!”我立刻回头大吼:“到我这边来!快!” 易天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看人群都往后跑,就条件反射的伸手过来拉我。我一把抓住他往马路对面狂奔,路上汽车纷纷鸣笛,场面顿时乱成一片。 易天大声问:“怎么回事?妖怪?” “妖怪!很强大!”我把他往地下通道门口一塞,喝道:“进去躲着别出来!我待会就来找你!” 话音刚落就只听身后轰然巨响,碎石和泥沙如同无数细小的子弹,噼里啪啦全打在行人身上。巨大的冲击力把我狠狠往前一推,差点顺着楼梯滚到地下通道里去,幸亏易天一手抓着铁栏杆,一手紧紧的拖住我。 尖叫和哭喊冲天而起,街道上几乎乱成了一锅粥,好几辆车瞬间就撞在了一块儿。我狼狈不堪的爬起来,拍拍易天的肩表示感谢,然后回过头,立刻愣了。 几个长着巨大雪白双翼的妖怪,双手持弓,飞在半空,居高临下面对着混乱的人界。 它们一色白羽斗篷,面容和人类非常相似,银色长发如同瀑布般迎风飘拂。它们手上的长弓几乎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通体银白雕刻华美,长箭也如月光一般,反射出耀眼而纯净的光。 我几乎瞬间就确定了它们的身份。 ——皇白妖七箭手,魔界第一杀手团。 当之无愧的天空王者,传说中的传说。 提起白妖,对魔界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因为美丽而惨遭不幸的可悲种族。 它们生来柔弱,没有任何自保能力,也没有固定的土地作为栖息之所。大量魔界贵族将白妖当作宠物和禁脔,用昂贵的价格从黑市商人手里购买它们,导致赏金猎人毫无节制的滥捕滥杀。 一百多年前白妖种族数量急剧下降,濒临灭绝,所幸这时储智族决定与它们联姻,保留了仅存的白妖血脉。 谁也没想到的是,一些白妖的基因与储智混合之后竟然发生突变,生出了一批很难界定血缘的新生儿——它们的羽翼更为丰厚,骨骼更加强韧,力量也成倍的增长;它们的妖气刚出生就比父母还强,随着年岁增加,更是高度纯化,令魔界很多战斗种族都望尘莫及。 这批新生儿被称作皇白妖,它们是白妖被逼至绝境后,瞬间进化到极致的产物。 第一批皇白妖是基因最为优良,妖力最为完美的一代。它们目睹父辈惨遭屠戮,内心仇恨无从排解,渐渐组成了以报仇为目的的杀手集团。这批人大概是天赋如此,对弓箭的使用堪称卓越,千米之外取人性命易如反掌,很多魔界贵族因此家破人亡。 为了保住性命,各大贵族成立了几倍于皇白妖数量的讨伐军,企图将它们全数剿灭;然而皇白妖疯狂的杀戮能力常常令人胆寒,它们宁愿战死不愿被俘,而且内部高度团结,作战时经常有敢死队主动牺牲,以确保有生力量顺利逃脱。 如此征战数年,魔界贵族徒劳无功,皇白妖倒是化整为零,分散成了各个著名杀手团体;其中最著名的一个几经血洗后渐渐发展为七人组织,就是现在的天空王者杀手团。 它们最令人恐惧的地方有两点,第一是全部由当年的第一代皇白妖组成,基因高度纯化,妖力已臻至境;第二是它们有个极度著名的团长——魔界第一杀手加百利,此人曾为救援一只落难的白妖,从魔界打通结界冲上神域,单挑十四位神使而不败,最终带着同族扬长而去。 这事发生后大神使长暴怒追击,两人从神域杀到魔界,最终神使长无功而返。 虽然维序者和神使天生是死敌,但也不得不承认,常年居住在天山的神使综合战力确实比维序者要高一些。这一任的大神使长已经稳居其位八百年,实力如何我没见过,但也绝不会比维序者首领亚当·克雷差。 加百利的战力只会比我高,不可能比我低。而天空王者杀手团除他之外还有六个皇白妖,每一个都身经百战,杀人如麻。 要顺利阻击这些人,起码得从维序者部队拉七个组长出来;而此时此刻在眼下,只有我一人孤零零的面对他们。 “维序者,我们不想与你为敌。” 最左边的皇白妖一边说,一边拉弓搭箭对准了我。长箭通体闪烁着月华般明亮的光,尾部有一丛燃烧的银白色火焰,据说一旦被这玩意儿烧着那神仙都救不了。 “把你身后的少年交出来,我们立刻离开。” 此刻我纵有千言万语,都被它直接堵回去了……大哥你们这是在搞笑吧? 我下意识回过头,只见易天也睁大眼,迷茫而惊讶的看着我,半晌耸耸肩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19、 “恕我不能从命,”我回过头直视加百利,冷冷道:“此人对我非常重要,我不能把他交给任何人。” 易天眼神刷的亮了,我没心思注意,只见加百利如同雕塑一般漂浮在杀手团中间,大大的羽毛兜帽遮住了脸,银色长发倾泻而下,如同闪烁着月光的瀑布。 先前开口的皇白妖也看了他一眼,转头道:“这是魔界的内部事务,跟人界完全无关,就算如此你也不能退让半步吗?” “维序者统管两界,人魔无差。”我用眼神示意易天躲起来,一边催动气流走上半空,远远直视着杀手团:“再者我看不出此人和魔界事务有何关联,他只是普通人类而已。要带走他,不如先踏过我的尸体再说。” 皇白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加百利突然开口打断了它: “——我听说北半球只有两个人类维序者……”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心里咯噔一下。 “……阁下是追缉组的藏惟,还是尸体处理组的易风?”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但我全身肌肉都绷紧了:“我是易风。” 加百利抬起头,深碧色的眼睛仿佛湖水:“悯之祭是我堂兄。” 卧槽!卧槽我早该想到! 第一代皇白妖是储智族生的,它们和储智是近亲中的近亲!加百利和储智悯之祭是各自族中基因最完美的代表,他们之间简直必定有血缘关系啊! “储智组长是桀屿杀的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奉命行事——” “你们去抓目标立刻格杀,维序者交给我——” 话音未落我和加百利同时都有了动作! 加百利拉弓搭箭,银色火焰瞬间扑面而来!我不得不飞退数丈,双手狂开空气盾,一面挡住火焰一面拦住向易天俯冲而去的皇白妖! 咔嚓!两面空气盾同时崩裂,能焚烧一切的银色火焰咆哮而来,我瞬间往高空飞了上百米,才勉强逃脱狂怒的炎龙。 然而还没缓口气,在急速上升的气流中我眼角瞥到银发一闪,瞬间凝结冰剑横手一挡,加百利的长箭立刻把冰剑碎成了无数细小晶片! 接下来的战斗几乎难以形容,我平生第一次遇到出手这么快的人,很多招式我都来不及看清,只能凭借本能勉强防御。加百利的攻势简直比闪电还要迅猛,银色火焰呼啸着冲向他无法企及的死角,而我如果向反方向躲避,就必定要面临他锐利的箭锋。 我很想抽手救援易天——毕竟他现在面临六个皇白妖杀手的追捕,然而加百利一人就足以封死我所有举动,甚至让我连喘息的空闲都没有! 皇白妖的火焰是非常可怕的,只要沾上一点就会不停的烧,目前魔界还没发现能扑灭它的东西。维序者部队研发组曾经做过实验,结果发现已知百分之八十的物质都是这种火焰的助燃剂,包括水。 后来有种说法,皇白妖的火焰是它们燃烧的精神力,其中主要能源来自于它们千百年来被凌虐、杀戮和驱逐的怨念。这种愤怒之火是不灭的,越是经历过战争的皇白妖,放出的火焰就越强大。 我不知道这种说法准确性有多高,但银色火焰的威力却是亲眼目睹——在我转身避让的瞬间一片火星落到了大街某房顶上,几秒钟后整栋建筑都轰然烧了起来! 我心说卧槽!卧槽啊!咒神火龙胆都没这么大威力,皇白妖这套设定绝壁不科学啊! “我听说悯之祭死时你也在场,易风大人。”加百利双翼张开,华美长弓几乎拉成一个满满的圆月,箭尖几乎钉在我前额问:“——你知道他的尸体到哪里去了吗?”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想争分夺秒发动摄魂术,然而加百利长箭上银光强盛,我目光哗然一晃,功败垂成的瞬间便感觉那长箭射了出来。 “我还没告诉你呢灭口动作也太利索了吧!”我几乎惨叫退后,狼狈不堪喝道:“咒神——!碎金凤凰!!” 碎金凤凰扇着万点金光呼啸而出,正面撞上月华长箭,轰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爆发的威力之强,不仅是我,连加百利都疾速往后退了十几丈,踉跄几步才勉强在高空中站稳,紧接着又是拉弓搭箭一道寒光! 我没命的往上狂飞,一边集中力量召唤第二只碎金凤凰。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我瞥见加百利,突然感觉到一点不对,心说他飞起来怎么有点歪,翅膀长斜了吗? “加百利!”一只皇白妖突然从硝烟中直冲上来,一把抓住加百利,俯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后者脸色立刻变了:“怎么可能?” “是真的!你先下去,我来对付这个……” 皇白妖抬起头看向我,因为角度的关系我直直对上他浅色的眼睛,时间和空间都仿佛瞬间静止了。 刹那间风的流动无限变慢,纷飞的战火渐渐远去,化作虚无飘渺的背景。 我能清晰看见他眼球里细微的血管,再往下是深黑的意识,再往下是搏动的心脏…… 只差一点摄魂术便能发动到极致,就在这时我胸口一凉——加百利! “把他们都带走!这人会摄魂术!”加百利反手从箭筒里拔箭,根本不搭弓了,直接向我眼球刺了下来! 刹那间我不得不放弃那只皇白妖,抬头便看见加百利深碧色的瞳孔!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长箭倏而顿住,箭尖已触到了我右眼睫。 强大的气流被死死凝固,我抬头看着加百利,周围一切都被永恒的静止了—— 摄魂成功。 这要感谢那只后来的皇白妖:发动摄魂术是要时间的,而且必须盯着某人的眼睛才能开始准备。加百利动作太快,我无法保持注视他眼睛十秒钟以上,那只皇白妖却足足让我看了好一会儿。 摄魂术发动之后,只要盯到谁的眼睛就立刻摄魂成功,不再需要任何发动时间。加百利不知道这个关窍,为解救同伴贸然冲上来刺我眼睛,就立刻中招了。 “加……加百利?”皇白妖颤抖着道。 加百利神色木然,一手缓缓调转箭尖对准了自己。 “加百利?……加百利!” “闭嘴!”我大口喘息,摄魂术的负担让我连气都喘不匀:“立刻把你的同伴带走,从此别再来招惹易天,否则我现在就让他自杀!——现在!” 皇白妖退去半步,转身飞扑去找同伴。 他这么识相让我松了口气,现在我最多HOLD住加百利一分钟,时限一到要么杀了他,要么就得放了他。我不是很想杀加百利,皇白妖是非常可悲的生物,它们没有交配能力,只能依靠白妖和储智族联姻来繁衍自己;然而储智已经灭族,皇白妖等于从此绝种,以后杀一只就少一只了。 最好的方法显然是皇白妖杀手团撤退,我们不用再打,也不会有任何伤亡。 我这么想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瞥见加百利右翅根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只见是透着血迹的绷带。 受伤了吗?难怪飞起来没传说中那么快。 我看看他丰厚雪白的羽翼,心说摸上去感觉应该很好吧。魔界里皇白妖的羽毛可是稀罕物,黑市上价格炒得相当高,我要不要趁机拔两根下来呢?想想看,加百利翅膀根部最细软的羽毛,该卖多高的价啊! 我正胡思乱想,突然只见加百利动了动,艰难的回过头:“艾达……” 卧槽! “把那个人类……杀了……别管我……” 我一把抓出冰剑当头刺下,瞬间从他肩膀穿透而出:“闭嘴!” 加百利一把抓住剑刃,喘息道:“艾达……艾达——!” 最后一声简直凄利,先前飞走的那只皇白妖进退不得,回头颤抖道:“加百利!” “杀了他!别管我!” 我暴怒喝道:“闭嘴!想死吗!” 我一把抽出冰剑,反手当头把他砸出了十几丈!轰然一声巨响,加百利如同炮弹般斜坠而下,一路重重撞穿了几栋大楼,最终横着撞断一根电线杆后轰然砸到了大厦钢筋水泥墙面上。 那一下绝对不比毒龙撞击叹息之壁轻,可怕的龟裂以他身体为中心,迅速布满了整座墙面! “加百利!”艾达怒吼着扑上来,皇白妖的飞行速度名不虚传,那么远的距离几乎瞬间就到了我眼前,紧接着搭弓一箭! 我闪避不及,长箭擦着腋下而过,险些被砍成两段!就在这时另一只皇白妖从身后斜飞而上,二话不说嗖的又是一箭;我感觉到后脑风声的瞬间才慌忙转身,然而能作为阻挡的冰剑的硬度实在太低,只听咔嚓几声脆响,剑身完全碎裂开来,几块碎冰因为长箭的作用力太大,瞬间反射打进了我自己的手臂! 血花猝然爆开,我站立不稳,直直从半空摔了下去。 就在这时视线一顿,我立刻知道摄魂术解开了。远处加百利猛的抬头,从大厦的废墟中爬起来,刚起身就狂喷出一口血。 “加百利!” “别管我……去把那个人类……” 加百利踉跄一步,大概想飞起来,然而刚展翅就爆出几声脆响。他连一声都来不及出,直接从半空掉了下去—— 他的翅骨断了。 两只皇白妖同时愣住,紧接着齐齐发出一声尖利到极点的咆哮! 那一刻我知道这次真的完了,除非立刻把杀手团完全灭口,否则以加百利在皇白妖种族的地位,折断了他的翅膀,是整个皇白妖种族的泼天血仇! 这个种族报起仇来只有四个字,不死不休! 我感觉一盆冷水当空浇下,满心只想是一不做二不休跟皇白妖同归于尽算了,还是我自己扑到地上撞死算了。这两种方法都不大好,但第二种起码干净利索啊。 我还没拿定主意,突然感觉那盆冷水结成了冰,统统灌进了胃袋里—— 只见半空突然开了道空间门,一个非常眼熟的男人走出来,轻描淡写伸手拎住了下坠的加百利。 可能是半空投影的原因,他身形显得异常高大,侧脸有明显的神族刺青;事实上我立刻就认出了他,维序者部队每个组长都对他不陌生,毕竟是多少年的老对头了,彼此都把对方的黑历史挖得底儿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是大神使长圣奇亚。 这位神域道德的化身,正义与光明的典范,被维序者以“太过装逼”的理由黑了八百年,也单身了八百年,好不容易春心悸动,结果发现初恋是伪娘的……真·倒霉神使长。 而那位因为给神使长发好人卡而名垂青史的伪娘,不是别人,正是妖族第一杀手加百利,刚刚才被我在圣奇亚眼皮子底下摔断了翅膀骨! “你也有今天么,加百利?” 圣奇亚声音低沉,不辨喜怒,但我愣是听出了“哈哈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子今天终于等到了”、“疼吗疼吗你想想我当初有多疼你现在终于感受到了吧”、“你该不会是要死了吧终于赶得及看你最后一眼老子真的好高兴啊”、“哼哼你放心的去吧老子绝对不会伤心绝对不会难过绝对不会掉眼泪的!”、“形单影只伤心欲绝一辈子什么的老子才不做呢!”……等等复杂的意思。 ……从那几只皇白妖的反应来看,也许并不是我脑补太多…… 加百利意识已经很模糊了,半晌才勉强睁开眼,虚弱的看着圣奇亚。 那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便闭上了眼睛。 圣奇亚沉默半晌,一手把他推到身后,转头来冷冷的看着我。 我瞬间悚了,这眼神是什么意思?这充满杀气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啊喂?!大哥你想想清楚,把你苦情恋爱故事写成话本满魔界传唱的不是我好吗?还有魔界上亿群众对于你是否“不行”的猜测也跟维序者没关系好吗?!任何一个八百年没X生活的人都会被大家质疑的啊,你本来就满身槽点啊! “维序者部队尸体处理组组长,易风。” 圣奇亚抬手指向我,掌心瞬间光芒夺目,一把横着的锋利神枪在金光中缓缓现形: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横腕一挥,神枪带起呼啸的风刃,仿佛滔天巨浪般眨眼便灌到了我面前! 我仅剩的力气完全无法从这排山倒海的风刃中逃脱,只能拼尽全身力气往后飞退! 事后我完全无法回忆起那时的细节,因为死亡的恐惧如此真切,只要稍慢半步,我就会被卷入成千上万锋利的风刃间活活绞成无数片。我只恍惚觉得那恐怖的经历起码持续了几十秒,然而亚当·克雷却说不,最多不过几秒而已。 我正绝望的认为自己要被风刃追上了,突然周围呼啸的风声一听,紧接着哐哐哐几声巨响。 我被巨大的压力压得半跪下来,只见眼前黑色衣角迎风飞扬,抬头一看便愣住了。 ——亚当·克雷。 