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偷欢(父子)》中郑浩父子的CP。 父子养成系,年上。 内容标签:不伦之恋 怅然若失 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郑霖,郑浩 ┃ 配角:徐竟,许暮亭,陆海,卡尔 ┃ 其它:父子,年上,single 01.两岁 泾城的夏天温度一般不会高过四十度,但是今年却一反常态地热。郑浩穿着开裆裤在楼下和几个同年龄的小伙伴打水仗,那儿有个小小的喷水池,是从小区里引进的活水,平时水很清亮,是几个孩子的最爱。 朝天露着小鸡鸡,郑浩笑得咯咯直响,还没长齐的小牙露在外面,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身上的衣服打湿了贴在身上,显出圆鼓鼓的小肚皮。 郑霖做完饭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脸上挂着汗,看起来脑门都快冒烟了。 “郑浩,你给我上来!” 郑浩正玩得起劲,听到声音抬起头看他一眼,很不买账:“不上来!” 郑霖强忍着怒火:“你上不上来?” 郑浩一梗脖子:“不上!” 郑霖咬牙:“你到底上不上来?” “你妈了个逼!” 郑霖一愣,像生吞了个大鸡蛋般被哽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转身蹬蹬地就冲下了楼。 窗户口没了郑霖的身影,郑浩察觉到事情不对,迈着两条小短腿就朝小区门口跑,被郑霖扯着领子拎起来,吓得哇哇大叫:“我错了,爸爸,我错了!” 郑霖铁青着个脸,脑门黑得能画符,提回家抡起鸡毛掸子就往他屁股瓣上抽。 郑浩双手护着屁股往屋里跑,时不时地回过头瞅郑霖两眼,先前的气势早没影儿了,眼泪珠子挂在脸颊上,模样说不出的可怜:“爸爸别打,别打,痛痛!” 郑霖不为所动:“三天不收拾你就磨皮擦痒,谁教你说的那些话,啊?把手拿开!” 郑浩黑眼珠子怯生生地看着他,思量良久,发现没有商量的余地,还是慢腾腾地放了手,慷慨就义般地转过身去,露出两片白嫩屁股。相比起其他地方,还是屁股挨打要好受点,而且看老郑这个样子,这顿揍是逃不过去了。 肿着屁股躺在床上,郑浩鼻子一抽一抽地还在哽咽,委屈得很,爸爸从来没有这么重地打过他,以前就算再调皮也只是象征性地打两下,哪像这次是真的屁股开了花。 郑霖端着他的特属小钢碗走进来,挪个椅子坐到他前面,舀起一勺饭送到他嘴边,脸依旧黑着,但是眼神却软化了不少:“张嘴。” 虽然不情愿,但刚刚才挨过打,郑霖余威尚在,郑浩只好乖乖地张开嘴吞了下去。 一碗饭见了底,郑霖开口道:“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郑浩鼓着腮梆子点点头。 “为什么打你?” “我不该说怪话。” 郑霖点点头:“嗯,说得对。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我,我听见司机叔叔说的。” 郑霖不解:“哪个司机叔叔?” “就是门口的司机叔叔。” 郑霖听了忍不住叹气,一定是过路时听见别人在车里骂人学坏的。 千防万防,孩子的教育还是防不胜防。 “以后不许学别人说脏话知道吗?”尤其还是这种级别的脏话! 郑浩扁扁嘴:“知道了。” 郑霖把勺子往前送了送:“来,再吃一口。” 郑霖白天要上课,因此把两岁的郑浩送了托儿所。 第二天是周一,下午去接他,年轻的小阿姨一直把他们送到门口,才跟郑霖吞吞吐吐地告状:“这孩子实在有些调皮,中午不睡觉跑到别的孩子床上撒尿,把人家被子枕头全都打湿了。看到别人哇哇大哭自己就在旁边咯咯地笑……虽说两三岁的孩子调皮点也无可厚非,但是老这样,不利于我们管理不说,人家孩子家长也会有意见的。” 郑霖听得老脸挂不住,转头狠狠地瞪了郑浩一眼,道完了歉又坚持要把那孩子换下的被套带回去洗干净。 小阿姨摆摆手:“不用了,我们这儿有专门的保育员,她们会负责换洗的。” “不,这确实该我们洗,孩子被我宠坏了,平时就调皮得很,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给你们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小阿姨也有点不好意思,看着郑浩笑:“其实他除了调皮了一点儿,还是很乖的,不像有的孩子很难管。” 手指上勾着换下来的枕套和被单,郑霖把郑浩背在背上,双手托着他的屁股去前面的站台搭公交。 “为什么跑到小朋友的床上尿尿?老师没告诉过你尿尿的时候要去你们的小厕所或者叫老师吗?” 郑浩把头埋在他宽厚的背上,一拱一拱地,半天才小小声地嘟囔:“他们都不跟我玩儿。” “一定是你太调皮了。”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都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都不跟我玩儿。” 郑霖被儿子委屈又失落的语气弄得心里发酸。 托儿所里大都是接近三,四岁的孩子,郑浩是最小的一个,加上刚来不久,自然会觉得孤单,但是自己又没有时间带他。他现在只是个讲师,资历还浅,各方面都要比别人更积极努力一点才能站稳脚跟。都说学校是个单纯的地方,可那些暗里的规则和竞争其实一点也不比外面少。 “那把你送到姥姥家。” 郑浩听了擦着他的背猛摇头”不去,不去!” “可我要上班,又没有时间带你。” 背后沉默了。郑霖侧过头去看他的脸,却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后背贴着的地方潮乎乎的,隔着一层布料,能清晰地感觉到小孩儿脸蛋上的温度。 过了良久,郑浩才小声地说:“那儿没有爸爸,我不去。” 郑霖把他朝自己贴了贴,“那就乖乖地呆在托儿所,等我下班回去接你……好不好?” 这下背后又没声音了,隔了一会儿,背上才被不轻不重地磕了两下,郑霖知道那是小家伙在点头。 回家吃完晚饭,郑霖把带回来的床单丢进洗衣机,刚盖好盖子转过头,郑浩已经脱光衣服站在旁边等着了。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他,一见他转过来就立刻开始叫:“爸爸,该洗澡了。” 郑霖吓了一跳:“你怎么脱得那么快?” 郑浩皱皱鼻子,不满地说:“今天已经很迟了,快点洗完好睡觉。” 郑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是嫌自己今天给他洗得迟了。于是在他的小浴盆里兑好水,让他坐进去。 郑浩在里面舒服地滚了一圈,把自己打湿了,又玩了会儿水,才站起来乖乖地等着郑霖给他打香皂。 “家里的牛奶喝完了,昨天去超市都忘了买,你也不提醒我一下。”香皂有点滑,郑霖必须握紧了才不至于让它掉进水里去。 郑浩低头玩着自己胸前打完了的地方,满意地看着它们冒起一层细小的泡泡,才撅嘴道:“牛奶不好喝。” “不好喝也要喝,不然以后长成矮子,就像门口守门的大爷一样。” “可是筱阿姨说那是因为大爷老了,所以才变成矮子的。” “她骗你的。” “哦。”郑浩迷惑地点点头。 洗完了澡,郑霖用大毛巾把他裹起来,抱到床上去让他自己玩,然后换自己去洗。回来的时候,郑浩身上的毛巾已经蹭掉了,正光着身子趴在枕头上看动画书。郑霖抱起他塞到被子里,命令道:“睡觉。”然后自己也跟着躺进去。 郑浩七拱八拱地不老实,被郑霖呵斥了一声,委委屈屈地趴在他怀里不动了。一会儿过后悄悄翻了个身,郑霖也没管他。 上了一天的课,郑霖已经很累了,模模糊糊地就要睡过去,却突然被旁边的一阵笑声弄醒了,转头看着旁边的郑浩:“你在干嘛呢?” 郑浩听到声音唰地一下侧过头来,就像一直在等着似的,大眼睛在黑暗中亮闪闪地:“爸爸,今天许明明笑话我。” “哦,笑话你什么?” “他说我露小鸡鸡。” “不用管他。” “可是别的小朋友都没有露小鸡鸡,只有我有。” “那是因为你还小。” 郑浩比出两个手指头:“可是我已经两岁了。” 郑霖闭上眼睛:“我知道,可是他们已经三四岁了,你跟他们比起来,确实算小的,所以不用管他们。” “……哦。” 过了一会儿,郑浩还是没睡觉,郑霖悄悄欠起身去看,就见郑浩低着头,背对着他,两只手不知道藏在被子里在干什么。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才一把掀开被子打掉他玩着自己小鸡鸡的手,喝道:“干什么呢?” 郑浩被吓了一跳,一时反应不过来,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半响委委屈屈地扁扁嘴,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爸爸……” 郑霖被那声儿叫得心软了,声音柔和下来:“怎么还不睡觉?你的小鸡鸡有什么好研究的?” 郑浩听不懂研究是什么意思,但是听得懂小鸡鸡,于是立马恢复了活力,望着郑霖,很有求知欲的样子:“爸爸,你的小鸡鸡和我的不一样!” 郑霖黑线:“你怎么知道不一样?” 郑浩振振有词:“因为我看到过嘛。” “什么时候?” “我给你洗澡的时候。” 郑霖奔溃了:“你什么时候给我洗澡了,是我给你洗澡的时候!” “哦……”郑浩不跟他计较,继续问:“那为什么不一样呢?” “……因为我是大人了,而你还是小屁孩儿。” “什么是小屁孩儿?” “就像你这样儿的!” 02.被调戏了 第二天郑霖把郑浩送进教室,没有立即走,而是找到旁边一个看起来很乖很听话的小男生,问:“小朋友,你认识郑浩吗?” 小男生想了一会儿,怯怯地点点头。 郑霖放柔声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一点:“那你和他玩儿吗?” 小男生怯怯地摇摇头。 “为什么呢?” “因为他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 托儿所的班主任一直站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这时候笑出声来:“别说他们了,有时候连我们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慢的时候还好,一说快了就完全搞不清他的意思。” 郑霖看着角落里正在玩气球的郑浩,有些疑惑地说:“吐字有这么不清晰吗?我觉得还好啊。” “那是因为您听习惯了。再说父子之间总会有感应的。” “不过他才两岁,吐字不清晰也是正常的,我回去会好好教教他的,就麻烦你们平时耐心一点,听不清楚的时候多问他两遍。” 班主任笑着点点头:“我们都会的,您放心。” 晚上回去郑霖仔细听了听他的发音,发现果然有些字眼发音有些含糊,不仔细听的话确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耐心地教了他几遍也只是好了一点点,于是放弃,再长大点应该就会好了。 从此以后,郑浩每天去托儿所,郑霖都会给他带上各种糖果和小零食,拿去贿赂其他小朋友,让他们和自己玩。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郑霖问他效果怎么样,别的小朋友愿不愿意和他玩儿了,郑浩点点头,然后拿过自己的小书包,从里面的小口袋里倒出一堆糖和果冻给他看。 “不是叫你给其他小朋友吃的吗?”郑霖问。 郑浩笨手笨脚地剥了一颗糖塞进他嘴里,有些生气地看着他:“这是给你留的,不能给他们。” 郑霖嚼着糖“哦”了一声。 郑浩眼珠子一转,凑上去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爸爸,明天就放假了,我们去水池里玩儿吧?” 郑浩一般不亲他,就算亲也是亲脸,像这样亲嘴的时候就是有求于他的时候,郑霖知道他说的水池是指游泳馆,却假装不懂:“什么水池?” 郑浩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就是上次我们去过的那个有好多人,可以在里面漂来漂去的水池啊。” 郑霖摇摇头:“不记得了。” 郑浩巴巴地看着他,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眼神暗了一下,扁起嘴,又急又委屈:“你上次明明带我去过的嘛!” 郑霖用眼角的余光扫着他:“我带你去过的地方那么多,我怎么记得是哪一个。” 郑浩嘴扁得更厉害了,眼睛也开始水汪汪,气得在他身上打了一下,然后蹬蹬地跑了。 郑霖看着他跑进房间,嘴角翘起来,隔了一会儿走进去一看,郑浩果然一个人趴在床上,头朝下,正在生闷气。于是走过去故意凑近了去看他,郑浩把脸扭向一边,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郑霖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夹着他的胳膊窝把他抱起来放进怀里,柔声劝哄:“好了,你放假了可是我还没有放假啊,明天先跟我去学校,等我也放假了就带你去,好了吧?” 郑浩头抵着他胸口,不抬头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勉强点了点头。 吃晚饭的时候,郑浩拿着勺子在碗里一戳一戳的,像是没有什么胃口,直到郑霖喂他才勉强吃了几口。 “现在不吃,半夜醒了又要叫饿,还要我起来你给弄吃的。”郑霖捏他的脸,捏完发觉手感不错,又多捏了两下。 郑浩毫不在意地任他揉捏,微微皱着眉毛:“不吃,不好吃。”结果晚上睡觉睡到一半果然饿醒了,从郑霖怀里钻出来推他:“爸爸,爸爸,我饿了,你去给我冲奶粉吧。” 郑霖本来睡得死沉,被推醒了很不爽,翻了个身不理他。 郑浩爬到他身上,拍他的脸:“去嘛,去嘛,我饿了!” 郑霖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睡意:“你饿了关我什么事,我又不饿。” 一见郑霖说话,郑浩就知道有戏了,高兴地在他脸上使劲儿拍了一下,叫道:“快去!”被郑霖一个眼刀杀过来,忙翻下去坐在一边乖乖地等着。 郑霖白天上课和做实验的时候就把他放在办公室里让他自己玩儿,没事了才能陪陪他,然后下班了父子俩再一起回去。 郑浩自己玩儿了几天就觉得无聊了,偶尔偷偷溜出去逛一圈,被一群大姐姐围着调戏一番再不爽地回去。 这天郑霖下了课回到办公室没见到他人,一直寻到砚池边才看见他,被一群女生围在中间,嘟着嘴臭着脸,显然十分地不爽。郑霖看他那样子就故意没过去,等到他快濒临爆发了才走过去开口叫他。郑浩一看见他就像见了救星一般突破重围飞奔过来,中途在草地上绊了一跤,晃了几晃没站稳,“啪”一声摔在地上,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无声地控诉,眼神既伤心又委屈。 一般只有真正受了委屈时才有这种表情,郑霖心里一跳,暗道不好,看样子是要哭了。忙跑过去抱起他,把他的脑袋搭在自己肩膀上,轻轻拍他的背安抚:“好了,好了,不痛,我们回去。” 郑浩趴在他肩上,声音里带着强忍的哽咽,听上去透着一股让人心疼的可怜劲儿:“痛,痛!” 郑霖知道他其实并不是真的痛,换做平时这点痛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觉得委屈罢了,暗暗后悔没有早点叫他,于是把他朝怀里又搂了搂,微微摇晃着安抚他。 第二天早上郑霖再带他去学校的时候,郑浩就不怎么愿意了,从一早起床开始,嘴就撅得能挂猪油瓶,光早饭就吃了半个小时。拖到临出门实在拖不下去时就用不甘愿又幽怨的眼神看着郑霖。郑霖关了门把他抱起来,就搂着他的脖子不说话。 “今天跟爸爸一起去上课好不好?我们不在办公室里了。”出了小区门口,郑霖侧头看着依然把头埋在他肩膀的上郑浩,柔声征求他的意见。 郑浩闻言转了下脑袋,小声说:“可是爸爸要讲课。” “我讲课你就跟哥哥姐姐们一样坐在后面听就行了,爸爸今天不做实验了,一下课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郑浩在他脖子上亲了一下,一会儿之后点点头:“好……” 郑霖今天只有上午有课,一下课就依言带着他回家了。吃过午饭,郑霖哄他睡好了觉,又吃了小点心,然后拿出游泳圈,带着他去了梦想已久的游泳池。 一到游泳馆大门还没进去,果然郑浩就活了,两只大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里面,恨不得立马就奔进去。从郑霖怀里挣扎着跳下来,拖着他的小游泳圈就朝里面跑。 下午人多,但是因为不是周末,大都是些年轻的孩子。郑浩被换上小泳衣,坐在浅水区的游泳圈里,一个人高兴地飘来飘去。 郑霖陪着他玩了一会儿,叮嘱他不要乱跑,然后自己去深水区游了几圈。郑浩看着他在水里像鱼儿一般畅快地游过来又游过去,觉得爸爸非常厉害,拍着手咯咯地笑,快乐烂漫的可爱摸样十分惹人爱,让周围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半个月后郑霖也放假了,天气凉了几天,然后开始猛烈地升温。郑浩身上长了痱子,天天待在家里恹恹地不想动,郑霖每天煮粥给他喝,一天给他洗两次澡,洗完了用爽身粉给他擦全身。等到晚上天气凉爽了,父子俩再手牵手地去外面散步,郑浩每次都是去的时候很高兴,回来时就磨磨蹭蹭地要求爸爸抱。郑霖把他抱起来,打他的屁股:“每次都要走这么远,又不肯自己走回去。” 郑浩自知理亏,赖在他怀里,把头低下去拱他的胸口。 身上的痱子有时候会痒,为了不让他挠,郑霖时时都要看着他,并且叫他每次痒了要跟自己说,然后用嘴帮他吹。“吹吹就不痒了。” 清凉的风吹在皮肤上,确实舒服了不少,但其实还是不好受,郑浩站在地上小声叫:“痒,还是痒。”说着就要自己用手去挠。 郑霖黑着脸打掉他的手,自己用棉签沾了药水给他涂痒的地方,然后脱了衣服,让他光着在屋里跑。悄悄观察了几天,发现他很听话地在每次痒的时候都来找自己,也只在自己面前挠,就放心地不去管他了。 身上长了痱子不能去游泳池,这让郑浩很郁闷,隔一段时间就要闹一次。因此郑霖专门给他买了个小浴桶,装了温水,让他自己在里面玩儿,既可以消暑又可以让他高兴。 痱子半个月就好了,郑霖带他去游泳馆,游了一圈回来发现他跟旁边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男孩儿玩得很好的样子,两人一人一个游泳圈套着,你泼我我泼你,高高兴兴地闹成一团,于是放心地又游走了。 回去的时候郑霖问他那个小男孩儿叫什么名字,郑浩想了半天没有想起来,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你没有问过他吗?”郑霖问。 郑浩茫然地愣了愣,又摆摆头。 “也是,你们小孩子之间玩耍确实不需要问名字。” 郑浩听不懂,却很兴奋地说:“他长得很好看。” 郑霖好笑地捏捏他的脸:“你也长得很好看。” 03.单亲家庭 在家玩了两个多月,郑浩对去托儿所又不那么排斥了,郑霖早上送他去的时候,他背着书包站在门口高高兴兴地朝郑霖挥手,然后跑进去和小朋友们一起玩玩具。下去去接他,也是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一看见他就兴奋地扑过来,先围着转两圈,然后跳到郑霖身上让郑霖圈着他,一起回家去。 冬天到的时候,郑浩变得很赖床,郑霖每天早上都叫不起他,因此常常去托儿所都会迟早,有时候实在太迟了就干脆不去了,跟着郑霖一起去学校。 郑霖的办公室里有空调,抽屉里放着他的图画书和玩具,郑浩在里面待得很舒服,常常玩着玩着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其他老师看见了就给他搭上毯子垫上枕头,让他舒舒服服地睡。 有一次郑霖上完课回来看见他坐在沙发上吃东西吃得正香,一只手拿着饼干,另一只手握着果冻,嘴巴也塞得鼓鼓的,走近一看发现除了这些,旁边还放着一个装着好几样小零食的口袋,一看就知道是哪个老师买给他的。郑浩看见他,眼睛立马一亮,努力把东西咽了,把手里的东西献宝似的拿给他看:“爸爸,这是辛叔叔给我买的,吃!” 郑霖摇摇头:“我不吃,你吃。”又问他:“有没有跟辛叔叔说谢谢?” 郑浩点点头,煞有介事地道:“说了,辛叔叔说不用谢。”然后放下饼干,两下扯掉果冻上面的那层膜,一口咬了下去。 郑霖看着他欢快的样子,慢慢地坐到他身边去,心里有点复杂。 晚上回去父子俩躺在床上,郑霖问他:“你想不想妈妈?” 郑浩睁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 郑霖又问:“为什么不想呢?” 郑浩把被子扯起来盖住脸,藏在下面瓮声瓮气地迭声说:“不想,不想,就是不想。” 郑霖听得心中发酸,半响没有说话。这样说不想其实就是想。 过了一会儿怕他闷着去掀开他的被子,才发现他闭着眼睛,粉嫩的两片嘴唇由于呼吸不畅而微微张着,已经睡着了。 郑浩吐字不清的问题一直等到三岁才好起来,在托儿所也已经混熟了,天天跟着一群小屁孩儿调皮捣蛋,把保育员弄得十分头疼,送了他一个外号叫“浩哥”。 郑霖第一次听到浩哥这个称呼时,惊得无关都抽搐得快移位了,好不容易才努力稳住,牵着他去外面坐车。 公交车上,郑霖拉着吊环站着,郑浩在下面抱着他的腿,百无聊赖地睁着眼睛四处看。旁边一个小女孩坐在奶奶腿上叫他:“浩哥,浩哥!” 郑浩听见声音侧过头去,笑得眼睛弯弯:“黎伊伊,你也坐公交车啊?” 小女孩儿点点头:“是啊,今天爸爸没有时间接我,所以我和奶奶坐公交车回去,不过我们有位置坐。” 郑浩皱着脸。 小女孩儿又道:“你每天都坐公交车回去吗?以后等我爸爸来接我的时候,我可以叫他载你。” 郑浩“哦”了一声摇摇头:“不用了,我跟爸爸回去。”说完抬头去看郑霖,发现郑霖也正低着头看他,又转过去跟小女孩儿说了句“谢谢你。” 郑浩不喜欢喝牛奶,郑霖怕强迫他喝下去吸收也不好,于是给他买了鹌鹑蛋放在家里,每天煮给他吃。郑浩倒是喜欢吃这个,主要是觉得鹌鹑蛋小小的剥起来好玩儿,一次能吃十几个。 为了不让他噎着,郑霖叫他一个蛋至少要咬两口,因此自己先做表率,每次郑浩喂他的时候都分两口咬,吃得十分辛苦。 孩子长得很快,虽然有的衣服买的时候就刻意买大了一点,但一些贴身的衣裤怕穿着不暖和还是按正常尺寸买的,因此每长大一岁都要换。 星期六父子俩都不用上课,所以决定去逛商场。童装专卖场里到处都是可爱的小衣服,特别是女孩子的,粉粉嫩嫩的,件件都漂亮得像公主。 郑浩睁大眼睛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给爸爸指那些他觉得好看的衣服,然后盯着橱窗里的小模特目不转睛地看。 郑霖也看了下,确实很漂亮,小女孩儿身上是一件西瓜红的小大衣,小男孩儿身上是一件黑色带着金色镶边的短风衣,虽然只是人形模特,看起来也十足地金童玉女。 郑浩的外套还很多,郑霖并不打算给他买,而且知道他看的也不是衣服,只是觉得那两个娃娃站在一起好看罢了,就把他拉走了。郑浩手被郑霖牵着,走了几步还恋恋不舍地转过头去看。 不过这种恋恋不舍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楼梯口一套亲子装给吸引了。大概是觉得十分好奇,围在两大一小的模特中间转了好几圈,看了又看,然后转过来充满期待地看着郑霖。 郑霖无奈道:“那是三个人穿的,我们只有两个人。” 郑浩问:“为什么他们是三个人?” “因为他们除了爸爸和孩子,还有一个妈妈。” 郑浩低下头“哦”了一声,想了想然后说:“那我们可以只买两个。” 郑霖过去拉他:“那剩下的那个怎么办?我们只买两个,剩下的那个人家不好卖。” 郑浩这次却不听话了,甩开他的手,倔强地站着不肯走。 郑霖又去拉他,微微加重了语气:“听话!” 郑浩扁着嘴,没有再甩开他的手,但是另一只手却扯着衣服,倔强又可怜地瞅着他。 郑霖狠心去掰他的手,好不容易掰开才发现他已经快哭了,大眼睛里包满了泪水,一副可怜兮兮的摸样,叹了口气,走过去跟售货员商量能不能只买两套。 售货员小姐歉意地朝他笑笑:“不好意思啊先生,这套亲子装我们只卖全套的,只卖两套的话,剩下的那套我们不好卖。” 郑浩站在柜台前面,仰着头巴巴地看着,听到售货员说不肯卖,哭丧着脸,泪水马上又要漫出来。 他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一般郑霖说什么话,他都会听,不会执意要什么东西。这个样子就是真的很想要了。 郑霖心疼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继续跟服务员交涉,说他们确实只有两个人,多买一套回去没人穿也是浪费。 服务员小姐为难地看着他们,然后说可以跟老板打电话问一下。 衣服最终以高出两套一点的价钱买了回去,郑浩心满意足地抱着衣服一心一意地走路,也不像之前老是东看西看的,连后来郑霖给他买秋衣秋裤也乖乖的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回到家以后,郑浩把自己的那套穿了,然后拿着郑霖的那套给他叫他换,等到郑霖换上了,就自己去镜子前面晃一圈,然后回来看看郑霖,再看看自己,咧着嘴傻笑。郑霖瞪他一眼,他就冲过去一头扎进郑霖怀里,抱着郑霖拱啊拱的,继续傻笑。 郑霖叹了口气,心想这样子真是魔怔了。不过看他那么高兴,也值了。 郑浩上的幼儿园没有和郑霖的学校不在一条路上,因此每天接送他都不太方便,郑霖于是买了辆车。郑浩第一次坐上新车的时候,兴奋地在副驾驶上跳来跳去,跳完了又搂着郑霖亲了两口,把自己最喜欢的奥特曼和鳄鱼抱枕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前面。 国庆节郑霖带他回乡下老家,这个时候是田野最萧索的时候,稻谷才收起来没多久,田地还没来得及播种,几场雨过后,收割的稻茬上长起了嫩绿的新叶。有小孩子背着背篓在里面割草,装满一个大口袋能卖五毛钱。 郑浩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田野上不时奔跑,又不时弯腰的孩子,好奇地问爸爸:“他们在干什么?” 郑霖对这些早已经习以为常,视线落在前方窄小的土路上:“割草。” “割草干什么呀?” “卖钱。” 郑浩疑惑地转转眼珠,看着爸爸:“草也能卖钱吗?” 郑霖转头:“能啊,因为鱼要吃草,养鱼的买了可以拿去喂鱼。” “哦” 结果郑浩一下车就扑到迎在门口的奶奶身上,先吧唧亲一口,然后叫:“奶奶,奶奶,我也要割草,我要去喂鱼!” 奶奶满脸宠溺地把他抱起来,笑道:“好,好,喂鱼,你的小鱼竿都还在,待会儿叫大伯带你去钓鱼好不好?但是要先吃了饭再去。”说完转头不满地瞪儿子一眼:“每次都叫你们要早点回来,每次都不听,一定要挨到吃午饭了才到。” 郑霖指着郑浩:“因为他要赖床!” 说完把买给小侄女的礼物拿给她,然后自己到客厅里坐着看电视。郑浩被抱着去厨房逛了一圈,回来后拿着个鸭腿跳到他膝头上,自己先啃几口,然后把带着牙印的鸭腿递到他嘴边:“爸爸吃!” 郑霖就着他的手咬一口,然后郑浩再心满意足地接着啃。 一家人围着吃饭,郑浩吃不了辣,郑霖给他面前放了一碗温水唰辣椒。郑浩拿着一块鸭肉在里面搅,搅了半天也没拿出来,大概是觉得好玩儿。水溅出来在碗周围洒了一圈水迹,郑霖皱着眉把他的手抓出来,呵斥道:“好好吃!”声音不大,却很有威慑力。 郑浩抬头怯怯地看他一眼,乖乖地把鸭肉塞进了嘴里。 奶奶却心疼了,好几个月才见一次,郑浩在家里俨然就是小宝贝,除了郑霖,没人舍得骂他,于是瞪着儿子:“好好说不行嘛,粗气怪气的,小孩子在饭桌上不要总骂他,这样以后会厌食。” 郑霖默默吃着饭没说话,他本来性格就是这样,其实也不是真想骂他。他知道郑浩是个听话孩子,父子俩相依为命,其实彼此都早已摸透了对方的脾性,只是在外人看来,不管是从长相还是从性格上,他这个做爸爸的似乎都很严厉。但其实,郑浩也并不惧怕他,因为知道爸爸的这种呵斥表达的只是一种关心,而不是指责或是其他。 而且说起来,父子俩的相处模式还真的是很能互补的,郑霖色厉内荏,表面上没什么好脸色,说话也不像一般父母对小孩子那样温柔,但实则十分心疼儿子。郑浩则浑不在意,心宽不记仇,什么情绪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爸爸最亲!见郑霖也被骂了,立即笨拙地用自己的小勺子舀起一块红烧肉放到他碗里,安慰地看着他:“爸爸,吃肉。” 郑霖伸手摸摸他的头,看着面前的那坨肥肉,无奈地夹起来放进了嘴里。 04.找新妈妈 郑浩五岁的时候,渐渐开始有人给郑霖做媒。那时候郑霖已经升上了副教授,开始在外面接一些工程来做,家里条件越来越好,又有车有房。虽然带着一个孩子,怎么看也是属于条件好的类型。 郑霖没有跟郑浩说,把他送到了幼儿园才约了女方在外面的餐厅见面。 对方也是老师,在市里一所著名的中学教生物,前几年跟丈夫离的婚,有一个女儿跟着前夫过。女方其实很漂亮,身上有一种十分娴静温婉的气质,第一次见到郑霖时甚至有些微微的脸红,一看就是个好女人。 郑霖本来是推却不过别人的好意,抱着看看而已的态度来的,但是见到人后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做妻子的好人选,而且会善待郑浩。 不是她,也会有别人。就像做媒的人说的,一个家里总归是要有个女人,而自己也不可能一直一个人带着郑浩过。 邀请许婕去家里吃饭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那天是星期六,郑浩早上起得迟,迷迷糊糊地穿着小睡衣爬起来自己刷了牙,还洗了脸,然后去书房里找爸爸。 郑霖那时候已经买了菜回来,正坐在书桌前看一本关于建筑材料的书。郑浩跑过去抱着他的腿叫:“爸爸,我饿了,吃早饭!” 郑霖掰开他的嘴巴看了看,问:“刷牙了吗?” 郑浩积极地点点头。 “脸呢?” “也洗了!” 陪着他吃早饭的时候,郑霖犹豫了良久,还是看着皱着眉头喝牛奶的他问:“浩浩,如果爸爸给你找个妈妈,你会高兴吗?” 郑浩含着牛奶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像是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郑霖有些困难地寻找着措辞:“就是家里多一个照顾我和你的人,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 郑浩还是怔怔的,嘴巴开始扁起来,吞了嘴里包着的牛奶,粉嫩的嘴唇上残留一圈白色的奶渍,低着头既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郑霖看得难过,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柔声问:“怎么了?多一个人照顾你不好吗?” 黑眼睛渐渐被泪水打湿了,郑浩伸手环抱住爸爸的腰,小声地抽泣:“不要别人,不要别人,爸爸你不要找她们,就我和你就够了,我不要别人照顾,爸爸照顾!” 郑霖放低声音:“可是爸爸需要别人照顾啊。你看,我照顾你,可是谁照顾我呢?是不是?” 郑浩抬起头有些犹豫地看着他,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是在确定郑霖话里的真伪,又像在强忍委屈和伤心,嘴巴扁得更厉害了,眼泪要掉不掉的样子,却什么也没说了。 说是请她吃饭,但是许婕提前两个小时就来了,换了鞋洗了手就开始跟郑霖在厨房忙活,弄得郑霖十分不好意思,叫她去客厅看电视她也不去,利落地帮着郑霖切菜、下锅。郑浩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哭丧着脸跑到房间里去了。 郑霖去叫他吃饭的时候,他正趴在床上画画,小小的本子上一个大大的人,旁边牵着一个小人,郑霖问他画的是谁,郑浩说是爸爸和我,脸上却不开心。 郑霖把他抱起来,摸摸他的头:“乖,吃饭去吧,吃完了再回来画。” 饭桌上,郑浩虽然不开心,但知道有外人在,也不任性。许婕问他什么,都会好好地回答,连许婕给他夹菜,也是乖乖的,但是放在碗里不吃,只吃爸爸夹的。 对此许婕也就是笑笑,知道让孩子马上就接受自己肯定不现实,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很难得的乖孩子了,因此看郑浩的眼神更加充满了怜爱。 吃完了饭郑霖送许婕回去,再回来时,郑浩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一边脸压着枕头的地方湿了一片,可能是刚睡着没多久,长长的睫毛也还没干,可怜兮兮地连在一起。 郑霖叹了口气,帮他脱了外套用被子盖着,然后自己也在他旁边躺下。 郑浩睡醒之后揉了揉眼睛,翻个身就看见了爸爸的脸,眨眨眼,用手去摸爸爸的脸,然后凑上去在爸爸嘴唇上亲了一下,爬起来跑了。 郑霖发现郑浩晚上睡觉时又开始要捧着他的脸才能入睡,那是一岁多的时候才有的习惯,后来慢慢长大,已经被自己改正过来,现在却又开始了。 即使不懂儿童心理学,郑霖也知道那是一种严重缺乏安全感的姿势。有一次郑霖哄他睡了,然后再起来备课,做到一半的时候听到床上郑浩滚动的声音,还带着焦虑不安的梦呓,转过头去,郑浩正伸着手到处找他,眼睛闭着,脸上却十分着急,像是在梦里也要哭出来一样。郑霖忙丢了手里的书跑过去躺在他旁边,把他的手拿过来贴在自己脸上。郑浩摸到爸爸的脸,脸上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双手捧着,很快又睡着了。 从那以后,郑霖再也不敢在他晚上睡着之后再爬起来做事。 半个月后的一天,郑霖送他去幼儿园,在门口下车的时候,郑浩看着他问:“上次那个阿姨呢?她还会来吗?” 郑霖看着他眼里深藏着的不安,伸手摸他的脸:“不会了,她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郑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脸上紧绷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然后背着小书包跳下车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幼儿园。 晚上吃过晚饭,郑霖带着郑浩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回来时在楼梯口看到一个小孩子孤零零地坐在那儿。看样子应该跟郑浩差不多大,但是小小年纪周身却笼罩着一层悲伤。 郑霖牵着郑浩停下来看他,那孩子本来是低着头的,察觉到旁边有人,抬起头朝他们看过来。由于是逆着光,郑霖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剪影,郑浩却突然惊讶地叫起来:“竟竟!”然后挣脱他的手跑了过去,在男孩子身前蹲下来和他说话:“竟竟,你怎么在这里?你不回家吗?” 小男孩儿依旧静静地坐着,与他对视,却不说话。 郑霖走过去:“浩浩,你认识他?” 郑浩点头:“是啊,他叫徐竟,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一起上幼儿园。” 郑霖见他神情紧张又关切,应该确实和小男孩儿玩得很好,于是把郑浩朝旁边抱一点,然后自己蹲在他旁边,放柔声音道:“小朋友,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回家?” 小男孩儿看着他,可能是被父亲相似的气息所感染,良久小声说:“爸爸把我送到这里来的,叫我来找妈妈。” 郑霖问:“那你妈妈在哪儿呢?” 小男孩儿说:“外婆家就在这里,但是我不知道是哪栋楼。” “那你爸爸呢?” “走了……”说完看着郑霖,眼神中有一丝小小的祈求:“叔叔,我能去你家住一晚吗?我和浩浩是好朋友,我不是坏人。” 郑霖被他小孩子般老成的话弄得好笑又微微心酸,这个孩子明显比郑浩早熟,不知道是家庭教育成功的原因还是家庭不和睦导致的。 但是看这个样子明显是父母吵架了,然后爸爸把孩子送出来叫他去找妈妈,放在门口就走了,却忽略了小孩子记忆有限,知道外婆家的大概位置,却找不到具体的地方。 像这样的小区公寓,不熟悉的大人有时候都会搞不清方向,更别说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孩子。 带着小男孩儿进了家门,郑霖问他要不要给爸爸或者妈妈打个电话,免得他们找不到他担心。小男孩儿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不用了,妈妈不知道我来找她。” 郑霖也不勉强他,心想明天早上把他和郑浩一起送去幼儿园也是一样的。况且像这样的父母,适当地让他们担心一下,以后也不至于这么疏忽。 幸好遇到的是他们,要是别的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谁也不好说。 做了饭给他吃,小男孩儿却只吃了一点点就说吃饱了,郑霖于是又叫他喝了一杯牛奶。两个人在书房里玩,到点了郑霖给他们洗了澡,然后一起安排在隔壁的房间里。 郑浩第一次没有跟爸爸一起睡,有点不习惯,但很快就被可以跟好朋友睡在一起的兴奋给掩盖过去了。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亲热地搂在一起说了会儿悄悄话,等到郑霖退出房间又闹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睡着。 第二天送他们去幼儿园,郑霖从后视镜里看小孩儿,突然觉得有些眼熟。小孩儿长得很好看,没有郑浩那么婴儿肥,也不像郑浩那么稚气,五官精致,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晚上郑霖问郑浩是什么时候和竟竟认识的,郑浩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记得了,好久好久了~~~”说完又补充道:“竟竟长得很好看,我很喜欢他!” 郑霖听了笑起来,捏捏他的脸:“小屁孩儿一个,你知道什么叫好看不好看?” 郑浩犹豫了一下,脸红红的:“知道啊,爸爸就长得很好看……我也好看。” 05.外貌协会会员 幼儿园隔壁的小班来了一个外国小男孩儿,长得非常漂亮,金黄色的头发,大大的蓝眼睛和奶白色的皮肤,但是非常爱哭,也非常害羞。 郑浩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刚被爸爸送到幼儿园,在门口拉着爸爸的手嚎啕大哭:“I’m going home!I’m going home.”眼泪从蓝眼睛里面不停地流出来,脸上是伤心欲绝的表情,被一群老师在后面使劲拖着,门口还围了一圈围观的人,场面十分壮观。 郑浩的教室离得近,跑得又快,加上身形小,很快就钻到了前面,愣愣地看着人家。 郑浩听不懂他说的话,但知道他是想回去,不想被爸爸丢在这里,但是觉得他也哭得太惨了,小脸上全是泪水,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郑浩自己也不喜欢上幼儿园,但心想我才不会哭得这么厉害,爸爸第一次送我到幼儿园的时候,我都没哭。 于是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剥了纸上去一下子塞到他嘴里,捂着他的嘴叫道:“别哭了,别哭了,给你糖吃!” 小孩子被他吓到,含着糖愣了一会儿,然后哭得更厉害了,但是由于嘴被捂着,只能发出凄惨的呜呜声。 高大的外国男人趁机挣脱小孩儿的手快步走了,老师站在后面哭笑不得地看着郑浩,但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见男人走了,忙上去掰开郑浩的小手:“快放开,快放开,小心把他噎着。” 