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讲述的是人与自然如何相处的故事(笑) 或者说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被迫和天神成亲的故事 或者是一个腼腆的男生与众多仙妖们结识并冒险的奇幻经历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灵┃配角:其他┃其它:情有独钟 第一卷 第一章:奇遇 夏日的夜晚,山野间空旷而清凉,收割后的麦田里飘荡着几只黄色的萤火虫,几户村汉在村头喝酒吃瓜,老人坐在大树下,对身边的孩童讲那些流传很久的山野狐妖的故事。 离村庄不远有几间年代久远的房屋,房屋窗户里透露出淡淡的烛火。屋内是一个穿着朴素布衣的书生,正在苦读《孟子》,斑驳的墙壁上挂了一副工整的对联,上书: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这书生姓周,人唤周生,祖上原有功名,到了父辈时家道没落,颇受人欺凌,只好守着几亩薄田度日。周父将一生心血寄托在儿子身上,临死时嘱咐周生一定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奈何穷通前定,周生如今二十多岁,还只是个秀才。 他读罢书,眼看油灯只剩下半盏,起身小心地将灯芯去掉一根,以此来节省灯油,他揉揉僵硬的脖子,又翻出近年来乡试的题目,细心研读。 “噔噔噔”一阵轻缓的敲门声,接着门被打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提着竹篮进来,这女人穿着乡下常见的粗布衣衫,面容普通,只是衣衫较为洁净,整齐的头发上插着一根铜钗。 这女人是周生的妻室,唤作陈氏。她脚步很轻地走进来,将竹篮里的几盘蒸糕和花生米放在桌上,有些局促地看着丈夫。周生看着书,眼皮都不抬一下,陈氏拿起门后的扫帚,将屋子打扫了一遍。看床单有些破了,又熟练地穿针引线,将残破的床单和衣服都缝补一遍。 “你回去吧,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周生伸伸懒腰,抓起一块蒸糕咬了一口,点了点头,道:“明天做一盘炒竹笋吧,我看山前竹林里有很多竹笋。” 陈氏忙点头,将竹篮挽在胳膊上,下意识地扯扯衣服:“那,我回去了。”周生忽然道:“以后不用每天来三次,中午来一趟把三顿饭都带来就行了。”他笑了一下:“你一个妇人,在山路上行走不安全。” 陈氏连连答应,又笑着说:“不碍事,横竖这里离咱家不远,吃冷饭终究不好。” 陈氏是周老爷以前为儿子买的童养媳,周生对她虽然没有深厚感情,然而毕竟是患难夫妻,倒也十分尊重。 陈氏走了之后,屋内又恢复了安静,此时夜已深,周生将纸笔放置在抽屉里,望着窗外墨绿色的树木,有些发呆。这间书房是祖辈的产业,如今无力修葺,在荒草丛中更显破败。远处偶然传来狼和野狐的“嗷嗷”叫声。 周生心中苦闷,望着远处的树影和星星,悄然进入梦乡,连油灯何时熄灭都不知道。 “喂,醒醒。”他听到一个十分稚嫩悦耳的声音,茫然睁开眼时,书桌上坐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年,少年衣着华丽,容貌漂亮而娇俏,穿着鹿皮靴子的脚正百无聊赖地晃悠。他手里拿着一支蜡烛,好奇地看着周生,一双大眼睛黑漆漆地如同星辰。 周生从凳子上跳起来,后退几步瞪着他,大声问道:“阁下是谁?” 少年不回答他,将手里的蜡烛插在砚台上,他问道:“你识字吗?” 周生稳住心神,打量眼前这个少年,看衣着像是富家公子,而言行举止却毫无礼数,如同山野间的孩童。他以前在学堂时和同龄人闲聊,说起山野间常有狐妖艳鬼,化作美丽的少男少女,迷惑凡人,甚至与文人喝茶交友,成为一段风雅趣事。周生上前一步,款款施了一礼:“足下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少年将一块拳头大的金子扔在桌子上:“教我读书。” 周生沉默了片刻,完全不知如何应对这个举止粗野的少年。读书人往往清高,极看不上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夫。他看了一眼桌子上闪闪发光的金子,按捺住将这少年赶出去的念头,说道:“小友既要延师读书,可先禀告令尊,略具备些表礼,然后方可行拜师之礼。如此深夜贸然前来,倒让周某惶惑了。” 少年皱眉听他说完,然后开口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额,你家在哪?” 少年伸手指向窗外黑幽幽的山林:“在那里。” 他指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唤作九龙山的地方,占地几千亩。里面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多有豺狼虎豹。附近的村民白天也不敢独自进那山林,须有十几个壮汉一起才敢进去。 周生快笑不出来了:“你不会是山野精怪吧?” 少年已经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毛笔,抽出一张纸,想了一会儿,不知道写什么,放下纸笔道:“以后我每天这个时候来。你只需教我识字就行,你们人类那种考试做官的文章我是不学的。” “等等,小朋友,我还没有答应你。”周生急忙说道。 少年疑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答应?” “呃……”周生有些忧愁,果然和妖怪不好对话:“你从来没被人拒绝过吗?” “我叔叔婶婶不让我走太远,九龙山附近全是农户,只有你一个人在读书。”少年微微皱着眉,那种愁闷的表情十分惹人怜爱。 他那个样子让周生想起了自己三岁的孩子,忽然被人抢了手里的糖果大概就会露出这种委屈又无奈的表情。“也不是不行。”周身沉吟着开口:“秋试即将开始,我原想趁这段时间把书再读一遍,你既然一心求学,我每天只能抽出一个时辰教你读书认字。你须勤勉刻苦,读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成效的,古人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方有成就……” 他正在长篇大论,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怪异的狐狸嗷叫,短促而急切,似乎在催促什么。 “我叔叔叫我。”少年站起来,连个道别礼都不知道行。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周生急忙趴在窗口,看到那少年沿着小路跑,消失在黑幽幽的树林中。 过了半晌,周生如梦方醒般打了个寒战,将门窗反锁好,躺在床上辗转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青面獠牙的妖狐鬼怪。 第二章:读书 第二天妻子早上来送饭时,周生将昨夜的奇遇将给她,又拿出那一块黄澄澄的金子。金块上还沾着一些碎石泥土,像是从山间捡来的。陈氏到底是妇人,立刻开口问那妖精是男是女,待知道是一个男孩,才舒了一口气,道:“以前常听老一辈人说,山中的野鬼狐妖化作美女,专门勾引迷惑男人,待入手时……” 周生看她说话越来越不入流,便有些后悔同她讲这事,打断她道:“那妖精只是个乳臭未干的男孩,莫说我没有断袖之癖,纵然有,也断不会迷上这小子。你且不要讲这些没用的。将这金块拿去换成碎银,补贴家用。再去找道士讨几副驱妖辟邪的药水黄符,傍晚送来即可。那妖精并无害人之意,我如今闭门不见,想来他也会知趣离开。” 陈氏诺诺地应了,将碗碟收拾进篮子里,顺着小路回去了。 傍晚时陈氏又来,已经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脸上擦了胭脂,瞧着十分鲜艳。她手里挽了一个大食盒。盒子分为三层。第一层是一碗驱妖的符水,两个画着鬼脸的纸灯笼。第二层是一碟酱牛肉,一碟红烧肘子和几盘时令鲜菜,第三层才是一碗加了银耳花生的米粥。 陈氏笑道:“我上午去金铺兑换那金块,称了一下竟有两斤重,掌柜的说这金块虽然掺杂了一些杂质,然而成色还算上乘。我将兑换的银子拿回家,给小宝儿买了些衣裳,又请人将屋顶上漏雨的地方修补了一下,剩下的钱也足够咱家一年的吃穿了。” 周生从不理会家计,听了这话倒也十分欢喜。两人将那晚符水绕着房屋洒了一遍,又在窗户各处贴上黄符,最后将两个形状怪异的灯笼挂在正屋前,点上蜡烛后别有一番神秘阴森的气氛。陈氏又照例坐了一会儿,见丈夫埋头读书,自己收拾了食盒悄悄离开了。 周生写了一篇文章,待完成之时,月亮已升至半空中,桌上的纸已经摞了一寸厚。他早已经忘记了妖怪一事。捧起刚完成的文章,一遍品读一遍自我赞叹起来。 “沙沙沙”外面传来轻微而有规律的脚步声,周生起初没有在意,待声音越来越近时,心中才悚然一惊,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那脚步声到门口就停住了。周生屏住呼吸,猜想那妖精被拦在外面,是狂性大发还是就此离开。 半晌听不到任何动静,周生忍不住将门打开一条缝,看到外面情景时,不由得怔住了。 那个俊美的少年正踮着脚尖,试图去够门前那一对模样怪异的灯笼。他个子小,蹦蹦跳跳地只摸到灯笼下的流苏。少年烦躁地后退一步,打算找点垫脚的东西,抬头看到周生,忙说:“你快来,帮我把这灯笼取下来,挺好看的,我也要在家里挂一个。” 周生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一时找不到语言。 少年看他不动,只好跑到屋子里搬来一个板凳,站在凳子上取下那个灯笼,抱在怀里好奇地看上面的图画。 “你、你、你……”周生结结巴巴地说:“你今天来晚了。” “没有。”少年提着灯笼走进屋子里,笃定地说:“叔叔婶婶睡下之后我就出来了,和昨天是同一个时间。” “哦。”周生看那些驱妖的法术对眼前这个少年全然没有效果,只好愁苦地走进屋子里。想到昨天答应教他读书,就从箱子底下拿出一本泛黄的《三字经》,又搬了一个板凳放在自己书桌旁边,对他道:“你既然要读书,就从最简单的学起。认识这三个字吗?” 少年把灯笼里的蜡烛吹灭,放在窗台一角,然后很乖巧地坐在凳子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认识。” 他容貌水灵清秀,气质又飘逸出尘,竟然大字不识一个,周生莫名地觉得心中一阵怜悯之情,声音也柔和下来:“我今天把这本书给你念一遍,你跟着念。暂且不管其中意思,能大概记住就好。还有,以后看到我不要喊‘你’,要叫先生,见面分离时都要行礼。” 少年连连点头。 “对了,你有名字吗?没有的话,为师为你起一个学名。” “有。”少年扬起眉毛,抓起毛笔,思索了一会儿,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安灵。这两个字写的浑厚端正、遒劲有力,隐隐有大家风范,比当世文坛上的那些大书法家还要高明许多。 “哎呦。”周生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少年挠挠头:“我只会写这两个字。” “谁教你写的这两个字?”周生好奇地问:“是你口中的叔叔婶婶吗?” “不是,”安灵皱眉,似乎很不愿意提起这个人,半晌才说:“是给我取名字的人。别说他了,这本书怎么念?” 周生一句一句地把《三字经》念给他听,安灵十分聪明,只读了一遍,就记住了十分之七八。周生又把书中的意思将给他听,安灵睁大眼睛,对书中隐藏的那些故事十分感兴趣,他一会儿感叹孟母断机劝儿子读书,一会儿又迷惑于王郎卧在冰面上钓鱼。 周生讲完之后,忍不住感叹道:“你是个机灵通透的孩子,为何不早点延师读书。我如今忙着准备秋试,恐怕不能全心教你。” 安灵用手支着下巴,无所谓地说:“我读不读书都没有什么用,不过是想多认识几个字,免得被别人嘲笑罢了。” 周生笑道:“这话奇了,读书开启心智,让人从混沌走向文明。你虽然是一个妖怪,多读书亦能明白事理、通晓人情,怎能说是无用?以我看,这世间唯有女子是不用读书的,你虽然俊美,也不用嫁人,原该多识字的。” 安灵似乎被这些话刺激到了,烦躁地把书往桌子上一拍:“说了你也不懂。” 周生这才想起来自己与这个妖怪才结识不久,尚不了解这少年的性情,万一惹恼了他说不定一口吞了自己。想到这里,他闭嘴不说话了。 安灵看了外面的月色,站起来打算离开,他提起窗台上的灯笼,问道:“先生,能把这个灯笼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周生忙不迭地说:“门口还有一个,要不要取下来给你?” “不了,一个就够了。”安灵似乎觉得拿别人的东西不好意思,他从手腕上褪下一串珊瑚镯子作为还礼。周生忙退还给他,觉得这个学生语言举止虽然未经教化,然而本质上却是个温柔腼腆的少年。周生笑道:“这个灯笼原是小玩意,你喜欢就拿去,不值什么。” 安灵这才提着灯笼,脚步轻快地离开。 第三章:安灵 九龙山是一座连绵不绝的山岭,山林边缘有一条人工开凿的道路,供来往客人行走。而密林深处是绝对无人敢进的。安灵提着那灯笼,沿着一排红杉树往树林深处走。 夜间正是猛禽野兽出没的地方,耳边是“沙沙”的树叶摇动声音,灯笼所照之处只有一尺见方。忽然在一片草丛里,显出一双幽亮的野兽眼睛,大片树叶哗啦哗啦落下来。草丛中跳出一只斑斓大虫,虎啸一声,山林为之震动。那大虫尾巴竖起,身体压低,似有猎食之势。 安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从那只大虫旁边经过,那大虫吼了一声,心有不甘地去别处觅食了。 在树林里行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眼前的树木更加浓密。脚下的树叶足有一尺多厚。忽然眼前一阵开阔。树林间出现一幢装潢精美华丽的房屋。门前还挂着一对红灯笼。一对模样奇怪的中年夫妇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人。 看到安灵走过来,那中年夫妇脸色不善地迎上来,正待开口时,忽然大叫一声,指着安灵手里的灯笼道:“安灵……哪里捡的东西,快点扔掉!” 安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提着灯笼径直进入院子里,不料还未触到大门,那朱红大门和院墙在灯笼照射下已经变得透明,眼看要消失了。 那妇人站在远处,勉强劝道:“安灵,不要淘气,这是人界的腌臜东西,快点扔掉。” 安灵这才将灯笼里的蜡烛吹灭,随手扔到一边。进入院子里,一群身材矮小,头上有着尖长耳朵,屁股上拖着蓬松尾巴的丑怪佣人迎上来。 这些佣人是那对夫妇的手下,皆是山中精怪,修行尚浅,不能完全幻化成人形。外貌如此,智商就更别提了。蹦蹦跳跳地围着安灵,吵嚷道:“吃吃吃,睡睡睡。” 那对夫妇掩上大门,呵斥了那些妖怪,然后引着安灵进入房间,房内暖香扑鼻,陈设精致华丽,桌上的花瓶里还插着新鲜的野玫瑰,旁边时一座璀璨夺目的珐琅钟表。梳妆台前并无胭脂水粉,只放了几件小孩儿玩的陶器,隔着一层水晶珠帘,里面是卧室,隐隐能看到米黄色的地毯和粉色的床幔。不知情的人见了,定然以为这是某位公侯小姐的闺房。 安灵随手解了身上外衣和头上发簪,扔到旁边,那妇人端了几样点心进来,放在桌上。 安灵正在吃东西时,那妇人朝丈夫使了一个眼色,那男子方开口道:“今日又找山下的人类玩了?” 安灵嘴里含着糕点,半晌才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那男人脸色冷下来,道:“山下鱼龙混杂,你又是万金之躯,万一遇到心术不正之徒,不但您自己吃亏,我们如何对王上交代?王上既嘱托我夫妇照顾你,我夫妇自然要保证你平安长大,倘若有任何闪失,我们纵然万死也难辞其咎,九龙山也会有灭顶之灾。只求你顾念九龙山万千生灵,爱惜自己身家性命。” 安灵将手中的点心放下,又到了一杯茶,心不在焉地尝了一口,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 那男人只好又加重了语气道:“你倘若想读书,等见了王上,任凭您开一家书院都成,只是在这里,还请安静老实一些。”他说话的语气隐约带着一些威胁的意味。 安灵脸色微微有些阴沉,他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在水盆旁边洗了手,缓慢开口道:“狐叔既不愿意我下山读书,那就算了。我待在这里。等见了王上,我自己和他说,看他愿不愿意让我下山。”说完把毛巾王水盆里一掷,摔了帘子自回卧室休息。 那对夫妇面面相觑,知道他和王上的关系非比寻常,现在若是得罪了,恐怕将来他要秋后算账。那妇人在帘子外面赔笑道:“你叔也是怕你在外面被人拐骗了,你自小生在山上,不知道人心险恶。你喜欢跟那个秀才读书,尽管去。只别跑远就行。” 过了一会儿,帘子内传出一声孩子气的沉闷声音:“知道了。” 那对夫妇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外面几十只半人半妖的家伙,看到少爷睡下,都一哄而散,到山林里找地方休息。它们都不习惯在人类的住所睡觉,哪怕这个住所只是幻化出来的虚景。 那对夫妇也不愿意在这里休息,到外面寻了一处山洞,两人晃一晃身体,身形消失,地上只留下两堆衣服。衣服里钻出两只硕大的黄毛狐狸。 俩狐狸钻进山洞,此时月色清朗,两狐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这小家伙年龄大了,脾气也见长。如今连咱们两个都敢顶撞。可见人类的孩子就是养不熟。”公狐狸道。 母狐狸叹气:“说来也是造孽,好好的孩子扔到山林里,打小和动物为伴,难怪养成这么一副冷淡性子。” “那是他父母造孽,和咱们有什么相干。”公狐狸道。 过了一会儿,公狐狸又道:“王上上次驾幸九龙山,还是十三年前。当时那小家伙才两岁。说来倒是一桩奇遇。王上一见安灵,就喜欢得不行,还亲自为他提写了名字” 母狐狸道:“那小家伙的模样气质,就是修行万年的狐狸蛇精都难以幻化出来,也难怪王上喜欢。说来安灵也是有福之人,那么小的年纪,看到王上,就开口说要做王上的妃子。王上竟然也答应了。” 公狐狸道:“这既是安灵的福气,也是咱们九龙山的福祉。” “说来王上已经十三年没有来过了,不会已经忘了此事吧?”母狐狸道。 公狐狸坐起来,两只爪子在胸口做了一个虔诚的动作,又训斥妻子道:“王上虽日理万机,然而明察秋毫,即使随口一言,都不会忘记。”他叹气道:“我倒是担心安灵,幼时还吵着要见王上,如今倒是极少提起。每次你我说起王妃之事,他也是一脸不耐烦。” 母狐狸道:“这大概就是男孩子所谓的逆反期吧,我在人间行走时听说的。” “对了,安灵是男孩子吧,为什么王上会答应娶他?” 母狐狸似乎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迟疑道:“王上乃是万物之神,天地之灵,大概不局限于男女间情爱吧。何况王上的心思不是我们可以揣测的。” 这两个狐狸低声絮叨很久,在外人听来不过是长长短短的狐狸鸣叫而已。 第四章:青曦王 周生与安灵相处两日,觉得这个孩子还算机灵可爱,并无妖怪那般蛮横无礼,因此对他颇生出几份好感。 陈氏早上来送饭时,看到窗户上的纸符完好无损,门前驱妖的灯笼却少了一只,当即大惊失色,闯入屋内看到丈夫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问昨夜那妖怪可曾前来,又从食盒里拿出一柄一尺长的桃木剑,说是昨天下午在道观里请来的法宝,专门对付迷惑凡人的狐妖精怪。 周生看了那把剑,心中略微思索一阵,笑道:“那妖物昨晚来过,看到纸符符水不敢进来,大骂了一阵,还扯坏了一只灯笼,它受了这番屈辱,已经发誓不会再来了。” 陈氏听到这里,才放下心,收起那把桃木剑。将饭菜一一摆好。周生吃过饭,和妻子说了一回闲话。妻子说起城中今日有狐妖作崇。王员外家的小姐,被狐妖所迷惑,每日痴痴呆呆地,口中说着要随狐相公而去。王员外派家丁里外三层围住女眷们的闺房。一夜都没甚动静,天将明时,忽听丫鬟一声惊叫,原来小姐光着身子昏迷在榻上,那狐妖竟是来去无踪。 陈氏说得神乎其神,这些香艳故事经常在妇人姑婆间流传,添油加醋地增加许多细节,虽然有败坏别人清誉的嫌疑,然而大家依然听得乐此不疲。 周生听着也觉得十分有趣,他一向不大和妻子聊天,陈氏是一位目不识丁的妇人,自然不能与他红袖添香做一番风雅谈论。然而周生有时也会放下他那清高的架子,听妻子讲一些山野间俗艳的趣闻,聊做疲倦时的消遣。 以后的日子里,安灵每晚都按时前来上学,周生先是将那浅显的书籍教给他,然后又教他读一些诗词。安灵听得十分认真,并认真完成周生交给他的作业。一个月后,安灵已经能独自看完一本《诗经》,其中的意思也能猜个大概。 周生要接着教他《论语》《孟子》,安灵不愿意学了。他将把书扔到一边,道:“那是你们书虫沽名钓誉的东西,我不耐烦看那个。”他站在椅子上,从书架顶端拿出一本带插图的游记,高兴地说:“我看这个有画的。” 周生鼻子里“哼”了一声,虽然安灵说的是实话,不过学而优则仕,想做官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他也不再搭理安灵,自去写文章。 两个人伏在案桌上各自用功。一个时辰时候,周生放下笔墨,活动了一下手指。他检查了自己的文章,觉得自己文思敏捷,此次秋试定能入闱。 他抬起头,看到自己的学生对着那本游记书发呆,书页上是简单的西湖景色的素描。 “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周生笑道:“如今正是八月,西湖边定然游人如织。我去年和朋友坐船游玩,喝得酩酊大醉。想想真是痛快。” 安灵向往地看着图画道:“这里就是西湖吗?你坐过船?好厉害,在上面真的不会沉到水里吗?” 周生有些无言,心想这真是从小娇养在家的妖精少爷。他说道:“西湖离咱们这里挺远,骑马也要半个月的路程,” 安灵托着下巴,好奇地睁大眼睛:“骑马?” 周生愣了一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等秋试结束,老师我带着你去西湖玩,可好?” 安灵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半晌低声说:“不行,他们不让我离开这座山。” 周生不太明白他们妖界的事情,也不想插手,于是安慰他道:“下次我从那里回来,给你带一些小玩意儿。好不好?” 男孩儿垂下头,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过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不要。” 周生有些无奈,他回想起自家小孩儿闹脾气时也是这么一副样子,于是放轻了语气说道:“你为啥不能离开这座山呀?说出来我帮你出出主意。” 安灵用手支着下巴,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幽深的树木和天空。过了好久,就在周生快要睡着时,安灵才缓缓开口:“我很小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答应了一桩婚事。对方的势力很大,我周围的人都很高兴能和他结亲。但是我现在根本记不得那人的样子,也不想和一个不认识的家伙成亲。而收养我的叔叔婶婶从小就把我看管得很严,希望把我培养成那个人满意的样子。”安灵轻轻地叹气:“我不能离开这座山,是因为叔叔婶婶担心我出意外,不能顺利地和那人成亲。” 周生疑惑道:“那人有多大势力?山神的孙女,海龙王家的女儿,还是王母娘娘的侄女?” 安灵皱眉道:“这个玩笑并不好笑。”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青曦王,你听说过吗?” 周生摇头笑道:“这是什么王……”他收敛了笑容,想了一会儿,缓缓说:“天地初开之时,盘古将自己血肉化作山川、河流、树木、野兽,呼吸化作云,咆哮化作雷鸣,汗水化作雨水。其后几千年,万物繁衍不息。后有女娲娘娘掌管人间,女娲嫌自己一人太过寂寞,而百兽混沌,又不能解其心意。就用泥土塑成和自己类似的模样。被造出来的孩子有了灵气,唤女娲为”妈妈“,后来最早被造出来的那群孩子早已经成为天界诸神,掌管九州山河湖泊。” 周生停顿了一下,语气凝重地说:“青曦王是女娲娘娘的第一个儿子,掌管天地间的生灵,是万神之始。” 安灵脸色有些发白:“他来头这么大啊。” 周生笑道:“这是远古神话中的故事,如今普通民众已经极少知道这位天神了。我想青曦王经历这么漫长的岁月,大概也想盘古那样化作世间的草木了罢。你说的那个青曦王又是什么妖女,竟敢冒充冒充上古天神?” 安灵哭丧着脸,烦恼地捂着脑袋,低声说:“我现在只能祈祷那位天神能忘记十几年前的婚约。”他想了一会儿又好奇地问:“你知道青曦王长得什么样子吗?” “呃,”周生自然不知道上古时天神的模样,古代的书籍中也不会有这样的记载,但是在自己学生前显露无知也太丢脸了。于是他胡诌道:“王上的模样自然与凡人不同,传说他身长九尺,双耳垂蛇,双手如爪,上身覆盖鱼鳞,下身是蛇尾,能上天入地,呼风唤雨。 安灵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简直惨不忍睹,他连书也不想再看,愁眉苦脸地回家了。 第五章:山中日常 白日的九龙山野兽奔走、百鸟齐鸣,十分热闹。 安灵一早醒来,院子里照例”唧唧咕咕“十分热闹。小狐妖们劈柴烧水,淘米做饭,满院子洒落着米粒菜叶,仿佛人类的菜市场一样。 一个容貌略微整齐一点的狐妖守在安灵房间门口,听到里面有动静,立刻飞跑进厨房,端来一盆热水,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它用尾巴推开房间门,连蹦带跳地进来。嘴里嚷着:“洗、洗、洗。” 安灵正坐在床上穿衣服,见它进来立刻警惕地喊:“不,别过来,喂……” 然而已经晚了,那小狐妖激动地奔到床前,用鼻尖顶着铜盆,尾巴摇摇晃晃作出献媚的模样。铜盆里的水一点不剩地洒在一人一狐身上。小狐狸伸出舌头舔着鼻尖落下的水滴,对自己犯的错误毫无觉察。 安灵无可奈何,只好把湿掉的袜子换掉,避开那只狐狸,匆忙穿上衣服。他打开门出去时,差点被门口的白菜叶子滑倒。满院子劈柴、挑水、烧饭的狐狸立刻丢下手中的活,“吱吱”叫着涌上来。 他只好一边走,一边用手拨开脚下的狐狸,以免踩到它们,当然即使踩到了它们顶多抱着爪子舔一下,然后又扑上来。这种情景每天都会上演,他虽然无奈,然而已经习惯了。 厨房从外面看起来红瓦绿砖,十分宽敞大气,里面却惨不忍睹。安灵捏着鼻子进去,大概是哪个糊涂妖精捡了湿柴禾烧火,满屋子都是呛人的烟,地上湿漉漉的是鸡毛和鲜血。安灵掀开蒸锅,从里面抓出一个沉甸甸的瓷碗,也不敢细看,逃命似的跑出厨房。 他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碗里是一碗没蒸熟的鸡块。他用手挑出里面残留的鸡毛,然后没甚胃口地吃起来。 几只年纪小的狐狸没事可做,沿着秋千藤爬上来,蹲在安灵肩膀上抓他的头发。安灵曾经见过山下的年轻公子们将头发编成辫子,盘在头顶,然后裹上头巾。他学不会那种复杂的方式,平常只用绳子将头发扎成一束。那狐狸爪子将他抓疼了,他腾出一只手,抓起它的后脖颈,远远地扔出去。 吃过饭,他从院子里的水瓮里舀了半盆水,洗脸洗手之后。他从院子角落拎起水桶,打算出门。那群狐狸跃跃欲试地要跟着他。他站在门口,脚踢手推地把它们扔进院子里,然后迅速关上大门。 他自小生活在山中,周围没有同类,也没有可以谈心的玩伴。百无聊赖中自然想出一些消遣时间的方式。他以前在山下看到农户们种菜浇园,觉得好玩。自己在山中开辟出一片菜园,照顾他的狐狸夫妇又不知从何处给他带来菜籽花种,连带锄头镰刀都提供了,只巴望他能在山中安静一些。 菜园大约有两间房子那般大小。一半种了白菜、芹菜、青椒、番茄、豆角、黄瓜等寻常蔬菜,另一半种着许多不知姓名的花草。他从河边拎了一桶水过来,给蔬菜浇水。他随手摘了一根豆角,咬了一口,嚼了一会儿又吐出来。这些蔬菜的味道还不如狐狸们做的鸡块。不知道人类为什么要吃这种难吃的东西。 在菜园待了一会儿,太阳才升到正中天。离自己到先生家读书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沿着溪水慢慢走,脑子里复习着这些天学的汉字。 河水澄澈干净,河底的沙砾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安灵有时会在水里捡到金色的石头。在山下的世界里这东西可以交换食物、衣服、房子等等。 沿着溪水行走了一个时辰,地势越来越陡,眼前是一个悬崖,从上面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他坐在悬崖边上想了一会儿,良久叹口气。 这个地方是他和青曦王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当然对于安灵来说,他一点也不记得当时的情景。听狐婶说,他刚满月时被人装在竹篮里,沿着河水飘过来,被狐狸夫妇所救。他小时候体质弱,两岁时才学会走路。那日狐狸夫妇外出觅食,他一个人沿着河水走到此处,树林里的黄鼠狼见他年幼可欺,围着他嗷叫不已。他被吓坏了,脚下一滑,一声不吭地落入深渊里。 恰巧青曦王与侍从在云中行走,见此情景,从云中落下将他接进怀中。 安灵想到这里,不由得捶了一下脑子。两岁时的经历他并不记得。然而狐婶每次讲到这里,都把两人的相遇描述得十分甜蜜煽情,比如安灵如何搂着王上的脖子不愿意松手,而王上也不顾身份,坐在悬崖边上抱着他,逗玩了一个下午,并随手在旁边的青石上赐写了名字。 旁边的石头上至今还有还有那两个字,虽然是用指尖写的,然而字体浑厚有力,十分漂亮。安灵用手指在上面描摹了一遍,心想,即使自己真的说了要做他的王妃这种蠢话,也只是年幼无知,而那位天神居然答应了,要么他只是一时玩笑,要么说明他是个有恋童癖的变态。 他在树林里转悠到下午,才回到家里。狐狸夫妇已经把院子打扫干净,站在台阶上与众狐妖训话。安灵看那些小狐狸们站得端端正正,仰着脑袋,鼻尖不时抽动一下,他不由得笑起来。笑过之后忽然想起昨晚和狐叔狐婶吵过架,随即绷紧了小脸。 那对狐狸夫妇自然不会和他斗气。看到他回来,笑着迎上去。那些小狐狸们各自演练打躬作揖的姿势。安灵问道:“为什么要训练它们这个?有客人来吗?” 狐婶笑道:“今日有贵客上门,可惜你没有遇到。” “哦。”安灵走进房间,坐在榻上,摆弄一个木偶,不太感兴趣地说:“哪位山神?” “不是,”狐婶道:“今天的贵客来自天山,是青曦王的信使——孔雀大人。” 安灵心里“咯噔”一下,心里“突突”乱跳:“他带来什么消息?” 狐婶笑道:“自然是你与王上的婚事啦,你如今已到弱冠之年,在人界已经可以成婚。所以王上过几日会驾临九龙山,与你商量成婚事宜。” 安灵无力地把头埋在胳膊上,半晌嘟囔道:“他老人家怎么还记得这茬啊?” 第六章:各自烦恼 当天晚上安灵心事重重地来到周生的书房。书房里的书籍被整理出来,放在木箱子里,笔砚茶具等生活用品也收拢成一堆,周生正忙着把平日的文章叠起来。看起来要搬家的样子。 “先生,你要离开这里吗?”安灵惊道。 周生抬头笑了一下:“先生要进京赶考了,快进来吧。以后的一个月你不必来上课。尽管如此,你也不可贪玩,放松学业。先生之前不是给你讲过孟母劝学的故事吗?学习就如妇女纺纱一般,虽然琐碎满承诺,然而不可中断,一旦中断,就前功尽弃了……” 周生又习惯性地长篇大论,同时手里拿着一根麻绳,将自己的那一堆书籍捆起来。安灵怔怔地坐在桌前,心中既茫然又失落。周生收拾完毕,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开玩笑道:“舍不得先生吗?”他从书架上抱出一摞书籍,放在安灵面前,道:“这是前朝和当代的一些游侠小说和游记散文。我平时是不看的,你既然喜欢,就送给你了。” 安灵眼皮不抬,“哦”了一声。 周生微笑了一下:“先生是一个穷学究,拿不出像样的礼物。” 安灵反应过来,忙站起身,恭敬地鞠了一躬,道:“谢谢先生。” 周生点点头:“孺子可教。” 他转身继续整理书架上散落的书籍,嘴里道:“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看那些游记小说时,觉得好玩有趣,却不知真正的经历比书中有趣百倍。先生被一辈子被功名羁绊,不能云游四方。你尚在青春年少,自当多出去走走,看看北国的冰雪、南国的烽烟、西域的沙漠、东边的海洋……” 他说了半天,安灵毫无反应,周生正疑惑时,忽然背后被人抱住,肩膀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周生苦笑不得,正要说话时,听到压抑的抽泣声。他愣了一下,只好站在那里不动。 过了一会儿,安灵停住抽泣,闷闷地说:“先生,我哪里也去不了,我要和别人成亲了。” 周生将他拉到椅子旁边,坐下,用拇指擦掉他脸上的眼泪,温和地说:“洞房花烛是人生乐事,哭什么?” 安灵垂着脑袋看桌面,低声说:“我要和一个不认识的人成亲。” 周生看着他,慢慢说:“妖界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在人界,任何一对男女都是在成婚后才看到对方容貌的。”他望着窗外,苦笑一声:“如果这也值得悲伤的话,整个人类世界都要变成地狱了。” 安灵抬头望着他,疑惑地问:“那如果成婚后不喜欢对方,还要被迫在一起吗?” “所以才会出现”纳妾“”通奸“”红杏出墙“这类事情喽。” “那先生有纳妾吗?” 周生微笑着摇头:“没有。” 安灵羡慕道:“先生一定很爱师娘。” “不是,因为先生没钱。”周生坦然道。 安灵把脑袋趴在桌子上,半晌叹气道:“活着好累啊。” 周生起身端来一壶茶,倒了两杯,揉揉安灵的脑袋,笑道:“人生就是这样的。” “难道人类都是为了受苦受难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周生端起一杯茶,慢慢吹开上面的茶叶,忽然开口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会住在九龙山上。” 安灵惊讶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妖精?” “我是书呆子,又不是弱智。”周生平静地说:“我们都认识两个月了,这点我总能看出来。” 安灵叹气道:“我是被人遗弃在山里的。”他从怀中小衣里拿出一块青绿色的玉片,放于掌心,上面刻画着奇怪的纹路,说道:“这个玉片当时放在我的棉袄里。” 周生看了一下,思索道:“我不曾见过这种玉片,以后路过玉器店我帮你问一下。” 安灵将玉片放到衣服里,冷冰冰地说:“问什么!我才不想知道,他们既然不要我了,我干嘛还找他们。” “哦。”周生淡淡说:“那你为何珍而重之地把玉片收起来,而且还每天随身携带。” 安灵恼羞成怒,吼道:“要你管!” 周生捂着耳朵,远远地避开他,过了一会儿叹气道:“我现在倒是很想知道和你成婚的是哪路神仙,只怕现在愁眉苦脸、寻死觅活的是他吧?” 这一对师徒乱七八糟地聊了许久,眼看已到半夜,安灵站起身向他道别,临走时想起来说几句吉祥话:“先生一路顺风,祝先生……嗯……”他小脸通红,想不起来词了。 周生含笑道:“金榜题名。” “哦。”安灵红着脸笑笑,手里抱着周生送他的书,一路小跑着回去了。 周生继续弯腰收拾东西,明日要把那些废旧的桌椅拿到集市上卖掉,虽然卖不了多少钱,也能凑点盘缠。按照惯例,赶考的书生都要拜谒翰林院的官员们,以此来获得引荐的机会。而这要耗费相当一笔银钱。周生家中虽有余钱,然而将钱拿去赶考,只怕家中妻儿的生活就要艰难了。 他正在心中计算着吃穿用度,忽然从从书箱滚落一样东西,发出“咚”的声响。周生看时,只见地上有一块拳头大的金子,上面还沾着一些泥土。刚才这金块被书压着,他才没有发现。 周生愣了一下,将金块捡起来,上面还残留着那个少年的手掌的温度。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远处黑色的山影,露出浅淡的微笑。 第七章:银狐 周生进京赶考之后,安灵每日只在山上看书散步,十分闲散无聊。而狐狸夫妇则忙碌起来,因为要迎接青曦王,两狐每日率领山中众妖精到山下采购琉璃屏风、珠帘绣幕等奢侈物品,这些东西都是人类世界迎接王侯贵族所用。这两狐虽然知道天神不似人类那样讲究排场,然而也不能太过潦草。何况九龙山本来就不缺金银。 安灵有时候也去瞧那些买来的东西,对那些精巧的玩意儿十分好奇,心中跃跃欲试地想到人类的城市里玩。 这一日,安灵央求狐狸夫妇很久,两狐才同意他下山出来玩,不过天黑之前必须回来,还派了两个勉强修成人形的狐妖跟着他。 安灵嫌那两个狐妖太丑怪,还没下山就把那两个狐狸塞进树洞里。那两只狐狸不敢反抗他,只能在树洞里嗷嗷直叫。 九龙山附近都是农田,这里的风景安灵早就看腻味了。离山二公里是一座小县城,安灵以前只能远远低看一眼,如今总算能进城中了。附近的农户和来往的商贾都在这里交换货物,买进卖出,因此十分热闹。 安灵的荷包里装了许多小金块,他知道这种东西在人类世界必不可少。在几条街道上转了一遍,他在成衣店买了一套衣服,在酒楼吃了一碗鱼汤,又在古玩店里买了扇子、玉坠等物品,荷包里的钱已经花去一半。因为他不好意思问价格,买一样东西就给一块金子,而城中的商人也很高兴遇到一位心智不全的富家少爷。 他喜欢热闹,专往人多的地方钻,而当天城中的确有一件热闹事情让他赶上了。盖因城中这几日有狐妖作崇,原本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少妇被迷惑,后来连富商县太爷家的女子也被欺辱。于是城中的大户人家凑到一起,到灵隐寺请了上百个得道高僧,于今日在城隍庙前诵吟经文。大概是嫌和尚们法力不够,一些小户人家也凑钱请了一位道士,在城隍庙旁边搭了三尺高的祭台,供那道士做法。 所以这一天城隍庙前,左边香烟袅娜,钟鼓齐鸣,一百名穿着明黄色袈裟的和尚坐在蒲团之上,低声诵念经文。右边的高台上摆了香案烛台铜鼎等物,一名穿着道袍的黄胡子道人负手而立,双眼微闭。案桌上插了一把桃木剑。 这等热闹盛事在小城中很少见,因此不但城中的男女老少前来观看,连附近的村汉村妇也领着幼儿,穿上浆洗过的粗布衣裳,高高兴兴地来看稀罕。 城隍庙前围得水泄不通,安灵站在外围,瞧不见里面的情景,然而看到这么多人类,他心里没来由的高兴起来,恨不能在地上翻个觯む灰簧K谏街杏胍笆尴啻κ保蛭约喝死嗟纳矸荻缘酶窀癫蝗搿H欢泶κ芯植蛔跃醯亓髀冻鲆笆薜男郧椤 那群和尚四周多围着年轻的小媳妇和胆大的姑娘。她们小声笑着,指指点点,谈论哪个和尚脸白,哪个和尚俊俏。安灵挤到前面,耳朵里听着那些女子的谈论,他看着那些和尚,也没觉得有什么俊俏好看之处,因为他们都光着头,穿着同样衣服,安灵几乎看不出这几百号人有什么区别。 他又把目光转向那些年轻的媳妇,他生平见过的女子不超过五个。而且要么是田里的老妪,要么林间的妖精。这次近距离地看着凡间的女子,他发现女人果然是一种极美丽极可爱的生物。那几个女子穿的粉红翠绿,脸颊自然是白皙鲜嫩,掩嘴偷笑时更有一番不可言传的动人之处。 安灵只顾呆呆地看着,也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多么孟浪无礼。那几个女子注意到这个少年的痴态,刚要生气发作,又觉得这少年俊美可爱,倒有些迟疑着不知该如何了。 一个大胆的女子将手中的帕子扔到他脸上,怒道:“登徒子,呆看什么!” 安灵吓了一跳,看那几个女子正对着自己偷笑,登时满脸如同着火一般,转过身顾头不顾尾地逃进人群中。砸在身上的绣帕自然是踩在了泥土里,却不知道辜负了那多情女子的一片心意。 他糊里糊涂地钻到那道士作法的案台前,这里簇拥的多是一些泼皮闲汉,吵吵嚷嚷地起哄,要看那道士如果呼风唤雨。安灵不愿意待在这里,还想凑到那香软温柔的女子之间,却又担心被她们辱骂。他心里嘀咕,那些女人好美好香,不过也太凶了。 台上的道士站在那里不动,仿佛入定一般。直到台下的起哄声越来越大,几乎盖住那边的诵经声音。他像是被按了开关一样,嘴里“咄”了一声,双眼睁开,迸射出精光,一手拔出案台上的桃木剑。绕着搭建的台子转圈,姿势如同醉汉跳舞一般,嘴里还喊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等词句。 台下一片叫好声,震得安灵耳朵嗡嗡响,他看不出来这道士有什么高明之处。他转过身,艰难地拨开人群,想重新回到那群女子当中,哪怕挨骂也无所谓。 这个时候,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名穿着白衣的男子。 这名男子在几千人中间非常显眼,不仅是因为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衣,还因为这人有一种奇异的魅惑气质。即使未见到他容貌,只感受到他的气息,就会情不自禁地着迷起来。 安灵心下疑惑,随着挤来挤去的人流,凑到那男子旁边。那男子身材修长,容貌俊美得堪称妖孽,一双桃花眼冷冷淡淡地似乎没什么情意,薄唇却微微翘起,噙着一点若有似无坏笑。 周围人都冲着台上拍手欢呼,那道士跳够了,气喘吁吁地在中央站定,手里的桃木剑指向空中,大吼一声,然后用剑尖挑起案桌上的一沓黄纸,虚空挥舞了几下,大吼:“狐妖,显出原形。” 那黄纸“腾”得烧起来,黑烟在空中慢慢凝聚成一个狐狸头。围观的人一起发出惊叫,连僧侣旁边的人都聚拢过来,张大嘴巴望着那黑烟。 正在这时,忽然半空中起了一阵风,将那黑烟吹灭,连黄纸也被吹乱,散落在人群中,还有几张贴在道士的胡子上。围观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台上。那道士老脸通红,做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以剑支地,嘴里说道:“今日要降伏的狐妖有千年修行,等闲的法术镇压不住,贫道既蒙众乡亲所托,说不得拼了性命来擒拿那妖精。”说完,又拿出一沓黄纸往上面喷了符水,重新点燃,这次黑烟还没成型,又被一阵风吹灭。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那道士自然又要把狐妖的本事添油加醋渲染一遍,来掩盖自己作法的失败。 安灵久与妖精相处,自然看出一些蹊跷,他留心看旁边的白衣男子。那人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看一场没有趣味的闹剧。然而那道士再次作法时,男子手指微动,打了一个响指。空中再次出现一阵风吹灭了那黑烟。 安灵忍不住笑了一下,人群中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性情暴躁的已经叫骂着离开了。那道士无奈,只得换了一个驱妖方式,手里拿着两串铜铃,在台子中间跳来跳去,他毕竟拿了工钱,即使不能真的驱妖,至少也要做出劳累疲倦的样子来交差。 大多数人已经去看那些和尚念经,安灵站在那白衣男子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想看他还要使出什么手段捉弄那道士。 忽然腰侧被人抱住,他一惊,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靠在那男子身边。白衣男子望着台上,脸上露出坏笑,眼中尽是促狭之意:“小美人,你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我,我可是会多想的。” 安灵只觉得腰上那只手力大无比,自己简直动弹不得。他刚才看到这男人随意能招来风,已知他并非等闲之辈,不由得怒道:“狐妖,你敢!” 那狐妖眼神一暗,重新打量手里的这名少年,冷笑道:“看不出来,倒有两下子。”说着,他手心里已经暗暗升起一团火焰,偏偏嘴里却温柔起来:“小美人,叫什么名字,你师父是谁?” 安灵平日在九龙山行走,修行千年的飞禽猛兽都要避开他,因为知道他是青曦王的妃子。而山下的妖精们却未必知晓。此时安灵的命就攥在这道行高深的狐妖手里,饶是如此,安灵死也不愿意说出自己是青曦王的王妃这种话。 安灵深吸一口气,大声喊:“狐妖在这里。”话没说完,那狐妖抬手将他拍晕,见众人都看向这里,他暗骂一声,施展法术,带着那少年凭空消失了。 这件事情自然在城中引起了又一番骚动。 第八章:变态的狐狸 安灵很快就醒了,他躺在一家客栈的床上,从房间的陈设看来,这是一间很高档的客房。那狐妖远远地坐在窗台的软榻上,衣衫半解,手里捻着白玉酒杯,侧耳倾听对面楼里歌妓的曼妙声音,楼下传来妇人锤布的声音,吴侬软语加上水流声、捶打声,听起来十分温柔。 