亚当一掌抵住风刃,斗篷被吹得飞扬起来;在他身侧,追缉组组长藏惟、审讯组组长伊凡、医疗组组长莫利、暗杀组组长凯西,四个人分立左右,同时从半空中站起身。 “你想引起维序者和神使之间的战争吗,圣奇亚?”亚当漫不经心道,“或者我们也不介意,就让今天成为你的死期吧。” 他随意一挥手,万千风刃就此消弭于无形。 高空战场静寂无声,唯剩神使与维序者互相僵持,气氛紧绷得一触即发。 20、 维序者和神使的恩怨最初到底因为什么,现在已经很难说清了。官方解释是维序者听命于法则之神,神使听命于命神,而命神和法则之神互相争夺天山第一神的位置,最终前者赢了地位,后者赢了权力,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造成手下们也经常互殴。 也有人说维序者和神使的矛盾来自于双方首领的个性冲突——圣奇亚是神域族出身,光明与正义的使者,威名震慑神魔两界,公认的完美道德典范;亚当·克雷走实力路线,性格比较豪放风流,人人都知道他很烂,而且他完全没有要掩饰自己很烂的想法。 老实说,如果让我选择的话,虽然我不喜欢免费给维序者做白工,但更不喜欢天山神使。这帮人一个个都特别装逼,恨不得把清规戒律刻脑门儿上,动不动就一副“罪恶的人类啊你们真可怜”的架势,看了我就想糊他们一脸。 “你还是老样子,不带手下充门面就不敢出来啊,亚当·克雷。” 圣奇亚收回神枪,虽然这话说得很嘲讽,脸上却还是一副冷淡正直至尊无上的表情——他这样实在太拉仇恨值,我瞬间觉得连水僵尸都可爱起来。 “你也还是老样子,只要下了天山就只敢藏头露尾啊圣奇亚。你有跟踪癖吗?还是说只敢在暗处潜伏着,加百利受了重伤才有胆量出来呢?” 瞬间我只想给亚当鼓掌,但想想让加百利受重伤的人是我,它们种族报复心太强,这种时候还是缩着比较好。 “一派胡言。”圣奇亚哂道:“我本想只杀尸体处理组一人,现在看来你们都想送死,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是要一个一个来呢,还是六个一起上?” 我心说快打!快打!打了我才好溜啊!最好亚当·克雷先去把圣奇亚拖住,我立刻掉头去地面上找易天! 易天的气息非常稳定,我能感觉到他还活着,而且没受什么伤。现在他身边最多只有四个皇白妖,拼一把是可以全身而退的,问题是圣奇亚杵在这里,我怕我一动他也跟过来,那救出易天就要冒风险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目光炯炯的望向亚当,只见水僵尸淡淡一笑,目光里满是鄙视:“……你个傻逼。” 就在此时半空银光狂闪,四根长箭从上下左右不同的方向射向圣奇亚,流星般瞬间就到了眼前! 圣奇亚瞬间闪身上飞,只见四只皇白妖二话不说,同时搭弓拉箭!那场景蔚为壮观,满天都是夺目的银光和流窜的火苗,大白天都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刚才两只旁观的皇白妖以难以想象的敏捷速度从箭网里穿出,趁圣奇亚分身难顾之际,左右一把拉起加百利,擦着银色火焰的尾巴飞了出去! 这默契实在是没得说,射箭的一方和救人的一方,只要错过哪怕零点零一秒,那要么就救不到人,要么都会被烧着;然而它们把时间掐得刚刚好,仿佛一场夹在绚烂烟火中惊险到极点的杂技。 我看得移不开眼睛,只见圣奇亚狂啸一声,转身就扑向了加百利。 说时迟那时快,四只皇白妖搭弓拉箭一气呵成,长箭带出的火苗足足在大神使长面前烧成了一座火焰的壁垒;同一时刻,加百利被同伴夹着飞出百米以外,突然挣扎着反手抽箭,搭在了自己的长弓上。 他现在只是强弩之末,然而弓弦却被拉成满满的圆月,我几乎以为下一刻它就要断了。 名叫艾达的皇白妖转过头,声嘶力竭喝道:“结阵!——” 一切都发生在同一瞬间:圣奇亚暴怒出手,破过火墙,将神枪对准前方四只皇白妖;而皇白妖战士们毫无畏惧,齐齐唱起一道复杂的咒文,天幕里凭空拉出一道血红的大网,瞬间将圣奇亚逼得退后了老远! “人鬼殊途,”亚当眯着眼睛喃喃的道,“这阵法的名字叫人鬼殊途。” 伊凡奇怪的问:“有什么特别的吗?” “结界坚固隔断阴阳,仿佛生死之间隔着的天堑。这是几百年前结界组组长命名的大法术,最资深的维序者都很难发动它。”莫利顿了顿,说:“不愧是天空王者,败退都这么惊心动魄。” 血红色结界迅速扩大,嚣张猖狂而无限制的横过天空,几乎将我们整个视线都切成两半。圣奇亚横挥神枪,将结界砸出铺天盖地的血红火花,能量碎片就像盛大的礼花一般到处迸溅。 就在这时加百利的弓弦终于拉到极满,他仰头爆发出一声尖利到极致的长啸,紧接着瞬间松手! ——嘣! 龙筋凤骨的长弓声音极轻,然而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听到了长箭离弦那一瞬间的轻响—— 银色长箭仿佛一道绚烂到极致的流星,瞬间破开了血红结界! 那一刻的爆炸因为太过惊天动地,反而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我们眼睁睁看着世界在静默中坍塌,远处的天空在轰鸣中活生生被撕开巨大的缝隙,紧接着长箭一闪而入。 “破界之箭……”亚当·克雷突然转身狂吼:“跑!跑!别呆在这!” 我们掉头疾速往远处飞,只听耳边风声呼啸,狂卷的气流让我们很难控制方向;歪歪斜斜飞出了几百米我才回头看,只见皇白妖杀手团架着加百利,迅速飞进时空裂缝里不见了。 缝隙迅速减小,几秒钟内就完全消失,扭曲的黑洞随即完全失去踪影。失去力量支持的血红结界骤然坍塌,铺天盖地的向圣奇亚头上砸下;然而大神使长只是将神枪斜劈,在一片爆炸里闪身退出了战圈。 他连停顿都没有,直接冲向皇白妖所开时空裂缝的方向,开了道空间门,头也不回的扎了进去。 我第一次深深感激亚当·克雷的出现,如果不是他,我一定会莽撞的单挑皇白妖,他们随便开个血红结界,或随便射个破界之箭,就能轻而易举的结果了我。 这支军团被称作天空王者是有原因的,至少前后八百年,魔界不会再出现加百利这样,捅穿两界壁垒跟捅豆腐块一样的人物。据说早年他闯神域跟玩儿似的,一开始人人都当笑话,现在我相信了。 亚当半蹲下身,俯视我问:“爽吗?” 我:“……” 我们降落在地,勉强站在一根巨大的钢筋上。大街已经被破坏得不能再破坏,远处能看见断裂的电缆拖在地上,仿佛无数粗大的蟒蛇一样,时不时冒出闪耀的电花。 我实在无法直视水僵尸幸灾乐祸的笑容,挣扎着爬起来去找我弟弟。 这小子不知道藏哪里去了,我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答。之前他应该往地下通道跑了,皇白妖翼展太宽在地下伸展不开,那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我摸索着找到坍塌的地下通道入口,喝道:“易天!” 半晌里边“哎!”的一声,“——易风?你等等!” 我心里其实很着急,伸手想掀开石板,谁料边上的碎石动了动,那小子灰头土脸的爬起来咳了几声。 “你还好吗?没受伤吧?”他一边问一边狼狈的抹脸,大步向我走来。 我一下子感动了:看看我弟弟,这种情况下第一个先问我的安危!这是怎样无私的关怀,怎样真挚的感情!虽然记忆没了但完全不影响他对哥哥的爱!催人泪下!感天动地!简直都要哭粗来了好吗! 我张开手臂等待拥抱亲爱的弟弟,结果这小子走过来,满脸疑惑问:“你不高兴看到我吗?” 我:“……” “怎么连个表情也没有?” 我:“……” 我面无表情放下手臂,上下打量他一眼,冷冷说:“没事就好。” “……”易天立刻纠结了。 我逼着莫利让他去帮易天检查身体,易天似乎很抵触维序者(这是正常的,任何智商正常的人类都不会喜欢);但看在我的面子上,还是强忍着没发作,冷冷的看着莫利检查完。 “轻微擦伤,稍微抹点药就好了。”莫利笑眯眯道:“小弟弟躲得很及时呢,能逃脱四个皇白妖的追杀,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易天走过来紧紧拉住我,一脸“咱们不跟这帮人啰嗦了带我回家吧”的表情。 我心猛然软了,俯身给了他一个拥抱。易天下巴搁在我颈窝里,低声问:“为什么妖怪总想抓我呢?” 那帮魔族的心思谁能猜得到。我安慰的揉揉他头发,感觉少年肌肉结实的脊背贴在我胳膊上,顿时有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骄傲。 “易风,我很怕它们再来抓我的时候连累你,要不然……” 我立刻拍了他一下:“胡说什么?我会保护你的。” “嗯。”易天蹭蹭我颈窝:“有你在真好。” 我顿时那个激动啊,心说有你在也很好啊!哥哥亏欠你太多了以后都会补偿你哒!所以以后别再说哥哥是面瘫了好么,哥哥也是有自尊心的啊! 大街已经被整个翻了过来,要处理这件事估计得善后组忙上半个月。亚当·克雷焦头烂额的隔着时空球跟善后组水兰吩咐事情,藏惟和伊凡也帮忙去了。莫利要过来帮我包扎手臂伤口,我匆匆用外套把手腕一裹,说:“不是大伤,回家我自己弄得了。” 莫利静静看了我半晌,突然展颜笑道:“也好。那回头见吧。” 我一手被易天抓着,一手向他挥了挥,转身向外走去。 亚当·克雷远远站在我身后,好像没有要吩咐我干活儿的意思,所以凯西也没多说什么,只擦肩而过的时候回过头:“易风……” “嗯?” “……好好养伤。” 我非常意外,以凯西的个性他应该扑上来趁我病要我命才对,好好养伤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刷新了我整个世界观,“嗯……谢谢。” 凯西撇撇嘴,姿态极其不屑。 我对他的印象瞬间再次DOWN到谷底。 不过你要想跟凯西计较态度,那就一辈子也计较不完了,最好的办法是把他当做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这时不远处已响起警车和直升飞机的轰鸣,为了避免跟人类警察打照面,我反手拉住易天,一步跨进了空间门。 与此同时,长街另一头。 亚当收起时空球,神情僵冷的闭上眼睛。 “你看见了吗,亚当大人。”莫利轻轻道:“那个易天刚才看着我们,笑起来的时候……” “我看见了。” 亚当·克雷睁开眼,淡金色瞳孔已完全被血红覆盖。 “他不仅是寄宿的学生,他是易风的亲弟弟。” 莫利愕然:“易风组长有兄弟?那也应该是人类啊,怎么可能面对四只皇白妖还能——” “你知道我为什么带四个组长来么?” 警笛越来越近,人类直升机掀起的风声盘旋在他们头顶。莫利摇摇头,只见亚当露出一个微妙的冷笑:“你跟我是同期成为维序者部队的,莫利。凭你对我六百年的了解,你觉得我会为救一个组长,而带着四个组长亲自出战吗?” 莫利心中一沉:“你……” “那种气息太明显了,”亚当冷冷道,“我也不愿往那个方向想,但……” 直升飞机上警察吼叫的声音越来越明显,这时半空中突然连开一片空间门,十几个身着黑袍的善后组维序者当空跃下,幻术的白光瞬间笼罩了整个街区。 “我们都得做好准备——”亚当顿了顿,发出一声嘶哑的叹息: “最坏的结局已经开始了。” 21、 我在家好好享受了一周病号待遇,易天完全承包了所有家务,这让我觉得放着手伤一周不治的决定真是太正确了。 莫利因此十分唾弃我,原话是这样的:“易风大人,你知道你最该治的不是手吗?是脑残。” 出乎意料的是亚当·克雷也没打扰我难得的悠闲生活。每天吃个小零食,看个小报纸,抬头就看见弟弟在眼前转来转去,我的人生再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了。 维序者部队的消息仍然源源不断传来:那天在学校看到藏惟,他告诉我加百利还是被抓回神域去了,据说日子过得很惨,被关在封禁之地的铁牢里,很多以前败在他手里的神使一天三餐踩着点儿去围观,还用各种方法试图从他翅膀上拔下几根羽毛。 “你知道皇白妖翅羽昂贵都是神使炒出来的吗?据说他们很萌那个,上次有一群皇白妖幼崽在天山脚下晒羽毛,看到的神使都萌软了。”藏惟想了想,认真道:“我觉得只要加百利把翅膀给他们摸一摸,保不准他在神界的地位立刻就能从一级逃犯上升为宅男女神。” 我:“……藏惟你思维太发散了……” “圣奇亚那装逼犯也HOLD不住了,几次严令不准围观结果都没人听,一气之下就在封禁之地门口开了个售票处,据说生意很好呢。”藏惟突然灵光一闪,问:“你说我们要不要也抓只皇白妖来?维序者总部人数不比神使少……” “省省吧,维序者审美观比神使扭曲多了。你还不如抓一只亚当·克雷关在笼子里,十块钱打一顿,五十块任意抽,保证想揍他的维序者能从总部排到天山去。” 藏惟深以为然,转身制定行动计划去了。 加百利在皇白妖种族的地位和亚当·克雷在维序者部队的地位相仿,不同的是如果水僵尸被人抓走,大家肯定都兴高采烈的回家该干嘛干嘛,谁也懒得去救他。而失去加百利对皇白妖来说是个巨大的灾难,它们组织了不下二十次救援行动,为此差点把神域结界戳成了筛子。 虽然很同情它们,但我仍然把这事当做笑话说给了易天听。不知道为什么我弟弟跟我在沟通方面存在某些障碍,那天晚上他纠结半晌后终于问:“……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笑话啊。” “……”易天神情恍惚的飘走了。 易天一直没回宿舍,想必被隔三差五来串门的皇白妖吓破了胆,整天围着我转。对此我表示喜闻乐见,特地在卧室收拾了个行军床,热情邀请他晚上来开卧谈会。 为此我特地咨询了伊凡的意见,他说自己年幼的时候经常跟兄弟们在一窝里头顶着头聊天舔毛,至今想起都是甜美的回忆。我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互相舔毛难度太大,头顶着头的姿势也有点费劲,联床夜话什么的应该就够了。 结果易天看到行军床,一脸僵硬问:“……你让我睡这里?” “不好吗?” “……跟你同一个房间?” “哪里不对?” “没没没……没什么。” 易天头上顶着一连串的“……”,一言不发的洗了澡又刷了牙,直挺挺躺进被窝里。我心情很好的关了灯,在黑暗里问他:“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易天沉默半晌,老实道:“我现在没有心情说话。” 我大囧,继而大怒,只想跳起来抓着他的脖子来回摇动:你丫怎么没心情说话?凭什么没心情说话?知道这张行军床花了你哥我多少银子吗,看在人民币的份上你也不能不说话啊! “这么黑暗的环境都没法激起你聊天的欲望吗?”我忍下心头凌霄血,循循善诱的问。 “……就是因为很黑所以才……” 我二话不说,起来开灯,结果还没伸手就被那小子喝止了:“别别别!黑着也行!你你你开灯我更睡不着了!” “那你说不说话?” “我我我说!我这就说!”易天慢慢拉上被子,半晌才憋屈的问:“……你……你喜欢动物吗?” 这个话题对普通人来说应该是非常安全的,无奈我在魔界待久了,那个连兔子都吃人(参见伊凡)的地方把我纯洁的心灵污染得乱七八糟,现在一说起动物我只能想到地心巨蟒和骷髅凤凰。 “有毛的吧,”我谨慎的说。 “带爪子的呢?” “别太大就行。” 易天小心问:“那你怎么看待老虎?” “……”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说:“亲你知道么,魔界有种巨虎身长六米,站起来像座小山,每根獠牙都带着见血封喉的毒囊,一爪能把人类的坦克拍成铁饼……” 易天满怀希望问:“那你不喜欢吗?” 有正常人会喜欢吗?! “野兽越凶猛才越能存活,人或其他东西也一样。不论在哪个世界,弱肉强食的道理都永远不会变,而且越强的种族就越稀少,为了弥补数量上的不足,只能从质量上竭力进化自己。”易天顿了顿,说:“如果一味追求和平而放弃自身的强大,就注定会被侵略,继而被消灭。” 我奇道:“你从哪学来的这种话?” “没什么,自己想的。” “……没事少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虽然房间里一片黑暗,我还是能感觉到易天冷冷的看了过来:“你说这话跟教训我一样,有意思么?你是我什么人啊?” “你觉得呢?” 这话真是顺口问的,易天却沉默了很久。 我听见他绵长起伏的呼吸,大概过了好几分钟,才听他轻声道:“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我应该是有个哥哥的。” 我心里一紧。 “他不比我大多少,但温柔可靠,无原则无理由的纵容我保护我,愿意把一切厄运都挡在自己身后。