郑浩怔怔地后退了两步,然后过去把小孩儿从老师手里抢过来抱在怀里,像爸爸拍自己一样轻轻拍他的背:“别哭了,别哭了,以后哥哥陪你玩,每天都带糖给你吃啊。” 人走了,小孩儿哭声渐渐小了,伸出舌头小心地舔着嘴里的糖,含糊地说:“我要帕帕……” 郑浩一听却高兴坏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像得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宝贝:“原来你会说中国话呀!”说完凑过去在小孩儿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又拿袖子给他擦眼泪鼻涕,看起来还像模像样的。 从这之后,小孩儿就成了郑浩的小跟班,不在自己的教室上课,也从来不跟别的小朋友说话,只跟着郑浩,连课间活动的时候都要郑浩牵着。 对此,郑浩觉得很自豪。他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小孩儿,还是外国人,从眼睛到头发再到皮肤,都跟自己不一样,觉得既惊奇又好玩儿。于是回家跟爸爸说自己有了一个外国小弟弟,长得可漂亮可漂亮了。 郑霖正在看书,抬起头问他到底有多漂亮。郑浩站在爸爸面前比手划脚:“眼睛这么大,是蓝色的,嘴巴这么小,粉红色的。这么高,这么小!” “哦,那你要好好照顾他,你现在是哥哥了。” “嗯!”郑浩使劲点头。 第二天下午郑霖特意提前了半小时去接他,为的就是看看郑浩口中漂亮的外国小男孩儿到底长什么样子,把小家伙喜欢成那样。 小孩儿跟郑浩一起坐在大班的教室里,安安静静的,一看就知道不太爱说话,但是长得确实很漂亮。即使是郑霖,也觉得从来没有见过长得那么大,那么漂亮的眼睛,像两颗镶嵌在白玉上的会说话的蓝宝石,配着金黄色的头发和尖尖的下颚,就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像郑浩这种只会以外貌取人的家伙,不被迷住才怪。 小男孩儿的爸爸比一般的家长要来得早,然后在门口叫一声cal,小男孩儿就跑出来跟着他走了。郑霖看着父子俩离开的背影,心想怪不得这么多天都没有见过他。 外国男人走得很快,加上腿长,每迈出去一步,都会把小男孩儿甩在身后。郑浩牵着郑霖的手走在他们后面,看着背着小书包,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爸爸的cal,很打抱不平地撇着嘴:“为什么卡尔的爸爸不走慢一点呢,你看卡尔都跟不上他了!” 郑霖道:“因为他爸爸想让他练习跑步,锻炼身体。你不觉得他太小了吗?” 郑浩抬头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爸爸,将信将疑:“真的吗?” “嗯。”郑霖认真地点点头。然后看着被自己握在手里的小手,微微地叹了口气。 回去的时候路过超市,郑霖找个地方停了车,然后拉着郑浩一起去买菜。 “我听幼儿园的老师说你挑食,不吃胡萝卜,不吃红椒,也不吃西红柿,是不是真的?” 郑浩抬头有些心虚地看着他,眼睛睁得圆滚滚的,见郑霖没有松动的迹象才点点头,小声说:“那些东西不好吃。” “不好吃也要吃,在家的时候怎么吃了呢,去幼儿园毛病就多起来了!别以为你去了幼儿园我就不知道了,下次去的时候我再听到有老师跟我告状,小心你的屁股!” 进了果蔬区,郑浩哀怨地看着郑霖把一堆胡萝卜、西红柿放进购物车里,站在一边敢怒不敢言。过了一会儿蹬蹬地跑去抱了两板娃哈哈回来,被郑霖放回去一板,换了一打酸奶。 郑浩指着剩下的那板娃哈哈道:“一板不够,我要给卡尔带!” 郑霖面无表情:“那就把你的那份给他,你喝酸奶就行了。” 郑浩泪奔,然后转过身去蹲在地上画圈圈。 晚上睡觉的时候,郑浩又开始翻来覆去地拱床单,然后趴在郑霖身上,看着他:“爸爸,今天竟竟跟我说他都是一个人睡觉的。” 郑霖闭着眼睛“哦”了一声。 郑浩继续说:“可是你看我到现在还是跟你睡。” 郑霖又“哦”了一声。 郑浩不满了,伸出手拍他的脸,叫:“爸爸,爸爸!” 郑霖终于睁开了眼睛:“你想一个人睡觉?不害怕了?” 郑浩昂着头,颇有气势地道:“不怕!我是小男子汉了!” “好吧,明天我把隔壁房间的床单换了,你以后就睡那里。” 郑浩兴奋,狂点头:“好!” 结果只一个人睡了两天,晚上就抱着小枕头来找爸爸了。郑霖坐在床上看书,听到声音抬起头看着他慢腾腾地挪过来,问:“不是说一个人睡吗?怎么跑过来了?” 郑浩扁着嘴:“睡不着……” “噢。”郑霖了解地点点头,善解人意地说:“那要不要爸爸过去给你唱催眠曲,或者……讲故事?” 郑浩闻言愣了,站在原地既不好意思前进又不愿意后退,鳖得脸都红了,良久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爸爸。 郑霖看逗得差不多了,再来就该哭了,于是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床单。 郑浩会意,几步很快就窜上了床,把自己的小枕头摆好,抱着爸爸的腰,满足地蹭了一会儿,几下睡着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说要像竟竟一样一个人睡觉的事了。 郑霖私下里想,其实能坚持两晚上已经很不容易了,本来还以为第一晚就会抱着枕头过来找自己的,害得自己一晚上没睡踏实。 冬天来了,泾城的天气变得越来越湿冷,小孩子们都换上了棉衣棉裤,郑霖怕他中午在幼儿园睡午觉容易感冒,于是每天中午都去接他回家。这样午睡的时间短了,晚上就和他一起提前一个小时睡觉,保证睡眠。 郑浩已经五岁了,明年就该上一年级了,郑霖不愿意他养成不好的习惯,就每天都让他去上课。但是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幼儿园感冒的孩子越来越多,隔壁班甚至有小孩儿患了流行性腮腺炎的,很多孩子家长怕传染,都没有让孩子再来幼儿园。 对此郑浩觉得很伤心,因为卡尔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来了。每天郑霖送他到幼儿园后,他就趴在窗户上看幼儿园的大门,连续几天下来,才终于泄气了。 郑霖也很苦恼,穿少了怕他冷,穿多了又怕他热,特别是怕他每天活动完后出汗,冷热交替引发感冒,于是每天都给他装一件衣服在书包里,而且叮嘱他不准随便脱衣服,活动的时候也不要玩得太high。 但即使这样,郑浩也还是感冒了,咳嗽加流鼻涕,抗病毒冲剂喝了一个多星期了也不见好转,拉他去医院打针又哭得哇哇叫。没办法,还是得慢慢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郑霖见他咳的脸蛋都红了就心疼得不行,偏偏又没有办法。眼见着原本圆圆润润的小脸瘦得小了一圈,无奈下开始四处找偏方,最后听母亲说老家的艾草,摘了新鲜的叶子炒鸡蛋能治疗咳嗽,就请了假带他回了老家。 学校不能请假太久,郑霖在那儿看了他两天就一个人回了泾城,把郑浩留下来给母亲照顾。 走的那天郑浩抱着他的腿,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爸爸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郑霖弯着腰看他:“不是说了吗,等你好了,我放星期了,就来接你。” “那我什么时候好啊?” “这个要看你自己听不听话了,乖乖吃药,快点好起来,我就快点来接你。” 奶奶见状走过来把他抱在怀里,安慰着:“浩浩乖,在这儿陪陪奶奶不好吗?你看奶奶一个人多寂寞啊!爸爸很快就会来了。隔壁的小丸还一直等着你来和她玩儿呢,她去了外婆家,明天就回来了。” 郑浩闻言终于犹豫地慢慢放开了爸爸,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开着车走了。 父子俩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晚上郑浩一定要跟他通了电话才能睡着。奶奶每天都去采新鲜的艾叶给他炒鸡蛋吃,小心地照料着。 两天后隔壁的小丸从外婆家回来了,两个小孩子整天待在一起,围着村子到处跑,奶奶怕他又感冒,说了几次也不听,还跟着村里的老人去附近荒废的机场放牛,玩儿得不亦乐乎。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郑浩的咳嗽果然好多了,只偶尔还会咳嗽一两下。刚刚发现自己不咳了,郑浩就迫不及待地给爸爸打了电话,叫他来接人。 郑霖在电话那头笑:“奶奶家不好玩吗?你和小丸不是玩得很开心?” 郑浩隔着电话点头:“好玩,可是都一个星期了,我想回家了。” “为什么呢?” 这边没声儿了,隔了半天才有一个扭捏的声音传过去:“爸爸,我想你。” 郑霖又隔了两天才来接他,郑浩坐在车里嘟着嘴:“你不是说等我好了就来接我嘛?都两天了!”说着责怪地伸手两个手指头。 “这几天比较忙,我看你也玩得很开心,就让你多玩几天嘛。” 郑浩没词了,埋着头扭捏了半天,才小小声地说:“可是我想卡尔。” 郑霖转头看他一眼,也不揭穿他,摸了摸他的头,发动车子回家。 06.两个人的年 奶奶今年被安西的大姨接过去过年,因此郑霖就没再像以前一样回乡下,父子俩留在泾城独自过年。 过年是郑浩最喜欢的事情了,每年只要一到年底,就会出现精神异常亢奋的症状,从进入腊月二十起,就要拉着爸爸去商场购买年货,新衣服新裤子新鞋子,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鞭炮!看着家里被各种买回来的东西堆满就会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 怕他蛀牙,郑霖一向给他吃糖都很有节制,慢慢地养成了习惯,郑浩也不会一味多吃,即使过年的时候让爸爸买回来一大包,也只是每天抓几颗放在口袋里,一点也不贪。 新衣服是一定要留到大年初一穿的,买回来就叫爸爸小心地挂在衣橱里,鞋子摆在下面,没事的时候就跑去瞄两眼。 郑霖和科大的一个老师准备共同出一本书,他负责的部分已经快写到结尾了,过了年就可以送出版社,因此想趁着这个寒假把它写完。 郑浩一向不在他工作的时候吵他,但是眼看着都放寒假了,爸爸还在忙,整天坐在书房里翻书写字,也不陪自己,郑浩就觉得很郁闷。 这天从楼下小鹏家回来,郑浩跑进书房,拉着郑霖的手臂道:“爸爸,小鹏跟我说他们家过年的时候要去北京玩儿,我们也去吧?” 郑霖正写得头疼,闻言皱着眉放下手里的笔:“没有时间去。” 见爸爸一开口就是拒绝,郑浩不满地说:“为什么都放假了,你还那么忙?你不陪我,还不带我出去玩儿,我很无聊的。” “那让你跟小鹏他们去?” “不要!” “那就待在家里,要不去你大姨家?你奶奶也在那儿。” 郑浩甩开他的手:“不去!我要去北京!” 郑霖看着他犯倔的样子,心里被写书憋出来的火也一下子爆发了:“怎么这么不听话!没看见我这么忙吗,自己玩儿去!”说完转过去拿起笔不再管他。 郑浩又惊又惧地看着他,眼睛迅速被涌上来的泪水打湿了,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见郑霖不再理他,更是委屈又伤心,眼泪珠子流下来,快速地拿手背抹了,然后冲上去在郑霖背上使劲打了一下就跑出了门。 他虽然人小,但毕竟是男孩子,这一下又带着怒气,打得着实不轻。郑霖轻哼了一声,满腔怒火地转过去正准备教训他,就见他像一头受伤的小牛一样,伤心地奔跑着,跑到门口时还哽了一下,明显是在哭。 郑霖背对着他都能想象到那张小脸上现在的样子,于是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任由他去了。 郑霖照常在五点钟的时候开始做饭,但是等到做完了郑浩都还没有回来,估计是还没消气,于是忍耐着下楼去找他。 郑浩正和小鹏在客厅里玩汽车模型,蹲在地上撅着屁股,一只手拉着汽车滚动,一只手高兴地比划,哪有半点中午伤心的样子。 郑霖叫他:“郑浩,回家吃饭了。” 郑浩转过来看见他,小脸上的笑容立马就没有了,嘴角耷拉着,一脸的不情愿。但是又不敢说不,于是拿着汽车杵在原地,不说也不动。 郑霖走过去把他手里的汽车掰下来还给小鹏,拉着他的手上了楼。郑浩默默地任由他拉着,回到家也不说话,洗了手爬上椅子自己开始吃饭。 郑霖也不管他,父子俩各吃各的。直到晚上到了洗澡的时间,郑浩才一脸不情愿地跑进书房叫他:“洗澡睡觉了!” 小时候用的浴桶早被收废品的大爷拉走了,浴室里现在装的是大浴缸,冬天可以浸在里面泡澡。郑霖帮他把衣服脱了,然后抱起他一起坐在浴缸里。 相比起香皂,郑浩更喜欢沐浴露,因为有香香的味道,自从知道有这个东西以后,就要郑霖换了。 郑霖帮他搓,他自己也搓,但是一般都是等郑霖搓完了全身,他还停留在胸前的一小块地方。然后被郑霖拎起来放到花洒下冲一遍水,擦干了用小睡袍裹起来,给他穿了拖鞋,叫他自己回房间,然后郑霖再将就浴缸里的水洗。 郑霖今晚没有再加班,上床的时候郑浩转过来飞速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惊奇。郑霖看着他露在被子外面毛茸茸的头,躺到他身边问:“真那么想去北京啊?” 郑浩不吭声。 郑霖继续道:“说你两句就气成这样,人不大,气性却不小。北京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好玩儿,到处都是人,你这么小一坨,去了说不定就走丢了。而且北京的冬天冷得能冻死人,有什么好的。” 郑浩这下转过来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可是小鹏说北京冬天会下雪,很好看,像鹅毛一样,还可以在地上堆雪人。我还从来都没有看见过雪呢,泾城从来都不下,不好玩儿。” 郑霖自己倒从来不觉得雪是什么值得特别期待的东西,但是看着他充满向往的眼神,却不忍心再泼他冷水。于是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颇为无奈道:“怎么这么容易就被煽动了呢。” 大年三十晚上,父子两人坐在一起吃团年饭。窗外鞭炮声不断,不时有大朵小朵的烟花升到空中然后“嘭”的一声炸开,地上也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代表着新年的声音从窗户透进来,不绝于耳。 郑浩现在大了,对这些声音已经习以为常,坐在饭桌前也能够静得下心来。不像前几年,每次只要一听到炮声,就坐不住地朝外跑,任由郑霖在家里怎么叫,都不舍得回来。 不过那时候都是在乡下过年,乡下人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一大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喝酒的喝酒,说话的说话,谁也不会管他一个小孩子,况且都知道外面还有很多小孩子在等着。 但今年的团年饭却吃的跟平时没什么差别,只是有这个大环境在,才能够稍微感受到一点过年的气氛。 一朵椰树型的烟花在正对着窗口的位置绽放开来,巨大的响声让郑霖都惊得抬起了头,枝叶慢慢在空中伸展开,映着金黄又略带青釉的光芒,栩栩如生地仿佛真如一颗长在空中的椰子树。 郑浩也在扭头看,一只手抱着碗,一只手举着筷子,脸上痴痴的,直到最后一缕亮光消散才眨了眨眼睛,转过头来。 郑霖看着他,问:“是不是很漂亮?” “是啊!”郑浩重重地点头,然后感叹道:“好大啊,比前面别人放的都大!我们买的都是小的,没有那么大。” “嗯,那种太大了,你不能玩儿。” “为什么?” 郑霖夹一根青菜在他碗里,示意他吃:“因为有危险,你还太小了。不过以后长大了可以玩儿。” “哦。”郑浩点点头,夹起青菜放进嘴里,咬了两下,又想起来问:“刚才那个是什么烟花啊?跟其他的都不一样,我以前也从来没有看见过!” 郑霖道:“是椰子树。” “什么是椰子树?” “就是长在海边的一种很高的植物,树顶上会结叫做椰子的果实,所以叫椰子树。” 郑浩的眼睛开始闪亮:“那它结的果果可以吃吗?” “可以。” “可是我从来没有吃过!” 郑霖淡定地点点头:“嗯,我也没有,以后可以给你买。” 郑浩于是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开始集中注意力吃饭。 他还不太会用筷子,五根手指头笨拙地夹着,想在盘子里夹鸡块,但是戳了半天也没戳起来,于是终于泄气地抬起头看着郑霖,用眼神无声地求助。 郑霖帮他夹起来放进碗里,然后他再用手拿着啃。 窗外的炮声一点没有停歇的趋势,夜色越浓,气氛反而越热闹。郑霖凝视着他快乐满足的小脸,良久轻声问:“浩浩,跟爸爸在一起会不会觉得很闷?” 郑浩闻言停下动作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问,然后道:“不会啊,我喜欢跟爸爸在一起。” “可是我总是很忙,不爱跟你说话,也没时间陪你玩。小鹏在的时候,你可以和他一起玩儿,他不在的话,你就只能一个人呆在家里,会不会觉得孤单?” 郑浩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是这样,但是又好像不是这样,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于是皱着眉毛,觉得很困惑。半响,才看着郑霖道:“那你以后就多点时间陪我吧,老是和小鹏一个人玩儿,其实也不好玩儿。” 父子俩躺在被窝里守岁,郑霖给他讲完了除夕的故事,郑浩钻进爸爸怀里,搂着他的手臂和他聊天:“爸爸,小鹏的妈妈告诉他,他是在树林子里被捡回来的,那我呢?我是从哪里来的?” 郑霖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你是从树顶上掉下来的。” “树顶?哪儿的树顶啊?” “就是奶奶家外面那颗大树的树顶。” “哦,就是那棵会开很漂亮的白色大花的大树吗?” “嗯。” “可是老师说是因为有妈妈,才有的我们。” “嗯。” “可你刚刚不是说我是从大树顶上掉下来的吗?” “是啊,你掉下来了,然后我和你妈妈一起去把你捡回来的。” “哦。”小家伙深信不疑地点点头,随即想到妈妈,又有些黯然:“可是妈妈都走了,澳国是什么样子的啊?跟我们这儿一样吗?妈妈在那里是不是要更高兴一点?” 郑霖眼神中闪过一抹暗淡,把他朝怀里抱了抱,道:“澳国在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跟我们这儿不太一样,但是他们的人跟我们一样都要吃饭,睡觉,上学,上班。你妈妈觉得在那里更快乐,所以她走了,我们觉得在这里更快乐,所以我们留下来了。” “嗯。” 郑霖看着他渐渐眯起来的眼睛,在他脑门上轻轻吻了一下:“其实只要浩浩快乐,爸爸和妈妈就都快乐。” “我很快乐!” “嗯,爸爸也很快乐。”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北京?” “去完大姨家后就去。” 午夜的钟声在城市的上空敲响,一片欢腾过后是更加连绵不断的鞭炮声。郑霖给他掖好被角,然后去外面把挂着的鞭炮点燃,等它噼里啪啦的响完后才返身回了房间,躺在郑浩旁边,父子俩一起在睡梦中迎接新的一年。 07.北京 初二去大姨家,初三到初六去学校的几位领导和同事那里,然后父子俩在初八那天动身去了北京。 郑浩一路上极是兴奋,从早上坐上火车起,就一直不停地朝车窗外张望,小脸都快贴在了窗玻璃上。连晚上躺在床上听着车轴转动的声音都觉得很新奇,拉着郑霖不停地问这问那。 火车上的床很小,父子俩挤在一起,郑霖得把他揽在怀里让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才能保证不掉下去。 郑浩说着说着就埋在爸爸怀里睡着了,手搂着爸爸的腰,小脚丫被夹在大腿之间取暖,整个人都缩在了郑霖怀里,呼出的热气隔着衣服喷在郑霖胸口,暖暖的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火车第二天下午才到北京,一下火车,一股带着冰冷之气的狂风就扑面而来,刀割似的打在脸上,让人立马就感到一股浓重的寒意,地上甚至还有少许没有被清理干净的积雪。郑浩裹得像个粽子似的从郑霖身后跳出来,即使被帽子围巾捂得只剩一张小脸,还是被那风刮得倒退了一步,原本还很红润的脸不到一会儿就白了,但是上面却全是欢欣满满的表情。 郑霖一手托着行李,一手牵着他,有些吃力地随着人流往出口处走,然后打车去早已定好的旅馆先住下。 第一天没有去任何旅游景点,而是先到处逛了逛。郑浩一只手被郑霖牵着,一只手拿了串糖葫芦边走边啃,不时有些年轻的女孩子走过了又回过头来看他,嘴里小声地发出“好可爱,好乖”之类的赞叹。 郑霖一脸平静地朝前走着,仿佛根本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但是郑浩听见了却要扭过头去看她们,有些弄不懂状况的懵懂状引得女生们更加兴奋。郑浩看了她们一会儿,然后转过头去继续吃他的糖葫芦,不时睁大眼睛好奇地东瞄瞄西瞄瞄,遇到好玩儿的东西就拉郑霖的手,叫他给自己买。 第二天早上五点钟,父子俩就爬起来了,郑霖说要去天安门看升国旗。郑浩从来没有起这么早过,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勉强坐起来,打着哈欠任由郑霖给他穿好衣服,再闭着眼睛被抱上了车,一路上眼睛都睁不开。 天有些微微的下雪,清晨时分落在脸上冰冷刺骨,郑霖抱着他,让他的脸埋在自己怀里,只剩一双眼睛露着可以看到外面,跟其他聚集在广场上的人群一起站在国旗台前,等着那庄严而又神圣的一刻到来。 当国歌奏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旗帜慢慢升上空中时,整个广场的气氛都变得不一样了,郑浩也被这种不同寻常的气氛所感染,从郑霖怀里探出头,跟着所有人用目光追随那缓缓向上移动的旗帜。 国歌的最后一个尾音结束时,周围甚至有人在开始轻轻地啜泣,郑浩看着他们,眼里有些疑惑,却同样有被感染的伤感,虽然他还未明白这伤感是来自哪里,是为了什么。 清晨的第一缕亮光打在人们脸上,郑浩看见自己的爸爸眼里也有相同的泪光,心里不禁一惊,连忙伸出手去想捂住它们不让它们掉下来。 他从未见过郑霖的眼泪,乍见之下,有些害怕,有些心慌,还有些陌生的疼。但是两只手都戴着手套,没办法真正地贴近爸爸,于是两下扯了手套,一只手捂一只眼睛,捂了一会儿又嫌不够地拿开,凑过嘴去亲。 柔软冰凉的嘴唇覆在眼睛上,却有一种奇特的暖意在亲过的地方流转,一直流到人的心里去。 郑霖深吸了口气,看着郑浩近在咫尺的担忧紧张的小脸,暗叹自己居然没忍住湿了眼眶,安慰地朝他笑笑,然后隔着一层帽子摸了摸他的头。 打车回去的路上,雪竟然越下越大,鹅毛般卷着在空中飞舞。这时天还没完全亮,路上行人很少,昏暗的路灯下,漫天飘飞的大雪让郑浩伸直了脖子往外看,刚刚还因为犯困而眯起来的眼睛此刻精神奕奕地闪着亮光,兴奋地指给郑霖看:“爸爸,你看,好大的雪啊!” 郑霖配合地伸过头去,看看窗外,又看看他:“是啊。” 郑浩高兴地说:“我要回去堆雪人!” 郑霖靠在椅背上眯了眯眼:“太早了,天都还没亮,我们先回去睡一觉,起来了我带你去公园,那里人多,也有小孩子跟你一起玩儿。” 这一觉就睡到了十一点过,等起来了外面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郑浩站在床上兴奋地蹦跶,鞋都没穿就跳下去朝窗户跑,扒着玻璃看了一会儿,转头来拉郑霖的手:“爸爸,你不是说要去公园吗?走吧,走了!” 郑霖阴着脸指指他的脚:“光着脚去吗?” 郑浩嘿嘿一笑,连忙跑到床边坐好。 郑霖把一双袜子丢到他身上:“自己穿,多大了,还要让我帮你穿袜子。” 郑浩偷偷撇了撇嘴,弓着身子认真地往脚上套袜子。 公园里果然有很多小孩子在,嬉笑着围在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甚至还有爸爸妈妈也参与其中的。 郑浩先在雪地里撒欢地跑了一圈,然后停在别人旁边羡慕又眼巴巴地看着,想加入又因为不认识人家而不知道怎么说。 郑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去吧,怕什么,他们会很欢迎你的。” 郑浩朝他咧了一下嘴,然后快速地跑到一个堆雪人的小男孩儿身边,笑眯眯的说:“我和你们一起玩儿,好吗?” 小男孩儿看看他,又看看堆了一半的雪人,咧开嘴:“好啊。” 得到首肯的郑浩立刻两眼放光地从地上捧起一捧雪堆在雪人身上,笨拙地学着人家的样子拍起来。 郑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直到他和周围的小孩子已经混熟了,才走过去加入他们。跟他一起把雪人堆好,又打了一场雪仗,才在天色渐晚时拉着意犹未尽的郑浩往旅馆走。 郑浩出了一身汗,帽子摘下来后,前面的额发都是湿的,脸红红的,挂着汗,嘴角却一直翘着,非常高兴的样子。 全身都在散发着热气,只有手是冰的。郑霖看着他两只冻得红通通的爪子,给他拉过来捂在手里,嘴里却教训他:“你说要买的防水手套,给你买了,你又不戴,冻得像两只鸡爪子。” 郑浩咧着嘴:“戴着不方便,影响我发挥。”说完把手抽出来,咯咯笑着拿去贴他的脸,笑得一脸灿烂:“爸爸,冷不冷?” 郑霖黑着脸,脸上冰得刺骨,却一动不动地任他贴着:“你说呢?拿去贴你自己脸上试试。” 郑浩捧了他一会儿,见没什么热度了,果然拿回去往自己脸上贴,立马就被冰得“哎哟”一声。 郑霖打掉他的手,拿到怀里捂着,想绷着脸却又忍不住笑起来:“真是笨得不出气!” 之后两天分别去了海洋馆和动物园,那以后,郑浩对故宫、颐和园这些地方就相当地不感兴趣了,陪着郑霖走了一天就跟平时逛公园一样,寻常得很。 见郑霖饶有兴致地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实在不明白那些瓶子,字啊的有什么好看的。颐和园倒是很漂亮,但是不好玩儿,除了风景就什么都没有了,好不容易碰到个湖,还不能划船。 最后一天爬长城,郑浩总算觉得有意思点儿了,一开始就卯足了劲往上爬,被郑霖拉住了还不服气,跑到前面去不停地喊:“爸爸快点,爸爸快点!” 郑霖在后面慢慢地走着,看他一脸得意又心急的样子,淡定地泼冷水:“你现在催我也没用,待会儿别叫我背你就行。” 郑浩耸耸鼻子,很不服气地说:“我才不要你背我,我自己能爬上去!” 郑霖点点头:“好,记住你说的话哈。” 郑浩转头一溜烟跑了。 回去的时候,郑浩伏在郑霖背上,埋着头恹恹地不说话。 前面一男一女,中间牵着个小女孩儿,三个人并成一排慢慢地走着,郑霖看见了就打趣他:“你看前面那个小女孩儿,还没你大,人家都没让爸爸妈妈背。” 郑浩抬头看了一眼又缩回去,蹭蹭脸,半天小声咕噜道:“她没我爬得高。”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你爬得高?我们又没跟她一路。” “就是知道。”声音比刚才还小,显然是底气不足。 郑霖失笑:“气短了就开始耍无赖。”拍拍他屁股:“你讲不讲道理啊?” 郑浩脸一红,把脸埋在他背上装鸵鸟。 回去的车票买的是十六中午的,留在北京的最后一晚刚好是元宵。晚上难得的没有下雪,一轮圆月挂在空中,在云层中半遮半掩的,清冷的光辉洒在地上,在积雪上反射着冷冷的银光。 郑霖牵着郑浩走在街头,漫天的烟花不停地上升又下落,整个天空都是亮的,地上也跟着忽明忽暗,到处都是送别新年的喜庆气氛。 郑浩仰着头看天上绽放的烟花,脸上尽是明快的笑容。 郑霖看着他,心里突然一动,问:“想不想自己玩?” 郑浩听了愣住,隔了一会儿,看着他使劲地点头:“想!” 礼花很快被买来摆在了空地上,郑浩高兴地嘴都咧到了耳朵根,站在一边跃跃欲试,不停地叫:“让我点,让我点!” 郑霖把老板送的香点了,等它燃起小火后递到郑浩手上,然后拉起他另一只手,等他凑近点燃了导火绳,听到“嗤”的一声就拉着他飞快地朝旁边跑。 郑浩边跑边哈哈大笑,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觉得又高兴又刺激。等到礼花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拖着长长的尾巴直射上天时,又惊得长大了嘴巴,一脸惊奇。 一朵烟花升上去炸开,下面又有烟花不断地接上,一时间天上地下都是烟火爆炸的声音和满天的星光,郑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一边手足舞蹈一边叫:“真漂亮!爸爸,真漂亮!” 郑霖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笑道:“比你那天看到的椰子树还漂亮么?” “嗯嗯!今天的最漂亮!” 08.只让你做最快乐的小孩儿 郑浩要上小学了,但是岁数不够不能报名。 泾城一向制度严明,孩子要够七岁才能上小学,但是郑浩才刚刚满六岁,于是郑霖想了想,把他的出生年月提前了一年报上去。 但是对要上一年级了,郑浩却不大高兴,至少没有他爹那么期待。 开学第一天,从早上起床起,郑浩就表现地不太正常。每当他不想做什么事,或者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有排斥情绪时,就会变得非常地拖沓!穿衣服要穿二十分钟,刷个牙要刷十分钟,吃早饭要半小时,就连上厕所也要蹲到郑霖去叫他为止! 郑霖太了解他了,因此特意提前了一个小时把他弄起来,任他慢慢地磨。 好不容易一切准备就绪,要出门了,郑浩背上新书包扭头问站在他身后的郑霖:“爸爸,卡尔也要去新学校吗?” 郑霖点点头。 但是这次郑浩却没那么好忽悠了,事实证明,那句话他只是问一下而已,自己并非真不知道答案。于是皱起眉毛,看着他爹不满地说:“你骗我!卡尔才上幼儿园小班,他还要上中班和大班,然后才能上一年级。“ 郑霖又点点头:“是啊。” 这下郑浩不干了,垂头丧气地看着他:“那我也不去了,我等卡尔一起去!” 郑霖听了脸色一沉,气压立马低了好几度:“你敢!” 郑浩被吓得一缩脖子,看强的不行,就换上哀兵政策,低着头委委屈屈地说:“我不在,没有人陪他玩儿。而且新学校我都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人陪我玩儿。” 郑霖拉着他往外走,咔嚓一声把门锁了:“卡尔自然有他的朋友陪他。我叫你去小学是读书的,你别整天就想着玩儿,到时候考试考不及格,看我不揍你。再说新学校不是有小竟吗?还有你幼儿园的其他小朋友也会去。” “小竟是跟我一个班吗?” “嗯。” 虽然知道徐竟也在后在心理上有了很大安慰,但是等车子开到新学校门口停下时,郑浩又犹豫了,磨磨蹭蹭地不肯朝里走。 黑亮的眼睛没了往日的活泼,里面有不安,有委屈,甚至是害怕。 郑霖一看那眼神就心软了,在他面前蹲下来,双手握着他的手臂:“来,亲爸爸一下。” 郑浩闻言立刻凑上去在他嘴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嘴唇上暖软的触感一闪即逝,郑霖心里开始犯愁:“看来真是吓得不轻。” 于是亲了亲他的脸,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别怕,爸爸帮你跟老师说过了,让小竟跟你坐同桌,爸爸也会在外面看你上课的。” 郑浩揪着他的衣服,小声问:“你不走吗?” “不走。” “一直都不走吗?” “嗯。” 他们去的比较晚,到教室时里面已经是哭声一片,门口围了一堆人,脸上既焦急又心疼地朝里张望,一看就知道孩子的家长。 班主任站在里面好笑又无奈:“都上了几年幼儿园了,怎么还哭成这样!” “可能是到了新环境不太适应。” “刚上幼儿园要哭我还能理解,可这都六七岁了,依赖心理怎么还这么严重!” 郑浩站在门口听到这句话,抬头瞅他爸一眼,然后默默地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一片嘈杂,但他还是很快就发现了坐在窗边的徐竟,他一个人坐了中间的位置,正埋头捧着本书在看,一点不受周围环境影响的样子。 郑浩跑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叫他:“竟竟……” 徐竟抬起头看见是他,清俊的小脸上咧开一个笑容:“浩浩!你也来啦?你也在这个班么?” “嗯!爸爸说让我和你同桌。” “好啊。那郑叔叔呢?他走了么?” 郑浩朝门外一指:“没有,他在外边,他刚刚送我过来的。” “哦。”徐竟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外看,果然看见郑霖一个人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正看着他们。他站的位置不太显眼,但是因为身高和气场的关系,还是让人一眼就能看见他。徐竟礼貌地朝他笑笑,算是打过招呼,郑霖回他一笑,然后指了指郑浩,徐竟点点头。 中午郑霖过来接他回家吃饭,郑浩嘟着嘴坐在车上,小身板上系着安全带:“你不是说你不走的吗?我下课的时候出去找你,你已经不见了。” “我看你和小竟玩得挺好的,有他陪你,我就走了。” “今天老师教我们读拼音字母,这些你以前就教过我了,我都会了。” “嗯,那就重新再复习一遍。我不是跟你说过,学了东西要复习的吗,这样以后才不会忘记,就算会了也不准不听课,知道吗?” “知道啦……可是竟竟就没听老师讲。” “那他在干什么?” “今天发了新课本,他在自己看书。” “哦,那他看他的,你听你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学习方法,他的学习方法不适合你,你照着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为什么?” 郑霖转头看他一眼,我能告诉你是因为你没有人家聪明吗,傻儿子:“不为什么,你难道不相信爸爸吗?” 果然,郑浩听了这话不再说什么了,叹口气,去看路边的风景去了。 期中考试的时候,郑浩拿回两张卷子,一张九十三分,一张八十五分。郑霖看了看,数学丢的那六分里有两分是因为把减号看成了加号,还有四分是没看清题目要求。语文就惨一点,拼音,组词,造句都有错。不过还是点点头,说:“嗯,考得不错,自己先去把错的地方改了,待会儿我再来看。” 郑浩接过卷子,没有预想中受到表扬的欣喜,反而小脸垮着,期期艾艾地朝书房去了。 郑霖中途去看他,见他埋着头,整张脸都快印到书本上去了,于是过去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把头抬高点,背打直,像平时爸爸那样坐。”但是等到第二次去看他时,却又恢复了原样。 郑浩揉着被敲疼的脑袋,抬起头哀怨地看着他:“爸爸,轻点,痛。” 郑霖黑着脸:“不痛你就记不住!” 这样连续提醒了几次,他才慢慢地改正过来。 晚上吃完饭,郑浩把改过的卷子给他检查,数学都改对了,但是语文有些地方还是错的,有的实在不会的干脆就擦了空白着。郑霖面无表情地看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他叫到书房耐心地指导,直到他把所有不会的地方都弄懂为止。 晚上睡觉的时候,郑浩爬到他身上,看着他有些受打击地说:“爸爸,今天老师说竟竟考试考了我们班的第一名。” 总算知道今天这焉焉的状态是从哪来的了,郑霖听了睁开眼睛:“哦,那你呢,是第几名啊?” “老师没有说,但是叫我要向竟竟学习,因为我们是同桌。” “嗯,老师说得对,他考得比你好,你就应该向他学习。”见郑浩瘪着嘴,又问:“他得了多少分?” “语文96,数学100分。” “哦,那你也没差他多少嘛,努力努力,也能追上他。” 郑浩却很丧气:“差了好多呢,他数学100分呢!”还特意加重了100的发音。 郑霖摸着他的头,不紧不慢地:“你93,他100,也只差了几分而已!谁叫你题目都没看清,扯着半截就开始跑呢?你看回来我让你自己改,你不也能改对吗?下次考试的时候仔细一点,别又犯这次的错误,你也能得100。” 郑浩眼睛一亮:“真的吗?” 郑霖看着他肯定地点点头:“真的!” 郑霖自己就是老师,深知鼓励对于孩子的重要性,但是知子莫若父,以郑浩的脑袋瓜,要想赶上徐竟,还真是有一段距离。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郑浩将来在学习上所要走的弯路。他的成绩不会很好,但是也不至于太差,但是在中国这样的应试教育下,要想有个好的出路,他必定得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不过他对他的要求也不高,他的世界不需要太复杂,只要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快快乐乐,简简单单地长大就好了。 辛元以前提醒他说浩浩是个男孩子,不是女孩子,你这样养儿子是不对的。 郑霖后来仔细地考虑过这句话,觉得有道理,但是辛元忽略了郑浩的天性。郑浩心性简单,脑袋瓜也不够聪明,如果没有自己的保护,他将来必然要受到外界的伤害,作为父亲,他有权力保护自己的孩子,让他健健康康,无忧无虑地长大。而且除了自己,他也不会舍得让别人伤害他一星半点儿。 把他抱上来在自己身上趴着,郑霖抚摸着他小小的,温暖的背脊:“浩浩,就在爸爸身边,快快乐乐地长大好不好?” 郑浩脸埋在他怀里,听不太懂他突然说这句话的意思,但是爸爸温暖的怀抱让他舒服地很想睡觉,因此也没打算深究,只瓮声瓮气地说了一个字:“好。”上眼皮和下眼皮就慢慢地合在了一起。 09.用心良苦 郑霖要去外地交流学习,临走前跟郑浩商量,把他送到辛元那里寄养几天。郑浩听了一脸不高兴:“可不可以不去?我一个人在家里也可以的。” “我不在你吃什么?” 郑浩顿一顿,“我可以煮面条,也可以去楼下的小饭馆吃东西。” “那晚上睡觉呢?你连打雷都害怕,还敢一个人在家睡觉?” 被戳中软肋,郑浩眼神一暗,扁扁嘴:“那好吧。” 郑霖把他拉过来,看着他垂着的眼睛:“去辛叔叔那里不好吗,他对你那么好的。” 郑浩小声说:“不是不好,是我不喜欢去别人家里。” “那叫他到我们家来?” “不要!那还是我去吧……” 刚去的第二天,辛元就被家里人安排了去相亲,地点就在旁边休闲中心的一个咖啡厅里。 打电话的时候,郑浩也在旁边,听见听筒里清晰地传出辛妈妈的大嗓门:“那女孩儿我见过,长得乖乖巧巧的,白皮肤,头发又黑又长,一看就很温柔,不知道多少男孩子喜欢,配你是绰绰有余啦!我跟你说,这次无论如何你要去见见,我和你小姨都给你安排好了,明天下午三点,就在……” 辛元听了又好笑又无奈:“既然像您说的那么好,有那么多人喜欢,那人家也不会看上我啊!” 辛妈妈听了不高兴地说:“你怎么啦?精精神神的一个小伙子,又有那么高,怎么这么没信心啊,还没见面呢,就担心别人看不上你!人家姑娘说了,就想找个踏实可靠的,你小姨给她看过你的相片,她觉得你还不错,别担心哈,我儿子是最棒的!” 辛元惊道:“连照片都给人家看过啦?我怎么不知道,小姨什么时候有我的照片了?” 那边好像一顿,过了一会儿,说:“呃,我给的……” “……” 不放心郑浩一个人在家,所以辛元就把他一起带去了,还特意给他换了一身衣服,临出门时捏捏他的脸蛋,咧着嘴道:“走,辛叔叔给你找阿姨去。” 郑浩问:“是去相亲吗?” 辛元点头:“是啊!你爸爸以前也去过,不过后来被你给搅黄了。” “为什么?” “因为你爸爸舍不得他的宝贝儿子难过啊。” 女方比他们迟到一会儿,看见郑浩时吓了一跳:“徐姨没跟我说你有这么大的儿子啊!” 辛元听得一愣,扭头看看郑浩,再看看她:“他不是我儿子,是一个同事的,他出差了,叫我帮忙带孩子几天。” “哦,吓我一跳。”女孩儿呼出一口气,在他们对面坐下,又凑近郑浩:“不过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妈妈一定是个美人吧?” 辛元老实道:“不知道,我也没见过。” “没见过?” “嗯,他爸妈很早的时候就离婚了。” “哦……那爸爸一定很帅!” 