安灵小心翼翼地下床,想趁这个机会溜走。还没走到门口,衣领被凭空抓起来,接着身体重重地摔在狐妖旁边的软榻上。那狐妖微微一笑,用低沉魅惑的声音说:“真是个没礼貌的孩子,我请你住酒店,你怎么不谢我?” 安灵近距离看着他,只觉得被一股甜蜜诱人的芳香环绕,大脑也有些情思恍惚,只好软声软语地说:“谢谢,大仙。” “客气。”狐妖挑起一根手指,画着安灵的脸颊轮,露出倾城媚笑:“我叫银狐,你这个人类的小孩儿有点意思,我对你很有兴趣。” “银……狐?”安灵小声重复,他看银狐对他说话很客气,于是试图坐起来,道:“你好,我叫安灵,很高兴认识……” 银狐欺身坐在安灵的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谁许你坐起来的?” 安灵攥住拳头又放开,沮丧地说:“嗯,银狐大仙,我今日不小心得罪你,实在是年少无知,希望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银狐轻蔑地“啧”了一声:“我才不在乎被别人认出来呢。本大仙不过是看中九龙山的风水,才赏脸来这座小县城,这城里人大惊小怪,无趣得很。”他凑近安灵,冷笑道:“不过你眼力很不错啊,当场就能认出我。” 安灵讪笑:“我家是猎户,经常遇到山中狐狸,对它们的情态举止很熟悉。何况大仙您容貌出众、飘逸出尘,原本就不像凡间人物。” “哦,”银狐低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他淡淡地说:“我原本也觉得自己容貌出众,不过今天看来,倒是自己夜郎自大了。” 他说着,一把小刀慢慢贴近安灵的脸颊,浅笑着说:“你这双眼睛很漂亮,鼻子精致,嘴巴也可爱得很,不如你把你这张脸送给我,如何?” 安灵感觉到脸上的刀刃像毒蛇一样四处游走,他脸色苍白地看着银狐,吓得说不出话了。 “你不说话就是同意喽!”银狐笑着,用手撩开安灵的头发,用刀尖细致地挑选切割的部位,嘴里温和地说:“你不要太紧张,否则脸皮会皱在一起的。”就在这时,手心下的少年闭上眼睛,全身瑟瑟发抖,眼角流出大颗大颗的泪水。 银狐顿了一下,用刀尖挑了一点泪水,舔了一口,摇头苦笑:“我怎么忘了,就算面容可以复制,有些东西却模仿不来。”他怜爱地抚摸着安灵紧闭的双眼,温柔地说:“人类真是一种有趣的动物呢。” “咣当”,耳边传来刀柄落地的声音,安灵睁开眼睛,看到那漂亮的银狐眯着眼睛,用情人般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打了一个寒噤,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又想干什么?” 银狐温柔地一笑,低头解开他腰上的带子,轻声说:“干你。” “哦。”安灵松了口气,躺在榻上,看着地板上的刀,知道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忽然身上一凉,他看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解开大半,惊得坐起来,问道:“你干什么?!” 银狐好笑地看着他:“你听不懂吗?干你!做爱!交配! “你你你你……”安灵一个激灵,拢着衣服退到墙角,怒道:“我又不是母狐狸。” “哈哈哈哈哈”银狐笑得在床榻上打滚,雪白单薄的衣服也蹭掉大半,露出小麦色的光滑结实的肌肉,他凌空伸手,将安灵抓到自己旁边,轻声说:“你不是母狐狸,你只是我的猎物。我对待猎物,一向是玩到死为止。所以你最好乖乖的,说不定我一时慈悲,就赏你个全尸。” 一人一狐在床榻上无声地纠缠厮打,安灵虽然力气不及银狐,然而身材瘦小,在银狐身下左右闪避,趁银狐俯下身时,张口咬住了他的耳朵。“咝”,银狐吃痛,闷哼了一声,一甩手打在安灵脸上。安灵顿时觉得自己耳朵嗡嗡响,半张脸也没了知觉,嘴角流出血丝。 “哼。”银狐冷淡地看着他,随手扯开他的亵衣,安灵瑟缩了一下,紧闭双眼,认命地绷直身体。 银狐低头在他白皙的胸口亲了一下,语调不冷不热地说:“小宝贝,这是你的第一次,我会让你终身难忘。” 安灵侧过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呵呵。”银狐翘起嘴角,亲昵地说:“那可真是太刺激了。” 单薄的小衣从安灵的胳膊上落下来,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银狐一手按着安灵的胸口,另一只手伸向地板,他从小衣口袋里掏出一枚青绿色的玉片。 “咦?”银狐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他眯着眼睛重新打量安灵:“这个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安灵看着他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抓起自己的衣服:“那是我的。” “哈哈哈。”银狐又大笑起来,他笑得很张扬,像孩童一样:“不可能!”他笃定地说:“这不是你的东西,你老实说,这是谁给你的。”他说着,从安灵身上移开,随手整理了一下衣襟:“你说实话,我就不欺负你了。” 安灵坐起来,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裤子,他脸色绯红,眼睛里还带着一点惊惧过后的泪水。他将手搭在窗棂上,让外面的微风吹在自己脸上,声音有些瑟缩地说:“真的……不欺负我了?” 银狐扬头,用一贯的傲慢语气说:“本大仙一向说话……” 话没说完,安灵翻身从窗口跳下去。接着下面传来一群女人的惊呼,银狐愣了一下,急忙欠身趴在窗台上。看到安灵准确地落在那群妇女旁边的一摞粗布上。那些妇女都站起身,手足无措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少年。 安灵从一堆凌乱的布上爬起来,他皱眉捂着摔痛的肚子,谁也不看,飞快地逃入人群中,消失了。 银狐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抹饶有兴致的笑容。 第九章:玉片 安灵一口气跑到九龙山脚下,他无力地躺倒在河边的草地上,大口大口喘气。这个时候那两只被他撵走的狐狸缩手缩脚地走过来,乖乖地站在安灵旁边。其中一只看到安灵的衣服弄脏了,用树叶沾了河水帮他擦拭,结果当然是越擦越脏。 安灵看着它们,心里不由得感叹:还是山上安全,虽然周围有很多笨妖精,但总比外面世界的变态妖精要好。他带着两只狐狸回家,心里想着刚才从狐妖手中逃脱的情景,既后怕又侥幸。想起落在银狐手里的玉片,又觉得十分心痛。 狐婶狐叔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回来,松了口气,问他在山下看到什么新鲜景色没有。安灵脸色复杂地想了一会儿说:“遇到了一个疯子。”他摇头道:“山下其实没有什么好玩的,我不再下山去了。” 狐狸夫妇虽然疑惑,但还是很满意地笑起来,然后狐叔说:“其实只要你别跑太远,在附近玩玩也好。” “青曦王不是很快就来吗?我就乖乖在山上等他好了。”安灵道。 狐婶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前几日雨神降雨时用了东海的水,东海龙王素日与他不合,抓着这个由头和他大闹。青曦王正在调解这一桩公案。恐怕要过一段时间才来。”说完又补充说:“王上一向以公事为重,并非不看重与你的婚事,多则半个月,少则十天,王上就会来了。” 安灵无端感到一阵失落,好像预定的死刑期限忽然延长了几天一样,并没有很惊喜,反而要为多几天的煎熬而烦恼。 他安心地在山中浇花种菜,甚至想效仿闺中待嫁少女,绣一套鸳鸯戏水的棉被和枕巾。不过当狐狸们把针线交给他后,他只摆弄了一刻钟,就崩溃似的把绣花针和一大团彩线全扔到火堆里了。 几天后,一只到山下觅食的狐狸叼着一封信回来,那封信挂在树林边缘的枝头上,似乎是写给山中之人。安灵看到信封上写着:爱徒安灵亲启。他知道是周生写给他的,又惊又喜,连忙拆开。信中先是和他讲了在京城的见闻,然后才告诉他自己中了举人,放榜后就匆匆赶回来,这几日正和同乡学生喝酒庆祝,邀请安灵务必前来。 安灵看完,虽然不知道中举人意味着什么,但仍然很为老师高兴,而且自己也能借机到山下玩一会儿了。 当天晚上,安灵换上青色的长衫,将头发挽成发髻,插上一只簪子。狐狸们给他准备了一个雪白的大信封,里面是纹银五十两,作为贺仪。 几只狐狸将他送到山下,安灵自己趁着月光来到周生的书房。以前每次来这里,四周都十分安静,只有萤火虫的光亮和蟋蟀的鸣叫。然而这一次,还没走近书房,安灵久听到一群人的欢笑声和酒杯碰撞声。院子里停了几辆马车,两三个小厮坐在门外打瞌睡。 安灵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伸出一根手指推开门,脂粉香味和酒菜味扑面而来,里面布置成宴会的样子,十几个青年各自坐在席位上,旁边是劝酒的歌妓。 那些人都没有注意到安灵,他茫然地看了一周,在主人席位上看到了周生,周生正和旁边的人低声说笑,安灵怯怯地说:“先生。” 屋里的人齐刷刷地看向他,周生惊喜地站起来,将安灵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向周围的朋友介绍道:“这是我新收的学生。”旁边的拱手致意。 安灵有些怕生,拘谨地点点头,靠在周生身边,小声说:“早知道今天这么多人,我就不来了。先生,恭喜你金榜题名。” 周生这些天早已经听惯了这些祝贺的话,此时微笑着点头道:“功名自有天定,此次中举,原是命中注定,也没有什么可恭喜的。”虽然他这样说,眼中仍然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先生中的是第几名?”安灵好奇地问:“状元?榜眼还是探花?” “呃……”周生顿了一下:“第一百零六名。” “咦?”安灵有些失望:“那么靠后啊?” 周生大怒:“你懂个屁,全国几万名秀才考试,你知道一百零六名意味着什么吗?” 安灵摊手,表示不知道。 琵琶声响起,在席位上劝酒的几名女子整顿了水袖,款款走到中央,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旁边喝酒的那些人也都安静下来,欣赏歌舞。 安灵眼睛不眨地看着这些舞姬,过了一会儿小声地周生说:“这些姐姐穿得好少,唔,好害羞哦。” 周生面无表情地抬手遮住他的脸:“那你别看了。”安灵从他的袖子里钻出来,继续观看。 座位中有些是周生同乡好友,有些则是当地的乡绅公子,那几个公子平时流连烟花柳巷,也玩过小倌,颇懂风月,为首的是一名叫做胡三的富商公子。这胡三仗着自己容貌英俊,自以为没有勾引不到的人。平时但凡遇到顺眼的少男少女,总要想办法弄到手。 自安灵进门之后,胡三的眼光就一直滴溜溜围着他转,而且看到安灵腼腆娇羞,一直缠着周生的衣袖,别人和他说几句话,他只红着脸作答,稍微逗弄几句,就躲在周生身后不说话了。胡三看他如此,误以为他也是同道中人,心中起了引诱的念头,频频朝安灵丢眼色、举酒杯。然而安灵的目光只围着舞女和周生,根本没在意他。 舞罢,几个佣人重新将酒端上来。安灵用筷子沾了一点酒,放在嘴里吮吸了一下,然后掩着嘴小声对周生说:“先生,那边穿蓝衣服的公子好像患了眼疾,一直朝咱们眨眼睛,眉毛都快要飞起来了。” 周生皱眉,刚要教训他不许说别人坏话,待看清楚那跑眉毛的人是谁,心中一思索,有了不好的猜想,他压低声音说:“安灵,这些话我只和你说一遍,别和那些人混在一起。要是养出那种下流毛病,先生再也不见你了。” 安灵听到最后一句,吓得缩缩脖子:“先生,我不理他。” 过了一会儿,安灵起身到后院净手,院子的小路上还站了另外一个人,正是胡三。安灵背过身,撩开小衣,自顾自地尿尿,并不理他。 旁边一个小厮端来一盆热水,胡三绞了一把热毛巾,亲自递给安灵,温和地笑道:“你是谁家的小公子,怎么平常没有见过。” 安灵擦过手,将毛巾丢在水盆里,转身走了。胡三讨了个没趣,再接再厉地赶上去,赔笑道:“你多大了?在哪里读书?不是本地人吧,改日我带你四处走走。” 安灵看了他一眼,虽然知道自己这样不礼貌,但想起周生的话,他还是紧抿着嘴唇。胡三做出苦恼的样子,叹气道:“我不曾得罪你,你为何对我冷眼相加呢?”说这话的时候,他扯住安灵的袖子:“先别忙着进去,我有话和你说。” 安灵甩开他,正要发怒,瞥到他腰带上几个玉佩玉环,不由得怔住,那其中有一个青绿色的玉片,约有半根手指大小。上面刻着奇怪的符号,和自己的玉片十分相似。 “啊,你的玉片……”安灵忍不住叫起来。 “你喜欢?”胡三忙不迭地从腰上解下来,递给他:“送给你玩。” “不,我不要。”安灵摆手,然后解释说:“我以前也有一个类似的,后来丢了。”他挠挠头说:“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种玉片是谁给你的?” 胡三手里拿着玉片,笑道:“这种玉片值不了几个钱,只是送给我玉片的人比较特殊,所以我一直留在身边。” 他沉思了一会儿,眼神中露出一点入迷的色彩,低声说:“是一个绝色美人,那种美丽在似乎根本就不属于凡间。”他望着安灵的脸,说:“是和你一样的美人呢。” 安灵疑惑道:“是个女人?” “是个……”胡三道忽然停住了,然后笑着看他:“快进去吧,周兄该等着急了。” 安灵还要说话,胡三已经簇拥着他进去了,同时在耳边轻声说:“过几日到城里找我。” 第十章:会仙术的男人 几天之后,安灵犹豫再三,还是偷偷下山了。他站在胡府门外,等待小厮去里面通报,不到一盏茶功夫,胡三领着几个嬉皮笑脸的公子迎出来。安灵本打算问出玉片的下落就走,然而胡三好不容易才逮住他,怎肯让他轻易离开。几个人围着安灵说笑玩闹,开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 说笑过后,门口准备了马车,胡三领着这些人到外面喝花酒,对神情不耐的安灵说:“别急,过会儿带你看一些美人。” “是送你玉片的美人吗?”安灵急切地问。 胡三狡黠地说:“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马车在一幢装潢精美的楼前停下,门前摆满了姹紫嫣红的花朵,几名衣着鲜艳的女人正笑着和几个喝醉的男人说笑。车帘掀开,安灵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脂粉味。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胡三。胡三下了马车,对他伸手:“别害怕,快下来。” 安灵跳下马车,既好奇又谨慎地跟着胡三走进去。里面香味扑鼻,到处都是衣着光鲜的姑娘和调笑的男子。龟奴迎上几个人,在楼上开了上好的雅间,又找了几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进来陪着喝酒说话,安灵本来急着问出玉片的下落,看到几个香喷喷的姑娘后,就有些移不开视线了。 胡三看到他的痴相,心中暗笑,冲一个容貌最出挑的姑娘递了眼色,那姑娘心中了然,立刻端着酒杯依偎在安灵怀里,娇声和他说话。安灵不敢碰她,神情十分窘迫,然而过了不久,他渐渐地和那女子热络起来,甚至大着胆子摸了那姑娘的手背。 一群人在房间里喝酒唱歌,放浪形骸,安灵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喝酒、调情、赌博等消遣方式。几曲歌舞过后,同来的几个公子各自领着喜爱的姑娘到楼上的房间。 安灵醉眼朦胧,也嚷着要去房间睡觉,旁边的姑娘笑着引他上楼,打开门后,将他放到床上,然后出门倒茶。过了片刻,胡三端着一壶茶轻轻走进来,他悄悄走到床前,看到安灵和衣而睡,袖子抬起盖住脸,饶是如此,光是那身材也足够动人心魄的。 胡三舔舔嘴唇,轻轻唤道:“安公子?” 床上的人并没有回应,胡三大着胆子伸手撩开他的衣襟,安灵不耐烦地动了一下,抬手轻轻握住胡三的手,含糊问:“秋月?” 胡三愣了一下,正不知如何回答,安灵却在他手心摩挲了一下,察觉到这并不是女人的手,安灵睁开眼睛,略微有些吃惊:“你……”他坐起身,揉揉眼睛道:“刚才不是秋月扶我进来的吗?你怎么在这里?” 胡三此时索性也不再装正人君子了,他半跪在床沿,居高临下地看着安灵道:“服侍你。”说完他强行将安灵按在床上,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塞进他嘴里。安灵眼神朦胧,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呆呆地看着胡三,神情茫然又温顺,胡三色欲熏心,看他如此温顺,心中更是喜不自胜。 忽然安灵跳起来,将胡三踢到在地上,将嘴巴里的手帕掏出来扔掉,胡三从地上爬起来,狞笑着扑上来,嘴里道:“小东西,你乖一点,还能少吃些苦头。” 安灵顺手抓起桌边的白瓷茶壶,拍在胡三的额头上,只听“哗啦哗啦”一阵脆响,瓷片和热水淋淋沥沥地洒下来,胡三应声倒地,额头上咕咕留下一团血,身躯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安灵吃了一惊,酒也醒了大半,他原本只是想推开胡三,却不料这一下竟打狠了,眼见地上的血越来越多,安灵也顾不得其他,推开门,眼见走廊无人,他强作镇定地下楼,刚走下楼梯,上面传来女人的尖叫:“杀人啦!”顿时所有人都慌乱起来,安灵心中一急,一阵风似的往外走,可巧和胡三的同伴在楼上见了,大叫:“抓住那小子,他刚才和胡三爷在一起。”门外的小厮连同打手立刻蜂拥而来。 安灵专往人多的地方跑,那些人手里拿着棍棒,吵吵嚷嚷地追上来,旁边人莫名其妙地站住,又都避开这些凶神恶煞的人,以免被殃及。 跑过几条街道,前面是一处闹市,安灵钻进一家店铺,迎头就是铺天盖地的丝绸,几个正在挑选布料的老妪和店铺的学徒都疑惑地看着他,那学徒开口道:“公子,要挑选什么……” 安灵抬脚跑上楼梯,那学徒连同掌柜一起惊叫道:“公子,上面不能进……”话没说完,那几个追他的人已经叫嚷着来到店门口。 安灵也顾不得,跑到二楼时,只觉得眼前亮,上面悬挂着许多华丽炫目的丝绸,从房梁垂下来,五颜六色十分好看。然而此时安灵却无心欣赏,他拨开那些丝绸,一心要寻找窗口,不提防撞到别人身上。 他也没看清撞到的人,推开窗户往下看时,只见楼下还站着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那老板拦着他们,不许进入,只说店中有贵客。 眼看他们一时上不来,安灵扶着窗台,弯腰大口喘气,抬头看到眼前的人,愣住了。 一个年轻公子带着两个小厮站在不远处,全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三人衣帽并非十分华丽奢靡,然而却隐隐透着一股贵不可言的气质。为首的那名公子长身玉立、温润儒雅,恍如寄情山水的闲散王子。 安灵冲他点点头,转身寻找二楼其他的出口,然后除了窗户,他没有其他发现。一楼的吵闹声原来越大,那几个打手认定了安灵就在二楼,一定要上来搜查,而老板则以生意为由,不准他们上楼。 安灵急的团团转,百忙之中对那主仆三人做了噤声的手势。那名公子微微一笑,对身边小厮递了眼色,那小厮会意,高声对楼下喊:“我们公子说无妨,只管上来搜查。” “你!”安灵差点骂出声,他跑到窗台,正打算跳下去,忽然腰被人抱住,回头看时,那名公子将他拖到角落里,旁边的彩色丝绸组成一个不大的空间。 那人很有兴致的打量他,安灵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却对眼前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呃……”安灵迟疑地说:“兄台高姓?” “你闯什么祸了?”那男人温和地问。 这人说话的语气仿佛和安灵早已熟识一般,“我……”安灵挠挠头:“在下姓安,兄台……” 楼梯口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一群人吵嚷着上来,嘴里喊着:“那小兔崽子躲哪了?”接着是丝绸被扯下来扔在地上的“沙沙”声。眼看那群人要逼近这个角落,安灵情知不能逃脱,从地上抓起一根铜尺,做出视死如归的打算。 那名公子似乎完全没在意外面的情况,他闲闲地靠在墙壁上,望着安灵道:“个子不算很高,不过长相倒很可爱。”安灵十分紧张地望着绸布后面逐渐靠近的人影,根本没在意他说什么。 绸布被扯下来,安灵几乎要跳起来,然而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只扫了一眼,就往别处寻了,似乎什么也没发现,过了片刻,几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安灵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同时又有些惊奇,他看向身边的男人:“你,会妖法?” 男人微笑着纠正:“是仙术。” 安灵拱手道:“多谢兄台搭救,敢问兄台尊姓大名,来日或可小酌几杯。” 男人闲闲地说:“我的名字,可不是谁都能知道的。” 安灵本对他很有好感,听到这话却不由得有些不快,“好,后会有期。”安灵简单地拱手,转身离开了。 城里经过刚才的骚乱,此时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安灵心里乱糟糟的,在僻静处找了一家酒楼,在雅间里呆坐,既担心自己真的杀了人,又害怕自己还没出城就被抓住。 直到天黑之后,安灵才小心翼翼地走出酒楼,城里并没有增加士兵,也没有张贴捉拿通缉犯的告示,唯有城门口的墙壁上贴了几张私人拓印的悬赏公告,是胡府张贴的,上面描写了安灵的体貌特征,言说此人恶意打伤胡家公子,要抓住送官,旁边几个好事的人议论纷纷,说胡三公子看上了告示中人的美貌,威逼不成,反被打伤,官府情知缘由,不予受理,他自己却咽不下这气,要抓住这人泄恨。 安灵低头听了一会儿,料想今日打人的事并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这才匆匆出城。 第十一章:寒枫 走到九龙山时,他才发觉今日有些不同,几只狐狸爪子提着宫灯,排成两行在等他。安灵问它们今日为何这样庄重,那几个妖怪吱吱呀呀,半天也没有讲明白。走到山上,远远看见家中房屋灯火辉煌,门口一里左右都铺设着帐幔地毯,几百只妖精恭敬地站在两边,手中提着精致的灯笼。虽然人数众多,却没有半点声响。 如此庄严肃穆的场景让安灵愣住,随即心脏扑扑乱跳,他知道他等的人来了。 他在门外迟疑片刻,终于抬脚走进院子里。正厅的门敞开,里面微微传来狐狸夫妇轻声而恭敬的声音,大概正在和青曦王说话。安灵放轻脚步,躲在门口阴影处,想看看青曦王是什么样子。 灯光辉煌的正厅中,一群衣着华丽的佣人垂手而立,中间坐着一位年轻男子。待看清那人的容貌,安灵惊讶地几乎叫出来,然而震惊过后,他那颗蹦跶不安的心却落回了原处,屋中坐着的年轻男子正是白天遇到的那个会仙术的男人。 安灵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几只狐狸正踮着脚尖将床榻上的几十套新衣服叠起来,炕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儿,桌子上还有几盒珍珠玉佩。旁边一只狐狸蹦蹦跳跳地说这是王上送的。安灵移身坐在炕上,上面有精巧的九连环,竹子编的小鸟、草编的蚱蜢、檀木的扇子、彩色的小泥偶,都是给少年人玩的东西,看得出来挑选这些东西的人十分用心。 安灵若有所思地拿起一把扇子,上面雕刻着镂空的山水花草,还写了一行漂亮的字:倩兮佳人,不知所往。幽幽南山,许我秦桑。 旁边一只小妖谄媚地凑上来说:“少爷在高兴什么?”安灵立刻收敛了浅淡的笑容,冷冷地说:“没什么,干你的活儿去。” 傍晚,狐狸夫妇在正厅里陪那人吃饭,安灵则待在自己房里。吃过饭后,狐狸夫妇派人请安灵过去,安灵知道在人类社会里,即将成婚的男女是不能见面的,不过这规定在神界大概是不通行的。他临去之时,忽然第一次在意自己的形象,他对着角落里一架镜子看了一眼,犹豫道:“我要不要换一件新衣服?”想了一会儿,他脸上有些热,自语道:“算了。” 几个妖精佣人在前面打帘子,安灵进去时,狐狸夫妇正陪着那人吃茶聊天。狐婶站起来,拉住安灵的手:“这几天怎么跑得不见人影,客人来了也见不着你。”她微笑着介绍:“寒枫大人,这是安灵。安灵,这是青曦王的亲随,寒枫大人。” 安灵脑子“轰”得一下,只觉得犹如被一盆凉水泼下来。他僵硬地点头微笑。 寒枫起身托起安灵的胳膊,将他扶起来,温和有礼地说:“王妃的礼,我怎么受得起。” 安灵站在狐狸夫妇旁边,脸上平静,心里却冷飕飕得说不出的滋味。寒枫和狐狸夫妇们说笑,他一点也没有听进去,后来狐婶看他有些魂不守舍,脸色也十分苍白,就命两个仆人领他回去休息了。 安灵回到卧室,里面黑幽幽的,连灯都没有点上,一只狐狸趴在门槛上打瞌睡,险些被安灵踩一脚。安灵点上蜡烛,看到一屋子琳琅满目的衣服珠宝和小玩偶,莫名得有些刺心,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床单,展开铺在炕上,又一股脑将今日送来的那些东西全都堆放在上面,抓起床布的四个角系成一个大包子,拎起来扔到门口,吩咐几只肥胖的狐狸将这堆东西扔远点,那几只狐狸没什么智商,很听话的抬着这堆东西走了。 安灵独自坐在床上,满心都是说不出的郁闷,他脱了衣服钻棉被里,想用睡眠赶走这些弄不懂的情绪。刚闭上眼睛,外面传来有礼貌的敲门声,这种敲门方式绝对不是山中的妖精们会做出来的。安灵疑惑,披着外衣走出去,打开门看了一眼,立刻重新关上,转身回床上睡觉了。 寒枫端着一盘水果,莫名其妙地站在门外,停了一会儿才开口:“安灵,我想和你聊聊天。你和王上十几年没有见面,一定有很多关于他的疑问吧?” “没有,”安灵没好气地在屋内回答:“我不想了解他,你请回吧。” “我们今天才认识,”寒枫笑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我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你了?真抱歉,能给我一个赔礼的机会吗?”里面没有声音,寒枫只好再接再厉地说:“刚才一些小妖准备了新鲜的草莓和桑葚,上面还洒了一层蜂蜜,我不喜欢吃甜的。所以想请你尝鲜。” 寒枫调整了一下托盘的姿势,院子里万籁俱寂,妖精们都到山野里休息了,整栋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寒枫微微垂下眼睑,声音里也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柔:“我很久没有和人类打交道,人界的礼节和客套我不太懂,今天在成衣店看到你,我就觉得你挺可爱的,很喜欢你,想和你多亲近一些。” 停了一会儿,安灵将门打开一条缝,转身回到里屋的榻上,榻上支了一张小茶几,上面点了一支蜡烛。安灵披着外衣坐在榻上,漫不经心地玩骰子。 寒枫坐在他对面,将那盘水果放在案几上,含笑望着安灵,安灵将手里的骰子放下,伸手抓了一把草莓放在嘴里,觉得味道不错,于是干脆把盘子放到自己面前,头也不抬地问:“你白天是不是已经认出我了。” 寒枫看着他的吃相,点头道:“是,上次王上来九龙山,我也在他身边,我还记得你那时候的样子。” 安灵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不太明白,为什么青曦王要和我成亲,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不是吗?他决定和一个不熟悉的人一起生活一辈子吗?” 寒枫轻声笑起来:“一辈子对于王上来说,只是一段小故事而已。何况,”他倒了一杯水给安灵:“而且王上并不想娶你为妻,是你威逼他答应你的,要是他不同意,你就哭个没完没了。” 安灵脸上发红:“两岁小孩儿的话,能当真吗?你的王上没有听说过诺不轻许这句话吗?” 寒枫手里捻着茶杯,笑道:“这种承诺并不是不合理,所以如果答应了能让你高兴,何乐而不为呢,毕竟那时候的你,真是太可爱了。” 安灵皱眉,觉得这一对主仆的嗜好很奇怪。 寒枫环视了四周,开口道:“我来之前,特意去人间走了一趟,找了很多稀奇有趣的玩意儿给你玩,喜欢吗?” “哦,”安灵垂下眼睑:“很喜欢。” “既然喜欢,”寒枫不动声色地说:“为什么扔了呢?” 安灵抬头看他,正对上寒枫的清澈温柔目光,他随即侧头望向窗外,想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说:“不为什么……”想了一会儿又说不:“我从城中回来,看到你在正厅里,我以为你是青曦王……后来才知道,你只是他的侍者。”他吞吞吐吐地说完,就低头吃水果。 寒枫愣了一下,反复琢磨这段莫名其妙的话,只觉得其中有难以言喻的情意,而这种感情,却是他不能触碰的。他不经意地抬头看着安灵,安灵正捻着一颗草莓沾盘子底部的蜂蜜,神情十分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 “王上正在处理龙王和雨神的纠纷,”寒枫不自在地转换话题:“担心你等急了,所以派我先来,一来是筹备成婚事宜,二来……你一定很想了解未来夫君的情况吧。” 安灵烦躁地用手帕擦手,嘴里道:“我对他没兴趣。” “哦,他是青面獠牙、三头六臂、人面兽身也无所谓吗?”寒枫笑:“以后你就要和一个怪兽同吃同睡了……” 话没说完,安灵睁大眼睛看着他,小脸都吓白了:“不,不会吧。” 寒枫狡黠地一笑:“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产生好感呢?” “才没有。”安灵矢口否认。 “好吧,那你希望青曦王是什么样子呢?” 安灵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只要别太恐怖,一般长相就行,然后……很花心,天上地下五湖四海都有情人,这样他就不会管我了。” 寒枫摇头笑起来:“那你肯定要失望了。”他想了一会儿道:“不过,仙界妖界的确有无数的俊男美女梦想着做他的情人。” “那个……”安灵挠头问:“如果现在和他解除婚约,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寒枫有些讶异:“这个你最好亲自问他。王上从不强人所难,而且他娶你只是因为约定,而不是因为爱情。不过,”寒枫翘起嘴角:“几千年来,我还从没见过谁会拒绝王上呢。” 外面传来夜莺和猫头鹰的叫声,安灵打了个哈欠,用茶漱了口,将炕上的案几放到地上,然后展开棉被蜷缩在床上,睡眼朦胧地看着寒枫:“然后呢?他的情史是怎么样的?” 寒枫看夜已过半,遂伸手帮他掖了被角,轻声说:“睡吧,我明天再找你玩。” 他临出门时,安灵忽然叫住他:“寒枫,你说很多美人想做青曦王的情人,你也想吗?” 寒枫站在门口,身后是融融的月光,他微微一笑:“不,我也有很多漂亮可爱的追求者哦。” 安灵把脸埋在被子里,闷闷道:“把门关上,明天别找我玩了。” 第十二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日,九龙山上成百上千的妖精聚在一起,发出各式稀奇的鸟鸣和兽叫,他们之中很多都未曾见过青曦王的真容,所以想趁这个机会见上一面。这些妖精勉强化作人形,聚集在树荫下石坡上,聊着自己各处游历的见闻。而那些法力低微的精怪则奉主人吩咐,向狐狸夫妇献上珍奇的贺仪礼物。 安灵早上出门,立刻察觉到了满山浓郁的妖气。平日里在身边伺候的小狐狸们都去做苦力了。 狐狸夫妇作为九龙山的管理者,自然要负责接待青曦王,然而妖界仙界平时宴请都很随意,不讲排场,所以一应礼仪陈设都无例可循。这两狐只好按照人类世界里迎接皇帝的规格,置办了各类器具,然后弄来一张皇宫别院的图纸,在九龙山上选了处地势开阔平坦的地方,在这里建造一座行宫。幸亏这里住的全是妖怪,力气非同寻常,这行宫几天时间就能建成。 安灵望着已建到一半的宫殿,觉得有些多此一举,青曦王只是来这里住几天,随便找个地方休息就成,不过这些妖怪成日在山上也是无聊,能找点事情打发时间也不错。 远处的丁香树开满了细小芬芳的花朵,安灵远远地看到树丛里有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认出来那是寒枫。立刻高兴地走过去。寒枫对他态度很温和,安灵看得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友善,而不是因为安灵的身份。 他悄悄走过去,原本打算吓吓寒枫,却发现寒枫怀里还抱着一个少年,两人吻得难分难解,那少年像是难以承受似的倒在他怀里,唇间溢出细碎的呻吟。 安灵愣了一下,正不知该作何反应,寒枫很快察觉到有人靠近,转身看到安灵,也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松开了少年。少年不依不饶地撅着小嘴凑到他嘴边,嘟囔道:“好哥哥,还要……” 安灵窘迫地转身:对、对不起,我先走了。“说完大步离开。 寒枫一手揽着那少年,对安灵喊道:“安灵回来。”安灵站住脚步,寒枫才温和地说:“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安灵呆呆地看着寒枫的手,支吾道:“没、没事。” 寒枫看了安灵的神情,随即对身边的少年说:“小家伙,我今日有些事情,过几日再找你。” 少年瞄了一眼安灵,嘟囔道:“不要,寒枫大人是个喜新厌旧的家伙,以后不要找我玩啦。” 寒枫无奈地笑笑:“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下次我才好找你。” 少年“哼”了一声,转身化作一只蓝色漂亮小鸟,扑扑翅膀飞走了。 寒枫快步走到安灵身边,歉意地说:“我昨天说了今日陪你,一早上遇到那只小鸟,就耽误了些时辰,吃过饭了吗?要不要到山下?” 安灵皱着眉头看他,仿佛不认识一般,过了半晌才说:“那个男孩儿,你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 寒枫无所谓地笑笑,并不愿意回答。 安灵咬着嘴唇,下定决心似的问:“你昨晚不是说很喜欢我的吗?” “是啊。”寒枫点头。 安灵困惑地蹙着眉头。 “你今天是怎么了?”寒枫问:“不高兴吗?” “没有。”安灵低声说。他大步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说:“别跟着我,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了。” 他心里烦闷,却说不出这种烦闷因何而起。树荫下聚集着很多远道而来的神仙妖怪,愉快地聊天,九龙山一片快乐祥和的气氛,然而这气氛却和安灵没有半点关系。 周围忙碌的小妖们都无暇顾他,然而远处那些赶来凑热闹的妖精们却忍不住那眼瞟他,想知道王上娶的人类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安灵四处走动着想找点吃的,却发现不少陌生的妖精在偷偷打量他,那种探寻而不怀好意的眼光让他很不自在,甚至有些恼火。然而他回瞪时,那些脸上有豹纹的男人、手脚蜷缩如鸡爪的老妪、眼睛里放射绿光的少年,全都迅速转回视线,做出相谈甚欢的样子。 他没找到狐狸夫妇,也找不到寒枫,肚子渐渐饿起来,这时候他尤其想念山下。他以前没下山时并不觉得自己吃的食物难吃,下山之后才发觉人类世界里喂猪的红薯都比山上那些血淋淋的鸡肉美味百倍。 于此同时他也想起了被银狐拿走的玉片,那个玉片是唯一和他身世相关的东西。不知道和青曦王成亲后,自己要被带往何地,总之离人界肯定越来越远了。安灵总觉得自己的命运想溪水里的枫叶一样,沉沉浮浮总不由自己。 他叹口气,回房间拿了钱袋,又将身上簇新的藕荷色长袍脱下,换上半新不旧的布袍,打算下山玩一趟,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脚步轻快地来到城中,这次他已经对城里的路线熟悉多了,他站在城门口贴公告的墙上,上面密密麻麻贴了官府的榜文以及民间一些富户的公告,安灵果然看到了一个悬赏捉拿狐妖的告示,落款是一户姓张的人家,安灵向旁人问了张家的地址,然后去一家杂货店,买了桃木剑、放头巾、道士袍,又花两文钱做了一个“降妖除魔”的旗幡。如此打扮之后,走出店时俨然是一位俊美婉约的小道士。 他想混进张府,套问那银狐的下落,找出自己的玉片。一路七拐八拐到了张宅,那是一户很殷实的人家,高墙大院十分肃穆,然而白天却大门紧闭,门口寂静无人,显然府内正为狐妖的事情烦恼。安灵迟疑地站在门口一棵海棠树下,思索着进去之后如何措辞,他其实只见过一次道士,平时也极少和人类说话。然而他想,只要少说话,故作深沉应该不会露馅儿了吧。 他站了一刻钟,旁边那棵盘虬卧龙一般的海棠树正开得鲜艳,海棠花殷勤地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安灵也没在意,上前敲门后,半晌一个小厮开门,一看外面这位满身落花的俊美少年,第一反应是要关门,嘴里道:“你这小倌不晓事,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老爷哪有心思照顾你们的生意。” 大门“嘎吱”被关上,安灵莫名其妙,也听不懂那小厮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好拍着门喊:“我是给你们除妖的,开门。” 他在门口喊了半天,里面无人答应,安灵沮丧地把旗幡扔到地上,坐在旁边的青石台阶上发呆。大片大片的海棠花轻柔地落在他头上身上,似是安抚他。安灵捻起衣服上的花瓣,打量眼前那棵海棠树,树干粗壮,至少有几百年树龄了。安灵忽然站起来,朝那棵树踹了一脚,喊道:“出来。” 那树轻轻晃了一下,从树背后转出一个和蔼的中年男人,手里握着一柄手杖,衣服上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的海棠花,他恭敬地弯腰:“少爷,您又出来玩啊。” 这男人就是海棠树妖,百年前就在此地生长,吸收天地精华,道行极深。这几日接到狐狸夫妇的嘱托:青曦王的未婚妻到城中游玩,为防不测,要多多照看。 安灵也猜出他是受了狐狸夫妇所托,所以不客气地吩咐这树妖为自己做事。树妖摇身一变,已经变成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潇洒地甩了一下拂尘,他对安灵点头:“少爷……不,徒弟,随为师来。” 这次再开门,那些小厮立刻被这位风度翩翩的道人所折服了,阖府上下将他迎接到正厅,奉上好茶后,张员外才讲述了自己女儿被狐妖迷惑的事情。 “小女自从被狐妖迷惑后,每日痴痴呆呆,父母兄弟一概不认识,每天只是吃吃睡睡。我也请了好多高人来驱妖,却连一根狐狸毛都没见着。”张员外叹气。 “既没见着狐狸,怎么知道她是被狐狸迷惑,也许是失心疯呢?”安灵忍不住插嘴道。 张员外也不计较这道童的无礼,继续唉声叹气:“怎么不是狐妖?每天晚上全府的人都听见有狐狸的嗷叫从小女房中传出来。派几个男丁去看,却连门都没摸到就被打飞出去。” 旁边的丫鬟小厮们纷纷上前讲述府内发生的各种异动:比如厨房里的活鸡被偷走,花园里各类蛇鼠虫蚁都十分安静、大风吹过树木静止不动等等。安灵早听得不耐烦,暗地里指使树妖赶快去那小姐的房间看看。 小厮将两人领到张小姐闺房前,就脚不沾地地离开了。树妖道人脸色有些凝重地说:“少爷,恐怕这次的妖精来头太大,连百兽和树木都忌惮他的威力,咱们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安灵无所谓地向前走:“就去看一眼,没什么。他还能吃了我?”他这样说的时候,心里其实也没底,毕竟上次落到那个变态银狐手里,差点送命。 鼓足勇气推开门,房间里光线很暗,空气中弥漫着新鲜鸡肉的味道。隔着水晶帘子可以看到那小姐的闺床,床幔半开,一个衣衫凌乱的女人和衣而睡。 两人刚走进去,那女人就清醒了,她懒懒地起身,开口问:“来的是谁?”这声音绵软清甜,微微的沙哑声里透着无尽的诱惑。安灵还没反应过了,树影道人登时脸如死灰,他张大嘴喊:“少爷!快……”然而那个“逃”字还没说出来,他身影一晃,凭空消失了。 安灵转身看树妖消失,心中骂他胆小鬼、不仗义,独自逃跑。隔着帘子,安灵看到那女人正倚在床边,用手梳理头发。安灵恭敬地行了礼道:“我……贫道奉张员外所托,助小姐祛除妖邪,烦请小姐赐见。” “噗嗤。”帘内传来女子娇俏的笑声:“进来呗。” 安灵心想这女子也太豪放了,还没出阁就毫无顾忌地和陌生男子说笑。他掀开帘子进去,张小姐穿上绣花鞋,坐在梳妆台前“刷拉刷拉”地梳头,她对着镜子龇牙,检查牙齿缝隙里的碎肉,嘴里支吾道:“抱歉啊,还没洗脸,让道长见笑了。”说完她在镜子里咧嘴一笑。 这张小姐只是普通姿色,若是腼腆一些还算清秀,而此时这么一副粗犷模样,只怕会吓走所有的求婚者。 安灵远远地坐在一张绣凳上,开口道:“那狐妖这几日还骚扰小姐吗?” 张小姐随意地将头发挽成一束,坐在凳子上,下巴一扬:“你问他做什么?” 安灵忽然觉得这个扬头的动作有些熟悉,然而他并没有想太多:“我与这狐妖有些过节,所以想会会他。” 张小姐忽然凑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坏笑道:“想他了?”她坐回凳子上,想了一会儿说:“他今日不在,据说天神今日驾临九龙山,银狐大人也想瞻仰王上的真容。” 安灵心中一惊,暗想:“他在山上,怎么我没有遇到?” 张小姐撇嘴道:“那些天神们不待见他,所以他今日是乔装而去,除非是我,别人都认不出。”她抓起旁边的外衣穿上,笑道:“小美人,带我去山上玩呗,我还没见过神仙娶亲呢?” 安灵皱眉打量她,半晌才说:“你真的是张小姐?你不应该是‘养在深闺’的小家碧玉吗?” 张小姐怔怔地看着他,脸色渐渐苍白,忽然扑到在妆台上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安灵茫然地看着她,掏出一片手帕丢到她眼前。张小姐咿咿呜呜地抽泣着:“什么小家碧玉,我早就是全城人的笑柄了。还顾什么脸面。”她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我就是不矜持就是不腼腆,我早就被那畜生玷污了清白,佣人们背地里不知怎么嘲笑我,连我爹妈也觉得我是他们的耻辱,只盼着我能懂点廉耻,悄悄悬梁自尽。我此时作出娇羞的模样给谁看?只怕你心里也觉得我肮脏污秽吧。” 安灵急忙摇头:“不不不,我不会那么想的。你是被他强迫的,这是他造的孽,你只是受害者。” 张小姐“哇”地医生,扑到安灵怀里,安灵几乎被她撞到,勉强稳定了身形,那小姐将脸埋在他胸口,死死揪住衣领,继续嚎啕大哭。安灵眼看自己的衣服被鼻涕泪水沾湿,从桌子上抓起手帕小心翼翼地塞给她,那张小姐看都不看,将鼻涕泪水一点不剩地全抹在他衣服上。然后扬起通红的小脸:“咱们去山上玩吧。” “你、没事吧。”安灵担心地看着她,张小姐趴在梳妆镜前,打开匣子,用粉扑在脸上拍打几下,又将胭脂晕开,涂在嘴唇上,拿起眉笔轻轻扫了两下,微微一笑,很有些动人的颜色。她推着安灵:“没事,快走吧。我知道后门有一条路,没有人把守。” 出门时,门前的海棠树枝条凋零,花落满地,仿佛受了重创,然而安灵并没有在意。 两人离开城里,张小姐手里拿着糖葫芦和糖人,一边走一边开心地望着周围的景色。安灵手里拎了一堆她买的小玩意儿,担心地说:“我们这样走了,万一你爹爹查起来怎么办?” 张小姐嘴里含着半颗山楂,望着远处的群山,语气忽然有些低沉:“我早已经没有活路了,现在哪里还顾得着别人的想法。”她凄然一笑:“我这十几年一直是乖女儿、好小姐,行动说话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愿,现在破罐子破摔,倒觉得十分痛快。” 安灵听了这话,心中忽然有些难过,自己不也是活在别人的意愿里吗,这样说来自己比张小姐更可怜了。 张小姐含笑看他:“小道士,怎么又不说话了?” 安灵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道士衣服,他将外袍和方巾扯下来,扔到张小姐怀里:“送给你,擦鼻涕吧。” “无功不受禄。”张小姐笑眯眯:“小美人,看你愁眉不展的,遇到烦心事了吗?” “我……”安灵不经意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清澈而温柔,带着真挚的关怀。来自陌生人的温情让他心中一暖,他轻声说:“我总是身不由己。” 半山腰飞过几只漂亮的小鸟,悦耳的鸟鸣声在山中回荡,张小姐侧耳倾听,目光在远处的群山间徘徊。