这种感觉持续到我上中学,所有人告诉我那其实是错的,我根本没有那么一个哥哥。” 我淡淡道:“小孩总会胡思乱想。” “应该吧,”易天冷笑一声:“我是独生子,所有资料都能证明。” 我不禁回头看他,只见少年侧脸英挺的线条,在黑暗中微微勾勒出一层阴影。 “后来我想,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哥哥的话,我希望他能等我长大。我不会花太长时间,很快就能强大起来,足以反过来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他,让他随心所欲做一切想做的事。” 易天想了想,又说:“当然前提是他能等。” 我心里滋味复杂难言,想说你哥哥如果知道应该会很欣慰的,又想说小孩子乖乖听话就行了大人为你做一切都是心甘情愿不求回报的。但我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没有说这个的资格了,半晌才勉强辩解:“有时候大人没法选择……有些事不是想不想做,是没有办法……” “我知道,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 我仿佛看见易天笑了一下,黑暗中并不真切:“——没关系,强者总有更多办法。” 我莫名感到一阵心悸,似乎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这种混杂着空虚的焦虑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我恍惚觉得以前曾发生过相同的事,但竭力回忆,都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困了,”易天翻了个身,看着我说:“睡吧。” 那天晚上我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可能是临睡前心情焦虑的原因,夜里一直在做乱七八糟的梦。 那些梦境的片段都太零碎,以至于后来回忆时完全无法把它们连接在一起;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我梦见了魔界巨虎,它全身斑纹,吊睛白额,仿佛山峦一般居高临下,巨大的前爪拍在我胸口,让我在窒息中不停痉挛挣扎。 奇怪的是我只觉得痛苦,而完全不感到害怕。最终我在一身冷汗中惊醒,躺在床上喘息半晌,只见窗外暗光蒙蒙,天色已经快亮了。 我侧头去看易天,少年背对着我,似乎睡得正沉。 应该没把他吵醒吧……我精疲力尽地想着,很快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番外:小剧场——《维序者部队人物图鉴·组长篇》 亚当·克雷 身高一米九三,体重不详,据观察曾有一屁股坐裂工地砖头、无意中压垮实木扶手椅等种种彪悍记录。 藏惟:“这种事能用生物学常识来解释吗?” 易风:“听过防腐要用水银么,你真以为他肚子里还是内脏?” 肤色苍灰,外表与常人无异,瞳孔淡金,激动时发红。 个性不靠谱,花心滥情无节操,力量强大变态,随意虐待下属,永远是维序者部队的最拉仇恨榜第一名。 易风手记:爱吃翼龙,屡教不改,曾因破坏珍稀动物保护法而被多次罚款,建议判处有期徒刑八百年。 凯西·凯因斯 金发碧眼,身高一米七三,原型为魔界刺鸟,现任维序者部队暗杀组组长。 藏惟:“他为什么从不给我们看翅膀?” 易风:“任何翅膀在皇白妖面前都是战斗力负五的渣。” 个性暴娇,破坏力极其强大,行事风格非常高调,一度被以为原型是公孔雀。 意外的是经常化身刺鸟到处偷窥,可能是身为暗杀组组长的职业习惯。因为体型娇小,目前没人发现这个秘密,只有一次差点被饥饿的藏惟抓住做成烤小鸟。 易风手记:藏惟不给力啊。 伊凡 身高一米七二,体重五十公斤,原型为魔界兔子,因吃人而获得人形,现任维序者部队审讯组组长。 藏惟:“一只兔子怎么搞刑讯?” 易风:“其实组长位置空缺了三百年,直到伊凡猜输了拳……” 有一对长长的白耳朵,两只红宝石般的美丽眼睛,最怕因为受伤而变回兔子,因为不想再勉强自己吃人。 个性活泼容易受惊,无主见,有严重的拖延症。热爱吃青草,曾把审讯组建筑周围方圆三百里的青草统统吃光,为此被善后组水兰大人拎着耳朵咆哮两小时,最终嘤嘤嘤的哭着跑了。 易风手记:……维序者部队组长的平均智商真令人担忧…… 莫利 灰发灰眼,身高一米八五,原型不详,是和亚当·克雷同期的资深维序者,现任医疗组组长。 藏惟:“他有可能是人类吗?” 易风:“你见过活了六百年的人类?” 个性温和靠谱,医疗手段高超,有起死回生存亡续断的精妙本领。少见的广受爱戴的组长,有着不为人知的幽默感,曾经因为后勤人数不够而在食堂帮厨。 意外的是战斗力十分强大,六百年来稳居最强维序者行列之一。爱好和平不喜动手,经常把人打到奄奄一息,然后开始坐下不厌其烦的说道理。 易风手记:维序者部队选首领是看什么的,谁肚子里水银更多吗?建议法则之神下次开放民主选举,我投莫利一票。 (法则之神批复:……谢谢,会考虑!) 水兰·伊莉莎 身高一米七九,体重五十五公斤,原型魔界豹猫,因为善后组组长被研发组抓走做实验,所以被迫承担起维序者部队管家的重任。 藏惟:“我投水兰一票。” 易风:“……你是抖M么?” 盘靓条顺胸大腰细长腿美女,有一头让人魂牵梦萦的栗色卷发,经常穿着暴露在总部走来走去,维序者部队的宅男女神。 个性仔细有条不紊,对维序者部队总部的一切事务烂熟于心。一百年前曾因功被奖励长假,那段时间总部无人照料,到处混乱不堪,所有组长都经历了上完厕所没有手纸、上桌吃饭盘子里只有小强……等种种难忘往事。 易风手记:从此水兰大人就再没放过假了。 储智悯之祭 身高一米八,体型削瘦,类人种族,自由主义信奉者。前尸体处理组组长,因为给组员放无限制长假而被热烈拥护两百年,后叛逃被杀。 易风虔诚的烧了根香:“组长你在天有灵请安息吧,一切都是亚当·克雷的错,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做过,跟我没关系……” 藏惟:“……要点脸行吗亲!” 储智族最完美基因的代表。因为血缘相近的关系,长相和妖族第一杀手加百利颇有神似之处。在组员外表普遍可怕的尸体处理组,仅凭一人就拉高了全体容貌平均值,简直是可歌可泣的人民英雄。 个性平和独来独往,头脑冷静,思维慎密,隐藏圣母属性。喜欢使用金系大法术,标志是碎金凤凰,爱物是一双黑色龙皮手套。战斗力极其强大,是目前唯一能从摄魂术控制中挣脱的最强维序者。 易风手记:组长这不怪我,组长我什么都不知道,组长这全都是亚当·克雷的错…… 藏惟 黑发黑眼的标准东方系美少年,可惜身高只有一米七五,并且完全没有继续长高的迹象。天赋异禀,力量强大,被维序者总部寄予厚望,现任追缉组组长。 易风:“他们知道你的愿望是灭掉亚当攻占总部吗?” 藏惟:“……= =#” 战斗方式极其凶残,曾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彪悍记录。因为职务的关系经常满世界抓捕逃犯,因此在魔界知名度很高,其名字常被父母用来吓唬夜啼的小儿。 从小想当好孩子,为此学习非常刻苦。头脑聪明动手能力强,理科成绩优秀,可惜能用来念书的时间太少,中考答卷到一半被紧急拉出考场执行任务,语文得了个悲催的四十。 易风手记:真的只有四十? (藏惟:……想死么?) 易风 神只之眼继承者,身高一米七九。经过多年努力,那悲哀的一厘米还坚强的残缺着。杀死悯之祭后接任尸体处理组组长,第二位仅靠一人之力拉高组内外貌平均值的英雄。 易风:“不是我杀的好吗?!” 藏惟:“等等这不是重点,上次亚当发调查表你身高为什么填的180?虚荣心吧,完全是虚荣心吧!” 魔界顶级摄魂术师,为人极度冷淡,所到之处人人噤若寒蝉。有外号称情侣杀手,曾在桀屿面前杀死悯之祭,在圣奇亚面前重伤加百利,心狠手辣之极。每到魔界情人节大家就把他的照片挂出来,烧香磕头祈求说:“今年也请放过我们吧大人,今年也请不要出现吧大人……” 进入维序者部队之初,即因容貌俊美而迅速出名。魔界厂家根据其五官特点,仿制出大批拟真娃娃,一入市场即火爆脱销,至今在某些特殊口味人群中供不应求。 易风手记:……特殊口味是什么意思?拟真娃娃是什么?……喂拟真娃娃是什么?为什么会脱销?!……不不不是我想的那种吧,魔界群众多单纯啊,对着人类身体也只是想吃而已啊……喂你们也太重口了吧!为什么拟真娃娃都不穿衣服?!喂等等先把我的衣服穿上啊喂!…… 尸体处理组组长易风同志怒而上诉,请求天山诸神维护自己的名誉权及肖像权。三天后法则之神发下红头文件,题目是:《论给娃娃穿衣服之重要性》;内容是:脱起来要有情趣才行。 易风:“……” 果然还是叛逃比较好吧。易风组长看着自己的拟真娃娃,默默流下了伤感的泪水。 22、 我平静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春末,直到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打破了它—— 易天的一模考试成绩下来了。 六门功课四门红灯,语文刚及格,外语缺考。 我拿着薄薄的成绩单无语凝噎,转身想找弟弟来揍一顿,却发现弟弟正卷着袖子站在厨房,卖力的对付一条活鱼。 “……易天。” “嗯?” “这张成绩单……” 易天抬头看了一眼,立刻指责:“你怎么随便动我的东西?” “就放在桌子上……” “那也不能动啊!你知道什么叫隐私吗?知道什么叫个人空间吗?难道我住在你家就得让你随便动我的东西了?那要是哪天我把钱包丢桌子上了呢?要是日记本呢?你有没有尊重别人的意识啊?” 我张口结舌,半晌说:“……你又不写日记。” “万一我哪天想写了呢?!”易天理直气壮,一把夺回成绩单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我是青少年!青少年的隐私是很敏感的!一不留神就会走上叛逆反社会的道路!你到底有没有尊重别人内心世界的意识啊?知不知道什么叫难以触及的伤口啊?还是老师呢!真受不了!” “……”我说:“挂科成绩单不叫内心世界,谢谢。” “总之我的东西你别随便乱看!”易天不耐烦的轰我:“走走走别打扰我准备晚饭,看你的小电影去!” 我被踉踉跄跄的推出厨房,忍不住回头怒道:“放在小DVD里放的电影不叫小电影!谢谢你啊!”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觉得作为哥哥,不能放任亲弟弟这样游手好闲下去,搞学习抓成绩什么的实在是重中之重。 说真的,其实我本人不大在乎考试成绩——我自己都只有初中毕业文化水准而已,数理化一概不会,英语只能说ABC,魔族语言倒是精通好几门;但是易天跟我不一样,他要在人界享受正常的生活,文凭和大学关系到以后找什么样的工作,结交什么样的朋友,所以万万马虎不得。 没有哪个哥哥喜欢自己弟弟终日不学无术,惹是生非,最终成为社会的累赘。 第二天起床我决定去一趟学校,找易天的老师谈谈。藏惟说他们学校高三有个不错的补习班,实在不行就让易天去上好了,再不听话就吊起来打。 他们班主任是个老太太,平时跟我在学校见过几面,每次都打听我结了婚没有。看见我进办公室老太太眼睛都亮了,慈祥和蔼的拉着我的手问:“你跟那怀孕的女朋友分手啦?” “……不她不是我女朋友……” “不是也不要紧,不是不是更好吗?哎呀跟你说我对门有个远房大侄女儿,长得叫一个水灵俊俏人见人爱,今年才刚刚大学毕业,我把你照片拿去给他们看了,一家人都很满意呢哈哈哈哈……” 我一脸的“=口=”表情,半晌才哆哆嗦嗦问:“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贵班一个叫易天的学生……” “虽然你只是体育老师,但在我们学校工作也不差呀。一年有寒暑假,有稳定工资奖金,平时又不用加班出差,能多多少时间陪老婆呀。我跟你说他们家人都特别好相处的,一点都不是问题,女儿还能陪嫁一辆车呢!” “那个叫易天的学生……” “难得的是年龄也相配,真是天作之合啊!来来来我把姑娘的号码写给你,这是手机号,这是QQ号,这是邮箱,这是MSN……男子汉大丈夫要主动一点!不要畏畏缩缩的不敢下手!追求女孩子最要心诚了,哪天我撮合你们,尽管包在我身上!” “那个……补习班……” 最终我被老太太重重拍肩二十多下,攥着一手写着号码的小纸条,泪流满面的走了。 身为单身还主动招惹老太太什么的,是我不对,脑子一定进水了啊。 “我回来了。” 回到家的时候我本来准备跟易天谈谈,但一打开门,迎面就看见他和一个打扮过于……浓艳的女人坐在客厅里。女人正在说什么,一见到我立刻停了。 “你不是有事要下午才回来吗?”易天霍然起身,表情微微有点不自然。 面对你们班主任那种攻势我能呆到下午吗?下午她保不准就把对方姑娘全家都招来了!我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身向书房走去。 那女人目光一直追随着我,似乎有点怪异,又有些畏惧。她脸上涂着厚重的白粉,看着非常不舒服,头发极长而且丰厚,光可鉴人得足以去拍洗发水广告。说实话我觉得以这种光泽程度来看,她一天起码得有二十三个小时在护理头发,真是吃饱了撑的。 “这是我朋友……”易天尴尬的贴过来解释。 这小子表情这么尴尬干什么?我会好好跑去关心十八岁弟弟的交友情况吗?他喜欢浓艳型的还是清秀型的关我什么事。 我用温和慈祥、宽容大度的眼神示意他不用解释,继而关上书房大门,自我感觉真是个开明的家长。 就在这时那女人的声音从门缝里飘进来:“那就是……那个人吗?果然很可怕,眼神那么冷酷,我……” 我哐当一声打开门,那俩人都吓了一跳,齐刷刷回头看我。 “易天,以后少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我一字一顿说完,重重关上房门。 易天急匆匆把那个女人送走——与其说送,倒不如说是打发,他只跟那女人说了句易风可能不太喜欢你,她就像箭一样嗖的一声冲出大门,快得我连声虚伪的挽留都来不及说。 我对着镜子,盯着自己的脸。我看上去是如此整洁严肃、一丝不苟,然而我的气质又是那样热情和煦、慈祥有加,简直就像个让孩子们都欢笑着围在周围的圣诞老人一样。啊~~~我对自己仿佛春天般的温暖气质真是满意极了~\(≧▽≦)/~ 易天在我身后走过来,又走过去,再走过来,又走过去……他好像在竭力试图找到点事情做,又好像对空气中某个漂浮的点发生了极大的兴趣,我完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看似漫不经心的口吻问:“易风,你不高兴?”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这样……” “怎样?” 易天抬起头望天,半晌之后面无表情的低下头,飞速吐出两个字:“冷酷。” “啊?” 我大惊回头,和易天对视半晌,他指指我的脸:“就像这样。” “……你看错了。” 一阵寒风吹过,易天头上默默拉下三条黑线:“是的,是我看错了。”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能改就好。”我拉着他的手坐到沙发上,语重心长的说:“我今天去找你们班主任了,她对你的学习表示很关心,面对即将到来的高考你有什么想要表示的吗?” “……你想让我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才能考上好大学,考上好大学才能找到好工作。你知道隔壁班那个年年蝉联三好学生的藏惟吗?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就能——” “你是说藏惟啊,”易天从善如流道,“他把校长暴打一顿后才当上的三好学生,你想让我学他吗?” 我:“……” 我心说藏惟你丫的,作为人类你简直完全没下限了好吗! “不管怎么说,你这个年龄段的人类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不好好学习就考不上好大学,考不上好大学就找不到好工作……你想让爹妈养你一辈子吗?还是以后游手好闲贫穷度日?看我你就知道没上大学的人混得有多凄惨了!” 