辛元一脸黑线,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呃……应该……算是吧。” 其实他还真没太注意过郑霖的外貌,也从来没想过他帅不帅的问题。不过现在仔细想一想,郑霖或许还真的可以称得上很帅,五官或许不是很突出,但是整体的轮廓加上气场,确实算得上,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服务员端上来咖啡的间隙,辛元仔细看了看对面的人,瓜子脸,白皮肤,五官小巧而精致,长发自然地披在肩上,上身一件淡蓝色的中长风衣,里面是纯黑色的打底线衫,作为装饰,胸前挂着一串银色的坠饰。像现在这样垂着眼帘静静搅动咖啡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很温柔可人。 不过如果只是在五分钟之前,辛元会这么评价。 女孩儿也没什么刚见面的拘谨,等他打量完了,喝了一口咖啡,抬起头看着辛元露出一个甜美而不失灵动的笑容:“先认识一下吧,我叫辛然,今年23岁,很高兴认识你!” “你也姓辛?” “是啊,我知道你也姓辛,这也是一种缘分……” 回去的时候,走在街上,辛元问郑浩:“浩浩,你觉得刚才那个阿姨怎么样?” 郑浩看他一眼,道:“那明明是姐姐嘛,辛叔叔你不要叫人家阿姨,把人家叫老了。” 辛元一噎,心想他是姐姐,但是我是叔叔啊!不过还是顺着道:“好吧,那你觉得那个姐姐怎么样?” “很好啊,很漂亮!” “哦。” 郑浩见他反应平淡,以为他不相信,又重复一遍:“真的,真的很漂亮!” 辛元点点头,有点恍惚:“我知道。” 郑浩看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就扯扯他的衣服,黑亮的大眼睛看着他:“辛叔叔你不要没有信心,我看那个姐姐挺喜欢你的。” “你怎么知道?” 郑浩自己也说不上来,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感觉啊!真的,姐姐应该是喜欢你的,辛叔叔你别丧气,加油!” 过了一个星期,郑霖回来了,来接郑浩,辛元正带着他在家里包饺子,自己做的馅儿,外面买的皮,郑浩一个人玩儿得不亦乐乎,听见敲门声,抬头兴奋地对辛元说:“是爸爸来接我了!” 辛元不信:“你怎么知道?万一是其他人呢?” 郑浩重重地点头:“真的!”说着丢下捏了一半的饺子,飞跑着去开了门。 门外果然站着风尘仆仆的郑霖,看样子才刚从火车上回来,旁边还放着行李,郑浩看见他,咧着嘴一头扎进他怀里,抱着他高兴地说:“爸爸,你回来啦!” 郑霖摸摸他的头,眼神和神情都有些疲惫:“嗯,在辛叔叔这边怎么样?” “挺好的,我们在包饺子。” “哦?我看看。” 饭桌的盘子里果然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堆东西,勉强像饺子样的应该是辛元包的,揉成一团呈包子状的,一看就知道是郑浩的杰作,有的还是露着馅儿的包子。 郑霖看了摇摇头,洗了手回到桌子前脱了外衣,很快就包好了一盘。 三个人围在一起吃饺子,郑霖吃着郑浩的包子,抬头看了看辛元的客厅和厨房:“你也该找个女人了,成个家,老这样一个人也不是长久之计。” 辛元听了一滞,盯着碗里的饺子,半天才勉强扯出个笑容:“你不也是一个人吗,还带着个孩子。” 郑霖点点头:“是啊。”见郑浩从碗里抬着眼睛看他,又笑笑:“不过我有浩浩,我们爷俩儿相依为命也能过下去。这么多年了,要是家里突然多出个人,说不定还不习惯,不过你不一样,你又没结过婚,也到岁数了,就算你不急,也总得为家里人考虑考虑,你妈还指望着你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呢。” “那你就打算这样一个人下去?” “嗯,先等浩浩长大再说吧。” 回去的路上,郑浩跟郑霖说辛叔叔很快就不是一个人了,郑霖说你怎么知道,郑浩说因为辛叔叔去相亲了! 郑霖挑起一边眉毛:“哦?他带你一起去了?” “是啊,是个很漂亮的姐姐。” “很漂亮的姐姐?” “嗯,头发长长的,皮肤白白的,反正很漂亮!” “哦,那你辛叔叔得加油了。” “对啊,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郑浩上了二年级,成绩果然下降了很多,一开始是因为有郑霖打的基础,在一群孩子里还算比较突出,但是等上了二年级,别的孩子都赶上来,之前的基础也用不着了之后,就渐渐觉得吃力了。 对此郑霖也不逼他,只是每天回来之后都花一个小时的时间辅导他的功课,也从来不在成绩上对他发火,始终对他保持着足够的耐心。 第一学期期末考试,郑浩的语文破天荒地没有及格,回家把卷子拿给郑霖看:“爸爸,老师说要家长签名。” 郑霖看了沉默,隔了好一会儿,才拿起笔在卷子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等到再抬起头时,郑浩眼睛里已经盛满了泪水,正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爸爸,我是不是很没用?” 郑霖把他揽进怀里,叹了口气:“没有,爸爸的孩子是最能干的。一次没有及格没关系,我们下次再努力就是了。” “可是老师说我的成绩一直很差。” “她只是想鼓励你而已,并不是真的责怪你。乖孩子,你要记住,成绩并不能代表你整个人,它只是我们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而已。成绩不好也不说明你就比其他同学差,你有你自己好的地方,也有其他比他们好的地方。” 郑浩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湿润地看着他:“什么地方?” 郑霖抚摸他的后背:“你不是一直很喜欢篮球吗?爸爸送你去学打篮球,好不好?” “打篮球?” “嗯,你一定会比他们都打得好的,而且打篮球可以长个儿,以后可以长得跟爸爸一样高。” 10.淤青 郑霖给他报了个寒假培训班,一对一的小班授课,主要教小孩子练习一下篮球的基本功。孩子们寒假期间反正有空,因此报名的家长也不少,教练很快就通知开班了。 郑霖给他买了个小篮球,郑浩抱着去班上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是最小的一个,因此有些担心地拉拉郑霖:“爸爸,我好像是这些最小的,你看他们都比我大。” 郑霖看看那些至少高出郑浩一个头的十二三岁的孩子,又看看郑浩:“没关系,你比他们都学得早,以后比他们更厉害。” 事实证明,郑浩在打篮球上确实有一定的天赋,郑霖每隔一段时间就偷偷去看他一次,发现他学得很专心,进步很快,而且因为年龄小,教练教他的时候也会更耐心一点。 假期过去一半的时候,班里竟然又来了一个孩子,看起来也不大,十岁左右的样子,比郑浩大两三岁。郑霖渐渐发现他和郑浩还比较合拍,可能是因为在班里年龄都不大的缘故,因此渐渐去的次数就少了。 一次郑霖因为临时有事没有时间去接他,就叫郑浩自己回的家。培训班离他们所在的小区不远,走路二十几分钟就能到,沿途多是行人道,也比较安全。郑霖开始本来想叫辛元帮忙接一下的,但那天辛元带了人去家里,不太方便,于是郑霖只好作罢。 等到晚上回家时,郑浩已经坐在房间里写作业了,开着小台灯,头埋在书本里。郑霖走过去轻轻敲了下他的头:“把头抬高点。” 郑浩抬头看见他,高兴地咧了咧嘴:“爸爸,你回来啦?” 郑霖点点头:“嗯,回来的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儿吧?” 郑浩似乎迟疑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摇了摇头:“没有。” 郑霖放了心,见他已经安全到家了也没想太多,只是说:“那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 “好……” 冬天天冷,郑霖躺在床上看书,郑浩这阵子打篮球已经习惯了早睡,站在床边脱了衣服,又爬上来脱裤子。但是因为穿得多,在脚踝那里绊住了,拉了半天也没拉出来。郑霖看见了就把书放下,过去帮他扯出来,又顺手给他理了理剩下的秋裤。 郑浩觉得冷,爬着往被窝里缩,却被郑霖一把拉住脚,往上提了提秋裤,指着小腿上一处碗口大的淤青问:“这是怎么回事?” 郑浩顺着他指的地方一看,脸色一僵,见郑霖沉着脸脸色难看,才小声说:“被石头砸的。” 郑霖听了心猛得一跳,声音都有些变了:“石头砸的?” “嗯。” “什么时候?怎么砸的?” “下课回来的时候,陆海在路上滚石头,不小心……就砸到了我的腿上。” “他隔多远滚的?石头多大?” “大概有从我们楼下到小区门口那么远。”说着用手比了个饭碗的大小。 郑霖看着那个形状,又听说有一百多米远,心里就一沉,手指小心地在那处淤青上按压一下,就听到郑浩“嘶”的一声吸气,当即黑了脸,给他把衣服套上:“走,去医院。” 郑浩知道他是真生气了,也不敢说话,只是抬着眼睛小心地看着他,配合地把衣服穿上,又被背下楼,上了车直奔医院。 值班的医生看了看,摇摇头啧啧道:“这撞得有些厉害啊,你看黑了这么大一片。”用手按一下,又道:“小孩子骨头嫩,最好是去拍个片,看看里面有没有裂痕。” 等郑霖拿回片子,仔细地看了看,才松了口气道:“幸好,骨头没事,不然还麻烦一些,我给你开点药膏,你回去之后每天给他抹抹,最好是再适当地按摩一下,把淤血化开……” 回去郑霖给他抹了药,问他:“那男孩儿为什么砸你?” 郑浩看他一眼,低着头:“他可能是不小心的。” “什么叫可能?!跟我说实话!” “……今天下课的时候,大家在一起玩儿,他们几个人在比赛丢石子,看谁丢得远,后来陆海输了,旁边一个男孩子不知道说了什么,陆海就捡起一个大石头朝这边滚过来……就砸到我了。” 郑霖气急:“你都不知道躲开吗?” 郑浩委屈:“……没有躲开。” 第二天郑霖本来打算送他到培训班之后,跟教练说一下这个事情的。那么多孩子,为什么别的不砸,就单单砸到了郑浩!他年龄最小,如果别的孩子有心欺负他的话,他这个当爹的也看不到,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第一次。 他一直捧在手里的孩子,自己都舍不得打一下,结果却在外面给别人欺负,一想到这点,郑霖就觉得心头像被点燃了一把火,烧得他头顶都快要冒烟了。 那么大的石头,想想他都觉得心惊。 但是把郑浩叫起来之后,他却说今天培训班放假,不上课。于是,郑霖只好给教练打了电话,大概说了下这件事,希望他以后能够多注意一下郑浩。 小孩子间打打闹闹是正常的,但是扔那么大的石头砸人就很不正常了,教练估计也是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事情,听得既心惊又生气:“那个陆海是该管管了!人虽然不大,但是却非常地调皮和难管!那些孩子比他大几岁的,他都敢去惹!我看你还是去找找他妈妈吧,也只有他妈妈才能管得住他。” “他妈妈?” “嗯,他家就住在城南,你开着车顺着城南大道一直走就能看见。” 找陆海家确实很容易,但是让郑霖没有想到的是,陆海的妈妈在对待孩子的教育上会这样严厉和……暴力。 看着站在脏水沟里哭得凄惨的陆海,郑霖的眉毛从进来起就没有松开过,郑浩更是拧紧了小眉头,一直眼神同情地看着他。 泾城的冬天虽然不是特别冷,但是这样的天气也只有几度而已,而且那脏水沟里还有不少淤泥。孩子就那样踩在里面,陆海的妈妈竟然没有半分的心疼和心软,手上的棍子还在不停地朝他身上招呼,边打边声音悲怆地嘶声辱骂:“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啊?要是人家孩子有个好歹,我真想抽死你算了……你死了我再跟你陪葬!就跟你那该死的爸一个样,你嫌我命太长了是不是,要气死我你才甘心!” 陆海的脸已经哭花了,眼睛红肿着却依然不断地涌着泪水,身体随着每一下打在身上的棍子而瑟缩退让,又怕倒在水沟里,不敢有太大动作,哑着嗓子跟他妈求饶:“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妈你别打了……我真的不敢了……”说着就哇哇地哭起来…… 郑浩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嘴唇张了张,但看见陆海妈妈那张严厉悲切的脸,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好抬头看向郑霖。 郑霖的眼神一直落在水沟里的陆海身上,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见郑浩看自己,眼神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拉着他转身走出了陆海家的院子。 “爸爸?”院子里的哭声和骂声还没有停止,郑浩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带着疑问叫住了他。 郑霖脸色阴沉着,语气却十分轻柔:“走吧,回去了。” 从那以后,陆海就再也没去过篮球班,一直到开学。 开始上学了之后,郑霖怕郑浩周六周日去篮球班没有时间休息,就让他只周六去,然后周日留在家里。 不知道是孩子本身就长得快,还是打篮球的缘故,郑浩这一两年真的长高了不少。 小学的座位是按孩子的身高排的,郑浩之前一直坐的中间的位置,但是到四年级的时候,已经坐到了教室的最后排。 但是不管座位如何调整,郑霖去接他的时候,总是能在第一眼就看见他。 周三下午郑霖一般没什么课,因此去小学也比平时早些,这天刚走到四年级二班的教室门口,就被郑浩的班主任叫住了。 “郑浩这段时间成绩进步得很快啊,昨天的数学考试第一次上了90!分数虽然不是最高的,但是有些题目却做得很好。听李老师说,他的语文进步也很明显,已经能够达到中等偏上的水平了。他之前的成绩一直不怎么样,我还担心他考初中呢,现在看样子,是心智开始开发了,只要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以后的学习就顺利多了。”坐在教师办公室里,郑霖看着一脸欣慰笑容的班主任,心里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六年级时,郑浩的身高已经有一米六几,身上因为长期打篮球,还覆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加上自身性格的因素,整个人都散发着阳光活力的气息。 每次见他洗完澡赤着上身出来,郑霖都会发现,自己曾经捧在手心的小包子已经成长为一个有着柔韧躯体的小少年了。虽然还是很懵懂,但是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种变化还会一直不停地持续,而且很快,快到让他措手不及时,便会脱离自己的依附,迅速地成长和独立起来。 这种变化不是一朝一夕的,却很真实鲜明,一点一点地融进内心,在满足与欣慰之中泛起刺心的疼痛,而且不容忽视。 五月的天气已经渐渐炎热,郑浩洗了澡,拉过郑霖身上的被子盖住胸口,凑过去看他正在翻看的杂志封面,见上面一排排专业的建筑工程用语,又无聊地躺回去。 “爸爸,别看了,我们来聊聊天吧?” “聊什么?” “随便聊啊,反正这么早也睡不着。” “睡不着的话去把你的英语书拿来读,那个对你来说最催眠。” 知道他是在调侃自己,郑浩也不生气:“你不是说你读书的时候英语也不好嘛,我这是遗传的你~” 郑霖好笑:“这么说,你英语不好还是我的错咯?” 郑浩作思索状:“也不能全怪你,我们俩一人一半责任嘛!” “……” 过了一会儿,郑浩又拉拉他,神秘兮兮地道:“爸爸,我们班有两个人在谈恋爱。” 郑霖有点小小的惊讶,转头看着他:“哦?谁啊?” “就是坐在我前面的前面的那个女生。” 郑霖想了一下:“就是那个扎着头发长得很乖巧的小女生?” 郑浩使劲地点头:“嗯嗯,就是她!” “那还有一个男生呢?” “我们的中队长!” 郑霖点点头:“哦。” 郑浩在一边感慨:“我觉得那个女生是我们班长得最好看的女生了,她怎么会喜欢中队长呢?” 郑霖转头看他一眼:“我看你们中队长挺好的啊,那个女生为什么就不能喜欢他呢?” 郑浩还是不大乐意:“可是我觉得他长得不好看!” “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可能是因为你们中队长成绩好吧,小女生不是都喜欢成绩好的小男生么。” 郑浩听了高兴地笑起来,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对哦,所以我也要成绩好,让她们都喜欢我!” 郑霖不露声色:“你有喜欢的小女生?” 郑浩大咧咧地笑:“没有啊,但是我觉得她们很可爱。” 郑霖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等到目光重新回到手里的杂志上时,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了。 11.小学毕业了 郑浩小学毕业那天,郑霖去参加了他的毕业典礼,小礼堂里人头攒动,闹哄哄的十分热闹。郑霖进去的时候,郑浩正围在一群男生当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神采飞扬的,脑门上挂着汗,眼睛却晶晶亮,郑霖叫了他好几声才听到,像头小鹿似的跑过来扎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抬头叫他:“爸爸,你怎么这么久才来啊?” 小礼堂人太多,一时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郑霖就站在门口,摸摸他额头上的汗:“刚刚下课,你们不是还没开始吗?” 郑浩把头朝他手心拱拱,方便他给自己擦:“马上就要开始了啊!”说着拉着他往里面走:“走走,我给你找个地方坐!你看,其他同学的家长都到了。” 刚走两步,主持人就站在台上试了试话筒,郑浩在家长区给他找了个地方坐下,听到声音,忙跑回自己的位置去了。 郑霖坐在一群男男女女中间,看着他穿着短体恤的欢快的身影,不自觉地翘了翘嘴角。 主持人作了开场白之后,是照例的领导致辞和讲话。 校长看起来年龄不大,四十几岁的样子,语速也不慢,但是那稿子却实在是有点繁琐和冗长,也不知道是谁写的!一开始时下面还鸦雀无声地保持着安静,一群毛孩子看起来也够听话,但是等到半个小时过后,就开始有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出了,像飞进了一群小麻雀。 小礼堂的后面不太通风,郑霖坐了一会儿身上就起了一层汗,抬头看郑浩,后者已经不耐烦地坐在座位上七扭八扭了,一会儿抓抓自己的头发,一会儿凑过去跟旁边的同学悄声说两句话,就连看向讲台时的表情也是苦大仇深的。但是目光转向郑霖时,却又笑得一脸灿烂。 郑霖看了他一会儿,视线转到坐在他右边的徐竟身上。由于临窗,他的半边身体被射进小礼堂的阳光照到,明晃晃地有些扎眼。但是一头稍长的头发却泛着柔和的光泽,一张脸清俊白皙,被光照得似乎有玉的质感。 与郑浩一张脸,一双眼就能说话不同,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浅浅地落在讲台上的人身上,就连偶尔扫向其他地方时也是淡淡的,似乎无论身边的环境什么样,对他来说都没什么特别的影响。 这孩子的性子太冷,也太独了。也只有自家的傻小子,才有那个能耐跟人家成为最好的朋友。想到前阵子郑浩带他回家玩时,他面对自己的温驯有礼,和现在一个人静静坐着的样子,郑霖心里不禁暗暗赞叹。 冗长的讲话过后,是学校对这次小考成绩优异的同学进行的表彰,徐竟第一个被念到名字上台领奖,郑霖看见郑浩一下子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连忙在旁边催促他快点上去,似乎比自己得了奖还高兴。 他自己的名字排在靠后的位置,郑霖看着他高高兴兴地跑上讲台,站在一群孩子后面,双手捧着奖状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纯真的笑容,心里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感。 即使他不是最好的,即使他不是最出众的,甚至不是长得最好看的,但却是唯一能够牵动自己心尖的那一个。 回去的路上,郑霖问他初中想上哪所中学,郑浩说十三中,郑霖觉得有些奇怪,就问他为什么。 郑浩说:“我跟竟竟说好了一起去十三中的,而且卡尔的妈妈在十三中当英语老师,他以后也要去十三中,到时候我们就又可以在一起啦!” 郑霖皱眉:“上学又不是去玩儿,不一定非要在一起。” 郑浩大眼睛看着他:“可是一个人很孤单啊,爸爸你放心吧,我不会因为贪玩耽误学习的。” 郑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点头:“嗯。最近篮球学得怎么样?” 郑浩高兴起来:“动作我都学会了,在跟着他们练习,对了,爸爸,我已经会投三分球啦,那天跟另外一个班比赛的时候,我就投进了一个,下来的时候教练还夸我呢。” 郑霖摸摸他的头:“只要努力,没什么是学不好的。趁着暑假再好好学一学,听说十三中的篮球对不错,以后争取进校队。” “嗯!” “对了,你刚才说卡尔,你跟他还有联系?” “是啊,前几天我还看见过他,他在附小,没有和我一个学校。他现在长得好高,都快赶上我了,我跟他说叫他慢点长,不能比我高!” 郑霖好笑:“为什么就不能赶上你?你连人家长多高都要管?” 郑浩撅嘴:“因为我是哥哥啊,他小我两岁呢,他才上四年级!” “等他上初中,你都初三了,也只能在一个学校一年。” 郑浩被提醒,一下子露出懊恼的表情:“对哦,才一年,我就又要上高中了。” 郑霖淡淡的说:“在学校大都是上课的时间居多,就算在一个学校了,也不见得有多少时间可以在一起,你要是想他,可以像竟竟一样,叫他到家里玩。” 郑浩皮肤很白,甚至比徐竟还要白一点,但是一到夏天就会晒成黑猴子。暑假天气热,外面太阳每天都是火辣辣的,只有他还坚持每天去打球。郑霖看着他晒得黑白分明的两截手臂,觉得那颜色实在是明显了点,担心他被晒伤,就叫他只在太阳落山后才准去打。 “可是我白天待在家里又没有事情做,很无聊的。” 郑霖不以为然:“我不也每天都待在家里吗,我怎么不觉得无聊?” 郑浩皱起眉毛:“那是你嘛,你光看书都能看一上午,毕业了我又没有作业要写……” “那我帮你把初一的书借来,你先预习预习,到时候也轻松点。” 郑浩一下子变成了苦瓜脸:“不要啊!放假就应该做放假的事情,上学了才看书!”说着跑过去坐在他身边:“爸爸,放假了你也应该放松放松,不要整天都是看书,我每天回来你都不跟我说话。” 郑霖看着他:“我怎么没跟你说话呢,刚还说了那么多。哦,你想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就一定要跟你说,那你整天地往外跑,我想跟你说话的时候又谁跟我说呢?” 郑浩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嗫嚅:“也不是每天都去外面啊,我也有在家的。”说着把书给他扣在桌面上,嘻嘻笑着去拉他:“爸爸,我们去看电视吧,你刚刚吃完饭就看书,对胃不好。” 郑霖被他拉着往客厅里走:“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关心我?” 郑浩不满道:“什么啊,我一直都很关心你的好不好!居然说这种话,太伤我的心了。” “小屁孩儿一个,还心不心的……” 郑浩打篮球到处摔得青青紫紫,郑霖拿药酒给他揉,不一会儿两人就都出了一身汗,郑霖挪了挪屁股,换块凉快点的地方,道:“你都快十三岁了,上了初中,还要跟我一起睡啊?” 郑浩拿着扇子给自己扇风,想了想:“也是,夏天天气太热了,两个人挤在一起更热。” 郑霖心想,亏你还知道热,盛夏这么高的气温,到了晚上也不见得凉快到哪去,睡觉的时候还有个人不停地朝你怀里拱,即使是再不怕热的体质也吃不消。 于是给他收拾了房间,第二天晚上就搬了过去。郑霖一个人坐在床上看书看了许久,床头的闹钟指向十一点,提醒他该睡了,房门还依然是静静的。忍不住去隔壁看了看,郑浩已经敞着肚皮仰着脸睡着了,即使风扇吹着,额头上也有一层细细的汗。 郑霖走过去把一块毛巾给他搭在肚皮上,又帮他理了理枕头,才去厨房喝了杯水睡下。半夜被热醒,又过去看他,细汗已经变成了大汗,嘴巴像小狗一样张着,仿佛在散热,鼻翼也随着呼吸一下一下地翕动,看起来热得不轻。 风扇是睡前定好了时间的,这时早停止了转动,房间里仿佛都有了一层热气。本来盖在身上的毛巾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揉在了身下,抽出来一摸都是湿的。 郑霖重给他开了风扇,又小心地给他挪了个地方,等到他渐渐睡得舒服了才回自己房间。 郑浩早上约了同学打篮球,天刚亮就起来了,悄悄去主卧看了看,郑霖还在睡,于是自己弄了吃的,再轻手轻脚地出门。 中午回来时房间里已经多了个东西,悬挂在床对面的墙上,正在呼呼地吹着冷气。 郑浩欢呼着朝厨房里跑,边跑边喊:“爸爸,你给我装了空调?!” 郑霖正在切萝卜丝,闻言朝他看一眼:“是啊,天气太热了,晚上睡不好,装个空调要好点。” “那你的房间也装了吗?” “嗯,装了。” 郑浩笑得见牙不见眼:“太好了,这下晚上睡觉就舒服多了!” 郑霖把切好的萝卜丝放在碗里,加上香油、辣椒拌好,道:“这么说,你白天就不打算在家里待啦?” 郑浩忙摆手:“要待的,要待的!白天也舒服!” 晚上郑浩照例跑过来跟爸爸聊天,房间里有了空调,凉凉爽爽的十分舒服,郑浩聊着聊着眼睛就慢慢闭了起来,眼看就要睡着,郑霖推他:“去你自己的房间睡!” 郑浩含糊地“嗯”了一声,却半天没有动静,等到郑霖再叫他时,已经睡沉了,脸怕光地埋在枕头里,嘴角却像是弯的。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郑浩舒服地伸个懒腰,手臂打到一个东西,转头一看,惊讶了:“爸爸,我怎么还在你的房间里?” 郑霖被他打醒,十分不爽地翻了个身,半天才低沉着声音说:“你昨晚在这里睡着了……” 12.奶爸的困扰 郑浩对自己不能独立自主的事感到非常郁闷,于是每天晚上卧谈之后都坚持回自己的房间睡。 夏天多雷雨天气,有时候睡着睡着就被雷声惊醒了。郑霖知道郑浩一向害怕打雷,于是遇到有雷的时候就过去把他抱回来,有一次被郑浩发现了,皱着脸抱怨:“爸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怕打雷,以后别过去抱我了。” 郑霖看着他在灯光下睡眼惺忪的眼,慢慢把他放回床上,良久沉了脸色道:“好……” 早饭的时候郑浩看着坐在饭桌前一声不吭的郑霖,笑着说:“昨天我们一起去打球,竟竟和卡尔知道我这么大了还跟你睡,一起笑了我好久,说我像没长大的奶孩子。” 郑霖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嗯。他们也打球吗?” “是啊,不过没有我爱打,而且天气这么热,林姨都不准竟竟出门的。”说着脸上突然露出伤心的神色:“爸爸,卡尔的爸爸妈妈离婚了……” 郑霖一怔:“恩?为什么?” 郑浩低着头:“我也不知道,我不敢问。” 郑霖看他一副失落的样子,摸摸他的头,淡淡道:“两个人如果过得不好,分开反而是好事。” “就像你和妈妈一样吗?” “……是啊。” 过了两天,郑霖有事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孩子坐在自家客厅里,正在专心地看着一档历史节目。 郑浩看见他,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爸爸,我正在做冰粉,你快来看看,这个糖是不是放多了,为什么没有他们卖的好看?” 男孩子听到声音,一双漂亮的蓝眼睛立马转过来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地叫了一声:“郑叔叔。”看得出十分有礼貌。 郑霖把手里的葡萄放在茶几上,坐到另一张沙发上:“你就是卡尔吧?我常常听郑浩提起你,说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男孩子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是啊,浩浩是我在中国最好的朋友。” 郑霖看着他浓密纤细的睫毛:“你平时也回英国吗?” 卡尔点点头:“嗯,放假的时候会回去,以后也会回英国上中学。” “为什么不继续留在这里呢?我听郑浩说你的成绩很好。” “我想回去陪妈妈,她……一个人会很孤单。” 郑浩做的冰粉甜得腻死人,郑霖皱着眉喝了一口,问:“你到底放了多少糖?” 郑浩情绪丝毫不受他的表情影响,咧着嘴说:“我特意多放的,卡尔喜欢吃甜的!” “那你就不能少给我放点?” “呃……忘记了。” “……” 中午吃完饭,郑浩陪卡尔在房间里玩,郑霖收拾厨房,小卧室里不时地传出两个孩子嬉笑的声音。 郑浩说话比较急,也总是带着愉快的情绪,让人听了心情也莫名地变得好起来,卡尔声音偏柔和,人也总是温温柔柔的,但和郑浩在一起时却也显得活泼。 郑霖一个人在厨房里收拾碗筷,听着他们单纯的对话和笑声,上午出去时遇到那人的不快也消散了许多,但是转头看到郑浩剩下的半碗饭时,眉头又不禁皱了起来! 等到洗完碗,去客厅喝水时,里面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声音。郑霖觉得奇怪,就过去看了看。 小房间的门虚掩着,开着冷气,郑浩和卡尔两个人横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郑浩一只手还搭在卡尔肚子上,脸朝着他的方向微微张开嘴,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睑,睡得一脸满足。卡尔微微蜷着身体,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旁边,明明是很小的孩子,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异常的感觉。 旁边的枕头上放着一张白色的画纸,郑霖默默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关上门回了自己房间。 晚上睡觉时,郑浩宝贝地捧着一张纸走进来,爬到他旁边给他看:“爸爸,你看,这是卡尔今天送给我的画,是他自己画的!” “他自己画的?” 郑浩骄傲地一点头:“是啊!他从小就在学画画,现在已经画得非常好了!” “哦,是画得不错。只是这房子旁边的花为什么是蓝色的?” 郑浩闻言凑近看了看,然后也一脸疑惑地说:“是哦,花为什么要涂蓝色呢?花不是应该是红色的吗?” 8月底快开学的时候,郑霖开始忙起来了,几乎每天都要去学校准备新一期的教学和实验资料,还要和各科老师开会,安排教学任务。 郑浩一向不喜欢跟他去学校,嫌不好玩儿。可是早上刚起床就接到辛元的电话,说是辛悦想他了,叫浩浩哥哥一起去学校玩儿。 小丫头在电话里奶声奶气地说:“浩浩哥哥,今天妈妈要去外婆家,我和爸爸一起去学校,你也去吧,我好久没有看见过你了。” 郑浩问:“妈妈去外婆家,那你怎么不去呢?” 小丫头在电话那头撅嘴:“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不想去,外婆家好远的。” “你怎么了?感冒了吗?” “我也不知道,从上个星期开始就这样了。” 郑浩柔声:“生病了应该去看医生,辛叔叔和辛阿姨有没有带你去啊?” 小丫头点头:“去了,我还吃了好多药,浩浩哥哥,那药真苦!你帮我跟爸爸商量一下,我可不可以少吃点?这两天我已经好多了!” “好啊,今天看见辛叔叔,我一定跟他说。” 小丫头高兴地笑起来:“还是你最好了,浩浩哥哥!” 工大最近在扩张,周围都新建了一些教学楼,原来的学校面积很小,现在一下子扩了几倍,弄得整个学校都像是个大工地,路也不好走。 辛悦被郑浩牵着走在郑霖和辛元后面,埋头用小皮鞋踢地上的石子,闷声道:“浩浩哥哥,我最近身体不舒服,可不可以不去幼儿园?” 这个郑浩有点为难了,想了想,说:“这个你可要跟辛叔叔说。” 小丫头皱着眉毛:“跟爸爸说了也不管用,要妈妈答应才行……” “那你就跟辛阿姨说。” “可是……可是妈妈肯定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 “因为妈妈说……要养成按时上学的好习惯。” “噢。” 下午的时候,辛然从娘家回来,就来把小丫头接走了。郑浩刚把她们送到门口,就接到了徐竟打来的电话。 晚上再回去时就变得闷闷不乐了,连吃饭也没什么精神。郑霖问他怎么了,郑浩不高兴地说:“竟竟今天下午跟我说,他不去十三中了。” “为什么?” “因为一中的老师叫他过去。” 郑霖了然:“哦,一中的教学水平是全市最高的,能去那儿确实比较好。” “可是我们说好一起去十三中的。” 郑霖看着他伤心的表情,一会儿之后淡淡道:“既然是好朋友,在没在一起并不是最重要的,周末放假之类的也可以一起玩嘛。” 郑浩撅嘴:“这又不一样……” 郑霖听了,慢慢沉了脸色,低沉着声音道:“难道他不去十三中,你这学就不上了?他去他的,你去你的,该上哪上哪,男孩子要学会独立一点!上个学也要有人陪着!” 郑浩听了一怔,不知道爸爸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拿着筷子不解地看了他一会儿,郑霖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声不吭地埋头吃饭,于是也不敢说话了,乖乖开始吃饭。 晚上睡觉的时候,郑浩想了想,还是跑过去问他:“爸爸,吃饭的时候你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是嫌我不够独立吗?” 郑霖看他一眼:“我只是希望即使没有人陪着,你也可以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不管是多好的朋友,也不可能一直在一起。你难过是正常的,但是不要让它影响到你。” “噢。那你也不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郑霖沉默,过了一会儿,摸摸他的脸:“你想要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郑浩毫不犹豫地点头:“想啊!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爸爸!” 郑霖笑了一下:“你现在这样想是正常的,不过等你长大了,有了女朋友或是结婚有了自己的家,那时候估计就不会再想和爸爸在一起了。” 郑浩眨眨眼:“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啊!” 郑霖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没说话。 小番外: 郑浩小的时候不喜欢去幼儿园,但是郑霖又天天都要押着他去,于是郑浩就想法子能逃就逃,天天叫嚷着不想去幼儿园,连天冷了郑霖给他加衣服也不太乐意。 于是附近的邻居,包括守小区的大爷和外面买菜的大婶都知道浩浩不喜欢去幼儿园。 一天郑霖在家里做菜,做到一半发现酱油没了,就叫郑浩去下面的小商店买一袋。 可能因为天气冷的原因,回来路过楼底时就不小心咳了几声。隔壁的陈叔叔就逗他:“浩浩,今天咳了,回去跟你爸爸说身体不舒服,明天早上可以不去幼儿园了!” 这话一说完,周围坐着的人也都跟着笑起来。 郑浩知道他们在逗自己,脸一下子就红了,拿着酱油遮住一半脸,匆匆跑了。 13.她长得真好看 许纯刚走的时候,郑浩还不满两岁,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有一天家里突然就没了妈妈,怎么找都找不到,于是夜夜哭闹。 郑霖在带孩子上,其实没什么耐心。白天在学校忙完,下午回来还要对着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孩子,一张口就是哇哇的哭声,露出几颗没长齐的小牙,眼泪跟洪水似的,晚上还怎么哄都不肯睡觉,半个月下来,都哭得他快神经衰弱了。 奶爸并不是天生的,而是长年如一日地练就出来的。 郑浩小的时候,郑霖觉得他长得像许纯,大眼睛小嘴。小脸虽然肉呼呼的,但看得出轮廓很好看。但是等到两三岁,眉眼渐渐长开了之后,就发现,每每看到那张脸,都似乎能看出自己的影子。虽然还是像许纯,但却没了那么多相似的感觉。 许纯走的时候,郑霖其实并没有太伤心,只是有过很短暂的恍惚。 如论是对哪个男人来说,自己的妻子生了孩子都还跟着别人跑了,都是件十分不光彩的事,无疑是在男人脸上狠狠地扇耳光。特别是像泾城这种,闲人生是非的地方。 但是郑霖觉得自己并不恨她,因为他们之间,有的只是双方对于家庭的责任而已。 他怪她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特别是看到郑浩晚上哭得撕心裂肺,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这种愤怒便会上升到一个极点,但是过后,却又会自己慢慢地降下来。 但却不能怪她去追求自己的爱情。 而且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有那个人的存在。 从他们结婚开始,他就知道许纯的心不在他这儿。不过他也不是很在乎这个,只要有一点放在家庭里就行了。 那个年代,爱情对于一个从农村出来独自打拼的孩子来说,太奢侈了。 但是直到许纯走了,他才明白,原来爱情也并不奢侈。 郑浩上了初一,整天为英语头疼,晚上回来拿着课本念单词,郑霖朝他挥挥手:“去你自己的房间念,难听死了!” 郑浩一怔,扁着嘴看他:“可是老师明明是这么念的嘛……” 郑霖翻一页书:“要是你们老师念成你这样,估计早就下课了……” 郑浩一听嘴扁得更厉害了,幽怨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只好伤心地捧着书默默出去了。 第二天郑霖给他买了个复读机,还买了全套的磁带,叫他放在里面跟着学,然后再把自己的发音录进去,自己对比自己哪里发的不对。 晚上睡觉的时候,郑浩闷闷地跑进他房间,站在床边:“爸爸,我的发音真的好难听啊~~” 郑霖听着他委屈着拖长的尾音,忍了一下没忍住,噗地一下笑出来:“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的发音难听啊……” 郑浩爬上去挤在他旁边,摇他:“爸爸,爸爸,你教我吧,你不是大学教授吗?” 郑霖不为所动:“我是教工程的,又不是教英语的!没事儿的时候多问问你们英语老师,或者其他英语学得好的同学。” “可是老师很忙……而且我也不想问老师。” 郑霖揶揄他:“嫌丢脸啊?” 郑浩低着头,脸上爬上可疑的红色:“也不是啦,只是那么多同学都要问,我挤不进去……” 郑霖点头,看着他,若有所思地说:“噢,那我改天去问问你们英语老师,看她是不是真每天都那么忙,也请她挪点时间出来教教你,不然照这样下去,你估计得拖你们班后腿了……哦,对了,你们班不是还被评为学校的英语特色班么,照理说老师的英语应该教得很好才对,放着大好的资源不用,你还跑来问我,不是浪费么?” 郑浩语塞,眼珠子瞪大了看着他,半响,才闷闷地辩解似地说:“我哪有那么差……问就问嘛,不问你了,你真靠不住!” 这下换郑霖瞪眼了:“我哪里靠不住啦?靠不住你能长这么大?!” 