安灵重重地叹口气:“我从小在山林中生活,虽然渴望回到人类世界,但这么多年来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希望成年后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但是现在却被迫要嫁……要和一个不认识的人成婚。”他望着远处的山涧里波光粼粼的溪水,语气低沉地说:“我没有一天是觉得快活的。”想到这里他又摇头:“不对,和周先生一起读书的时候是很快乐的。” 张小姐伸手指向远处:“这溪水怎么是金色的?” 她抓住安灵的胳膊:“咱们去看看。” 溪水在蜿蜒地穿过山涧,在一处峭壁汇成一股,飞奔着跃入万丈深渊。 张小姐将手探入河底,捞出来后对着阳光一照,手指间夹杂着金色的小颗粒,她惊讶地笑起来:“这竟然是个宝山。” 安灵坐在悬崖边上,望着深渊里朦胧的雾气,神情寥落。张小姐忽然凑到他身后说:“既然活的那么痛苦,干脆死掉算了。” 安灵瑟缩了一下,然后坚决地摇头:“不要。” 张小姐轻笑:“难不成你觉得你未来的生活会有什么转机?不可能的!你这种人一辈子只配做别人的傀儡和玩物!”她和安灵并排而坐,然后继续说:“你说你不能下山,有人锁住你的脚?还是天天把你关在笼子里?实际上是你骨子里不敢下山吧,你怕失去从小到大的依靠,怕被人类社会视为怪物,怕成为丧家之犬吧……” 安灵像被刺激了似的站起来:“你懂个屁!” 张小姐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随手折了一把狗尾草,摇来摇去,轻声慢语地说:“有这么一个女子,出身富贵,家教甚严,从小被教之以女红妇德,原以为会嫁给一位门当户对的公子,却不料十几岁时,有一次去寺庙上香,与一位江湖匪类一见倾心。这两人的感情既不见于天日,也不会有好的结果。然而该女子性格刚硬,定要与情郎双宿双栖。她悄悄与某个神通广大的妖魔做交换,愿意牺牲自己的容貌,来换取后半生的幸福。” “后来呢?”安灵问。 张小姐看着他,露出狡黠的笑:“后来那位女子果然与爱人远走高飞,而那位妖魔被两人的情意感动,并未取走女子的皮相,而是化作女子的模样留在府内,迷惑府中老少。” 安灵听到这里,脊背发凉,转身就要跑,然而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跃入身后人的怀里,那人开口,声音低沉而诱惑:“安灵,见到老朋友也不打招呼吗?” 那女子已经变成一位身材高大修长的男子,白色的长袍和黑色的发丝在风中飞舞。正是那位以银邪着称的银狐。 安灵待要挣扎,只觉得浑身无力,张嘴也发不出声音,连周围的景物和声音都仿佛隔了一层雾气。他知道这是狐妖所使的伎俩,心中又气又急,却是无可奈何。 “嫁给那个劳什子王有什么好的,不如跟着银狐哥哥浪迹江湖,我们一起看青山,看大海,看落日看星星。”银狐在他耳边温柔地说:“哥哥什么都顺着你,有好吃的好玩的一定先给你,绝不会让你身不由己。” 安灵侧过脑袋,气若游丝地说:“滚。” 银狐皱着眉头笑起来:“好,真是个倔强的孩子的。”他抓住安灵的衣领轻轻往悬崖边上一推,柔声说:“那就去阴间做鬼王妃吧。” 安灵脚下一空,不受控制地下落,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啊”都喊不出来了。 他以为摔在地上的感觉会非常疼,实际上不但不痛苦,反而非常舒服,他觉得身体被一种温柔而强大的力量包围着,耳边那种尖利的呼啸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与阳光与风雨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缓慢地上升,悬崖上的藤蔓和水流在自己的视野中下落。他转过头,想看清楚抱着自己的人是谁,然而他只看到自己眼前玄色长袍的前襟,边缘用暗金色线勾勒出龙爪印。无论人界还是神界,只有至尊至贵的人才能穿戴有这种图案的衣物。 当脚落到实地上时,他还未来得及站稳。就发现整个九龙山此时非常安静,所以的飞禽走兽豹蛇虫蚁都一言不发地匍匐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前爪向前趴,眉眼低垂,这是完全臣服的姿势,整座山都被一种无形的气场所笼罩,安灵腿一软,“扑通”跪下,生涩地叫:“王上。” 青曦王伸手将他扶起来,目光扫过整座山,最后落在远处一个浑身银白的狐狸身上。那银狐自青曦王出现之时就和其他妖精一样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倒不是因为青曦王积威甚重,而是他身上自有一种令万物畏惧又敬重的力量。 青曦王微微动了衣袖,那银狐惨叫了一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随即不顾疼痛重新跪在地上。然而它那雪白精巧的小脸上已经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众妖大气也不敢出,然而青曦王看都不看他们,径直往山顶的宫殿走去。他的身影消失很久,妖怪们才陆续从地上,银狐捂着受伤的脸,悄悄消失了。安灵回过神来,想向银狐问玉片的下落时,才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 第十三章:王妃殿下 九龙山顶一座崭新的汉白玉宫殿前,几名穿着宫装的仙人站在门口把守。宫殿外是本地的山神水神以及修行万年的妖精,等待青曦王的召见。此时正是正午,山上空气闷热,尽管有浓密的大树乘凉,但这些仙妖都一动不动地在烈日下等候,不敢露出惫懒的模样。 安灵在树荫后探头探脑,他也很想见见青曦王的样子,尽管之前被青曦王从悬崖下抱上来,但他当时被王上的气势所压,竟然不敢抬头,错过了近距离观察的好时机。 过了片刻,一个穿着藕荷色裙子的仙女笑盈盈地走出来,请在外面等候的众人进里面休息。众人陆陆续续地进宫殿。安灵急忙从树荫后走出来,低着头混在那群人身后。 众人进入偏殿休息,安灵还没踏进去,一名仙女忽然拦住他,恭敬了施了一礼:“王妃殿下,请到这边来。” 安灵的脸顿时红起来,周围人发现是他,也都含笑打量他。安灵只好仓促地跟着那侍女逃走。 穿过几处亭台楼阁,两人走到一处十分幽静雅致的庭院,安灵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带我到这里?” 那侍女掀开帘子,请安灵在屋内坐下,然后款款回答:“王上在隔壁房间议事,过一会儿就来看你。” 安灵刚刚退烧的脸又热起来,嘟囔道:“我不想见他。” 侍女好笑地看着他,并不揭穿他的谎言,倒了一杯茶后,就出去了。 房间内陈设低调简单,除了几个陶器和笔墨之外,没有多余的东西。安灵觉得十分乏味,他想起青曦王就在隔壁房间,心中一动,悄悄走出去。隔壁是一个很大的书房。安灵舔破窗纸,将眼睛凑到上面偷看。 书房正中央站着两个衣着奇怪的人,一个穿着蓝色立领长袍,蓝色的头发上面伸出两个粗大的角,衣服和头发全都湿漉漉地披散下来,然而这种装扮却并不邋遢,反而十分和谐,仿佛他天生就是如此,另外一个穿着灰色半透明的衣服,头发也是灰色,全身笼罩在一层雾气之中。书房的地板上已经积攒了一层水渍,大概是这两个奇怪的人带来的。 只听那个蓝衣人道:“吾东海素来不参与天界之事,与人界降雨更没有半点关系。雨神要降雨只管用他的雨器,为什么要借用东海之水,既然借了,好歹也要与本王说一声。私自动用东海之水,难道是欺我东海无人吗?” 灰衣人早已按捺不住,厉声道:“东海龙王!你也配称王!去年中原大旱,各处河流早已经断流,几万亩良田眼看就要颗粒无收,若不是吾实在调不来水源,岂会用你东海的水。因为灾情迫在眉睫,所以才没有和你商量,若是要等到你的首肯,只怕百姓们早已经饿死了。” 去年早春的确有一场大旱,不过最后下了一场及时雨缓解了旱情。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这两人还在纠缠不清地打官司。安灵心中好笑,只想继续听下去。 正在争吵的时候,书房里传来第三人的声音,音调不高,却带着低沉华丽的质感:“龙王,雨神,你们两个为了一点雨水,已经纠缠本王多日,本王的婚期都要被你们耽误了。” 他一开口,正在争吵的两人立刻安静先来,恭敬地垂手而立,安灵踮着脚尖往里面看,想看看说话人的样子。 “你们既然请本王裁断你们这件公案,本王的决定你们可要听从。”青曦王道。 “谨遵王上圣谕。”两人恭敬地说。 “从今往后,龙王和雨神共司降雨之职,雨神也要顾及东海万千生灵,时时照拂。” 雨神和龙王面面相觑,都露出为难的表情。 青曦王淡淡说:“世间之水本是同源,你二人也本属一灵,后来虽因各种缘由分开,如今见了面依旧吵闹不清,这倒应了人间的一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安灵正侧耳倾听,忽然感觉这说话声越来越近,心中陡然警觉,还未转身,房门被打开。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安灵惊慌之中看了他一眼,顿时愣住,只觉得世间所有华美的词语也难以描绘此人容貌气度的万分之一。 “安灵。”青曦王微微一笑,朝他伸出手:“到我这里。” 安灵下意识地把手递给他,乖乖地跟着他走进书房。 雨神和东海龙王正在琢磨青曦王说的那番话,虽然心中还有些不情愿,却都没有反对青曦王的决定。两人朝青曦王行了礼,转身就要离开。 安灵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两神仙,觉得他们浑身上下都十分新奇。青曦王忽然叫住他们,开口道:“本王近日大婚,这是王妃安灵。” 龙王和雨神早已经看到青曦王身边的少年,也猜到了他的身份,不过这两人一向倨傲,遇到天上诸神都爱理不理,更何况是一个乳臭未干的人类男孩儿。然而既然青曦王开口了,他俩只好重新折回来,朝安灵作了揖:“王妃殿下。” 安灵吓得后退一步,支吾道:“不,不,我不是……” 雨神看他单纯得可爱,就从袖口里翻出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逗小孩似的递给他。安灵好奇地接过来,现在正是初秋,桃花的确是稀罕东西。雨神又笑道:“你把手握成球状。”安灵照做之后,他在安灵手上轻轻一拍。安灵只觉得手心里暖融融得有东西在拱动。将手打开,里面是一个雪白的汤圆一样的小兔子。 “这是刚出生一个月的兔子。”雨神道:“好玩吗?” 安灵喜不自胜:“好可爱。” 小兔子啃咬着他的手指,安灵吓得手一哆嗦,兔子掉下来。雨神长袖一挥,重新收入袖中,笑道:“王妃殿下的胆子比兔子还小。” 安灵扒拉着他的袖子:“里面还有什么?我看看,我看看。” 龙王看雨神逗他玩,自然不肯示弱,也要安灵伸出手,然后在他手心里轻轻一点,得意地笑:“殿下快看,喜欢吗?” 安灵只觉得手心有冰冷柔软的东西在蠕动,摊开手一看,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几只一尺长的灰色海蛇正在盘在他手上,吐露着红色的信子,丑陋的尾巴朝空中扭动。 “啊——”安灵尖叫一声,慌不择路地躲在青曦王身后:“快拿走!” 龙王很受挫地从地上捡起海蛇,嘴里嘟囔道:“这些很可爱啊,这条叫灰灰,这条叫妞妞……”雨神从他手里夺过来:“殿下不喜欢,不如送给我吧,我觉得这几个小玩意挺可爱的。” 雨神和龙王边说边走出去了,只剩下青曦王和安灵在书房里。 青曦王笑着道:“蛇已经被拿走了,别躲着了。” 安灵这才从青曦王身后站出来,看到龙王已经走远了。他看到青曦王,又感到手足无措,只得讪讪地低下头:“你……您……王上。”他下意识地要跪下行礼。 青曦王抬手将他扶起来,笑道:“你就那么喜欢给我下跪?” 安灵红着脸不说话,不好意思说两次下跪都是因为吓得腿软了。 青曦王微微弯腰,含笑注视着他,仿佛在观察一件可爱有趣的动物。安灵起先低着头不说话,后来有些不好意思,借故转身走向窗边,嘴里支吾道:“您是何时来九龙山的?” “在你被银狐推入悬崖的时候。”青曦王道。 “我……”安灵脑子飞速旋转,想着要如何解释与那只狐狸结识的,而其中肯定又要隐瞒一些情节。但是青曦王却并没有探听的兴趣。他只是简单地问:“需要帮忙吗?” 安灵一怔,摇头道:“他拿走了我一个东西,我会自己要回来的。” 外面传来侍女的声音,说是几位山神水神在偏殿等着觐见王上。青曦王吩咐侍女带安灵去休息,然后出去了。 安灵茫然地跟着那侍女走进一处精美绝伦的庭院,院子里铺天盖地的花朵,紫藤萝风信子的花瓣在青石地板上铺了薄薄一层,廊檐下挂了一串玉石风铃,发出悦耳的声音。那侍女在旁边说道:“这个庭院本来是给王上准备的,王上见了这个院子也十分喜欢,不过却说要留给王妃住,说是斯花斯水要有佳人相配。” 安灵撇嘴道:“他只是来这里小住几天,山里的仙妖们竟如此大费周章地讨好他,可见他也是个穷奢极欲的家伙。” 那侍女听到自己的主人被贬损,脸色登时沉下来,不冷不热地说:“这话,你敢当着王上的面说吗?王上什么样的奇花异草、亭台楼阁没有见过,不过是给你们个面子才赏脸住下来罢了。”说完,她甩了袖子,径直走了。 安灵不料自己随口一句话就把人得罪了,心里既郁闷又茫然。他在屋里呆坐了许久。一直没有佣人来服侍。加上这个庭院偏远僻静,别处的声响也传不到这里。安灵在花园里走了一遍,眼看天色暗下来,他肚子饥饿,自己回到屋子里,趴在桌子上发呆。 第十四章:夜游 不知过了多久,他正神思恍惚时,忽然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安灵急忙站起来,打开门走出去时,正看到青曦王独自一人走来。安灵站在那里,干巴巴地叫了声:“王上。”说完有些犹豫着要不要行礼。 青曦王握住他的手腕,随即松开,笑道:“不用下跪。”说完,他看了一眼安灵身后的房间,却刹住脚步不再进去,说道:“我来看看你住的是否习惯。” 安灵转身回屋,嘴里说道:“您不进来吗?” 青曦王摇头道:“这不合礼数。” 安灵停住脚步,然后侧着脑袋看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您也遵从礼吗?对于您来说,那只是后世人发明的东西吧。” 青曦王微笑:“礼是一种很玄妙优美的规律。” 安灵坐在软榻上,望着门外的青曦王,露出疑问的表情。青曦王继续微笑着说:“比如现在,我只能站在门外远远地和你说话,但是我们两个却即将拥有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所以这种距离既让人郁卒又使人甜蜜。” 安灵茫然地看着他,忽然开口问道:“你吃过晚饭了吗?” “嗯?”青曦王愣了一下。 安灵皱眉,露出不高兴的样子:“吃晚饭为什么不叫我,我好饿。”他走到青曦王面前,仰着脸抱怨道:“肚子好饿。” 青曦王笑着揉揉他的脑袋,温柔地说:“我们去吃饭,可爱的小宝贝。” 山下的县城不算繁华,入夜时很多店铺都关门歇业,除了几条繁华街道上挂着灯笼照明外,其余的都漆黑一片。安灵眼巴巴地在街上四处看,最爱吃的几家酒楼已经关门。他咽了一下口水,沮丧地停住脚步说:“回去吧,这里的人已经睡了。谁会在晚上做生意呢?” “晚上自然有晚上的生意。”青曦王略一沉吟,握住安灵的手腕往前走:“有这么一个地方,专门在晚上做生意的。” 转过一个偏僻的街道,眼前豁然一片明亮,是一幢灯火辉煌的妓院。安灵只看了一眼,转身拉着青曦王走:“这不是好地方,我不去。” 青曦王不由分说地拥着他,两人如一阵风似的穿过大门和厅堂,来到后院里厨房门前。安灵站稳了身形,来往的几个厨娘端着盘子从两人面前经过,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一样。安灵好奇地看着青曦王:“为什么要用隐身术?” “这样就省去了很多麻烦,咱们是来吃饭的,又不是嫖宿。”青曦王简短地说,同时拉着他走进厨房。 厨房里空无一人,灶台里炉火正旺,蒸锅中冒着香气,安灵探寻的欲望远大于食欲,他掀开锅盖看看,又打开厨房角落里的瓶瓶罐罐。嘴里随口问:“什么是嫖宿?” “就是……”青曦王愣了一下:“就是在这里睡觉。” “我们不能在这里睡觉吗?”安灵抓起一只酱肘子咬了一口,说道:“这里的人好香,衣服也都是香的。” 青曦王皱着眉看他手上和嘴上的汁液,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 安灵两手抓着肘子,很认真地吃完。然后伸出小手指想从袖子里把手帕勾出来。青曦王忍无可忍地走上来,掏出手帕帮他把手指和嘴巴擦干净。 安灵起初觉得不好意思,后来看到青曦王满脸不耐烦又隐忍的表情时,又忍不住笑起来。他脸色红红地把手帕夺过来,说:“这个弄脏了,我洗干净还给你。” “扔了吧。”青曦王简短地说,然而眼睛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安灵把他的手帕很认真地叠成方块状,放到袖子里。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外面月色正好,远处传来女子妖艳的歌声。安灵扯着青曦王的袖子:“我们去楼上看看热闹吧。” 青曦王轻蔑道:“风月场所有什么热闹好看?” 安灵表情很沮丧,然而并不说什么。青曦王本打算现在带他离开,然而看到他忧伤的样子,莫名地觉得心烦意乱,犹豫了一下,握着他的手腕道:“只去看看热闹,别绷着脸了,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楼上几个房间里传来柔媚婉转的旋律,以及男女低声说笑的声音。安灵看里屋子里杯盘狼藉,男女个个说些荒诞不经的话,觉得十分无趣。他走到角落尽头的房间,里面虽然亮着一盏灯,却十分安静。两人穿门而入,只见梳妆台前坐着一名穿着红衣的女子,云鬓高耸,俊眉修目,体态妖娆妩媚,比之前见过的那些妓女们要美好几倍。 安灵小声说:“她也是这里的姑娘吗?” 红衣女子忽然侧过头,看向两人站立的位置。安灵吓得抓住青曦王的衣服。青曦王将食指按在安灵的唇间。片刻后,那女子像是觉得自己多心了,摇摇头,继续画眉。 安灵依然瞪大眼睛看着青曦王,像是等到他给出一个答复。而青曦王则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食指在他唇间移开,又缓慢地摩挲着柔软的唇瓣。因为长年用剑的缘故,青曦王的手指上有一层薄茧,粗糙的手指在柔软的皮肤上摩擦,带来轻微的酥麻感。 安灵惶惑地看着他,而青曦王也正入神地看着自己。片刻后,青曦王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开口道:“她不是这里的人,这人来头不小……” 安灵垂下头,只觉得嘴唇上的灼热感蔓延到耳边,甚至整张脸都红彤彤地冒热气。这种陌生的而奇怪的感觉让他很疑惑,所以根本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片刻后,外面传来老鸨谄媚的声音:“张公子,这位姑娘可是新入行,身子还是干净的,您可要手下留情。”接着是一名男子懒散的笑声。门被推开后,那红衣女子做出受惊的样子看了一眼来人,随即站起身,掀起帘子娇怯怯地走进卧室。 老鸨随即关上门离开了。那名男子衣着华贵,然而面白体胖,喝了酒之后,整张脸像蒸熟的猪肉,显出纵欲过度的病态。男子呵呵笑着,随手解开衣服,扔到地上。 安灵疑惑地看了一眼青曦王,青曦王不动声色地望着帘子内影影绰绰地红衣女子,同时将安灵按在怀里,抬手盖住他的眼睛。 珠帘哗啦哗啦地响过之后,红帐内传来男子低声的喘息和女人无力的娇喘。 安灵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睁大眼睛看着他,小声问:“咱们走吗?” 话音未落,床铺猛然一动,那女子尖叫一声,更加大声地喘息呻吟。红色的蚊帐似乎也伴随着床上人的节奏律动。 青曦王若有所思地,随口说道:“再等一下。” 满室都是银靡情欲的气氛,安灵满脸通红,有些生气地说:“非礼勿视,你这人怎么如此下流?” 青曦王回过神来,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何出此言?” 安灵用下巴指了一下帘内,“哼”了一声:“我以为你和别人有所不同,其实也是满肚子男盗女娼!” 青曦王“噗嗤”笑了:“男欢女爱是人的本性,怎么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了?”他思索片刻,将安灵推到墙角,语气严肃地说:“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要乱动。我马上就回来。” 安灵隐隐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血腥味,然而这种腥味被浓重的脂粉香掩盖住,令人又作呕的冲动。他有些惊恐地看了一眼四周,点头道:“快点回来。” 青曦王转身走向帘内,里面的欢爱声不知何时成了女人单方面的呜咽和喘息。安灵盯着珠帘,只看到珠帘在无风的情况下急速的颤动,他正在惊疑时,青曦王已经悠闲地走出来了,后面紧跟着那个赤身裸体的红衣女人,女人全身湿淋淋,如同被一盆血泼过一样,她娇小的脚走过时,地上就显出一个个血脚印。 青曦王握住安灵的手,小声说:“别怕。” 那女人恭敬地跪下来,头发披散下来盖住她的脸,她恭敬地道:“王上。” 青曦王并不看她,而是轻轻摩挲着安灵冰凉的手,安抚似的将他抱在怀里,淡淡开口:“起来吧,你并非厉鬼,身上也并无戾气,今日为何害人性命?” 那女人抬起头,撩起额前碎发,微微一笑,竟是个妩媚可爱的女人。她虽然笑着讲述,眼里的泪水却忍不住簌簌地落下来。原来这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她生前虽然貌美,却恪守妇道,自嫁入夫家后相夫教子孝敬公婆。不料那男子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很快又娶了几房小妾,虽然不及这女子貌美,却个个伶牙俐齿,惯会算计别人。这女子不惯与人争斗,也不去争宠,每日只待在房内做些针线。后来她有了身孕,那几个小妾便合谋要治死她,从外地花钱买了个逃犯,言说是大夫人的姘头,又把两人各子来往的信物拿出来。女人百口莫辩,而那丈夫也是个没主意的人,加上对旧人早已心生厌倦,只愁不能摆脱,就稀里糊涂的了解了这桩公案。当地人对私通的女子处罚非常严厉,这女人被扒光衣服,架在高台上,风吹日晒多日,只剩一口气时,便扔到草原上狼出没的地方,直到群狼吃掉她以及未出生的孩子。 刚才那个白胖的男子就是她的丈夫,而这么多年后,他显然已经忘记了他结发妻子的模样。 女人凄然道:“奴家一生温柔恭顺,却遭此横祸,死后魂魄怨恨郁结,难入轮回,只好躲在山中,原以为时间能化解心中怨气,然而直到今时今日,亲手杀死那人,我心中怨恨才解。” “那男子作恶多端,今日该有此报。”青曦王说:“虽然如此,你不入轮回、伤人性命,扰乱人界秩序,终究不能饶了你。” 女人笑道:“我今日遂了心愿,就算此刻让我下十八层地狱,也心甘情愿。” 安灵听到这里,立刻转头看向青曦王,悄悄扯扯他的衣袖,想替那女人求情。青曦王不理他,继续说道:“我久居天山,前几日山中群花被冰雪掩埋,我那些丫鬟们素日被惯坏了,不愿清理,你这就随我去天山,每日照料花园吧。” 女人大喜过望,以头触地道:“谢王上。” 三人走出去时,走廊里的灯多半已经熄灭,那些来此逍遥的客人多半已经沉浸在温柔乡里,安灵也有些困,睡眼朦胧地牵着青曦王的腰带。青曦王正要下楼时,忽然停住脚步,看了一眼那女人,解开外袍递给那女人。 女人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地推辞。青曦王微笑道:“虽然别人看不到我们,但我和安灵毕竟是男子,就这样带着你走,倒似我们欺辱你一般。” 女人怔怔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红晕。她穿上衣服,宽松的外袍勾勒出窈窕的曲线,她随手在腰上打了一个结,又用手理了一下披散的头发,顿时显出无限风情。她快走几步,跟在青曦王身边,柔声笑道:“奴家四处飘荡时,听几位得道仙人谈起王上风采,都说王上俊美无双,气质非凡,今日一见,方知传闻尚不能描述王上万分之一的容貌。” 青曦王淡淡一笑,并不答话,然而那女子也并不觉得尴尬,大概这是青曦王一贯的待人态度。那女子声音谦卑柔和地讲述着这一带山川风貌以及哪里有好玩有趣的地方,她声音婉转,讲得也十分有趣。青曦王偶尔还问几句。三人御风而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九龙山上。早有几个仙女迎上来,女子被带到休息的地方。青曦王挥退丫鬟,带着安灵去庭院里休息。 花园里花树繁茂,两边的廊檐上挂着灯笼。这里的仙妖都有夜视能力,根本不用照明。这灯笼纯粹是观赏用的。 青曦王察觉安灵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就揽着他的肩膀低声问:“困了吗?”安灵摇摇头,语气有些寂寥地说:“没有。”青曦王专注地看着他的脸色,然后恍如大悟地说:“是不是刚才被吓住了?”他笑着托起安灵的下巴:“你的胆子比兔子还小。其实那个女鬼平时是不害人的。你也看到她刚才的样子了,是一个很漂亮的大姐姐,对不对?” 话没说完,安灵狠狠地推开他,气急败坏地说:“我看到了!她是很漂亮,爱说爱笑。你把她带回来真是太明智了!” 青曦王觉得莫名其妙:“安灵,别说这么阴阳怪气的话,你有什么不高兴的,说出来。”他说着,伸手去摸安灵的脸:“我们才见面,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 “啪”安灵重重地打开青曦王的手,愤恨地瞪着他。 青曦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他一向是至高无上的天神,受人尊崇,从未有谁敢对他做出稍微不敬的行为。他瞳孔微微紧缩,整个花园的树木莫名地瑟缩起来。 安灵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才不要嫁给你,你讨厌死了。”说完有些委屈一扁嘴,转身跑走了。 青曦王心中一软,刚才那点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了。想了想,他有些无奈地喊:“安灵,回来。” 安灵哪里肯听他的,转眼就要消失在花园深处了,青曦王只好上前几步叫住他:“安灵,你走错路了,快回来。” 安灵愣了一下,窘迫地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的小路,既不知所措又不愿回头。青曦王只好忍着笑将他牵回来,口中说道:“这座宫殿不知是哪个工匠设计的,小路横七竖八全没有章法,我那些仆人也常常迷路。” 安灵知道他说这番话是给自己解围,他那些佣人全都是仙子,怎么可能在凡间迷路。安灵哼了一声,低声说:“骗人。” 青曦王侧过头看着他,半晌笑着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也是这般任性、喜怒无常,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会有些变化,不想却还如孩童一般,这倒是……”青曦王满意地说:“意外之喜。” 安灵鄙夷地说:“你果然有恋童的癖好。” 青曦王失笑:“这叫什么话!你那时候天真可爱,谁都会喜欢的。这和恋童没有任何关系,就算那时候我答应娶你为王妃,也是因你的哭闹纠缠。” 安灵心中一动,下意识地问:“那现在呢?” 他这话一说,两人俱是一愣,安灵有些心慌意乱地看着他。而青曦王眼睑低垂,似乎也在思索。 两人虽然才相处两日,却完全没有隔阂,仿佛前世早就熟识一般,心中总有说不出的亲昵。安灵忽然想起在戏文中看到的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现在对你,和十几年前是一样的。”青曦王俯身看着他的脸,笑着说:“很喜欢。”说完,在安灵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去睡吧。” 听到这话,安灵有些失望,然而青曦王的眼神却充满了柔情和宠溺,安灵忽然抬手搂住青曦王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我今年十五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第十五章:命定 几天之后,狐狸夫妇被封为山神,掌管东方某处仙山,夫妇两个喜不自胜,要去向青曦王谢恩,然而接待他们的却是寒枫。 寒枫解释道,王上这几日都陪安灵去山下玩,所以的事务全交给自己负责了。他含笑道:“你们把他照顾得很好,王上很满意。” 狐婶擦汗道:“我们之前还担心安灵的性子会冲撞王上,看来是想多了。既然如此,我夫妇二人即刻就起程了。” 寒枫疑惑道:“你们不等安灵回来,与他道别吗?” 狐狸夫妇面面相觑,然后才有些为难地说:“这个恐怕没有必要。” 寒枫皱紧眉头看着他们,狐婶只好说:“安灵他,毕竟是人类的孩子,天性凉薄。我夫妇二人照顾他多年,他对我们也没甚情分。前几日你们没来时,他和山下一个穷教书的来往十分亲密,虽然只是几日相处,只怕安灵心中,那位先生比我们夫妇二人的分量更重。” 寒枫盯着二人,半晌才淡淡开口:“我之前以为你们两个十分宠爱他,却原来是只宠不爱。也罢,毕竟不是同类,就算朝夕相处,终究隔了一层,你们两个即刻启程吧,安灵回来我告诉他一声就是了。” 夫妇二人离开时,带走了九龙山多半修炼成精的野兽,其余剩下的多是寻常飞禽走兽。而其他远道而来的仙妖们见过青曦王后,了却心愿,这几日都纷纷来道别。很快九龙山上就只剩下青曦王带来的那群侍女侍从。 傍晚,寒枫正和一名貌美的侍女倚着杏树低声调笑。那貌美的侍女正是昨天那个女鬼,如今成为青曦王侍女,被寒枫赐名杏儿。 远处山路上传来隐隐的欢笑声。绵延的山路上,安灵手里拎着一个鸟笼,一路跑跳着说笑,青曦王在他后面,手里拿着糖人、陶瓷娃娃、书本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脸上是一副虽然觉得丢脸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明天我们还去听戏吗?”安灵回过头看他,嘴角边的酒窝十分可爱。 “明天吗?”青曦王想了一会儿道:“明天我要见一个朋友,陪你这么多天,好多事情都耽搁了。” 安灵把脸一转,闷着头往前走。 青曦王笑了笑,两人相处这么多天。他也略了解了安灵的脾气,越是宠着顺着,越是不讲理。 青曦王并不去哄他,两人一言不发地走了许久,安灵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半晌落寞地说:“那我一个人去好了。” “我让寒枫陪你好不好?”青曦王看着他:“你一个小孩子,别被拐子拐跑了。” 安灵赌气大步往前走,过了一会儿恨恨地说:“你怎么总觉得我是小孩?我这个年纪都能娶妻生子了。” 青曦王看着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笑道:“因为以后我要保护你,照顾你。” 安灵脚步一顿,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溜到青曦王身边,接过他手里的一摞书本:“我来拿吧,你都抱了一路了。” 青曦王笑着避开他:“这算什么,三山五岳在我手里也是小玩意。”他用下巴指着安灵手里的纸袋:“把你的核桃给我吃一个。” 纸袋里是冰糖核桃仁,安灵嘴里含了一颗,手指在里面扒拉一会儿,忽然笑着扬起脸,红润的嘴唇间咬着一块果仁,淘气地看着他。 青曦王目光迟疑了片刻,半开玩笑地俯身凑过去。 望着越来越靠近的男人,安灵猝不及防,急忙转头避开他,耳垂上有一点湿润温热的触感,两人俱是一愣。 “胡闹。”青曦王轻声训斥。 安灵红着脸反驳:“笨蛋。” 两人慢悠悠地走到山顶。寒枫和杏儿远远地看着他们。杏儿叹气道:“王上和王妃很般配呢。”寒枫笑着看她:“吃醋的意味好明显。”杏儿冷笑:“咱们两个谁更吃醋,我心里可清楚很。”寒枫脸色一沉:“没大没小,谁许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 杏儿不屑道:“王上也没把我们当下人,你又端什么主子的款?再这样,我可不跟你玩了。”说完甩了袖子,回去了。 青曦王和安灵走过来,寒枫忙迎上去,接过两人手里的东西,交给一旁的佣人,又忙着和青曦王汇报今天有谁来过,又有多少事等着他裁夺。 讲到最后,寒枫看了一旁的安灵一眼,说道:“王上将东方的一处仙山赏给狐狸夫妇,他两个上午来谢了恩,之后带领山里的徒子徒孙们离开了。” 青曦王停下脚步,皱眉道:“怎么不等我们回来,安灵还没来得及……”他看了一眼安灵。安灵脸色有些不好看,然而一闪而过,随即淡淡地说“用不着道别,又不是死了再也见不着。” “安灵!”青曦王厉声道。然而寒枫朝他递了一个眼色,青曦王忍住了即将说出口的训斥。 安灵心情烦躁,立刻大声说:“你要教训我?你是我什么人?”他一把推开青曦王,怒气冲冲地离开。 青曦王无奈地叹气,吩咐旁边的佣人:“悄悄跟着他,迷路了将他带回去。” 说完他又问寒枫:“怎么回事?安灵和山中这些妖精关系不好吗?” 寒枫苦笑:“就算把一只小猫丢进狗窝里,双方和很难融合的吧。何况是一个活人呢。加上他是您指定的王妃,这里的妖怪们既不愿亲近他,又要宠着他让着他,就养成他这种乖戾脾气,更让人不能亲近了。” “不过是年轻人使性子,怎么就算乖戾了?”青曦王摇头道:“安灵心中重感情,只是性子别扭,不愿承认罢了。狐狸们也并非不爱他,只因不了解人类脾气,反而被他冷淡的态度吓到了。”青曦王含笑看着寒枫:“几百年前,你刚到我身边时,也是这么一个坏脾气的孩子,怎么反而现在这样说他?” 寒枫有些窘迫:“哎,不要说以前的事情了。” 青曦王用旁边佣人手里拿过一个檀香木盒,递给他:“和他逛街时看到一柄扇子,送你。”他叹气道:“我去找他,这一小会儿不见,指不定又闹出什么动静。” 寒枫将扇子打开,又刷拉一下合上,语气冷冷淡淡地说:“重轩,你还真是喜新厌旧啊,以前那么喜欢我,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第一个想到我,现在来了个野小子,倒把我丢到脑后了,一把破扇子就想打发我?嗯?” 青曦王笑起来:“你这话让别人听去了,不知要增加多少误会。王子殿下,您抛弃江山,一心随我修仙,我自然要好好照顾你。”他想了一会儿继续说:“我们在九龙山耽搁多日,只怕要会打搅地底沉睡的异类,你收拾一下,近日我们就回天山。” “好。”寒枫痛快地答应,继而疑惑道:“底下压着什么?我早就觉得这山邪气逼人,只是凭我的修为居然看不透这座山,到底……”话没说完,青曦王已经转身离开了。 傍晚的书房里笼罩着一层金色的光芒,安灵坐在书桌边,正在整理新买来的笔墨纸砚。桌子上放着旧存的书画。安灵无意间瞄了一眼,发现画的落款都是古篆体的“重轩”二字。他疑惑地将拿起画轴,猜测这两个字的含义。 “那是我的名字。”青曦王站在他身边,轻声解释。 安灵“哦”了一声。将画轴放回原位,疑惑地嘀咕:“你也有名字啊?” “不然呢?”青曦王失笑:“我又不是一出生就是王,这是我母亲为我起的名字。” “她?嗯,女娲娘娘是什么样的?” 青曦王低头想了一会儿,说:“就是一个很温柔的母亲呀。” 安灵坐在椅子上,闷闷地说:“别人都有妈妈,就我没有。”他仰起头看着青曦王,轻声说:“不过,我的名字是你起的呢。” 青曦王揉揉他的头发,温柔而坚决地说:“别胡思乱想,过几日我们回天山,以后我们生活在一起,至于爹爹妈妈什么的,宝贝,我告诉你,这世间有些东西,没有就是没有,不管多么希冀渴望,都是注定得不到的。” “哦。”安灵垂下头,失落地说。 第十六章:如胶似漆 离开九龙山之前,安灵悄悄收拾了几样东西下山,去和周生道别。不料以前的那间书房早就无人居住,院子里长满了杂草,透过窗户看屋内,里面的东西也早就搬走了。安灵并不知道周生家在哪里,他一时有些茫然,大着胆子去问乡间耕作的农户,才知道周生被朝廷任命为镇江县吏,前不久已经携带家眷上任了。 安灵连镇江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更别提去找他了,他自己失魂落魄地回到九龙山,那些丫鬟小厮们正忙着收拾他平时用的笔墨纸砚以及小玩意儿等。青曦王担心他在天山住不习惯,所以命令佣人将安灵在这里的一切起居用品全带走。 他独自去书房,这个时候青曦王大概在书房里见仙界的朋友。安灵虽然怕生,但对仙界那些怪模怪样的神仙很有兴趣。他才走到书房的台阶,忽然书房门被打开,青曦王陪着一个红头发的高大男人走出来,红发男容貌俊朗,五官深刻,神情带着若有似无的邪气。两人正在说笑,不提防看到安灵,那红发男人随口道:“去把我的幻影兽牵来。” 这话是对安灵说的,显然他把安灵当做小厮一类的人。“幻……”安灵疑惑地看着他:“我不认识。” 红发男人还要说话,青曦王忙走下台阶,握住安灵的手,转身对那红发道:“你手下没人了?就敢使唤我的人!” 红发男重新打量了安灵一眼,恍然地笑道:“原来如此,我当是什么宝贝,原来竟是个凡人。”他拱手道:“提前恭贺重轩兄洞房花烛,我过几日闭关修炼,不能参加兄台的婚宴了。” 青曦王笑:“你什么时候也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了,你自去修炼,我也没打算请你。” 红发男大笑着挥了衣袖,一道巨大的黑影落下来,发出浑厚的兽吼,与红发男一起驾云而去。 安灵第一次见到与青曦王称兄道弟的神仙,好奇地问:“那个男人是哪路神仙,他怎么敢直呼你的名字?” “他不是神仙,是魔王。”青曦王道:“我是神界的王,他是魔界的王,自然没有尊卑之别。”他牵着安灵的手回房间,问道:“你今天去哪里了?一大早就见不着你。” 安灵回想着刚才那男人的模样,感叹道:“原来是魔王啊,怪不得很成熟很有魅力的样子。” 青曦王看了他一眼,安灵笑嘻嘻地说:“不过比起王上您可差远了。” 青曦王坐在书桌前,摊开一张精美的纸,在上面写字。安灵趴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儿,问道:“这写的好像是请柬呢。” “是我们婚礼的请帖。”青曦王道,看安灵脸上发红,他又解释道:“原本神界是没有这么些规矩的,不过你是凡人,若是草草行礼,又显得对你不尊重。” 安灵一手支着桌子,手掌捂着脸颊,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们天山素来清净,这次没有请太多的神仙。”青曦王道:“你要不要写几张?” 安灵接过他手里的毛笔,望着纸上一行端正浑厚的字体,有些犹豫道:“我、我写不好吧。”他俯趴在桌上,犹犹豫豫地将毛笔蘸了墨汁。 青曦王侧过脸看他,忽然抬手在他屁股上轻轻打了一下,斥道:“站没站相。”说着揽着他的腰抱进怀里,在他耳边柔声说:“写字时要坐端正,两腿放平,腰背挺直。对,两手放在桌上,手腕要沉,咦……手怎么热?” 安灵窘迫地浑身冒热气,他微微挣扎着小声说:“您……你放开我。” 青曦王松开他的手,另一只手却依然牢固地箍在他腰上,嘴里笑道:“先把这几张请帖写完。我抱你一下又不会怎样。” 安灵无可奈何,虽然心中害羞,但是青曦王的怀抱温暖又结实,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拿起毛笔,很认真地将这张请帖写完。放下毛笔,他很满意地拿起下一张空白的请帖。 青曦王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拿起他写过的那张请帖,揉成一团扔进角落的纸篓里,然后取走安灵手中的笔,继续写请帖。 “你、你什么意思。”安灵又惊又气,转过头怒视着青曦王。青曦王看都不看他,一边写字一边慢悠悠地说:“宝贝,听我一句劝,以后,除了我,别让任何人看到你的字好吗?” 安灵自知自己的字体不怎样,尤其是在青曦王的衬托下就更加不堪了。他嘟囔道:“我是最近才学会写字的。” “哦。”青曦王翻开下一张请帖,漫不经心地说:“学得挺快。” 安灵换了个姿势,侧坐在他腿上,一只手环着他的腰,闲散地说:“教我读书的是一位姓周的先生。”安灵将他如何下山寻师,如何在周生的书房里读书,周生又是如何中榜,以及携带家眷去某地赴任等事情告诉他。 青曦王已经写完了最后一张请帖,他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说道:“你喜欢读书,以后我教你如何?” 安灵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嘴里说道:“王上,我……我想再看看我老师可以吗?” “当然可以。”青曦王笑:“你又不是我的囚犯,想去哪里都可以。不过,”他想了一下说:“我让寒枫陪你去可以吗?毕竟你没在人类社会生活过,单独去的话,连路都不认识吧?” 安灵又惊又喜,搂着青曦王的脖子结结巴巴地说:“您、您真是太好了。”他把脑袋凑到青曦王脖间亲昵的磨蹭,嘴里道:“唔,我喜欢您。” 青曦王被他磨蹭得无可奈何,又觉得十分亲切温暖,抬手抱住安灵的背,回答道:“我也喜欢你呀。” 安灵扬起脸看他:“可是我不要寒枫和我一起。”安灵皱眉道:“他这个人,忽冷忽热,忽近忽远,我不爱看见他。”他小声说:“您不能陪我去吗?我喜欢和您待在一起。” “我最近要忙别的事情。”青曦王迟疑道:“神界每天都意想不到的麻烦,我不能总是和你一起玩。” “和我在一起就是不务正业吗?”安灵郁闷愤恨地说:“反正你们神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比我重要。我早就看出来了,虽然那些妖精把我当做王妃伺候,但是你们神界的人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不管是雨神、龙王、还是你身边的侍女、甚至今天遇到的那个魔王,只是把我当成你临时宠物一样对待。实际上在你心里,其实也只是把这场婚礼当成一个有趣的游戏吧。” 青曦王苦笑:“我不过说一句,就招出你这么多委屈,魔界、神界是不讲究虚礼的,不像你们人类那样等级分明,他们态度轻慢很正常。”他低头凝视着安灵,柔声说:“我对你不够重视?不够珍爱?你怎么就觉得这是游戏了?”他把安灵抱在胸口,叹气道:“我明天陪你去见那个周先生,好吗?” “好。”安灵心中有些感动,然而嘴上只说了句:“谢谢。”反正以后要以身相许的。 青曦王抱着他,眉头却不经意地皱起,刚才安灵赌气的那些话,其实无意间道破了实情,诸神对青曦王十分尊敬,自然也不敢轻慢他的王妃,而他们如此对待安灵,其实在心里也只当他是一个交了好运的低贱凡人而已。至于青曦王,他对安灵的感情其实也有些模糊不清,青曦王第一次觉得茫然,他当然是喜欢安灵的,但是这种喜欢,又更像是怜爱,就像看到弱小的生物而萌发的单纯的保护欲一般。 几天之后,寒枫和带领众位侍女先回天山,而青曦王则和安灵扮作寻常商人的模样,到镇江拜访周生。 青曦王知道安灵对花花世界感兴趣,所以一路上陪着他游山玩水,并不急着赶路。两人骑了马又坐船,过了半个多月才到镇江地界。 这一天两人才牵着马车进城,天空就下了纷纷扬扬的雨,他们急忙走向附近的客栈投宿。那店小二将两人的马牵到后院,青曦王拉着安灵走至前台,对掌柜的说要两间上房。 偏巧这几天镇江要举办赏花会,各地商人游客云集,许多客栈已经住满,那掌柜的抱歉地说:“上房还剩下一间,通铺倒是多得很。”他看了两人的衣着,也不像是会睡通铺的人,赔笑道:“好在上房宽敞,我让伙计再加一张床。” 青曦王没说什么,安灵抖着新买的蓑衣上的雨水,好奇地问:“通铺是什么?” 青曦王一路上被他问得没完没了,早已经失去耐心,干脆不搭理他。那掌柜的只好回答:“就是几个人睡在一大张木板床上,这位少爷不常出门吧?” “那岂不是很热闹?”安灵很感兴趣,转身对青曦王说:“我们去睡通铺吧,可以认识好多人呢。” 青曦王吩咐伙计晚些时候送来热水和饭菜,转身上楼,丢下一句:“你自己去睡。” 安灵讨了没趣,自顾自在廊檐下看雨,烟雨蒙蒙的街道上,偶尔在角落里开几朵红色的芍药,寂寥又鲜艳。安灵回想自己半个月来看过风景,经历的人情,简直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还要热闹。正因为如此,他更加留恋人间,对于未来和青曦王生活在天山的日子也隐隐有些抗拒。 暮色降临时,安灵转身回到楼上房间,和外面潮湿冰冷的空气不同,房间里十分温暖。青曦王穿着黑色长袍,腰带松松垮垮地垂下来,他倚在窗台,一只手拿着毛巾擦拭头发,看样子刚洗过澡。 安灵看他这个样子,倒是愣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进房间。青曦王看他进来,催促道:“店小二刚送来的热水,快去洗澡。” 