我平了平气,循循善诱道:“以后每天放学回来起码要看半小时书,可以吗?” 易天一脸便秘的表情,半晌才痛苦道:“好……好吧。” “周末去上补习班可以吗?” “好吧。” “下次考试争取进步五十名?” “易风你别太过分!” 我一脸遗憾的看着他,半晌这小子才崩溃道:“好吧!好吧!都答应你还不行吗!” 我欣慰拍拍他的肩,心说这才是乖巧听话的好弟弟。要知道这年头家庭教育多重要,有个不靠谱的亲戚又多糟心啊,你看储智组长就是个典型的反面教材。万一我弟弟变成桀屿那样的,那我真是撞墙都找不到地方去。 “现在就把那堆游戏收起来吧,”我和蔼道,“下次再见到就掰碎了扔垃圾箱去喔。” 易天:“……” 易天悻悻起身,收他那堆不务正业的东西去了。 我觉得自己很有当老师的天赋,顿时有些沾沾自喜。听说医疗组组长莫利也是个说教方面的专家,以后可以去跟他讨教讨教,这样易天考上好大学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过了会儿我想去弄点吃的犒劳自己,顺便也端去给易天表示下兄长的关心。谁知道刚站起来,突然眼前发黑,我下意识扶住额头,只觉得天旋地转,顿时又坐下了。 难道是低血糖?不会,感觉不像啊。 突如其来的不适越来越烈,我根本来不及说话,肺腑之间就猛然升起被烈火炙烤的强烈痛苦!我一把抓住沙发扶手,痛苦之下只听见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易天,”我喃喃道,“易天……” 但我知道自己的声音轻如蚊呐,仿佛被巨大的爪子抓住了喉咙,一声都发不出来。我恍惚伸出手,却只抓到一把空气,继而整个人从沙发上滚落在地。 这感觉……这感觉竟然不陌生! 我的意识在剧痛中非常模糊,但身体的本能知道,这是火系大招发到极致后内脏不堪重负产生的痛苦。曾经有人因此内脏爆裂,解剖尸体时才发现所有器官都被强烈腐蚀了,可见死亡的感觉有多么可怕! 我死死掐住喉咙缓解这种痛苦,残存的意识全是震惊。为什么?我好好坐在家里的沙发上连根手指都没有动!为什么身体会产生大招发到极致后的烧灼感!难道谁借了我的身体发大招不成,简直荒谬! 恍惚中我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大叫,然而叫了什么一概听不清。我手指没命的在地上刮擦,半晌才感觉剧痛缓缓消失,仿佛潮水带着轰鸣渐渐退去。 我手脚虚软的爬起来,突然感觉十分异样。 这时明明是大白天,眼前却一片黑暗。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仿佛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我站在原地,全身发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易风?你怎么了?”门口响起脚步声,易天走进来问:“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易天……”我轻轻说,“过来扶我一把……”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我摆手示意他别说话,扶着他的手慢慢摸索到沙发上坐下。 少年温热结实的手臂给了我很大安慰。我就像溺水的人抓紧浮木一般重重握着他的手,半晌才低声说:“你别紧张,去我书房抽屉里拿一个召唤球,银色的台球那么大……我看不见了。” 易天全身僵直,“你说什么?!” “我看不见了。” “易风……易风?!”易天伸手拼命在我眼前晃,动作之大让我清晰的感觉到风声:“怎么可能?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 “别激动,”我拍拍他的手:“快去。” 易天几乎是跑着冲出客厅,不一会儿把冰凉的召唤球被塞到我手里。我不假思索往地上一砸,大喝:“——莫利!” 半空啪的一响,几秒钟后莫利的声音问:“易风大人,你找我?”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什么意思?” “我失明了,”说这话的时候我声音微微颤抖:“请你过来一趟。” 莫利一句废话都没说,大概过了三十秒不到,我听见客厅传来开空间门特有的声响。紧接着两个不同的脚步落到地板上,亚当·克雷的声音随即响起:“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平时见到亚当·克雷都不意味着好事,但这时候听到他的声音,我还是不由自主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这只水僵尸毕竟已经活了八百年,什么事都看过,关键时刻应该比较能拿主意吧。 我简单把整个过程说了一遍,因为情绪激动,叙述的时候不免有些颠倒。莫利敏锐的截住了重点,打断我问:“你有发完火系大招的烧灼感?” “是……是的。” “哪支火系,火龙胆?” “金雀火之类的……感觉很陌生……” “然后立刻看不见了?” 我的记忆因为剧烈痛苦而出现了一定紊乱。易天紧紧抓着我的手,那温度竟让我产生一种奇异的平静,把整个过程重新回忆了一遍:“不,在有烧灼感的同时就看不见了,只是当时没感觉到。” “你必须立刻去医疗组,”莫利温和道,“你的眼睛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易风大人。请现在就动身吧。” 他伸手把我扶起来,易天立刻起身问:“我能一起去吗?” “你不能。” “你留在家里!” 我和亚当几乎同时发声,之后易天久久没有说话。我能感到少年的视线盯在我身上,带着奇异而蓬勃的热度,简直不用看就能想象那里边蕴含着多少深切的关心。 “……如果有事请让我知道,”半晌他才沙哑的说,“一定要让我知道。” 我点点头,随即被莫利拉进空间门。 直到时空隧道入口消失,我还恍惚觉得少年的视线久久不去,那感觉竟让我在混乱的情绪中找到到一点支撑。如果有一天我失去双眼,无依无靠,至少应该还有他在身边吧。 这么想着的我,竟然觉得好受了很多。 23、 到维序者部队后我才发现事态更加不对。 莫利没来得及给我检查眼睛,因为南半球总部紧急送了一个重伤号过来,也是个少见的人类维序者。送来的时候他心脏被一杆长箭洞穿,只剩最后一口气吊在喉咙里,内脏因为过度使用大法术而被剧烈腐蚀,据说场景非常可怕。 “你害怕么,易风?” 我在手术室里躺着,静静的等待莫利回来。亚当·克雷站在手术台前,不用看我都能想象这只水僵尸居高临下俯视别人的样子。 “……有点吧,”我诚实的说。 仅从实力而论,很难说我和藏惟谁高谁低,但要说天赋我是绝对比不过藏惟的。我一个微不足道的普通人类,之所以能跻身最强维序者行列这么多年,并且在储智组长去世后理所应当接任他的地位,主要是神只之眼的加持作用。 神只之眼给予的不仅仅是摄魂术,它是个超级的,无敌的,难以想象的战场外挂。当它发动到极致时,使用者甚至可以看到长达五百年之后的未来,还能随心所欲加以修改——相比之下摄魂术反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附加功能罢了。 它毫无疑问是个逆天的神器,然而这神器有个前提,就是它的一切作用,都要靠瞳术来施展。 我在天山继承神只之眼的时候,就被众神耳提面命,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眼睛。一旦眼睛失明这神器就无法发动,而失去摄魂术的我,在维序者部队是必定无法存活的。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顿了顿,刻意转移话题:“——隔壁南半球的那个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据说是执行任务的时候被人偷袭,现场只有他一个人。战斗二十分钟后被情报组发现,增援赶到现场时偷袭者已经走了。” “有线索谁干的吗?” “射中他心脏的是银色羽箭,”亚当说,“你也见过,皇白妖用的那种。” 我一愣。 “他倒下前发动的最后一个大法术,就是咒神金雀火。”亚当不动声色道,“其实心脏破裂对莫利来说不是个事,但那个过度使用的金雀火,把他的所有内脏都烧完了。” 话音刚落隔壁响起开门的声响,拖车哗啦啦驶过走廊,继而莫利的脚步走进房间。 “他死了。” 莫利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刚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他一下,谁知还没开口,突然眼睛一阵酸涩。 那感觉出乎意料的竟然不难受,就像温热的液体漫过眼球,继而我竟然隐约有了一点光感。 “易风大人,我可能先要给你打一针麻药……” “等等莫利——” “但可能有点痛,我需要你稍作忍耐……” “不你先等等——” 我猛然翻身坐起,紧紧捂住眼睛。过了一会光感更加清晰,我松开手,刹那间手术室的光芒刺得我双眼一眯。 “……莫利……” 莫利和亚当齐齐看我,虽然水僵尸仍然百般不顺眼,但我第一次觉得看到他就非常高兴: “我又能看见了。” 莫利:“……啊?” 医疗组组长莫利同志表示很郁闷:刚失去一个病人很沮丧,正打算在第二个病人身上找回自信,结果刚进手术室,人自己痊愈了。 莫利反反复复给我检查了五十遍,确定我的眼睛毫无异状,便觉得自己被耍了:“你不是在玩我吧易风组长?” 我连忙赌咒发誓,如有半分虚假宁愿天打雷劈。事实上骗他的话我的确要天打雷劈,要知道莫利在维序者部队干了八百年,别看是医疗组,人家战斗力可是杠杠的,想碾死我只要动动小手指而已。 “你最好别挑战我们医疗组的权威,”莫利怀疑道,“不然就把你扒光光了做成标本,泡在我们的陈列室里喔。” 我立刻表示医疗组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医疗组的地位至高无上。赞美之词说了一堆,莫利的脸色终于好看了点,大发慈悲道:“既然好了就去工作吧,南半球没有尸体处理组,那个维序者的尸体交给你了。” 我赶紧收拾收拾往外跑,一刻都没耽误。 维序者部队在人界分南半球和北半球,其中前者规模比后者小很多。因为避免职能重复,北半球总部的组不会在南半球重复设置一个,所以那边是没有尸体处理组的。 当然一些基本设施两边都得有,比方说医疗组就分南部和北部,但组长都是莫利;特殊行动组也都有,组长都是南部的阿刢。 因为尸体处理组的特殊功能,本来是要两边都设置的,但这里边又有个特殊情况:尸体处理组保存着很多陈年的珍贵遗体,为了防腐都注入了一些活性成分;历任组长都要用自己的精神力压制它们,否则稍不注意就要诈尸。 之前南北部都有尸体处理组的时候,储智组长无法远距离压制南半球的遗体,导致人界出现了很多吸血鬼传说。亚当·克雷因此焦头烂额,跟南半球首领商量很久后终于达成共识,从此撤除了那边的尸体处理组分部。 历来维序者部队的传统是隔三差五就要诈尸一次,每诈尸一次组长就要做一次公开检讨。我深深觉得这种事情很丢人,站在食堂里对着大伙儿念检讨书什么的,简直没法想象储智组长会这么做。 这次殉职的是南半球参谋组一个混血人类维序者,去世时还很年轻,站在解剖台前的时候我还颇为唏嘘了一番。 如果不是维序者,也许他现在还在大学里享受美好的人生,而不是躺在这冰冷刺骨的解剖台上吧。 我戴上手套和眼镜,用刀割开他破碎的黑袍,转而交给尸体处理组其他组员进行分析。因为偷袭者身份未明,他的黑袍上可能存有对方攻击留下的细微物质,对南部调查组会有很大帮助。 他腹部呈破开状态,肺腑已经被强烈腐蚀,看上去真是惨不忍睹。我低头观察他的腑脏受伤情况,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呢? “您怎么了?”一个组员问。 “……没什么。” 可能是眼睛刚刚才复明,还有点不适吧。 我俯身摘下他的心脏,小心翼翼捧到盘子里;转身的时候我眼角突然瞥见什么,顿时一愣。 “组长?” 我挥手喝止了那个组员,大步上前抬起尸体的一侧肩膀。 那一瞬间我再次感到有桶冰水当头而下。 ——【嗅】。 在尸体肩膀比较靠后的位置上端端正正刺着这个字,虽然血红的颜色已经淡到不见,但在灯光下还是清晰可辨。 一模一样……跟我肩膀上的视字刺青一模一样。 ——这个被杀的维序者,竟然是神之嗅觉的继承人! 我双手都在微微发抖,这一刻终于意识到刚才是哪里不对: 这具尸体腹部破开,满身鲜血,而我低头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闻到血腥味! 我一把推开前来问询的组员,踉踉跄跄大步走出解剖室,随便开了个通往食堂的空间门。 鲤鱼厨师正指使手下清洗几颗尖叫不已的红色青菜,一看到我立刻哆嗦着往后缩。我没心思理它,大步上前把炉灶上的所有锅盖都扔了。 几个大锅分别烹煮着不同食材,各种五颜六色的翻腾着,一掀锅盖便冒出腾腾热气——而我什么都闻不到。 没有香味,没有血腥,也没有其他任何乱七八糟的食物味道。 什么气味都没有! 我在原地僵立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是真正的失去了嗅觉。 我等了一星期,直到确认自己的嗅觉是真的不回来了。 易天表现出了完全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沉稳,安慰我说:“没了就没了,至少比失明好。想想看以后上公共厕所也不会闻到臭味,你应该感到庆幸呀。” 我很想抓着他说弟弟啊那你哥我以后吃饭也闻不到香味了啊,但想到人一十八岁少年,经过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离奇事件,还能这样镇定冷静的安慰我,也实在不能要求更多了,于是只好作罢。 医疗组组长莫利对我的症状一筹莫展。他在维序者部队干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么灵异的情况,在强行按住我灌了十八瓶自白剂确认我不是在耍人玩之后,他终于无可奈何的承认:“我治不好,要不你上天山找法则之神解决去吧。” 我松了口气,心说终于可以去上厕所了。 那具神之嗅觉继承人的尸体被保存起来,注射活性成分防腐之后它诈尸了二十多次,弄得尸体处理组人仰马翻。根据规定我起码要站在食堂里连续做一个月的公开检讨,这实在是愁死人,弄得我现在都尽量不在总部出现。 在家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我一直在想神之嗅觉的被杀和我嗅觉丧失之间的联系。根据亚当的描述,他发动咒神金雀火的时候我腑脏也有所感应,他性命垂危的时候我丧失了视觉,他一断气我双眼立刻就复明了。这事儿怎么想都不像是巧合。 然而现在做出结论还为时过早,根据我在维序者部队的经验,凡是牵扯到众神的事都无比曲折复杂、诡异离奇;这帮整天吃饱了撑着在天山相爱相杀的神(经病)们,他们之间随便一件小事都能扩展成一本狗血爆棚的悬疑小说。 为了论证我的想法,还需要一个至关重要的论据:嗅觉丧失的只是我,还是所有神之五感继承人。 我去找亚当·克雷求主意,结果一见水僵尸,他立刻问:“——检讨书呢?” 我:“……” “脱光了作检讨的话一次就够了哦。” 我:“……” 有困难找亚当的我实在是太蠢了。 “尸体处理组几百年来都没出现过一个星期诈尸二十次的情况,你知道我那天晚上醒来上厕所,刚推门就看到一排僵尸直挺挺站在门后是什么感觉吗?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易风组长,虽然我也是僵尸,但我是水生的!” “……有区别?” “当然有!”亚当怒道,“陆生人类和水生人鱼能一样吗!” 所以你想说你是美男鱼吗! 我默然半晌,说:“亚当大人,我只想找您问问南部人类维序者的情况……我保证问完就去做检讨。” 亚当·克雷十分不爽的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动作之大甚至撞到了观赏鸟笼,笼子里的小翼龙瞬间吐出一团火。 “南部有上百个人类维序者,男女老少都有,大多集中在情报和参谋组,一些格外有天赋的都在特殊行动组。论平均实力比不上你和藏惟,但总体都很听话很好领导。