郑浩道:“问你几句英语都不知道……我现在才初中嘛,你看你比我多上了那么多年学,居然连这么简单的英语对话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我~~” “谁跟你说我不知道的?” “知道你干嘛不教我?还叫我去问我们英语老师……” “……” 郑浩他们每天都要听写单词,老师收上去批了之后再打上分数交给他们,让他们带给家长签字。这是郑浩最讨厌的一个环节了!因为他实在是不情愿让郑霖看到他的那点点分数,但是又没办法,于是悄悄找了个班上的同学补习。 期中考试的时候,郑霖去给他开家长会,远远地还没进门就看见他和一个女孩子一人站在门的一边,作乖学生状给家长会做门童。等到郑霖进去的时候,还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叫了一声“叔叔好。” 郑霖站着没动,隔了一会儿,郑浩觉得不太对,于是抬头看了一眼:“咦,爸爸!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郑霖道:“不是你叫我早点来的吗?” “噢,因为你今天有课嘛,你穿了新衣服,我都没认出来。” 家长会重点表扬了一个叫许暮亭的女孩子,还有另外一个数学成绩很好的男生。郑霖听了半天,意料之中地没有听到郑浩的名字,于是心安理得地埋着头专心研究起郑浩的书桌。 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些单词,还有一些对初中生来说比较生僻的词组。斜着看的时候,会反射一层暗暗的银光。有的已经被磨得看不清了,有的则是刚刚写上去的。 郑霖睁大眼睛努力辨认完一个orange的单词,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课桌右上角的一片银光上,凑过去一看,发现竟然是三个排在一起的“爸爸”。看得出其中两个已经写有一段时间了,只有最边上的那个是刚刚写上去的。 郑霖默默地看了那六个字一会儿,抬头专心听班主任讲关于下学期即将进行的数学竞赛安排。 晚上回去的时候,郑霖问他今天和他站在一起的女生叫什么名字。郑浩说叫许暮亭,郑霖“哦”了一声,问:“就是你们班上成绩最好的那个女生?” 郑浩点头:“是啊!她每一科的成绩都很好,我常常去问她英语问题。” 郑霖一时没说话,郑浩隔了一会儿又说:“她长得很好看,他们说她是我们班的班花。” 郑霖抬头看他一眼:“那你们班喜欢她的男生很多咯?” 郑浩皱着眉毛想了一会儿,道:“我也不知道,应该很多吧!” “那你喜不喜欢?” “我……没有想过……” 郑浩上了初二,身高一下子开始突飞猛进,呈异军突起之状,直逼郑霖。随着身体的拔高,饭量也增大了不少,跟传说中的那啥鬼有的一拼。 有时候明明吃了宵夜,半夜还是要被饿醒,然后就去摇郑霖,叫爸爸起来给自己做饭。 为此郑霖非常地恼火,于是晚上多做点给他放在冰箱里,叫他自己起来热。 初二功课变得多起来,郑浩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爱去打球了。书包变得越来越重,每天回到家后,话也比以前少了,都是呆在自己房间里写作业。有时候郑霖想和他说说话,但是一看见那低埋在书本里的脑袋,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初二下学期,十三中组织了一场篮球赛,郑浩作为主力队员参加,还特意叫了郑霖去看。郑霖那天有一讲课,去的比较晚,到操场时比赛已经开始了。郑浩穿着一件红色的球衣在场上左突右突,出众的球技加上明显的身高优势,让他在一群半大孩子里很显眼。一排小女生围在旁边,挥着小旗子在为班级加油,有的还在喊郑浩的名字。 郑霖跟几个家长站在最外围,眼睛盯着球场上活跃的郑浩。他刚刚突破对方防线跳投了个球,场上立刻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和女生喝彩的尖叫声。郑浩回头看一眼,咧着嘴笑了一下,又专注到球场上去了。 这并不是郑霖第一次看他打球,但却是最有感触的一次。看着他天真纯善的孩子,在球场上挥洒自如的样子,郑霖心里突然泛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这时旁边站着的一个女的,突然开口道:“你们看刚刚进球的那个孩子,长得可真好,一看就惹人喜欢。” “是啊。”另一个女的附和道:“那些矮点的孩子看起来都快比他低一个头了,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有的孩子发育得比较迟,到了初三才开始长个儿,别急。” 隔了几天,郑浩放学后抱了个篮球回来,说是学校为篮球赛奖的。郑霖那时正在厨房做饭,听了也没太在意,结果第二天再问时,郑浩已经拿去送人了,送给卡尔了。 郑霖问他为什么要送给卡尔,郑浩说因为卡尔就要回英国了,送给他做个纪念,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该送什么东西给他,干脆就把那个篮球送了。郑霖“哦”了一声,没说话。 14.再见陆海 郑浩很少在学校上晚自习,最近要临近考试了,才待在学校里做题。 周四是语文晚自习,对学生来说,这无疑是最轻松的一门自习了。老师既不讲课,也不安排作业,只往讲台上一坐,来句:“你们自己看书吧。”便不过问了。 所以郑浩私下跟郑霖说:“所有的老师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语文彭老师!” 郑霖问:“为什么?” 郑浩道:“因为他最理解学生!他知道我们每天都有很多作业,所以给我们布置的就少了!” 十三中由于地处市中心,校园不好扩建,因此初中部和高中部就没在一起,中间不远不近地隔着一条街。 因为附近学生很多,所以渐渐地,这条街就成了学生街。两边除了卖学生用品的小店外,还有很多小地摊,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甚至还有卖花卖鱼的。 这天下了晚自习,郑浩跟卢宁宇他们几个一起去逛,在中间拐角的地方看到一个地摊上在卖汽车模型,就过去看了看,品种很齐全,价钱也比商店里便宜很多。 摆摊的是一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子,个子很高,坐在矮小的板凳上都显得有些不相称。他人很安静,不像其他摊贩那样喜欢大声招揽生意,看见郑浩他们来了也只是简单地说一句:“你们随便看。”就坐在一边不怎么说话了。 不过大家都是同龄人,莫名地就会觉得亲切,讲话也没那么多顾忌。卢宁宇拿着一款玛莎图爱不释手地摆弄了一会儿,抬起头亮着眼睛问:“你这些模型都是真的么?不会是假的吧,这么便宜。” 男孩子看着他:“是真的,厂商手里进的货。我一直都在这里,你要是拿回去觉得不好,可以来找我退货。” 卢宁宇将信将疑:“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一直在这里?” 男孩子道:“我跟你们一样都是学生,不会骗人的。”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他们看:“这是我的学生证,我就在前面的十三中高中部。” 卢宁宇把卡拿过去借着路灯看了看,卡是真的,上面的人也是真的。于是把卡递还给他,扭头对郑浩说:“浩浩,你也买一辆吧。” 郑浩听了摆摆手:“不用了,我没带那么多钱。” “没事儿,我先借给你,你明天再还给我就是了。” “不用了,他不是说他一直都在这儿么,我以后再来买。” “哦,那好吧。” 卢宁宇掏出钱结账,男孩子却没看他,而是转头看着郑浩有些迟疑地说:“浩浩,你是郑浩?” 郑浩也有些惊讶,看着他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啊,你认识我?” “嗯,我是陆海。” 陆海?郑浩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着关于陆海这两个字的信息,连以前小时候在乡下奶奶家一起玩过的小伙伴都想完了,还是没有想起来。于是冲他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对不起,我不太记得了。” 陆海闻言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自然,看不出是失望还是真无所谓:“没关系,那时候你还小,不记得也是正常的。你现在上初二了吧?” “是啊,你呢?” “我高二了。” “哦。” 走的时候,陆海跨出摊子在后面叫住他:“你可能还是不知道我是谁,不过我可是为了你挨了我妈一顿胖揍呢。” 郑浩转头惊讶地看着他。 陆海有些失望地说:“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我们以前一起上篮球班,我用石头砸了你的脚,你爸爸带你找到我们家里,我妈为了这事把我打到臭水沟里的事,还有印象么?” 郑浩回去的时候已经十点过了,家里却没有开灯,郑霖不在。 以前每天回来,家里都有温暖的灯光等着,今天突然黑灯瞎火的,突然让郑浩觉得很不习惯。站在门口敲了两下门,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郑浩才垂头丧气地自己拿钥匙进了门。 鞋柜旁边歪歪斜斜地横着一双家用拖鞋,餐桌上自己早上没吃完的两个鹌鹑蛋也还摆在上面,旁边还放着喝了一半的牛奶。 家里一向整洁,这些东西平时郑霖都是会收拾好了再走的,看这个样子,今天早上郑霖走时应该比较急。可是到现在还没回来……郑浩扁了扁嘴。 把牛奶倒了,洗干净杯子,又把剩下的鹌鹑蛋剥了壳丢进嘴里,郑浩才回了自己房间,接着做晚自习没有做完的物理练习题。 郑霖回来的时候家里的灯已经熄了,郑浩已经躺在床上睡了,但是还没睡着。 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钥匙开门的声音,然后是有人进客厅走动的声音,很轻,但是郑浩还是能够感觉到那是郑霖的脚步声。看了看时间,已经快接近12点了。 除了开门的那一声略微大点,其余的声音都被刻意放低了,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出来,而且持续的时间也很短,主卧室不一会儿就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关门声。郑浩在黑暗中皱着眉撇了撇嘴。 郑浩周六约了同学一起去学校打球,但是去的时候场地已经被别人占了,对方有五六个人,正在做热身运动。 卢宁宇看看手里的球,又看看场地上站着的人,一张圆脸都快气歪了:“这明明是我们班的场地,而且我早上来的时候还放了东西在那儿,没想到还是被占了!他们是谁啊,看样子就知道不是咱们学校的!” “估计是高中部的。” “高中部了不起啊,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而且这是我们的场地!走,去跟他们说,让他们走!” 陆海正跟廖海鹏他们几个在旁边热身,就见一群小学弟拿着球气匆匆地走过来,说场地是他们的,他们占了对方的场地,现在要求他们挪地儿。 廖海鹏不以为然地看他们一眼,自顾自地原地跑跳:“场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先来先占,你们既然来迟了就别怪别人来得早。” “可是我早上就已经放了东西在这儿,是我们先占的,你们没看见嘛?” “放个东西就算占位啦?那我昨天就把东西放在这儿算不算?” “你……” 郑浩看着卢宁宇气红的脸,拉住他让他别冲动:“算了,我们重新找个地方,跟他们争也争不出个结果来的。” 卢宁宇环视一圈,气愤地说:“可这儿哪还有空的场地啊,每个上面都已经有人了!他们仗着自己是高中部的,就跑过来和我们争场地,摆明了欺负人!” “要不你们和我们一起来场比赛吧,反正没有多余的场地,你们人数也够。” 郑浩闻言扭过头,眼睛因为突然的诧异微微有些睁大:“陆海,你怎么也在这儿?” 陆海笑笑:“和同学一起过来打球。” “噢。” “还是小学的时候跟你一起打过球了,叫上你同学一起吧?反正也没地方去,来都来了。” 卢宁宇看着他:“你是昨晚卖给我模型的那个学长?” 陆海点点头:“是我,刚才跟你说话的是我同学,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故意要和你们争场地,主要是高中部那边确实没有空场。” 高中部历来嚣张惯了,他们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心里有气罢了。相比廖海鹏的态度,陆海的态度还算能够让人接受,于是卢宁宇也不好说什么,转头看看郑浩,又看看其他人,点了点头。 即使和高中部的人在一起,郑浩的身高还是有优势的,加上他本来技术就好,在一群高中与初中的队伍里依然很显眼。只是卢宁宇他们几个就稍微弱了点,始终年龄差异决定了一定的实力悬殊,即使表现到位了最后还是落了败。不过光郑浩一个人就拿了二十多分,总算让初中对不至于输得太惨。 赛后大家坐在地上休息,陆海拿过一瓶水递给郑浩:“你的球打得越来越好了,这些年一直都在练吧?” “是啊,从没有间断过。” “嗯。”陆海应了一声,扭开盖子灌了一口水,用手抹了抹被打湿的下巴:“你其实很有打球的天赋,以前在培训班时教练就说过。” “你呢,自从那件事后就没有见过你,你应该也还坚持打球吧?” 陆海笑笑:“谈不上什么坚持,都是自己打着玩儿的,没事儿的时候和同学一起出来玩玩。我妈把我打了一顿,就不许我再去上培训班了。” “你妈脾气真不好。” “是啊,从小就这样。” 郑浩微微低着头,手里捏着矿泉水的瓶子,半天低声道:“对不起,其实我的腿也没怎么样,但是害你被你妈打成那样,还不许你再上培训班。你那时候一定很怪我吧?” 陆海看着他,不在意地笑笑:“那时候小,确实挺怪你的,要不是怕被我妈揍得更惨,还真想冲去你学校打你一顿。不过后来慢慢的也没什么了。” “其实我也没想到我爸会带着我去找你,我一开始还想瞒着他来着。” “没关系,我知道你爸爸很爱你,那时候我们上培训班,他经常一个人悄悄地守在外面看你。” 郑浩闻言抬头惊讶地看着他,显然是不知道这件事。 陆海笑笑:“那时候你最小,他可能是怕你不习惯吧,也怕我们欺负你,直到一个多月了才渐渐地不在外面看你。” “噢……” 15.懵懂 郑浩跟郑霖说他看见陆海了。 郑霖问:“哪个陆海?” “就是小学时砸过我腿的那个,你还带我去找他妈妈,结果他妈妈把他狠狠打了一顿那个。” 郑霖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于是道:“哦,好像是。” “他现在也在十三中,不过在高中部,听说他初二时跳了一级,现在已经上高一了。” “嗯,他好像只比你大两岁。你看见他了?” 郑浩点头:“是啊,他在学生街上卖汽车模型,我和卢宁宇路过时看见的,后来又一起打了一次球。” 郑霖抬头看他一眼:“哦。” 过了一会儿,郑浩问他:“爸爸,你最近为什么总是回来得这么晚,我每天下了晚自习回来家里都没人。” 郑霖拿着笔在书上勾画,有些漫不经心地道:“期末了,学校里比较忙。你晚上回来要是饿的话,冰箱里有冻的饺子,你自己煮一下,下面也可以。” 郑浩站在那儿看着他冷冰冰的样子,心里突然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委屈,胸膛里像被塞了个布团般难受,半响才强忍着用正常的语气说:“可是以前到期末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忙啊,我们也快期末考试了,老师说要开家长会,你去不去?” “什么时候?” “下周二晚上7点。” “哦,好。” 家长会一年开一次,郑霖以前一向去得比较早,每次都要先去跟各科老师谈一下郑浩的情况才进教室。但这次却是紧挨着七点才赶到的,而且还显得有点风尘仆仆。 郑浩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等他,等他走进了看着他略显疲惫的脸,有些心疼:“爸爸,你很累吗?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郑霖摸摸他的头,轮廓分明的脸上闪过柔和的神色:“没事,就是忙了点儿。你的座位没换吧?” 郑浩点点头:“没换。” 郑浩觉得自己这阵子有点不太对劲,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心情就会变得低落起来,不像以前那样每天都觉得很happy,根本不知烦恼为何物。但是现在心里却经常像压着什么东西似的让人高兴不起来,但是又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特别是最近每次看到郑霖时,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酸酸的感觉。郑霖最近晚上回来得迟,父子俩相处的时间很少,于是话也变得越来越少。对此郑浩觉得很不高兴,想多跟他说说话,但每次看见他疲惫的样子就变得有些开不了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说心里却又不舒服。如果他对自己热情点,心里就很高兴,如果是像那天晚上那样冷冷淡淡的,自己心里就难受,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于是趁中午吃饭的时候去问许暮亭,许暮亭想了想说:“有点儿像恋爱的感觉,你有喜欢的人了?” 郑浩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胡说,我说的那个人是我爸爸!” 许暮亭闻言一愣,继而好笑地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小米齿:“噢,是你自己没说清楚嘛。不过你说的那种感觉还真挺像对自己喜欢的人。” 郑浩不解:“我是喜欢我爸爸啊。” 许暮亭拿筷子敲他的头:“傻瓜,那怎么能一样?你对你爸爸那是亲情,谁不喜欢自己的爸爸妈妈呢,但是对女孩子才叫真正的喜欢。” 郑浩想了想,道:“我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许暮亭点点头:“我知道,你还没开窍,估计也还离得远。” 郑浩要放暑假了,但是因为马上要升初三,于是学校统一补课一个月,先学习一下初三的内容,以便后面有更多的时候复习中考。 于是考完试那天,郑浩坐在来接他的郑霖车上,感到很郁闷:“好不容易等到放假了还要补课!一个假期就只剩下一半了,学校太不人道了!” 郑霖笑着发动车子:“你就知足吧,我听说一中要补四十天,比你们惨多了,跟他们比起来,你算是幸福的了。” 郑浩大叫:“嗷,那竟竟不是连玩儿的时间都没有了?!” 郑霖淡定道:“还有十几天吧。” “……” 路过菜市的时候,郑霖下车买了几条鲫鱼,说回去给郑浩炖汤喝,郑浩跟在后面一脸幽怨:“鱼汤不好喝,我不爱喝鱼汤。” 郑霖回头看他,眼睛一扫:“不爱喝也要喝,考了几天试了,好好补补脑子。” 郑浩听得自尊心有点受挫,看着水池里活蹦乱跳的活鱼撇撇嘴道:“爸,你说话真不委婉!” 郑霖笑道:“我怎么不委婉啦?” 郑浩一偏头:“你说我笨~~” 郑霖哈哈大笑,边笑边伸过手去拂他的头:“小心眼儿,我哪说你笨了,我只是说补补嘛,我也需要补补,咱们一起喝!” 晚上鱼汤端上来,郑浩捧着碗皱着眉头像在喝中药。 郑霖看得不爽:“有那么难喝吗?你看你眉毛都快挤到一块儿了!” 郑浩苦着脸:“有腥味儿。” “鱼汤肯定有一点腥味儿,又不是多重,赶快喝了好吃饭。” “能不能不喝?” “不能!” 等喝完了汤,郑浩帮忙把饭菜摆上桌,结果发现筷子忘了拿,又回头进厨房拿筷子,却见郑霖正往保温瓶里装剩下的鱼汤,于是问:“是要给谁带去吗?” 郑霖转头看他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说:“嗯,吃完饭我出去一趟,有个朋友住院了,给他带去。” 郑浩怔怔地点头:“哦,是哪个叔叔,我认识吗?” 郑霖说:“你没见过,工程上的。” “噢。” 过了几天,学校成绩通知书下来了,郑浩自己去学校拿了,然后约徐竟一起去附近的奶茶店喝东西。 两人很久没见面了,郑浩看着徐竟高瘦的身影走进来在他身边坐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地咧嘴:“竟竟,你又长高了!也更帅了,哈哈~~!!” 徐竟笑起来:“再长也赶不上你,很久没见了,怎么样,试考得好吗?上次看你在公园打球,本想叫你的,但是坐在我爸车上就没叫。” 郑浩笑道:“一般吧,不好也不坏。你还是那么怕你爸啊?” 徐竟道:“也不是怕,只是不想多说话。” “可他是你爸啊,你怎么跟你爸爸都没话说?” 徐竟脸上闪过一丝落寞:“是啊,你以为谁都像你跟你爸关系那么好啊。” 郑浩闻言皱着眉想了一下:“也是,你爸气场是挺低的,感觉很严肃。我爸虽然也严肃,但是气场没有那么低,哈哈,不过徐叔叔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温柔的,你多和他说说话就好了。” 徐竟低着头笑笑,不置可否。 快接近中午了,奶茶店生意很好,等了好一会儿,服务生才把奶茶送上来。徐竟就着吸管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着郑浩:“浩浩,郑叔叔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太好?” 郑浩正在埋头喝奶茶,闻言莫名地抬起眼睛看他:“嗯?什么不舒服?没有啊。” 徐竟道:“前天我去我妈医院拿钥匙,在走廊上看见他了,他手里提着一袋药,我还以为是他病了。” 郑浩一滞,继而有些慌:“那你叫他没?” 徐竟摇摇头:“没有,他走得很快,我们离得远。” “他没有跟我说他病了啊,只是最近总是很晚了才回来,我问他他也只是说学校很忙。” “哦,那可能只是感冒什么的吧,应该不要紧。” 晚上郑霖回来的时候,郑浩已经洗了澡躺在床上了,只是眼睛睁着,睡不着。听到开门声便一个打挺从床上翻起来急急地朝门外跑。 郑霖正站在门口弯腰换鞋,平时挺拔的身形看起来有些疲惫,郑浩叫他:“爸爸。” 郑霖应了一声转过头:“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你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晚上有个实验,完了又和你辛叔叔去喝了几杯。” 郑浩看着他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直勾勾地看着他:“爸爸,你是不是病了?” 郑霖一怔,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笑笑:“谁跟你说我病了,我身体很好,只是最近事多,有点累而已。” “可是竟竟说他在医院看见你了,而且你最近总是回来得这么晚,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你得告诉我。” 郑霖看着他担忧的眼神,眼里有抹温柔的神色,摸摸他的头:“没事儿,只是期末了有点忙而已。那天只是个小感冒,去拿点药,别大惊小怪。” 16.“妈妈” 郑浩觉得事情没有郑霖说的那么简单,郑霖估计有什么事情瞒着他。每当他想要安抚自己的时候,就会摸自己的头。 这点让成长中的郑浩很不爽,他已经14岁了,可是郑霖还是把他当自己臂弯里的小孩子。一想到郑霖有可能生病了,还瞒着他,郑浩就觉得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第二天吃过早饭,郑浩跟郑霖说他要去找徐竟,昨天说好了去莫里玩。郑霖正在换衣服,闻言点点头:“去吧。”然后从钱包里拿出两百块钱塞到他手里:“出去带点钱,别又像上次那样连打车的钱都没有。” 郑浩问:“爸,你要出门?” 郑霖低着头扣衬衫上的扣子,听到他的问话也只是低声“嗯”了一声,就没下文了,明显的不想多说。 郑浩嘴巴张了张,看着他冷淡的样子,眼神一黯,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伤心,想要说的话也再问不出口了。 下了楼蹲在小区花坛的拐角里,郑浩边盯着旁边盛开的栀子花发呆,边等着郑霖下楼来。夏日清晨的阳光在身上洒了一半,照得半边脸有些微微的发疼,但是蹲着的人却仿佛没什么感觉。一直等了半个多小时,郑霖才从楼上下来,走到车前时看了看表,然后倒车,出门。 郑浩跟在他后面赶到医院时,郑霖的车已经停在那儿了。郑浩站在太阳底下,看着那熟悉的车牌号,后知后觉地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冲进了大脑,连带着心也开始咚咚地跳动得胸口发疼。 几乎是跑着进了医院,但是站在大堂里,却不知道该到哪去找郑霖,没有方向没有头绪的感觉急得他脸都红了,焦急地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想起来跑去给徐竟打电话。徐竟妈妈在医院上班,对医院肯定比他熟悉得多。 电话刚打了不到二十分钟,徐竟就一头大汗地跑了进来,有几滴汗甚至顺着光洁的额头流到了脸上,但是看到郑浩坐在大堂的塑料椅子上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什么也没说就领着他去了林芳的办公室。 “让竟竟带着你去住院部看看,要是你爸爸这阵子真的一直来医院,那应该不在门诊部。浩浩你先别急,也不一定是你爸爸生了病,有可能只是过来照顾住 院的朋友。”星期天林芳门诊上还有很多病人,一时走不开,于是只能让徐竟带着他去找:“竟竟对医院也很熟悉了,让他陪你去找找,别急啊乖乖。” 可是郑浩还是很担心:“可是如果只是照顾朋友的话,他为什么不跟我说呢?还骗我说学校忙。” 林芳闻言不着痕迹地与徐竟对视了一眼,看向郑浩的眼神里有抹做母亲的怜惜:“你刚刚期末考试完,你爸爸可能只是不想你担心吧。” 住院部在另一栋楼,从门诊部穿过去要经过一片不小的花园,楼前前面还有一个很大的喷水池,供病人闲时散步用。这时候还是早上,有一些病人在旁边走 动,身上穿着医院的病号服,有些被亲人推着,头顶还挂着吊瓶,明明是很普通的情况,但是郑浩看着却觉得异常地难受,一想到郑霖以后有可能也是这个样子,就觉得眼睛酸。 楼道里消毒水的味道很浓,有股特殊于医院的气息。徐竟跑去前台问值班的小护士有没有一个叫郑霖的在这里住院,小护士对着电脑点了一会儿,抬头告诉他们没有这个人。 郑浩脸上既是轻松又是不确定的担忧:“真的没有吗?能够确定吗?” 小护士奇怪地看他一眼,没出声,又埋头对着电脑又点了点,才道:“确定没有。” 一颗心落了一半进肚子里,郑浩转头看着徐竟的眼睛里充满了欣喜。 徐竟对他笑笑:“看来郑叔叔真的只是过来照顾朋友的。” 郑浩笑着狂点头:“嗯!”过了一会儿,又拉着徐竟往里面走:“我还是进去看看吧,走走,不找到他我不放心。” 几乎是第一眼,郑浩就认出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郑霖不在,郑浩站在对面的走廊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敢小心地拉着徐竟的衣角一步一步地挪过去。 脚下似有千斤重,但是踩着的地方却软绵地没有任何触感。 徐竟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郑浩闻言转过头来,虽然是在看他,但是眼神却根本没有聚焦在他脸上,恍恍惚惚的样子像是被抽走了魂,似乎是受到了强烈的震惊,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徐竟脸上浮起担忧的神色,伸手握住他的胳膊,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到底怎么了?你看见谁了?” 郑浩喃喃地说:“竟竟,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我竟然看见我妈妈了。” “你妈妈?” “嗯。” “在哪?” “对面的病床上。” 徐竟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间双人病房,靠窗的位子上,一个女人正背靠在枕头上休息。她似乎很累,即使闭着眼睛,脸上也仍然显示出一种疲态和特属于病人的衰弱来。苍白清秀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露在被子外的双手也白皙得有些不正常,似乎是太过于瘦弱了。 不过,确实和郑浩有几分相像。说不清具体哪里像,但是整个感觉很相似。 郑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暖水壶,高大挺拔的身影在进门时甚至要微微地弯腰,在逼仄的病房里存在感显得尤其强烈。 郑浩看着他走进去将暖壶里的水倒了一点在杯子里,然后递到许纯手里,并轻声说了句什么。 许纯侧着脸与他对视,脸上认真仔细的表情完全不像是个接近四十岁的女人,倒有些少女的纯真。 郑浩拉着徐竟慢慢地走过去,好不容易挪到门口,就再也不敢动了,只是呆呆地站着,眼神脆弱又局促地在许纯身上打转,时不时看一眼旁边坐着的郑霖,似乎随时有一种拔腿就跑的可能。 许纯一开始望向门口的眼神是疑惑的,渐渐地就变成了震惊,但震惊当中更多的却是难以掩饰的惊喜和满满的呼之欲出的感情,强烈的情感冲击让她的语气有些颤抖:“你……你是……浩浩?” 郑浩机械地点了点头。 许纯闻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伸出了手,因为极度渴望的急切和激动,整个上半身都探出了床外,似乎想去摸他,但是因为距离太远,只能徒劳又可怜地停在半空中。 郑浩身体前倾着,却不确定自己到底该不该上前,本能的渴望与害怕的犹豫相互冲击,碰撞着,像两面鼓一样咚咚地震得他脑袋直响,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又要怎么动作,只能求助似的看向郑霖,同时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征求他意见的可怜巴巴的神情。 但郑霖只是稳稳地坐在那儿,像块坚毅的岩石,脸色沉重地看不出具体的表情,只是看着郑浩的眼神复杂难懂,深黑的眸子里深不见底,难以捉摸。有一瞬间,郑浩甚至有种他在离自己远去的错觉。这种感觉更加让他心慌,几乎是下意识地,脚就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许纯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自己的前面走过去,直到站在郑霖身边,才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伸了回去,然后眼睛里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顺着眼眶滚落下来,在脸上蜿蜒成几条不规则的水痕,整个人身上仿佛一瞬间就被罩上了一层绝望的气息。 17.裂痕 徐竟接了个电话,有事要先走。跟郑霖和许纯开了口,转过身来,郑浩看着他的眼睛晶晶亮,简直要奉他为救星。徐竟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配合地用眼神示意他要不要一起走,郑浩盯着他猛点头,然后急切地去找郑霖的脸:“爸,我和竟竟一起去,我也好久没见过宇子了!” 郑霖含义不明地看他一眼,半响才点点头:“去吧,早点回家。” 正午的阳光正热,照得人眼睛刺痛,徐竟站在医院的大门口眯着眼睛问他:“还跟我一起去吗?” 郑浩精神恍惚地摇摇头:“不去了,你去吧。” 徐竟有点不放心:“那你去哪?能一个人回去吗?” “能。我先一个人待待。” 徐竟叮嘱了他几句,中间电话又响了,估计是催促的,然后挂了电话就骑着单车走了。郑浩看着他骑车的身影消失在前面的林荫道里,然后找了个太阳照不到的墙根蹲下,手臂交叠着放在膝盖上,盯着前面大太阳下的街道出神。 于是郑霖一出来看到的就是他这副焉头焉脑的样子,然后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站定。 面前站了个高大的身影,郑浩抬起头看他一眼,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爸爸。”,声音恹恹里却透着一丝寻到安全感的喜气,像只找不到家的小狗。 郑霖跟着他蹲下,眼睛对眼睛近距离地看着他:“怎么没回去?” 没问他怎么不跟徐竟一起走,而是问他怎么没回去,郑浩鼻子有些发酸,没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出来看看。” “万一我已经走了呢?” “那我再进去。” “哦。”郑浩抽抽鼻子,努力压住眼睛里逐渐涌上来的湿意,“她……得的什么病?” 郑霖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他交叠在一起的手,摸了摸:“医生说是贫血。” “贫血?贫血为什么要住院?很严重吗?” “本来不是很严重,但是她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有点麻烦。” 即使每天输血,许纯的身体还是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躺在医院的床上,活气像是被一丝丝地抽离。 郑浩开始补课了,不过每天下午放学之后都会去医院看看她,就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不挪动,也不说话。只有遇到她睡着的时候才敢偷偷地进去看一会儿。 去的次数多了,许纯睡的时间也渐渐增多,但是有时候郑浩知道她其实是醒着的,听见他走进病房的脚步声,长长的睫毛会微微地抖,但是抖也抖得像带着病气,像一朵失去了水分,正在走向枯萎的白色花朵。 郑浩看着看着眼睛就湿润了,他知道一定是隔壁床的老太太告诉她了,跟她说了自己每天都会来,只有等到她睡着了才敢走进来。 郑浩不敢叫她,甚至不敢跟她对视,但是每天心里都会想着她,想着来看她。这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陌生的名字,陌生的脸,甚至是陌生的关系,却都被血缘这条线活生生地拉扯出这么多的牵挂,让人觉得害怕。 进入盛夏的时候,许纯的身体彻底开始恶化了,全身泛黄,浮肿。明明瘦得脱了形,身体却执意地肿胀起来,像被过度吹胀的气球,一不小心就会嘭地一声炸开。 郑浩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是贫血,为什么看起来会那么严重?明明是已经那么瘦的人,身体却会肿起来? 从第一次在医院里遇见起,郑霖就再也没在他去医院的时候去过。郑浩一路跑回家,推开书房的门,郑霖果然坐在那里,他走过去,抓着他的膝盖急切地问:“她到底得的什么病,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吓人?你不是说只是贫血吗,可是贫血会这么严重吗?” 郑霖看着他脸上着急担忧的表情和满头满脸的汗水,膝盖上被他握住的地方隐约地发烫:“是贫血,只是跟我们一般理解的贫血不同,恶性的,有点儿类似于白血病。” 郑浩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发蒙,半天,才喃喃地跟着重复了一遍:“白血病?”简单的三个字,念出来也是空洞洞的,却让人心惊肉跳,疼痛无比。 郑霖微微低着头看他,眼睛里是可怕的冷静:“是,治不好的病,只能拖着。” 郑浩听了突然就抖了一下,肩膀剧烈地颤,手上一下子抓紧了:“你怎么知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双眼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又像是要流下泪,带着陌生的质问。 郑霖克制着自己的表情,点点头:“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郑霖没说话。 郑浩声音里带了哭腔,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用这样愤怒的语气朝着他吼:“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你是不是一直都不打算告诉我?直到她死了,都不让我知道?” 郑霖继续点头:“是。” 郑浩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冷硬的脸,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可她是我妈妈!” 郑霖像是被这两个字刺激到了,嗖地一下站起来,脸上是冷硬破裂的震怒:“你别忘了是谁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地养这么大的,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参与过你的生活,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你不需要妈妈!” “可她毕竟生了我。需不需要是我的事,你为什么都不问我就替我做决定?她就快死了,你都不告诉我,我妈妈就死在我身边,我却一点儿都不知道,爸爸,这怎么能这么自私?” 父子俩晚上谁也没理谁,郑浩没吃晚饭,躺在床上肚子饿得咕咕叫,不过心里的愤怒和悲伤早已经盖过了饥饿的感觉。从很早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妈妈,别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一家人在一起,只有他是只和爸爸在一起。 也不是没想过妈妈,但是都是在和郑霖怄气的时候才会偶尔想一想,特别是被郑霖揍的时候。随着年龄增长,想起她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到最后都已经被遗忘了。 郑霖说的对,他其实并不需要妈妈。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只有郑霖的日子,父子俩也可以过得很好,至少在遇见她之前,郑浩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许纯出现了,而且病得那么重,即使她从来没有做过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但是郑浩还是无法忽略她,对待一个陌生人尚且有怜悯之心,更何况是生了自己的人。 眼角有类似液体的东西流出来,滴在枕头上,潮湿湿的,郑浩眨眨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哭了。不光眼睛潮,连身上也是潮湿一片,刚才从书房跑出来就一头栽倒在床上,房间里都忘记了开空调。泾城的傍晚闷热里带着湿气,汗水出在身上,吸收不了,又挥发不出去,留在身上黏腻腻的,让人浑身不舒服。 