屏风后面是一个浴桶,安灵磨磨蹭蹭地站在屏风后面,将身上半湿的衣服脱掉,跳进木桶里翻腾了几下,他趴在桶沿上随口问:“王上,您在外面吗?” 青曦王把干衣服搭在屏风上,随即极快地离开,目光根本没朝他看一眼,只是说:“别这么慢吞吞的,吃过饭我带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安灵撩着水玩,口中说:“下这么大雨,我才不出门,再好玩的东西我也不看。”他伸手翻看着屏风上的衣服:“王上,我发现您穿黑色的衣服特别有魅力呢。我能穿和您一样的衣服吗?不过我得要小号的……” 话没说完,他看到青曦王站在屏风外面,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你一定要在洗澡的时候和我说话吗?”说着,他伸手摸摸安灵通红的脸颊,又探入水中,开口道:“水都凉了,快穿上衣服吃饭吧。” 安灵将他的手推开,嘟囔道:“你走开,我自己穿衣服。” 店小二进来送了饭菜,收拾了浴桶后,又将两人淋湿的衣服拿出去。饭菜是极清淡的米粥配两道青菜,又上了一碗雪白的鱼汤。青曦王王刚端起米粥喝了一口,安灵已经呼噜呼噜地喝完了一碗粥。青曦王笑着把手里的那碗粥递给他:“吃这么多,身上也没长几两肉。”说着又盛了鱼汤放到他面前:“安灵,在九龙山经常挨饿吗?” 安灵摇头:“我吃不惯生肉。”他舔舔嘴角的饭粒,认真地说:“我正在长身体呢。” 青曦王忍不住笑起来:“跟小豆芽菜似的,这也叫长?” “你不要拿我跟你比。”安灵掏出手帕擦嘴,然后站起身:“我长高了哦。”他撩起袖子说:“这是半年前的衣服,现在已经短了一寸。” 青曦王并不知道半年前的安灵有多高,不过在他印象里,安灵似乎一直是这样瘦瘦小小的样子。他握住安灵细白的手腕,叹道:“真细,跟女人似的。” 寻常男人大都不愿意得到“像女人”这种评价,然而在安灵的意识中,女人是一种美貌温柔的存在,他于是很高兴地说:“真的吗?谢谢!” 两人吃过饭,又聊了一会儿天,就打算睡觉了。靠窗的地方搬来一张罗汉床,店小二在上面铺了床褥后就离开了。外面雨已经停了,青曦王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吹灭蜡烛,躺下睡觉。 安灵晚上吃太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肚子里隐隐作痛,他忍耐许久,最后忍无可忍地跑到青曦王的床边,将他推醒。 青曦王原本也没睡熟,他将安灵拉上床,随即展开被子裹住两人。青曦王伸手在他滚圆的肚子上轻轻揉捏,轻声在他耳边说:“明天去见你老师吗?” 安灵打了个哈欠,有些不情愿地说:“可是明天有赏花会呀。镇江这么大,先玩几天嘛。” “你大概忘记我们的婚期了吧?”青曦王笑道:“已经在路上玩了半个多月,再不回天山的话,就错过成亲的日子了。” 安灵垂下头,半晌不说话。青曦王道:“我知道你爱玩,成亲之后你尽可以到人界来,我是不约束你的。” 安灵这才抬起头,不大情愿地哦了一声。 第十七章:周先生 镇江的县衙位于城东一条安静的街道。前几年朝廷拨款修建各县的办公场所,镇江本来就富庶,县衙作为县城的代表,自然要建的恢弘大气。县衙后面的几排房子是县吏及其家眷的居所。 安灵独自到县衙门前,朝门人通报了自己的姓名。过了片刻,就见周生穿着短衫短裤,满脸笑容地快步走过来。安灵看他这副狼狈模样,忍笑作揖:“先生还在午睡吗?我来得不巧。” 周生握住他的手腕朝院子里走,眼睛止不住打量他,惊喜得话也说不连贯:“你这家伙,长高了呢。我携家眷来到此处,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想不到竟有今日。” 他带安灵到自己房间,又一叠声地叫佣人把新鲜的水果和珍藏的好茶端上来。安灵瞧他的房间依旧和过去一样简洁朴素,觉得他为人过于迂腐,都是朝廷命官了居然还过着穷酸书生的日子,人生简直没有乐趣可言。 周生亲自将水果端上来,安灵刚要站起来,周生把他按在椅子上,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口中说道:“让我看看你。” 安灵失笑:“有什么好看的。”他推开周生:“先生你坐,我可是走了很远的路来看你的。” 周生坐在他身边,笑着说:“真是越来越标致了,我并非孤陋寡闻之人,在京师也曾见过各类绝色人物,甚至在皇宫的琼林宴上也见了倾国倾城的人物。却没一个能及的上我学生的姿容。”安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话锋一转,又道:“你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你既无父母,做老师的说不得要为你做主。镇江城首富李员外是我的好友,他家只有一女,年方十四,针线女红都十分擅长,而且擅长音律诗词,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才女……” 他话还没说完,安灵忙摆手打断他:“先生,我、我已经有婚约了,过几日就成亲。” “你说的是那个什么妖王之类的?”周生道:“你现在还没有摆脱那妖怪的纠缠吗?” 安灵茫然地说:“他没有纠缠我啊。” “你上次还为成亲的事和我哭鼻子呢。” 安灵窘迫地低着头:“那是因为没见着他。”安灵笑了一下:“我今天没有带他来。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要是你见着他,一定也会喜欢他的。” 周生叹气:“原以为你和李千金成亲,你我师徒也能常在一起,看来是无缘了。也罢,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为师有许多话要和你说。” 安灵自然是很愿意多留几日,立刻答应了。当晚,府内设宴,周生安灵又见了周夫人以及五岁的周小少爷。周夫人自丈夫当官之后,就一心在宅内持家教子,从不过问丈夫的事情。略微喝了几杯酒后就退到后堂了。那小孩儿却十分眷恋父亲,在周生膝上要吃要喝,周生一面同安灵聊天,一面小心夹了一小块肉塞到儿子嘴里。安灵望着那粉刁玉琢的幼儿,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以后我和王上也要一个小孩。 过了片刻,那小孩儿哭闹着扑到周生身上,要回去睡觉,旁边的佣人要去抱他,他立刻手脚并用地乱踢,非要父亲抱着他。周生无可奈何,随手拍了儿子一下,更是惹得儿子放声大哭。周生只好抱着儿子进内堂,安灵看的直皱眉,心想:小孩子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 安灵等了一会儿不见周生出来,看外面天色已晚,便和佣人说了一声,要告辞离开。佣人知道他是老爷的贵客,早已预备了房间,怎会让他再回客栈,几番苦留。安灵想到在客栈等候的青曦王,自然绝不肯留下。 好容易摆脱了佣人的纠缠。他离开周府后,刚走出几步,就见远处的花树阴影处站了一个人。但看那英俊魁梧的身影,安灵已经猜出是谁。他快步走过去,受宠若惊地说:“我和老师很久没见了,所以聊到现在,你等多久了?” 青曦王也不答言,转身就走。安灵追上他,小心翼翼地说:“王上?”过了一会儿,安灵大着胆子握住他的手,两个手掌轻轻合上,嘟囔道:“今天老师和我说了一门亲事,一个才貌兼备的千金小姐。” 青曦王反握住他的手,随即松开,解开外袍的衣带,将安灵拉入怀里,然后才淡淡问:“然后呢?” 安灵从他怀里探出头,微微一笑:“任凭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也不及你。”他在衣服底下轻轻环住青曦王的腰,轻声说:“王上您最好了。” 青曦王不动声色地说:“那就早点回天山完婚,别像个小孩子似的到处玩闹。” 安灵笑容一滞,咬着嘴唇不说话。 第十八章:嫌隙 第二天天刚亮,安灵匆匆穿上衣服洗漱,又到楼下端来早饭,刚回到屋内,就见青曦王正坐在床边,将这几日两人买的新鲜玩意儿放进箱子里。安灵愣了一下,将饭菜放到桌子上然后说:“您现在整理这个干嘛?我们过几日才回去的。” “过几日?”青曦王反问:“哪有时间,我那天晚上不是说过了吗?很快就是成亲的日子了,我们要赶回天上准备很多事情。”他语气温柔而不容置疑地说:“去和周先生道别,我们中午就起程回天山。” 安灵是从来不听命令的,何况他在人界的兴趣正浓,听到这话犹如泼了一盆冷水,他倔强地扭过身体:“我已经和先生说好了多留几日,反正你会御风,回天山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为什么不多玩几日呢?” 青曦王耐着性子和他讲道理:“安灵,成亲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不要张口闭口就是玩,既然决定和我在一起,就要一起面对这些事情,我不能总是迁就你。” 安灵觉得莫名其妙,同时有些气恼地说:“是你说要陪我出来的,我就是喜欢玩,你第一天知道吗?你要么迁就我,要么去找一个听话懂事的人成亲好了。我才不要去什么劳什子天山。” 他说完这话,转身打开门出去了,然而心里同时也在后悔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虽然他觉得自己没有错,但是“你去找别人成亲”这种话实在不应该说出来,万一青曦王真的去找别人成亲,自己肯定会懊恼死的。 他心事重重地来到周府,看见府门口站了十几个身强体壮的猎户,每位猎户手里都牵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獒犬,背上是装满了弓箭的皮袋,看起来一副准备打猎的样子。 安灵站在门口和那几只獒犬玩了一会儿,就看到周生和几名侍卫牵着马走出来。看到安灵,周生将马缰递给侍卫,然后对他说:我今日要到山上办公,你到后堂等我,我下午就回来。“ “去打猎吗?”安灵道:“我也要去,”他叹气道:“我今天心情不好,想去郊外散心。” “并不是打猎,是朝廷分派的任务。”周生同样愁眉苦脸:“我们一道去吧,路上讲。” 在路上,周生详细讲了朝廷任务的内容。原来这几年朝廷开放了东北和西北方向的边境贸易,更多的西域客商来此做生意,于此同时,国内对黄金白银的需求量也增加。国内现有的黄金已经越来越短缺。朝廷命令各地官员要积极寻访附近有无金矿银矿,一有发现,即有重赏。 “这是朝廷上分派的任务,我身边并无懂地质的人才,即使有,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发现金矿。另有一件镇江县的事情急需处理,这也是今日带猎户出来的主要原因。”周生缓慢地说。 原来前几个月此地忽然流传出有狐妖出现的传闻。起初只是山上砍柴的樵夫和牧童言说见到一个浑身雪白、带着狐尾的男人。后来陆续有人在山上看到被咬死的老虎蟒蛇的尸体。 “连老虎都能咬死,”周生说:“这该是多可怕的狐妖。” 安灵不以为意地说:“说不定是棕熊之类的,仅凭几个乡人的话,怎么就断定是狐妖呢,那个浑身雪白的男人也许是路过的客商呢。” 周生神情凝重的摇头:“我办事向来严谨仔细,对于妖邪这种事情,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敢认定的。那个狐妖的形象,山下的村民都见过,上次我和几个猎户在山中搜寻,也曾偶然见到那狐妖背影,果然是狐耳兽尾。” 说到这里,他对下人吩咐了几句,下人立刻取出随身带的小木匣。周生将木匣递给安灵。安灵疑惑地打开,只见棕色的木匣里,躺着几根银亮的毛发,通体白而剔透,犹如玉石雕刻一般,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泽。 “这是那妖物身上掉的兽毛。”周生道。 安灵盯着那木匣,半晌喃喃道:“我见过一个男人,他也有这么漂亮的一头银发。” 周生并不在意,收起了那木匣道:“人类的头发即使变白,也不断不会这么妖艳。”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前面那个巨大的山洞,就是妖怪的老巢。我令人在洞前放火,逼妖精出来,然后猎户们一齐射杀他。” 安灵心中一惊,立刻道:“先生,你们打不过他。他道行很深的。” “你怎么知道?”周生疑惑道。 安灵支吾道:“我以前在九龙山生活,听说白色的狐狸很有灵性,更别提修炼成精了。”他想了一会儿又说:“这个狐妖,他有没有伤害过附近居民的性命?” “那倒没有。”周生肯定地说:“它只袭击山中猛兽,连附近农户的鸡鸭都没有损失。” “既然没有侵扰大家的生活。”安灵迟疑地说:“那就不要杀他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个狐狸修行这么久,也挺不容易的。” “我岂不懂这个道理?”周生无奈地说:“只是镇江的百姓都不愿意身边有这么一只威力巨大的妖怪,我是镇江县的父母官,自然要为百姓的生活着想。 眼看猎户们已经把火把架起来,獒犬们也对着洞口狂吠不止,安灵见识过银狐呼风唤雨的能力,很担心那只变态狐狸忽然从洞里窜出来,大嘴一张,将这里的人一口吞下去。 他只好对周生说:“先生,我在九龙山和那些妖怪们生活许久,也略微懂得他们的弱点,你们须在月初时的正午,阳气最充足时,降伏那妖怪。” 周生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正在这时,一阵山风吹过来,将那些火把全部吹灭,阴森森的空气从树林深处蔓延过来,猎户们饶是胆子大,此时心里也打了退堂鼓,周生是文弱的书生,更是吓得脸色发白。急忙命令众人收拾东西回去,下次再挑个合适的时机进山。 安灵陪周生下山后,就急急忙忙地回到客栈,这时已是下午,一楼大厅里只坐了寥寥几位客人在闲聊。安灵刚踏进门后,就见青曦王坐在大厅的饭桌前吃饭,旁边坐着店老板的儿子,那是一个文弱秀气的少年,两人正在聊诗书一类的话题。 安灵本打算自顾自地上楼,后来想到自己午饭还没吃,便走到青曦王身边坐下,抄起筷子头也不抬地夹菜。 正在聊天的两人都静默了片刻,少年尴尬地问:“这位兄台是?” “内人。”青曦王简短地说。 少年的表情登时十分复杂,支吾了两句就狼狈地离开了。 安灵看了青曦王一眼,又匆匆扒拉碗里的米饭。吃得半饱后,他才不经意地开口:“早上那些话,我是胡说的。”他看了一眼四周,红着脸小声说:“您、您不可以和别人成亲。” 青曦王一直绷着脸,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笑了。 安灵憋红了脸,又羞又恼地说:“不可以是别人,只有我,只能是我!” 青曦王放下筷子,转身上楼。安灵也很有默契地跟上去。两人刚关上房门,青曦王将他按在门上,俯身吻上他的嘴唇。 安灵猝不及防,又别过脑袋:“我、我刚吃过饭。” “没关系。” 安灵从他怀里逃出来,手忙脚乱地倒了桌上的热茶漱口。然后丢下茶杯又扑过来。青曦王好笑地看着他。 “您……”安灵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试图将他按低,同时踮着脚尖,勉勉强强地亲到他的下巴。安灵轻声笑了一下,嘴唇贴着他的耳垂道:“好痒,您下巴上有胡茬。” 青曦王眉眼一挑,将他抱进怀里,低头含住他的嘴唇,然后试探着吮吸挑逗。 安灵有些不适地攥住青曦王的衣袖,片刻后眼睛闭起,陶醉地搂着他的脖子,沉浸在飘飘然的眩晕和愉悦中。 安灵清醒后睁开眼睛,忍不住“咦”了一声。他发现自己半躺在床上,胸前的衣服有些凌乱,青曦王坐在他身边,含笑看着他。 安灵胡乱系了腰带,打算站起来时,青曦王顺势搂着他的腰,坏笑道:“站得起来吗?”安灵脸上更热,却将脸埋在青曦王怀里。 两人依偎在床上,窗户打开,下午的阳光活泼热烈地洒进来。窗外的芍药花开得热烈,空气里全是花香。 安灵一会儿笑,一会儿和青曦王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无非是他小时候在九龙山上的趣事。他平时是个沉默腼腆的少年,却不知为何在青曦王面前总有说不完的话。青曦王听得很认真,极少插话,待安灵偶尔歇息时,他便低头吻一下那可爱又忙碌的小嘴。 安灵摩挲着青曦王的手指,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欠身在他耳边小声说:“王上,您吻得我好舒服。”他咬咬嘴唇,鼓足勇气问:“为什么您吻技这么好?” “你不会想知道的。”青曦王并不想回答,而是说:“你喜欢在镇江玩,就多留几天。”他怜爱地笑:“你本来就是个孩子,我怎么能要求你像一个无聊的大人一样处理事情呢?” 安灵垂着脑袋思索片刻,忽然抬头道:“王上,我有一个惊人的发现。”说罢他露出凝重的神情:“镇江附近出现了一只银狐,道行很深呢。” 青曦王点点头,一点都不吃惊。 “您早就知道啊?”安灵皱眉道:“您为什么知道?” 青曦王不回答,脸上的表情是这种弱智的问题根本不屑于回答的样子。 “哦,您是神。”安灵挠挠头,很老实地说:“那天你从悬崖下救我,也是这只狐狸将我推下去的。这个大概你也知道。”安灵沉思了一会儿,缓慢地说:“我被狐叔狐婶从河里捞出来时,身上还带着一个玉片。这是我找寻父母的唯一线索。前段时间,玉片被那只银狐抢走了,而且那只银狐好像知道玉片的来源。”安灵低下头用手绞着被角:“我想找回那个玉片,还想问问他。” “你想找到你的父母?”青曦王淡漠地问。 “嗯。”安灵很笃定地点头。 “我上次是不是说过,有些东西,无论你多么渴望,都是注定得不到的。”青曦王语气严肃地说。 安灵心中难过,语气倔强地说:“我不信,花鸟鱼虫都能有父母,为什么我没有?就算他们不在世了,我也要到他们生前居住的地方看看。”他抬头看向青曦王:“您是女娲的孩子,从小受天地庇佑。您根本不能理解一个孤儿的心情。” 他抬手揉揉眼睛,有些生气地说:“您不要再说什么注定得不到这种话了,我会凭自己的努力去找他们的。我不要你的帮忙!” 青曦王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抬起袖子擦掉安灵脸上的水渍,柔声说:“宝贝,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我来疼爱你好不好?” “不好!”安灵没好气地说。 第十九章:涉险 安灵不再和青曦王说话了。 他到县衙和周生商定了上山找寻狐妖的时间地点,又挑选了几名精壮的猎户。然后自己买了一把锋利的短剑作为防身之物。回到客栈,他“噔噔噔”跑上楼,坐在房间里检视自己买的各类驱妖器具。 青曦王坐在窗边一个人下棋,看安灵随手耍弄着新买的剑。他站起来,从背后将安灵手里的剑拿走,扔到地板上,开口道:“别玩这种东西,小心割伤手。”说着他将自己平时所用的一把玄色佩剑递给他:“用我这个。” 安灵偏头看了一眼,这剑不知是用什么材质打造,神秘而拙朴,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因这把剑而沉寂下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剑气。虽然安灵很想要这把剑,但是想到两人刚才吵架的事情,他抿紧嘴唇,自顾自地将地板上那把剑捡回来。 青曦王只好收起那把上古名剑,坐在安灵身边,说道:“刚才我的侍女把结婚的礼服送来,你要试一下吗?” 安灵眼睛一亮,丢下手里的东西,转身问道:“在哪里?” 青曦王取出一套鲜红色的衣服递给他,安灵好奇又兴奋,随手解开腰上衣带,忽然又觉得不妥,抱着衣服跑到屏风后面了。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青曦王故意说。 安灵不搭理他,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后,安灵提着衣服下摆走出来,嘟囔道:“衣服有点大。” 青曦王打量着他,又抬手帮他整理了袖子和腰带,用手指丈量了多出来的尺寸,说道:“再让她们修改一下。喜欢这件衣服吗?” “你觉得好看吗?”安灵问道。 青曦王点点头,咽下心中那句“我觉得你不穿衣服最好看。” 安灵将那身红衣换下来,又推给青曦王,自己下楼吃饭了。 第二天上午,安灵带上驱妖的器具,神神秘秘地来到县衙。周生刚断了一桩案子,正埋头整理卷宗。安灵冒冒失失地跑进来,大声喊:“先生,咱们去山上抓妖呀。” 周生在纸上抹了点浆糊,然后将证人的证词贴在上面,装订成一册,头也不抬地说:“先生这几日手上的案子太多了,哪有时间?反正那妖精不杀人,抓不抓都无关紧要。” 安灵抓住周生的肩膀前后摇晃:“先生,是你教育我要做一个有始有终的人啊,说好的抓狐妖怎么能半途而废。” 周生任凭他摇晃,将厚厚的一沓卷宗摆整齐,拿起针锥朝边缘扎了两个孔,又利落地用麻绳穿过孔打了两个结,在封皮做了标注后放入书柜里,继续说:“好吧,等我忙完了这些事情再去抓那只狐妖吧。安灵,你要是实在闲着没事帮先生去牢狱中提审几个犯人吧,我现在实在抽不出时间啦,手底下那群人又蠢笨得要死。这点小事还要我亲自做。” “那我自己去抓狐妖好啦。”安灵道:“不过你要给我调派人手哦。” 周生想到那狐妖从不伤人,倒也不担心安灵的安危。他整理了案卷后。派衙役叫几名身强体健的猎户给安灵当跟班。又命令厨娘准备上山用的遮阳伞、水果、食物等。他觉得安灵上山纯粹是抱着游玩的心态来的。 准备妥当之后,周生又强留安灵吃了午饭。吃饭时周生和他聊起仕途之事。前几天有人以办事不力为由在圣上面前参了周生一本,圣上怪罪下来,召他进京,明天就要进京。 安灵听不懂官场上的事情,咬着筷子问:“究竟是什么事情办事不力?皇帝会不会罚你?” 周生叹气:“还不是找金矿的事情,几十名地方官吏找了半年都没有线索。偏偏我被参了一本。大概是哪位官员我没有孝敬到,所以暗中使了绊子吧。这次进京,无非是打通关节,疏通人情罢了。我只希望能保住头上这顶官帽就足矣。” 安灵垂着脑袋不说话,仿佛心事重重。吃过饭,安灵在书房里找来纸笔,凝神思索片刻,就在上面画起来。 外面的几名猎户陆续到齐了,安灵也不再耽搁,随手将那张纸折成方块,离开之时,郑重其事地交给周生:“先生,您教会我读书,又教我做人的道理,我没有什么可报答的,只能尽我一点绵薄力量帮你。” 周生莫名其妙,望着那张薄薄的纸片问道:“这上面是什么?你这孩子又在故弄什么玄虚?”说着就要打开,安灵按住他的手。 “这是——”安灵放低声音说:“富可敌国的东西。”说罢,他摆摆手,和那群猎户们一起离开了。 周生打开那张纸,上面是一张潦草的地图,既无文字说明又无方向标注,简直就像幼童的涂鸦之作,周生以为这是安灵的的恶作剧。随手揉成一团扔进纸筒里。 他回想着安灵方才严肃凝重的表情,觉得不似作伪。那句“富可敌国”忽然跃进脑海。周生心中一动,又从纸篓里翻出那张纸,打算闲暇时认真揣摩。 安灵和周生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张简单的纸片竟然给人界带来一场惊天浩劫。 他们上山的时候正是正午,火辣的太阳将树林照得犹如蒸笼一般。猎户们为了县太爷的赏金,自然不惜余力地在山中寻找。安灵又累又渴,远远地落在猎人后面。 几人走了两个时辰,忽然前面有人高声喊:“这里有死尸!”众人哗啦啦拨开树叶围上来。看到一只成年老虎四肢僵硬地躺在地上,全身并没有伤痕,唯有脖子处有一圈血迹,尸体尚有余温,似乎刚死不久。 有人抽出短刀割开老虎脖颈的动脉,筋肉泛白,只有一丁点血丝。“这老虎的血被吸干了!”众人心里都升起了寒意。其中一人看了看安灵的脸色,试探着说:“安少爷,这妖精今日恐怕要大开杀戒,我们这次准备不足,不如下次再来。” 安灵沉下脸道:“妖精能杀得了老虎,难道你们杀不了?何况我们有这么多人,没道理怕他一个,赶紧带路!” 猎人们听命于县太爷,却并不受安灵的调动。几人面面相觑,都站住不动。安灵气得脸都白了,指着几个人道:“我老师让你们跟随我出来,你们就是这样当差的!” 为首一个不冷不热地笑:“少爷,我们又不是县衙的人,原只是为了赏银才上山来的。如今的情形,银子是小事,保命才最要紧。”说着,他招呼其他几个人把地上的老虎用绳子绑起来,一起抬下山,反正这老虎也值不少钱。 安灵见他们要走,心一横,独自朝丛林深处走。猎户们见了,都急忙去拦住他:“你这娃儿太不懂事,我们不跟着你,你在林子里一刻钟都待不下去。” 安灵看都不看他们,抬手拨开挡路的一丛茼蒿,大步往前走。猎户们劝不住他,以为他少年人逞性子,过一会儿晓得害怕就下山了。几人商量了一阵,抬着老虎下山了。 安灵从小生活在丛林中,很容易就根据树木的长势判断出方向,然后他沿着一条野兽走出来的道路往前走,半个时辰后,浓密的树木渐渐稀少,隐隐有叮叮咚咚的流水声,忽然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清澈宽阔的河横亘在眼前。 陡峭的山路导致水流很急,翻腾出雪白的水花。安灵蹲在河边,将手帕浸湿,擦拭着手脸。忽然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他沿着河岸小跑起来,在河流转弯处,他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银狐赤身裸体地站在河水中央,他的身材强壮而完美,银白色的头发随意扎成一束,吹在脑后,撩起的水珠在他光滑的胸口划下一道细线。他优雅从容地从水里走出来,像在自己卧室一样,抄起石头上的衣服披在身上,一边低头系腰带一边轻快地说:“好久不见,小美人。” 安灵呆呆的说:“你好。” 银狐朝他微微一笑,魅惑而撩人:“你千辛万苦地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你……”安灵想了想,这银狐喜怒无常,自己开口就提玉片,说不定这银狐立刻就翻脸了。他勉强一笑:“上次你受伤了,很严重吗?” “什么伤?”银狐疑惑地看着他,随即坐在一块石头上,又招呼安灵坐下:“站那么远干嘛?傻孩子,我又不吃人。” 安灵犹豫片刻,只好挨着石头边缘坐下。 银狐想了一会儿,笑着说:“你是说上次被王上打的那一巴掌吗?真难为你还记得。我可是有万年道行的,那一掌算什么?”说完,他将侧脸凑到安灵面前:“你摸摸看。” 安灵不自在地退了退身体:“没事就好。” 银狐更近一步凑上来,眼睑低垂,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摸、摸、看、呀。” 安灵莫名地打了个寒噤,抬手颤巍巍触摸他的皮肤,指尖刚触碰到,光滑的皮肤犹如树叶一般瞬间枯萎蜷曲,飘摇着落下来,只剩下泛着血丝的一片血肉。 安灵惊得倒退几步,跌落在河里。忽然觉得河底的石块有些柔软,低头看时,尖叫一声,挣扎着从河里爬出来。 他刚才摸到的头发,那正是刚才和他一起的猎户。河底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看衣着就是方才那群猎人。 安灵转身就跑。银狐站在他身后,淡淡一笑,袖中飞出一条手腕粗的藤蔓,上面还有尖锐的荆棘。藤蔓勾住安灵的脚腕,随即将倒在地上的安灵从头缠到脚,尖刺深深地扣进肉里。安灵惨叫一声,痛苦地在地上蜷曲着身体。 银狐半张脸英俊魅惑,另半张脸却血肉模糊,他抬手用袖子掩住侧脸,冷笑着看安灵:“你来找我,就是来问我伤得怎么样的?现在我让你看到了,你满意吗?王上的一掌,纵然有万年道行,也无可奈何。” 他将手伸进溪水里,抓起一丛头发,随手在那人身上一扯,抓出巴掌大的人皮,往脸上一拍,瞬间又恢复了俊美的容貌。 他从袖子里掏出铜镜,照了一眼,立刻暴躁将脸皮扯下来。刚想扔掉,忽然感觉这人皮还算新鲜,一把塞进嘴里,随便嚼了几口便咽掉,冷冷地说:“这群蠢货,我本打算安静修养,这些人偏偏自己送到我嘴边。” 他走到安灵身边蹲下,缓慢地说:“安灵,还记得我们第一见面吗?那时我原打算要你这张脸,中途却改变了主意。”他微微一笑:“有时候我不得不相信命运,有些东西,注定属于一个人,逃也逃不掉。我因为你而挨了王上一掌,如今容貌被毁,只好取走你这张脸了。不过你记住,这是你欠我的。” 安灵痛苦地咬紧牙关,藤蔓上的刺在他细白的脖颈处勒出丝丝血迹,他艰难地说:“好疼,放开我,求求你。” 银狐露出一个讶异的表情:“这也叫疼?在我这里,这是最寻常的一种约束,连刑罚都算不上哦。”他用细长的指尖挑这安灵的眉心:“等我取走你的脸,你就安心留在我这里,我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招待你呢。” 安灵只觉得浑身上下如同被动物咬住一般,痛入骨髓又不能纾解,偏偏大脑异常清醒,银狐那些话一字不漏地进入耳中。安灵挣扎了一下,那些藤蔓顿时缩得更紧。他疼得咬紧牙关,嘴里无意识地轻声说:“王上,帮帮我。” 银狐温柔地挑起他的下巴:“小美人,怎么可以在我面前想别的男人呢?” 安灵微微侧过脑袋,张嘴咬住他的手指,牙关咬紧,恶狠狠地瞪着他。银狐眉头微皱,缓缓卡住安灵的下颌,将自己的手指抽出,然后抬手狠狠打了一巴掌。 安灵觉得半张脸都麻了,他头晕目眩地倒在地上,喘息片刻,彻底陷入了昏迷中。 第二十章:成亲 他觉得自己睡了很久,脑子一直昏昏沉沉,有时回到自己再九龙山上,一个人对着菜园发呆,有时在周生的书房里,两人在灯下读书。偶尔意识清醒时,他能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有时能感觉到耳边很轻很温柔声音在唤他的名字。 安灵彻底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精致典雅的房间,房子里桌椅花瓶等陈设都和自己旧房子里的一样,然而这个房间显然比以前的房子更加华丽大气。 屋子里空无一人,安灵张张嘴,感觉喉咙干的说不出话。他坐起来,一个穿着鹅黄色罗裙的少女走进来,看到他醒来,温和地笑了:“王妃殿下,您终于醒了。”她端起桌上的茶碗,倒了一杯茶,放到安灵手里,轻声软语地说:“王上带您回来的时候,您受了伤,一直在昏睡。我们本来还担心婚期要延误呢。如今看来可以如期举行了。” 安灵模糊想起来自己之前好像正被银狐抓住。他摸了一下脖子,并没有什么疼痛,疑惑道:“我的伤全好了?” 侍女抿嘴一笑:“王上早就为你治好了。”说着,她到外面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两个漂亮的侍女托着一袭红衣走进来,先行了礼,然后说:“殿下快试试礼服吧,趁现在还有时间,倘若不合适还能再改。” 安灵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下意识地问:“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就是今天午时呀!”侍女们一齐回答。 安灵茫然地看了四周,窗外景致仿佛是图画中一样秀美空旷,空气中仿佛也渗透着空灵出尘的气息,完全不是他平时生活的那个世界。 “我、我想见王上。”安灵开口道。 一个活泼的侍女打趣道:“反正待会儿行礼是就见到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呀。”另一个女孩儿回答道:“王上正在和仙界的朋友聊天,今天咱们这里可真热闹,好多隐居千年的神仙都来道喜呢。” 安灵只觉得头晕脑胀,任凭侍女们为他穿上喜服,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快点找到青曦王。 仙界的礼节没有人间那样繁琐,安灵换上大红的礼服后,侍女们去忙别的事情了,他在屋内呆坐了一会儿,终究有些好奇,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外面是个小花园,紫色的风信子铺满了地面,高大的玉兰树上挂满了白色的花朵,微风吹过时,几片树叶刷拉刷拉地落下来。 安灵心想,原来仙界并不像人类想的那样种满奇花异草,而且常开不败。这里的花草树木和人界一样,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充满了顺天应时的恬淡气息。 安灵从地上捡了一朵玉兰花,花苞微微收拢,看来它还没来得及盛开就被风吹落了。他用手掌拨开花瓣,才看到花心里居然有一只奇怪的蜜蜂。 安灵惊奇地瞪大眼睛,这并不是蜜蜂,而是个生着翅膀的小男孩儿,他头上带皇冠,手里握着一把短剑,气势汹汹地瞪着安灵,仿佛在对抗一个粗鲁的入侵者。 安灵伸手去捏那男孩儿,想把他从花瓣里拿出来,装进瓶子里当宠物玩。不料指尖一痛,仿佛被针刺了一般,他急忙缩回手,那男孩儿迅速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那是花精,脾气坏得很,你惹他干什么?”青曦王在他身边温和地说,然后抓过安灵的手,看了看指尖。 安灵看到他,高兴地抓住他的袖子,继而又皱着眉头说“ 那东西咬我,好疼。你到哪里去了?我为什么到天山了?王上我们今天真的成亲吗?” 青曦王只选择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是的。”他捻着安灵的手指,沉吟道:“这一针扎得很深呢。” 安灵使劲揪着手指:“好疼啊,那个男孩其实就是蜜蜂吧。”说完把手指举到青曦王面前:“怎么办?” 青曦王想了一会儿,俯身轻轻含住他的指尖。 温暖湿热的口腔包围着疼痛的手指,安灵一瞬间屏住呼吸,呆呆地望着青曦王,疼痛什么的早就忘记了。 青曦王只轻轻吮吸了一下,随即抬头又在安灵额头上吻了一下,揽着他的肩膀说:“我带你四处走走,免得你又迷路。” 安灵沉默地依在他身旁,只觉得四周的树木、花草、建筑美轮美奂,只在想象中才能出现。然而和这些比起来,青曦王将他半抱在怀里,轻声介绍各处景致的神情更让他沉醉不已。 过了一会儿,安灵忽然发觉手指还是肿痛难忍,他疑惑地说:“王上,您刚才的方法不管用啊,手指头还是很疼。” “那个啊,”青曦王淡淡地说:“本来就不是治伤的啊,我只是忽然想那样做了。” 安灵疑惑地看着他。 青曦王沉默了片刻,最后只好无奈地解释:“安灵,我在和你调情啊。” “哦……”安灵随即低下头,脸上悄悄泛上红晕。 青曦王微微一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以后我们在一起,你这样害羞可不行啊。 安灵完全沉浸在天山奇妙的景致当中,青曦王带着他在花园的小路上散步,两人正在聊天的时候,一名侍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行了礼后说:“王上,王妃,吉时已经到了,客人正在喜堂等着呢。” 青曦王抬手整理安灵头上的发簪,微笑道:“咱们拜了堂再接着聊。”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吃个饭过会儿再玩一样。安灵低头紧张地整理了腰带,有些犹豫地说:“可是,我过一会儿要做什么啊,我什么都不会。”他连人类如何成亲都不知道,更别提在仙界了。 青曦王和侍女一起笑了,侍女打趣道:“拜堂可不是什么难事,不用学都会。” 青曦王对侍女道:“待会儿你们几个领着安灵出来,他很害羞,不准逗他。”说完离开了。 安灵望着他的背影,急道:“你不跟我一起啦?” 侍女在他旁边笑:“王妃可不能总黏着王上呀,至少拜堂前的这一小会儿,您得独自一个人,不然让别人笑话。” 安灵无助地看着陌生的风景和陌生的人,无奈地“哦”了一声。 那些侍女领着安灵进了一处房间,吩咐他进了大厅不准乱看,只要听从侍女的指点就可以了。 外面仙乐奏起,安灵在一名侍女的带领下进入喜堂,他怀里犹如揣着一只小兔子一样,大厅金碧辉煌,伴随着仙乐与珠帘佩环撞击的声音。他一进来,第一感觉就是好多人好多人,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带着各种神情。 司仪说了几句什么,安灵就被侍女往前推了几步,他正疑惑时,就看到青曦王走上来握住他的手。一瞬间安灵觉得自己仿佛终于着陆了一般,安心又踏实。他跟着青曦王下跪,拜了天地又拜了女娲的塑像,然后两人互相对拜。礼成后,旁边的人早就按捺不住,端着酒杯一拥而上。安灵站在青曦王身边,很镇静地接过那些人递上来的酒杯,然后看着青曦王,青曦王若是喝酒,他便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不多时,大家都赞叹王妃好酒量,青曦王看他呆头呆脑,连推拒都不会,只好一面替他喝了,一面悄悄吩咐侍女将他送回房间。 安灵深一脚浅一脚地随着侍女回房间,刚进屋子里,他立刻嚷着:“这不是我的屋子,我不在这里。” 侍女急忙说:“这是王上的卧室,以后王妃就住这里了。” 安灵低头想了一会儿,“哦”了一声,转头望着侍女,含糊道:“他人呢?我好久没看见他了。” 侍女失笑:“王上一会儿就来了。你先在床上歪一会儿。”说着伺候安灵脱了外衣和靴子,扶到床上,又在他背后垫了一个枕头。安灵闭着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侍女想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就出去和姐妹们玩了。 第二十一章:不愉快的婚姻生活 安灵歪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口渴得要命,他挣扎着起来,喝了半壶凉茶,脑子一阵清醒一阵模糊。他看了衣架上鲜红的衣服,知道自己今日成婚,然而为何只有自己在新房,与自己成亲的那人去哪里了?“ 他用湿毛巾擦了脸,推开门走出去。外面的道路是完全陌生的,但却并不会让人心生惶恐。安灵沿着走廊,朝灯火辉煌人生鼎沸的地方缓缓走去。 旁边偶尔路过一两个丫鬟小厮,看他胡乱穿着短衣短裤,只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妖精来蹭吃蹭喝的,也不在意。 大厅里几名仙姬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半醉的几个客人聚在一起低声说笑,虽然众人都喝醉,却毫无狼狈放浪感,反而带着天真洒脱的的神态。 安灵没有在那群人之中看到青曦王,他用手扶着墙,缓缓走到另一处偏厅,听起来里面倒是十分安静,半晌没有声音,安灵头脑昏沉,顺着墙根坐下,忽然房间里传来”噗嗤“一声轻笑。 这声音轻而柔媚,听得人心中一痒。安灵心下疑惑,不知道是哪个女子有如此动人的声音,他想站起来去瞧,两腿却使不上劲。 又听那女子柔声道:“您日成亲,不去陪娇滴滴的王妃,到这里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房内传来一个男人长长的舒气声。接着是茶杯撞击的倒茶声,接着是男人低沉慵懒的声音:“喝醉了,怕扰了他。” 女人嗤嗤一笑:“王上,您当他是小孩子啊。” 青曦王轻声笑了:“他的确是个孩子。” “哦,我不太明白了呢。”女人笑:“您愿意把他当成孩子那样喜欢,干脆干脆认他做儿子好了。如今你娶了他,又不想要他,这岂不是误了他吗?”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青曦王道:“你……”他犹豫了片刻,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女人怒道:“我叫杏儿,是您带我来天山的!” “杏儿,我今日到书房睡,你去书房收拾一下。”青曦王道:“找几个稳重的婆子到安灵那里守夜。他若是睡不着,再来向我禀告。” 杏儿赌气道:“知道啦。您先喝点醒酒茶,我这就去收拾书房。”说着,她打开房门,跑跳着出来。一眼看到安灵,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 青曦王在屋内问道:“又怎么了?” 杏儿脸色骤变,支吾道:“没事,我滑了一跤。”说完这些,她走到安灵身边蹲下,压低声音问:“王妃殿下,您怎么坐在这里。” 安灵脸色发白,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一言不发地回去。杏儿情知有异,急忙追上去,两人走远了。杏儿才着急地说:“王妃殿下,王上喝醉了,那些话是信口说的。王上心里有你呢。” 安灵沉着脸不说话,噔噔噔回到房间里,红烛已燃了一半,红色罗帐此时看起来十分刺眼。屋子里只有一个小丫鬟留守,看到安灵回来,立刻笑着走上来讨喜钱。杏儿急忙在身后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丫鬟看了安灵的脸色,也吓了一跳,站在那里不再动。 安灵自己在铜盆里洗了手脸,将屋子里的蜡烛一一吹灭,放下罗帐,自己躺下睡了。 几个丫鬟婆子站在帘子外,不敢大声说话,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个丫鬟小声道:“看样子王妃是受了气,要不要告诉王上?” 杏儿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刚才我见了王上,他喝醉了,说今天谁也不见。”说完这些,她又急忙补充道:“王妃今日累了一天,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众丫鬟们悄悄关上门离开。 第二日,安灵很晚才醒,醒来后只觉得头痛欲裂。他坐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才确定自己身处何地。外面传来不知名鸟兽的鸣叫,他在床上摸索半晌,没找到自己的衣服,只好下床去衣柜里随便找了一件,同时顺手把衣架上的红衣服扯下来扔到窗户外面。 他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花园里的玫瑰花有的在盛开,有的在凋零。安灵低着头,将脚下的花瓣一片片收拢起来,然后嘟着嘴巴吹散。 他一个人玩了很久,太阳渐渐升高,新鲜的花瓣在阳光的炙烤下变得柔软枯萎。安灵在炎热的阳光下渐渐觉得有些抬不起头,干脆将脑袋埋在膝盖上,头脑渐渐昏沉起来。 “殿下?”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唤他,安灵艰难地抬起头,恍惚中看到了寒枫,他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寒枫将他抱起来,摸摸他的额头,心中一惊,急忙将他带回自己房间。 寒枫将安灵放在床上,屋子里凉爽而干燥,寒枫将一枚丹药放入杯中,用开水化开,递到安灵唇边。安灵勉强喝了一口,只觉得一股芬芳清凉之气从喉间直到心脾,昏沉难受的感觉也消失了。 安灵捧着杯子一饮而尽,看了一眼寒枫,没精打采地说:“好久不见。寒枫。” “怎么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还发烧了。”寒枫关切地问:“又和王上生气了吗?” “没。”安灵趴在枕头上,闷声闷气地说:“我想回家。”说完,他才忽然想起自己哪有什么家? 寒枫看他呆呆的,料想他是生病后萎靡不振,便替他将外衣脱了,移过靠枕垫在他脑后,轻声说:“王妃殿下,你乖乖睡一觉。今日神界出了些事情,王上一大早就出去了,等他回来了,定会来看你。” 安灵把脸埋进棉被里,自己嘟囔道:“我不要待在这里。” 寒枫会错了意,歉意道:“我的房子毕竟不如王上的宫殿豪华,你若睡得不舒服,我便送你回去,只是你那里侍女小厮众多,吵吵闹闹反惹人心乱。” 安灵不再说话,闭上眼睡了。 寒枫悄悄把门关上。山中无事,他拿起花洒在自己花园里浇花,又喂了一会儿鹦鹉,眼看天将中午,他去厨房生活做饭。 安灵醒来后,一骨碌爬下床,这是一个十分简单朴素的房间,屋内整洁干净,他想了一会儿,才猛然醒悟这是寒枫的房间。安灵掀开帘子走至院子,厨房里隐隐有些炊烟,安灵疑惑,不知道是哪个厨娘在做饭,走进厨房时,看到是寒枫,不禁哑然失笑。 “佣人去哪里了?你怎么亲自做饭?”安灵疑惑道。 “反正今天山上没什么大事。”寒枫动作利索地将菜装进盘子里,然后端着盘子优雅地进屋,安灵端了米饭,一路小跑地跟在他后面。两人洗过手后,抄起筷子吃起来。 “我以为神仙都是饮风喝露的。”安灵大口扒拉着米饭,问道。 寒枫咽尽口中的饭菜,才徐徐开口:“我未成仙之前,也只是个凡人。” 两人吃过饭后,安灵要在天山四处看看,寒枫担心他走丢了,只好在旁边陪着,同时手里拿了一张地图,一边走一边指给他看。 气势恢宏的宫殿坐落在天山正中央,殿前是一处天池,与银河相连接,池水清澈见底,五彩斑斓的小鱼在里面游移。池边是高耸入云的树木和藤蔓,树间住着小鸟。 宫殿后面则是一大片无人看管的花园,花园尽头黑雾缭绕,仿佛隐藏了另一个可怕的世界,安灵踮着脚尖,也看不到黑雾里是什么,他疑惑地问寒枫,寒枫语气严肃地警告他:“那是关押恶灵的地方,叫雾林,里面汇聚了几千年来作恶的妖魔的怨气,除了青曦王,别人都不敢进入,一旦进去,哪怕是神仙也要被恶灵吞噬。”寒枫用手指着安灵的脑袋:“你这种东西进去,还不够给妖怪塞牙缝的。” 安灵没好气地说:“我不进去就是了,你别吓我。” 王宫面积很大,到处是数不清的亭台楼阁,寒枫带着他走了一个时辰,便觉得累了,将图纸往安灵手里一塞,道:“你自己按照图纸走吧,反正迷路了我也能找到你。”