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潜台词是不是我和藏惟很不好听话很不好领导? ……这话要让藏惟听见了,总部明天就要掀起谋反的浪潮啊。 我摇摇头,问:“南部还有神之五感的人类维序者吗?” “不清楚,这种事我们不可能知道。” 亚当顿了顿,声音嘶哑道:“想想你当时的情况吧,易风。你在北半球总部干了这么多年,多少人知道你拥有神之视觉?” 水僵尸这话其实说到点子上了——维序者部队成分复杂,所有成员来自不同种族,互相厮杀的事时有发生。为了最大程度保护自己,没人会把压箱底的绝招抖搂出来,平时都能藏多深藏多深。 比方说我跟藏惟这么熟了,却至今不知道他的绝招是什么。我只知道他很强,空中移动速度很快,但更多的他根本不会告诉我。 “你想知道其他五感者是不是也丧失了嗅觉?”亚当摇头道:“别想了,问不出来的。” “……” “丧失嗅觉意味着从此对嗅觉系幻术毫无抵抗力,放在谁身上都是个致命的弱点。即使他们发现自己身体出现了异常,也只会牢牢掩盖这个秘密。” 我心里一沉,半晌问:“您认为会不会有人在专门针对‘神之五感’?” 亚当沙哑道:“我认为这根本不是个问题。” 我们久久对视着,阴暗的办公室深处传来声声水滴,翼龙在我们头顶发出轻轻的嘶鸣,不时对空气喷出一团火苗。 水僵尸上半边脸都隐藏在黑暗里,我只看见它嘴角微微的寒芒,那是獠牙反射出的光。 突然门咚咚敲了两下,紧接着被推开了。一个身高三米的调查组维序者带着白骨面具,手上捧着一根银色羽箭:“亚当大人,您要的东西。” 亚当起身接过羽箭,对我晃了晃: “杀死神之嗅觉的凶器。” 调查维序者欠了欠身,缓慢退下。它实在太像移动的小山,每走一步地板就轰!的微微晃动一下。 “这段时间我一直致力于调查谁杀了神之嗅觉,很可惜一无所获。调查组告诉我说是皇白妖,但我不这么认为。” 我也向那根银色长箭望去,只见它尾羽雪白,流光溢彩,仿佛发出如水般流动的微芒——典型的皇白妖特产。 “皇白妖,”亚当缓缓道,“一个自身难保的种族,四面楚歌,濒临灭绝,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去招惹维序者?” 他挥手在办公室里开了道空间门,向我招了招手:“过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追风山谷,”亚当说,“皇白妖聚居地。” 追风山谷是储智族遗址之一。 不论来多少次,我都无法适应魔界诡异的气候和阴霾的天空。阳光在这里是根本不可能见到的东西,天空终年泛着铁锈一般的黑,让人一看就心情压抑。 追风山谷已经完全荒芜了,当年被储智桀屿焚毁的建筑七零八落,仿佛焦黑的木桩一般遍布整片原野。远处铁树虬结的枝干直插天空,仿佛无数坚硬的手臂,我一下就联想起某些造型独特的印象派画作。 那些千年老树上缀着很多草团,是皇白妖的巢。 我正极目远眺,突然一根长箭骤然而至,擦着亚当的脸“夺!”一声重重插进地面,溅起半人高的泥土。 “维序者?” 我一回头,不远处的山涧中飞着几只成年皇白妖,视线毫无例外都带着巨大的敌意。 “各位下午好,”亚当·克雷摸摸脸,淡定道:“我想找一下天空王者杀手团的艾达……请问他在家吗?” 这话口气跟说“美人儿们吃了吗?”没什么不同,我很奇怪皇白妖为什么没立刻冲过来狠狠扇他一翅膀。 “我是艾达,”一个格外清亮的声音回答,“你有什么事?” 队伍后飞来一只格外漂亮的银色卷发皇白妖,我盯着看了几秒,才确定它就是那天出现在人界的杀手团副团长艾达。事实上它脱了战斗装之后形象更亮眼了,不愧是飞妖族里著名的美人啊…… “您好,副团长大人。”水僵尸彬彬有礼道:“我不小心从某处得到这根羽箭,请问是您族中哪位高手丢失的吗?” “……”皇白妖们面面相觑很久,才小心翼翼飞出来一只,从半空轻盈灵巧的俯冲抓起长箭,瞬间飞回艾达身边。 而艾达只看了长箭一眼,眼神立刻满是哀戚:“你从哪里得到它的?” “一周前南半球维序者部队一位重要人物被害,杀死他的就是这根箭。副团长大人,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皇白妖们顿时躁动了。艾达喝了几声才让它们勉强安静下来,继而转向我们: “您的意思是,这根箭的拥有者便是凶手?” “我没有这么说,但维序者部队需要您的解释。” “解释?”艾达突然猛扇翅膀,瞬间便狠狠逼到了我们眼前:“——维序者,皇白妖种族从不畏惧任何战斗!如果你们想挑起战争,也不必编造这么荒谬的借口!” “这不是借口,”亚当寸步不让:“我说的都是实情。” 艾达顿时尖厉怒吼一声——根据我对魔族语言的了解,这句话十有八九是“去他XX的实情!”。 亚当再次淡定的抹掉一脸口水,“请相信我,副团长大人。如果我对你们存有半点怀疑,此刻出现在你面前的将是维序者部队所有一级战斗类别组长,而明日天亮时皇白妖这只种族就将永远成为历史。” 艾达冷冷盯着我们,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杀意。我能猜到它在想什么:既然现在只有两个维序者,那召集所有皇白妖出来死战一场,十有八九也能把我们都灭掉。 寒风从山谷间呼啸而过,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不知过了多久,艾达眼里的厉光渐渐缓解下来,拿着长箭飞退数丈。 “人不是皇白妖杀的,”它说,“这是加百利的箭。” 我和亚当同时一震。 “加百利还被关在神域?” “你们的箭可以互相借用吗?” 艾达皱眉看着我们:“当然不能,除非借用者实力在被借用者之上。加百利是皇白妖中第一强者,怎么可能有人借用他的箭?” 我和亚当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可怕的猜测。 现在三界之内唯一能近距离接触加百利,实力还在其之上的,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是谁。 “……原来如此,”亚当沉默半晌,最终缓缓道。 我跟着他转过身,只见他一脚踏进空间门,头也不回道:“请收好这根箭,不论发生什么都万勿将其出示他人……打扰了,告辞。” 24、 我们都没有怀疑艾达,因为皇白妖是个不会说谎的种族。 而且艾达的辨认不会出错,它对加百利的痴心整个魔界都知道。这两只皇白妖因为实力强以及美貌值爆棚,已经连续多年当选魔界最登对的准情侣TOP 1——之所以还是“准”,是因为加百利除了振兴种族外几乎不想别的事情。 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个问题,就是大神使长圣奇亚为什么要猎杀五感者? 亚当·克雷强行跟我回了人界的家,大大咧咧坐在客厅沙发上,吃着我冰箱里的生牛肉,喝着我厨房里的自来水,一副地主老财来长工家里收租的样子: “神之五感到底是怎么回事,想活命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易天抱臂靠在门口,如果我没看错,少年眼里闪烁的寒光绝对是杀气。 我心惊胆战挡住他的视线,要知道水僵尸发起狂来可是无人能挡的,万一他出手拧断我弟弟的脖子可怎么办啊。 “我不是很清楚,那个继承嗅觉的我也没见过。” “他跟你分享的是同一个神只的五感?” 我迟疑片刻,拿不准该不该说,毕竟天山众神曾严厉规定过不准轻易吐露五感的秘密。但转念一想现在是非常时刻,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因此也就释然了,“是,只有一位神只分出了他的五感。” 亚当逼问:“哪个神?战神?死神?总不会是法则之神吧?” “……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真不知道,”我说,“我在天山只见到了法则之神和命神,她们的五感都还在。” 亚当久久的看着我,鲜红的眼瞳反射出妖异难辨的光,轻声问:“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是在为魔神承担五感呢?” 客厅里一片静寂,半晌亚当低头把最后一块血乎拉渣的生牛肉塞进嘴里。 这场景真让人生理不适。我默默回过头,只见易天竟然死死盯着亚当,那眼神看得我心里一凛。 几秒钟后易天察觉到我的目光,蓦然回头对我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易天紧盯着什么东西的时候,我都感到心神被压迫得无法思考。而他只要目光一转,我立刻又能放松下来。 “我开玩笑的,”亚当·克雷吞下生牛肉,抹抹嘴巴说:“天山上隐居的大神有五六个,你那眼睛不一定是魔神的。” 话是这么说,他表情分明是深深的怀疑……话说回来能从僵尸的脸上看到怀疑,我也觉得自己目光挺敏锐的。 “人界不安全就经常去总部转转吧,我会派特殊行动组阿刢保护你的。”亚当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指指易天:“这个小子不顶事,你可千万别被他拖累了。” 我立刻感觉到少年爆燃起来的怒火,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易天对那句“不顶事”耿耿于怀,一直到晚上还在不停叫嚣要去找亚当·克雷的麻烦。我强忍住把僵尸和弟弟都拖过来揍一顿的冲动,好言好语慈祥和蔼的安抚了他半晌,才勉强让他安分下来洗洗睡觉。 我确实不是个善于说好话的人,一句“其实你很懂事你是个好孩子”的话被我说得无比冰冷,关灯前易天盯着我看了半天,怀疑问:“……你其实在讽刺我吧?” ……他有这样的怀疑实在很合理。很久以前我代表维序者部队去出使一个魔界国家,结果没过两天,他们就以“被使者公开羞辱”的理由跟维序者部队宣战了。亚当·克雷为此差点没强迫我跳脱衣舞给他看。 大概是因为白天被易天逼问太多,那天晚上我也迷迷糊糊的睡不踏实。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恍惚睁开眼睛,看见黑暗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床头,轻声问:“为什么不让我去找水僵尸的麻烦?” ……是易天啊,我朦朦胧胧的想着,不知为什么全身都懒洋洋的说不出话来。 “他叫亚当·克雷是吗?” “……”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我仿佛沉浸在温暖的水里一样,四肢都充斥着惫懒舒适,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上下级关系……啊。” 易天眯起漂亮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在笑。 “你会像喜欢我一样喜欢他吗,嗯?你会像这样对他吗?” 易天向我张开手,我就模模糊糊的起身去拥抱他。四肢仿佛都不受自己控制了,我感觉少年温热的吻落在后颈上,仿佛沉寂多年的甜美的梦。 一切都这么舒服,仿佛理应如此一般,我几乎是很享受的把全身重量靠在他身上,全身心的感到愉悦和幸福。 虽然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还隐约觉得有点异常,好像哪里不大对劲,但我的头脑昏昏沉沉,根本没法集中精力。 本来就应该这样吧,没什么不对的啊。 他是易天啊,他是和我一起出生一起长大的弟弟啊。 我们原本就应该在一起,只是因为天山…… 因为……天山…… 天山…… 仿佛碎冰顺着喉管一路滑下,肺腑的缝隙间都冒出寒气来。 我在干什么?我在做梦吗? 我全身都痉挛起来,却无法从黑色温暖的漩涡中挣脱。恍惚间我下意识想挣开少年的躯体,却被紧紧抓着拖下水底,连肺部最后一点氧气都榨干殆尽。 “你这个骗子,阿尔萨斯,”一个恶魔般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你说你爱我,其实你爱这世上所有人,都比爱我要深。” 瞬间心脏仿佛被一只巨爪狠狠攫住,我竭力想尖叫,想挣扎,一切努力却都无济于事。强烈的痛苦从心脏深处延伸出来,连血带肉被碾成一团鲜红的泥,痛得我眼前阵阵发黑。 ——有人要杀我! 我要死了! 梦境的潮水瞬间褪去,我终于听见自己在大喊——不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尖利到变了调的痛苦惨叫! “易风!易风你怎么了!”易天翻身而起,一把抓住我喝道:“你怎么回事!醒醒!” 我却无法抑制那铺天盖地的剧痛,捂着心脏拼命翻滚,好几次撞到易天怀里才没有滚到地上。窒息让我眼前发黑,很难分辨是不是再次失明,在那撕心裂肺活生生的痛苦我也无暇分辨,只知道一味的挣扎和翻滚。 不知道过了多久——剧痛已经让我失去了时间感——大概足足十几分钟,我才渐渐恢复视力,但眼前还是模模糊糊的没有焦距。 “没事了,易风,”易天声音沉稳有力:“没事了,别害怕。” 我微微睁开眼,觉得全身都湿乎乎的浸透在冷水里,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其实是我挣扎时出的冷汗。 “你做噩梦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愣愣看着易天,觉得剧痛前仿佛做过一个跟他有关的梦,但到底梦见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到底怎么了,易风!别吓我!” “没……没事,”我恍惚道,“可能是心……心绞痛。” 少年担心的把我扶起来:“你脸色很难看。” “没事……” 我靠在他身上喘息,渐渐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好像刚才还发生过相似的场景。 ……是梦吗?但我好好梦见靠在易天身上做什么? 易天没再追问,而是体贴的端了杯热水过来。我下意识喝了一口,觉得口腔里很有异物感,伸手一抹只见满嘴的血。 可能是刚才挣扎时咬破了嘴唇?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血没有味道! “还难受吗?”易天紧张的问,“要不要我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猝然翻身下床,来不及解释就一把推开他,冲进厨房随便开了瓶果汁往嘴里倒,然而它就像白开水一样尝不出滋味。我手指颤抖着翻出糖瓶和盐瓶,随便舀了一勺直接舔上去,结果也什么味道都没有。 我脑子里轰轰响,身体却比意识更早一步做出了反应——直接冲回卧室抓起外套往身上一披,顺手开了道空间门。 易天吼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 “没事,我去一趟维序者总部。”我难以控制的微微颤抖,却竭力使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呆在家别动,我很快回来。” “你到底怎么了?!”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尖厉,逼得我几乎没有办法,片刻后只得说了真话: “我……我没有味觉了。” 25、 维序者总部处在时空岔道上,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分别。亚当·克雷根据魔界的习惯将一天分为四十八个小时,用妖力催动时空天幕光芒深浅,用来分别昼日和长夜。 不过大多数魔族维序者没有睡眠的习惯,他们大多三五天才睡一次觉或做一次冥想。 我赶到总部的时候,整个医疗组建筑灯火通明,无数身着白色十字链纹黑底长袍的维序者匆匆来去,亚当·克雷站在手术室门前一动不动。 “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他头也不回的道。 我只往里看了一眼,就闭上眼睛。 “心脏被完全掏出,然后刺穿,凶器是皇白妖的银色长箭,凶手仍然毫无线索。南部仍然把她送来,希望情报组调取她生前最后的记忆。” 