忍着饿爬起来,郑浩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时肚子更像被掏空了似的饿,去厨房看了看,除了早上吃剩下的一个鸡蛋以外,什么都没有,电饭煲里也是干干净净的,看得出郑霖没有做饭。 书房的门大敞着,主卧室却关得严严实实,郑霖回了房间,但郑浩却不知道他睡了没有,站在厨房门口,竟然有点儿心跳加速,像做贼一样。怕他一下子出来两人面对面地尴尬,又怕他不出来,闷在里面一个人难受,心里还是隐约地希望能够看看他。 但是直到吃完了那个鸡蛋,又解决了几根火腿和两个苹果,主卧室的门还是纹丝不动着,郑霖并没有出来的打算。郑浩盯着那扇门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抓起钥匙,出了门。 路过喷水池时,迎面吹来一阵风,带着傍晚的热气和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儿,郑浩站在那栋楼前面,用手揉了揉鼻子,然后慢慢地走了进去。 许纯已经睡了,她现在一天之中昏沉的时间居多,倒是隔壁床的老太太精神一天比一天好,正戴着老花眼镜在灯下看报纸,看见他进来,和蔼地朝他笑笑,像是知道他与许纯的关系,并不多说话。 郑浩在她床边坐下,她的床靠着窗,有朦胧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可以看清整个人的轮廓,只是不太清楚。郑浩看着她隐在昏暗中的睡脸,心里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受,只知道胸腔里有个很小的地方在不停地紧缩着,陌生又窒息地疼。 “老奶奶,别跟她说我来过啊。”临走前,郑浩转过去对隔壁床的老太太叮嘱。 老太太放下报纸,扶着眼镜看他,有些浑浊的双眼显得很慈祥:“为什么呀孩子,她是你妈妈吧?她每天都盼着你来看他,她要是知道,会高兴一点儿的。” 郑浩咬紧了嘴唇,没说话,怕一说话,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再出口的话有点悠悠的:“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妈妈,你要是难过,她只会比你难过千百倍。不管她做过什么,她心底都是爱你的。” 18.吻 出了医院坐上出租车,司机问去哪,郑浩本来想着回家的,但突然又不想回去了,回去除了睡觉也不能做别的,要是看见了郑霖,气氛还尴尬,于是顺口说了学校的名字。 这个时候学校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几个高年级的还在摸黑打篮球。郑浩坐在操场的单杠上,远远地看着他们打,头一次一点儿也没有加入的心思。 天渐渐黑得尽了,那几个人打了一会儿也走了,空荡荡的操场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有晚风顺着前面的小树林吹过来,凉凉的掠过皮肤,很舒服。郑浩眯了眯眼睛,然后盯着大门顶上办公楼里射出来的灯光出神。 脑子里什么也不想的感觉真好。 晚上十点,陆海照例收了摊,正打算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但晚饭后喝了水,这时候就有点想上厕所,于是提着袋子里的东西朝前面初中部的操场走。出来的时候远远看见旁边的单杠上蹲着一团黑影,一动不动的,但是依稀看得出是个人。 这么晚了还一个人滞留在这里,多半是心情不好或者正处于明媚忧伤的小孩子,陆海本来没打算理的,但是走了几步,却莫名地觉得对那身影有种熟悉的感觉,停了一会儿,还是放下手里的东西慢慢走了过去。 郑浩一张脸埋在胳膊里,垂着眼睛没有看见他,直到听到旁边传来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才侧过头看了看。刚好大门口一辆汽车刚刚发动,强烈的灯光射过来,照得操场上一片大亮,连带着面前人的脸也清晰起来。郑浩用手掩了掩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站在自己前面的人:“陆海?” 陆海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至少对于目前的他们来说是,于是郑浩15年来第一次喝了酒。虽然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也喝过郑霖的啤酒,但是跟今晚的这种喝法,简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两个人也没买杯子,就那样拿着酒瓶子对喝。很快一瓶啤酒就见了底,郑浩没这样喝过酒,一会儿头就开始晕了,脸上也火烧火燎的,用手一摸,才发觉有些烫人。却觉得好玩儿,过劲儿似的,傻呵呵地笑了两声,然后接着去拿开启的第二瓶。 这点啤酒对陆海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所以他也没料想到郑浩会醉得那么快。一张脸在夜色中仿佛都泛着红,隔着自己不远的距离散发着热气。 人虽然醉了,但是神智大抵还是清醒的,只是有点犯迷糊。郑浩喝醉的表现就是傻笑,嘴角翘起来,眼睛微眯着,看到哪都是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陆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扶着他往围墙边上走。这个时候学校的大门早就关了,出去的唯一办法就是翻墙,他自己倒没什么,只是怎么把喝醉的郑浩弄出去就成了个问题。 两人站在墙根下,陆海用手拍了拍他的脸,才发觉烫人得厉害。于是又贴上去摸了摸,除了热以外,更多的却是细嫩光滑的触感,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家里他妈做的最嫩的豆腐。仔细一闻,除了酒气以外,豆腐还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从身体里发出来的。 男孩子身上带着体香的很少,即便有,也多半是不怎么好闻的臭味儿。陆海有趣地想着,突然发现自己扶着郑浩的手竟有些发软,一放松郑浩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滑,陆海吓得赶紧抓紧他。 扶着郑浩进门的时候,陆海明显感觉到郑霖的脸瞬间一黑。房间里有很重的烟味,即使隔着一层烟雾,还是能感觉到对面人阴沉的气场。 郑浩趴在他肩膀上被呛得不停咳嗽,眉毛皱起来,眼睛由于不适应突然而来的光线,有点睁不开。配着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表情显得十分无辜。 郑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只是抬头用眼睛看着他们,眼神冷得仿佛能刺穿人。陆海觉得有些不自在,礼貌地叫了一声“郑叔叔”,然后把郑浩挪过去,安置在他旁边的沙发上。也不坐,就那样站着,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肯定是不受欢迎的。 果然,郑霖只是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淡淡地扫他一眼,就转过去看郑浩了,眉毛皱着,看他倒在一边,无知无觉的样子,又皱得更深了:“你们喝酒了?” 陆海看着他:“嗯,喝了一点啤酒,他似乎心情不太好,喝了一点就成这样了。” 郑霖听到啤酒时表情似乎缓和了些,但是一听到心情不好几个字,脸色又瞬间变得阴沉起来,对着郑浩看了一会儿,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他同学还是朋友?” 陆海闻言一顿:“陆海,是他的朋友。” 郑霖对这两个字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应该是没有想起他来。要是他知道自己就是当年那个拿石头砸伤他儿子腿的人,脸色会不会更黑一些?回去的路上,陆海想起郑霖的黑脸,仍然觉得有些难以招架。 陆海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下父子俩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脸色都十分难看。郑浩是喝醉了酒不舒服,郑霖则是气的。 仿佛知道回了自己地盘没外人,郑浩渐渐变得不那么安静了,躺在沙发上开始动来动去,嘴里还直哼哼,带着鼻音。郑霖给他倒了杯水喂下去,还没喝两口,他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赶紧拿了垃圾筐给他抱着,但身上还是不幸中彩了,地上也是一塌糊涂。 郑霖脸黑得能够拧出水来,强忍着等他吐完了,然后一把抱起人去浴室,打开水给他冲洗。 东西吐出来就舒服多了,郑浩漱了口,又喝了几口水,人也慢慢清醒了过来,隔着雾蒙蒙的水帘去看郑霖的脸:“爸爸?” 郑霖闻言阴沉地“嗯”了一声:“什么事?” 郑浩低头看看自己光溜溜的身体,然后眼神转到郑霖被打湿了贴在身上的衣服上,很快认清了现实:“我喝醉了。” 郑霖又“嗯”了一声。郑浩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也就不再开口了,只是温顺地站着,任由他给自己冲洗。 夏天衣服薄,打湿了就紧贴在身上,显出身体清晰的轮廓来。郑霖高大,身材也维持得好,郑浩近距离地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上身,再看看自己单薄的细胳膊细腿,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神往下扫到前面鼓起来的一团,更是觉得奇怪,但是越奇怪,越是阻止不了探究的欲望,眼睛仿佛不受自己控制般,总是想往那里看。越看心里陌生又奇怪的感觉就越强烈,最后好像变成了无数的小虫子,在心底酥酥麻麻地爬窜,让人慌张。 郑霖最后给他洗了脸就叫他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郑浩还怔怔地站着,半天才想起来问:“那你呢?” “你先回去,我还要打扫客厅。” “哦。” 路过客厅时,郑浩自己都被自己弄的味道刺激到了,羞愧地看了一眼弄脏的地板。 眼睛不经意地注意到放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面仿佛一夜之间就多起来的烟蒂,还有身后紧闭的浴室门,让他突然觉得有些难受。 不知道郑霖是什么时候睡的,郑浩本来想等着他回了房间再睡的,但是一躺上床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夜醒来去上厕所,但是隔了好久却什么也出不来,憋得难受,身体里也涨得厉害,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前面变了样子,直挺挺地竖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点惶恐,有点不安,还有点小小的惊喜,郑浩试着用手摸了两下,身体里升起陌生的快感,但是不得要领,明明是舒服的感觉,却被自己弄得越来越难受。明显感觉到身体里有奔涌的东西在着急地寻找出口,却不知道那出口到底在哪里。 感觉到身后有人,郑浩转过头去才发现郑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吓得赶紧用两只手捂住前面,郑浩像是要哭出来:“爸爸……” “这么长时间没回去,我怕你不舒服,过来看看。”不同于郑浩的窘迫,郑霖的表情很平常,也没去看他捂着的地方,只是眼神轻轻地落在他的脸上:“这是正常的,你长大了,别害怕。” 被郑霖拉着回了房间,然后一双略带粗糙的手握住下面的时候,郑浩的心跳得仿佛随时可能穿破胸膛而出。身体里奔涌的强烈快感让他觉得快乐,但是下面的那双手以及面前的那个人却让他觉得深深的害怕。它们弥漫在那快乐的四周,不越界,但是也不被掩盖,像一剂化学药品般,不易察觉地将某些东西变了质。 紧紧地咬住嘴唇,郑浩两只手抓着郑霖的胳膊,然后在高!潮的时候剧烈地打了一个颤,盯着郑霖紧皱起来的眉,将浓稠的液!体喷射在了他手里。 失神地倒在一个厚重的怀抱里时,感觉到一双手臂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然后有安慰的吻落在嘴唇上,暖暖地贴着,很舒服。郑浩闭着眼睛情不自禁地回应,然后有一条湿滑的带着暖意的东西,迟疑地,慢慢地,钻进了自己的嘴里。 19.爸爸病了 高朝的眩晕感渐渐过去,口腔里的触感就变得越来越鲜明,连带着重又被激起的快!感,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沉沦下去。 但是,理智的绳索却极力地倾轧着。 郑浩慢慢地睁开眼睛,然后在看清面前人的面孔时整个人激灵灵地清醒了过来。脸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扭曲着,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推郑霖,想从他怀里退出来。 郑霖一双眼暗得发沉,像漩涡似的搅着无数东西,看不清楚真正的情绪,眉头紧紧皱着,嘴唇抿成格外坚硬的形状。明明是强硬的表情,却透着从未有过的脆弱,仿佛自己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一样。 郑浩觉得害怕,但是心口却止不住地发疼,开口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爸爸……”声音抖着,完全的茫然无措。 郑霖伸手把他搂进怀里,轻轻抚摸他的脸,声音低沉而沙哑:“别怕,不是你的错,是爸爸的错。” 郑浩一怔,继而浑身颤抖:“爸……爸爸……” 郑霖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脸埋进他的肩头,声音闷着,沉重而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那层薄薄的皮肤上:“乖,以后都不会这样了,乖。” 郑浩想开口说话,但是嘴唇抖着,一个字也出不来,只剩心痛。他想告诉郑霖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但是他说不了,也不敢说。 有些东西彻底变得不一样了,但那是悖德的,是不被允许的,是错的,而且错得很离谱。他无力改变,郑霖也不能。 补课结束的时候,许纯的病房里多了一个人。郑浩现在天天都来看她,不多话,只是在安静地在那儿坐着。 对这样的现状,许纯似乎已经很满足了,只要郑浩不说话,她也从不主动问什么,像是怕开口就会把他吓回去似的。又或者是她的身体真的已经不行了,连说话也没有精力。 那个男人来的时候,郑浩刚好削好一个苹果,正耐心地切割成一个个的小块装在盘子里。由于低着头,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看见那个男人,但是许纯看见了他,然后整个人都跟着沉了一下,继而变得惊慌。她会被子遮着自己的脸,瘦小的身躯在一层薄薄的被单下颤抖,既害怕又可怜的摸样。 男人的表情很凝重,似乎极力忍耐着什么,良久才低声叫了一句“小纯。” 许纯抖得更厉害,郑浩睁大眼睛仔细看着男人的脸,看了一会儿再看看许纯,脑子里像被一下子拉开了幕布,刺眼的光线照设进来,于是整个脑袋都开始犯晕。 郑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病房的,电话接通,郑霖的声音从另一端传过来。郑浩捏紧了手里的话筒,嗓子有点发紧:“爸爸,我刚刚看到那个人了。” “哪个人?” “就是,我……澳洲的那个。” 那边顿了一下,一阵呼吸声过后,郑霖问:“哦,他现在在病房?” “嗯。” “那你先回家吧,我有事去你辛叔叔那儿一趟,过会儿回来。” 郑霖说他一会儿就回来,但是直到晚上了家里的大门也还是安安静静的。郑浩自己煮了碗面吃,心里有点不舒服,于是多放了辣椒。吃完刚把碗放回橱柜里,肚子就开始痛起来,捂着肚子趴在床上,慢慢地竟觉得有些伤心。 晚上9点的时候,郑霖回来了。郑浩听到门响,以为他会进来,但是直到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没开灯的房间里,一切都是隐隐绰绰的,郑浩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爬起来去找他。 郑霖一只眼睛青着,颧骨也有点肿,嘴角裂了一道线,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郑浩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偏过头去看他的脸:“你这是怎么了?” “被你辛叔叔给打的。” “他为什么打你?” “我也不知道。”郑霖说着转过头来,发青的那只眼睛因为痛半眯着:“我以为你还没回来,怎么不开灯?” “肚子有点痛,我在房间里睡觉。” “怎么了?” “辣椒吃多了。” 郑霖摸摸他脑袋,然后站起来去厨房给他热牛奶。郑浩跟着他走过去,在背后问他:“爸爸,你吃饭了吗?” 郑霖把牛奶倒进碗里,点点头:“吃了,在你辛叔叔那里吃的。你晚饭吃的什么?” “面。” “哦,不能吃辣就少吃点,免得不舒服,喝点牛奶暖暖,会好点儿。” 郑浩没有接腔,微波炉匀速地转起来,发出嗡嗡的声响。郑霖眼睛盯着里面跟着转动的杯子,郑浩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问道:“你说你在医院看到澳洲的那个人了?” “嗯,可是她好像不太愿意见他。” “怎么了?” “看见他来就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她不是不愿意见他,只是怕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牛奶一会儿就热好了,郑霖打开微波炉递给他,然后自己去洗澡。 郑浩坐在沙发上,慢慢把牛奶喝了,然后去厨房煮了两个鸡蛋,等他出来,一手拿一个给他滚在眼睛和颧骨上:“敷一下,好得快。” 郑霖是平头,头发短且硬,蓄不住水,擦都不用擦,一会儿就自己干了,只是脸上流了几道水印子。郑浩抽空给他抹了,看他闭着眼睛,眉头微微皱着,不太高兴的样子。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问出口:“爸爸,那个男的和她是怎么回事?” 郑霖眼睛依旧闭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很平静地反问:“什么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回来,还病得那么重?他们没有结婚吗?” “结了,又离了。” “为什么?” “因为她不能生孩子。” 郑浩手一抖,鸡蛋差点掉到地上,忙拿稳了,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她怎么了?” 虽然努力控制,但那声音还是有一些抖,郑霖睁开眼睛看他一眼,手附上去从他手里拿过鸡蛋,贴在自己受伤的那边脸上,一动不动:“她一直就贫血,生了你之后,医生就说过不能生第二胎。可那男人家里坚持要孩子,于是后来怀了一个,五个月大的时候流产了,身体机能坏死,变成了恶性。” “那,那他们家里都不管吗?”郑浩觉得愤怒,急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眼睛表面浸了水,眼前雾蒙蒙地糊成一片。 “那时候他们已经离婚了。那个人是家里的独子,父母要求离婚,要个孩子。所以,她是一个人回来的。” 郑浩半夜醒了好几次,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一直是迷迷糊糊的,中间郑霖似乎来过他的房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走了。郑浩本来想开口叫他,但是好不容易才起来的困意阻止了这一有意识的行为。断断续续的睡眠,没有让身体得到应有的休息,反而更加疲惫。早上6点过再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晕的,脑袋沉重得抬不起来,身体却轻飘飘的。郑浩睁得眼睛看了一会儿被朝阳染得晕红的窗户,迷迷糊糊地又让自己睡过去。这一觉倒睡得很沉,一直到快11点了才睁开眼睛。 客厅厨房都是安安静静的,郑霖罕见地在这个时候还没起,郑浩洗漱完了走到主卧室,隔着一段距离叫他。郑霖背朝着门侧躺着,一边脸埋在枕头里,似乎没听见声音。郑浩走过去又叫了他一声,才发现他的脸有点不正常地红,嘴唇干裂地皱着,呼吸也有些重,伸过手去一摸——烫人。 郑浩着急地叫他,边叫边把他的脸从枕头里挖出来,让他躺平了好呼吸。过了好一会儿,郑霖才有些迟钝地睁开眼睛,光线加上身体的原因,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难受。 郑浩凑得近,郑霖有些费劲地看他:“怎么了?” 后者神色担忧地望着他:“你发烧了爸爸,起来我们去医院。” 去了医院,医生看过之后说是重感冒,要打点滴,还给安排了个病床。 郑浩交了药费回来蹲在郑霖面前,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给他塞在手里:“医生说要多喝水。” 郑霖看着他点点头,脸上有丝微弱的笑意,一只手握住了,递到嘴边连喝了几口。 郑浩眼睛转也不转地盯着他,像是喝水也生怕他出什么意外似的,半响才小声道:“他们说平时不爱生病的人,一生起病来都很严重。” 20.我爱你 感冒药有助眠的效果,郑浩和他说话,说着说着,他两只眼睛就闭上了。郑浩等他睡熟了,伸手给他挪了枕头,扶他躺平,然后自己也趴在床边补了一下午觉。 早上起得迟,这会儿睡得就很短,不到半个小时就醒了,郑浩醒的时候郑霖还睡着,头歪在枕头上,脸色没那么红了,正常了点儿,只是烧还没有完全褪下去,在脸上显出些微的病态来。 郑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指蘸了杯子里的水给他抹在干燥的嘴唇上。怕弄醒他,不敢太用力,抹了好几次才抹出湿润的痕迹来。 去外面倒水的时候,郑浩想到许纯。她住的地方离这儿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横穿几栋大楼以外,还要穿过医院的花园。来回半个多小时,也不知道到时候郑霖会不会醒。但是回头看看闭着眼睛睡着的郑霖,还是想去看一看。 隔壁床的老太太这次没有看报纸了,而是拿着针线在勾一个婴儿的小鞋。抬头看见他站在门口对着旁边的空床发愣,微微叹了口气:“有人来接她出院了,怎么,她没跟你说吗?” 郑浩摇摇头。 “就是昨天来的那个男的办的出院手续,说是要去澳洲治疗。”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她的声音有些低下去,盯着手里勾了一半的婴儿鞋,眼里有哀伤的神色。 郑浩看着她:“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就在今天早上。” 住院部楼前的喷水池一直在不停地喷水,升起的水柱带着烈日的阳光落到下面的池子里,溅起高高的水花。 太阳太大,楼前走动的人很少,来回爬了几层楼梯,有些累,郑浩一个人蹲在水池旁边,看着眼前不断上升又落下的水柱,慢慢地有点茫然无措的感觉。 喷水池旋转交叠的地方在下面投出一片不大的阴影,虽然被罩着,但还是能够感觉到下午炙热的阳光和水池里扑面的水汽。 郑浩蹲在那里,有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里都是空白的,什么也想不了。明明是想要努力地想点儿什么的,但那些东西却像故意躲着似的,一点儿也抓不住。蹲得久了,腿有点麻,酥酥痒痒的一直从底部一层一层地传上来,于是头脑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意识里终于浮现出一些可以抓住的东西。 许纯要回澳洲了。 澳洲的医疗水平似乎是要比泾城好一点,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治得了这么严重的病。 还有这次走的话,会不会就是最后了。 想不起来的时候还可以得到暂时的轻松,一旦想起来,就是不太愉快的体验了。这些问题充斥在大脑里,简直有阻塞大脑回路的效果。意识跟不上思维,于是就只能再度呆滞。 视野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立了一个人,程亮的皮鞋,挺直的黑色西装裤,是干净的白衬衣,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端端正正地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你——”郑浩看着他,不自觉地发了一个音,出口了才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接,于是只好尴尬地止住。 男人微微低了头,很善解人意地接了下去:“你就是浩浩吧?”男人语气和缓地说:“我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很可爱,现在长大了,那天在病房里匆匆见过一面,你应该猜得到我的身份。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郑浩看着他缓慢动着的嘴唇,然后眼神移到他戴着的眼镜上,点点头:“……嗯。” “我们去医院外面找个地方坐坐吧,这里太阳太大,对身体不好。” 医院左边的小街上有一家茶楼,男人走路的时候步伐平缓而有节奏,背打得很直,衬衣扎进皮带的那一截露出些微的褶皱,让整个人有种素净的和谐。郑浩走在后面,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到后来就有点微微的出神。 这个人跟郑霖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清俊中带着儒气,看起来似乎总是温文有礼的,就跟他身上半新的白衬衣一样。而郑霖则像一件暖和的皮大衣,外表冰冷,甚至略带粗糙,但是只要把手伸到里面,就会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它的温暖熨帖。 男人找了个靠窗的僻静角落,旁边放了盆散尾葵,长得很茂盛,生机勃勃的,叶子伸过来挨着座位。郑浩过去坐在他对面,看他抬着头随和地跟服务生交流,然后朝外面望了一眼。对面是一排小饭馆,已经看不到医院了。 服务生很快拿着单子走了,男人看着他,眼里的神情有些微微的变化,似乎在斟酌着用词:“我和你妈妈明天就走了,上午的飞机。” 忽略掉那两个陌生的字眼,郑浩转过头来,尽力让自己表现地自然点:“她的病在那边能治好吗?” 男人沉吟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不过希望比在国内大。” “哦。” “我希望你能够跟我们一起过去。” “什么?” “我和你妈妈没有孩子,我知道这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她这次病得这么严重,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所以我想请你去陪陪她。这些年,她一直都很想你。” “可是她都从来没有回来看过我。” “不,她回来过,而且很多次,但是你爸爸不让你们见面,她只能偷偷地看看你。” “我爸爸怎么可能不让她见我?” “是真的,就因为这件事,你妈妈一直很伤心,也和他说过很多次。不过你也别怪你爸爸,他只是太爱你了。早些年的时候,你妈妈回来跟他争过你的抚养权,后来你爸爸就很排斥你们见面。” “这些……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是,他们没告诉过你,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只是想帮你妈妈完成她的一个心愿……” 消息来得太突然,让郑浩一时有些消化不过来。他睁大眼睛仔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人,试图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中判断这些话的真假,然而男人却显得很平静和坦荡,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说谎的痕迹,视线直直地对着他,眼神真诚,还有一抹干净的哀伤。 一直以为只有他和郑霖两个人的生活,一直以为他们的生活是平静而幸福的,却不知道这层平静下面原来还掩藏了这么多的东西。郑霖不对他说,他就什么也不知道。 回到医院的时候第一瓶点滴已经快打完了,郑霖闭着眼睛靠在床上,床单散散地搭在腹部,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刚好护士过来换药水,郑浩站在床边轻声叫他:“爸爸。” 郑霖闻言睁开眼睛看他一眼,问道:“回来了?” “嗯。”郑浩点点头:“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点儿?” “好多了,没什么事。” “那烧退了吗?” “退了。” 对话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问完这些,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郑浩觉得有些不自在,在这个时候面对郑霖。而郑霖也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配合得沉默着。 两瓶点滴打完已经天黑了,冰箱里还有一些昨天买回来没吃完的菜,郑霖说要去做饭,郑浩拦住他,自己去厨房煮了两碗面端进主卧室,父子俩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沉默地吃着。 郑霖不说话,郑浩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房间里只有吸溜面条的声音在清晰地回响着,显得有些突兀。一碗面吃到一半,郑浩抬头去看郑霖,后者垂着眼睛,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吃着碗里清淡的面条,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郑浩想了想,他记得以前郑霖是很喜欢吃辣的,做菜时总是喜欢放很多辣椒,乡下的饭菜味道也比较重,应该是从小养成的口味。但是自己却吃不惯,小的时候还用开水涤一遍,后来慢慢长大了就不再喜欢开水涤过的东西了,嫌没有味道。后来郑霖就开始慢慢地调整做菜的口味,偏清淡化,只要自己不喜欢的,他都很少做,只偶尔跟辛元他们出去吃饭的时候,才会点一两道辣菜开开口味。 这些很小的事,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被想起来。人们总说以小见大,这些虽然只是小事,却足以看出郑霖为他的付出,大到自己的学习成长,小到自己的饮食起居。这么多年,他都自然地接受着这一切,它们已经融入到自己的习惯当中,很少会被注意和想起,却从来没意识到,作为一个父亲,郑霖做的已经够多了,远远超过一般意义上一个父亲所能做的。 “爸爸……” “嗯?” “我爱你。” 21.澳洲 从泾城飞往澳洲的飞机是14个小时,到悉尼的时候泾城还是黑夜。郑浩不知道郑霖睡了没有,坐在王云琛刚给他铺好的床边,长途过后的疲惫感一层一层地涌上来,却没有多少睡觉的念头。 旁边放着带来的行李箱,走得急来不及去买,用的还是郑霖平时出差用的箱子。 郑浩其实不喜欢这个箱子,因为每次一看到它,就意味着郑霖又要出去好几天,多的时候甚至会达到半至一个月。家里只剩下自己的感觉很孤单,总感觉空空荡荡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他的世界一直都是和郑霖紧紧连在一起的,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离他这么远。 门上响起很轻的敲门声,王云琛站在门口提醒他去洗澡,郑浩应了声,点点头,然后自己抱着睡衣去浴室。 路过他旁边的时候,问了句:“她睡了吗?”他还是不习惯叫她妈妈,这两个字沉重地卡在心底,不知道有没有冲破束缚出来的那一天。 王云琛看着他点点头:“睡了。” “嗯。” 挨着洗漱台的一面墙上有很大的镜子,郑浩脱了衣服站在花洒下才发现整个人都暴露在了耀眼的灯光里,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和弧度都很清楚。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完整地看过自己,总觉得有些异样。郑浩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尽力往旁边挪了挪,试了半天发现挪不了,才想起来转过身去。 水流冲刷在身上的感觉很舒服,温和地带着从里到外的清洁能力。郑浩仔细地洗干净自己,然后穿上睡衣出去给郑霖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郑霖的声音低低沉沉地传过来,有点嘶哑,像是抽过很多烟之后的后遗症。郑浩突然就觉得很难受,深吸了一口气才能把话说出口:“爸爸,都半夜了,你怎么还没睡?” “还不困,到了吗?” “嗯,到了,刚刚洗完澡。” “哦,那早点睡吧。” 郑霖明显地不想多说,语气里听不出生气或者冷意,平平淡淡的态度和反应,似乎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是否平安到达而已,表达一个做父亲的基本的关心。 这样的郑霖让郑浩觉得冷,心里有个地方像漏掉了一块,失重感和恐惧感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爸爸……”意识到郑霖有可能要挂电话,郑浩突然急急地叫了一声。 那边顿了顿,然后语气平静地问:“怎么了?” 郑浩觉得自己的心跳在不受控制地快起来,必须快速地吸气才能勉强维持大脑正常的运转。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好重复地叫他:“爸爸……”安静的客厅里甚至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略带急促的呼吸声。 那边更加沉默,直到郑浩都以为他不会再回应自己,郑霖带着疲倦的声音才再次在耳边响起,语气依然很平静,但是有了热度:“快去睡吧,坐那么久的飞机也坐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那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嗯。” 王云琛的速度很快,显然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他们到的第二天,许纯就被送进了新的医院。并且很快确定了主治医生,一个在治疗血液性疾病上很有权威的专家。 需要王云琛安排的事情很多,所以开始的一两天基本上都是郑浩陪在医院里。许纯大多数时间都在睡着,精神好一些的时候郑浩就陪她聊聊天。虽然她没有说,但是郑浩能够从她的眼睛里读到很多没有表达出来的东西,有感动、心酸、惊喜,还有之前十分微弱的对于生命的期待。 但是郑浩不知道这期待是因为王云琛,还是因为自己。后来他仔细想了想这个问题,觉得还是前者多一点。毕竟这么多年自己没在她身边,他们也好好地生活了下来。 她是个太过干净单纯的女人,即使到了这个年纪,还是保留着小女孩一样的纯真。就连郑浩,都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对于王云琛的爱情。她看王云琛的眼神,跟看着自己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郑浩想,也许她也并不是太需要自己。 晚上王云琛要留在医院里,郑浩是一个人回去的。走进院子时,才发现里面居然亮着灯,房子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人。郑浩顿了顿,然后跑过去敲门,隔了一会儿一个老太太来开了门,站在里面抬着头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很疑惑。 乍然看见一个老人,郑浩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愣了愣,才开口叫了声“老奶奶。” 老太太头发全白了,人有点胖,脸也圆圆的,但精神看着还挺好,人也很和善,听见郑浩叫她,笑眯眯地应了,才问道:“你找谁啊?” 郑浩说:“我不是来找人的,我现在暂时住在这儿。” “住在这儿?你是谁啊?我没有听我儿子提起过你啊。” “我,我叫郑浩。” 郑浩有些结巴了,本来以为“郑浩”两个人对老太太来说应该是个陌生的名字,但是又实在想不到该怎么介绍自己,“许纯儿子”四个字又说不出口,才用了这个笨拙的回答。却没想到老太太听了之后非但没有再追问,反而边看着他边长长地“哦”了声,上上下下,密密实实地将他重新打量了一遍之后,才忙侧开身热情地招呼他:“快进来吧孩子,快进来,琛儿没跟我说你来澳洲了,我都不知道,我今天才刚回来,不然我昨天就回来了,呵呵……” 被她拉着在客厅的沙发坐下,郑浩整个人还有点云里雾里的。老太太充分发挥了一个中国老太太的传统习惯,见了跟自己孙子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就眉开眼笑地拉着手问长问短,眼睛还时不时地进行上下扫描,像是生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什么似的。 郑浩有些尴尬地任她拉着,心里有点受宠若惊,还有不知如何应对的茫然无措,以至于渐渐地后背都浸出了细汗。 看着老太太开心的笑脸,郑浩耳边突然响起郑霖说过的一句话:许纯和王云琛没有孩子。于是他似乎了解了老太太这突然而来的热情是来自于哪了。 回来的时候是8点,等老太太放开他的手,催着他去洗澡睡觉的时候已经是10点过了,郑浩冲了澡躺在床上,就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自己乡下的奶奶。 他和郑霖不太爱回去,只是每年放假的时候会回去玩几天。近几年郑霖越来越忙,他们回去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奶奶常常拉着他的手抱怨,说他不回去看她。 “老人家年龄大了,对吃穿都不是很讲究,就喜欢看着孙儿围在身边,你以后有时间就一个人多回来看看她。”这是上次放假他从乡下回来的时候郑霖对他说的话。那时候听着是温馨的叮嘱,但是现在想起来却是莫名的心酸。 老年人对于孙子的渴望总是十分强烈的,这是传统,也是天性。自己虽然是许纯的孩子,但是实际上却跟她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她能够这样对待自己,可见心里是多么地渴望能够有个孙子,即使这个孙子不姓王。之前他还因为许纯和王云琛离婚的事有点怪她,觉得她太霸道不讲情理,但是今天见了人之后,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 有时候,生活好像就是要这样给人留下一点遗憾的。这是十五岁的郑浩第一次懂得的道理。 22.骨髓移植 为了配合后期的治疗,许纯现在已经基本停止输血了,开始全面进入化疗阶段。但因为她本身体弱,化疗并不是很顺利,院方一直不敢加大强度。王云琛每天陪在医院里,几乎可以算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短短时间内,人就瘦了一圈。 有时候郑浩在医院里看着他异常疲惫的脸,都不知道这样的付出到底是因为感情还是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 但是不管是出于哪种,无疑都是令人敬佩的。 8月底的时候,郑霖打电话过来叫他回去开学。晚上去医院跟王云琛说了这件事,后者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是沉默了很久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睛里的神情很沉重。望了一眼病房中的许纯,然后叫他先回去休息,他明天会回家一趟,到时候跟他聊聊。 郑浩不知道王云琛要跟他聊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关于许纯。 王老太太很少去医院,但是每天回来之后都会有意无意地问问他医院的情况。郑浩发现她其实是个很有爱心的老太太,虽然嘴上不说,但看得出对许纯的病还是很关心的。她乐于假装沉默,然后在每天早上郑浩出门之前,早早地起来煲好一锅汤,放上三个碗,叫他带去医院里。 他们住的地方离医院有点远,晚上回去郑浩刚刚把保温壶递给老太太,就听院子里传进来汽车的声音。王云琛从车上下来,步子走得有点急,进了门看见郑浩,笑笑:“刚回来啊?” 郑浩点点头:“嗯,我刚到。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是有什么事?” 王云琛听了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老太太。后者不太乐意地瞅他一眼,然后眼神复杂地望一眼郑浩,起身去了厨房。 王云琛让郑浩跟他一起去书房,然后倒了杯水给他叫他坐。 郑浩捧着水杯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明显憔悴的脸,心里隐隐猜到了王云琛这么急着回来是要跟他说什么了。能够让他这么迫不及待的,应该就只有一件事。 许纯病了这么久,即使之前对这些一无所知,但是现在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王云琛摘了眼镜,有些疲惫地眯了眯眼,然后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叫他的名字:“浩浩,你是个好孩子。” 郑浩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这不是会让人觉得不好意思的夸奖,而是一种能够打动人的真诚,也是坦诚的面对面式的交流。 “你能够跟我们回澳洲,我真的很感谢你,你是个善良懂事的孩子。说实话,在回国之前,我甚至都没有把握能够带回你妈妈,更别说能够让你跟我们一起回来,一起陪你妈妈治病。我知道她很高兴,她能够答应跟我回来,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你。这么多年了,虽然你们离得远,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你。你小时候的照片,穿过的衣服,玩过的玩具,还有一些小东西,她都一直收在一个专门的盒子里,经常一个人的时候拿出来看。每次回国看过你之后,她都是难过很久,有一次她跟我说,你和你爸爸在国内过得很好,好像有她没她都一样,她本来应该觉得高兴的,但是心里却很难过,然后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我们没有孩子,她也一直觉得这是她当年离开你的报应。我知道我们的做法很自私,对不起你和你爸爸,所以这些年,我也很理解她,也理解你爸爸对你的爱护。我相信你也看出来了,你妈妈她是个非常单纯善良的女人。到了她这个年龄,照理说不应该还保留着这种性格,所以我有时候想,你妈妈她真的是上帝带给我的礼物,即使我们也会有遗憾,我们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她离婚?” “这么多年,我渐渐也明白了,婚姻真的不是两个人之间有爱情就可以的,它牵扯得太多了。我们当初的自私伤害了很多人,包括我们自己,所以这次我们都想做一个正确的选择,却没想到到头来还是错的……” 郑浩看着自己面前的男人,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他突然觉得,相比起他们,自己和郑霖真的是幸福太多了。他们在一起,不用有对别人的愧疚,不用受到自己良心的谴责,不用有对下一代的担忧,更不用因为家庭的压力而感受分开的痛苦,唯一的烦恼也只是自己考试没考好,或是郑霖又出去出差了。 “你想让我为她做骨髓移植?”还没想好要怎么说,这句话却像有了意识一样自己出了口。 王云琛一怔,继而认真地看着他,虽然掩藏得很好,但郑浩还是看出了那双眼睛背后的祈求与期待:“你答应吗?” “你先让我想想,好吗?我明天告诉你答复。” “好。” 躺在床上的时候,郑浩真的在认真地想这个问题。如果只是从他个人的角度出发的话,他是愿意为许纯做移植的。毕竟生命才是最珍贵的,即使有一线希望,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自己眼前逝去。何况,还是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 如果可能,他希望许纯和王云琛也能够幸福。 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跟郑霖两个人的生活,有没有妈妈,对他来说,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虽然王云琛说许纯回来治疗是因为他,但是郑浩知道,在许纯心里,最爱的肯定还是王云琛。他能够为王云琛舍弃自己,但是却不会为了自己而舍弃王云琛。就连离婚,也是因为王云琛。这样的爱,又怎么可能是自己比得了的。 不过他不恨她,没有深沉的爱和伤害,又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恨呢。只是他们之间有天生的感情系带,这是从他一生下来就决定了的,无法改变。他不能忽视她的存在,就像他不能改变自己身体里流的血一样。而且相比一般人,他更希望她能够幸福。 但是他不知道郑霖愿不愿意。如果郑霖不愿意,他要怎么办?郑浩不知道。 小心地算好时差,郑浩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郑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从他来了澳洲之后就一直是淡淡的,表面上平静。但是郑浩知道,他的声音越是平静,说明他心里就越在意。这是他对自己并不高明的伪装,骗不过自己。 郑浩小声地说话:“爸爸,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 “可是你说话还是这个鬼样子。” “……” “爸爸,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你是不是会更生我的气?” “先说。” “……王叔叔说她要做骨髓移植,希望,希望我能够移植一点骨髓给她。” “……” “爸爸?” “你的骨髓很多吗?” “……不多啊,可是移植给她一点,对我也没有什么伤害啊,再说我还小,还会再长的。” “那你还来问我干什么?” “我……我不想你不高兴,我希望你也能同意。”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问:“如果,我不同意呢,你就会马上回来?” 听出他话里的认真,郑浩声音里带上了哀求:“爸爸……” “别耽误开学的时间。” 手术那天,王老太太也去医院了,站在手术室门口拉着郑浩的手,很久都没有说话。 郑浩朝他笑笑:“没事的奶奶,就像抽一点血一样,我很快就又恢复了。” “嗯。”老太太点了点头,“真是乖孩子。”脸上凝重的表情却没有一点缓和。 快进手术室的时候,郑浩最后看了一眼她和王云琛,后者搂着她的肩膀,然后两行眼泪顺着她胖胖的布了皱纹的脸流下来,一直流到了郑浩的心里。然后他闭上眼睛,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一遍:“爸爸。” 23.压抑 8月末的泾城还是很热,郑浩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但是跟着人流走出机场大厅时,还是一下子就感受到了泾城久违的炽热的阳光。 这种感觉很微妙,国度,季节,人和事在这段时间都转变得太快,现在再次站在熟悉的地方,心里不由地微微地复杂。 可能是手术的后遗症,加上在飞机上睡不好,坐得太久,身上有点酸痛,头也晕晕的,不过却不影响即将回到家的雀跃心情。 没有告诉郑霖自己回来的时间,郑浩不知道这个时候郑霖是不是在家,但是心里依然迫不及待地想回去。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郑浩伸手摸了摸包里的钥匙,确定钥匙在身上,才一步两个台阶地窜了上去。 爬上四楼的时候气喘吁吁的,郑浩手里握着钥匙,心脏咚咚地跳着,每一下都像是猛烈地撞击在胸膛上,虽然努力控制,但脸还是红了。 敲门的手似乎有点抖,听到里面传来郑霖的声音时,郑浩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高兴的,心虚的,沉重的,还是欢快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来不及想门就在眼前打开了。 郑霖穿着平时在家里穿的t恤短裤出现在门口,然后在看到露出来的郑浩的脸后,明显地滞了一下。目光扫过他身后的行李,才淡淡道:“回来啦。” 郑浩眼睛里的亮光一下子就灭了,盯着他的胸口,小心地叫了声“爸爸”,然后拖着行李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我去给你煮点吃的东西,你先洗个澡吧,吃了待会儿好睡觉。”郑霖背对着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去了厨房。 郑浩站在那里,手上的行李还抓在手上,勒得手发疼。另一股酸酸胀胀的感觉却顺着身体慢慢地爬进心里,把刚才的期待一扫而光。 没有了那面大镜子,洗澡的时候似乎都自在了很多。家里的镜子只看得到脸和胸口,郑浩洗完后凑过去看了看,发现自己的脸似乎比去澳洲之前小了点儿。 之前一直希望脸上的肉能够少一点,但是现在真少了,却没有心情去高兴。 “爸爸生气了。”郑浩很苦恼。 鸡蛋面,放了青菜和虾仁。郑霖似乎真的不打算跟他多说话,满满的一碗端上桌,只说了一句让他过去吃,就走了。 郑浩看着他进了书房的门,然后默默地把面吃完,洗了碗,听话地回房间睡觉。 半夜就醒了,然后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一想到回来后郑霖的反应,心里就酸酸涩涩的,瞌睡虫全部跑光。 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会儿,郑浩爬起来去了郑霖的房间。 门依然没有锁,但是里面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头,明显的没有人。窗户也开着,夜色大片大片地透进来,整个房间都是一种清清冷冷的感觉。 郑浩站在那里,有点懵,直到凉风吹进来打了个哆嗦才想起来去书房。 但是书房里也没有人,没有开灯的房间入眼的全是一片看不清楚的暗影。只有临近窗户的椅子依稀看得出轮廓,却没有人坐在那里。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郑浩心也随着空了起来,在门口慢慢地蹲下身来,心里是从来没有过的无助和悲伤。 这么晚了郑霖能去哪里?自己一回来,他就不见了…… 明知道他在乎,却一味地违背他的心意,明知道他爱自己,却一次次地去伤害他。总是让他操心,却没有给他一点点的回报。 之前一直忽略的问题,现在一个个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就像重物般,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自己走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待在家里,在想什么?自己在澳洲的这一个月,他又是怎么过的?还有自己打电话给他说自己要移植骨髓的那天,他心里又是什么感受? 直到现在,处境互换,才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有多伤害他。 “爸爸,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你去哪了?” 郑霖是快天亮的时候回来的,郑浩趴在沙发上,头朝着门口,已经睡着了。郑霖一开门就看见了他,走过去在他面前站住,低着头看他的脸。他眉头轻轻地皱着,就算睡着了也看得出伤心。 郑霖弯下腰,手臂从他膝下伸过去,轻轻抱起他回房间。郑浩在他怀里挣动了一下,郑霖收紧手臂揽了他一下,他就不动了。但是等进了房间,一放到床上,人就醒了。 怔怔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爸爸,你回来了?” 郑霖“嗯”了一声,声音没什么精神,像是一夜没有睡过觉的疲惫。 “你去哪了?” “有点事出去了一下,你怎么不回房间睡,看电视看得太晚了?” 郑浩垂了下眼睛,声音渐渐低下去:“不是,我在等你,我半夜醒了睡不着去找你,发现你不在。爸爸,你从来没有这么迟回家过,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你别乱想。” 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郑浩心里就越不好受,心里像被压了块重重的石头,喉咙也被堵住了,一时难过地说不出话来。 郑霖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转过了身。 郑浩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努力忍住,但是眼泪还是汹涌地流了出来,声音哽咽着,话也说不清楚:“爸爸,我知道我做错了,我没有想过你的感受,我伤害了你,可是你不要这样,不要不理我,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以后都听你的话。” 郑霖身形一震,心脏剧烈地痛起来,回过身紧紧地把他抱到怀里,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郑浩抱着他,脸埋在他怀里,眼泪不停地流出来,抽抽噎噎地哭泣。 良久,郑霖充满压抑和痛苦的声音才在头顶响起:“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乱想,爸爸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郑浩抬起脸看着他:“是我让你难过了?” 郑霖摇摇头:“不是,是我自己让自己难过。” 郑浩觉得自己又有了流泪的冲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郑霖眼神暗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放开他让他躺回床上,轻声道:“再睡一会儿吧,天还早。” 郑浩看着他:“那你呢?” “我也回去睡觉。” 这一觉郑霖睡得很长,一直到太阳落山了才起来。郑浩去买了菜,做了土豆丝、西芹牛肉,还打了个鸡蛋粉丝汤,然后盛好饭,去叫他吃饭。 大概是睡得太久真的饿了,三个色香味皆不具备的菜,郑霖也一口气吃了三碗饭,然后收拾好盘子去厨房洗碗。 郑浩站在他后面,看他把洗洁精倒进锅里,然后在一堆泡泡里熟练地操作着,沉默了很久,还是鼓足勇气开口:“爸爸,我后天就开学了,明天去学校报名。” 郑霖点点头:“嗯,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哦。”郑浩也跟着僵硬地点点头,喉咙很堵,胸膛里有东西在翻滚着,出口的话也断断续续的不连贯:“初三了,学校的学习……有点紧张,我……我想……搬到学校去住。” 虽然眼睛垂着,但是郑浩还是能感觉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郑霖的动作一下子停止了,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虽然早就有预感,但是真的看见郑霖这样,郑浩心里还是狠狠地抽了一下,像被针扎似的难受。 郑霖沉默地站着,他的手还浸泡在水里,衬衣的袖子高高挽起在肘部,有几滴泡沫溅起来粘在了手臂上,衬着褐色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尤其刺眼。郑浩咬着嘴唇,死死地盯着他。郑霖一动不动,良久,才略微转了一下头,道:“好吧,明天去把手续办了。” “爸爸……”郑浩急促地叫了他一声。 郑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你先出去吧,我洗碗你留在这里也没用。” 晚饭过后郑霖就一直呆在客厅里看电视,高大的身影深陷在沙发里,很久都没有动一下。郑浩躲在自己房间里,不敢出去,但是又毫无睡意,有好几次想回去跟他解释,但开了门,一看见他沉默的背影,身体就不由地僵住,一步也迈不出去。 直到快十二点的时候,郑霖才终于关了电视,起身回了房间。 郑浩一直看着他进了房间关上门才松了口气,但是心里空落落的却更加难受,站在那儿望着主卧室的门,很久很久,才狠狠心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朝那扇门走过去 但是郑霖把门关了。 那间房从自己很小的时候起就没有锁过了,一开始是因为家里只有两个人根本没有必要锁,后来则是因为怕分房之后郑浩一个人睡觉害怕,也没有锁。一直到现在,郑浩已经习惯了想要找郑霖的时候只要扭一下把手就能找到,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郑霖关在门外。隔着一扇紧闭的薄薄的房门,什么办法也没有。 郑浩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上面像是被压了千斤重般,怎么也缩不回来。一颗心不停地下坠,铺天盖地的慌乱涌上来,郑浩突然觉得手足无措。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感受到郑霖这样的疏离,一种被放弃的惊慌淹没了他。 “爸爸,开门,爸爸……”双手击打门板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尤为清晰和响亮,郑浩慌乱地不能自已。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想要见到郑霖,见到爸爸,直到看到他的身影,他的脸,才能平息自己心里那么强烈的慌乱和难过。 门一直响了很久,里面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久到郑浩都感到绝望了,门才被从里面打开了。郑霖背着光站在他面前,脸上是一团浓重的暗影,看不清表情,只是开口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忽视的冷淡:“干什么?” 郑浩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要干什么,只是眼泪不停地从眼睛里流出来,糊了一脸。 郑霖看着他,口气生硬地继续:“是你自己要去学校住,不是我。” 24.有心无力 开学的手续办得很快,只是郑浩第一次住校,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郑霖陪着他逛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超市,才把东西置备齐。然后还要去宿舍帮他整理,等弄好的时候都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找了学校旁边的一家饭馆,郑霖坐在一群中学生里,高大的身影挤在窄小的桌凳之间,有点伸展不开的感觉。郑浩看着他:“爸爸,要不我们重新找家店吧?” 郑霖不在意地说:“不用,这儿挺好的。你们平时就在这儿吃饭吧?” 郑浩点点头:“嗯,有时候中午会出来,老师有时候要拖堂,去食堂都没饭吃了。” 郑霖听了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道:“以后住了校,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嫌食堂不好吃,就出来吃。我给你办了张卡,里面存了你的生活费,密码是你的生日,有什么需要就自己去买。”说着低头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他。 郑浩怔怔地从他手里接过那张薄薄的卡片,埋着头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吃完饭郑霖去取车,郑浩跟在他后面,心里翻腾得厉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到郑霖坐进车里,跟他说要走了,叫他好好照顾自己,才急急地道:“爸爸,我以后每个星期天都回家。” 郑霖看着他,声音很低地“嗯”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发动车子走了。 郑浩失魂落魄地回了宿舍,几个室友正坐在床边聊天,看见他进来,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知道他是第一次住校,还叮嘱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尽管开口。 十三中住校的学生很少,大都是打乱了安排的,加上郑浩来得晚,所以606虽然住了五个人,但是有三个郑浩都不认识,还有一个也只是平时偶尔在一起打过几次球。但是男孩子天性热情豪爽,郑浩也没觉得跟他们有什么距离感,只是离家的失落一时半会是消散不了的,勉强打起精神跟他们寒暄了一会儿,就脱了鞋爬上床躺着了。 住校的日子过得很快,早上早起去跑步,吃了早饭上早自习,晚上再上晚自习,等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九点过了,大家聊一会儿天,洗漱好了就睡觉,又忙碌又规律。 只是每个星期六接近中午的时候,心里都急躁又迫切,听课也是恍恍惚惚的,心都不知道飞到哪去了,下了课就直接跳出教室往校门口跑,任谁在背后叫也听不到。 宿舍五个人,只有李远宁回家是最不积极的,有一次大家在一起收拾东西,李远宁问郑浩:“既然这么恋家,你干嘛还要跑来住校,你家离学校又不远。” 郑浩一边快速地往包里塞东西,一边跟他打马虎眼:“锻炼下独立性啊,再说初三了,住在学校方便学习。” 李远宁撇撇嘴:“每天晚上下了自习都要去跟你爸打电话,周六中午下了课也难得回一次寝室,背上包就往校门口冲,你这也叫独立性?” 郑浩知道他说话喜欢夸张,也不跟他计较。其实只是刚来的时候爱给郑霖打电话,后来渐渐的就少了,而且打的次数多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有时候人都已经走到电话亭了,站在原地想很久还是抑制住那种冲动又转头往宿舍里走。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那自己来住校就变得没有意义了。时间和距离是郑浩所能想到的解决问题的最好的方法。 他知道这样郑霖会难受,但是他想帮助郑霖,也帮助自己。如果一直在一起,郑霖会那样一直痛苦下去。所以,长痛不如短痛。 一年的晚自习上的还是有效果的,郑浩的成绩又有了点提升,中考的时候上了市里的一中。一中虽然不是泾城最好的学校,但是也算比较靠前的。而且建校最早,各方面的教学措施都相对成熟,特别是篮球队,成绩一直是市里的第一名。 郑浩很高兴,但是郑霖却有些不愿意。其实他最想的,还是郑浩能够上个好大学,高中是最关键的一步,郑霖怕他因为打球耽误学习。 小时候让他学球,只是为了培养一种兴趣爱好,让他从打球中学到做人的自信,乐观开朗。但是要想把篮球当做一种职业,就不太现实了。 郑霖问他要不要换个学校,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去七中。 郑浩听了瞪大眼睛看着他:“可是我的成绩根本进不了七中啊。” 郑霖道:“也没有差太多,能够进去的。” 郑浩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没再接话,半响才低着声音说:“爸爸,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要进七中。我不像竟竟那么有理想,我也不像他那么聪明,我只想在一个好点的学校,好好努力,以后考个好点的大学就可以了。” 这些话有点软弱,郑浩不知道郑霖听了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自己没有出息,但是这些确实是他的心里话。进七中的人大都是奔着华大京大去的,他没有那么高的志向,也不想去那么远,他没有告诉郑霖,其实他最想去的学校不是华大京大,也不是川大医大,而是工大——郑霖的学校。 但是郑霖听了只是沉默,既没有反对也没有怪他,而是伸手摸着他的头道:“在爸爸眼里,你一直都是最好的。一个人没有必要跟别人比,你觉得竟竟比你聪明,但这世上,也有很多人比他聪明。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有些东西是后天努力的,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郑浩看着他温柔又坚定的眼神,突然觉得鼻子很酸,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才带着鼻音似的“嗯”了一声。 在郑浩心里,徐竟是肯定能上七中的,所以对于又不能和他同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光是高中,大学也在一起不了了,但是徐竟的一个电话却把他给惊骇到了——徐竟也上了一中。 “怎么了?你怎么不去七中啊?”郑浩惊讶地问他。 对面的声音虽然平静,但还是能够感觉到一股失落:“没考好,上不了七中。” 郑浩觉得很难过,徐竟有多想去七中他是知道的,但因为发挥失常这样的原因而只能跟他一起去上一中,实在是很可惜。 “没事儿,以后我们就又在一个学校了,打球都不用跑那么远去找你了,我们还可以一起放学。”郑浩笑着说。 “是啊……”徐竟也笑。 晚上吃饭的时候,郑浩跟郑霖说了徐竟上一中的事,郑霖听后,笑了一下,道:“一中也挺好的。只要努力,一样能考上想上的大学,你好好安慰安慰他。” “嗯,我明天把他叫出来。” 吃完饭,郑浩去洗碗,郑霖突然叫住他,问:“上次送你回来的那个男生,你们还在联系吗?” 郑浩闻言莫名地转过头:“哪个男生?” 郑霖漫不经心地道:“好像叫陆海。” “哦。”郑浩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自己喝醉的那一次,然后摇摇头:“我好久没看见过他了,我们不在一个学校啊。” “嗯。” 中考完了有两个多月的假期,郑浩在家里呆了半个月就有点儿呆不住了,去乡下玩了一趟回来,跟郑霖商量着去哪儿旅游。 郑霖手里正好有一个项目要做,除了设计以外,有时候还要抽时间去工地,实在没有时间,于是就叫他跟徐竟一起去,顺便让徐竟散散心。 郑浩打电话过去,徐竟果然答应得跟干脆,事实上他在家也快闷坏了。 晚上郑霖回来问他们打算去哪,郑浩说去神农架。 郑霖听了笑笑,问怎么想到去那儿。 郑浩一脸兴奋的样子,眼睛里都闪着光:“感觉很神秘啊,风景也好,书上说那里还有野人出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就你和竟竟两个人去?” “不是,卢宁宇也去。” “哦,小心别被野人抓走了。” 对于这次旅游,郑浩很期待,早一天就买了很多东西带在路上,加上换洗的一套衣服和日常用品,整整塞了一个背包。出发那天,郑霖开车把三个人送到火车站,一直等到他们上了车才回去。 火车上卢宁宇对郑浩说:“你爸真爱你,你这单亲家庭看起来比我这个双亲的还要幸福呐。” 郑浩白他一眼:“你怎么不幸福啦?” 卢宁宇皱着眉毛摇摇头:“也不是不幸福,就是不是那么幸福啦。”说完马上变了个脸,哈哈笑起来。 “神经病。” 在宜昌下车住一晚,正好先去香溪源风景区,然后再坐车去神农架。神农架夏天比较阴凉,远没有泾城那么闷热,风景也很好,一派自然山林的风光,郑浩一进山就舒服地直吸气,干净的空气吸进肺里真的有洗涤一般的效果,整个人都感觉洁净许多,满眼的翠色,人也跟着放松。卢宁宇一路叽叽喳喳,看到什么都要大声嚷嚷几句,路过有溪水的地方,还要上去掬两捧喝喝,跟他相处久了,郑浩都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地停下来等等他。 25.介入的女人 等到了神农顶,才知道什么叫人间仙境。高山草甸,雾霭石林,原始洪荒,返璞归真大抵也就这样了。 郑浩站在山顶上,望着一片绵延不绝的绿色,震惊地久久说不出话来。就连话唠如卢宁宇,也是呆呆地站在那儿,好久,才反应过来地惊叫一声:“哇塞,太漂亮了!” 徐竟站在旁边听了这句话扑哧一声笑出来:“卢宁宇,你的语言还是一如既往地贫乏啊。” 卢宁宇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面前的景色吸引了,都没空看他一眼,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前方,用带着赞叹的口气说:“这么美的地方,要是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听说这里有野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卢宁宇终于转过头看了一眼郑浩,还带着稚气的脸难得地露出认真的表情:“说不定还真有哦,你看这地方,这么自然,这么原始,有点野人也不稀奇嘛。” 郑浩若有所思地看着四周的景色,同样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卢宁宇大有遇到知音的感觉,有点兴奋地问:“哎,你说我们会不会碰到啊?” 郑浩为难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眼看卢宁宇还要再说,徐竟才淡淡地插话进来:“你们想太多了。” “……” 卢宁宇皱着眉看着他。 走的时候,卢宁宇拿着瓶子到泉眼边灌了瓶水,说是要带回去泡茶喝。 徐竟看了笑道:“干嘛不带个大点的瓶子,你这么小的瓶子能装得了多少?” 卢宁宇无所谓地摆摆头:“就是个意思意思嘛,我爸喜欢喝茶,我给他带回去尝尝,家里送的矿泉水都是骗人的,这才是真正的泉水嘛。” 郑浩站在泉边,听他提到爸爸,突然一怔。郑霖也喜欢喝茶,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卢宁宇大大咧咧的都能想到这个,自己却一点儿也没往这儿上想。虽然只是一瓶山泉水,说起来也不值什么钱,但这份心意却很难得,而且比起买什么纪念品之类的,有意义得多了。 于是把自己瓶子里的水倒了,也灌了一瓶。 郑浩问徐竟要不要也带一瓶回去,徐竟摇摇头,说不用了,神情却有些犹豫。 “我们都带了,你也给徐叔叔带一瓶吧,没有多重的。” 徐竟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算了,我们回去吧。” 在神农架玩了两天,第三天三人又从十堰坐火车去了武汉。郑浩以前没来过武汉,因此不知道武汉的夏天到底有多热。等下车,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时,才发现决策失误了。 白天太阳烈得根本哪也去不了,一走到街上,就感觉整个人都像被放在火下烤一样,赤裸在外面的皮肤简直像要着起火来。走在路上,似乎都能感觉到身上的水分在剧烈地蒸发,人都快被晒晕。 相比之下,泾城的阳光简直温柔多了。泾城的夏天虽然也热,但是没有这么直接和赤裸裸的灼热,太阳晒在身上,最多就是有一点痛,而不会像武汉这样,有这么明显的烧灼的感觉。 在泾城呆久了,果然不适合火炉的天气。 晚上去看了长江大桥,在江边呆了会儿,然后又去逛了步行街,第二天三人就买车票回了泾城。 火车晚点,一直到快中午了才停在泾城火车站。卢宁宇家里有人来接他,先坐车走了。徐竟站在人群里,眯着眼睛对抗着太阳:“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回去?” 郑浩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摇摇头:“算了吧,打个的回去就可以吃午饭了,哎呀,我好困啊……”说完接着又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 “那好吧,将就我也不是很饿。” 回去的路上,郑浩坐在出租车上就差点睡着了,司机把车停在小区门口,叫了他好几声才把人叫醒。 昨天晚上睡得太迟了,而且一直没睡好,听了一晚上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郑浩真恨不得马上就能扑到自己的床上去。 从外面回家的感觉很舒服很安心,特别是在看到那扇熟悉的门时,身上的倦意似乎都消退了一点。才离开三四天,却像去了很久一样。 郑霖是穿着居家服来开的门,但是令郑浩惊讶的是,家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而且在自己进门之后,是从郑霖的房间里走出来的! 郑浩一瞬间被钉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但是困意一瞬间退去,整个人都变得清醒了。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回头去看郑霖:“爸爸,这个阿姨是谁啊?”郑浩听见自己问,声音轻飘飘的,有点底气不足。 郑霖难得地不太自然地顿了顿,紧接着脸色却有些沉地开口:“你叫她方阿姨吧,我的朋友。” “噢。”郑浩点点头,还是有些怔怔的。这样的情况太出乎他的意料,以至于一时半会都反应不过来,后背升起一股凉意,心里却突突地跳,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女人背靠着门站着,没有说话,也没什么别的表示,只是嘴角一直似笑非笑地翘着,明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站在客厅里的郑霖和郑浩。见郑浩看她,朝他露出一个礼貌而和善的笑容。 郑浩很努力地才能让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太难看,匆匆叫了她一声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郑浩感觉到自己的心还是跳得很快,然后有个地方像被堵住了,闷得厉害,也慌乱得厉害。有些东西上不来下不去,憋得眼睛鼻子都发酸。 他从来没见过她,可是她为什么会从郑霖的房间里出来呢?普通朋友能够随便进出卧室吗?他想不明白。 而且本能地也避免去想明白。 倒在床上,郑浩努力让自己睡着,实在太困了,睡着了就什么也不想了。 郑霖来敲门叫他吃饭的时候,郑浩真的抱着被子睡着了。被子裹成一团堆积在胸口的位置,两只手紧紧地拽着,额头上出了一层汗。露在外面的鼻翼轻轻地翕动,能够看到上面一层细细的绒毛。 方丝微已经走了,房子里又变成了两个人。郑霖走过去在他床边坐下,看着他熟睡的脸,眼睛里暗潮翻涌,过来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去抚了抚他的脸,声音很轻地开口:“你总是要难过,总是要被照顾,我都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不受到伤害,开心一点。我不能一直留在原地看着你,因为我的承受力也是有限的。你还太小了,也许你要是再大一点,我也会轻松一点。” 郑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郑霖没在家里,厨房里放着给他留的饭菜,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料理台上。郑浩盯着它们,没有一点食欲。 午饭和晚饭都没吃,肚子其实很空,但是比起空的肚子,心里的感觉却更加空落落的。 不知道做什么,于是给徐竟和卢宁宇都打了个电话。徐竟正在陪他爸妈散步,因此多说了几句,卢宁宇呆在自己房间里打游戏打得正嗨皮,电话接起来都是急吼吼的。 预料之外,郑霖很快就回来了,进门的时候手里还提了一个西瓜。见郑浩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边把西瓜放进急冻室里冻着,边问他吃饭了没有。 郑浩摇摇头:“没有,我等一下吃。爸爸你去哪了?” “天气太热,我出去转了一下,看你睡的香,就没叫你,坐火车坐得很累?怎么样,神农架好玩儿吗?” “好玩儿,很漂亮。