他指东边一处恢弘漂亮的院落说:“那是你和王上住的地方,唤作秦桑殿,我住的地方是落桐院,两个院落挨得很近。” 安灵眯着眼睛看秦桑殿的檐角,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记住啦。” 寒枫坐在凉亭的栏杆上说:“这很难记吗?整个王宫最大最漂亮的是秦桑殿了。” 两人正说着,两个小丫鬟一路飞跑着过来,对两人行了礼,然后着急地说:“寒枫大人,人界忽然出现一只妖怪,看管那处地界的山神降不住,都道是从天山逃出的恶灵,要寒枫大人出面解决。” 寒枫皱眉:“这点破事也要找我。”他吩咐丫鬟到雾林附近查看有无恶灵逃逸的痕迹,然后自己去见那山神了。 安灵眼看周围的人都有要忙碌的事情,他百无聊赖,只好回秦桑殿睡觉。天色还早,丫鬟们看他要睡觉,将窗帘和门关上,悄悄地出去了。 青曦王的床大而柔软,随意在上面打滚都不回掉下来。安灵抱着枕头蜷缩在被子里,房间里点了安息香,他很快进入梦乡。半睡半醒的时候,感觉床铺微微向下一沉,他并没有在意,过了一会儿翻了个身,压到一处温暖厚实的东西,安灵睁开眼睛,顿时吓了一跳。 “王上!”安灵猛然坐起来:“您、您怎么在这里?” 青曦王面容有些疲倦,轻声说:“这是我的房间。” “哦,”安灵看他一副不太想说话的样子,悄悄从棉被里出来,准备下床。青曦王抬手握住他的脚腕,笑道:“你别忙着起来,现在吃晚饭还早,咱们在一处睡一会儿。” 安灵红着脸掰开他的手,把脚藏进被子里,犹豫了一会儿重新躺下。安灵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一点睡意都没有。悄悄看青曦王时,已经闭眼睡着了,睫毛低垂,鼻梁高挺,是极英俊的相貌。 安灵悄悄坐起来,将自己的棉被展开,轻轻盖在青曦王身上,自己凑到青曦王肩膀处,屏着呼吸看了一会儿,小声唤道:“王上?” 青曦王皱眉侧过身,将安灵抱在怀里,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别吵。” 安灵僵硬着身体,觉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了。过了一会儿,听到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安灵才抬头,看到青曦王果然是睡熟了。他慢慢从他怀里钻出来,坐在床边呆看着青曦王的睡颜。他有很多话跟他说,却没有胆量将他弄醒。安灵百爪挠心似的在屋子里转悠几圈,最后不甘心地到院子里玩了。 第二十二章:爱情的困惑 晚饭的时候青曦王还没有醒,只有安灵和寒枫两个人吃饭。安灵问起那个妖怪的事,寒枫不屑地说:“是一只修行几百年的猫妖,哪里是天山逃逸的恶灵?那些神仙们疏于修行,道行越来越浅了,连只猫妖都降不住。” 安灵听不懂他们神界的事情,于是转移话题:“王上今天回来了。” “我知道,”寒枫看着他:“王上今天很累,你别缠着他。” 安灵很好奇地问:“他干什么去了?” “魔王闭关修炼时被手下人算计,迷了心性,在天界大开杀戒,王上及时赶到,砍断了他的头、手、足,埋在天地尽头,去了他的戾气。” 虽然是短短几句话但安灵可以想象当时战况的惨烈,他惊讶地看着寒枫:“魔王就是那天我在九龙山见到的红头发男人吗?”看到寒枫点头,安灵更加迷惑:“他和王上的关系似乎不错,王上怎么可以那样对他?”他低声嘟囔:“王上好残忍。” 寒枫无奈地看着他:“那种千钧一发的关头,哪能有妇人之仁。何况魔王是不死的,再过几百年,他自然会在机缘巧合之下复活。” 几百年在寒枫看来只是弹指一挥,然而对安灵来说,那已经是自己不能看到的世界了。安灵自己嘟囔道:“不管怎样,杀人是不对的。” 吃过饭,寒枫带安灵去看星星,天山是天地交接的关隘,汇聚了天地精华、万物灵秀。两人站在观星台的凉亭里,星星如鹅蛋般大小,镶嵌在毛茸茸的云朵里,在黑暗中发着淡黄色柔和的光。伴随着夜风,小船似的在夜空里飘荡。 夜晚露水重,寒枫带着安灵回到秦桑殿,便自己离开了。殿内丫鬟们多半已经熟睡,剩下两三个守着烛台等待安灵回来。 安灵悄悄地洗了澡,吹灭蜡烛,回到床上睡觉。白色的月光透过窗纸渗透进来,房间笼罩在银光之中。安灵掀开棉被一角,看青曦王还在熟睡,他自己蜷缩在床的另一侧,脑子里想着今日在天山的所见所闻,迷迷糊糊地睡了。 早上醒来看到青曦王,安灵小脸通红,觉得十分尴尬,然而青曦王倒十分平静,抬手为安灵掖了被角,他声音有些低哑地说:“安灵,成亲那夜我喝醉了,没回房里,第二天魔王又出了事,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话,你别放在心上。” 安灵想起那夜青曦王和杏儿的对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语气却淡淡地说:“我不惯和别人一起睡,你不来,我还清净一些。” 青曦王看着他的脸,笑道:“看来你真的生气了。”说着翻身压在安灵身上,两手撑在他枕边,居高临下地说:“既如此,我就把那夜的洞房花烛补上,好不好?”说着低下头,手指撩开安灵的小衣。 安灵怔怔地看着他,感觉胸膛接触到空气而带来的冰凉,他惊叫一声,下意识地要逃开,然而犹豫了一瞬间,他却没有动,只是闭上眼睛,隐忍地皱眉。 青曦王本以为他会笑着逃开,却不料竟会如此。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青曦王有些尴尬地拉过棉被盖在他身上,不自在地说:“天都亮了,快起来吧。” 说着自己下床,吩咐佣人进来伺候。 安灵睁开眼睛,一颗心犹如掉进了冰窟里,强烈的羞辱感让他攥紧手指,指关节微微发白。自己是有多蠢才会和这个陌生人成亲! 侍女端着铜盆伺候青曦王洗脸,另一个侍女站立在床边,对着紧闭的罗帐轻声说:“王妃殿下,您醒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床内没有回应。青曦王低头整理腰带,对那名侍女说:“让他再多睡一会儿。” 两名侍女对视一眼,暧昧地笑了。一人小声说:“我去准备热水。” “不必。”青曦王语气有些严厉地说。 罗帐微微掀开,安灵脸色苍白坐在床边,低头穿袜子,长长的头发盖住脸,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无端地让人觉得很哀伤。 房中的气氛有些莫名地诡异,侍女犹豫了一会儿,拿起衣架上的衣服,展开走到安灵旁边,赔笑道:“王妃殿下,今天穿这件蓝色的衣服行吗?” 安灵顿了一下,抬起头,望着她,缓慢地说:“我叫安灵。” 那侍女有些茫然地望着青曦王,青曦王脸色也不好,别过头看向窗外。 “王妃殿下,您今天……”那侍女讪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安灵站起身,“啪”地一记耳光打在那侍女脸上,语气淡淡地说:“我叫安灵。” 屋里的人全都愣住了,那侍女反应过了,“哇”地一声哭了,又羞又气,转身跑走,另一个侍女急忙追上去。她们虽是青曦王的丫鬟,却位列仙班,地位十分尊贵,从不曾受过一点折辱。 青曦王也不料安灵会如此,上前一步攥住安灵的手腕,语气有些愠怒:“这里不是你的九龙山,别随便使性子!” 安灵披散着头发,脸色发白,眼圈却有些泛红,眼神十分幽黑明亮。青曦王看他这样,一时有些愣住了。安灵趁机抽回手,扬手要打在他脸上,青曦王准确无误地抓住他的手腕,怒道:“反了你,连我都敢打!” 说罢,反手轻轻一推,力道不算太重,然而安灵毕竟是凡人之躯,哪能经得起这一推,后退几步,一下子撞在窗棂上,胸口气血翻腾,差点将心肺吐出来。 青曦王也想不到竟会如此,急忙上前扶住他。安灵擦掉嘴唇边流下的鲜血,低着头一言不发。青曦王将他扶到座椅上,轻轻用手掌推拿着他的胸口,为他医治内伤。 青曦王一向性情温和,极少发怒,更别提对身边人动手了。他自己反思,也觉得今天情绪太不寻常了。 安灵像个泥娃娃一样呆坐着,过了一会儿青曦王收回手掌,对他说:“深吸一口气,看胸口还疼吗?”他放低了语气:“我常和恶灵交手,下手不知道轻重,以后不会了。” “我想回去。”安灵低着头说:“我不要在这里了。” “这是我们的家啊。”青曦王柔声说。 “这是你的家,”安灵说:“你是你,我是我。”他轻声说:“我一直都希望有一天,自己是被人爱着的,就算爹爹妈妈不要我,就算狐狸夫妇疏远我,就算我既不是人,也不是兽,我也觉得会有那么一天。后来我遇到你,你待我那么好,陪我玩,陪我看戏,陪我逛街,就算我故意耍脾气,你也让着我,我还以为你真的喜欢我呢。” 青曦王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安灵轻轻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乖巧,很温顺,很好玩。”他冷笑一声:“我活着可不是为了讨你欢心的。” 青曦王将椅子拉近一些,望着安灵说:“你不觉得,一直都是我在讨好你吗?”他温柔地看着安灵:“我自然是喜欢你的,虽然我也弄不清楚这种喜欢的性质,但是我愿意看到你高兴,愿意和你在一起。你伤心难过,我心里会更难受。”他停顿了一会儿,有些不自在地说:“如果你是为了刚才的事情生气……我只是觉得你年纪还小。” 安灵冷淡地说:“我也是男人,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身体不会无动于衷的。要是你真觉得我年纪小,干脆认我做儿子好啦。” 青曦王皱眉:“这说的是什么话!” 安灵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银狐在你手里吧,我要问他玉片的事情,到人界找我爹娘,我并不是没人要,谁稀罕待在这种地方。” “我说过了,你根本没有找他们的必要。”青曦王语气严肃:“不要再想银狐和玉片的事情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你!”安灵气得说不出话,顿了顿,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临走时把门摔得“砰”一声巨响。 他一个人没头没脑地在王宫里乱走,虽然只穿了单薄的短衣短衫,但心里压着一股怒火,所以不觉得冷,反倒觉得浑身燥热。 他专往人少的地方走,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处假山后面,自己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凳坐下,自己沉思了一会儿,怒气下去,心中又生出无限的委屈,想到自己身世凄零,诸事皆不能遂心,青曦王虽待他好,但两人之间总像是隔了一层,终究难以交心。余下的人就更不必提了。 他不想留在天山,然而天下之大,竟没有容身之处。鸟儿尚且有巢,野兽尚且有洞,偏偏自己到哪里都只是个过客。 安灵将脸埋在膝上,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他一个人在假山上呆坐了一整天,又累又饿,心里却懒懒的不想动。从假山上可以看到山下亭台楼阁的精致,几名侍女悠闲地坐在池边喂鱼,小厮们吆喝着要将木船推入河里,采摘莲蓬。 安灵觉得自己一个人躲在假山后哭实在很愚蠢。 他摇摇晃晃地沿着小路走下去,不想回秦桑殿,毕竟两个人刚吵架,见面后还是很尴尬,但是自己又无处可去。正在踟蹰时,寒枫从花园尽头翩然而来,脸上带笑,仿佛专为迎接他似的。 “安灵,”寒枫一走近,便脱掉身上的玄色外袍披在他身上:“气消了?” 这个时候安灵冻得身体都麻木了,他把脸埋在衣领上一层毛绒里,衣服上还带着寒枫的体温,十分温暖舒适。他低声说:“我好饿。” 寒枫笑起来:“我做好了饭,所以来叫你回去。” 他这么一说,看来是一直都知道安灵在这里。安灵抬头看了他一眼,寒枫立刻辩解:“我只是觉得,你一定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所以没去打扰你。” 安灵心想,其实只是躲在暗处看我的笑话吧。 两人一起回到落桐院, 台阶上坐着一个小女孩,正在逗怀里的猫,看到两人回来,跑过去,给寒枫行了礼,然后胆怯又犹豫地看着安灵,寒枫心中了然,让那女孩子回去睡觉,小女孩儿如蒙大赦,一路飞跑着走了。 寒枫掀开帘子让他进去,桌子上的饭菜被一个纱网罩着,寒枫将饭菜摆好,递给安灵筷子,调侃道:“你今日威风啦,动手打了这里的仙女,还冒犯王上,大家都不敢和你说话了。” 安灵夹了一筷子菠菜塞到嘴里,因为太饿,没有理他。寒枫笑着给他盛了一碗汤,放在手边,继续说:“仙界不像人界那样有尊卑之分,这些仙姬仙童虽然侍候我们,但那是为了修行,我和王上平时都不不对他们颐指气使,你今日倒是把他们全得罪了。” 安灵喝了一口汤,小脸紧绷,不冷不热地说:“打就打了,难不成还要我去道歉?” “你闯的祸,自然是王上帮你收拾了。”寒枫道。 安灵默默咀嚼着米饭不说话。 “我跟你说,”寒枫低声笑着:“在仙界,所以生物都是通灵的,你一个凡人,哪怕是一草一木都不能得罪,否则在这里的日子会很不好过。不过你下次如果真的想打人,我建议你打王上吧,毕竟整个神界,他是唯一肯让着你的人。” 安灵不高兴地说:“你别替他讲话。” “我是他的人,自然要替他讲话咯。”寒枫随口说道。 安灵手中筷子一顿,目光锐利地看着他,重复道:“你是他的人?” 寒枫爽快地点头,看着安灵的目光,又有些疑惑,过了一会儿,猛醒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他抬手狠狠戳了安灵的脑袋:“我成仙后一直是跟着王上修行的,我说的是这个意思。” “管你们呢。”安灵放心地收回目光,继续吃饭。 寒枫随便吃了几口,起身倒了一杯茶,自去书房处理信件。他以为安灵吃过饭会来找他,但是直到所有的信看完,也没有人敲门。他看了窗外的夜空,已经是深夜了。 寒枫悄悄打开自己卧室的门,外间书桌上的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半,里间有些昏暗。他轻轻掀开珠帘,不禁哑然失笑,安灵在床上睡得很熟,衣服整整齐齐地在叠放在床尾。床的外侧留了很大的空位,显然是给主人的,他倒不是个鸠占鹊巢的人。 寒枫犹豫了一会儿,从柜子里悄悄拿出床褥,铺在外间地板上。起身准备吹灭蜡烛,听到外面走廊上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笑了一下,轻轻打开房门,说:“王上,他已经睡了。” 青曦王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走到卧室里,安灵双眼紧闭,面容恬静,长长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睡得很深沉。 寒枫站在旁边,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王上,不如您暂且在这里休息一晚吧,我就在外间守夜。” 青曦王替安灵掖了被角,轻声说:“你去多准备一套床褥,我也在外间守夜。” 寒枫一愣,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传出去还不得被神界当成奇谈。然而他熟知青曦王脾气,也不再多言,迅速出去准备了。 隔着一层珠帘,寒枫和青曦王睡在外间地板上,寒枫在卧室里布置了一层结界,外面的噪音传不到卧室里,因此两人才能放心地交谈。 “重轩,”寒枫直呼了青曦王的名字,语气也变得无拘无束:“我看你是太宠着他了,他对这里的仙姬抬手就打,这要是不好好管教,以后他非把咱们天山拆了不可。” 青曦王沉思片刻,才淡淡开口:“今天的事情,原本……我也有错。” “咦?”寒枫惊讶极了。青曦王是三界敬仰的神明,他的旨意就是天意,所以他是从来不会错的。 “错了就是错了,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青曦王平静地说:“我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冲他发了火,还失手打伤了他。” 寒枫像是听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您怎么会出手伤人?” 青曦王闭上眼睛,似乎也弄不明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渐渐睡下了。 第二十三章:王妃的日常 尽管百般不情愿,安灵依然要在天山生活,好在这里环境宜人,风景秀美,既有珍禽异兽,又有温泉美食,所以他每日的生活还算丰富多彩。 这一日下午,他午睡过后,从盘子里拿了一个大苹果,一边吃一边往书房里走。昨天他找到一本插画小说,看了一本,十分有趣。他脑子里回忆着插画的内容,推开门,看到青曦王正坐在书桌旁写东西。 安灵脚步顿了一下,有些进退不定,两人自从上次吵架之后就没再见面,这种场合见面实在有些尴尬,然而又不能掉头就走。 青曦王一手执笔,轻轻看了他一眼,说道:“进来。” 安灵一手拿着啃了一半的苹果,另一只手轻轻掩上门。在地上呆立了一会儿,见青曦王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他自己走向书架,站在矮凳上,从最高层找出自己要看的书,然后搬了一张椅子坐在窗口,一边翻书页,一边咔嚓咔嚓地咬苹果。 青曦王本来在心如止水地写信,自他进来之后,情绪就乱了,他勉强收敛心神,写了几个字,耳边偏偏总是传来轻微的翻书页声与咀嚼声。青曦王忍无可忍,将毛笔扣在砚台上,说道:“安灵,过来。” 安灵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起来,打算离开,语气不安地问:“我是不是吵着你了?” “你来。”青曦王沉声说。待安灵迟疑地走过来。青曦王用食指轻轻点了桌面上的信纸:“替我写信。” 他拉过另一张椅子放在旁边,坐下,继续说:“我念,你写。” 安灵心想你不是嫌我写的字丑吗?但是他也没说什么,三口两口把苹果吃完,扔掉苹果核,在袖子上擦了手上的汁液,坐在椅子上,拿起毛笔蘸上墨汁,歪着脑袋看向青曦王。 青曦王看到他腮边有一块果肉,皱皱眉,没说话,开始口述信的内容。 安灵紧握着笔杆,努力写得端正整齐,写过之后,他拿着两页信纸交给青曦王,青曦王随便看了几眼,在末尾写上名字,又指挥安灵将信交给外面的小厮。 安灵犹豫了一会儿,坐在椅子上不动,嘟着嘴巴说:“我不和你的佣人说话。”说完把信纸拍在桌面上。 青曦王无可奈何,吩咐外面的小厮进来,又抬手轻轻擦掉他脸上的苹果渣。那小厮接过信出去了。青曦王又指着桌子上一沓信对安灵说:“你把这些信拆开看了,无关紧要地放一边,重要的信件对我念一遍。” 安灵有些讪讪地用衣领蹭着脸颊,刚才被青曦王摸过的地方有些滚烫,他开口问:“那个……什么算是无关紧要的” 青曦王耐心地说:“问安的,祝贺的,逢迎拍马之类的,全都不用关,只挑那些有事情需要我裁夺的信件。” 那些信大概有几十封,安灵慢慢拆开阅读,看了一会儿,有些无聊,随口问道:“你这些天在哪住的?” 青曦王坐在不远处,靠着椅背,望着安灵的侧颜,说:“王宫那么大,总有我住的地方。” 安灵哦了一声,将一封没用的信扔进纸篓,又拆开另一封,看了几行,交给青曦王,急急忙忙地说:“这个地方天上掉下火石,死了好多人,你快看看!” “慢慢说,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青曦王指点他。 安灵又仔细看了一遍,说道:“是瀛洲地界,七月十五日那天中午,天上掉下无数火石,引燃地上的植物和房屋,死伤无数。管辖瀛洲地界的土地神查不出灾祸的缘由,所以写信问您怎么办。七月十五日就是昨天呢。” “你去让孔雀使者先去瀛洲查看。”青曦王说:“现在先别去,孔雀到蓬莱代我赴宴了,下午才回来,不过你得记住这件事情。” 安灵心里嘀咕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呀。 “是你说过的,不想被我当成一个小孩子,所以要试着帮我做一些事情啊。” “我现在成你的小厮了。”安灵抱怨道。 “我的小厮可没你这么多话。”青曦王笑了一下:“继续看信。” 安灵拿起毛笔将刚才青曦王交代的事情记下了,然后继续拆开下一封信。 晚上两人吃过饭,安灵去找寒枫下棋,寒枫外出未归,安灵在他的落桐院空等了一个时辰,怏怏不快地回来。 门口点了两对漂亮的灯笼,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自从他上次掌掴了侍女之后,这里的佣人对他十分疏远,加上青曦王又不来秦桑殿。这里一向是乏人问津的。 安灵疑惑地走进去,就见屏风后面隐隐透出青曦王的身影,坐在棋盘边,对面坐了一名侍女,两人又说又笑地下棋。 安灵走进去后,那侍女站起来,笑嘻嘻地行了礼,便离开了,临走时又细心地将门掩上。 安灵迟疑地坐在棋盘对面,下意识地问:“您怎么来了?” 青曦王手里拿着棋子,重申了一遍:“这是我的房间。” 安灵看着棋子不说话。 “我在秦桑殿住了几百年了,”青曦王半开玩笑地说:“不能因为你来,就把我赶走吧?” “谁赶你了?”安灵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已经代你向那些侍女赔不是了,以后她们待你跟待我是一样的。你不要心存芥蒂。” 安灵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那件事原本是我不对,我不该打人的。” 青曦王看了他片刻,忽然站起身,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轻轻笑着说:“有你这一句,我也不算白疼你。” 安灵怔了一会儿,只觉得心里酸甜苦辣一起翻涌出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鼻子一酸,眼圈都湿了。 青曦王收了棋子,起身将外间的蜡烛吹灭,又将软榻上的棉被展开,对安灵说:“快去睡吧,明天我带你到别处做客。” 安灵看他并不和自己同睡在床上,倒是松了一口气。两人现在的关系,相处太亲密反而尴尬。 第二日,两人起床后在屋里吃了早饭,然后安灵换了一身藕荷色的簇新长衫,更衬得长身玉立,娇艳明媚。他换好衣服后,将手帕塞进袖子里,迫不及待地跑到院子中间,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冲屋子里喊:“王上,快一点呀。” 过了一会儿,青曦王打开门走出来,对身边的侍女吩咐了待办的事情。带着安灵走出王宫,一行佣人将他们送到宫外。 宫门外是一潭纯净的天池以及无边无际的草木树林,看起来天山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完全不与外界接触。安灵满心都是疑问,青曦王说带他出去做客,去哪里,怎么去呢? 他跟在青曦王身边,两人踏上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安灵正疑惑的时候,忽然眼前景色全变,浓郁的绿色全变成了浅淡的乳白色,他愣了一下,发觉自己置身于苍茫大海之间的一处小岛上,岛上烟雾缭绕,恍如仙境,海水被风吹着拍打在小岛边缘的沙滩上,打湿了安灵的鹿皮靴子。 安灵惊奇地“咦”了一声:“这里是哪里呀?” “银蛇岛,是天界灵兽居住的地方。”青曦王拉着安灵向前走,仙雾中早有一群仙人迎出来,走近后恭敬地行礼。一群人笑盈盈地簇拥着青曦王和安灵,走到一处精致漂亮的院落。 安灵茫然地跟着青曦王,只觉得他们说的话自己全都闹不明白,有人和他说话,他只好笑着敷衍几句,一只手悄悄抓住青曦王的衣角,生怕被丢在陌生人中。 原来银蛇岛的一对麒麟近日生了一只小宝宝,麒麟产子是千年难遇的祥瑞,是故各方神仙都纷纷赶来道贺。 麒麟妈妈和几名仙女坐在卧房里低声聊天,小麒麟安静地趴在小床上睡觉,身体如一只小狗,上面覆盖一层乳白色的鳞片,鼻头粉红,微微颤动着。 麒麟爸爸则在客厅招呼客人,青曦王吩咐安灵把准备的礼物送进卧房里,安灵虽然不情愿,然而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进卧房,正在聊天的几个仙女立刻站起来,安灵有些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把一对金锁拿出来交给麒麟妈妈,麒麟妈妈含笑接了,又轻声问他要不要看看小宝宝。 安灵满心好奇,走到床边看到刚出生的小麒麟,心中很惊异,心想为麒麟夫妇姿容出众,怎么生出一只小狗?然而他嘴上还是说了“小麒麟好乖好可爱”之类的话。 走出卧房,看到青曦王正和一名仙翁说话,两人表情严肃,大概在讲了不得的事情吧,安灵没敢走过去,又不愿意到别处,只好坐在椅子上发呆。旁人看他百无聊赖,就邀他到岛上游玩,安灵看青曦王一时半会儿难以顾及到他,只好跟着那些人四处游玩。 银蛇岛风景秀美,岛上生有各类珍奇果品,加上海风浩浩,海鸟爱空中盘旋,安灵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致,开心得忘乎所以,很快就把青曦王丢到脑后了。 他再次见到青曦王,已经是夜晚了。 银蛇岛的主人为他俩预备了奢华精美的客房,纯白色的床大而柔软,推开窗户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安灵趴在窗台上看海,手里捧着一个大椰子,上面插着芦苇杆,吸得椰汁吱吱作响。 青曦王推门进来,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得笑了。他脱掉衣服挂在衣架上,掀开棉被半躺在床上,对安灵道:“宝贝,把窗户关上,该睡觉了。” 安灵不情愿地关上窗户,将椰子放在桌子上,他抬手解开腰带,又看了一眼床上的青曦王,有些犹豫不决。 “快过来吧,这是在别人家里,难道还要我吩咐他们多加一张床吗?”青曦王无奈道。 安灵快速脱了衣服,只穿着短衣短裤爬上床,钻进被窝里。青曦王抬手挥灭蜡烛,也盖上棉被躺下。 “那个……我今天看到小麒麟了。”安灵有些不自在地朝床边缘挪了一点:“怎么跟小狗似的?” “这话,你没对麒麟夫妇说吧?”青曦王道。 “我又不是傻子!”安灵怒道。 青曦王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停了一会儿,安灵随口问道:“以后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的?半人半仙吗?” 这个问题纯粹是安灵一时好奇,然而在青曦王听来却带着些许挑逗撩拨的意味。他眼眸变深,不动声色地看了安灵一眼,没有说话。 “哦,男子和男子是不能生宝宝的。”安灵忽然想起来这个,看着青曦王:“你神通广大,可不可以生一个小婴儿出来,麒麟家的那只小狗其实也挺可爱的。” 青曦王没搭理他的胡言乱语,而是目光深邃地看着他:“安灵,单纯躺在床上聊天,可是生不出小孩子的。” 安灵脸上一热,转过身用被子蒙着头装睡。青曦王移过身体,从背后抱住他,柔声说:“我们刚结婚,还未圆房就分床而睡,像什么样子?” 安灵小声说:“那天是你故意睡在书房里的,我一个人在房里等了很久。” “我那天有些喝醉了,而且我不是很确定对你的感情。”青曦王把下巴搭在安灵的肩膀上,认真地说:“毕竟我们相识的时间很短,之前答应娶你,也只是出于一个承诺而已。” 安灵思索了片刻:“你说的对。我也……我对你……”他有些词穷,想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我觉得你对我好,所以就答应和你在一起了,实际上……” “实际上,要是有人比我对你更好,你是不是就跟他走了?”青曦王接着他的话说。 安灵想了一会儿,老实地说:“是吧……大概。” 青曦王不乐意了,扳过安灵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严肃地问:“你说真的?” 安灵眼神游移,嘟着嘴说:“反正……我们的婚姻就只是一个承诺而已嘛。” 青曦王微微有些生气:“难道你觉得,我这段时间对你的态度,也只是出于承诺吗?我没说过我喜欢你吗?” 安灵心中一暖,轻轻瞄了青曦王一眼,被转过身,故作冷淡地说:“那种玩笑话谁会当真?我也说过我喜欢你,因为你肯陪我到镇江玩,要是寒枫肯陪我,我也……啊……”安灵惊叫一声。 青曦王用手指轻轻点了他的胸口,安灵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胸口犹如压了一块巨石一样痛苦。青曦王沉声道:“他肯陪你,你就喜欢他了吗?” 安灵四肢瘫软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心中又急又气,攒了力气咬牙道:“你又欺负我!” 青曦王解了法术,心中有些阴郁,怎么又发怒了?明明自己的性情是最沉稳了,却总是在他面前失控。 青曦王没再说话,转过身郁郁寡欢地睡觉。 安灵觉得身体恢复正常,立刻气恼地坐起来,刷拉一下扯掉被子,指着青曦王道:“你要道歉!你太过分了,就算在人界,丈夫也不能随意殴打妻子,你不要仗着自己是神仙就可以为所欲为!” 青曦王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对不起。” 安灵意犹未尽,扬眉怒道:“对不起就完了?” 青曦王抢过他手里的被子,伸展开盖在两人身上,轻声道:“睡吧,宝贝。” 安灵攥着拳头:“我不叫宝贝,我叫安灵。” 青曦王微微欠身,轻而温柔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觉得口感不错,又不轻不重地吮吸了几口,然后躺下继续睡觉。 安灵满脸通红,想要发作又觉得大半夜生气怪没意思的,只好心有不甘地钻进棉被里睡觉。 第二十四章:初夜甜蜜 第二日两人离开了银蛇岛,安灵留神看青曦王如何作法,两人辞别了岛中仙人,走向来时的那片沙滩,安灵紧跟在青曦王身边,刚走了几步,眼前的景色变成浓郁翠绿的森林,又回到天山上那片草地。仿佛两个空间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门一样。 安灵伸手在空气中徒劳地抓了一下,只有几只蝴蝶翩然飞过。 宫殿外面尽是温泉草地和森林,不知绵延到什么地方。仿佛整个天山是与世隔绝的地方一样。安灵若有所思地问:“王上,这里的人想要离开,是不是都要凭借你的仙术?” 青曦王点点头,解释道:“天山是我居住的地方,同时也是关押世间所有恶灵邪魔的地方,所以进出都很严格,以免恶灵趁机逃跑。” “哦。”安灵语气里有些失望。 青曦王看着他的表情说:“你想离开这里吗?” 安灵犹豫了一会儿,坦然道:“想。”看青曦王脸色不好,他急忙补充道:“我是说,我偶尔会想到人界玩玩,看看我老师什么的。” “你喜欢到外面玩,等我闲了就陪你去。” “哦。” 青曦王想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指着森林边缘的草丛说:“安灵,你看到那里的蓝色蘑菇没有?” 安灵疑惑地说:“看到了呀。” “顺着蓝色蘑菇指示的方向,一直往前走,大概走一天左右,会看到许多绿色的沼泽,那些沼泽的底层连接人类世界,随便找一个跳进去,就会落到人界的某个地方。” 安灵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些话。 青曦王忽然问道:“很想离开我吗?” 安灵看了他一眼,那句“很想”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他挠挠头,小心翼翼地攥住了青曦王的袖子。 两人刚进入王宫,寒枫就领着一群侍女迎上来。但是他们脸上并没有迎接的笑容,而是充满了焦急愁苦的神情。 寒枫将青曦王迎到书房,然后才开始禀告,自从前几日接到瀛洲天降火石的信件后,人界的其他地方也相继发生异兆。综合起来大约还有八处: 滨州连降大雨,连绵不绝,至今没有停息。 沧州出现食人妖怪,查遍仙界妖界的记录,也不知来自何处, 益州盛产竹子,今日几万亩竹子全部开花,紧接着枯萎死亡,竹子开花后死亡是自然现象,但如此大规模还是第一次见到,且城中三岁以下的儿童频繁失踪,几天后在竹林中找到时,已经变得失魂落魄,近似痴呆。 林州城外的墓地被雷电击毁,棺木纷纷炸开,尸体一到夜间就排队在城里游荡。 江城出现大量花妖,扮作娼妓优伶吸人精气, 北海大量鱼虾死亡,附近的渔村出现瘟疫, 雀山一夜之间生满毒花毒草,触之即亡。 乌寨出现灭绝几百年的食人族,四处杀人放火,抢劫财物。 寒枫道:“我原本以为是妖邪作乱,但是到那几处地方看了之后,却丝毫感觉不到妖气,我心中觉得蹊跷,所以向王上禀告。” 青曦王沉吟道:“这么多地方同时发生灾祸,绝不会是妖孽那么简单,你去查一下几天前三界发生过什么异动,再派些天兵下界,化作凡人模样,去那些遭了灾的地方施以救助。” 寒枫答应了,又说:“我观察了雾林四周,没有恶灵逃脱的痕迹,但是种种迹象都表明,人界的灾难极有可能是森林中逃走的恶魔们所为。” “我知道了,我会亲自去林中查看。”青曦王道。 “我陪您一起去。”寒枫跃跃欲试。 “你去?”青曦王笑:“还不得被那些恶灵撕碎?” 寒枫也知道雾林凝聚了成千上万的恶魔,大部分都是极端邪恶狠毒之辈。除了青曦王,别人根本就无法靠近那个地方。他有些沮丧地说:“知道了。” 安灵一直在坐在书桌旁默不作声地吃糖果,仿佛不存在一样。听到这里忽然开口问:“你们是不是把所有抓到的妖怪都放到雾林里?” “不是这样。” “看情况。” 青曦王和寒枫同时回答。 寒枫有些讪讪地说:“王上,我先出去了。”说完走出去,并轻轻关上门。 “看什么情况啊?”安灵不依不饶地问。 “只有罪大恶极的才会扔进雾林。”青曦王道:“一般的只教训一下就行了。” 安灵若有所思,嘴里嘎巴嘎巴地咬着糖果。 青曦王揉揉他的头发,转过身打开房门准备出去,安灵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追上他:“你去哪?” “雾林。”青曦王简短地说:“等我回来吃晚饭。” 安灵把嘴里的糖果咽到肚子里,对他说:“一起去。” “别胡闹,”青曦王果断地说。 安灵不依不饶,软磨硬泡地缠着要去:“我要去,我不会捣乱的,我藏在你怀里,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青曦王不搭理他,随手将他推到屋子里。安灵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会死的对吗?雾林那么危险,连寒枫都不敢去。” “我不会死的,”青曦王耐心地说:“神是不死的。” “可是我很担心你呀。”安灵认真地看着他。 青曦王低头沉思片刻,忽然笑了,他转身从书房里取出平时所用的佩剑,那把剑唤作“莫邪”是上古时候的一把神兵利器,许多妖灵恶魔都死于这把剑下,青曦王对安灵说:“跟在我身边。” 还没走近雾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以及尖利绝望的嘶吼哀鸣。连阳光也照射不到这个地方,天空阴沉而昏暗。 安灵藏在青曦王的披风下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兴奋而害怕地四处观看。 穿过一片杂乱茂密的黑色树木,他们来到了雾林。 雾林里既没有树木也没有浓雾,而是一片血海。地上是一层粘稠的血,踩在上面湿滑柔软。血泊里有许多断裂的肢体,血红的眼珠子,被撕裂的耳朵,连着青筋的胳膊,滚圆的肠子,拳头大的心脏,这些东西在血泊里扭曲爬动。 温度很高,血液在地面蒸发后升入空中,天空也是一片血红。空气十分粘稠,仿佛藏了无数的灵魂要把人撕碎吞噬。 安灵只看了一眼,就紧紧抓住青曦王的衣服,要哭似的小声说:“王上,我要出去,求你。” 青曦王神情严肃,根本无暇分心。他一边走,一边目光如炬地清点在空中盘桓的那些恶灵的数目。 那些恶魔都曾与他交手,此时悬在半空中,既恨又怕地看着他,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雾林中的恶魔并没有少,青曦王松了口气,揽住安灵的腰,打算出去。 安灵一直闭着眼睛,靠在青曦王胸口,耳边是无数恶魔尖利的嘶吼和鸣叫,让他有些作呕。 “小美人。”悦耳魅惑的声音忽然传进耳朵。 安灵猛然睁开眼睛,四周依然是无边无际的血,不远处一只三角形小巧的耳朵在艰难的蠕动。耳朵上沾满了浓稠的鲜血,但是如果安灵没有猜错的话,那只耳朵应该是漂亮的银白色。 安灵有些犹豫,悦耳的声音更近了:“带我出去……小美人。”他看了一眼青曦王,青曦王一脸凝重,并没有在意他。 当那只耳朵爬到安灵旁边时,安灵忽然滑了一跤,膝盖一弯,左手迅速伸出披风,去抓地上那只耳朵。 然而就在手伸出去的一刹那,他感到无数隐形的刀子切向自己的手,手感到仿佛被碾成粉末一样的痛感。 安灵痛叫一声,青曦王迅速将安灵护在怀里,拔出剑朝空气中虚挥,无数恶灵尖叫着逃窜,继而又不甘心地转身一口咬在青曦王手腕肩膀处。 青曦王皱眉,忍着被啃咬的疼痛,带着安灵迅速离开,那些恶灵全都被阻隔在黑色的树林处。 两人快步回到宫殿里,安灵惊魂未定,抬起手看,并没有受到一丝伤害,甚至连刚才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感都不见了。他放下心,抬头看着青曦王:“王上,你好厉害。” 青曦王脸色苍白,勉强笑了一下。 安灵从他披风里钻出来,刚要说些轻松的话,忽然怔住了,青曦王胳膊上鲜血淋漓,血液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啊。”安灵惊叫一声,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受伤的手。 “别怕,”青曦王轻声说:“一点小伤。” 安灵既心疼又后悔,眼泪几乎落下来,他哽咽着说:“我、我去叫人来。” 他一路飞跑着找那些佣人,很快一群侍女迎上来,将青曦王带到卧室,又急忙找仙药给他敷上。 安灵帮不上忙,只好搬了椅子坐在旁边,看这些人忙碌地走来走去。 青曦王胳膊上布满了大量的咬痕抓痕,伤口处有些泛黑,是剧毒的征兆。那些侍女眼圈发红,强忍着悲痛将最好的仙草仙药拿来,涂在伤口上,仙药因吸了毒气很快变黑,侍女就将仙药洗去,又重新涂一层,如此反复数次,几个时辰后,那伤口才恢复正常颜色。 青曦王对伤口不甚在意,微笑着命令那几个侍女去休息,侍女们才渐渐离开。 安灵坐在一旁,已经被众人冷落许久,青曦王对他宽慰一笑:“别傻坐着,快去吃饭吧。” 安灵“哦”了一声,揉揉发红的眼睛,低头不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青曦王刚要开口,忽然门被大力推开。 “重轩,你怎么样了?”寒枫一阵风似的闯进来,急切地问。 “你怎么来了?”青曦王问:“我让你查的事情……” “我听说你受伤了,就赶回来了。”寒枫站在他旁边,伸手掀开他肩膀上的衣衫,嘴里道:“我看看怎么样了?” 胳膊上几处新鲜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衣衫上还沾着几丝血迹。寒枫一言不发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走到安灵旁边。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安灵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寒枫!”青曦王从床上坐起来。 寒枫阴沉着脸,大步走出去。 他刚出去,一名侍女端着药进来,将汤药放在桌子上。青曦王吩咐她:“去把王妃的晚饭端过来。” 那侍女知道王上的伤都是王妃害的,虽然不情愿,还是答了声“是。” “我不想吃饭。”安灵低声说。 “那就把他平时爱吃的蜜饯拿来。”青曦王道。 那侍女应了一声,很快就端上一盘糖果和蜜饯,然后才出去。 青曦王端起汤药,喝了一口,眼角余光看到安灵怯怯地走到他身边。青曦王将他拉到身边,扳着他的脸看了一下,脸上有些发红,然而并不肿,寒枫虽然是在盛怒之下,也没真下力气打他。青曦王放下心,说道:“吃过东西,你到隔壁房间睡吧,我这屋子里全是药味。” “我在这里照顾你。”安灵的声音轻而坚决。说完他脱掉鞋子,爬上床,坐在青曦王身边。 青曦王无奈,也不再理他,继续喝药。安灵看他眉头微皱,疑惑地问:“药很苦吗?” “你尝尝。”青曦王开玩笑道。 安灵果然在药碗边缘舔了一口,苦的直吐舌头。他欠身把桌子上那盘蜜饯端过来,含在嘴里一块。 青曦王喝完了药,半躺在床上,搂着安灵低声调笑。 安灵平时活泼好动,此时却十分乖巧,依偎在青曦王怀里,有问必答,并且害怕牵动青曦王的伤口,殷勤地端茶倒水。 青曦王觉得十分难得,就搂着安灵一会儿亲吻一会儿逗弄,安灵笑着躲着,就滑到了青曦王身下。 青曦王坏笑着在他耳边说:“宝贝儿,你好甜。” 安灵下意识地推了他一下,又猛然想起来,急忙查看他的胳膊:“你的伤?” 青曦王淡淡一笑:“你摸摸。” 安灵探头,看到他胳膊的伤早已愈合,连伤口都不见了。安灵疑惑地看着他。青曦王解释:“神极少受伤,即使受伤,伤口只要没毒,一刻钟就会愈合。” 安灵顿时觉得自己白担心一场,语气也硬起来:“早知道你伤好了,我就……”他用力推青曦王肩膀:“别压着我。” 青曦王被他一推,眉头皱起,有些痛苦地趴在安灵脖颈间,低声喃喃:“别动,还有一处伤。” 安灵疑惑地看着他。 青曦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朝身下滑去,安灵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手背触到一物,像被烫到一样,闪电般缩回手。安灵又气又恼,红着脸道:“你、你、你、你别碰我。” 青曦王轻轻吻着他的脖子和锁骨,轻声问:“不喜欢?” 安灵忍不住轻声喘息起来,他认真思索,自己并非不喜欢如此,于是紧闭着眼睛没有回答。青曦王会意,轻轻脱掉安灵身上薄薄的衣衫…… 一夜云雨。 半夜里起了风,满园的杏花被吹落,一地都是粉红的花瓣。清晨又下起了绵绵细雨,潮湿的空气里带着几丝花香。不知何处的两只布谷鸟高高低低地鸣叫着,仿佛在说什么缠绵有趣的情话。 两个小丫鬟端着铜盆和毛巾,坐在走廊上唧唧咕咕地聊天,聊了一会儿,两人不知因何拌嘴,互不搭理,过了一会儿又和好了。这时候铜盆里的水早就凉了。两人看王上迟迟没有起床,只好又去换一盆热水。 青曦王一觉醒来,发现安灵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抱着自己,纤细白皙的身体上布满青青紫紫的吻痕。青曦王怜爱地抚摸他的后背,安灵哆嗦了一下,含糊道:“疼。” 尽管青曦王有快速修复伤痕的本事,但他肯定不会去做修复爱痕这种没有情调的事情。 他看到安灵的左肩白皙光洁,于是低头在上面吸出几个暧昧的红印。他轻轻掀开棉被,开始检视安灵的身体,恨不能在他每一寸肌肤上都留下自己的痕迹。 安灵凌晨才睡,此时困意正浓,然而经不住青曦王再三骚扰,他抓紧棉被,将自己缩成一团。 青曦王看他困得可怜,也不再逗他,隔着一层棉被轻轻抱住他,道:“时间还早,你多睡一会儿。” 安灵把脸埋在棉被里,不理他。 两个小丫鬟进来伺候青曦王洗脸,看床上罗帐低垂,两人都放轻了脚步,并不说话。青曦王穿戴整齐,打算出去时,安灵忽然从床上探出头,声音沙哑地问:“你去哪里?” 青曦王转身,温和地答道:“我去瀛洲,下午就回来了。” “哦,”安灵打了个哈欠:“我送你吧。”说着在床上翻腾了一下,打算起身。 青曦王忙走过去,按住他道:“不用你送,多睡一会儿吧。” 安灵只好睡眼朦胧地坐在床上,把头抵在青曦王肩膀上,含糊道:“再见。” 青曦王将他平放在床上,轻轻走出去。 前几日派孔雀到瀛洲调查天降火石的事情,孔雀却一去不返,青曦王怀疑他遇到麻烦,决定亲自去一趟。 第二十五章:瀛洲火龙 瀛洲是东海中一片极大的岛屿,岛上有几千户渔民世代居住,这里连接着海上贸易,经济十分繁荣。 然而青曦王到达这个地方时,眼前却是被大火焚烧过后的残垣断壁。街道两边的房屋尽数焚毁,地上还残留着黑色的血迹,大量的尸体暴露在荒野上无人掩埋,在炎热的天气里已经发臭生蛆。 树林一片焦黑,全变成了一簇簇黑色的碳木,野地里时不时冒出几簇红色的火苗,犹如毒蛇的芯子一样跳跃。整个岛屿变成了一片死地,毫无生者气息。 他沿着小岛边缘行走,焦黄的土地上,偶尔出现几只蜈蚣、蝎子在地上窸窸窣窣地爬行。 青曦王弯腰,捏住一只黄色鲜艳的蝎子。那蝎子正在觅食,猛然被人抓住,立刻暴躁地翘起尾部的毒刺,上面挂着一滴晶亮的毒液,待看清楚抓住自己的人是谁,它一哆嗦,晕死过去。 青曦王见这蝎子如此没用,只好随手扔掉。在往前走,是一片枯黄的草地,衰草连天,夕阳西下,一个灰扑扑的小东西蹲在草地上,像是在吃什么东西。 