味觉继承者是个年轻女子,说不上多漂亮,但很清秀顺眼。她光裸的肩骨上刺着一个极淡的【味】,长发柔顺光亮,面容非常安稳沉静,即便全身血污胸腔大开,也并不让人感到害怕。 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趴在她胸口,神智颇为昏沉,小爪子无力的轻轻挠着。 “她叫蔷薇,南部结界组重要成员之一,据说有一项重要能力是‘神之禁句’。在她的领域范围之内,任何人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哪怕是心跳。她可以随时将跳动的心脏暂停。” “攻击型维序者,”我喃喃的道。 “是,典型的一级战斗成员。想要杀她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破除她周身带有神力的结界。” 这句话本身非常矛盾,因为神力结界是不可能被人力破除的,就像人类的武器无法伤害神一样。然而现在蔷薇已经死了,杀死她的人必定做到了这一点。 我和亚当对视一眼,彼此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加百利的箭。 神域外围包裹着一层带有很强神力的结界,但加百利天生异能,进出神域跟玩儿一样。这只皇白妖的箭上不知有什么神秘的力量,破除蔷薇的结界估计也易如反掌。 小狐狸呜咽几声,慢慢从蔷薇的尸体上爬起来,踉跄着跳下地面向我们走来。 我:“……?” “你不认得了吗?”亚当奇道:“情报组组长菲尔诺拉斯啊。” 我:“……啊?!” 菲尔诺拉斯,情报组有史以来最为灵异的组长,原型是魔界九尾狐,化形后是个……削瘦干巴黑黝黝的老头儿。 这老头的丑陋度简直爆表,笑起来整张脸就像个缩小的核桃,怎么看怎么邪恶猥琐,伊凡差点被他吓成魔界第一只得心脏病的兔子。 我目瞪口呆盯着脚下那只雪团一般毛茸茸的小狐狸,它蓝宝石一样含着水的眼睛也无辜的盯着我。 “可怜的菲尔,那天毒龙来袭的时候被迎面喷了一口毒息,要不是莫利分了一半生命力给他……伊凡好歹只长出一对兔子耳朵来呢,菲尔直接被打回原形了。” 亚当爱怜的勾了勾手指,小狐狸蹒跚的爬到他手掌上蜷着。 “很萌是吧,”亚当抓起它一只小爪子挥了挥,“以它为原型的毛绒玩具卖得和你的拟真娃娃一样好呢。” ……你平时都在关注什么啊?! “来吧小菲尔,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亚当喃喃的道,把耳朵贴在小狐狸嘴边,只听它断断续续发出几声呜咽。 这是魔界南部的一种语言,我也能勉强听懂,但菲尔诺拉斯发出的声音实在太勉强了。他的身体一定非常虚弱,不仅完全丧失了类人的躯体,连神智都受到了一定限制。 虽然很值得同情,但它确实比化形的时候受欢迎多了。以前连伊凡看到它都要绕道走,现在情报组成员天天打破了头的争着给它顺毛,连我都在考虑入手一个菲尔毛绒玩具…… “蔷薇没有看见偷袭她的人是谁,”亚当放下小狐狸,冷冷道,“她最后的印象里只有几个手持长弓戴兜帽的人……是圣奇亚和他的神使。” 我心里迅速一沉。 圣奇亚是忠诚和正义的典范,几千年来唯一被赐予神枪的大神使长。这个男人从无私欲,虽然掌握着巨大的权力,却从不为自己的意愿而做出任何事情,唯一能命令他的只有命神安吉拉。 是的,命神安吉拉。这位天山第一女神,才是真正要猎杀五感者的人。 亚当刚想说什么,突然走廊尽头飞来一只大乌鸦,扑棱棱的冲到我们头顶上转圈子:“啊!亚当大人!啊!亚当大人!召唤组急令!召唤组急令!” 我立刻认出这就是我在水僵尸背后划十字时出现的那只大乌鸦,看来亚当·克雷没有杀它灭口,也许是不屑于跟一只畜生计较吧。它的日子应该不错,全身羽毛漆黑油亮,看到我时甚至亲昵的眨了眨眼:“HI~易风大人~” 我额角微微抽搐起来。 亚当一副卧槽又来了的表情:“这次又怎么了?” “召唤组感受到来自天山的重要命令,需要亚当大人亲自开启任务内容,”乌鸦愉快的绕着圈尖叫:“请快去吧,亚当大人!召唤组都在虔诚的等着您呢!” 直接来自天山的任务十个有九个都是S级,虽然比不上毒龙来袭,但也差不了多少了。亚当满脸阴沉的把菲尔诺拉斯组长往我怀里一塞(乌鸦好奇的用嘴戳了戳小狐狸),丢了句“现在总部呆着别回人界去”,就急匆匆的开空间门走了。 我对召唤组的任务内容没有任何好奇,呆在医疗组又有点无聊。所幸有这只呆呆傻傻的小狐狸给我解闷,打发几个小时还是没问题的。 我随便抓了个医疗组维序者,强迫对方找出几个治疗项圈来,用它们来训练小狐狸叼飞盘。事实证明犬科动物的本能是不会错的,我们在医疗组走廊上兴高采烈(……)的玩了大半天,直到一个受伤的情报组维序者经过,大惊失色扑上来惨叫:“组长!组长你在干什么啊组长?!” ……我立刻溜溜达达走开,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情报组成员于是泪流满面的抱着小狐狸跑了。我百无聊赖,坐在手术室外,因为没有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被刻意遗忘的担忧很快又浮现出来。 窗外是失去妖力催动而格外阴霾的天空,看着仿佛也有些人界黑夜的样子。 我看得入了神,心想以前总觉得这景色很可厌,但如果以后失去视力的话,连这样可厌的场景也不会再看到了。就像我以前总觉得易天煲的鱼汤一股腥味,但现在失去味觉,再也尝不出腥味了,反而觉得怀念起来。 由此可见人性本贱,连我也不能例外啊。 我微微有点烦躁,又觉得烦躁不安的自己太过软弱,便想到外边走走缓解下心情。谁料我刚起身,半空中白光一闪,藏惟戴着睡帽的脑袋从空间门探出来:“易风?” “——嗯?” “超S级大任务,水僵尸召唤我们俩。”藏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你先去三大荒墟,我等等就到。” “你干什么?” “刷牙啊,你起床不刷牙?” “……”我冷汗瞬间出来了,心说刚才来的时候好像确实没刷牙…… 维序者部队的黑暗制度再次得到生动的体现:像我这样刚刚失去味觉的重病号,竟然还要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简直是个惨绝人寰的大杯具。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易风组长。”亚当·克雷冷冰冰道,“你只是吃东西没味道而已,又不是瞎了聋了,有啥不能出任务的?” 维序者部队总部大门前,被毒龙撞毁的大门和两座青铜塔楼胡乱堆砌在原野上,仿佛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从阴霾的天幕下远远望去,只见三座极其巨大、扭曲而狰狞的黑影,它们被称作三大荒墟。 “直接来自天山的超S级命令,指定者易风和藏惟。”亚当·克雷坐在青铜断石之上,两只血红的眼睛熠熠生光,一头金毛迎风飘扬;再配上他身后幽冥鬼域一般的背景,直接拿去当吸血鬼惊情四百年的宣传海报真是一点压力也没有。 藏惟问:“超S级任务是什么意思?亚当大人,你不让弥狮牙一起跟来这让我很困扰啊,我可是在自己家门口都能迷路的类型……” “在超S级任务面前,你也不必担心那种小问题了吧。”亚当·克雷平静的说,“另外我必须提醒你,这个任务你们能平安回来的可能性大概也就一两成,所以基本上不必担心回程会不会迷路的问题,你更应该担心自己有没有迷路的机会才对。” 藏惟微笑着,嘴角里说:“——切!” 看到他的眼神我十分欣慰:藏惟真不愧是一起吐槽的好搭档,你看他此时的眼神,跟我在心里问候亚当家祖宗十八代时的眼神是多么相像啊。 “那么,请你们二位在子夜之前,赶到魔界的维克多火山口,把一个叫骊珠的从花里长出来的东西给带回来吧。”亚当居高临下的来回逡巡着我们,“至于骊珠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任务书里有详细的说明,你们在路上可以抽空看一眼。动作尽量别太大,我真诚的祝福你们不要殉职……” 我坚信此刻藏惟脸上露出的表情叫做翻白眼。 “易风,”亚当顿了顿,说:“回来以后去找莫利,我让他帮你看看舌头。” 其实在听到骊珠这个名字时,我刹那间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穿越时空的错乱感:魔龙守护骊珠,等待着勇士的降临,多么美好而浪漫的古代故事啊…… “嗯,有时候我怀疑‘维序者部队组长’其实是可无限再生资源,”藏惟一边看任务书,一边喃喃着抱怨,“不管什么样乱七八糟的任务都堆到我们头上,上次我接受了一个据说等级为A的复杂任务,我急急忙忙跑去一看,原来是叫我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护送一个小孩过马路——他们说那小孩将来会当国家总统……狗P啊,他就是当中国男足也不够等级A吧!” “唔……” “还有这个,”藏惟啪的一声合上任务书,“骊珠,又称魔龙珠,孕育在维克多火山口的龙骨花里,由魔龙进行守护。骊珠包含着堪比原子弹的巨大力量,但普通妖怪一经服用就会立刻魔力值破表爆体而亡。骊珠被称为‘魔神的馈赠’,法则之神认为可能会有胆大包天的魔族,为了恢复魔神的力量而来夺取骊珠,万一沉睡中的魔神使用了这个被称为骊珠的外挂,我们就会像延迟3000+的国服玩家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掉血掉HP,被守尸守到死。” “……藏惟。” “什么?” “后半段话也是任务书里的?” “啊,不,是我用人类的语言总结出来给你听的。怎么样,很精练很容易理解吧。” “不,不大理解……HP是什么?” 藏惟怜悯的看了我半天,最终摇头叹了口气:“你真土。” 26、 维克多火山口的地面非常崎岖,杂草丛生,偶尔还有地心蛇游动。 但这里的地心蛇都比那天来攻击叹息之壁的要温和多了,一路上就没见过几条,大概是因为我和藏惟都一身黑袍加全副战斗装备,维序者气场全开,拉轰并且牛逼无比,稍微有点灵性的魔物都避之不及吧。 维序者部队编制比人类社会简单多了,只有三个等级:亚当·克雷,组长,以及普通维序者。以实力而论也只分三类:亚当·克雷,最强维序者,然后还是普通维序者。 这个“最强”没有精确的定义,也容易造成混淆,比方说菲尔诺拉斯身受重伤,连神智都无法保持,却因为神奇的感知能力稳坐情报组组长之位,是大家公认的强者(叼飞盘也学得很快);藏惟的搭档兼跑腿弥狮牙,天生拥有改变天气和地形的能力,战斗水平也名列前茅,却始终没靠上最强维序者的边。 有一点是确定的:最强维序者可能因为种种原因而不是组长,但组长却必须由最强维序者担任。 最强维序者周身会自然散发出一种名为“神慑力”的气场,令魔族心怀畏惧,而且实力越强大气场也越浓烈。我第一次见到藏惟时,老远就感觉到他身上凌冽肃杀的气息,比大多数魔族出身的组长还要强烈慑人,据说那是因为他杀过太多魔族的缘故。 有趣的是神慑力无法被自身感应,所以我也从不知道自己气场有多强。鉴于我是摄魂术师,扮猪吃老虎才是英雄真本色,所以我猜自己神慑力应该比大家都弱一些…… “啊,就在这里了。”藏惟停下脚步说。 昏暗的天光下,火山口陡峭的地形外貌就仿佛盘踞了千万年的巨大怪物,黑沉沉的等待在那里。一株足有半个人高的玉白色花朵从石缝中生长出来,花心中衬着一颗鸽子蛋大的黑色圆珠,跟我小时候玩的两毛钱一个的黑色玻璃弹子非常像。 这玩意儿就是传说中“魔神的馈赠”。生长在空气剧毒的火山口,含有大量提升魔力的作用,被认为是魔神恢复力量的首要条件之一。 “看来你计算的时间是对的,这个时候魔龙还没苏醒,赶快拿了走人吧。据说这里的空气可以使人变笨,我明天还有个二模考试呢。啊,考试时间开始后半个小时就不能进入考场了,万一赶不及回去又考了零分的话,爸爸妈妈会担心的。”藏惟一脸泰然的说着蛇夫星座M78星云第58号星球语,然后稳步走上前,伸手去摘那朵巨大的花。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根长箭破空而来,刹那间射穿了他伸出来的手! 我一回头:“——谁?” 藏惟身体无声无息的在半空中溶解成水;紧接着我面前的石地上,一把土在毫无外力的情况下自动升起,变成人形,紧接着变成了藏惟。 “你计算的时间果然不对啊易风大人,小学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吗?相信你的我实在是太蠢了……”土变的藏惟揉了揉额角,“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大魔将,我们真是中了个好埋伏啊易风大人。” “什么小学数学,这明明是高等函数的范围了吧。” “身为大人你连高等函数都不会吗?” “高中上到一半就被亚当强制退学了,”我冷冷的说,“我倒是想上大学,问题是总部愿意出钱吗?” 我和藏惟背靠着背,只见昏暗的天空下,十个身披铠甲的魔族分别坐在带有骨翼的骷髅龙上。他们投下的阴影以我们为中心,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心圆。 十大魔将。 魔神座下曾经叱咤一时的急先锋,对我和藏惟这种生命有限的人类来说,他们也算是传说中的人物了。 “藏惟你不厚道啊,”我轻声说,“顶级元素替身术这种外挂都不告诉我……” “你省省吧,超S级副本没个外挂怎么刷啊?” 整整十头骷髅龙在天空中盘旋飞翔,它们只要随便扇一扇翅膀,掉下来的骨头都能变成山体滑坡然后把我和藏惟活埋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十个魔族的装备也很闪亮啊,一色黑银铠甲、披风、长枪、弓箭,近身战远身战都准备很充足啊,于是我们这个超S级副本遇上终极BOSS了吗…… 一个女魔将撩了撩头发,从骷髅龙上俯身下来扫视着我和藏惟,声音非常妩媚:“看来一向传说恐怖的维序者部队也是出帅哥的嘛,我对这支怪物部队改观了哟。” 她对面空中的一个绿头发女魔族冷哼一声:“你没感觉到这两个人类身上的神慑力有多强吗,克劳迪娅?人类成为最强维序者就好比你这样胸大无脑的女性成为魔将一样,真让我感到惊讶。” 克劳迪娅看起来还是比较善于应对这种场面的,立刻游刃有余的回答:“胸大无脑也总比无胸无脑要好,是吧?维序者帅哥?” “……女人就是麻烦。”藏惟低声对我抱怨。 虽然情势紧张但我还是立刻辩解:“美仪小姐就不是这样……” 那个绿头发女魔族气坏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边上一个魔将立刻制止了她:“都少说两句吧,克劳迪娅和绿。时间紧张,你们赶快去摘下骊珠,不然魔龙苏醒就更棘手了。” 克劳迪娅娇滴滴的回答了一声是,紧接着一拉骷髅龙的缰绳,急速俯冲了下来。 然而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的空中移动速度能超过维序者部队追缉组组长藏惟。在克劳迪娅的龙冲到地面之前,他闪电般的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克劳迪娅面前,紧接着一刀劈了过去! 克劳迪娅一偏头,刀尖砍断了她几根头发。 先前发话的魔将立刻搭弓瞄准了藏惟——这其实非常危险,因为在骷髅龙的高速移动中,箭头很可能会误伤他的同伴克劳迪娅,那个魔将这么做显然完全没把同伴的伤亡放在心上。 藏惟背后似乎长了眼睛,在长箭破空的瞬间他全身都化作灰尘,立刻就随风飘没了。克劳迪娅惊呼一声,急急调转龙头,才勉强避开这势如破竹的一箭。 “混账的蠢货!布拉德!” 那个搭弓射箭的魔将耸耸肩:“抱歉,射偏了。”不过他脸上一点抱歉的神色都看不出来。 克劳迪娅还想骂什么,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骷髅龙身后的空气发生扭曲,一个人形又从水蒸气中渐渐显现出来——还是藏惟! 克劳迪娅躲避不及,藏惟显现出来的位置就紧贴在她身后。他下半身还没从水蒸气中出来,就着半截身体的姿态,深深的吸了口水蒸气:“——咒神·雷神之锤!” 雪亮闪电在万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划破天空,紧接着电光从云层中霹雳而下!