卢宁宇都说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地方。我还给你带了一瓶神农顶的泉水,烧开了泡茶喝肯定很好喝。” “呵呵,这么远带的水啊,我看看。” 郑浩去房间里把水拿出来给他,郑霖见了笑了笑,然后果真拿到厨房烧去了。 郑浩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很开心。 过来一会儿,郑霖就端出一杯茶来,还有用微波炉打过了的饭菜。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个喝茶,一个吃饭。没开电视的屋子里很安静,能够清晰地听到郑浩咀嚼的声音和郑霖喝水时发出的响声。 “好喝吗?”郑浩张大眼睛看着他。 郑霖点点头:“嗯,很清香,是比家里的水好很多。” “真的?我喝喝。”郑浩说完从他手里端过来喝了一口,入口果然很清甜,泉水的清冽加上茶的香味,非常清香和自然,而且入喉后韵味十足:“好茶叶搭配好茶水!呵呵,早知道就多带一点回来了。” 郑霖听了也跟着呵呵笑了两声,眼神变得很柔和:“尝尝就可以了,多了说不定就不觉得有什么了,这么远,你也不嫌重。” “嘿嘿。” 吃完饭,郑浩把碗筷收到厨房里洗干净,出来坐在郑霖旁边,等了很久,也挣扎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爸爸,今天来家里的那个阿姨是谁啊?” 郑霖虽然在看电视,但郑浩还是感觉到自己问了过后,他明显怔了一下:“她姓方,叫方丝微,是爸爸的一个朋友。” “只是朋友吗?” “嗯。” “你骗我,我明明看到她……从你房间里走出来的。”郑浩突然觉得很愤怒,声音不受控制地就一下子拔高了,他知道这句话自己不该说,但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出了口,而且一股力道牵引着他,也让他忍不住。 郑霖听了果然一顿,脸色说不出是沉还是不在意,只是沉默着,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跟着凝固起来。郑浩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却强压住心头的慌乱,执着地等着他的回答。 他不敢看郑霖的眼睛,但是知道郑霖正在看他。 似乎过了很久,郑霖的声音才缓缓地传过来,淡淡地,让人心口发疼:“浩浩,爸爸也有累的时候。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有再婚,因为我觉得只有我们父子俩,也可以过得很好。对爸爸来说,你就是除了工作以外的全部,爸爸爱你,非常爱,但是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你还小,我本来不应该跟你说这些,但是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 郑浩想哭,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似乎都涌到了一个起,在胸腔里不停地澎湃着,让他控制不住地想发抖。但是郑霖的话让他无法将这种痛苦表现出来,即使再痛,心里再难受,他知道自己都只得忍着。郑霖没有再婚,他知道很大的原因都是因为自己,小时候郑霖就去相过亲,后来身边的很多人也都给他介绍过,但是郑霖一直没有答应,甚至都没有去看过一眼。因为他知道自己害怕,害怕他结婚,害怕家里突然多一个人,害怕有个新妈妈。 不是他不想,都是因为自己! 郑霖从来没有说过爱他,这是第一次这样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向他袒露感情,但是却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虽然努力控制,但是出口的话还是带了微微的颤音:“你们一直都在一起?” 郑霖的眼神也有些痛苦:“没有,她刚从瑞士回来。” “那你们以前……在一起过?” “……嗯。” “我很小的时候……你们就在一起了?” 郑霖没有再说话,郑浩看着他硬挺的侧脸,心里的绝望一层一层地涌上来,很快就湿了眼眶。郑霖转过头来看到他通红的眼睛,轻轻地把他拥进怀里,一下一下慢慢地抚摸着他的背。 郑浩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小时候,每次难过得想哭的时候都会紧紧地抱住爸爸,只要把脸埋在爸爸的怀里,被爸爸抱着,就可以什么都不怕,他是这个世上让自己感觉最安心的人,也是自己最依赖的人。但是这次让他难过的却是他自己,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紧紧地抱着郑霖的腰,郑浩把脸埋在他宽厚的怀里,嘴唇哆嗦着,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你要和她在一起了?你会娶她吗?她是不是要住进家里来?” 郑霖依然沉默,过了一会儿,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叹息着道:“我也不知道。” 26.爸爸的内心世界 辛元刚到工大的时候,其实只是个微不起眼的助教。名牌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却只是让他去守实验室,而且一守就是两年。有点心胸的老师都是工大太奢侈了,堂堂华大毕业的研究生,什么事不做,只是整天待在实验室里抹灰。 那时候不比现在,研究生、博士遍地都是。那个年代,在泾城这个后来才发展起来的省市,本科生是比较稀缺的,更不用说研究生了,很多学校的老师研究生、博士文凭都是工作了以后再考的,其中也包括郑霖。 辛元来学校的时候,郑霖已经是讲师了,资历上比辛元高一级,年龄也大几岁。无条件无背景,一切都是靠自己一步一步积累起来的。头几年,靠技术,后几年,靠人脉。 那时候郑霖在学校,虽然人缘很好,但是真正走得近的人却不多。一来因为他的性格,实在是不合适和人保持亲近的关系,二来是因为家庭。同系的老师都知道他结婚结的早,孩子也要得早,每天在学校忙完,就要急着回家照看孩子。一来二去,也都渐渐习惯了他的忙碌。 郑霖的脸长得很冷硬,脸型轮廓分明,五官立体感很强,年轻的时候只是给人一种很稳重沉着的感觉,随着年纪的增长,这种冷硬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像一块岩石,无形地就给人一种距离感,但是也有很强的信任感。 这样的男人是不会让人讨厌的,只会让人觉得,有一点微微的怕。 但是辛元除外,天性热情明朗,乐观率直,刚好中和郑霖的冷硬淡漠。在学校里,他是唯一和郑霖走得近的人,做了郑霖的助教,许纯走后,还帮他照顾孩子。 像郑霖这么冷的人,自己是怎么走进他的世界的?这个问题辛元从来没有想过,根本连这个问题本身都没有想到过,郑霖也没有。有些东西随着时间的积累,两人的走进,自然而然就形成了。 就像他和郑浩的感情。 许纯怀郑浩的时候是个意外,不管是他还是许纯,都没有想过要那么早要孩子。那时候他们刚刚结婚,事业没有稳定,在泾城也没有站稳脚跟,却硬生生地被迫接受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许纯舍不得打掉他,她的身体不适合流产,郑霖也不忍心。 郑浩刚生下来的时候,骨子里带着的淡然让郑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生命得到延续的喜悦。在他眼里,当不当爸爸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但是在一个家庭里,孩子似乎又是必不可少的成分。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这是家庭的责任,也是他一贯的观念。 相比起许纯,他一开始赋予这个孩子的爱其实要少得多。 但是最后,和这个孩子最有缘分,为他付出最多的,却是他,而不是许纯。 郑浩小的时候长得很可爱,白白嫩嫩的,眼睛很大,看着就让人喜欢。在家很听话,在外很调皮,鬼头鬼脑的,很粘人,很小很小就知道帮爸爸考虑问题。 父子两个相依为命,在外人眼里,过得是辛酸的生活,但是只有两人知道,日子其实过得很自在,很快乐。 许纯刚走的时候,郑霖对照顾孩子确实不太擅长,但是越到后来越发现,郑浩真的很好养活,父子俩似乎有一种天生相依为命的默契。 不管在外面怎么淘气,一面对父亲,郑浩就能服服帖帖,而且难得地不怕爸爸的冷脸,再冷,也有办法让它热起来。 在郑浩这里,郑霖所谓的冷面冷心都是纸老虎! 他们占据着彼此全部的生活,给予全部的精力和依赖,本来天生就融进骨血的感情慢慢地发酵,滋长,加深,形成深沉的不仅仅止于亲情的感情。 这种感情随着郑浩的长大而渐渐变得危险起来。郑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独占欲很强的人,或者他很少感受到对一件事和一个人的独占欲,但是在郑浩身上,这种独占欲却日复一日的积累加深,最终到他无法承受的地步。 这本来就不是一种应该出现在父亲身上的情绪。他和郑浩不一样,郑浩在他的臂弯中长大,全心全意地依赖自己,他只是个孩子,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表现他对爸爸的独占欲。可是他是个成年人,不管是从心智,阅历,还是情感上,他都不应该有这样鲜明的情绪。 当他因为郑浩和徐竟走得太近而产生类似于嫉妒的情绪时,他知道一切都已经失控了,有些东西早已经变了质,只是他发现得迟了而已。 这么多年,郑浩是唯一让他深刻在乎的存在,也是他给予最多感情,最多心血的人。尽管说出来很冷漠,但郑浩确实是这世上唯一能够引起他情绪大浮动震动的人。 其实父子又怎么样,只是流的血相同了一点而已,其他的什么也代表不了。但是辛元给他的那一拳让他明白,他自己的不在乎,并不代表郑浩也可以不在乎。 他太小了! “他还那么小,十五岁,他知道什么?你不能因为你是他爸爸,你养大了他,就自私地决定他的一切。他现在的生活里只有你,能懂什么?你这样做,是在绑架他的人生,也绑架他的爱情,他总有长大,总有明白的一天,到时候他一定会恨你!恨你将他置于如此难堪的处境!” 这是辛元的原话,也是让他觉得自己该放手的原因。 其实这些话很简单,也很直白,是个人都懂,不是他想不到,只是有些东西被自动回避和清空了,需要有一个人来提醒他,告诉他这样做确实是错的,确实会伤害到郑浩。 郑霖觉得自己舍不得。 这是他接近四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面对如这样痛苦的选择。第一次因为别人,而决定控制自己去成全别人。 郑浩五六岁的时候,郑霖其实是想过再婚的。那时候郑浩已经能跑能跳,也能够讲道理了,不用担心他会太不习惯。 一个完整的家庭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来说,或许是有好处的。 再加上身边的亲人催促,同事也明里暗里地提及,于是郑霖觉得,可能是时候娶一个女人了。但是仅仅只相过一次亲,郑浩就被吓成那样,所以放弃,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郑浩,其实他才是最重要的。 从此之后,郑霖也再没想起过再婚这件事。 但是不再婚,不代表他的生活中就没有女人,相反,这样的人其实很多,只是他选择的少而已。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不可能忍受得了十几年单纯的单身生活。 有的性无关感情,无关任何的戒律和原则,仅仅是出于必须存在的生理而已。 对郑霖来说方丝微是个特殊的女人,抛开夫妻之间一般而言的感情不计,她在郑霖的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是女人中最重要的。 这么多年他们在一起,在漫长的时间里,其实已经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即使他们一年也不会见上几次面。 方丝微并不需要郑霖的一纸婚书,他们是两个完全独立的成年人,各自为自己的生活负责,也是两个完全自由的选择人,有权利寻找自己生活中的所需。她一年会有大部分的时间在外国,只有很少的时候会在国内待一阵子。婚姻是个脆弱的纸笼,也是坚韧的束缚,当感情不足以深到消弭这种束缚感时,婚姻也就变成了危险的东西。 而且她知道,郑霖对她也并不是所谓的爱情。 其实郑霖这一辈子没有爱过什么人,唯一爱过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是郑浩。他把亲情给了自己的孩子的同时,将深沉的爱情也一并给了他。 有时候他会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它们混淆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此消彼长,生生拉扯。不过所幸绝大部分时候,它们都是不需要分清的。 只有他一天天长大,当看着他的眼睛,不再仅仅是父亲的宠溺,而忍不住去亲吻触摸的时候,他才明白这是爱情的驱使。 即使一直隐忍,也破层而出了。 日复一日的亲密相处中,这样的感情越积越多,越积越深,而且越来越明显,明显到想忽略也不能够的地步。控制不住的时候,他总是安慰自己,这是亲情,是父亲对孩子的深情,但是心里翻涌的欲望,深切的痛苦却没有办法侧视。 付出得越多,沉溺得越深。有时候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里疼爱,有时候又忍不住想要将他生生捏碎,与自己融为一体。 想要狠狠地吻他,狠狠地占有他,让他从里到外都彻彻底底地属于自己。这种暴戾的因子只有在面对他时才会产生,只有在看到他时才会不受控制地从身体的最深处迸裂出来,带着陌生地疯狂。 忍耐是这世上最煎熬意志力的事情,明明近在眼前,却要想尽办法地去保持距离,明明可以顺应自己的欲望,却不得不将它生生掐断。他一手养大的孩子,见不得他有一丁点儿的难过和委屈,狠不下心在他空白的人生里提前留下羞耻的污迹。 有的事情一旦开始,就再难回头了,有的东西一旦沾染,注定会跟随一辈子。 他的人生刚刚开始,他其实可以过正常的生活,可以无忧无虑的去选择自己所喜欢的方式,而不应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带往一条畸形,将来也很有可能会后悔的道路。 所以,爱,是煎熬,也是不舍。 27.同床 郑浩问徐竟,如果你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却不能跟他在一起,要怎么办? 徐竟闻言突然狠狠地呛了一下,转过头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喜欢上谁啦?” “你不认识。”郑浩说。 “噢。”徐竟有些微微的失望,“那就重新找个人喜欢吧。不过,如果你真的很喜欢她,可以试着追求一下。” “可惜不能追,再喜欢也不能追。”这句话滚过心头,但郑浩没有说,而是低下头沉默了。竟竟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么希望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过。即使他只是养大了我,也可以毫不顾忌地在一起。但我知道,我是他亲生的。 两个月的暑假很漫长,结束的那天,郑浩一个人提着行李去了学校。这次郑霖没有再送他。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站在门口,淡淡地告诉他今天学校里有点事,他必须去一趟,因此不能送他了,叫他自己打的去,路上注意安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他面前,郑浩已经习惯低着头了。不敢抬头看他一眼,飞快地应了一声“好”就急急忙忙地出了门。因为如果慢一点,即使能忍住情绪,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去对视。 这不是第一次住校了,很多地方都已经习惯,其实并不一定需要他的陪同了。卡里有足够的学费和生活费,办手续也只需要一会儿。 手里捏着他昨天晚上塞给自己的手机:“一个人在学校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周末如果要回来,我去接你。” 拽得手心都发疼,下楼的时候,笨重的行李箱被拖在右手上,时不时地撞到楼梯,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吱吱声。 “爸爸”两个人在喉咙里不停地翻滚,却始终强忍着没有发出来。 本来以为是自己一个人去学校的,却没想到在楼下看到了辛然。 郑浩站在原地,心情来不及转换,人也有点反应不过来,诧异地问:“辛叔叔,你怎么来了?” 辛然看着他自然地笑起来:“悦悦昨天晚上就跟我说浩浩哥哥今天要去学校报道啦,叫我过来送你。” “悦悦?” “是啊。你前天晚上不是才跟她通过电话吗?” “可是她今天不用上学吗?” “她妈妈陪她去了。” “哦。” “上车吧,我帮你把箱子放到后备箱里。” 辛元的笑跟他的人一样,总是带着一种暖暖的感觉,让人一看见就觉得很心安,心情愉悦。郑浩坐在副驾驶座上,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自己说话,余光扫过他柔和的侧脸,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王云琛的那天晚上,郑霖回来时青肿的脸,问他怎么了,他说是被你辛叔叔打的。 郑浩觉得心里像是被石头撞了一下,尴尬和羞耻的感觉一下子卷过全身,漫过脖子和脸,似乎连头皮都快要烧起来了。 转弯的时候,辛元转了一下头,发现他红透的脸颊,有点诧异:“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很热吗,要不要我把冷气开强一点?” “不,不用了,有点闷,辛叔叔我开一下窗。” “嗯,你开吧。” 终于熬到学校,郑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钻出车子的,拖过行李箱,说有同学在里面等着他一起办手续,就告别辛元一个人进了学校。 “浩浩……”辛元在背后叫住他。 “辛叔叔?” 见他回头,辛元却沉默了一下,半响,才轻声道:“在学校好好照顾自己,周末有空的时候回去看看你爸爸。” “嗯。” 一中的住宿条件比十三中要好很多,四人间,木头制的上下铺,左边还有单独的卫生间,热水供应到晚上十点,管理阿姨还可以帮忙洗衣服。 一切似乎都很容易就习惯了,只是课业比初中时繁重了很多,升学的压力从高一开始便时时不得不顶在头顶。除了语文,郑浩又多了一项烦恼的科目——英语。 复杂的句子结构,多变的各种用法,还有文章里越来越多的陌生单词都让郑浩感到头疼。 不过再也没有跟郑霖抱怨过了。以前是一个星期回去一次,现在是一个月回去一次,而且通常都只能待一天。 时间很紧迫,见面也变得匆匆忙忙。 寒假放假那天,徐竟去寝室等郑浩收拾东西一起回家。两人提着东西刚走出公寓门口,就听郑浩的手机响了。 光滑的屏幕上闪烁着“爸爸”两个字,郑浩接起来,郑霖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学校门口,过来接他回去。 “那我顺便搭个顺风车回去。”徐竟走在前面,听到他跟郑霖的对话回头看他一眼:“你爸对你还是那么好。”说完顿了一下,问道:“你住校了,他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孤单?这么多年,一直是你们两个人在一起。” 郑浩听了心里闪过一丝异样,按捺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徐竟看着他的脸,突然道:“浩浩,你现在比以前沉默很多。”说完敛了表情,试探性地问:“是不是和你爸爸闹矛盾了?” “没有啊,一直都是那样的。可能是高中学习毕竟紧张吧。” “是吗?” “嗯。” 最近的一次回家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一个多月没有见面,其实也慢慢习惯了,只是在走出校门,看到他穿着夹克站立在车前面的身影时,郑浩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竟竟也在?”目光越过郑浩落到站在他旁边的徐竟身上,郑霖淡淡地笑笑:“那一起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谢谢郑叔叔。”徐竟看着两人脸上跟以往不一样的表情,微妙的气氛让他有点为郑浩担忧。 路上郑浩跟郑霖说他想趁寒假去报个英语补习班,英语太差了,有点恼火。郑霖听了没说什么,侧脸也看不出情绪,一会儿之后才淡淡地开口:“明天我陪你去看看。” “是住在家里还是住哪?” “家里。学校宿舍都关门了。” “嗯。” 在两条街外的戴氏英语报的班,一直补习到腊月二十六才结束。第二天父子俩一起去超市买了过年要的东西,郑霖又到商场给郑浩买了件羽绒服和一条牛仔裤,然后在家过了个小年,除夕夜回乡下。 每年除夕回乡下过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奶奶年纪已经很大了,就算戴着帽子也能看到一片片花白的头发。 老人家睡得早,早早就上床了,只剩郑浩和郑霖两个人在堂屋里看着联欢晚会守岁。好不容易熬到十二点,郑霖去院子里放了新年的鞭炮,然后父子俩一起回房间睡觉。 奶奶向来只给他们准备一张床,所以每次回乡下,郑浩都是和郑霖睡在一起的。 郑浩脱了衣服躺到里面,看着郑霖站在床边脱衣服的动作就不由地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睡觉一向不老实,总是爱从床上掉下来。有一次跟郑霖回乡下,郑霖被邻居叫去打牌,郑浩一个人睡在外面,郑霖回来的时候也没把他挪进去,结果半夜醒过来,发现底下硬邦邦的,睁着眼睛黑黢黢的一片,周围也狭小得摸不着方向,不知道在哪里。压抑的气氛一下子就强烈了起来,极度的恐惧跟着呼啦啦地跑出来,郑浩吓得差点哭出声,然后开始不停地叫爸爸。 直到郑霖开了灯,郑浩才发现自己竟然掉到了床底下,而且一直滚啊滚的滚到了挨墙的最里面。 郑霖从床上探出头来朝床底下看,然后朝他招手:“好了,别怕,快出来。” 郑浩看着他倒掉的一颗头和不断挥舞的手臂,一蹭一蹭地从里面爬了出来。记忆太深刻,即使那一幕已经隔了很多年,还是清晰地保存在了大脑里。 郑霖脱完衣服在外侧躺下,转过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关上灯道:“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郑浩还有点怔怔的:“早起干什么?” 郑霖道:“明天要先去你舅公家拜年,太远了,要早点走。” “哦。” 郑霖侧躺着,两人中间留了一段空隙,冷气透进来,感觉有点冷。郑浩不由地朝外面靠了靠,两具身体挨在一起,暖意立刻就从相贴的地方传递了过来,暖热地带着令人心安的触感。 好一会儿,郑浩迷迷糊糊地都快要睡着了,郑霖的声音却突然传过来:“你好像长高了。” 郑浩含糊地“嗯?”了一声,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说,你长高了。”郑霖重复了一遍。 “你白天没有发现吗?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郑霖却不回答,顿了顿,低声道:“没什么,快睡吧。” 郑浩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等到他再说第二句话,才相信他是真的睡了,于是也跟着沉入了梦乡。 29.宠 新年的第二天,郑浩是在床上度过的。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吃了郑霖煮的香气扑鼻的鸡蛋刀削面,然后趴回床上继续睡。 但是睡到一半就被郑霖挖了起来,后者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上,隔着一层被子抱住他:“宝贝,别睡了,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 郑浩被那个“宝贝”给震住了,睁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偷偷咽了口口水:“爸爸,你突然变得好温柔,我、我有点不习惯。” 郑霖听了这句也短暂地愣了两秒钟,然后露出一个笑脸儿:“乱说,我什么时候对你不温柔了,我一直都对你很温柔,难道你没有发现?” “没有。”郑浩摇摇头,忽然想到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昨晚、你就很不温柔。” 郑霖听了哈哈大笑:“宝贝,那种时候可不能温柔,你还小,以后就会明白的。” “要怎么明白呢?”郑浩想到这个问题,有点犯难,索性不去想它,板起脸作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给郑霖看:“你看,你平时都是这个样子的。特别是不高兴的时候,脸臭得很,苦大仇深的。” “谁不高兴了脸还好看得起来?” “但是你的特别吓人。” “那也没见你有多怕啊,你怕吗?” “不怕,哈哈!” 郑霖看着他没心没肺的笑脸,心里也被感染得暖哄哄的,俯了俯身柔声问道:“后面还痛吗?” 郑浩没想到他会突然转移话题,笑容还挂在脸上,但是脸蛋却有些微微地泛红:“不怎么痛了,你给我上过药了?” 郑霖点点头:“嗯,这样好得快点儿。”说着凑过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昨晚有点失控,一定弄得你很疼吧?” “那、那后来我叫你停,你怎么不听?” “傻话,那种时候怎么可能停得下来。” “不是,我是说最后一次的时候!” “呵呵,那就更停不下来了。你不知道你脱光了站在喷头下的样子有多诱人。” “……”郑浩被这句轻佻却又甜蜜的话刺激得不轻,又羞又恼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把自己缩回被子里,在郑霖看不到的地方猛翻白眼。 郑霖心情似乎更加好,被子一掀,把他的脑袋挖出来,就又开始吻他。这次不止于上次的蜻蜓点水,连舌头都伸进去了,不急不躁地轻舔吮吸,直到郑浩鼻子里开始控制不住地发生哼哼声才轻轻放开他,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睛,问:“怎么突然想通了?因为昨天的事?” 郑浩眼睛闪了闪,为自己以前的逃避而有点不好意思,想承认的当口,脑子里的意识一滑,却脱口而出一句:“我、我还没有刷牙。” “没关系,反正都是你的味道。”郑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郑浩的脸却刷地一下红透了。 郑霖把他的脸蛋掰过来再次正对自己,继续诱哄:“告诉爸爸,怎么突然想通了?”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嗯。”郑霖郑重地点头:“很重要。” 郑浩盯着他的眼睛:“因为我觉得你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我也是最爱你的人,我想永远只跟你在一起。” “永远啊……那你知道我们这样意味着什么吗?有勇气面对以后遇到的困难吗?” 郑浩坚定地点点头,眼角有泪花闪动:“我知道,我们这样是不对的,但是我们没有妨碍到别人,所以我现在不怕了,我也不怕困难!” 郑霖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好孩子……” 郑浩起来洗了个澡,然后吃了晚饭和郑霖一起去外面散步。 几点星光透过冬季厚重的云层洒下来,虽然很微弱,但还是给人一种晴朗的感觉。 清冷的空气吹拂在脸上,郑浩感觉卧床一天的懒意都被慢慢地吹得消散了。泾城的夜晚是宁静的,没有大城市的喧嚣,也没有小城市的孤寂,静地刚刚好,是个适合生活的地方。 小区的广场上有三两群的人在聚在一起聊天,身旁围绕着互相玩耍的狗狗,有的被一根绳子系住脑袋,只能在有限的地盘上打转,有的兴奋地抖着一身的白毛,绕着广场撒欢似的跑来跑去,然后被主人呵斥一声,再焉头焉脑地回来。 郑浩看得有趣,很想过去在它们的身上或头上摸一摸,但是碍于是别人家的,心痒了很久还是忍住了,于是回头跟郑霖商量:“爸爸,我们也养条狗吧,你看它们那么可爱。” “养倒是很容易,但是你有时间陪它们吗?我也没有。天天只能呆在家里,它们会很难受。” “那我不住校了,回家里住,天天晚上带它们出来散步。” 郑霖皱了皱眉:“你现在在读高中,正是关键的时候,每天的作业都做不完,哪来的时间天天陪它散步,乖,等上了大学,就可以养。” 郑浩有点失望地垮下脸,但是也知道郑霖的话才是事实,于是只能不甘心地小声嘟囔:“早知道小时候就该养的,现在它们肯定都跟我很亲了。” 对于郑浩的转变,郑霖其实是有些吃惊的。本来以为郑浩暂时还转不过这个弯儿来,却没想到一次意外的失足竟能够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力。担惊受怕一场,这也算是意外的福利了,而且这福利还不小。 其实以他们的感情基础,以及郑浩对自己全身心的信赖和亲近,转过这个弯儿也只是迟早的事。只是本来已经做好了长期等待的准备,却突然被幸运的苹果砸中了头,惊喜之余,还有点轻飘飘的不踏实。 有时候等待是一种可怕的惯性,当中途宣布可以停止的时候,它还是会带着你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 不过,以郑霖对郑浩的了解,他一旦转过弯,做了决定,两人之间有了实质性的结果,他就不会再扭捏纠结了。不管这是头脑发热的一时冲动,还是成熟思考的结果,这是真的打算不顾一切地跟自己在一起了。 这样的郑浩,让郑霖觉得惊喜,但是心里也会升起淡淡的心疼。 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那么不管怎么样,他就一定不会再放手了。从今以后,不管郑浩愿不愿意,他的感情和生活里都只会有他一个人。 郑霖在隔壁市的一个工程初八开始动工,怕出什么问题,他要亲自过去盯一下,可能有好几天都不能回来。郑浩一个人在家很无聊,觉得日子过得简直奇慢无比。跟徐竟出去吃了一顿饭,又跟陆海一起打了一场球,最后还跟许暮亭去逛了一次游乐场。被硬拉着坐了一回云霄飞车,下来的时候吐得脸都白了。 许暮亭边把一瓶开了盖的矿泉水递给他,边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他进行鄙视:“你还是男的,居然还不如我这女生。不就是个云霄飞车嘛,竟然吐成这样!” 郑浩抬起眼睛看她一眼,有气无力地说:“你也知道你是女的啊……” 许暮亭听了立马像被踩到尾巴似的开始跳脚:“我怎么不是女的啦!我一直都是女的好不好?” 郑浩状似同意地点点头:“嗯,在别人面前你确实是女的,只有我知道你的真面目。” 为了报答他的一双慧眼,许暮亭决定再让他陪自己坐一趟过山车,这下郑浩是真的连吐都吐不出来了,趴在她肩膀上下来,一屁股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就说啥都不动了。许暮亭拉了几次没拉动,在旁边陪他坐了一会儿,就自己玩儿去了。 郑浩看着她撒欢似的往其他地方跑的身影,一个人开始喃喃自语:“啧啧,这真是女的嘛?平时在学校那么淑女的,怎么一出来就变身了?” 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郑浩觉得真是比打了一天的球还累。晚饭也没吃,草草洗漱了一下就上床睡觉了。等到意识开始朦胧,鼻腔里若有若无地感觉到郑霖身上的气息,才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床。 不过也没什么了,反正他也不在家。这样想着,郑浩很快就睡着了。 郑霖用钥匙打来家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忙了一天,又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浑身都很疲惫,不过放下包的第一件事还是去郑浩的房间看看。 怕吵醒他,郑霖的动作放得很轻,开了门里面却没有人,被子也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头,一看就是没人睡过的样子。郑霖站在门口愣了一下,然后心里打了个突,开始朝自己的房间走——果然在主卧的大床上看到了郑浩蜷缩在一起的身影。 嘴角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郑霖走过去就着黑暗看了看他的脸,疲惫的心突然就变得柔软了。刚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脸,郑浩就醒了,声音带着没醒透的含糊:“爸爸,你回来啦?” “嗯,我吵醒你了?” “没有。”郑浩不好意思地笑:“是我肚子饿了。” “又半夜饿醒啦,说明还在长身体。” 郑浩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其实是我没有吃晚饭,呵呵……” 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一碗香气扑鼻的鸡蛋刀削面就被端上了床,上面撒了一层薄薄的葱花,下面鸡蛋汤浓郁,刀削面柔韧有嚼劲,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只有郑霖才做得出的味道。 郑霖把手里的那碗递给他,然后自己也去厨房端了一碗,父子俩面对面地坐在床上一起吃面。 郑浩的一碗很快就见了底,郑霖把自己碗里的拨了一些给他,就听郑浩说:“爸爸,我觉得我该学学厨艺。” 郑霖抬起头看他一眼:“哦,怎么了?” “你经常出差啊,这样我一个人在家就不会没饭吃了。而且你忙的时候,我也可以给你做饭。” 郑霖看着他笑笑:“放心,爸爸会喂饱你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去外面吃,或者下次我走的时候给你把菜做好放在冰箱里。男孩子可以不用学做饭。” 30.重要发现 徐竟恋爱了!这是郑浩观察了很久才得出的结论。 元宵节那天晚上,晚自习大家都high了,语文老师只到教室里呆了十几分钟就一去不回,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句“肯定是去陪女朋友了!”于是都跃跃欲试地撺掇着一起去后花园跟外国语学校相连的那座桥上放烟花,反正放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放的。 炮仗是早就装在书包里带来了的,看来早有预谋。没带的赶紧翻墙出去买,然后说好在桥上聚合。 郑浩没带东西,但也没打算出去买,拉着徐竟去看看热闹。两人一起到的河边,但是炮仗只点燃了两个,郑浩再一扭头徐竟就不见了。郑浩绕着河边桥上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人影,索性不管他,跟周围的几个同学一起兴冲冲地看烟花去了。 等炮放完,晚自习差不多也下了,走读的都从操场那边回教室拿书包,只有郑浩和叶旭凡两个人是住校,回宿舍。 “书包干脆别拿了,反正刚开学也没什么作业,直接回宿舍算了。”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叶旭凡拍拍郑浩的胳膊,示意他跟自己走。 “走前面还是后面啊?” “后面吧,近点儿。” “后面”是指一中的后花园,挨着南河和学校的食堂和学生宿舍,平时没什么人来,因此晚上的路灯也少,黑乎乎的,只大概能看得清路。 小道刚好只能容得下两个人肩并肩走路,郑浩走在里面,路过北四女生宿舍背面的时候不经意地转头看了一眼,就见围墙边上两个人抱在一起靠在墙上,应该是一男一女,男的把女的抱在怀里,两个人靠得很近,看样子像是在接吻。 郑浩吓了一跳,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学校里看见这种场景,于是整个人都跟着愣了一下。叶旭凡发现他脚步慢下来,条件反射地也跟着转头看了一眼,于是两个人站在原地,都愣了。 叶旭凡受的刺激似乎更大,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问:“他、他们在干吗?” 郑浩斟酌了下用词:“好像是在接吻。” 叶旭凡摇摇头:“似乎不止。” “不止?!” “嗯,而且至少其中一个是我们认识的。” “谁啊??” “徐竟。” “!!!” 这下郑浩受的刺激才真正是大了,直到回到宿舍,脑子都还在梦游的状态。 第一个念头是:“竟竟恋爱了!”第二个霹雳是:“竟竟跟女朋友打野战了!” 可怜的孩子从没见过这种阵仗,更没想过如此奔放的事情,而且还是发生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于是脑子华丽丽地死机了。 “原来竟竟也会有喜欢的人。”躺在床上的时候,郑浩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然后脑子里浮现出徐竟总是冷冷清清的一张脸和似乎什么也进不到里面去的眼睛,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跟女孩儿在一起才是正常的吧。”这样想着,郑浩也就释然了。“就是不知道竟竟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自己认不认识。” 周五晚上郑霖来接他的时候,郑浩坐在车里,几次欲言又止地想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他,但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他怕这个话题会让郑霖不高兴。 他现在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学校,只有周末才会回家住,郑霖每周五晚上都来接他,然后周一早上再送他回学校。好不容易才见次面,郑浩不想惹得他不高兴。 每周五晚上的这顿饭都是最丰盛的,吃饱了往沙发上一躺,还不用吃碗。自从上了高中,郑浩在家里的待遇就从打杂小工升级到了小爷级别。郑霖心疼他高中学习辛苦,但郑浩觉得,自己也没费多少脑子,其实真正算辛苦的还是郑霖。只是他从来不善于表达,不知道要怎么把这句话说出口。 一个人趴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球赛,郑霖就收拾好了过来坐在了旁边。手自然地伸过来搭在他的头上,一下一下若有若无地抚弄着。 