走近时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十几岁左右的少年,头发蓬乱,面容肮脏,一块小破布围在腰间,遮住重点部位,后面却露出圆滚滚的屁股蛋。 青曦王刹住脚步,饶有兴致地打量这少年。 少年从用木棍在地上抠小洞,掏出里面的白白的小虫子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咽进肚子里。他蹲在地上四处寻找这种小洞,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的青曦王。 少年明显瑟缩了一下,张大嘴巴看着他,木讷道:“大哥哥。” 青曦王走过去,伸手将他扶起来,问道:“你爹娘呢?” 少年要哭不哭地抽泣一声,低声说:“死了。” 少年领着青曦王到自己的住处,那是一个用草席搭起来的房屋,里面除了一张床,再也放不下其他东西。 外面有一口沾满泥土的缸,里面积存着不知何时落下的雨水,雨水发绿,里面游动着黑色幼虫。 少年趴在水缸边缘,踮起脚尖用碗舀水,然后郑重地端到青曦王面前,抬头一笑,漆黑的眼睛十分明亮:“大哥哥,喝水。” 青曦王接过碗,毫不介意的饮了一口,温和地向那少年询问瀛洲近日发生的事情。 少年坐在床沿上,绞着手指,吭哧吭哧地讲述。 这少年叫水生,半个月前的中午,他正和爸爸妈妈在集市上用珍珠和外乡人换盐巴、铁锅,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一大团火焰,落在一个渔民的房屋上,这些房屋都是用棕榈叶搭建的,见火就着,瞬间整个房屋就成了火球,大家急忙提水桶救火,天上又落下来火石,犹如下雨一般密集地砸下来。整个小岛的人猝不及防,被火海掩埋了。幸好这里的人识水性,很多人及时跳进水里,游到离小岛远的地方。 火石降落了一天一夜才停息,水生和同村的青年返回岛上,找寻亲人尸体的时候,天空忽然变得一片昏暗,一只巨大的怪兽嘶吼着落在岛上,将岛上还活着的人一只只吞掉。 水生因为个子小,才侥幸逃脱。 这怪兽白日在地底下睡觉,半夜则出来游荡,有时呼风唤雨,有时咆哮嘶吼,全无一刻安生。朝廷前几日派几个身强体壮的猎人和法师捉拿妖怪,也全都被怪兽吃掉了。 水生抽抽搭搭地讲完,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可怜巴巴地看着青曦王:“大哥哥,你也是朝廷派来的人吗?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我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水生既黑且瘦,一双手上沾满了灰尘泥土,他怯怯地想抓住青曦王的袖子,却犹豫着不敢动。青曦王脱掉外衣盖在水生身上,温和道:“我当然会带你离开这里。” 水生这才放下心,青曦王又和他聊了瀛洲过去的风土人情,月亮渐渐升高,水生打了个哈欠,歪倒在简陋的床上睡着了。 外面潮水拍打着沙滩,海鸟在远处鸣叫。青曦王走出简陋的屋子,一股带着腥味的海风吹来。地上爬满了沙蚕、老鼠、蜈蚣、蚯蚓等昆虫,嚼着腐烂的树叶和草籽,发出沙沙的声音。 一只黑色的大鸟怪叫着从远处飞来,它身形庞大而怪异,叫声凄惨而尖利。在月光的照耀下,黑色的影子投射的岛上。 青曦王逆风而立,望着那只怪鸟,怪鸟越飞越低,盘旋在青曦王四周,全身的羽毛在黑夜里战栗抖动,叫十分尖锐。如此盘旋许久,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青曦王忽然开口:“孔雀,是我。” 那是大鸟方缓缓落下,收拢翅膀,然而脚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身上缓缓流下黑色的水,如同褪色一般。那黑水脱离了孔雀的身体,四散开来,原来是无数黑色的食尸虫。 食尸虫飞快消失在底下,此时的孔雀只剩下一副骨架,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空洞的眼眶朝向王上的方向,落下一滴血泪。 青曦王蹲在孔雀旁边,抬手掐断它的脖子。孔雀彻底断了气,骨架下面只浮现一块小光团。青曦王将那光团放在手心,轻声说:“真身没了,回去再修炼几百年就是了,多大的事?还哭鼻子。” 那光团哼哼唧唧地说:“您要替我报仇,我被那条恶龙束缚在岛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青曦王把那个光团随手揣进袖子里,有些疑惑:“你说在这个岛上作恶的是龙,几千年前,龙不是早已灭绝了吗?” 袖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可是我见到的就是一条会喷火的龙。我不会认错的。几千年前,我还是小孔雀的时候,在人界见过龙,它们的样子我不会忘记的。” 青曦王若有所思,还没走近水生的小屋,就看到那个少年一个人站在门口,身上披着青曦王的衣服,略显宽大的衣摆随风飘动,脸刚刚洗过,一双眸子在在月光下漆黑而深邃。 少年灿然一笑,竟隐隐带着些桀骜的英气:“大哥哥,你跑到哪里了?我醒来看不到你,心里可害怕了。” 袖底的那团光瞬间开始发抖,青曦王凝视着少年,似乎要看清他的来历。 少年开口笑了:“王上,您不认识我,当初您把我母亲关押在地下时,我还没出生呢。” 青曦王点头:“丽姬的孩子,你和你的哥哥们怎么从地底出来的?” “你猜呀。”少年调皮地说:“其实你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就怀疑我了吧。不然你也不会一直试探我,还给我这件衣服。” 那件玄色带暗金纹路的外袍披在少年身上,犹如一道枷锁一样束缚着少年,他脸上带着漫不经心地笑,手上却暗暗用力,试图将这件衣服做成的结界打破。 “你说你要带我走,那要看你有多大本事了,听说您当初为了封印我母亲,差点魂飞魄散。”少年笑吟吟地说。 青曦王明知道他在拖延时间,却并不点破,而是平静地说:“当年丽姬在林中降下天火,又在人界引发洪水,几百万生灵在灾祸中殒命。我将她打入地底,是让她赎罪。” 少年怒道:“我母亲当时已经怀了孩子,你还如此狠心,你根本不配做神!” 青曦王淡淡地说:“若不是怀有孩子,我当时就把她诛杀了。” 少年嘶吼一声,身体四周升起熊熊烈焰,身上的长袍碎裂成片,一条黄色火龙从烈火中飞出来。火龙在天空中奔腾咆哮,张大嘴,朝青曦王所在的地方喷出燃烧的火石,火石在地上翻滚,所到之处都燃起了火焰。 很快,整个瀛洲岛就变成了火海。火焰翻腾足有五六米高,浓烈的黑烟四处飘散,青曦王的身影也早已掩埋在火海里,火龙在火焰上空哈哈大笑。 忽然那火焰猛然窜高几十米,火龙一怔,就见翻腾的火海中走出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衣衫飘扬,面容冷淡,俊美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仿佛发出赤红的光。四周冲天的火焰在他身边飞舞,他犹如地狱的魔王一般。 火龙有些瑟缩,然而稍微一犹豫,立刻张牙舞爪的冲上去。 孔雀在他袖子里喊道:“王上,快用莫邪剑!” 青曦王淡淡说:“今天没带。”说罢,他向火海中伸手,那些火焰在他手腕间翻飞,立刻化作一柄赤红色的利剑。 火龙俯冲而下,青曦王堪堪避开,反手砍在龙背上,火龙撕心裂肺的吼了一声,转头张大嘴冲他喷出一道烈焰。 这一次青曦王没有避开,他一手掐住火龙的咽喉,另一只手执剑,那剑此时缩短为一柄匕首。青曦王冷冷地看着火龙,那火龙被他掐住咽喉,动弹不得,此时才知道两人的力量有多么悬殊。火龙的身体微微颤抖一下,眼中含着哀求的泪水,却吓得说不出话了。 青曦王面无表情,抬手将刀尖抵在火龙的额头上,划出一道小口。那龙茫然又害怕地看着他,青曦王刀尖一翻,手指轻轻一动,一道无形而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伤口,一瞬间的功夫,一张完整的龙皮被剥下来。那只龙此时已经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巨型肉条。 过了几秒后,火龙才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它倒在地上剧烈地颤抖,喉咙里的的嗷叫十分凄厉,它脸上的皮也被揭掉,眼泪混着血水落下来,整个身体仿佛被血泼了一遍。 “你现在知道疼了,当初又为什么杀害瀛洲岛几万名无辜的百姓,又为何用残忍的手段折磨孔雀?”青曦王淡淡地说。 孔雀从他袖子里窜出来,小光团蹦来蹦去,嘴里恶狠狠道:“杀了他!杀了他!” 那条龙痉挛许久,瘫倒在地上,眼看已经不行了。 青曦王对那光团说:“你站远些。” 光团立刻窜出几百米远,兴奋又紧张地看着王上。 青曦王从掌中升起一团火焰,掷向地上那团血肉。只听一声轻微的爆裂声。那只巨龙顿时化成无数金色的粉末在空气中飘飘洒洒,随着风飘向远处。 金粉落在焦黑枯黄的地面上,很快钻出无数鹅黄色的小草芽。天上雷声阵阵,很快洋洋洒洒地下起了小雨。再过几个月,瀛洲大概会再次繁荣。 青曦王带着孔雀的灵魂,准备返回天山,他忽然发现小岛边缘的沙滩上有几个彩色的贝壳。这种东西青曦王平时是不屑一顾的,然而这次他却捡了一个又大又漂亮的贝壳,心中想的是:安灵一定会喜欢的。 第二十六章:不带走一片云彩 回到天上后,他把孔雀的灵魂放进一片花丛里,由它自行修炼。然后才进入王宫。 之前和安灵说好了当天下午就回来,没想到却耽搁了一天。青曦王想到安灵生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他并非懵懂少年,自然看得出安灵那些任性与坏脾气后面包含的爱意。 进入王宫后,侍女们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热情地簇拥上来,然而全都躲得远远的。青曦王并没有在意,直接进入秦桑殿,喊道:“安灵,我回来了。” 卧室里空无一人,不知道安灵又跑到哪里玩了。青曦王将那只大贝壳放在桌子上,转身去了书房。 书房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两个小丫鬟,眼圈通红,一副要哭的样子。看到青曦王走过来,立刻站起来垂手而立。 青曦王随口道:“你们两个又和哪位姐姐拌嘴了?去把王妃殿下找来,我有事情问他。” 说罢他推开房门进来,书房里的布置和昨日没有什么区别,然而某些地方却有些不同。青曦王望着平日放置莫邪剑的地方,那里已经是空荡荡的。 这把剑除了自己,别人是不敢拿的。 青曦王心里一凉,仿佛被冷水泼过一样。他脸色阴沉地望着门外的两个丫鬟:“安灵呢?” 两个丫鬟立刻跪下来,红着眼圈禀告:“昨日您走后,王妃殿下说想四处走走,不要我们跟着,走之前到王上的书房拿走了莫邪剑。我们以为王妃殿下要在宫殿外游玩,都没有在意。后来发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他了。” 青曦王脸色发青,一言不发地站了很久,才一字一顿地说:“去找!” 两个丫鬟急忙起身,慌不择路地跑出去。 青曦王缓缓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回忆着两人离别前浓情蜜意的时光,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一言不发地离开,好像之前那些都是在演戏一样。 在经历了震惊和伤心之后,青曦王渐渐冷静下来。他发觉安灵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离开。 安灵不喜欢这里,而且他从来不隐瞒这一点。他之所以肯乖乖留在这里,青曦王之前以为是出于两人彼此的暧昧的情意,现在看来,更有可能是为了找出银狐的下落。 那天安灵执意进入雾林,也许他已经猜到了银狐就在里面,而且他在里面的确找到了银狐的踪迹,所以第二天会迫不及待地拿上莫邪剑,去雾林带上银狐,然后偷偷溜走。 很快一名侍女走进来禀告:整个天山都找遍了,没有安灵的踪迹,雾林一带有血迹和妖气,经过辨认,前几日王上抓来的银狐逃走了。至于如何逃走,大家都不清楚。宫殿前的的树林里有脚印,像是王妃的足迹。那足迹是沿着通往人类世界的小路走的。我们沿着那些足迹往前走,发现王妃已经回到人界了。 侍女讲完,低着头等待青曦王的吩咐,过了很久,青曦王才缓缓道:“知道了,下去吧。” 当天晚上,宫殿里死气沉沉,侍女们匆匆伺候青曦王吃饭洗漱,然后脚不沾地地离开了,以免被王上的怒火波及。 实际上青曦王是从来不发火的,即使在此时,他依然像平常一样吃了一碗饭,然后洗脸换衣,穿着居家的衣服坐在卧室床榻上看书。 外面夜深人静,青曦王面前的书已经两个时辰没有翻页了。他将书放进抽屉里。起身关上门窗,吹灭蜡烛,躺在床上睡觉。 床单十分松软整洁,前天晚上两人一夜缠绵的痕迹已经洗干净了。青曦王若有所失,闭上眼后总觉得安灵就乖巧地躺在他身边。 他一夜没睡,第二日寒枫一大早就在书房等他。一见到青曦王立刻迎上去问道:“我听说安灵悄悄离开天山了,您和他吵架了吗?还是……”寒枫没有说下去,他担心是自己那一巴掌让安灵心灰意冷,还设想过无数道歉的话语。 青曦王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着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 寒枫看到他的脸色,立刻停止了这个话题,说道:“您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人界九个地方同时出现灾祸,我怀疑和九龙山有关。我听年长的天神说,几千年前,您曾经把一条为祸人间的恶龙镇压在九龙山下,当时那只恶龙已经怀了孩子,落入地底后很快生下九只龙,这只恶龙精力耗尽,不久就死了。从此九龙山下的地脉中游走着九只小龙,这座山因此成为宝山,九龙山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寒枫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前几日九龙山被人界的人发现里面的金矿,他们把炸药放置在几处关键地脉附近,炸出了许多缺口,九只龙也趁机逃出来了。” 说完他看着青曦王:“他们逃到人界几处适宜生存地方,也因此降下了祸端。”停了一会儿,他看青曦王一脸平静,于是试探着问:“王上,您早就知道了?” 青曦王缓缓点头:“我见过瀛洲的火龙,已经猜到灾祸的起因了。” 寒枫心想:到底是王上。他恭敬地说:“宫里还有几间小事等着我处理,我先出去了,您何时打算到人界,我会和您一起去的。”说罢转身打算出去。 青曦王忽然叫住他:“是谁把九龙山炸开的?” “是……是人界的皇帝……”寒枫犹豫了一下说:“是安灵的老师将九龙山金矿的事情禀告给皇帝的。” 青曦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寒枫马上跪下,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地图呈给青曦王,低声说:“王上,我以后不敢了。” 那是一张线条潦草的九龙山宝藏图,上面标注的汉字歪歪扭扭,一眼就看得出是谁写的。 青曦王将地图随手撕碎扔进纸篓里,问道:“周生现在怎么样了?” “炸开山脉后,九只龙逃走,那些金矿瞬间变成了石灰,民间传说九条恶龙逃走将危害人间。皇帝震怒,以欺君罪对周生处以腰斩刑。如今周生的魂魄还在地狱关押,周生因无知而犯下重罪,阴司判官不知如何处置,还在等王上示下。”寒枫小心翼翼地说。 青曦王思索了片刻,缓缓道:“先关着吧。” 寒枫又等了一会儿,看青曦王没有别的吩咐,于是站起来离开,临走时,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说:“王上,其实,安灵一开始就不想嫁给你。” 青曦王抬头看着他,眼神锐利的像剑。 “那时候他和我说,他不要和一个没见过面的人成亲,于是我跟他说:‘王上是一个仁慈的天神,如果你和他说出你的想法,他绝对不会强迫你和他成亲的。’”寒枫微微一笑:“可是,他见到您之后,从来没有说过不想嫁给您。” 寒枫说完,轻轻关上了书房的门,下台阶的时候脚步趔趄,差点在青石上摔一跤。 两天之后,青曦王和寒枫到人界,诛杀剩余的八只恶龙,开始了在人界的冒险生涯。 ——第一卷·完—— 第二卷 第二十七章:李家小少爷 中秋节夜里,北方某个偏僻的乡村,各家各户都坐在院子里乘凉赏月,小木桌上摆放一两块月饼,有些家境殷实还会摆放一些新鲜的水果和糕点。 村中唯一的财主姓李,家有五间青砖大瓦房,后院还养有两只骡子,一只牛,粮仓里是堆积成山的粮食,柜子里有一年四季浆洗干净的衣服,其生活颇为外人称羡。 李员外白手起家,创立偌大家业,颇知守业艰难,家中大小开支皆经其手,每日怀里揣一个金算盘,将自己财产计算的十分清楚。大概是精明过头了,佣人甚至妻妾们都抱怨老爷克扣钱粮,甚至暗地里诅咒谩骂他。 李员外一生刚强精明,唯一的弱点就是自己的独生子——李梦之。 李梦之今年十六岁,正是该娶妻的年纪,可惜这孩子从小被养坏了,生的白白胖胖如一团刚出锅的馒头,平常多走几步就累得胸闷气短几乎晕厥,说话也是颠三倒四,蠢得不像话。李梦之里外都如此不堪,好人家的女孩儿自然不肯嫁给他,山野村姑又入不了李员外的法眼,因此李梦之的亲事成了一大难题。 近日李家来了一位贵客,乃是江浙巡抚陈静堂的长公子陈华书,陈华书年方二十,生的眉目如画,风流潇洒,是个人人艳羡的贵公子。然而贵公子在金陵看惯了风花雪月,忽发奇想要去穷乡僻壤中寻找乐趣。于是暂时住在李员外家。李员外巴不得和这位大少爷攀上交情,每日撺掇着儿子陪陈华书到山野间游玩,期待这位大少爷能在仕途上提携自家儿子,可惜儿子是个不长进的,陈公子又见惯了各类佳人尤物,根本不屑和李梦之这类人接触。 中秋节当晚,陈华书独自在后院凉亭里喝酒,眼见院墙外阖家欢声笑语,有些触景生情,想起自己虚度二十余载,虽见过半个国家的风土,却没有遇到一位绝色佳人值得自己倾心,不由得长叹一声,有些心灰意冷。 另一边的厢房里,李梦之两手抱头,蜷缩在桌子下面,为难得快要哭了:“娘,我不待见他,我想回屋睡觉。” 李夫人恨铁不成钢,手里挥舞着鸡毛掸,要打不打地在李梦之头上挥舞:“要你陪陈少爷说一会儿话,又不是让你去死,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前几天你爹还埋怨我不会教子,我因为你受了多少闲气,你就不替我这当娘的想想!” 李梦之也知道自己愚笨粗蠢,上不得台面,所以很不爱和陌生人接触,然而他也知道因为自己的缘故,爹娘在外面常受人嘲笑。两厢为难之下,有时不得不顺从父母的意愿,尽量在外人面前表现得不那么愚蠢。 在李夫人的威逼之下,李梦之只好整理衣服,拿起折扇,摇摇摆摆地进入花园的凉亭。 他穿一身白衣,手里的折扇也是白色,脸庞又饱满如玉,整个人像正在滚动的白团子。陈华书正在伤春悲秋,一抬眼看到一团白光朝自己滚过来,一时绷不住,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 “李兄,你……哈哈哈……”陈华书大笑起来,他素日瞧不上这个地主家的儿子,如今百无聊赖,正缺个解闷的小丑,于是把素日的厌恶之情都暂时收起来了。 李梦之见他一看见自己就笑,还以为对方是好意,也吭哧吭哧地爬上台阶,对陈华书一拱手:“陈兄,我娘让我陪你喝酒。” “呃……”陈华书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也看得出来李家夫妇的攀附之意,却想不到李梦之连一句应景的话都不会说,要不是事先知道他是个傻子,陈华书简直怀疑李梦之在取笑他。 “多谢李夫人美意。”陈华书笑着说。 李梦之坐在石凳上大口喘气,气息平稳之后,他拿起盘子里一个坚硬的核桃,张开嘴,雪白的牙齿一咬,核桃应声而裂。他摊开手,拣掉外壳,剩下果仁,他托到陈华书面前:“给你。” “多谢。”陈华书捻起一块果仁,称赞:“李兄好牙口。” “我很小的时候,娘就给我吃核桃。”李梦之嘎巴嘎巴地咬开核桃:“她说核桃补脑,我长大了会又聪明又强壮。” 陈华书看着他手上的五个小酒窝,笑道:“的确挺强壮的。” 李梦之吃东西很快,左右手同时拿着核桃,咬开一个,把果仁倒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同时咬开另外一个,两只手把嘴巴没有一刻停歇。一盘核桃见了底,他又把另一大盘炒松仁放到自己面前。 整个凉亭里只能听见“啪嗒啪嗒”坚果爆裂的声音,以及甜美的果实香味。虽然李梦之是抱着和陈华书聊天的决心来的,不过比起这位大少爷,他对眼前的食物兴趣更大一些。 陈华书偶尔和他聊几句,李梦之虽然说话幼稚,然而还能逗人发笑,因此这两个人竟然也相安无事地坐到午夜。 午夜时分,月亮升至正中央,银白色的月光洒落下来,地面犹如撒了一层银白色的霜。 陈华书见此景致,觉得十分有趣,打算踏着月光到外面游玩,而李梦之吃了一肚子的核桃、杏仁、松仁、花生、瓜子、月饼、糖果等食物,胃里难受,也愿意出去走走。于是两人结伴外出。 乡村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美景,村东有一大片芦苇荡,占地几百亩,芦苇高,沼泽深,此时正是夏末,芦苇荡上浮着一层白色的绒絮。微风一吹,仿佛大片的白云一般摇摆。 两人沿着芦苇荡旁边一条小路,慢悠悠地欣赏这月下的景色。 四周不时传来草虫的鸣叫,天空里也偶尔有猫头鹰的叫声。李梦之嘀嘀咕咕地说:“我娘说,村里有一个小孩儿晚上躺在院子里乘凉,猫头鹰在他头上叫,他对那个猫头鹰笑了一下。第二天他就带着笑容死在院子里了。所以我娘说晚上不要对着猫头鹰笑……” 李梦之在乡村长大,从小听老一辈的人讲了许多鬼神故事,此时行走在夜间的小路上,他源源不断地把这些故事讲出来。 陈华书起先不说话,后来忍无可忍地让他闭嘴。陈华书胆气壮,并不信奉鬼神之说,然而在这种环境里不断听旁边人讲鬼神死人之类的故事,的确令人不舒服。 走了一刻钟,李梦之有些困,打了个哈欠,两人开始往回走。一道黑影忽然从天空中落下来,掉进芦苇荡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响。两人都吓了一跳,停下脚步。 芦苇丛中传来激烈的缠斗声以及低低的哀鸣,仿佛一只野兽在捕杀猎物。 李梦之吓得脸色发白,拔腿就跑,随即又折回来拉住陈华书,结结巴巴地说:“快、快走。我娘说野地里的妖怪会吃人的。” 陈华书好奇心旺盛,不但不跟他走,反而更近地靠近那一从芦苇,压低声音说:“我倒想看一看这妖怪长什么样子。” “陈兄,别动!”李梦之急忙去拉他的手,然而身体胖,脚步不稳,一头扎进那滩沼泽里,他吓得尖叫一声,旱鸭子似的在沼泽里挣扎。陈华书急忙去抓他的手,无奈他身体肥胖,手脚又乱挣扎,根本抓不住。 两人暂时忘记了芦苇丛里妖怪的事情,只顾着眼前的惊险。 细长茂密的芦苇被拨开,一位白衣白发的高个子男人走出来,轻轻用手一提,将李梦之从泥淖里抓出来扔在地上。此时李梦之浑身黑泥,从一只白胖的团子变身成黑胖的猪,而陈华书看他脱离险境,也松了口气,两人一起望向来人,不由得呆住了。 这男人仿佛从仙境走来一般,洁净出尘,一身白衣随风飘荡,银白色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瞳孔赤红,鼻梁高挺,嘴唇薄而锋利,是一位俊美而英气的绝色美男子。 陈华书简直移不开视线,只觉得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所谓美人尤物给眼前的男子提鞋都不配。而李梦之更是眼巴巴地看着这白衣男子,生平第一次产生了除食物之外的怦然心动之感。 美男子看着眼前两个呆滞的人,一个相貌平常,另外一个浑身赤黑,简直不配为人。他趁着半夜出来觅食,被两人打扰,心中有气,然而想了想,他打消了将这两人当做夜宵的打算。反正长夜漫漫,玩玩也不错。 陈华书终于从惊艳中回过神来,他上前一步,面对这位气质出尘的美人,一向自傲的他竟然产生了自卑感,他结结巴巴地说:“仙……仙师从何而来?” 美男子看出眼前这人的爱慕之意,心中思索了一会儿,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自顾自地走了。 陈华书看到他这一笑,半边身子几乎酥了,他急忙追上美男子,声音也变得亲昵柔和:“我和你说话,你怎么不理,难道是我冲撞你了,若如此,你也该让我陪个不是呀。” 美男子自顾自地走着,半晌才悠悠开口:“刚才还称仙师,现在却喊‘你’,小兄弟因何前恭后倨?” 他的声音轻而柔媚,简直像在心口挠了一下,陈华书喜不自胜,几乎忘形:“我看你年纪比我还小一点,怎么叫我小兄弟?” “那我称你什么?”美男子凤眼一挑:“哥哥?” “哎!”陈华书答得快,欢喜得浑身发痒,恨不能现在就把美人搂在怀里。 陈华书原本就是偷香窃玉的浪荡公子,而这美男子也是个出了名的银贼。两人干柴烈火,两厢勾搭,眼神都能擦出火花来,就差找个地方一泻欲火了。 “那个……”一个黑乎乎的胖子怯怯地跟在两人身后:“陈兄,大哥哥,我想回家。” 两人这才想起他,美男子根本不愿意多看这人一眼,陈华书有了眼前的美人,也不想搭理李梦之,他将李梦之拉到一边,敷衍道:“李兄,你自己顺着原路回家,我和这位兄台还有些事情要谈。” 李梦之悄悄瞄了美男子一眼:“我、我能和你们一起吗?这个大哥哥好漂亮,我好喜欢他。” 陈华书几乎哭笑不得:“凭你也敢说喜欢他,你没看到人家根本没正眼看过你吗?” 李梦之有些难过地低下头,用手轻轻搓着衣服上的泥巴,怯懦道:“我、我就跟在你们后面,远远地看着他,好不好?” 陈华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声色俱厉地说“李梦之,我警告你,别坏本少爷好事!” 说完转过身,脸上已换了和风细雨的微笑,他对美男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们走。” 美男子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暗暗估算了离天亮还有多少时辰,轻声道:“这时候还要去哪里?不如找个干净的屋子喝茶聊天。” 陈华书暗喜,这美人比自己还着急,于是轻轻握住美人的手腕,这时候他才发现美男子比自己还要高一些,且身材健壮,手指细长有力。这让陈华书略微有些失望,然而看到美人精致美艳的脸,那些失望又重新变成迷恋了。 李梦之一直跟在两人后面,眼巴巴地望着那从天而降的美男子,满心的欢喜,丝毫没有觉感觉不到自己浑身泥巴,又被风吹得全身冰冷。 陈华书沉浸在艳遇的欢喜中,而美男子警觉性很高,早就觉察身后有个蠢家伙在跟踪,担心这家伙会坏自己好事,美男子悄悄朝后面扔出一片柳叶,叶子飘飘扬扬,落在李梦之身上。李梦之只觉得身体一晃,衣服簌簌地从身上落下来,而他的身体也越来越矮,变成一大团委顿在地上。李梦之满心疑惑,笨手笨脚地从一堆衣服里爬出来。他走到旁边水洼边,看到水里是一只胖胖的小白狗的影子。 且不提李梦之被变成小狗后的情状,单说那美男子与陈华书春风一度之后,眼看天色将亮,美男子穿上衣服,一路御风而行,飘至几百里外的一个城镇。 他走进一户普通人家的院落,推开西厢卧室门,屋子里有些昏暗,空气里隐隐带着熏香的甜味,掀开帘子,床上棉被隆起,枕头上露出一袭乌黑柔软的长发。美男子轻轻坐在床边,将棉被掀开一角,里面是一个面容雪白、乌眉红唇的漂亮男孩。 美男子将冰凉的手指探进男孩的脖颈,低笑:“安灵,该起床了。” 安灵打了个哆嗦,远远地躲开他的手指,然后睁开一只眼睛,用低哑的声音说:“你又出去了?” “玩玩嘛,成天待在小盒子里多没意思。”白发美男子,也就是银狐,毫不在意地笑着说:“放心,我没害人性命。” “你现在法力不济,要是被坏人抓到,就死定了。”安灵闭上眼,轻声说。 “哼。”银狐有些愤愤不平:“要不是被王上抓住,我也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 “你活该。”安灵语气平淡,似乎快要睡着了。 “嗬,”银狐看到他这样漠不关心的样子,有些动气,冷笑道:“你倒是很偏袒青曦王,可惜人家根本听不到。” 安灵猛然睁开眼睛,掀开被子跳下床,走至窗台,拿起上面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抬手就要扔出去。银狐飞扑过来,拉住安灵的手:“少爷,我错了,我不提他了,别扔别扔。” 安灵把那个小木盒放下,重新躺回去睡觉。 小木盒只有巴掌大,像一个小花盆一样,上面载种着一块三角形白色的东西,看起来是蘑菇,实际上是半片耳朵,而滋养这耳朵的也不是土壤,而是粘稠的血液。 银狐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不由得叹气,自己修行千年,受万妖尊崇,当年何等威风,偏偏一时犯傻去招惹安灵,结果自己先是毁容,然后被青曦王切碎身体,打入雾林,好不容易逃出来,只剩下一只耳朵,还要仰仗安灵的照顾才能存活。 银狐一心感叹自己悲惨的命运,待太阳在东方显出光亮时,他的身体自动化为幻影,灵魂则寄居在那白色的耳朵上。至于和他共度良宵的陈华书以及被他变成小狗的李梦之,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陈华书在一家客栈醒来,他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地上散落着自己的衣裳。窗户打开,阵阵冷风吹进来。他打了个寒噤,抬手拉过棉被,这才感觉全身像被拆散了似的疼痛,股间黏腻不堪,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他艰难地蜷缩在棉被里,慢慢回想昨夜的经历,似乎是一场艳遇,然而却实在想不起来对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陈华书懊恼之余,只当自己是被狗咬了一口,他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多留。拖着病体去李员外家辞行,李家早已打乱,少爷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全家人都忙着在外面寻找。陈华书也说不清楚李梦之究竟去哪里了,所以也不愿意管闲事,收拾行囊,租了马车回京城家里了。 第二十八章:新生活 安灵一早起床,穿上灰色的粗布衣服,从破旧的桌子上抱起一沓抄写好的账本,匆匆出门,街上的店铺还没有开门,路边的小吃摊生意倒是很热闹。安灵花一个铜板买了两个包子,用纸袋包起来,一路小跑着到他工作的地方。 与银狐逃出天山之后,两人暂时在江城住下,银狐仅剩下一只耳朵,除了吸血吸精气之外,毫无长处。两人想在人界生活,颇为费劲。 安灵变卖了身上佩戴的发簪和玉佩之类的东西,换来的钱买了城里一所半旧的房子,之后他在一家玉器店做了账房先生,虽然每月领的钱不多,但也足够两人生活了。 他在江城住了几个月,因为经常与各类商贩打交道,他也多少了解了外界发生的事情,比如某位县吏向圣上献了假的藏宝图,结果被囚车押往菜市口,处以腰斩之刑。据说当时围观的人数以万计,那位官吏被拦腰截断之后,肠子流了一地,一直往监斩台爬,嘴里哆哆嗦嗦地喊“冤枉”…… “大早上发什么呆?” 身旁伙计的问话打断了安灵的思路,安灵嘴里咬着包子,手忙脚乱地拉开抽屉,清点里面的余钱,不耐烦地对那伙计说:“扫你的地去。待会儿二爷来了又骂你。” 那伙计撇撇嘴,动作利索地将店里的垃圾倒出去,又用清水洒了门口的地面,转过头说:“你刚才想什么呢,脸色惨白惨白的。” 安灵不理他,用毛笔在账本上写了几个字,然后站起身从旁边的水盆里捞出一条毛巾,擦拭柜台和桌面。 他工作的那家玉器店是全江城最好的——林氏玉器店,在南北城市都有分号。生意自然也是极好的,幸亏店里的伙计多,平时还忙得过来。 林家祖上曾任过前朝首辅,如今改朝换代,林家便不在朝中做官,转而经商,虽然商人在各行业中排名最末,然而林家作为南北商行里的老大,还是享有一定地位的,就连当朝的皇帝也曾亲笔题词称赞林家子弟皆有儒商风范。 日上三竿,店里陆续来了几个客人,安灵坐在柜台后面记账,偶尔有几个相熟的老客户,他只好站起身笑容可掬的亲自迎接。 店外传来一声烈马的嘶鸣,紧接着一个穿着红色披风的青年从马上跳下来,还未站稳就高声喊:“安灵,来看我新得的一匹马。” 店里的人都不由得转过身,看到红衣青年,又都笑着说:“是二爷来了。” 安灵正将一个盛着玉器的木盒放到一对中年夫妇面前,对红衣青年笑了一下,摆手示意他先到旁边休息,然后向那夫妇介绍这玉的成色和年代。 青年一向是桀骜惯了,哪受得了这般冷落,伸手将盒子一压,对客人道:“不卖了不卖了,明天二位再来吧。” 那对夫妇也是知道林家二少爷素来的脾气,无奈地笑了笑,一起走了。 安灵眼看到手的生意被搅了,气得指着青年的鼻子道:“你又来干什么!三十两的生意被你赶走了!” 青年不屑地说:“三十两,还不够我在琉璃院一杯茶钱呢。” 安灵将账本翻得唰唰响,有心再顶几句,又担心真惹得这位少爷发火,自己连饭碗都没了,只得忍气不言。 “你这么生气干嘛?反正是给我们林家做事,就算挣再多钱,也落不到你的钱袋里。”青年仗着安灵不敢还嘴,更加得意地说。 随后他强拽着安灵的手出去,兴高采烈地说:“你给我牵马,今天我要去一个好地方。” 安灵明知不能摆脱,只好嘱咐一个伙计道:“老板来了若问,就说我被二少爷带走了。” 两人一起来到郊外一处红砖绿瓦的院落里,满院子杏花飘落,走廊上挂着鹦鹉的笼子和晾晒的手帕,像是女眷住处,然而大门外却停留着几辆马车,可知这院子里住着的并非良家女子。 林二少爷刚踏入院子,门里的小厮跪下请了安,立刻飞跑着到里面通报,不多时,一名美艳的红衣女子在一群青年男女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见到林少爷及旁边的安灵,不由得愣了一下,那女子含笑打量着安灵:“二爷,这又是谁家的小公子,我不知江城还有这等绝色的人物。” 林少爷刻意不屑地说:“不过是我家的奴才罢了。”说罢,也不看安灵,嘴里说道:“你去把马牵到后院里,好生在门口守着。”说着笑嘻嘻地邀请那女子上楼,温柔地说:“我上次差人给你送的点心,还合口味吗?” 一群人一起上楼,安灵将马牵到后院,朝小厮要了点草料喂马,然后找了一处清净的地方,将手抬起来,拔掉刚才牵马绳时扎进去的倒刺。 他从小虽不是娇生惯养,但粗重的活儿是从来不做的,所以一开始做杂役的时候,每天手都会割破擦破,如今指腹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茧,虽然偶尔还会被弄伤,但毕竟比以前好多了。 这位林二少爷经常带安灵出来玩,一开始安灵以为他是个开朗热情之人,而接触久了,却并非如此,这位少爷是林家庶出,能力不及其他兄弟,容貌气质也十分普通,林氏子弟个个丰神俊朗仪表不凡,这位则差得很远,他在族中不得志,就把时间都花在烟花柳巷,他性格阴晴不定,平时对族中人都不搭理,对下人也冷漠异常。 安灵在玉器店工作,原本是这二少爷的父亲——林非雅决定的。那时安灵一个人茫然无措地在街头晃悠,看那家客栈哪家酒楼需要招伙计,林非雅一眼看到他,就同意他到这里做账房先生。 后来这位二少爷不知怎么就认识了安灵,经常带他逛窑子,却有意无意地借机羞辱安灵,当然回去后两人都会遭到林非雅的责骂。 安灵自己在走廊上呆想了一会儿,一个小厮端了一碗饭走出来,眼神迟疑地看着安灵,低声道:“这是二少爷说赏你的。” 安灵点点头道:“有劳了。” 那小厮想了一会儿,悄悄转到无人的地方,将那一碗剩菜哗啦全倒了,将碗放到走廊上,他擦擦手,坐在安灵对面,温和地说:“你跟着二少爷,还真是受罪,他在家里受了气,没处撒,尽折磨咱们下人。” 安灵看了这人一眼,模糊能感觉出这人一番好意,然而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只好茫然地将目光移到远处的池塘。 小厮看这少年漂亮得如同花朵,然而呆滞又冷漠,自己讲了半天,全得不到回应,他有些失望的叹气,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儿拿出一包东西悄悄递给他说:“这是萝卜糕,我们府上厨房大娘做的,大家都很喜欢。” 安灵点头道了谢,他似乎觉得平白接受别人的东西不好,然而翻遍全身,却找不到还礼的东西,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这一笑就让人移不开视线了,那小厮很忧伤地叹气,心想这人跟自己一样也是奴才,容貌气质却飘逸出尘,总让人生出遥不可及的感觉。 安灵吃完了萝卜糕,那林二少爷也醉醺醺地下楼了,安灵将马牵过来,扶少爷上马。旁边一群人目送他。 这时候饱受家中兄弟叔伯气欺压的二少爷就生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他从靴子里掏出马鞭,没头没脑地乱挥一气,安灵正牵着马缰,不提防手上挨了一鞭,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手背上就出现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疼。 那二少爷得意起来,冲旁边目送他的人吼道:“一点规矩都没有,你们平日送大少爷出门,也这么干巴巴站着,都给我跪下。” 那些人平日巴结二少爷,都是为了他的钱,其实并不瞧得上这个人,如今看他醉了,也不理他,敷衍几句就回到院子里了。 安灵掏出手帕将手背缠起来,换另一只手牵马,林二少爷在马上摇头晃脑,一条鞭子如毒蛇一般飞来飞去,安灵躲了几次,还是被抽到耳朵,他便放开了缰绳,站在路边不动了。 那马朝前走了几步,林二少爷摇晃着身体,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登时疼得嗷嗷叫。 安灵远远地站着,并不过去。后来这二少爷被摔老实了,坐在马上,双手抱着马脖子,也不敢乱动,安灵才牵着马,两人回到玉器店。 还没到店里,远远看到店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几个佣人在门口垂手而立。安灵心道不好,急忙扶林二少爷下马。 店里正中央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身蓝色长衫,身材高大,器宇轩昂,带着一股沉稳成熟的气质。不但是街上妇人,连十几岁的少女见到他也会忍不住脸红。 这人是林非雅,安灵将林非雅的儿子扶到店里椅子上,然后走到林非雅面前,低声喊了一句:“老爷。” 林非雅脸上带着怒气,看了一眼儿子,问安灵:“又是他带你去那种地方的?” 林二少爷仰靠在椅子上,看到自己老爹在,也晓得害怕,支吾道:“是安灵说郊外有一处好地方……” 话没说完,林非雅站起来,走到儿子旁边怒道:“你哥哥弟弟们都在外地做生意,外人说起来,哪个不竖起大拇指?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混账儿子,成日吃喝嫖赌,现在更有出息了,会把责任推卸给下人了。” 他说完,托起儿子的脑袋,指着上面的伤口说:“这是怎么弄伤的?” 这话是问安灵的,安灵没回答,林非雅将目光投向他,他这才迟疑地说:“摔伤的。” 林非雅性情严厉,有心责骂他没照顾好少爷,但看到他手上带伤,脸上是茫然又郁闷的表情,不知为何就心软了,只说到:“把账本拿到二楼,我一会儿看一下。” 说完又厉声对儿子说:“滚回家去,一个月不许你出门。” 门口的佣人听到这里,立刻架着二少爷上马车了。林二少爷正走着,忽然回过头,语气不怀好意地说:“爹,家里的姨娘也够多了吧?”他指着完全魂游天外的安灵说:“你喜欢这小子吧,我早就看出来了,没见过你这么偏袒外人的……” 旁边那些佣人慌手慌脚地堵住少爷的嘴,强押进马车,扬起鞭子离开了。 而店里那些伙计们也立刻散开各自忙各自的工作,装作完全没有听到老板隐私的样子。 林非雅目光严肃,谁也不看,转过身一步一步地上楼了。 安灵在柜台后面忙碌,翻出最近几个月的账本,连带这些天挣的钱,装进抽屉里,自己端着这么多东西,艰难地上楼了。 楼上是雅间,专门供林非雅偶尔来休息的。林非雅坐在桌子旁,翻了最新的账本,只瞧了一眼,就皱眉道:“怎么乱七八糟的。” 安灵也搬了椅子坐在他身边,认真说道:“我只记下了进项,至于开支、成本之类,我不会计算,也就没记下。” 林非雅将账本一合,有些啼笑皆非:“你这样,我还怎么做生意呢?”说着站起身,到柜台旁找东西。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说我不会记账,是你非要我留在这里的。”安灵语气很淡,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然而在外人听来,这就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 林非雅找了一瓶药膏,重新坐在安灵旁边,他也觉得安灵的话有趣,看着那张漂亮又淡漠的脸,他心中悸动,却又想起很多年前,似乎也有这么一个女人,用这么一种无辜冷淡的表情和他撒娇。 林非雅将安灵的手放在桌子上,用湿毛巾擦掉上面的血迹,然后一点一点地往上面涂药。 安灵左顾右盼,另外一只手闲不住,摆弄桌上的白玉镇纸,手腕上一块被细线系着的玉片敲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林非雅帮他涂了药,又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包扎伤口,无意间瞧见他手腕上的玉片,说道:“这个玉片瞧着有些年头了。” 安灵心中一动,将玉片托到他面前,很细心的观察他的脸色,问道:“这玉片有什么来历吗?” 林非雅用食指摸了一下,随即笑了,并不回答,转身去看账本。安灵好奇,再三询问,林非雅才开口道:“安灵,要是以后有人拿这种玉送你,你直接扔他脸上就是了,这东西不值钱,一文钱都能买一堆。” 安灵有些垂头丧气地说:“我知道。” 林非雅提起毛笔在账本上记了写东西,见安灵闷闷地总不说话,就将手上常戴的蓝宝石戒指摘下来,放到安灵手里,随口说:“送你。” 安灵看了一眼,没甚兴趣地抛在桌子上,表示不要,他瞄了林非雅的侧脸,是温和英俊的相貌,安灵心里很失望地想:他不认识玉片,那么他肯定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其实安灵刚来店里的时候,几个伙计私下里说安灵的眉眼和林非雅有几分相似,而林非雅第一次见到安灵,对他的态度也十分温和亲切,以至于安灵心里有了大胆的猜想。 安灵自小没有父母,所以对父母的形象也没有什么构想,假如要挑选的话,他觉得林非雅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林非雅看了账本后,又对店里的伙计嘱咐了几句,就坐上马车离开了。 安灵既觉得失望,又觉得莫名地轻松,站在柜台前拨弄了几下算盘,一个年龄小的伙计擦着桌子,蹭到安灵面前,不怀好意地笑道:“小少爷,老爷刚才在楼上和您说什么体己话呢?” 安灵淡淡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呦,耍起主子脾气来了。都是奴才的命,您觉得跟老爷说上话就能飞上高枝了?”那小孩儿看安灵不说话,以为软弱可欺,语气就更加嚣张了。 旁边几个年长的忍不住斥道:“小猴儿,你少说两句吧。” 安灵头也不抬,用手拨弄着算盘道:“你上个月弄坏了一块蟠龙玉佩,价值十两,按规定从工钱里扣,我前几天忙,一直没想起来,就从这个月开始吧,你一个月的工钱是两钱银子……” 话没说完,那小猴儿脸都白了,拱手作揖道:“安灵,安哥,安爷,我跟你闹着玩呢,您饶了我这一遭吧,我说话就跟放屁似的,您可别跟我计较,仔细气坏了身体。”说着欠身凑过来,扬起手在脸上不轻不重地拍打,力道不大,倒纯粹为了逗人高兴。 安灵起先还绷着脸,这时候就略微侧过,轻笑了一下。他这一笑,不但店里的人都愣住,连店外明媚的桃花都有些黯然失色。 安灵挥挥手,冲那小猴儿道:“快滚。” 那小猴儿有些窘迫,讪讪地走了。 第二十九章:同居生活 傍晚,安灵在街上买了菜和米,拎着一堆东西回到家里。推开大门,院子正中央站着一只银白色的小狐狸,大概有母鸡大小,浑身的羽毛在夕阳下泛着红色的光芒,十分漂亮。 银狐听到门响,立刻转过头,只见它腮帮子鼓起,嘴角还露出一根扭曲摆动的老鼠尾巴。 安灵后退了一步,手上提的白萝卜咕咚咚滚落到地上。银狐急忙把尾巴咽掉,用爪子胡乱抹了一下嘴,跑过来,支起身体道:“好啦,我已经吃完了,别害怕。” 安灵定了定心神,捡起地上的萝卜说:“我也不是害怕,就是……有点恶心。” 银狐立刻就暴躁了,放眼三界,我堂堂银狐仙人的气度风采那可是数一数二的,你居然敢说我恶心!