由无数水箭组成的电光刹那间完全爆发,离藏惟仅仅半步之遥的克劳迪娅就算长了翅膀,也不可能逃脱这辐射范围足有半公里、雷霆万钧的一击! 强光就仿佛无数颗照明弹同时打在了她身上,没有人能在这雪亮的光芒中睁开眼睛。空气被急速烧焦,短暂的劈啪烧声过后我睁开眼睛,可怜的女魔将和她的骷髅龙一起,全部被烧得连渣子都不见了。 藏惟的身体在半空中化作流水然后消失,紧接着又是一把土从地面上蜿蜒升起,变成了他的模样。 “你还真是男女平等啊,”我说。 “不,柿子先捡软的捏而已。” 虽然他这时候看上去整洁干净纹丝不乱,但是我知道他其实已经有点疲惫了。藏惟从刚刚到达火山口开始起,就把自己的身体维持在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互相交替出现的“替身”状态中,水元素的身体被射穿了手掌,但是土元素紧接着形成新的身体,愈合了手掌上的箭伤;这样不仅仅可以做到瞬间移动,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他不受伤害的“不死之身”。 我一直怀疑他这个身体是不是真的不死,到目前看来,他确实一点伤害都没有受。但是,咒神·雷神之锤和这个元素替身的法术都属于S级大法术,他一直维持着同时使用两个大法术的姿态,对身体是个不小的负担。 “克劳迪娅死得真是太干脆了!”那个绿头发女魔将也调转骷髅龙,从半空中渐渐降下来。她没有像刚才那个女人一样一心只急速接近骊珠,从而给藏惟造成可趁之机;而是不疾不徐的降下来,同时密切的关注着藏惟有没有再次尘化消失的迹象。 “没有脑子的女人就是好解决啊,”她一边说一边从袖管中抽出一支禽鸟的羽毛,对天空一按然后念了个什么咒语,羽毛“嘭”的一声消失在烟雾中,紧接着一只足有我一个人这么大的绿鸟就这么冲了出来。 “去吧,绿禽!” 那只鸟仿佛能听懂她的话,仰头“嘎——”的长叫一声,紧接着低头就对着我和藏惟俯冲过来。 我一看那只鸟的嘴巴,就忍不住在心里问候了《人与自然》一万遍,什么物种起源,什么进化规则,什么优胜劣汰……就算在魔界也找不出一只鸟嘴里能长出哺乳动物的獠牙啊! 藏惟一声不吭,在绿鸟冲过来的刹那间他身体完全尘化,眨眼间迅速飘散了。 “……跑得真利索……”我心里抱怨了一句,站在那里没有动。 那只鸟立刻把目标对准我,嘎的一声嘶叫紧接着猛冲过来。那东西飞过来的时候带起狂风,我闭上眼睛,然后猛地睁开,直直盯住了那只鸟的眼睛。 鸟类的脑结构毕竟简单,小圆豆子一般的眼睛里是整个脑部结构,一览无余。一切都只在它扑过来的刹那间发生,迎面而来的风仿佛潮起,紧接着就褪落了。那只鸟在空中挣扎了两下,然后翅膀一顿,嘭的一头栽了下去。 那个绿大惊失色:“绿禽?!” 其实我要是她,这时候就绝对不会冒冒失失的一头冲过来。事实证明这位女魔和刚才的克劳迪娅一样,都属于凭情绪指挥动作的生物,在这样惊险奇诡的关头,她竟然也像那只绿鸟一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冲过来了。 倚靠感情行动是女人可爱的特质,比如像美仪小姐留下腹中的遗腹子一样。但在一招见生死的战场上,这种特质会伤害她们,甚至夺走她们的生命……我又分神想起美仪小姐,幸亏她不用上战场。 骷髅龙咆哮着对我冲来,巨风把黑袍衣角猛烈掀起。女魔对直直落下的绿鸟伸出手,好像是要捞起它,然而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啪的一声又抓住她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仿佛刀割一般剧烈的风中,她绿色的眼睛猝不及防和我对视——刹那间她身体剧烈颤抖一下,然后就无声无息的软了下去。 我甩开她的身体,她就从骷髅龙上掉下去,砰的一声脱力瘫倒在地上了。 头顶上八头骷髅龙一齐发出低沉的吼声,一时间山谷震颤,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石缝中一截枯木的根突然冒出新鲜枝芽,然后木头渐渐长成藏惟的形状——他的木元素身体出现了。 “你也是柿子先捡软的捏吗,易风组长?” “男女平等而已,”我环视剩下的八位魔将,冷冷地道。 27、 “于是,十魔将中唯二的女性就被这么利索的解决了。”一个块头巨大的岩石魔族声音低沉的说。他音频如此低沉,以至于说话的时候山涧里响起嗡嗡的回音。 “真是丢脸呀,”那个弓箭魔将布拉德也认同。 一个小个子细声细气的问:“绿还活着吗?彦,感知一下她还有没有气息。” 那个被称作是彦的……长着蛇身男人脸的……我怀疑他是男版女娲族的生物立刻结了个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说:“还活着,但已经感受不到她的元神了。”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术呢?”小个子问,“绿禽靠近他的时候突然跌落,绿靠近他的时候也突然丧失意识,昏迷不醒……他的周围设有让人昏迷的结界吗?” “这是不可能的,绿禽具有破坏结界的功能,没有任何结界能对它产生作用。”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在没有搞清楚情况之前跟那个男人对战实在是太危险了啊。” “真是讽刺,叮嘱别人要小心人类维序者的绿竟然也干脆利落的歇菜了,这两个人类组长真是危险的存在啊。” 应该是全身开满外挂的存在吧,我暗暗想。 那个布拉德突然拉开弓箭,打断了小个子还没说出口的话:“你们都住嘴。既然我们靠近有可能发生危险,那就不能换个方式吗?” 紧接着他不知道念了个什么口诀,长箭上突然燃起火焰,嗖的一声对着我射来。虽然我速度比不上藏惟,但这样面对面的攻击也伤不到人,我稍微一侧身,就避过了那支火箭。 布拉德紧接着暴吼一声,十三根长箭同时上弓,从各个角度同时射来。我向空中伸手,水蒸气迅速凝结成一把单刀,我瞬间抓住翻腕“铛铛”几声,便一把将长箭砍断殆尽。 “啊,我想起来了,”那个小个子突然阻止继续射箭的布拉德,说:“在有生命的绿禽和绿靠近他时,都丧失意识并且昏迷了,但是他却不得不避开弓箭。没有思维的东西就不受他的影响吗?” 那个叫彦的蛇身男抚了抚下巴,“等等,刚才绿靠近他的时候,是不是被他抓住手,然后……” “然后抬起了头,看到了那个维序者的脸。”小个子说,“啊,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了……那个绿的胸也并不大,没有在那样的时刻特地去调戏她的必要吧。” 小个子突然一拍手:“我知道了。失去了元神的绿,没有了意识的绿禽,他们都曾经主动或被迫的和那个男人的眼睛对视过……难道那个男人是传说中的摄——” 没等他说完话,我从地面上一跃而起,直直的对着他冲去。这一下动作已经极快,小个子神色一变,立刻展开骷髅龙的翅膀堪堪躲过。几声拳脚在空中相交,布拉德刚要驱使骷髅龙飞过来,我一把抓住小个子的衣襟在空中轮了半圈,然而还没来得及扔出去,小个子的骷髅龙突然一声长啸,险些把我震下去。 我发现那个小个子的近身格斗其实也相当在行,可能浓缩的都是精华……总之,当他一把反抓住我手臂的时候,我感觉就像被铁钳夹住了手腕一样,紧接着咔嚓一声脆响。 闪电般的疼痛从手臂蜿蜒而上,就像附在皮肤上的蛇。左手手腕被难以想象的重力从反方向折断了。 我缩回左手,因为骷髅龙的震荡而在半空中转了个身,然后回过头,摄魂术瞬间被完全发动。连续不断的摄魂对眼球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负担,我感觉眼眶挣裂,鲜血一下子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但是在一片血光之中,我看到了小个子的脸……下巴……鼻子……再往上……! “糟糕!”小个子猛然捂住眼睛。 这个时候,我耳后已经传来了其他骷髅龙飞来的风声。那个布拉德的箭术非常准,如果被他进入射程,没有元素替身的我一定会被射个对穿。时间非常急迫,我伸出右手去,但是却被小个子凭感觉一把抓住了:“别想让我看你的眼睛……!” 那小个子的力气实在是惊人的大,我想抽回手,但是那小子把我一轮,我立刻就轻飘飘的飞出去了…… 这一幕实在非常丢脸,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谢天谢地! 小个子此举其实是帮了我的大忙,因为我刚飞出去,布拉德的长箭就紧贴我耳边擦了过去,“夺!”一声重重插进山岩,只剩一截箭尾不停颤动。 这一箭跟天生杀手的皇白妖没法比,但也相当厉害了,要是被射中的话十个我叠在一起也会被捅穿。 我在半空轻轻翻了个身,岩石魔族立刻粗声粗气的提醒:“——在上边!” 布拉德立刻抬起弓箭,瞄准了我。 小个子厉声咆哮:“布拉德!别——!” 但是已经太晚了。 我在狂风中低下头,那个布拉德正好抬头瞄准我,我们的视线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直直相交。 我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的眼睛。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弓箭从那个布拉德的手上滑落下来,然后他的手垂下去,一头栽倒在骷髅龙上。 摄魂成功。 大块头显然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小个子咆哮了一声,听不出是魔界的哪一种语言。紧接着他就说:“那个男人有摄魂之眼!一旦看到他的眼睛就会被摄走元神!不能看他的眼睛!” 他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落地,突然身后的空气发生扭曲,一阵水蒸气从半空中冒出来,凝成了藏惟的身体。 “您真是太有学识了。”藏惟微微的笑着,伸手接过我扔出去的单刀,轻轻一递便结果了他的生命。 藏惟的速度果然对得起他少年天才组长的称号。我被扔上去、发动摄魂术、掉下来落到地面上的这短短几秒钟内,他解散了木元素替身,从水元素替身里出来,割断小个子的喉咙,然后收起刀,往地面上一跃。 一系列动作流畅度暴表,十大魔将之一就被他秒杀了。 如果他采用分解水元素、凝成木元素的方式从半空中转移到地面的话,也许他甚至会在我之前就落到地面上。但是为了减轻对身体的负担,他采用了直接往地面上跳跃的办法。 问题就出在这里。不论藏惟的速度有多么快,他也不可能在同一秒钟内从一个地点消失然后在另一个地点出现,移动总是需要时间的。藏惟是个人,他只能把这个时间大大缩短,他无法做到不用时间就产生移动。 于是,在他杀了小个子然后从半空中跳下地面来的短短刹那间,严峻的问题发生了——那个叫做彦的蛇身男突然抽出弓箭,对着他一箭射来。 区区一箭对藏惟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他立刻水化消失,长箭射过,他又水化出现。动作很利落,判断很准确,姿态很有型,神情很……姑且称之为很飘逸吧。 然而事情没有完。蛇身男一把抽出十三支箭,拉弓如月,嗖嗖嗖嗖连续射来! 藏惟微微瞪大了眼睛,然后水化消失水化出现,第一支箭避过;紧接着水化消失水化出现,第二支箭避过;然后再一次水化消失水化出现…… 他的动作渐渐变慢,第四支箭射破了他肩膀上的衣料,第五支箭射穿了他的手臂;而他再一次从水蒸气中显形的时候,那些伤都没有自动愈合,而是仍然血淋淋的留在他肩膀上。 “果然跟我预料的一样,半空中你找不到其他元素,只有水蒸气能形成你的身体。失去了其他元素的替身,你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呢?”蛇身男再一次抽出十三支箭,搭弓如月,瞄准了藏惟:“——就算是被称作神迹的顶级元素替身术,也是有使用次数限制的吧!” 老实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知道元素替身术有使用次数方面的限制。这个大法术能赐予人不死之身,整个维序者部队能使用它的应该不超过十人。 维序者部队之间,互相杀伤的情况时有发生。当两个种族发生战争的时候,那两个种族的维序者通常也难免会被种族仇恨影响,从而产生争斗。 维序者互相之间也会保留自己的秘密,并不轻易告诉他人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尤其是像藏惟这样已经被列为“最强维序者”的一员的人,更不会把自己的致命弱点暴露出来。 长箭破空,就像密集的雨点一样对准藏惟射去。而藏惟水化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他从水蒸气中显形的时候,一支冰箭从他当胸穿了过去,无声无息的爆发出一朵巨大的血花。 那一刹那间的场景仿佛被无限拉长,被那支箭所冲击,藏惟整个身体向后仰,然后在长箭穿胸而过的时候,他就像是一只被扯断了翅膀的鸟一样,从半空中无力的跌落下来。 我无法从他凌乱的刘海中看到他的表情,这个时候也不知道他是否清醒。然而这时候只能孤注一掷的赌一把——要知道,如果藏惟这时候挂掉了,我一个人是绝对无法面对六个魔将的。 我深吸一口气,冒着被其他魔将偷袭的危险骤然跪倒一手按地:“——咒神·幻生之树!” 虚无的种子被投入地心,瞬间抽芽长高,拔地而起,长长的枝桠挡住了其他魔将向我冲来的势头,饶是如此我仍然被冲击得飞退出去。一根树枝飞速卷起藏惟的身体,“砰”一声轻响藏惟迅速水化了,与此同时树木卷曲形成一个人的形状。 我松了口气。 藏惟的身体从土灰中显现出来,然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你没事吧?喂!” “别……别晃我,”藏惟一把抓住我的手,喘息道:“你不厚道啊易风组长,摄魂术这样的外挂竟然都不告诉我……” “闭嘴,这种超S级副本没个外挂怎么刷啊?” 藏惟抓着我的手爬起来,他脸色非常苍白,气息极度紊乱,看上去身体受到了很大影响。的确是这样,一个咒神系法术就可以让一个普通维序者身体受到伤害了,何况他在使用咒神的同时,还在不断的使用顶级元素替身术。 那些长箭让他不计次数、不计后果的使用水元素替身,让他的力量在刹那间提升到最高,然而就像波峰过后就一定会迎来波谷,他的身体也不可避免的走上了下坡路。 藏惟毅力还是比较强悍的,稍微喘息了一会儿就站起身:“你的手没事吧?” 我看了一眼那断裂的左腕,垂下黑色宽大的袍袖,“没事。” 其实在超S级任务中,我和藏惟并不适合成为一个小组,藏惟和弥狮牙才是更完美的组合。维序者按种类分为封印型、战斗型、感应型和追缉型,由两个不同种类的结合起来执行任务往往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是毫无疑问的战斗型,藏惟的战斗属性也远远超过追缉,所以我们联手有时会造成属性上的重叠。 比方说在藏惟和弥狮牙的组合中,精细而危险的任务通常是藏惟出手,弥狮牙进行善后和突围,因为他的力量比藏惟要大,比较有威胁性,耐打耐掉血,可以吸引大部分火力。如果刚才藏惟遇险时是弥狮牙站在边上,他一定会用改变地形的能力使藏惟在半空中就接触到地面。 为什么这次是我代替弥狮牙,是因为我的战斗属性比弥狮牙要强。弥狮牙&藏惟的组合如果覆灭的话就是两人全挂,这样就没人把骊珠送回维序者部队了;如果是我的话,在藏惟挂了或我挂了的情况下,可能对有一人还能勉强存活,然后夺取骊珠。 但是亚当·克雷在下达指令的时候,一定没想到十魔将会集体出动。 兴师动众的全部出马,说明骊珠对于魔神复活的重要性非比寻常,那么这次任务已经超出了S级的范畴——或者说这不是一次任务,而是一次作战。 “原来是拥有不死之身的维序者和摄魂术师啊……虽然牺牲了克劳迪娅、绿、布拉德和泰坦四个人,但是至少我们摸清了他们的底细,也算是值得了。”那个彦慢条斯理的说,“接下来我们稍微把任务分摊一下吧。” 其他几个魔将有的点点头,有的不置可否。 “那个蛇身男不蠢,会比较棘手。”藏惟低声对我说。 我点头同意他的看法。 “塞巴蒂、嘉和我三个人都有凭气息感知对方的力量,我们可以联手起来,共同对付那个摄魂术师。