然而虽然生气,他也没敢发作,毕竟这段时间一直仰仗这个少年的照顾,而且少年手中还拿着青曦王的莫邪剑。 安灵将蔬菜放进厨房,才忽然转身,惊奇道:“你有新身体了?” 银狐得意地抖着一身银白色的毛:“这几天才修炼而成的,虽然形体还是幼年,不过我终于可以在白天出去了。” 安灵一边生火做饭,一边开口笑道:“你这个模样,白天出去肯定会被人当成灵兽抓走的。” 银狐现在没多少法力,自然也不敢随便跑出去,他心有不甘地在院子里转悠了几圈,厨房里飘来饭菜味,他跑到后院井边,洗了爪子和脸,然后跑到屋子里坐下,两人开始吃饭。 安灵做的饭菜并没有多美味,但也不会差到毒死人的地步,两人吃了半碗饭,就都饱了,银狐看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就化成人形,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了。安灵则提了桶水倒进木盆里,把头发解散,开始洗澡。 银狐将厨房收拾干净,推门进来,看到安灵披着白色里衣,坐在榻上,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里的玉片。 银狐轻轻进来,将门关上,他动作优雅地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一阵清风吹来,银狐的黑发在风中飘散,他轻轻叹气,被自己华丽哀伤的身影震撼住了。 银狐平时作为兽类还颇为安静,一旦化成人形,就觉得自己俊美无双、风流倜傥,全天下的人都该被自己迷倒才对,然而他绝美的容貌如今却不能展露给众人,只能在寂静的夜里无声无息的绽放,他本来是明骚,如今转为闷骚,都快闷出内伤了。 银狐坐在窗台上唉声叹气,安灵淡淡地说:“关窗户,我冷。” “那你多穿点。”银狐没好气地说。 安灵没说话,果然从床尾拿出一件外套穿上,然后拿起旁边的一本插画书,继续看。 银狐觉得有些没意思,便从窗台上下来,关上窗户,走到床榻边,脱掉鞋子,动静很大地爬上床。 安灵朝旁边挪了一点,银狐坐在他身边,对他手里的书没兴趣,不经意看到他的手,惊讶道:“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我还以为你明天才会发现的。”安灵目不斜视地说。 “笨蛋,你怎么不早说,晚饭我可以准备的。”银狐温和地说。 “谢谢,我不想吃你叼来的鸡鸭。”安灵道。 银狐嘟着嘴,做了一个可爱的表情。随即欠身,从桌子上拿过安灵随身带的玉片,把玩了一阵,问道:“你上次不是说,林家玉器店的老板和你长得很像吗?你问过他玉片的事情没?” 安灵有些沮丧:“他不认识这个东西。”安灵有些怀疑地看着银狐:“你没有骗我吧?这玉片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之前就和你说啦,这是我送给相好之人的定情物,十几年前,我偶然兴起,用一两银子在一个老工匠那里买了一堆玉器角料,打磨成这样的小玉片,上面还有我亲手刻得狐狸头。”银狐凑到安灵身边,指着上面奇怪丑陋的图案说:“是不是很可爱?每一个和我有露水情缘的人,我都会送一个小玉片。上次你在胡三那里不是也见到了一个,还差点被他算计。”银狐舔舔嘴唇,有些银邪地笑了:“那家伙看着霸道,其实在床上浪得很,让他摆什么姿势都乖乖照做……” 安灵伸手在枕边摸出一把剑柄,微微露出来,面无表情地说:“别说了。” 银狐下意识地瑟缩一下,知道那把剑就是青曦王经常佩戴的莫邪。他两手举起道:“好啦,说正事。”他认真地说:“我仔细回忆过了,你出生的那一年,我刚好在江城猎艳,倒是遇到过几个绝色的美人,不过具体的名字、年龄和家世我都不记得了。” 安灵听到这里,有些气恼地把手上的书放在棉被上:“好歹你和他们也好了一场,怎么连名字也记不住?” 银狐很无辜地反问:“你能记得你这么多年吃过多少粒米吗?” 安灵鄙夷地看他一眼,又苦恼地叹气。 银狐盯着他的侧脸,半晌忽然开口:“小美人,我能问个问题吗?” 虽然他这样说,但其实并不打算征求安灵的许可,而是自顾自地说:“我想知道,你和王上晚上是睡在一张床伤吗?哈,那你们的睡前娱乐是什么?”银狐脸上带着不怀好意地笑:“嗯?纯情的小家伙,他给你讲大灰狼的故事,还是唱催眠曲?” 安灵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停顿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望着前方,轻声开口:“不是啊,我们睡前……自然是做爱了。” 这回轮到银狐震惊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安灵,然后语气怪异地说:“真看不出来哦,我还以为你未经人事呢。” 他忽然凑带安灵耳边,压低声音问:“他那里大不大?” 安灵惊讶地看着他,然后红着脸低头:“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当时闭着眼睛的,当然不知道了。”安灵气恼道,脸上已经红得几乎冒热气。 银狐乐得哈哈大笑,一仰身倒在后面的枕头上,他轻轻勾住安灵的腰,道:“别看书了,来躺下我们接着聊。” 安灵看他疯疯癫癫没个正形,不想搭理他,掀开被子打算另找地方睡,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随即严肃地看着银狐:“我刚才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银狐微微一笑,乌黑的发丝铺在枕上,桃花眼泛着柔情,薄而锋利的嘴唇微微翘起,胸前的衣襟敞开,露出小麦色健美的肌肉。他用低哑的声音说:“什么想法?” 安灵不理会他这副纯情泛滥的模样,而是认真道:“你说,人和妖精会不会生孩子?” “不可能!”银狐立刻回答。 “为什么不可能?戏文里白蛇娘娘和人类也能生的。”安灵固执地说:“而且,我娘为什么会狠心扔掉一个刚出生的我呢?一定是因为这个孩子的身世不被世人接受……” “停!”银狐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捂住安灵的嘴,然后说道:“拜托你冷静一下,找爹妈找疯了吧,你觉得我有可能是你爹吗?” 安灵也觉得这个猜测荒谬而渗人,只好低声说:“我只是猜测嘛,你都说了这个玉片是送给情人的,我出生时的小棉袄里又带着这个,说不定咱们两个有牵扯。” 银狐被这个想法刺激到了,他赤着脚跑下床,从抽屉里找出一柄铜镜,然后爬上床,凑到安灵身边,用铜镜照着两个人。 “你看看咱们两个,有哪点相似啊?”银狐暴躁地说:“虽然我承认,你和我一样漂亮,不过这完全是两种概念,我是俊美阳刚高大威猛型的,你呢,哼,娇滴滴的美少年一个。” 安灵情绪有些低落:“我都说了只是猜测,你别吼了好不好。” 银狐哼了一声,将铜镜远远地扔到桌子上,严肃地警告他:“以后不准再提这种事情,我刚才被你吓到了你知道吗?我要是能和人类生孩子,那我的子孙都能成立一个国家了。我不会有后代的,我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银狐想到一群半人半妖的怪物冲着他喊爹爹,就吓得一身冷汗。 安灵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他在江城找了这么久,始终没有一点父母的下落,心里失望之余,又觉得后悔,当初为什么那么仓促地离开呢?连道别都不说一句,王上一定很生气吧?会不会从此不喜欢我了呢?毕竟天山有那么多漂亮的人陪着他,他大概很快就会忘了我的,安灵想到这里,难过得心都要碎了。 第三十章:紫衣美人 江城位于南北交接处,交通便利,经济繁荣,民风也较为开放。别的城市街道上一般只有男人或者老妪行走,而在这里,普通人家的少妇或者风韵尚存的中年女子在街上买点手势或者针线是很平常的事情,并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而最近一段时间,城里悄悄起了一些变化,虽然很多人具体说不清楚究竟有哪些异常,然而身处街道上,常常会有莫名的恐慌感,仿佛一群动物里忽然混进了一个陌生而危险的异族。 街上经常会有一些陌生的面孔,而且大多数是娇美鲜艳的少男少女,有的是游山玩水的书生,有的是花街柳巷新请的舞姬歌女,有的是落魄的官妓,有的是寻常人家的小家碧玉。 虽然他们的身份很寻常,然而这些人美艳诱惑的气质却让一些保守的人很不安,很快流言四起,说这些美人是后山上修炼成精的花妖,专门下山来吸人精气。这些谣言是在妇人之见流传,对于那些男人来说,他们可是很乐意看到城里来这么多美人。 安灵也见过一个这样的美人,他在玉器店里算账,一个十几岁白净少年挽着一名中年男人的胳膊,蹦蹦跳跳的跑进来。那中年男人是本城人,做丝绸生意,家中颇有资产。 安灵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招呼了一声:李老爷。 那李老爷含糊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鼻涕,又用手拍着白净少年的手背说:“宝贝,看看喜欢什么,尽管挑。” 安灵心中微微讶异,这李老爷虽然年过四十,然而平日里红光满面,说话中气十足,穿戴也十分体面干净,从不像今天这般萎靡邋遢。 那少年甜甜一笑,转过身挑选玉佩时,却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同时不动声色地把被李老爷摸过的手在衣服上蹭了几下。 安灵以及店里其他几个伙计都看在眼里,然而并不说话,只是各忙各的事情,待那两人买了玉佩离开。店里的几个伙计立刻凑到一起叽叽喳喳地聊起来。 “那个小白脸就是前几天进城的那群美人吧?长得比女人都美,啧,我看着都恨不能抱在怀里。” “你抱他?不要命了,那可是山里的花妖,专门吸男人精气的,俺娘说,他们的舌头都有二尺长,伸到别人脑子里吃脑髓。” “小猴儿,你娘哄你呢,你一个小童子鸡哪里知道其中的妙处,我跟你说,那些美人的舌头是香甜的,这辈子我要是能尝一次,就是死了也值。” 小猴儿怒道:“你少哄我,舌头有什么甜的,我看那些人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有什么稀奇?李老爷那般刚强的人物,沾了那妖精,如今变得这样萎靡,可见那些妖怪的可恶。” “嘿!你这人就是不开窍,跟你说了也没用。”那人说着,看向安灵,开口道:“说起来,安灵和这群美人似乎是先后来江城的吧,中间也没间隔几天。”那人笑道:“安灵,你不会也是山上的花妖吧?” 安灵摆弄着手里的笔,头也不抬地说:“你看着像吗?” 那人立刻摇头:“不像。”他仔细思索,也没说出来到底哪里不像,虽然都是俊美的少年,然而气质却迥然不同,似乎一个是盛开的妖艳花朵,一个是藏在枝叶里的清清冷冷的花苞。 正说着,一个穿着短衣的中年人一路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还未进门就高声喊道:“林老爷呢,咱们府上的一船货物在海上沉了,现在几个管事的在海边清点损失,急等着老爷拿主意呢。” 他一口气喊完,才站定,环视一圈,又叫道:“林老爷呢?” 店里的一个伙计走上来嘲笑道:“老爷平日不在店里,你吵什么?船沉就沉了,林家那么大的家业,沉一条船算什么?” 那人急的只跺脚:“敢情不是你自己的生意,火烧眉毛了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你们这店里还有管事的人没有?” 安灵慢慢走出来,从他手里接过书信,扫了一眼道:“林家太爷今日过六十大寿,府里全是客人,你现在去禀告,反而扫了大家的兴。你且在旁边的客栈住下,我去府上跟老爷说,最迟明天早上给你答复。” 那人看安灵年纪虽小,然而说话极有分量,也就不再说什么,交代了码头的事情后,就去客栈休息了。 安灵吩咐人准备马车,前往林府。 林家的宅邸是全江城最大最豪华的,安灵虽然从来没进去过,然而经常从旁边经过,所以也不至于会迷路。 大门口停了好几辆豪华的马车,门口张灯结彩,几个佣人笑容满面地迎来送往。 安灵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那小厮飞跑着进去,不一会儿又跑出来,领着安灵进去。 两人一路穿花抚柳,走过好几个院落。安灵看院子里百花齐放,彩带飘飘,虽然俗气,倒也十分热闹,远处不时传来喧闹声和丝竹声。那小厮一路上叮嘱道:“今日是太爷的寿辰,你只需悄悄地把事情给老爷说了就行,别搅了客人的兴致。” 安灵东张西望,随口道:“知道。” 他忽然觉得眼前一花,池塘边荷叶翻动,似乎有一张很漂亮的男孩的脸。雪白的脸孔如同莲藕,眉目如画,唇若樱桃,眼角似有一颗泪痣。 安灵惊讶极了,还没喊出声,那张脸又消失不见了。唯有大片的荷叶随风飘荡。 他揉揉眼睛,心中微微有些不安。旁边的小厮提醒道:“这是我们老爷的书房。” 安灵有些迟疑地推开门,林非雅正坐在书桌边看东西,见到是他,立刻笑着站起来:“快进来,这么热的天气你还专门跑来,下次让小厮捎个话,我直接去店里找你。” 说罢将安灵拉到椅子上,从旁边的铜盆里绞了一条湿毛巾给他擦手,又吩咐门口的小厮:“去那些冰镇的茶过来。” 那小厮瞧林非雅对安灵的亲昵的态度,心中了然,飞快地端来一杯凉茶,然后识趣地离开了。 安灵靠坐在椅子上,任凭林非雅给自己擦手擦脸,他是习惯被人照顾的,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将手里的信交给林非雅,简单说了沉船的事情,林非雅倒是没有太大的惊讶,拆开信看了几眼,随后出去找了一名管事去码头处理事情。然后又吩咐一名丫鬟把宴席上好吃新奇的点心每样装一点拿过来。 安灵喝了几口茶,就要离开。毕竟今天林府有大事,林非雅是林老太爷唯一的儿子,自然要忙着接待客人。 林非雅倒是无所谓,有些疲倦地坐在太师椅上,他说道:“你别忙着走,我一整天都要应付那些场面上的人,心里烦死了,你多陪我一会儿,我很高兴。”说着剥开一颗栗子,递到安灵嘴边。 安灵犹豫了一下,抬手接着,然后才塞到嘴里,心里想:我跟你也没什么可说的。虽然在外人看来,林非雅似乎对这个玉器店的小厮很偏爱,实际上两人相处时多半时间都是沉默的,安灵不爱说话,而林非雅也不是一个会花言巧语哄别人的花花公子,两人常常这样呆坐很久,安灵觉得无聊,而林非雅倒是很享受。 这几天林非雅一直在筹备父亲寿辰的事情,这时候真有些疲倦了,他揉揉眉心,对安灵道:“我到里间睡一觉,半个时辰后叫我。”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核桃大的金表,看了一眼,交给安灵。 安灵很无奈地说:“老板,我不能回去吗?” 林非雅简单地说:“不能。” 林非雅脱掉外袍,解散发髻,在书房里间的卧室休息。安灵坐在外面的软榻上,觉得这里清凉舒适,既可以吃美食又不用回去干活,他自得其乐地将点心放在面前,一边看书一边喝茶,过了一会儿觉得困了,就歪倒在软榻上,蜷成一团睡了。 两人在书房里睡了一个时辰,安灵半梦半醒之时,听到远处有低低的笑声。安灵疑惑地睁开眼睛,门窗紧闭,屋里并没有别人,也许是自己听错了,他拢了拢衣服,觉得身上有些凉。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树枝被踩断的轻微声音,安灵猛然站起来,哗啦一下打开门,就看到走廊上站着一个穿紫衣的美貌少年,眼角一颗红色的泪痣,正是自己刚才在荷花池看到的人。 那少年看到安灵,有些惊慌,头也不回地跑了,安灵在后面叫了几声,那人并没有回头。 “怎么了?安灵。”林非雅披着衣服从里间走出来。 “一个挺漂亮的男孩子,像是要找你,但是看到我就跑了。”安灵指着门外到。 林非雅想了一会儿,有些厌烦地问:“是不是脸上有个痦子,打扮妖里妖气的。” 安灵愣了一下,有些失笑,指着眼角说:“他这里是有一颗美人痣,穿的衣服很鲜艳好看。” 林非雅蹙眉,自己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喝了半杯,然后说:“以后看到他别理他。” 安灵有些好奇地问:“他是谁呀?看衣服也不像下人,是你们家的亲戚吗?” “我们林家怎么会和那种人有牵涉?”林非雅轻蔑道。他指着衣柜说:“把我新做的那件藕荷色衣服拿出来,我该去陪太爷喝酒了。” 安灵有些笨拙地打开柜子,里面是层层叠叠鲜艳整齐的衣服,安灵半个身子探进里面,好不容易找出那件衣服,他用膝盖关上柜门,然后将衣服递给林非雅。 林非雅在西洋镜前整理了里衣,微微伸开手臂,安灵犹豫了一会儿,只好展开衣服,为林非雅穿上,然后低着头帮他系腰带。 这是镶嵌银丝的蟒纹腰带,安灵有些为难地看着错综复杂的扣结,好容易将腰带扣好,他又从桌子上拿起精巧的玉佩和香袋,系在腰带上。 林非雅个子很高,安灵弯腰帮他整理腰带时,几乎趴在他怀里了。林非雅本来在想别的事情,无意间低头一看,只看到安灵饱满光洁的额头以及卷曲浓密的睫毛,沉稳安静如同陶瓷一般。林非雅一瞬间有些恍惚,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过来。曾经压抑的爱意一瞬间决堤,他有些迟疑地抬起手,轻轻放在安灵柔软乌黑的头发上。 安灵只抬头冲他笑了一下,并未太在意,继续低头摆弄玉佩。 林非雅有些情难自已,覆盖在头发上的手继续下移,缓缓抚摸安灵的脸,粗糙的拇指甚至微微擦过柔软的嘴唇。 安灵一瞬间有些迷惑,然后脸色立刻有些发白,他身体僵硬地后退几步,稳了稳心神,开口道:“腰带……腰带弄好了,您快去吧。” 林非雅回过神来,脸色也有些尴尬,但瞬间恢复平静,随口道:“在书房等我,我敬了酒就回来。” 安灵立刻道:“我要回去了,我家里……我家里有人等。” 林非雅失笑:“我知道你没有娶妻,独自在西街一处房屋居住,你家里有谁等?”他缓和了语气道:“我让厨房准备几样饭菜,你在这里吃过再走,我派人送你回去。” 安灵有些六神无主,既然找不到托词,他倒是平静下来,望着林非雅的眼睛,简洁而坚决地说:“我不在这里,我要回去。” 林非雅愣了一下,而安灵根本不等他的答复,从软榻上拿起外套,从容不迫地打开门出去了。 林非雅独自站在书房里,半晌轻笑了一下,摇头自语道:“胆小鬼。” 他站在穿衣镜前,将身上那件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重新整理好。临出门之时,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吩咐一个心腹小厮,去把安灵领出府,不要遇到府里其他人。 第三十一章:有夫之夫 安灵一路走得急,林府花园错综复杂,他在小岔路上迷了方向,这原本是一件小事,然而他今日受了欺负,想起过去在九龙山说一不二,在天上受青曦王百般宠爱,如今却落到如此境地,不觉有些心灰意冷。 他正在一处茂密的竹林小径上打转,忽然听到竹林里有轻微的说话声,似乎是在窃窃私语。安灵无意偷听别人说话,所以转身离开,奈何这是一条弯道,他走着走着,似乎离那说话声更近了。 这时候想不听密林里的声音都不行,透过沙沙的风声,里面是两个人喘息着,偶尔低声交流,交杂着压抑的呻吟。 安灵略微听了几句,就明白密林里发生了什么,他窘迫地连脖子都红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十分尴尬。 正在这时,远处林非雅的小厮一叠声地喊着:“安灵,安灵。”一边喊一边飞跑着过来。 安灵又急又羞,比划着手势要他噤声,那小厮哪里瞧得见,飞跑过来后就嚷道:“安灵,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老爷担心你在花园迷路,要我带你出去。” 安灵转身就走,嘴里道:“有劳了,我们快走。” 正在这时,竹林里刷拉刷拉一阵响,两个男人整理着衣衫,悠闲地走出来。 那小厮也瞧见这两人的情景,不禁尴尬地转身,半跪着给那高个子的青年请安:“大少爷。” 安灵也看清这两人的样子,那个大少爷身材高高大大,倒是典型的林家人特征,然而他身边那位娇媚的少年,竟是今天见到的眼角带痣的紫衣美人。 安灵有些讶异,猜想这紫衣少年大概是大少爷的男宠,所以林非雅才十分鄙夷。 那位大少爷缓慢地整理衣衫,对小厮道:“阿福,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小的什么也没看见。”小厮有些紧张地说,他站起身,指着安灵道:“他是第一次来咱们府上,老爷担心他迷路,所以派我送他出去。大少爷,我们这就告退了。” 大少爷这才将傲慢的目光转向安灵,一看之下,倒有些讶异,他下意识地整理散乱的发丝,语气和温和儒雅起来:“这位小兄弟倒是眼生得很……” 紫衣少年嗤嗤地笑起来,嘲讽道:“你别费那心思了,他是老爷的人,老爷对他宝贝着呢。” 大少爷可惜地咂舌:“倒是让二叔抢先了,不过那也不碍的。”他轻佻地揽住紫衣少年的肩膀:“横竖不过是先后次序不同。” 这两人肆无忌惮地说笑,小厮听得面如土色,只想快点离开,安灵虽然对他们的话一知半解,然而也十分厌恶这两人轻佻猥亵的眼神。 幸好这时候竹林远处一名丫鬟远远地站着,喊道:“小紫,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太爷喝酒没看到你,急的派人四处找呢。” 那名叫小紫的少年皱眉,厌恶地低语:“这老家伙。”说完,他谁也不理,径直离开了。 那小厮看少年离开,立刻拉着安灵的袖子也飞快逃走了。 两人出了林府,小厮临走时,从袖子里翻出一块手帕,打开手帕,里面是一个葱绿色的扳指,扳指成色很好,仿佛静止的湖面一般,边缘有一些磨损,看起来是戴了很长时间的。 那小厮有些局促,显然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这是刚才老爷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你喜欢就收着,不喜欢就扔了。” 安灵拿起扳指,举到空中看了一会儿,问道:“很值钱吗?” 小厮道:“我不太清楚这扳指的来历,不过老爷向来对这些珍奇珠宝不在乎,唯独十分喜爱这扳指,高兴时就拿出来擦拭一番。” 安灵笑了一下,语气轻快地说:“那一定很值钱喽,我要是去拿到当铺里,他不会生气吧。” 小厮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然后结结巴巴地说:“其实,老爷是一个很温和仁慈的主子,他房中虽然有几房姬妾,但是他对她们一视同仁,从来不会喜新厌旧、厚此薄彼,你虽然……是男的,但是,老爷对你的心意,你应该也明白的。他……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宠爱过一个人……” 安灵紧抿着嘴唇,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回到家里的时候是傍晚,夕阳洒在巷子里的石板路上,给周围的景色染上一片橘红,安灵忽然觉得这景色很好看,很想指给别人看,然而想了一下,却没有可以分享的人。 他推开家里大门的时候,无意间低头看,发现台阶上有几滴新鲜的血液,安灵吃了一惊,快步冲进屋子里,地板上的血迹斑斑点点,虽然不多,然而撒的到处都是。 安灵张开嘴,这才发觉声音有些发抖:“银狐……你在哪?” 门口一个放咸菜的瓦罐咕咚一声,盖子落下来,从里面探出一个灰白色的小狐狸脑袋,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安灵,仿佛受尽了委屈。 安灵看他还活着,放下心,长舒了一口气,走过去抓住他的后脖颈将他提出来。 银狐手脚贴着肚皮,很温顺地听从安灵的摆弄。安灵找出一块干净的布铺在桌子上,将银狐放在上面,然后拿出平常用的金疮药给他一点点涂上。 尽管安灵的手很轻,然而银狐腿上、背上的伤口很多,被金疮药一刺激,痛得微微痉挛。 “你跑出去偷人家的鸡了?”安灵没好气地说。 银狐抬眼看他,雪白细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般散开,接着又重新垂下,意态消沉不愿意搭理他。 安灵用小布条在他腿上系了一个结,然后在他背上轻轻抚摸了一下:“能站起来吗?” 银狐小腿哆嗦着颤巍巍站起来,走了几步,然后重新趴在桌子上。 安灵不依不饶地问:“你跑出去偷人家的鸡了?” 银狐不胜其烦,这时候就转过头,留给安灵一个冷漠高贵的后脑勺。 安灵也不再理他,转过身去准备饭菜了。 银狐受了伤,胃口大减,趴在桌子上,小口小口舔着碟子里的米汤。安灵看他这个样子十分可爱,就用筷子夹了一块肉,逗猫似地在银狐面前晃。银狐懒洋洋看他一眼,根本不搭理他。 天色彻底暗下来,银狐才恢复成年男子的形象,他有些虚弱地躺在软榻上,全身保持着蜷缩的姿态,双眼紧闭,眉头微皱,额头上有点点细汗,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安灵洗了手,从外面进来,看他这副样子,就有些手足无措。犹豫了一会儿,他坐在银狐旁边,呆呆地看着他。 银狐察觉身边有人,睁开眼睛淡淡地说:“别怕,我死不了。” 安灵哦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坐在他旁边,说道:“你现在没有法力,不要到处跑,很危险的。” 银狐知道他是一片好意,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今日遇到一个奇怪的东西,非人非妖非仙,而且法力惊人,我差点被他弄死。” 安灵低垂着头,有些心事重重:“我今天也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情。”他有些愁苦地叹气,想到林非雅今天怪异的举止,心里乱糟糟地没有头绪。 过了一会儿,银狐侧过头看他,催促道:“什么奇怪的事情?哪有你这样说到一半就不讲的。” 安灵有些为难,将头埋到膝盖里,低声说:“有个人好像喜欢我,但是他什么都不说……” 银狐立刻圆睁眼睛,露出感兴趣的光芒:“哈,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看起来容易被拐上床的男孩一定会引来很多大叔垂涎的。不过能让你如此为难的人可不多哦,那个人究竟是谁?” 安灵掀开棉被,抬脚下床:“我去睡觉了,晚安。” 银狐急的“喂”了几声,看他并不回头,于是在他身后喊道:“小家伙,你可是有夫之夫,要自珍自爱、洁身自好。” 第三十二章:琉璃院 江城最繁华最热闹的街道是花街,花街里最奢靡最销魂的地方是琉璃院,里面的墙壁和地面用翡翠铺就,屏风桌椅皆是上好的紫檀木,随便一个小茶杯的的价格就够普通人家几年的花销。当然,这些和琉璃院的姑娘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这里的姑娘拥有黄莺乳燕般的嗓音,倾国倾城的容貌,袅娜多姿的身段,兰心蕙质的才情。许多男人毕生的梦想就是能和琉璃院的姑娘有一夕欢愉,哪怕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 最近一段时间,琉璃院又来了一批新的少女,据说是某位尚书被革职流放,其家眷落入奴籍,这一消息传出,很多富商大贾都慕名而来,想看看尚书家的千金小姐是何种模样,因此琉璃院这段时间生意更加热闹,门庭若市,通宵达旦。 这天傍晚,琉璃院外面停了一辆马车,一名身材高挑的青衣男子率先跳下马车,在旁边掀开帘子,然后是一名穿着黑色外袍,袖口边缘绣着暗金色五爪龙纹的高大男子走下马车。 这两人并没有奴仆跟随,然而他们刚出现在琉璃院门口,旁边调笑的妓女、满嘴胡话的嫖客、端茶倒水的伙计以及搔首弄姿的老鸨都下意识地停止了说笑,转过头望着他们两个,目光既有些疑惑,又带着敬畏,甚至还夹杂着几丝惊艳。 这两个男人容貌气质十分出众,穿青衣的男子面容俊美温和,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仿佛十分和善可亲,然而眼角却带着一丝锐利的光,显示此人喜怒无常,忽冷忽热。 另一名穿着黑色外袍的男子气质如天神一般,英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淡淡的,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在他眼中。 老鸨只愣了片刻,立刻挥着手帕满脸笑容的迎上来,将这两个男人引到楼上最豪华的房间,旁边有眼色的伙计也急忙上楼,将姿容最出众的几名姑娘请出来。 这两名男子,穿青衣的是寒枫,穿黑衣的正是青曦王,他们两个来到江城,是为了寻找那几只从九龙山逃出来的龙。 城里妖气冲天,街上随处可见扮作人形的花妖树妖,在街上搔首弄姿、招摇过市。这些妖精虽然吸人精气,然而并没有害人性命,所以青曦王暂且放过他们。 老鸨浑身绫罗绸缎,浑身肥肉颤巍巍,大老远就能闻到浓重的香味。她挥着小手帕把琉璃院最美丽的姑娘全叫进屋子里,站成一排。然后挨个介绍这些姑娘擅长的技艺。 琉璃院的姑娘们一向清高傲慢,等闲人家的公子根本瞧不上眼,然而如今见了青曦王寒枫这样的男子,惊喜得几乎站不住,个个摆出妖娆或者柔弱的神态,含情脉脉地看着两人。 青曦王若有所思,眼睛看着这些女子,心思却完全在别处。 而寒枫略微扫了一眼,指着一个气质清冷,面容秀气的女子,让她留下来抚琴。那女子容貌并不是顶尖的,然而通身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傲气,听到寒枫选中了她,面容不变,只略微欠身道了万福,然后款款走到绣帘后面坐下,戴上铁指甲,随手拨弄了琴弦,行云流水的琴声顿时从绣帘里流出来。 其他几位姑娘面有不忿,然而只能无可奈何地甩袖离开。老鸨走在最后面,满脸带笑地打算关上门。 寒枫忽然叫住她:“老妈妈,你请留步,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老鸨愣了一下,赔笑道:“两位公子若是对江城不熟悉,尽可以问朝云。我一个胖老婆子留在这里,只会扰了二位的兴致。” 寒枫冷下脸来:“叫你留下就留下,关门,进来。” 老鸨心里打了个突,心想这人虽然样貌极好,然而脾气可真是反复无常。 老鸨攥着小手帕进来,走到桌边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对寒枫道:“两位公子面生的很,想来不是本地人。来尝尝我们江城特制的桂花酒。” 寒枫并不搭理她,自己倒了一杯酒,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怎么样,就转头吐到旁边的小茶碗里了。 老鸨讪讪地笑笑,又小心翼翼地去看青曦王,她之前一直不太敢看他,因为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让人臣服的威慑力。那老鸨勉强控制住颤抖的膝盖,以免自己不受控制地跪下去,她试探着问:“这位公子也来尝一尝桂花酒?” 青曦王站在窗前,推开木窗,看到外面夜色很美丽,从楼上看江城的街道,一排排红色的灯笼组成红色的光的河流。 青曦王觉得这景色十分好看,想把这景致告诉给别人,然而他想了想,却发现没有人可以和他分享。 “你主子是谁?”青曦王站在窗口问。 老鸨反应了一会儿才发觉这句话是问自己的,因为猝不及防,她差一点就说出实话了,忙收敛了心神,道:“这间琉璃院是我和我男人一起经营的,我男人死后,这里就由我接管。也不算什么老板,不过是给这些姑娘挣些脂粉钱罢了。” 第三十三章:良辰美景虚设 青曦王站在窗前,推开木窗,看到外面夜色很美丽,从楼上看江城的街道,一排排红色的灯笼组成红色的光的河流。 青曦王觉得这景色十分好看,想把这景致告诉给别人,然而他想了想,却发现没有人可以和他分享。 “把你主人叫出来。”青曦王忽然开口说。 老鸨猝不及防听到这话,差点把把实话说出来,她定了定心神,谄媚地笑着说:“奴家打小就是吃这碗饭的,后来年纪大了,手里也攒了钱,就接管了这间琉璃院。我也不算这里的主人,不过是招揽生意,给这些穷苦的姑娘留些活路罢了,前几天有一位尚书家的千金被贬为官奴,我看她可怜,就留她在我这里挂牌,喏,就是绣帘里弹琴的朝云,她脾气大,不过能写诗能画画,比外面那些只会涂脂抹粉的姑娘强很多倍。” 这老鸨杂七杂八说个没完,绣帘里的琴声不急不缓地传出来。青曦王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似乎根本就没有在听她讲话。 寒枫面无表情地听到现在,忽然把酒杯一顿,冷冷地说:“你打小就吃这碗饭?我没记错的话,十年前你还在江城附近的西山里抓耗子吃,你给野狗拉客?还是帮山猫做媒?” 老鸨瞪大眼睛,一张胖脸像脱离了控制似地松垮垮地垂在下巴处。“你……你们……”她有些六神无主地看着两人,猜测他们的来历。 “我和王上既然能找到这里,自然也查得出江城妖孽的幕后主使是谁,你现在说出来,王上还能宽恕你,若是等我们查出来,就没有你说话的机会了。”寒枫用手拨弄这酒杯,淡淡地说。 “王……王上。”老鸨结结巴巴地重复着,普通一声跪倒在青曦王面前:“我……小妖以前未曾见过王上真容,刚才太失礼了。” 她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寒枫和青曦王,两人都不说话,这老鸨只好一五一十地说:“我本来是附近山上一只黄鼠狼,才修炼了几百年,连人形都不能幻化,半年前,山里忽然来了很奇怪很厉害的家伙,非仙非妖,然而法力惊人。他霸占了整个山,还把山里年代略微久远一些的野兽和花草全化作人形,到江城来迷幻人类,吸人精气,供他修炼用。” 寒枫问道:“他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老鸨哭丧着脸说:他从来不用真面目示人,每次我们见到他,只能看到一团紫色的烟雾。“她说完,抬头看到寒枫脸色阴沉,急忙道:“不过他每个月都会来琉璃院一趟,向我传达一些命令,王上只要在这里耐心等待,一定会等到他的。” 她从地上站起来,赔笑道:“王上与寒枫大人暂且在这里委屈几日,我这就将琉璃院的客人清空,以免打扰二位休息。” 寒枫皱眉道:“不必了,我们是来抓他的,你这样反而会打草惊蛇。你先下去吧。” 老鸨舒了一口气,并没有离开,而是恭敬地看着青曦王,请示道:“王上,小妖先告退了。” 青曦王转过身,并不看她,而是看向珠帘,开口道:“你出来。” 不知何时,珠帘里的琴声早已经停止。然而那名叫做朝云的女子并没有立即出来。老鸨看青曦王没有发话,只好老实地站着。 “她是怎么回事?”青曦王看着那老鸨。 老鸨也知道什么事情也瞒不过王上,只好老实地说:“朝云大人原是一名散仙,负责管理我们那座山上草木和动物的生长繁衍。后来那个厉害的人物来了之后,就把朝云大人打成重伤,还让她在这里……”老鸨犹豫了一下,急忙说:“不过,我从来没有敢折辱过朝云大人,她平常拂过琴后就离开了,从未和客人说过一句调笑的话。” 她说完,珠帘微微响动,朝云面容平淡,款款地走过来,淡淡地扫了寒枫和青曦王一眼,然后朝青曦王微微行了礼,不待任何人吩咐,就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她这样的态度堪称傲慢,然而青曦王没有说什么,其他人就更没有权利指摘了。 “她说的那个厉害人物,你知道是什么来历吗?”青曦王问。 朝云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是上古灵兽,但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我修行的时间短,不曾见过几千年前的动物。” 寒枫和青曦王对视一眼,寒枫点头道:“这就够了,他道行很深,你一个散仙能在他手里逃生,倒很有些本事。” 朝云面容冷淡,眼光根本不瞧寒枫一眼,仿佛觉得整个屋子里面,只有青曦王才配和她交谈。 寒枫在人界是原本就是王子,是个唯我独尊的性格,在天界亦是如此,从来不曾受过这般冷遇,当下脸色也沉下来,不再说话。 青曦王对老鸨道:“你只管和平常一样做生意就行,那只灵兽来了,不必通报,我自然识得他。这几日不用派人来伺候我们,这些饭菜全部端走,每日只须端来清水和水果就行。” 老鸨连连答应了几个是,然后才倒退着离开,将门关上。过了一会儿带进来两个干净利落的小丫鬟,将室内清扫了一遍才款款离开。 青曦王打开花架旁的香炉,随手拿了一根银钗拨弄几下里面的香料,转过头看向端坐着的朝云,疑惑地问:“你不走吗?” 朝云本来一副优雅端庄的姿态,听了这话不禁有些猝不及防:“我……我……” 寒枫站在梳妆台前,面对着镜子,一边解开发簪,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们不需要人伺候。” 朝云登时羞恼得粉面含羞,甩了甩袖子,赌气对青曦王道:“王上,我没有看管好山上的动物植物,你想怎么罚我都没关系。”她这样说的时候,眼里含着羞愤又委屈的泪水,和她之前高傲孤高的姿态截然不同,反而更能激起别人的怜爱。 青曦王将银钗放下,盖上香炉盖子,说道:“我知道了。” 寒枫轻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朝云脸色更加难看,她咬咬嘴唇,转过身愤然离开了。 寒枫两手撑在梳妆台上,望着镜中青曦王的侧脸,笑道:“重轩,这个女人对你有情哦。” 青曦王没说话,寒枫又嘴贱地说:“她刚才冷着脸的时候,倒真有点像安灵呢。” 青曦王随手将手里的银钗抛出去,银钗直直地飞向寒枫,擦过一缕头发,在即将插入镜面时,忽然从顶端一寸寸碎裂,化成一团银色的烟雾,在寒枫面前缓缓飘散。 寒枫低头,只看到自己的一缕头发轻飘飘落在深红色的梳妆台上,他心里有些发憷,想了想,终于闭嘴了。 第三十四章:孤独的林朝暮 银狐受了一次重伤,终于肯老实地呆在家里了。因为太寂寞的缘故,他从邻居墙根处抓了两只老鼠,又恳求安灵用竹片编了一个小竹笼,将老鼠放进去,每天拿着芦苇杆逗老鼠玩。 白天他把窗帘拉上,阳光照不进室内,他就可以变成人形,精心打扮一番,玉树临风地在各个房间里走来走去,寂寞得几乎长蘑菇。 安灵这几天也没有去玉器店,而是呆在家里,拿着小铲子在院子里修排水道。前几天下雨,银狐为了好玩,将原先的排水道全部堵住,院子里积了一尺深的水,他还在里面放了几条鱼苗。因为这个安灵罚他一天不准吃饭。 安灵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叮叮当当地修理东西,银狐穿着一身白净的长衫,手里提着老鼠笼子,坐在门槛上看安灵。如此过了片刻,银狐觉得没意思,站直了身体对安灵喊道:“安灵,进来和我玩呀。” 安灵满手都是泥浆,在太阳下晒了许久,脸上出了一层汗,他抬手用袖子蹭了胳膊上的汗珠,没好气地说:“出来帮我干活啊。” 银狐这个时候出去一定会被阳光晒化,所以他在门槛上扭了几下,转换话题:“安灵,我想吃鱼。我们中午吃鱼好吗?” 安灵想了一会儿道:“不好,现在是休渔期,鱼太贵了。” 银狐从来不曾为金钱烦恼过,这个时候就气得挥舞手臂:“你怎么这么没用,连一条鱼都买不起。” 安灵放下手中的铲子,站起身,有些头晕目眩地走进屋子里,银狐就一直在他旁边又蹦又跳地吵闹。安灵在桌边倒了一杯茶,还没喝到唇边,银狐站在他身后,大力摇晃着他的身体:“小安灵,我要吃鱼,我要吃鱼。” 那杯茶全都泼在了安灵的衣服上。安灵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床边,拿出那把莫邪,抽出剑指向银狐。 银狐瞧他拿出莫邪的时候,早已经逃窜到屋顶房梁上,连连作揖道:啊啊,安灵,我错啦,银狐哥哥给你开玩笑呢,不生气哦,我不吃鱼啦,你让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安灵刚才被太阳晒的头晕,这时候也没力气说话,就把剑合起来放在一边,坐在椅子上,低头擦拭衣服上的水渍。 银狐飞快地从房梁上下来,蹲在安灵身边,用袖子在他胸口擦拭,又嘟着英俊的嘴唇,对着打湿的衣服吹气。 安灵手肘支着桌子,有些无奈地托着脑袋,轻声说:“别恶心我。” 银狐瞧他这件衣服有些褪色,袖口也磨损得脱线了,心中无端有些难过,嘴里却嘲讽道:“瞧你现在跟个花子似的。” 安灵也是个爱美的少年,听了这话就有些生气,指着银狐道:“你就是花子家养的狗。” 两人一递一句地说个没玩没了,正在玩闹时,外面忽然传来不轻不重地拍门声。两人都吓了一跳,他们平时是不合周围的人有来往的,所以之前从未有人上门。 安灵按住银狐的肩膀,探头朝外喊道:“谁呀。” 外面传来林非雅低沉平静的声音:“安灵,是我。” 银狐转动着脑袋,疑惑地看着安灵。安灵犹豫了一会儿,将银狐推向里屋,低声说:藏起来。然后才走出去开门。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车上只有一名车夫,林非雅穿着一身寻常衣服,一个人站在门外。看到安灵,他露出习惯性的微笑,很随意地进来,嘴里说道:“怎么这些天没有来店里,身体不舒服吗?” 安灵自从上次被林非雅摸过脸后,就不再去那个玉器店了,而且打算另外找一份工作,却没有想到林非雅能找到他住的地方。他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地说:“我,我不去你那里了。” 林非雅侧头看他,露出温和而优雅地笑:“为什么?” 安灵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林非雅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为什么? 林非雅负手而立,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步,似乎在欣赏这个院子里的布置,虽然这个院子非常简单,并没有什么可看的。他忽然站住脚步,转过头看着安灵,似笑非笑地说:“怎么?怕我看上你?” 安灵脸色有些阴沉,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一下脸颊。 这个动作惹得林非雅大笑起来。他忽然大步走过来,低下头迅速而有力地在安灵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说:“小家伙,你和你妈妈真是太像了。” 安灵刚要为他的轻薄翻脸,听到后面的话,脑子里仿佛打了一个焦雷,瞪大眼睛看着林非雅:“我妈妈?”他指着林非雅,几乎说不出话:“你、你知道我妈妈?” 林非雅却不说话了,只是含笑看着他,目光温情而柔和。 安灵急的抓住他的肩膀:“说话呀,你知道我妈妈是谁吗?”他思索了一下,又摇头道:“你骗人,连我都找不到她,你怎么可能知道。你根本连我的来历都不清楚吧?” 林非雅笑着摇头:“你和她长得很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以为只是巧合。后来我打听过你的身世。你无父无母,从小生活在九龙山对吗?你今年十九岁,是七月半出生对吗?” 安灵怔怔地说:“我也不清楚我具体是什么时候出生,不过你之前说的都对。”他有些无措地挠挠头,看了林非雅一些,有些紧张地说:“她、她是谁?现在在哪里?” 林非雅握住安灵的手,一起走进屋里,刚推开门,就看到一个身穿白衣,一袭银发,身材高大长相俊美的青年坐在窗台上。 林非雅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银狐,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震惊。 安灵这个时候也不顾上银狐了,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就拉着林非雅坐下,要他继续讲。 银狐从窗台上跳下来,他刚才瞧见外面的情形,以为这个男人要欺负安灵,所以才现行出来,不过安灵似乎不愿意搭理自己。银狐有些自讨没趣,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自己玩弄骨牌。 林非雅有些怀疑地看着银狐,又看向安灵,语气严厉地说:“你怎么跟他混在一起?” 银狐怒道:“跟我在一起怎么了,你是谁呀?” 安灵朝银狐摆手,对林非雅道:“她到底是谁,你说呀。” 林非雅忽然站起来,脸上已经有了怒色,下巴朝银狐一指:“你母亲的身份,这个妖孽没有告诉你吗?” 安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银狐懒散地说:“我记不起来了呀,十几年前我在江城,玩的女人可多啦,我怎么记得具体是哪一个?” 林非雅紧抿着嘴唇不说话,站起来抄起旁边的椅子,怒不可遏地朝银狐砸过去,银狐灵巧地避开,站在一旁的花架上怒吼:“你有病吧。” 安灵既迷惑又急切,只好先按住林非雅的手,转头冲银狐喊:“你先出去。” 