要注意在对战中,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看他的眼睛,一旦目光对视,哪怕只是刹那间的目光,我们也就完蛋了。” 那两个被点到名字的魔将都点着头,驱使骷髅龙飞到他身边。 “飞亦,你的速度在十魔将当中是最快的,你去夺取骊珠,带到事先约定的地方。” 一个红头发的纤细魔族咧开嘴笑了:“好吧。” “剩下的人,”彦吐了吐蛇信子,慢条斯理的说,“你们远程不断对那个元素替身术的维序者发起攻击,不要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想办法把他引到半空中,这样他就没办法用木或土的元素进行替身了。还要特别注意一点,你们在攻击他的时候不能用火系咒术,否则他会借用你们的力量从火焰中重生;也不能用含有金属的武器刀枪,这样你们也许会发现他突然从你们的刀剑上冒了出来,然后你们就没命了。”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岩石身体的大块头低声咆哮道。 “现在不是离心离德的时候!”那个红头发飞亦轻快的说,“好吧,我听彦的。你们拖住这两个维序者,我这就去夺取骊珠。” 他一头俯冲下来,直接就往那棵巨大的花上飞了过去。具有相同速度的藏惟立刻冲过去阻止,但是他刚一移动,两道冰制长枪同时从半空中刺来,刹那间射穿了他的身体! 藏惟瞬间灰飞烟灭,与此同时冰制长枪飞快融化,形成了他的形状。就在他木元素转水元素的千分之一秒,飞亦已经一把抓起骊珠,飞上了天空。 藏惟刚想追,又是嗖嗖嗖几根长箭贴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你的对手在这里呢,维序者!” 他看我一眼,我摇了摇头,意思是没办法我阻止不了,而且这种活儿也不该交给我来做,专业不对口嘛。 我们转过身。天空上是那个飞亦拿着骊珠迅速飞远了的背影,剩下的五个魔将挡在我们面前,而且全都避开了我目光的注视。 “两位组长大人,今天你们都要死在这里。”那个彦微笑着,露出他鲜红的蛇信子。 藏惟史无前例的开始轻微烦躁起来,我能感觉到他这一点。 这是很正常的。追缉组的人跟普通战斗型不一样,他们更擅长锁定一个目标,然后有目的的冲击。藏惟精于此道也受限于此道,当他发现自己的目标骊珠越来越远的时候,他免不了开始产生立刻就追上去的冲动。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那个岩石身体的大块头以及一个一看就攻击力爆满的肌肉男正虎视眈眈的等在他面前,如果他稍微一动,他们立刻会冲上去玩儿命的∫M他…… 藏惟闭上眼睛,似乎是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只能先一个一个的解决了。” “不,这样时间来不及。” 藏惟转向我:“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你先去追捕那个红头发吧,我替你挡住这五个人。” 藏惟有刹那间好像很想说什么,但最终又什么都没有说。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道:“我不能看着你去死,我做不到。” “但是追缉这个任务,我可做不到啊。”我看着他年轻的脸,笑了起来,“去吧,这是我身为一个成年人的责任嘛。” “这跟年龄无关,就算是你也……” “你不在我发挥得更开,去吧。”我拍拍他的肩,把他往前一推:“好歹被人称作魔界第一摄魂术师,你以为我只会一对一的摄魂吗?你在我反而更束手束脚啊。” 藏惟看了我很久很久,最终闭上眼睛。 “……你保重,我会回来接应你的。”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在原地消失,紧接着出现在半空中,然后闪电般连续几个纵跃,速度快得简直超出了我对他的想象。那个岩石身体的大块头对着他猛地刺出一枪,但是长枪刚刚投掷出去就被我从中截下了。铛的一声单刀和长枪交激,我把长枪随手扔到地面上。 藏惟在我身后的半空中停了停,我挥挥手:“那个叫做易天的学生是我亲弟弟,如果我有什么万一,从此他就拜托给你了!” 藏惟点点头:“最多十分钟后我就回来!”紧接着他转过身,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几秒钟后他的身影在天际尽头出现,然后再次消失了。 我注视着他离开,然后转过身,面对着那五个骷髅龙之上的魔将。 风从天地间吹来,然后又呼啸着远去。 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来。冰凉的风灌满我整个肺部,刺得肺叶有些火辣辣的生疼。 我拽开黑袍的系绊,然后挥手把黑袍远远扔开。里边穿的是一件衬衣,我慢慢解开袖扣,把袖子摞到手肘上去。 彦舔了舔嘴巴,低声笑起来:“遣走同伴并且一个人留在这里,您这种勇气或者说鲁莽……真是让人敬佩呀。那么,您是有什么绝密的必杀之技可以拿出来对付我们吗?” 他们似乎认为我已是瓮中之鳖,随便蒸着吃还是烤着吃都无所谓了。也难怪魔族会这么想,我毕竟是人类,而且神慑力远远不如藏惟,他们对我也没有几分忌惮之心。 “如你所见我是人类,我以最强维序者的身份站在这里,唯一的依仗就是摄魂术……” 我咬破手指举到空中,划下那个从未使用过的咒印的第一笔: “……所以今天诛杀你们于此的,也只是摄魂术而已。” 随着生僻而古老的比划消失在空气里,我右肩上那个血红的“视”字颜色慢慢变浅,整个右边身体都仿佛被一股酸麻的热流所浸透了。 整个身体都像是被带着电流的水所浸泡,慢慢的酸麻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不稳定感。骨骼、肌肉、皮肤都好像不再属于自己,好像立刻就要爆裂开来一样。 “视”字终于完全消失,与此同时繁复的花纹以右肩为中心,顺着脊椎迅速爬上后颈及脸颊,同时顺着手臂延伸到右手食指和中指的尖端。刺青花纹和食指血液重合,强大的能量交激甚至让空气都发生了猛烈震荡: “那现在就让你们知道,身为人类却被尊为魔界第一摄魂术师的真正原因。” 28、 力量虽然是无形的东西,但当它以高浓度、高密度迅速凝聚时是可以被感觉到的。有些人被盯住时会产生“对方的目光若有实体”的感觉,那是因为对方生命旺盛,精神丰沛,从而产生了极大密度的能量寄托在无形的目光里。 我能感觉到身后能量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结成薄雾,浓度之高甚至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影子。尖啸的风声撕裂耳膜,空气形成了无数细小的刀片彼此冲撞,岩石魔将的骷髅龙想冲过来,还没靠近就被狂暴的风刃完全裹住,活生生绞成了遮天蔽日的骨头碎片! 我喘息着看向他们,眼球内部仿佛有无数变幻的光芒反射进脑海。我知道摄魂术发动到极致了,这时施术者的眼瞳会完全散开,继而凝聚成非常可怕的碧绿色眼珠,只要是有生命意识的物体,哪怕不触及这双碧绿眼瞳,魂魄也会被自动分解以致完全消散。 能量形成的黑影托住我双臂,让我在暴烈的风里稳稳站住。眼瞳散开造成的疼痛非常剧烈,我竭力仰起头,大口喘息着冰冷刺骨的空气,只觉得腑脏都被精纯透彻的能量浸透了。 “怎么回事?”激烈的狂风中,岩石魔将爬到同伴的骷髅龙身上狼狈不堪的大吼。 那个蛇身男终于变了脸色:“神之禁界……” “什么?!” “神之禁界……完全无法躲避的终极视野,能看到过去和未来的神只之眼……” “会发生什么事?”岩石大块头还是不大搞得清楚,“你怎么了?” 蛇身男惊骇已极,语调甚至撕心裂肺:“会发生什么事?!——神之禁界搭配摄魂术,就是全角度全方位没有任何盲点的完全摄魂啊!能穿透过去和未来的终极摄魂啊!你说会发生什么事?!” 神之禁界,号称两界最强外挂,满血复活状态破表,人见人怕鬼见鬼逃。 开启神之禁界之后人就具备了三双眼睛,一双眼睛看过去,利用时间和空间的倒退法术对过去发生的事情进行修改;一双眼睛看现在,全方位全角度的看到这世界上的任何事情,视线和光感不受任何因素制约;一双眼睛看将来,你看到什么什么就一定会发生,你就是未来的法则制定者。 和其他五感者不同,神之禁界是最接近神的能力,据说运用到极致后就能见到赐予五感的神只本身——我也是看书上写的,自己从没见过。 当然我没有牛逼到那个地步,从我们现在的这个时间开始算,前进五百年,后推五百年,没人能把神之禁界用到那个境地。对于一个摄魂术者来说,神之禁界的基本性能——全方位全角度、无盲点视野——就已经足够使用了。什么过去之眼未来之眼,那都是扯淡的玩意儿。 这也是我第一次发动的最高级摄魂术,事后会发生什么结果,付出什么代价,我完全都不知道;事后想一想,当时在决定展开神之禁界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为击杀这五个魔将而失去眼睛的心理准备了。 我不是什么圣人,为了自己的生存,当然可以毫不犹豫的踩着魔族的生命前行。 火山口之上的天空终年被厚厚的火山灰覆盖着,阴霾寂寥的天际就仿佛绝望的噩梦,展开轻软巨大的翅膀,把整个世界都轻易的包围在里面。 风从天际猛烈的刮来,带来远方树海的咸腥。 我什么都听不到了,耳朵里嗡嗡直响。除了视觉之外,触觉和听觉全部在慢慢丧失。那是因为人体对于感官的承受能力有限,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了视觉上,其他四感就会麻木,时间长了可能就会从此消失。 几个魔将都疯狂起来,驾驶骷髅龙不计代价的向我撞击,然而还没有前进几步就被神鬼莫测的自然之力绞成碎片,刹那间卷向高空,十几秒后重重砸落在岩石之下,刹那间就震碎了一大片山壁! 整个天地一片轰响。 我抬起头,感觉摄魂术的力量迅速流入视神经。我抬手摸了摸脸,触感已经完全没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做什么,只看到满手血红。 蛇身男操纵着骷髅龙飞快拉升,一边拉升一边狂叫着什么,我什么都听不见,只能通过口型辨认出他在说:“升空!……飞到他看不见的高度上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只看到他的身体猛然一震,灰色的元神从两个眼眶里慢慢飘出来,汇聚成为一缕,然后飘散在了空中。他的身体就像一块在半空中自由落体的石头一样,无声的掉了下去。 紧接着不仅仅是他,连没有生命意识的骷髅龙也发出一声凄厉到了极点的咆哮——四头巨大无比的骷髅龙同时断成百上千根大大小小的骨骼,在高空中迅速完全爆炸,就仿佛一场壮观的暴雨一样陨落了。 我整个感觉都在消失,就像是要睡过去了一般,有个声音在脑海里说什么,一遍又一遍不停的重复,不停的重复。然而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感觉就像上辈子的记忆,遥远飘渺而让人悲伤。 我望向遥远的天空,感觉自己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了。我很快会丧失所有意识,然后由神接管身体,由神的意志来决定这场战斗。 不仅仅是五个魔将,整片山谷都会被摧毁。爆炸范围有可能波及方圆数百里,甚至小部分魔界都会坍塌——五感者都顺带接受了神只的部分情绪,破坏后果如何得看神预先埋下的这部分情绪有多坏。要是神不小心把他失恋/丢钱包/连续便秘半个月之类种种坏心情埋你身上了,那你除了成为移动的超级炸弹外也没有其他办法。 我神智昏沉,就在即将坠入黑暗的时候,突然看见那个临死的岩石怪向我身后望去,露出了非常惊骇、非常畏惧的神色。 ——他看见了什么?我回头望去,一个最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人,在半空中缓缓下降,居高临下的站在了我面前的断崖之上。 我可能连惊讶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满脑子惊骇未名,那一瞬间我第一次产生了“这双眼睛其实也会出错吧”的感想。 “是谁让你们来夺取骊珠的?”少年笑起来,英俊出奇的脸上透出毫不掩饰的邪气,“是谁把我亲爱的哥哥变成这样的,嗯?” ——易天。 那竟然是易天。 如果不是正面看到他的脸,我绝对不会把他和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联系起来。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平时的易天了:黑袍松松垮垮围在身上,手上密密麻麻写满压制力量的咒印,眼神泛着妖异的鲜红,脸上表情极其妖邪,从眉梢鬓角里透出难以想象的骇人气息,让人一看就忍不住颤抖。 “不……不可能……”岩石怪手脚并用的往后爬,“您、您不是已经……” “神之禁界啊,你这个术可是连我都害怕呢哥哥,幸亏只发动了十分之一。”易天迟疑几秒,抬手解开压制臂环,手臂上无数压制咒印飞脱而出,我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迎面压了个结结实实! “啪”的一声力量完全回涌进身体,我瞳孔剧痛得几乎要爆裂,几秒钟后狂风骤然而止,无形的神之禁界在无声的爆炸中颓然坍塌了。 易天就在铺天盖地的能量碎片里笑着走来,身形也渐渐发生变化:手臂伸长,脊背变厚,四肢迅速着地,变成了一头巨大的魔虎! “——吼!” 岩石怪连挣扎的空隙都没有就被魔虎一脚踩死,紧接着回头看向我。这时岩石因为魔虎啸声而产生的震撼还没有消失,我眼睁睁看着它一步步走来,居高临下的停在我身前。 “……易……天……”我一张口就涌出血沫,这两个字几乎把胸腔所有力量都用尽了。 “你不喜欢这样吗,尊敬的哥哥?” 魔虎说话时声音也非常低沉,獠牙里隐约可见鲜红的舌头。 “我还记得以前很小的时候,每当我在天山闯了祸,你就惩罚我变成魔虎幼崽……那时我还以为你喜欢大猫,每次都兴高采烈的变给你看。” “结果你却是在骗我,你根本不喜欢魔虎。”它又凑近了一些,胸膛金白相间的厚毛几乎贴在我身上:“你这个骗子,你从来都是骗子。” 一定是在做梦吧,我精疲力竭的想。 易天会变成魔虎,而魔虎竟然口吐人言……什么天山啊谎言啊,一定是我睡着了做的梦吧。这么荒诞不经的梦境,只要醒来就可以消弭无踪了吧。 我闭上眼睛,然而魔虎却发出沉沉的笑声,开始用巨大的前爪拍我的头和上身,同时不停的在我身上用力挤蹭。那火辣辣的痛楚不可能是假的,我用力想爬起来,神之禁界被强行回噬所产生的痛苦却让我经络齐断,只能徒劳的伸手抵挡。 “拿走你神格是那帮虚伪无耻的神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你低下头来的样子比高高在上时要顺眼多了。还记得以前你总管着我的样子吗?整天不准这样,不准那样……” 魔虎伸舌头在我脖子上舔了舔,戏谑道:“几千年前的事情,你也忘得差不多了吧。” 其实这时候我已经没什么意识了,只恍惚想这绝对不是易天,我弟弟不是这样的,我就要被这只魔虎吃了……那以后易天怎么办呢,会不会有妖怪再去杀他呢? 魔虎还在兴致勃勃的拍我,一会儿揉一会儿蹭,还不停把我挤在胸膛和山岩之上用力舔。它的身体实在太大太沉重了,我眼前因为窒息而阵阵发黑,挡在眼前的手肘也被毛茸茸的巨爪拍了好几下,说不清骨折没有,只崩溃的想着它为什么还不吃呢?这只魔虎有把人全身骨骼拍碎拍软了再吃的习惯吗? “你真软,”魔虎用颈毛用力蹭我的脸,意犹未尽的低头舔了一口:“软乎乎的真好,你当人比当神好多了。” 我被拍得几乎呻吟起来,大脑昏沉半晌,潜意识里突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只魔虎可能不是想吃我。 比它“有可能”是易天这件事更恐怖的猜测油然而生,我简直从骨髓里都冷了:魔界雄虎只有对雌性才会抓挠拍打,而且只有发情的时候才会伸舌头舔对方。 这头魔虎不是想吃人,而是在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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