银狐冲两人做了一个龇牙咧嘴的凶狠表情,从花架上跳下来,已经变成一只雪白的狐狸,轻巧地跑出去了。 林非雅喘着粗气坐下来,一口气喝光了茶壶里的茶,阴沉着脸不说话。安灵耐心地等他开口,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托着下巴看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最后,安灵忽然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我妈妈,是不是你的妻子?” 林非雅刚刚平稳的情绪,又被这一句话搅乱了,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吼道:“胡说八道。” 安灵吓得缩缩脖子,不敢再开口了,林非雅平时温文尔雅,极少发火,所以一旦发起火来,特别吓人。 过了半晌,林非雅才缓缓开口:“你的母亲,是林家二小姐,我的妹妹,她叫林朝暮。” 安灵屏住呼吸看他,不愿意漏掉一个字。然而林非雅说到这里之后,就不再说了。 安灵只好问:“然后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林非雅眼神复杂地看着安灵,似乎有些不忍,过了一会儿才说:“她现在过得很好。” 安灵释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然而林非雅继续说:“所以你别去找她,别让她知道你的存在。” 安灵的笑容有些僵硬,林非雅握住他的手,耐心地说:“朝暮年轻的时候非常漂亮,家里人都宠着她,加上我们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对她千依百顺,所以将她养成无法无天的性格,她喜欢跑出去和陌生人玩闹,我也总是顺着她,直到她怀了孕找我哭诉,想管教也来不及了。所以我和父亲商量后,让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让接生婆用褥子将婴儿抱走,无论扔掉或是卖掉,和林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林非雅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然而安灵听到这里,像是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全身都止不住哆嗦起来。 林非雅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指,继续说:“生过孩子后,父亲找了媒人,将朝暮嫁给江城一名盐商家的公子。夫妻两个夫唱妇随,十分恩爱,还生了几双儿女。” 安灵呆呆地看着他,像是回不过神。林非雅看他这样,心里也觉得不好受,然而只能硬下心肠说:“所以,你千万不要去找她,也不要和林家的人相认,否则,不但朝暮的声誉全都毁了,林家在整个江城也抬不起头。” 安灵低着头不说话,犹如木头一般。林非雅看到他这样,蓦然想起当初朝暮无助地坐在他面前求助,也是这样一副可怜可爱的样子。林非雅长叹一口气,将安灵的头按在自己胸口,柔声说:“虽然不能相认,但是你不知道我看到你的时候有多高兴,以后你跟着我,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安灵身体有些僵硬地睁开他的怀抱,嗓音有些沙哑地说:“我的父亲是谁?” 林非雅眉头微皱,似乎非常厌恶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开口:“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安灵声音里带着一点哭腔:“她是你亲妹妹呀,如果你们真的很宠爱她,那么一定也知道她每天都和谁来往的对吗?你告诉我,我要找他。” 林非雅语气严肃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安灵,这种丑事,我们遮掩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大张旗鼓地去调查。而且……”林非雅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过了片刻才说:“朝暮这个丫头,从小就没有什么受过约束,行事大胆妄为。她的朋友很多也很杂,刚才在你房间里的那个男人其实是狐妖,十几年前就和朝暮关系很亲密,据说两人还交换了定情信物,后来我们找了一个道行高深的大师,才把妖狐赶走。至于其他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就更不好说了。” 林非雅说的话非常婉转客气,然而安灵已经可以根据这些话猜测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这和安灵之前的设想完全不同,原来在母亲的故事里,自己根本就不曾分到一丝一毫的感情,完全只是欢愉过后留下的恶果,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安灵正发呆的时候,外面的窗棂咔哒响了一下,银狐轻快地跳进来,落地的时候,已经幻化成白衣银发的青年。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林非雅,两人对视半晌,最后林非雅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并不是那样的。”银狐望着安灵,轻声说:“林朝暮是我见过的人类当中,最纯洁最坚强最痴情的女人。”银狐说完这句话,目光有些散乱,在脑海深处,翻找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他和林朝暮相识的过程已经记不太清了,印象里,那是一个穿着红衣的漂亮女孩,从灯火辉煌的楼阁里走出来,身边簇拥着一大群青年男女。然而这个女孩总是习惯性的皱眉,漂亮幽黑的瞳孔里空荡荡的,全是说不出的忧愁和寂寞。 银狐坐在安灵身边,揽着他的肩膀,目光却直视着林非雅:“朝暮她,心里认定了一个人,就一辈子不会更改,就算和那个人在一起,会被全世界的人唾弃,她也一点不在乎,但是那个人却是个胆小鬼。” 林非雅瞳孔一缩,霍地站起来,强压着怒气道:“你懂什么?你这种禽兽怎么会懂天道伦理?朝暮就是被你这种妖孽教唆的。” 银狐耸肩,无奈道:“朝暮是有主见的人,我可教唆不了她。”他轻轻拍了安灵的肩膀,然后说:“她爱那个人,甚至愿意为他生下孩子,可是那个人得知这个消息后,怕得要死,恨不能将她们母子两个都掐死。朝暮心里难过,只好每天出去找她的朋友玩,不过那些朋友都只是看中她的钱,并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苦楚,后来她偶然遇到了我,我倒是安慰过她。”说着,银狐抬起安灵的手腕,那里系着一个手工粗糙的玉片。银狐笑道:“我和她经常聊天,引起林府其他人的误解,还请了乱七八糟的江湖术士捉我,我倒是无所谓,就怕给朝暮带来麻烦,所以才决定离开。离开前,我把随身带的玉片取下来一枚送给她。”银狐想了想,对安灵一笑:“其实不是给她的,是送给未出生的小安灵的,你们人界不是都有给宝宝送金送玉的习俗吗?真抱歉,安灵,我活得时间太久,记忆会经常自主封印,所以之前一直没想起来。” 安灵愣愣地听到现在,这时候抬头看着银狐,呆呆地问:“那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银狐愣了一下,林非雅猛然站起来,眼神死死地盯着银狐,似乎下一刻就会冲上去将他掐死。 “我不知道。”银狐及时说:“我真的不知道,朝暮没有和我说过,她大概是想保护他吧,我猜测是和她关系很亲近的人,你知道,像她这样的深闺小姐,有机会和她近距离接触的人并不多……” 林非雅不悦地打断他,讽刺道:“收起你的那套猜测吧,你说你是朝暮的闺中密友,却连她的儿子都没有认出来,你的脑子也够可以的了。” 银狐反唇相讥:“是哦,我跟他相处这么久,今天才认出来,可是你应该很早就认出来了吧,却一直犹豫算计,直到现在才遮遮掩掩地和安灵说出真相,林非雅,你就是个懦夫,年轻的时候是,现在更是……” 林非雅点头:“好的,我今天让你看看懦夫的拳头有多硬。”话没说完,他一把揪住银狐的衣领,朝门外拖去。银狐原本有些力气的,然而被林非雅禁锢住脖子,他一时用不上力,只能大喊:“安灵,快来。” 两个人在屋子里厮打时,安灵失魂落魄地站起来,走到床边趴在棉被上,脑子里昏昏沉沉完全没有思绪。 被子底下压着一个硬物,翻开被角一看,是青曦王那把黑色的莫邪剑。安灵把脸埋在粗粝的剑柄上,一大颗眼泪落下来。 他现在成了一个从空中落下来的苹果,既不知来处,亦不知归处,天地辽阔,对于他而言每一处却都是陌生的,如果真要挑选的话,他只想落在青曦王的怀里。 第三十五章:降服 半夜一场大雨,将江城浸得湿透,半城杏花洒落在地上,将古城墙都染上了淡淡的香味。 琉璃院的瓦檐被雨水敲打,滴滴答答响了一夜,然而这声音并不吵闹,反而透着一股宁静的力量,在娼妓床上缠绵的客人,在激情过后听到这声音,浮躁的心全都安静下来。 青曦王将窗户打开,披衣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雨水和杏花。他只掌管万物生命的神,只要有生命的地方,就是他的领域。 街边一只流浪的小白狗在啃一堆白薯皮。小狗毛色发灰,身体瘦弱成一把骨头,可怜巴巴地嚼着烂菜叶子,雨水浇得它瑟瑟发抖,唯有一双眼睛出奇地明亮。 青曦王觉得这只狗有些异常,还未细看时,忽然传来马嘶声,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而来,那只小狗被吓傻了,根本不知道躲避,马车过后,地上留下一小段血痕。那只小狗皮开肉绽,小腿微微颤抖了几下,眼看是活不成了。 青曦王从窗台捻起几片鲜嫩的花瓣,抛出去。花瓣落在血迹旁边,迅速枯萎成粉末,而那只小狗像是吸收到养料一样,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托着血淋淋地伤口,爬到一处破毡布里面避雨,只露出一个湿淋淋的脑袋。 青曦王正看着的时候,隔壁房间传来一个少年小声惊呼,接着是低低的笑声。 寒枫住在隔壁,昨晚上一时兴起,叫了两个双胞胎少年到房间里玩闹。他是喜怒不定的性格,两个少年战战兢兢,陪着他唱曲弹琴喝酒聊天,一晚上丝竹管弦没有停过,青曦王虽然被吵得睡不着,不过他通常不当着外人的面训斥寒枫,因此只做了一层结界将声音阻隔了。 凌晨时候,两个少年才疲惫不堪地睡下。早上寒枫醒得早,一眼看到两个花朵般娇艳的少年躺在地毯上,相互搂抱着,睡得脸颊通红,十分好看。寒枫笑着跳下床,俯身将两少年全抱在怀里,上下其手地挠痒痒。三人又笑又喘,正玩得高兴。隔壁忽然传来青曦王的声音:“寒枫,过来。” 这声音只有寒枫才听得见。寒枫只好整理衣服站起来,将两个少年抱到床上睡觉。然后自己才走进青曦王的房间。 “王上,您有什么事?”寒枫问道。 青曦王不急不缓地说:“街上有一只受伤的狗,你把他带过来。” 寒枫茫然:“您想养狗?” “快去。” 寒枫心里嘀咕,这才多大点事啊,居然让我去。他和青曦王关系亲密,不似主仆,更像兄弟,青曦王平时也不指使他,除非是非寒枫不能做到的事情。 青曦王坐在椅子上,听到寒枫下楼的脚步声。他闭上眼睛,感觉到四周空气里微小的震动。隔壁房间里两个少年在均匀地呼吸,屋檐下传来滴滴答答的流水声。墙角一只蜘蛛沿着蛛丝爬行,不小心踩断蛛丝发出轻微的断裂声。房梁上一只蟋蟀用前爪摩擦木头的沙沙声。 这些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最终像潮水一样扑向青曦王。下一刻,所有的空气变得粘稠,仿佛结成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城墙。而这层墙将外界全部隔绝,在里面只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仿佛一只被被茧丝层层缠住的蛹。 青曦王猛然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然而就在这一刻,门忽然开了。外面站着一个穿着紫衣身材纤瘦的少年, 那少年有些娇怯地探头往里看了看,接着露出无邪的笑容:“王上,你在这里呀。” 少年肤如凝脂,唇若樱桃,正是安灵。 青曦王心中瞬间有一丝松动,他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探寻般地问:“安灵?” 少年咬咬嘴唇,忽然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飞跑过来,紧紧抱住青曦王的脖子,委屈又难过地说:“王上,我好想您。”说罢踮着脚尖,轻轻含住青曦王的嘴唇,舌尖灵巧地叩开嘴唇,活泼地在口腔里撩拨。 青曦王闭上眼睛,一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摸到他纤细的脖颈,微微用力,轻松地掐断了他的脖子。然而转瞬间,这少年又成了幻影消失不见。 青曦王打量了这个结界,他走至东南方位,将手伸向窗台的雨帘中,那水迅速凝聚,汇聚成一把半透明的剑,青曦王持剑在空气中虚划一下,挑破结界的一角,然后伸出手一扯,犹如在黑暗房间里拉开一个巨大的窗帘一样。整个结界彻底被打破,呼吸声,水滴声,蜘蛛爬行声,蟋蟀摩擦声又重新响起来。 “你胆子很大。”青曦王随手将剑扔出去,瞬间又变成无数的雨珠落下去。青曦王继续说:“敢对我用摄魂术和读心术,你是第一个。” 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穿着紫衣的少年走进来,少年脸色苍白,额头微微一层汗,身体有些虚弱。尽管如此,依然无损于他的美貌,尤其是眼角下的一颗红色泪痣,为他平添了一份妩媚和妖艳。 少年一手扶着门,虚弱地说:“到底是王上,我输了。”他缓缓走过来,跪在青曦王脚边的地毯上,有些疑惑地抬头问:“那个男孩儿是你内心的投影,我用灵魂操纵了那个投影,你是怎么发现破绽的。” 青曦王并没有回答,虽然刚才那个幻影和安灵一模一样,但安灵是害羞又别扭的人,而那个幻影太过主动,吻技也太熟练了点。 外面传来噔噔的脚步声,寒枫一边走一边喊:“王上,我把那只狗抓回来啦,好大的雨呀。”他手里提着一个破竹筐,走进来时看到屋里的两个人,顿时愣住了。寒枫上下打量着少年,几秒钟后立刻指着他喊道:“你是那条龙。” 少年不悦道:我有名字的,我叫小紫。“ 寒枫可不搭理他,将竹筐往地上一扣,他对青曦王道:“王上,您抓这只小畜生还用得着把我支开吗?我一个人对付他就绰绰有余了。”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银白色的软剑,明晃晃指向小紫。小紫叫了一声,转身躲到青曦王背后了。 这下子寒枫和青曦王都愣住了。寒枫失笑道:“喂,你脑子有问题吧,我和王上可都是专程来杀你的,你躲他背后算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会护着你吗?” 动物的直觉是最灵敏的,小紫感觉得出寒枫对自己的杀意,却感觉不到青曦王对自己有杀心,因此下意识地藏到青曦王身后。 而实际上青曦王的确不打算杀他。青曦王并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在他眼里,万物都是平等的,弱肉强食是自然规律。只有那些以屠杀和种族灭绝为乐趣的人才应该被制裁。因此上一次在瀛洲的那只火龙才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小紫虽然让山中的精怪到人界捣乱,并且吸人精气供自己修炼,然而说到底并不曾害过别人性命,所以青曦王打算把这只龙留在自己身边,待他慢慢修炼成一只瑞兽。 第三十六章:不甘心 寒枫把那只捡来的小白狗装进竹筐里,扣在地面上。然后就把它忘了。 小紫是个少年心性,虽然以后要跟在青曦王麾下,不过他并不觉得受了禁锢,反而为能够在如此俊美的天神身边修炼而沾沾自喜。 琉璃院暂时停业,大厅里所有的花妖树妖都穿着鲜艳的衣服,彼此饮酒作乐,欢迎青曦王的到来。只听里面佩环响动,推杯换盏,调笑声不绝于耳。 这些少年男女都能歌善舞,其曼妙的舞姿和动人的歌喉在人间是绝对看不到的。席间寒枫拥着那两个美貌的双胞胎少年,三人叽叽喳喳地咬耳朵。遇到有人来敬酒,他高兴的话就喝一口,不高兴干脆连眼皮都不抬。 青曦王倒是一直笑着和周围的人聊天,旁人走过来敬酒或者说几句奉承话,他很客气地回应几句,并不让别人觉得尴尬。因此宴会进行到后半部分,那些树妖花仙都聚拢到青曦王身边,争抢着说一些有趣的轶闻异事来博取他的高兴。 散仙朝云一直不远不近地坐在青曦王旁边,她性情孤介,旁边那些妖精们都不敢搭理她,倒酒时也远远地避开。朝云是很习惯自己这种孤芳自赏的姿态,她端坐在自己席位上,纤细的手指端着透明的月光杯,不时优雅地抿一口,秀美的目光盈盈流转,就落到了青曦王的身上。她这目光含蓄而温情,就像在湖面上吹起了微风。 青曦王自然是觉察到了,他在和别人说话的间隙,朝朝云客气而疏远地笑了一下,然后让一个活泼伶俐的小丫头坐在他身边倒酒,那小丫头只有七八岁模样,是个话唠,对青曦王平时的生活习惯问个没完没了,青曦王却十分耐心地回答。朝云一个人看他许久,却等不来回应,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还带着一丝羞恼,干脆将酒杯一顿,一个人悄悄走出去,离开江城,到别处散心去了。 琉璃院里的人一直闹到子时才罢休,妖精们自去寻住处休息。寒枫有些疲倦,然而他身边的两个美少年都不胜酒力,此时依偎在他身上,喊都喊不醒。寒枫犹豫片刻,只好将他俩抱到房里休息。 那个小丫头早已经在青曦王腿上睡着了,小孩子正是贪睡的时候,青曦王将她扶起来,她反而将他的衣服抓得更紧。青曦王只好将她托抱起来,放到自己房间的床上。 小丫头面目清秀,虽然是一个妖精,然而长成大人模样后想必也能迷惑许多人。青曦王坐在床边,撩起下丫头的刘海,看到了饱满光洁的额头。他这时候忽然想起安灵曾经指责自己“恋童”。青曦王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绝对没有恋童的癖好。对于天地间崭新幼稚的生命,他总是带一些悲悯怜爱的情绪。 他抬手将桌子上的蜡烛吹灭,掀开被子睡下了。 很快琉璃院陷入了黑暗。空气中隐隐还残留着一丝脂粉香味,证明刚才的欢声笑语并非是幻觉。 走廊上那只倒扣着的小竹筐已经放置了一天了,因为竹筐太破,让旁人以为里面放的也许是煤炭或者土豆之类的,所以谁都没有兴趣打开看看。 黑暗中,竹筐抖动了一下,然后翻了过来,一只脏兮兮的小白狗胆怯地打量着四周,他就是被青曦王和寒枫救下来的那只狗。 他战战兢兢地走下楼梯,房间里的一声梦呓或者鼾声都足以把他吓得四腿发软,好容易走到一楼。他已经饿坏了,但是却找不到厨房在哪里,他循着味道在院子里的泔水桶里找了一点剩饭,虽然味道很差劲,但他早已经习惯这种食物了。 吃过剩饭,他笨拙地从排水道钻出琉璃院,回到了广阔而寒冷的大街上。这一段时间他一直是在大街上度过的,他经历的悲惨和潦倒简直超出了想象。然而他的脑子是愚笨的,所以他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落到这步田地,以及要怎么样恢复原来的模样。 晚上的街道上只有阵阵冷风吹过,远处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一辆华丽的马车在一间普通的民房前停下,车夫恭敬地掀开帘子,一名儒雅斯文的中年男人从马车里出来,他站在马车旁边,并没有离开,而是朝轿子里伸出一只手。过了片刻,一个清秀的少年十分不情愿地探出身体,大概是不愿意碰那个中年男人,他尽量避开他,自己跳下马车。中年男人也不介意,站在那里微笑着说了几句嘱咐的话,少年一会儿看看左边的房屋,一会儿看看右边的马路,表情十分冷淡。 中年男人说了几句话后,就坐上马车离开了。那个少年望着远去的马车,这时候脸上的表情才有些怅然。过了一会儿,他转头回家,踏上台阶时,无意间朝台阶旁边的阴影处看了一眼,不由得惊讶地叫了一声。 小白狗看自己吓到别人了,也觉得不好意思,只好从黑影里走出来,站在光亮处朝安灵友好地摇尾巴。 安灵见是一只毛茸茸的狗,心里的恐惧全化成了怜爱。他快步跑进院子里,把墙角一个装萝卜的竹筐拿出来,跑出院子,然后平放到小白狗面前。 那白狗也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埋怨了一句:又是竹筐。然后迈着小短腿开心地跑进去了。 安灵高高兴兴地关上院门,还没走近屋子里就喊:“银狐,我给你找了宵夜,快起来。” 屋子里只点了一只蜡烛。银狐蜷缩在软榻上,他保持着人类的体型,然而睡相完全是一只小野兽。银白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几乎盖住了一半的身体。 安灵将竹筐放到床边,然后推搡了银狐几下,银狐本来没有睡熟,很快就清醒过来。他坐起身,揉揉头发,略微茫然地看向安灵。 安灵邀功似的把那只小狗指给他,示意说这是刚刚给他抓的晚餐。小白狗本来有些晕头转向,这时候忽然抬头,就看到了一个俊美的银发美男子,美男子星眸迷茫,鼻梁高挺,唇若花瓣,体态潇洒慵懒,正是前几日在夜里偶遇的那位仙子。小白狗当即愣住了,长长的舌头伸出嘴外,收拢不回来。 银狐懒懒地看了一眼,觉得这只狗又脏又瘦,不但填不了肚子,说不定还会吃坏肚子,于是重新躺会床上,优雅地说:“我最近学习了养生之道,晚上只吃清淡的素菜。” 安灵双手卡在白狗的前爪下面,举到灯光下看了又看,微笑道:“你不吃的话,我就养起来好了。你看它多乖。” 银狐冷哼了一声,正打算提醒安灵不要被染上虱子,那只狗忽然挣脱了束缚,直直地朝银狐的床上跑过去,张开嘴口水淋漓地在银狐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谄媚地把脸上的脏毛在银狐身上蹭。 银狐愣了片刻,然后才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 屋子里忙成一团。安灵去厨房烧了一大锅热水。然后倒进两个木桶里。银狐和他脱光衣服跳进木桶里,无奈地洗澡。那只小白狗大概也察觉自己被嫌弃了,一个人蹲在水盆旁边,尽力用爪子撩起水洗脸。 两人面对面哗啦哗啦地洗澡兼聊天。安灵看到小白狗的模样,说道:“你看它多乖,以后咱们养着它吧。” 银狐闭着眼睛,下巴搭在木桶边缘,任凭长长的头发在水里飘散,在雾气蒙蒙中说:“这只狗,我看着有点眼熟。” “对我来说。天下的白狗都一个样。”安灵道:“咱们就这么养着吧,等年底了就宰了吃,还省下买肉的钱。” 银狐在水里转了身子,看着安灵,用温和的语气说:“好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银狐已经想不起来这只白狗就是前段时间被自己施妖法变成狗的李家小少爷李梦之。而李梦之却记得他,不过李梦之对银狐的印象还是停留在第一次见面时的惊艳与仰慕,因此他的小脑袋瓜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被变成狗是谁害的,反而为能够再次见到并近距离接触这位美人而觉得欣喜。 银狐走出浴桶,披着一块毛巾,连踢带踹地把李梦之赶出屋子里。安灵急忙拥着毛巾出来,找了一块破布铺在竹篓里,放在门口,然后把小白狗放进去,看到他安静地在窝里睡觉,安灵才放心地回到屋子里。 银狐懒洋洋地趴在软榻上,俊美的脸上因为刚洗过澡而带着一点潮红。他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安灵,随口道:“林非雅找你出去玩了吗?” 安灵嗯了一声,将地板上的水渍清理干净,然后吹灭桌上的蜡烛,心事重重地躺在床上。 两人的床只隔了几米远。安灵半晌才说道:“我还是想看看我母亲,但是无论我怎么求他,他都不同意。” 银狐哼了一声:“这只老狐狸。”他随即意识到自己也是一只狐狸,于是转变话题道:“我看他每天带你出去玩,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吧。” 银狐说话一向口无遮拦,安灵已经习惯了,只好耐着性子说道:“他是我舅舅,所以,他对我不可能是你说的那个意思。麻烦你,脑子里除了上床和变态就不能装点其他东西吗?” 银狐得意地摇头晃脑:“我偶尔也会把你装进脑子里。” 安灵将被子拉高,转过身面对墙壁睡了。银狐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说真的呢。” 安灵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是不是又到交配的季节了?” 银狐又气又好笑,狠狠地挥舞着拳头:“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个形象吗?” 安灵没理他,不消片刻就真的睡着了。 银狐掀开被子,想趁势到安灵床上,心里思索了片刻,他还是忍住了,盘腿坐在床上,他孤独地望着窗外的一弯月亮。 六月天气炎热,江城城南有一片湖,荷花开得十分好看。林非雅很热情地邀请安灵去湖里游玩。 安灵也是爱玩的人,很高兴地答应了。林非雅并没有带佣人,甥舅两个登上一个小船,坐在船舱里喝茶聊天。船夫在船头摇船,看到好看的荷花和饱满的莲蓬,就摘下来放到客人面前。 安灵喝着热茶,手上剥着莲蓬,茶水淡,莲子也淡,吃多了嘴巴里有一股淡淡的苦味,安灵嚷着要吃甜点。两人走出船舱,朝过往的贩卖货物的船只招手,然后买了蜜饯和水果。 林非雅对安灵几乎是有求必应,然而对他亲身父母却缄默不谈,仿佛要自己承担其他父母的角色。安灵虽然心里不满,却也无可奈何。他不厌林非雅,但也绝对谈不上有好感,而且他觉得林非雅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仿佛是纯粹亲人的疼爱,然而偶尔眼神流露出的,却是除亲情以外的其他感情。 两人站在船头欣赏无边荷叶,周围都是忙碌的船只。忽然从远处传来一个少年欣喜的喊声:“舅舅。”这声音在喧闹的湖中几乎很快消失了。安灵并没有在意,正扒拉林非雅手中纸袋里的板栗。林非雅却轻轻地扫了湖面一眼,随即将纸袋一握,也顺势攥住了里面的小手,他笑道:“外面风大,去船舱里坐坐,我让船家准备酒菜。” 安灵把手从纸袋里抽出来,皱着眉头用手帕擦拭手背,然后蹲下来,用手撩着湖里的水玩。 一艘华丽精巧的船停靠过来,船头站着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活泼少年。还没等两艘船靠近,那少年就跳到林非雅的船上,惹得身后的丫鬟奴仆们纷纷惊叫:少爷小心。 林非雅皱眉,脸色很不好看地看着这个忽如其来的少年。 “舅舅,你这几天怎么没来我家看我?”少年高兴地跑过来抓住林非雅的衣袖,撒娇似的问。他面容白皙,唇红齿白,是个很清秀可爱的男孩。 林非雅大概平时也很喜欢他,所以这时候虽然脸色不好看,然而还是耐着性子说:“舅舅这几天忙,你自己玩吧,我过几天找你。” 少年扁嘴,目光流转,看到了旁边的安灵,而安灵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咦,这个小哥哥看起来好眼熟。”少年惊讶地说。 林非雅苦笑,心想并不是眼熟,而是两人的面容有几分相似。 “你叫什么?”少年走到安灵面前,亲热地握住他的手:“你可真好看,你是谁家的亲戚,我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你。” 安灵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又想到他刚才叫林非雅“舅舅”,心里正在思索。林非雅已经走过来,近乎粗暴地将少年的手来开,严厉地说:“怎么不好好读书,又出来玩,你母亲知道了又要打你了。” 少年扁嘴,有些恼怒地说:“今天先生有事,所以学堂里放假一天。我妈妈同意我出来玩的,大伯真讨厌。”说罢,转身,冲旁边那艘船招手,那边的佣人仆妇立刻在两艘船之间搭上了木板,迎接自家少爷回来。 少年跳回自己船上,转过身冲安灵喊道:“你叫什么名字?过几日找我玩啊。” 林非雅还没来得及阻止,安灵已经很快地说:“我叫安灵,你住哪里?” 少年得意地扬头,仿佛很熟练似的介绍道:“我呀,我是江城盐商家的公子,我父亲是江城第一才子,我母亲是江城第一美人。你随便找人打听,就知道我住哪里了。”说罢被一群娇艳的丫鬟簇拥着进了船舱。 安灵若有所思地望着渐渐远去的船只,而林非雅这时候望着安灵,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缓缓开口道:“安灵,我告诉过你,不准打扰朝暮的生活。” 安灵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自顾自地走进船舱里。林非雅立刻追上去,语气更加严厉:“对于别人来说,你已经死了你知道吗?你现在忽然出现,只会把大家的生活扰乱得一团糟,没有人会愿意看到你的。” 安灵坐在船舱里的矮凳上,垂着头不说话。 林非雅简直被他这种沉默的态度气坏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气急败坏地说:“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这样没有陪着你,宠着你还不够吗?要是你觉得不公平,等老爷子死了,我把林家一半的产业都给你。这样好不好?”林非雅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未免有些无情,于是缓和了语气说:“我知道你也不看重这些身外物,但是除此之外,林家也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安灵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原来你每天陪着我,是在防我。” “当然不是。”林非雅立刻道:“我……”他说不清为何对安灵如此关心,仿佛是在一道幻影中寻找虚假的慰藉一般。 “我不会打扰她的生活的,我只想远远地看她一眼。”安灵轻声说。 林非雅坐到他身边,忽然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些可怜,也有些陌生。迟疑了半晌才说:“那……我安排你见她,但是你不可以让她见到你。” 安灵忽然抬头看他,目光里带着一点怒火:“我要不要见她,要不要认她,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觉得我是个麻烦,当初干嘛不狠心一点直接把我掐死。”他平缓了语气,慢慢说:“刚才那个男孩是林朝暮的孩子,难道我不是?他是你的侄儿,难道我不是?” 安灵站起身,一个人走出船舱,坐在船舷上,望着眼前随风摇摆的荷叶,心里有些茫然和失落,林非雅的态度让他心灰意冷,他已经没有那么想见到自己的父母了,只是心里还有一点不甘心。 一艘豪华的的船从湖面上驶过,里面传来阵阵曼妙的歌声和女子的娇笑。 第三十七章:得偿所愿 船上是寒枫,琉璃院的美人聚在他旁边,一群人弹琴唱歌喝酒,十分快乐。 小紫穿紫色的薄纱裙,脸上遮了一层纱,赤裸着脚,随着乐曲声翩翩起舞。他虽是男子,然而姿态柔媚,身形瘦弱,比女子还要动人。偏偏他又喜欢做出小姑娘扭捏姿态,逗得一船的人哈哈大笑。 酒至半酣,寒枫觉得有些脸热,就悄悄走出船舱,舀了半盆水洗脸。此时暮色四合,湖水尽头是红色的夕阳,将整个湖面染成绛色。寒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暮色中忽然想起,几百年前城墙和烽烟、父皇和母后,哥哥和妹妹。 皇城被攻破的时候,四处燃起大火,到处是逃跑的士兵和倒下的尸体。敌国将领将父皇和母后的尸体用草绳绑起来,在地上拖着前进。在各个宫殿里一边寻找皇子皇孙,一旦见到就一刀砍死。 寒枫是亲眼见到这种场面的。那是他蹲在一个小小的酒窖里。酒窖没有盖子,是哥哥的尸体挡在上面,寒枫透过尸体的缝隙看到外面的人,就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头发上和肩膀上全是黏黏的液体,那是哥哥的血液。后来他被青曦王带走,再回到人界,已经几百年过去了,他的国家和他的敌人都已经不存在了。 远处农庄的炊烟随着风吹过来。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脂粉香。寒枫有些诧异地回头,果然看到一身罗裙的小紫笑嘻嘻走过来。 “寒枫哥哥。”小紫走到他身边,自来熟地伸手摸他的下巴,被寒枫侧头避开。小紫毫不在意地继续说:“出来尿尿都这么长时间?我学了新的曲子,打算唱给你听呢?” 寒枫一言不发地望着远处的湖边,并不理他。小紫双手合掌,歪着脑袋做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哎,我第一次看到寒枫哥哥露出这么忧伤的表情呢。”小紫说着,背对着船舷,双手一按,坐在上面,晃荡着两条小腿说:“天神也会有烦恼的事情吗?” “我没有烦恼的事情。”寒枫淡淡地说。 “寒枫哥哥,咱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我还有七个哥哥在人间哦。”小紫问道。 “什么时候走,你应该去问王上。还有别叫我哥哥,你是上古神兽,比我年龄大多了。”寒枫说道。 “可是我在人界的年龄只有十几岁呀。”小紫嘟着嘴道:“我们是不是还要等人?” 寒枫皱眉,警惕地看他:“等什么人,谁告诉你的?” “猜的。”小紫摇头晃脑地说:“你们直接去找那个人,然后把他带走不就好了。” “王上要的,不只是他的人,还有他的心。”寒枫淡淡说道。 “那么,”小紫忽然侧过脸,直勾勾地看着寒枫:“寒枫哥哥要的是什么呢?” 寒枫怔了一下,好像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他想要什么呢,似乎……并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吧。 安灵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他在街上买了两条草鱼,用绳子穿起来。推开大门时,不禁愣住了。 院子的地上着一个很瘦很小的少年,头发乱糟糟地披散在背后,身上穿着自己的旧衣服,一双脚赤裸着,上面还带着旧时的伤口。上面面对着一个大水盆,吭哧吭哧地洗衣服。院子的晾衣绳上已经搭满了干净的衣服。 安灵看他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遂慢慢走过来,弯腰看他。少年注意到有人来,立刻抬起头,见是安灵,咧开嘴一笑,露出一行雪白的牙齿:“小哥哥。” 安灵皱着眉头,依然有些搞不清状况,他将鱼放在厨房,走进卧室,银狐正将头埋在棉被里呼呼大睡。 安灵一把把他拽起来,问他是怎么回事。 “他是我旧日的朋友,地主家的小儿子,自愿跟着我的。别管他了,晚上吃什么,有鱼吗?我刚才梦到你拎着两条草鱼回来了。”银狐说着,脑袋直往厨房里凑。 安灵很疑惑地看着院子里那个乞丐一样的男孩儿,以及满院子飘荡的衣服。问道:“地主家的儿子?他怎么穿成那样,还给你洗衣服?” 银狐邪笑了一下:“他有病呗。” 李梦之非常胆怯内向,加上又身处陌生的环境。洗完了衣服,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两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像私塾里的小学生。 安灵和银狐在院子里杀鱼,安灵烧了一桶热水,放在水盆边。银狐挽起袖子,一手拿刀,一手按住鱼身,动作麻利地将鱼头鱼鳞去掉,然后清洗内脏。安灵则坐在他身边,一边倒水一边说笑。 整个院子里飘荡着血腥味。李梦之偷眼看他们,鱼头和鱼内脏顺着血水留进排水道。李梦之两腿发抖,吓得几乎要掉眼泪。 过了一会儿,厨房里飘出阵阵香味。李梦之吸了一下鼻涕,站起来,去厨房拿碗筷了。 吃过饭,银狐在厨房清洗碗碟。安灵则将李梦之拉到旁边,询问他的身世。银狐性情银荡,经常勾引良家子弟,而李梦之虽然衣衫褴褛,模样却白净清秀,很招人喜欢,安灵怀疑这个男孩子也是中了银狐的媚术。 然而李梦之是个脑袋糊涂的人,跟安灵聊了半天,连自己的家乡和父母都没说清楚。只知道银狐是很漂亮的大哥哥,自己好喜欢跟着他。 其实银狐也是今天才发觉这只狗就是被自己施了法术的李梦之,他已经记不清楚第一次见李梦之时的样子了,只是现在觉得这个男孩儿模样还不错,留在身边当小厮挺方便的。 第二天,安灵一大早就起床了。银狐躺在床上,双手大咧咧地伸开,脚把被子蹬到床尾。李梦之穿着亵衣,蜷缩在银狐的胳膊下面,双手交叠放在枕边。睡得很香甜。 昨天晚上安灵明明让李梦之和自己睡一张床,不知道这个蠢小子半夜怎么又跑到银狐的床上了。 安灵已经打听了母亲现在的住处,她嫁给了一个叫翟默的富商,翟默年轻时风流潇洒,才华横溢,却惟独对林朝暮情有独钟。两人结婚后亦十分恩爱。昨天安灵见到的那个少年就是他们的长子,翟心暮。 安灵到翟府的时候,翟心暮才刚刚起床,正坐在椅子上,一对丫鬟环绕着他,给他梳头穿衣服。翟心暮端着一碟牛奶喂猫,嘴里说道:“你来得真是巧,今日学堂里没课。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安灵坐在他对面,不时朝窗外看一眼,心中有些不安和紧张,脸上却微笑着点头。 旁边的丫鬟笑道:“夫人昨天不是让你陪她去庙里上香吗?你又忘了。” 翟心暮道:“我不爱去庙里,烟熏火燎得怪难闻的。待会儿我去和母亲说一声。她一定会答应的。”说着,他站起身对着穿衣镜看自己的发簪,望着镜子里的安灵,忽发奇想道:“安灵,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给母亲请安。咱们两个长得这么像,倒是一件稀奇事情。” “好啊。”安灵想都没想,立刻回答道。 翟心暮穿戴整齐,拉着安灵一起走出去,穿过几个漂亮的宅院,他们到了翟府最大最精巧的一处院落。台阶上一个面容白净的丫鬟正在逗猫。看到翟心暮走过来,立刻站起来笑着招呼:“少爷今天可起晚了,太太已经吃过早饭了,正打算叫你一起去上香呢。呦,这是哪家的少爷,我怎么以前从没有见过。” 翟心暮扯住安灵的手,两人站在一起。翟心暮神神秘秘地说:“好姐姐,你看我们两个,谁好看?” 丫鬟认真地看了两人,抿嘴一笑:“这让我怎么说呢,都很好看,跟画上的人一样。” 翟心暮微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自然是他比我好看了,因为我是少爷,你才那样说的。” 丫鬟嗤嗤一笑,两人逗嘴起来没玩没了。安灵眼睛看着眼前青绿色的帘子,心里既紧张又有些畏惧。既想快点进去,又恨不能转身就走。 翟心暮和丫鬟说了几句,就拉着安灵进屋里了。 屋子里十分芬芳,丫鬟们正忙忙碌碌地把新摘的玫瑰插进花瓶里。一个丫鬟掀开里屋的帘子,对里面道:“少爷来了。” 翟心暮和安灵走进里屋。那是一个很精致典雅的房间。书桌旁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衣服是普通的褐色衣裙,头上只有一支素净的银钗,然而容貌却十分漂亮,带着一股出尘的气质。 “母亲。”翟心暮走上去,恭敬地跪下请安。 那个女子点头,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笑意,看得出来她平时是很少笑的。她轻声说:“我要你陪我去上香,你到现在才来,大概是不想去了吧。” “唔,”翟心暮顺势站起来,坐在她旁边的矮凳上,语气略微有些撒娇地说:“娘你真聪明,我就是不想去庙里。听说城外有一处种了牡丹的庄园,我想和朋友去看看。” 说着,翟心暮朝安灵招手:“安灵,快来见我的母亲,别傻站着。” 安灵一直呆呆地看着林朝暮,听到他说话才反应过来,双腿僵硬地朝前走了几步,他呆呆地开口:“夫人。” 林朝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即对翟心暮温和地说:“你别整天想着玩,过几天我要检查你的功课的。” 翟心暮有些不高兴地说:“我哪有整天想着玩,你说话的语气和舅舅真像。” “你见到你舅舅了?”林朝暮问。 “是啊,就是前几天在湖边赏荷花的时候见到的。那时候安灵也在他身边。我那时认识安灵的,娘,你看我和安灵多像呀。”翟心暮开心地说。 林朝暮并不看安灵,除了翟心暮,她对任何人的态度都很冷淡。她揉揉翟心暮的头说:“孔子游说时,也遇到过一个叫盗跖的,和他长得很像。可见天下容貌相似的人有很多。” 翟心暮哦了一声,笑嘻嘻地说:“娘,我和安灵一起去玩,可以吗?” 林朝暮笑着点头:“早点回来。” 翟心暮欢快地蹦起来:“啊,娘你真好,我还以为要求您半天,您才答应呢。” 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外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爽朗的声音:“心暮,一大早在你娘这里吵什么?” 一个身材很高,长相儒雅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朝屋子里环视一周。有些惊讶地看了安灵一眼,笑道:“我刚才听丫鬟说心暮带了一个很清俊的朋友,原来在这里。” 翟心暮高兴地说:“爹爹,你看我们两个是不是很像呀。” 翟默微笑道:“他比你秀气多了。”说着走到他们母子旁边,温和地对林朝暮说:“你去庙里上香,我陪你去。城里乱糟糟的,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林朝暮对他也稍微有些冷淡,只是轻声说:“你今天不是去码头验货吗?” 翟默温和地笑笑,坐在她身边:“不碍事。”说着他又看向安灵,觉得安灵简直是少女时候的林朝暮,只是在眉间多了几丝英气。翟默不禁有些好奇地问:“这个孩子是你们林家的亲戚吗?倒是和你很像。” 林朝暮自始至终都没有朝安灵看一眼。听了翟默的话,只是勉强一笑:“是我们家的远房亲戚。”说完,她朝翟心暮道:“心暮,你出去玩吧,记得多带些小厮跟着。” “知道了。”翟心暮答应一声,拉起安灵就走。安灵有些茫然无措,被翟心暮拉着走的时候,一直回头看林朝暮,然而看到的只是一个冷淡的背影。 两个少年出去之后,翟默很自然地揽着林朝暮的腰,柔声说:“前几天我在朋友家做客,他说要送我一个会跳舞的女孩子,因为很多人在场,我才没有当场拒绝,后来我不是回绝了吗?” 林朝暮一手支着下巴,望着窗外,只留给翟默一个侧脸,半晌才“哦”了一声。 “就为这点小事,你就这么多天不理我?”翟默看着她笑。 “不是。”林朝暮有些窘,脸上带着一点红晕,十分好看。她故作冷淡地说:“我一向是这样的,并不是不理你,我……” 翟默宽容地笑笑:“我知道,刚娶你的时候,你父亲和哥哥就说过你的性子。不过我倒是很希望你在为那件事情生气。” 林朝暮低头,微微笑了一下,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细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闪烁着一点光芒。饶是翟默和他成亲十几年,此时也有些惊艳,他有时候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娶了这个仙子一样的女人。 一个小丫鬟走进来,打破了满屋子的旖旎气氛:“太太,马车准备好了,现在就走吗?” 林朝暮坐在那里不动,随意说道:“今天不去庙里了。”她对翟默说:“这两天天气热,府里还没来得及准备夏天的衣服,我今天去看看布料。你不用陪我了,去忙吧。” 翟默并没有立即走,而是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 小丫鬟看老爷走了,走到林朝暮身边,问道:“太太,我已经吩咐下人把今夏的各色布料都拿过来,就在这屋子里挑选吗?” 林朝暮脸色有些苍白,仿佛刚才的对话已经耗光了她的力气似的,她靠在椅背上,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备车,去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