郑浩挪了挪,把头枕在他腿上,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盯着电视屏幕。 双方的比赛正进行到激烈处,脑后却突然感觉到被一个硬硬的东西顶着。郑浩浑身一僵,有些尴尬地转过头朝那个地方看了一眼,然后怔住不动了。 自那次之后,郑霖就没有再抱过他,两个人也一直是分开睡的,所以郑浩从来没有这么直接地感受过郑霖的欲望。望着涨大的那个东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爸爸……”尴尬地抬起头看了下郑霖,郑浩有些小心地叫着。 郑霖眼神幽深的微微垂了视线看他,没回应,而是轻叹了口气,直接拉起他的身体吻住。 口腔里的纠缠逐渐变得越来越急切,郑霖粗重的呼吸响起,被紧紧地固定住后脑勺,郑浩脑子里开始变得混沌不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和平时冷静自持的形象形成极大的反差,郑霖的吻总是异常地热烈,一路顺着嘴唇下滑到下巴,脖颈和胸口,然后停在腹部大口吮吸着。郑浩呼吸困难,无意识地张开嘴喘息,身体在郑霖带来的触感中脆弱地颤抖。 初经情事的身体敏感得厉害,特别是当郑霖棱角分明的嘴唇一点一点地滑下去含住那里的时候,郑浩身体重重地一抖,号角都还没来得及吹响,就差一点当场缴械投降了。 好孩子没看过AV,从来不知道那个地方还可以被这样地包裹住,更不知道口腔能够带起这么强大的快感,几乎只在一瞬间,就被那道漩涡包围了。 闪电在头脑中炸开的时候,郑浩甚至都来不及开口叫郑霖停下来,就一股脑儿地身寸在了他嘴里。 郑霖抬起头来时,两人直愣愣地对视着。郑浩怔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帮他擦着嘴边自己弄上去的痕迹:“对不起、爸爸,我、我不是故意的。” 郑霖拉住他胡乱擦拭的两只手,不在意地笑笑:“没事,爸爸没怪你,这是正常的,别慌。” “那你呢?”郑浩眼睛朝他下面瞟了一眼,有些担心地问:“你怎么办?” “……你摸一下它吧。” 郑浩记得卢宁宇跟自己说过,男人性器官的长度是拇指与食指撑开时的距离,并且是经过他和其他人验证的,只有少数人是例外。 对于这个没有科学依据的发现,郑浩一直是不信的,他自己也没有给自己比过。但是这时候,却总忍不住想抬起头去看郑霖的手。 郑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里会有一层薄薄的茧,一看就是一双属于男人的手。 这样的手,如果拇指与食指撑起来的时候,那代表性器长度的距离是相当可观的。只是不知道二者是否真的是相等的长度。 如果把卢宁宇的话告诉他,他会不会真的来比一下? 郑浩脑子里认真地想着这个可能性,但是直到手里的东西忍不住弹跳起来,郑霖身寸在他手里也没有来得及问出口。 因为它又萎掉了…… 31.辛元的意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郑霖开始习惯抱着郑浩睡。以前父子俩都是各睡一张床,但现在似乎又回到的了小时候的模式,只是以前是郑浩抱着爸爸,现在则是郑霖抱着他。 有时候郑浩被他抱在怀里,一整晚都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再到学校时就会有些微微的不习惯。 他没有告诉郑霖,学校的单身床,自己其实睡不习惯,因为跟家里的床相比,它实在是太小了,而且睡在上铺,翻身的时候还要时刻提防着摔下来摔得很惨。 因为他刚住校的时候,就摔下来过,只是幸好是裹着被子一起掉下来的,不然就不会只是痛几天就算了的。 四月月考过后回家,郑霖在饭桌上问郑浩想不想换个大点的房子,他们现在生活的小区是二十几年的老小区了,物业治安什么的都跟不上,家里的家具也该换一换。一中附近新盖了几栋楼,如果郑浩愿意,他们可以在那里重新买个房子。 郑霖说这些的时候一直是轻描淡写的表情,虽然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但郑浩知道,他其实已经做好决定了,而且说不定连具体的位置都已经看好了。 一定是距离自己学校近的,方便自己回家,楼层不高,因为自己不喜欢爬楼,有一点点偏,因为郑霖喜欢安静的地方。 其实对于住的条件这些,郑浩一直是不太在意的,反正有郑霖的那个二室一厅就是自己从小到大的家。而且他在这里长大,对这个小区其实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特别是楼底下的那个喷水池,虽然现在已经干涸,很多年不喷了,但是小时候跟一群小伙伴们在那里玩耍的情形还留在记忆里。家里的那本老相册也还贴着一张自己站在水池下,露着小鸡鸡笑得一脸欢实的照片。 这些东西不是环境的改善能够代替的。但是他明白郑霖的想法,所以不会拒绝。 五一节放七天,父子俩出去吃了顿好的,然后商量着到哪里去玩儿。郑浩想去张家界,但是郑霖说湖南太热了,于是改到了云南。 为了尽量避开出行高峰,郑霖定的是三号的机票,先在家里休息两天,第三天才走。但是等到了机场大厅才知道,中国的节假日根本不存在出行低峰! 泾城到云南算得上最近的旅游路线了,上午走的,中午就可以在当地找到家旅馆住下来。不过这次住的不是那种普通的旅馆,而是间客栈,里面还有跑堂的小儿,茶壶及碗筷是仿古的,连房间也分的是普通房、上房、以及天字房、人字房等等。 郑浩觉得很有趣,坐下的时候偷偷问郑霖:“不知道房间里的床是不是也是古代的样子,电视剧里古人的床都好小!” 郑霖听了笑起来:“你有多大一坨,还怕睡不下你?” “我怕滚下来,我睡觉要翻身,床太小了很容易掉下去。” “睡里面就滚不下来了。” 郑浩看着他一脸坦然的样子,咬着筷子在心里偷偷想:“果然只有一间房,太高调了,太高调了!” 吃了饭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等到暮色渐起的时候,父子俩一起出外散步。小镇的夜景很美,美得像一块古朴而又绚丽的世外桃源。置身其中,情不自禁地就会被那种氛围感染。郑霖和郑浩沿着溪水流经的小道一路走,看岸边林立的风格各异的商铺,看踏水而行的游人,还有耳边不停回响的“滴答滴答滴答滴答”的歌声,明明是有点喧闹的夜景,却意外地显得祥和又宁静。 第二天跟着旅行团的人走了一天,晚上回到客栈准备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却接到了从泾城打来的电话,正在施工的工程的负责人,急切的声音不停地隔着电话叫郑霖的名字,说是辛工出事了,被施工的钢管落下来砸在了背部,人刚送进医院。 郑霖觉得呼吸刹那间就停滞了。 “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还在现场?”深吸了一口气,郑霖努力平静地问。 “管操作的老张放假回了家,就只剩老贾一个人在这儿,现在工期紧张,晚上都要加班,辛工是今天下午来的工地,我以为他早走了,谁知道他跑到操作那儿去了。” 连夜赶着飞回去,郑霖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过,脸绷得像一二月里被冷风吹冻的山石。看似冷硬,但是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会被撞得碎裂开来。 郑浩看得担心,但是也知道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郑霖比他更清楚被施工的钢管落下来砸中意外着什么。只能紧紧地握着他放在身侧的手,沉默地陪着。 熟悉的医院,不熟悉的地方,辛然抱着辛悦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低着头,长发没像平时那样别起来,披散下来搭在胸口,身影看起来意外的柔弱无骨。 她一直是个明媚开朗的女人,虽然体格纤细,但从不会给人柔弱的感觉,一直都是活泼阳光的。郑浩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心里觉得很难受。 郑霖慢慢地走过去,站在她面前,背微微弯着,良久都开不了口说话。 辛然抬起头看他一眼,有些木然地说:“快三个小时了,我和小悦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里面了,是我签的字。” 郑霖伸手抱住她们,低着头慢慢地张开嘴唇,却只说了三个字:“会好的。” 身上大大小小的手术动了十多个,说起来辛元的运气算是好的了,虽然钢筋砸在身上造成了脊髓动荡,躺在床上瘫痪了一个月,但是比起脊椎骨折来说,已经是好了太多了,不幸中的万幸。 因为是郑霖的公司自己对外承接的工程,所以学校并不给赔付,保险公司虽然能报销一部分,但是辛然自己承担的那一部分仍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小悦这些年治病的费用基本上已经把家里掏空了,而且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还要有一次更大的手术,需要的费用也更为庞大。 有时候辛元躺在床上,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心里总是会陷入从未有过的低谷。这些年他总是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但是生活却并不会因此就变得顺利,甚至越来越艰难。他一直是个乐观豁达的人,即使医生告诉他他有可能会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上一两个月,甚至更久,他也觉得没什么,因为知道总是有恢复的一天,只要没有造成创伤性的伤害,这些过程都是可以忍受的。 但是另一个问题却在困扰着他:钱,该怎么办? 自己这一受伤,小悦的手术又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做? 健康的时候,我们一般意识不到钱到底有多么重要。吃得差一点,穿得将就一点,玩得少一点,这都没有什么。但是当你需要它来救命的时候,才知道没有它,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辛元前前后后动的所有手术,郑霖都陪辛然在医院守着。这么多年了,他和辛元已经超过了一般朋友的感情,是兄弟,更像亲人。所以,他不可能对辛元的处境无动于衷。 辛元动完最后一个手术的那天,正好是周五,是郑霖去学校接郑浩的日子。郑浩晚自习上了一半,本来以为郑霖不会来了,刚把一本做完的练习册放进抽屉里,却意外地接到了电话,然后转头就见郑霖站在教室后门口正看着自己,也不知来了多久。于是向老师请了假,跟郑霖一起回去了。 路上郑浩问他:“辛叔叔怎么样了?手术顺利吗?” “不错,今天是最后一个手术,接下来就等着他自己康复了,只是暂时还不能动,医生说可能还要再等等。”郑霖目视着前方被车灯打出的一片明亮的街道,平静地回答。 “哦,那还好。” “好什么?”郑霖侧了一下头,淡淡地问。 郑浩语气带着明显的讶异,觉得郑霖问这个问题很奇怪:“不用动手术了不好吗?说明辛叔叔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要一段时间之后恢复了,就又是一个健康的人了!” 郑霖点点头,良久才叹息般地说了两个字:“是啊。” 郑浩习惯睡在右边的位置,这样往右侧睡的时候,就可以不用压着心脏,能够很快地入睡。所以洗了澡后他就跳上床,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 郑霖上床的时候,躺在右边的人已经快要睡着了,一只手放在被子外面,露出一截弯曲的膝盖,另一条腿则大大咧咧地向后伸到了另一边的床上。 郑霖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奇怪的睡姿,最后慢慢地定格在他纯净的毫不设防的睡脸上,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起,原本有些沉重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从身后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郑霖贴在他耳边低声叫他:“浩浩,浩浩。” “什么?”被郑霖的声音叫醒,郑浩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有些含糊地问。 “我想我们暂时可能搬不了家了。” “怎么了?” “你辛叔叔这次住院花了很多钱,我打算帮他垫一部分。” “哦,要多少啊?” 郑霖说了一个数字。 郑浩睁大眼,转过头看着他的脸,有些不解地问:“要这么多啊?” “嗯。”郑霖摸着他的脸,低声道:“你会不会不高兴?” 郑浩想了想摇摇头:“不会,怎么会呢,辛叔叔平时对我们那么好,而且小悦生病也需要钱,我不会不高兴的,你帮帮他们也是应该的。” “好孩子。” “不过你说的帮他垫一部分是帮他出的医药费,还是借给他们以后要还的?” “你辛叔叔他们这些年为了小悦的病其实并没有多少积蓄,加上小悦长大后的手术费用,所以这些钱,我并没有打算让他们还,再说你辛叔叔也是因为帮我,在我的工地上出的事。” 郑浩伸出手回抱住他的腰,想借此表达自己是真的不介意:“我明白的爸爸,你放心,只要是你做的决定,我都支持你,我不会不高兴的。我们家的这房子其实也挺好的,住了这么多年,也有感情了,到了新的地方还不一定习惯呢。” 32.卡尔回国 陆海要出国了,走的前几天打电话给郑浩约他出去打了一场球。正是夏天正热的时候,打完后所有人身上都是一片大汗淋漓。人陆续散了,空旷的操场上只剩下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的身影。 郑浩抬头望了望天边被落日染得橘红一片的云层,转过头朝他笑笑:“怎么突然就要出国了呢,之前一直都没听你提起过。” 不同于郑浩的一派轻松,陆海脸上浅淡的笑容里似乎因为郑浩的这句话而变得有些沉重,捏着手里空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子,缓缓地道:“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了,就想出去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不是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郑浩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悄悄触动了一下,但顿了顿,还是问道:“只是因为这个吗?” “不,当然,还有学习。出去可以学到在这里永远也学不到的东西。” 陆海走了,但是卡尔却回来了。郑浩接到电话的时候,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要不就是卡尔在耍他!但是那带着英腔,不甚流利的普通话,以及嘈杂的机场大厅背景,都让他意识到这是真的!就在即将开学的时候,卡尔居然从英国回来了!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郑浩给徐竟打电话,告诉他自己的一个外国小弟弟从国外回了中国,叫他跟自己一起去接人,顺便认识认识。 两人约好在机场大厅集合,但是到的时候才发现,除了徐竟,连陈瑜也到了!郑浩瞪大眼睛看着一脸坦然的徐竟,觉得大脑有点转不过弯来。自己明明只叫了竟竟一个人,为什么连平时跟自己没什么交情的陈瑜也来了? “走吧,你不是说你朋友早就到了吗,估计已经等很久了。” “噢,是啊。”两人并排走在一起,郑浩拉拉徐竟的胳膊:“哎,竟竟,陈瑜是跟你一起来的么?” “是啊。” “哦,你们俩关系不错啊?” “嗯,差不多吧。” 过了一会儿,见郑浩没什么反应,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跟她在一起,顺便就叫她一起过来了。” “哦。”依然没什么反应。 徐竟好笑地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说不上是轻松还是感叹。 卡尔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两条长腿随意地搭在一起,旁边放着一个微微泛着银色光泽的行李箱。头低着,正在看手上的手机。郑浩走过去站在他前面两米的地方,脚步踌躇起来,有点不敢叫他的名字。 直到卡尔抬起头发现他,才咧出个大大的笑容,用欢快的语气叫他:“卡尔!” 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小不点已经长成了这么英俊帅气的少年!郑浩看着眼前跟视频里相比显得更加漂亮和真实的脸蛋,咧着嘴情不自禁地又叫了一声:“卡尔。” “浩浩哥哥!”卡尔显然也很激动,微微的怔忪之后就疾步迈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勒得他差点喘不过气:“你比视频里长得还要帅气,浩浩哥哥!我真想你!” “我也想你!可是你这么多年才回来一次,我都不敢叫你了。” “对不起,事实上我一直都想着回来看你的,但是我没有办法说服妈妈,直到我过了十五岁生日,他们才同意我一个人回来。” “好吧,你太小的话确实是有危险的,你妈妈也是为了你好。” 四个人一起去吃了顿饭,然后郑浩问卡尔晚上住哪里。卡尔说酒店,于是不由分说地被郑浩拉回了家。 郑霖穿着居家的短袖短裤站在厨房里,正在准备夏天消暑的东西,见郑浩把卡尔带回家也没什么意外的表情,笑着招呼了卡尔,叫郑浩帮忙准备一些要用的东西,就又进了厨房。 半个小时之后,三碗银耳绿豆汤被端出了厨房,放在冰箱里镇过,清清凉凉的,喝起来十分舒服。郑浩显得很高兴,既为嘴里的美食,也为了身边的好朋友。 因为卡尔的到来,另一间房里许久没用的床铺也重新派上了用场。郑霖帮着换了被褥,又开了空调,把房间留给两个从一见面起就喋喋不休的人。 轮到郑浩刷牙的时候,郑霖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后颈,用带着宠溺的口气问:“今天这么开心?” 郑浩端着水杯,嘴角围着一圈白白的泡沫,点点头道:“是啊,从卡尔六年级毕业回英国后,我们就没有见过面了,再见面,当然高兴啦。” “你们不是一直都在联系么,我还看到过你和他视频。” “那还是有差别的,网上见到的又不是真人。” 郑霖看着他笑起来,凑过去在嘴边轻吻一下:“早点睡,不要聊太晚了。” 郑浩朝他没心没肺地咧着嘴,笑着应道:“嗯,好。” 虽然答应了郑霖不要聊到太晚,但是两个人还是一直到半夜两点了才睡下。 卡尔小时候不是个多话的人,甚至还有点内向腼腆,但因为在国外待的时间长了,难免受到外国人热情洋溢的影响,变得开朗健谈很多。而郑浩,除了是个忠实的听众以外,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也是个有很多话的人。卡尔给他讲自己在国外的生活,国外的学校,国外的城市和美景,甚至是国外的文化。他们可以在课堂上随意无拘束地发表自己的言论,可以亲切地和领导握手,可以开着车无拘无束地连续穿越好几个国家,然后累了就搭个帐篷在野外过夜…… 郑浩听得很向往,相比起卡尔,自己在中国的生活确实很单调没有新意。虽然自己也在澳洲待过一段时间,但那时候全部的心思都在许纯的病上,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体验这些。 卡尔说中国的城市每个地方都是一样,高楼大厦,商楼广场,低矮平房,这个城市只是另外一个城市的翻版,没有自己的特色和文化。到中国的城市,如果没有人告诉你地名,你根本不会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郑浩仔细想了一想,他去过的地方不多,无法从经验上去判断这句话的真假,但是隐隐约约地,却觉得卡尔的话,是真的。 郑霖就是做建筑的,那么他,知道这些吗? 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了,所以郑浩抓紧时间陪卡尔到处都玩了一遍。许多年没有回泾城,泾城的变化是惊人的。即使卡尔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差不多十年,再次站在这里,还是有些陌生和不熟悉。 “中国的发展真快啊!”卡尔指着一栋四星级酒店的大楼,对郑浩说:“我记得以前这后面是一片老旧的生活区,里面有很多很小的街道,陈小川他们家就在其中的一条小街上。” “是啊,这家酒店是前几年才修起来的,我还看到过他们打地基呢,打得很深,足有十多米,我爸说要是哪天泾城地震了,我们就去那儿住!” 郑浩笑眯眯地仰着头,阳光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于是只能把眼睛眯起来,楼顶“沂源酒店”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动着微微的光泽。郑浩突然觉得陈小川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于是转过头问卡尔:“陈小川是谁啊?” “我小学时和我同桌的那个小胖子,你都跟他一起玩过啊,我们三个一起去仙海湖游泳,他差点被冲走,还是你把他救回来的。” 郑浩眨眨眼,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于是一个带着帽子的圆咚咚的身影慢慢地浮现出来,郑浩恍然大悟地笑着:“好像是有这个人,我想起来了!那时候他总是戴着帽子,每次我去找你,他都戴着帽子,只有夏天的时候天气热了才会摘下来!因为去仙海湖游泳的事,回去后我还被我爸揍了一顿,之后都不准我再偷偷跑去游泳了!” 卡尔看着他微微懊恼的表情,觉得很有趣似的哈哈大笑:“陈小川差点被冲走他爸妈都不知道,只有你被你爸发现了,陈小川说你太不会说谎,只要你爸问你,你就什么都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嘿嘿。”郑浩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有点尴尬地道:“从小我就不会在他面前撒谎,就算我说了,他也能看出来。” 单独和卡尔待了两天,后面郑浩就把徐竟和许暮亭都一起叫了出来,偶尔也会有陈瑜。四个人把泾城周围能去的地方都去了,然后就是一家一家地找好吃的地方。这可比玩更容易消磨时间,因为泾城好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直到马上就要开学了,郑浩才在郑霖的提醒下把玩心收起来,老老实实地在家呆了两天,而卡尔也要回国了。 虽然很不舍,但是却没有办法,郑浩只有恋恋不舍地把卡尔送上飞机,然后坐上郑霖的车跟他一起回去。 车上,郑霖看着他明显黑了很多的脸、脖颈以及胳膊,笑着道:“这么舍不得啊?你看你才十几天就快变成黑猴子了,这阵子玩开心了吧?” 郑浩转过来朝他笑:“是啊,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人多就是要好玩儿点。” “那就是说跟我在一起很无聊咯?”郑霖转过头,故意问。 “嘿嘿,不是,跟你在一起的感觉跟他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呃……反正就是不一样。” 郑霖看着前面的脸,微微笑起来。 33.做爱 郑浩晚上洗完了澡习惯性地朝自己的房间走,郑霖站在洗手间的门口,看着他边擦头发边走进去,沉默着,什么也没说,看似很平静地接受了在卡尔走后,郑浩还要继续跟他分房睡的现实。 但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张看似不动声色的脸其实有点臭。 心情不好,在浴室待的时间就有点长,出来时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了。时钟正好指向十点半,郑浩躺在床上,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拿着手机,像是在跟谁聊天。 郑霖心里舒坦了,但是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掀开凉被躺上去,淡淡地说:“刚洗完澡空调不要开这么低,小心感冒。” “哦。”郑浩抬起眼应了声,以为郑霖觉得冷,拿过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了两度。 “跟谁聊天呢?” “卡尔啊,他在机场中转,还没到登机时间,他说很无聊没事情做,让我陪他聊聊天。” 郑霖于是闭目养神。 郑浩聊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身边似乎太安静了,转过头,才发现郑霖闭着眼睛,像是要睡的样子,觉得有点失望,小心地碰碰他的胳膊。 “爸爸,你困了就先睡吧。” 郑霖闻言睁开眼睛,眼神却很清醒,根本不像要睡觉的样子,转头看着郑浩:“还没聊完?” 郑浩点头:“嗯,卡尔说飞机还没到。” “哦。”郑霖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再看他,侧过身躺在床上,这下似乎是真的准备睡了。 郑浩拿着手机,微微懊恼地看着他的背影,眉毛纠结在一起。 飞机晚点了近两个小时,直到十一点过快接近十二点的时候,卡尔才发来信息说准备登机了,让他早点睡。郑浩跟他道了别,叫他一路小心点,嘱咐到了给个信息,才关了机躺下。 郑浩以为郑霖早睡着了,却没想到自己才刚一躺下,郑霖就翻了个身,睁开眼睛面对面地看着自己,像是一直在等着。 郑浩吓了一跳,看着他在黑暗中越发显得深不可测的眼神,反应了半响才呐呐地开口:“爸爸——你还没睡啊?” “卡尔上飞机了吗?” “(⊙o⊙)……上了,本来是十点的飞机,晚点了。” 郑霖淡淡道“哦,那睡吧。” 郑浩看着他又翻过身去一动不动的背影,心里挣扎了很久,还是慢慢地伸过手去,试探性地抱住了他的腰:“爸爸……” “嗯……什么?” 身后半响没人说话,郑霖沉默地等着,良久,紧绷的神经终于忍不住断了,转过身用恼怒的眼神看着那叫了一声“爸爸”就再也不敢说话的人:“想要了?” 没想到郑霖会这么直白,郑浩的脸腾一下红了,眼神四处转动,好半天才哼哼哧哧地说:“那……那个……” 就是一直“那”不出来。 郑霖轻笑起来,凑过去吻住他的嘴,舌头伸进去慢慢地舔了一圈,然后轻轻拉下睡裤,埋下头含住了那里。 郑浩软软地呻吟一声,咬住嘴唇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郑霖灵活的舌头在自己的下面不停地舔舐打转,郑浩一只手揪着枕头,一只手放在郑霖的头顶旁边,眼角都湿润了。 郑霖为自己KJ的心理刺激要远远大于生理上的,郑浩垂下眼睛看着他在自己身上微微起伏的头颅,和在黑暗中因为看不清表情而更加令人心跳加速的脸,热流如离弦的箭般分成两股朝不同的方向射出,一支朝上冲向大脑,一支朝下,正中下身,一阵抖动之后就“啊”的一声全数身寸了出来。 郑霖维持着之前的动作弓着腰,好一会儿才直起身,眼神温柔地看着他微微喘息的脸。等到他从高!潮的余韵中回过神来,才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早就已经肿胀起来的地方,眼神中带上了微微急切的鼓励。 郑浩握着那里,手心里传来炙热和灼烫的温度,低着头却并不动作,直到郑霖开始带着他的手动作,才小声地道:“爸爸,你进来吧。” 郑霖心里一震,虽然很好地掩饰了,但眼睛里还是有些惊讶,直直地盯着郑浩,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以为郑浩对他一直只是温情居多,所以除了第一次以外,后来都没有再碰过他,最多也就是用手而已。却没想到,郑浩对他其实也有欲望。 郑霖觉得自己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断了,四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更甚于他当初出生的时候。 揽过他的腰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郑霖开始深入地吻他,强韧的舌头分开牙齿,细细地舔过口腔里的每一处地方,激烈地翻卷着,纠缠得没有一点空隙,听着他鼻子里控制不住溢出的鼻音,就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 下面被进入的痛楚让郑浩紧紧地皱起了眉,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的姿势,让他一时有些无所适从。郑霖两只手紧紧地卡在他的腰上,一下一下激烈地挺进着,交叠的姿势让原本不能进入的地方都被开拓了出来,像被深入到了一个根本不可能达到的深度,心慌的感觉狭着渐渐升腾起来的快感流经四肢百骸,陌生又熟悉。随着不断沉重的撞击,郑霖的喘息声变得越来越急促,灼热的呼吸扑打在脸上,带起一阵一阵的颤抖…… 整个人被抱在郑霖怀里,皮肤最大限度地相贴着,在猛烈的快感中,郑浩模模糊糊地想,这应该——是郑霖最喜欢的方式。 辛元住院期间,郑浩跑得很勤,后来开学了,也是差不多每个周末回来都要去看一次。有时候遇到郑霖有事,就一个人搭公车去。他是真的把辛元当亲叔叔看待。 辛元住了两个多月的院终于可以出院了,郑浩本来也想去接他的,但因为是周四,就只能郑霖一个人去了。 他现在爬楼梯还有点困难,到楼下时,郑霖在楼梯口弯下腰,叫他:“上来,我背你上去。” 辛元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用了,我慢慢爬能上去。” “这是五楼,不是二楼,上来。” 刚进门,辛元就急忙叫郑霖把他放下来,郑霖把他放在客厅沙发上,站起来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下去,没好气地道:“你又不是我儿子,你以为我乐意背你?” 辛元看着他哈哈笑:“你就是当奶爸当习惯了,只有你自己没发现而已,不过我可没浩浩那么好命。” “他命哪里算好……” “遇上你这样的爸爸,还不算好命啊?”说完稍稍收敛了下表情:“不过我命也算好,能遇上你这样的朋友。” 辛元很少说这样的话,可能是人在逆境中,就容易感慨。要是换了以前,这些话是不会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即使说出来,也不是这个味道。 郑霖坐在他旁边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转了下头:“这些年,浩浩一直把你当亲叔叔看待,你别让他失望。”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说,那些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郑霖听了微微皱起眉,表情也变得有些严肃:“说了不用还,你别婆婆妈妈的。” “这不是婆婆妈妈的问题,这本来也不是你的责任,那么大笔钱,你以为是几百几千啊,再说你不是要给浩浩买房吗?” “你在我的工地上给我加班出了事,怎么不是我的责任?小悦还要看病,既然你没有办法承担这笔医疗费,就由我来承担,辛元,我以为我们之间不需要这种客气。浩浩很喜欢现在的房子,我跟他说过了,他没有意见。” 他当然不会有意见,但是——” “好了,既然我们俩都没有意见,你又哪来的意见,钱是我出的我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 郑浩周五晚上接到许暮亭的电话,叫他明天上午出去,说是要介绍个人给他认识。郑浩回短信问她是谁,许暮亭说明天去了就知道了,后面还跟了个大大的笑脸,看起来心情不错。 郑霖听到声音转过头来问:“这么晚了,谁啊?” “许暮亭。” “哦,就是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你们关系好像不错。” 郑浩自动忽略前半句:“是啊,我们从初中开始就是好朋友。” “哦。”郑霖拿过他的手机丢到一边,然后凑上去开始吻他:“一个星期没见了,想不想我?” 郑浩脸慢慢红了,好半天才嗫嚅地回答了一个字:“想。” 郑霖嘴角翘起来,眼睛里也带上了笑意,手沿着睡衣的下摆伸进去摩挲他的腰线,炙热的唇印在皮肤上,身上的热流开始不停地激荡…… 34.许暮亭的爱情 关落宁郑浩见过一次,还是上初中的时候,下午放学了下大雨,他来学校接许暮亭,郑浩站在教室的另一端远远地看过一眼,只记得是一个高高帅帅的大男孩,气质很出众,淡淡的,很沉稳,站在人群里很容易就能注意到他。那时候郑浩以为他是许暮亭的哥哥,事实上也确实是哥哥,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现在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许暮亭的男朋友。 郑浩到的时候,许暮亭和关落宁已经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了,两个人没有刻意挨近,乍看就跟普通朋友一样,但是近距离的话还是能够明显看到许暮亭脸上不一样的表情。形状美好的眼睛里有着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特有的喜悦和光彩,一改平时面对郑浩时的大大咧咧,变得柔顺乖巧,甚至有点小鸟依人。 郑浩坐在他们对面,一个人霸占了一张老长的椅子,空间是足够的,但屁股下却总像坐了一块凹凸不平的磨砂石,觉得怪异感十足。 端起桌上的饮料喝一口,郑浩眉毛都纠结了:许暮亭的脑袋肯定被门夹过了,她男朋友介绍给我认识干什么呢?我又不是女生……想到这里,脑子里突然冒出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闺蜜”两个字,更是顿时觉得满脸黑线。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意识到自己再不说话就要冷场了,郑浩赶紧补上一句。 “我们从小就住在一起,不过在一起是在亭亭上高中的时候。”许暮亭没说话,回答的是关落宁,语气柔和,说话时眼睛里带着笑意。 郑浩发现他真的是个很有魅力的人。这种魅力不在于他的脸,而在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味道,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那种略带青涩和成熟的味道,很模糊,很独特,却很吸引人,就连他说话时也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去注意他的吸引力。 “这是一个和我们不一样的人。”郑浩想,“怪不得许暮亭会这么喜欢他。不过太优秀了,看起来不太安全的样子。”但是这种话也只能在自己心里想想,对许暮亭是不能说的。 吃过午饭,关落宁有事要先走,好像是学校里导师找他有事。他挂了电话,先跟许暮亭说了事情的原委,再对郑浩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学校里有事要回去一下,你和亭亭两个人好好玩,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出来。” “嗯,好,你有事就先走吧,我们没问题。”郑浩跟他道了别,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口,才转过来问许暮亭:“他多大了啊?” “22。” “大学生啊?” “嗯,是啊,隔壁川大的,大三了。” “哦。” “你就一个哦字啊?”许暮亭瞪眼。 “那要怎么样?” “说说想法呀,你觉得他怎么样?” “感觉很优秀,不太一样吧。” 许暮亭眼睛一直闪亮亮地盯着他,等他说完了立马开心地笑起来:“是不是感觉很特别,跟一般的男生不一样?” 郑浩老实地点头:“嗯。” 郑浩先送许暮亭回去,路上郑浩问她为什么要把关落宁介绍给自己认识。“感觉怪怪的。”郑浩说。 “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又不是女生。” 许暮亭听了哈哈大笑,偏过头去看他郁卒的脸,笑得眼角弯弯的,一张脸白里透红:“我又没说你是女生,再说谁规定只有女生才能介绍男朋友认识啊?哈哈,小浩子你真可爱!” 可爱?!!! 郑浩被雷到了,看她差点笑得一副要捧腹的样子,心里更郁闷了。 “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我从小就喜欢他。”过了一会儿,许暮亭一边踢脚下写石子,一边抬起头冲郑浩笑道。 “比他喜欢你更早么?” “嗯,好像是吧。他从小就招女生喜欢,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就有同年级的小女生给他递情书,我还看到过。” “喔……” “不过我是他的第一个女朋友,哈哈……” 她走在微微前面的位置,回过头的脸笑得明朗欢快,清爽的马尾在后面跟着一颤一颤的,简单的白T恤和蓝色短裤,露出白皙的手臂和小腿,郑浩心里也觉得很高兴。想起她呆在关落宁身边时恬静的摸样和在学校里时总感觉跟其他人隔了一段距离的淡淡的样子,脱口而出道:“在学校里从来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过。” “呵呵,在学校里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没什么好开心的,跟你在一起时是我最放松的时候。” “为什么?” “你猜。” “不知道啊。” “哈哈,不知道就算了。” 郑浩疑惑:“那你跟刚才那个关落宁在一起的时候呢,跟他在一起不放松吗?” 许暮亭歪着头想了想:“跟他啊,跟他在一起有时放松,有时也不放松。” “什么时候不放松?” 许暮亭笑起来:“傻瓜,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可能一直是放松的?” “额……” 郑浩想说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就是一直放松的。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不对。 以前是放松的,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看到他沉着脸的时候心里还是会觉得有点忐忑,特别是他不高兴的时候,自己好像也会变得很失落。 这样想着,就无法反驳了。 “不过跟他在一起时,感觉很幸福吧,呵呵。” 送完许暮亭,郑浩一个人回去的时候路过新华大道旁的府南河,河边石椅上两个老头正在下象棋,隔着不大的桌面争得面红耳赤:“我下错了,下错了,你让重新走一步!” 另一个断然拒绝:“不行,你这人咋这么赖皮,走了就是走了,还悔棋,没品!” 悔棋的那个一下子跳脚了:“什么没品?谁没品?说话这么损,小心烂嘴哦你。” “你才烂嘴,你全家都烂嘴!我跟你说我说的就是你!不跟你下了,自己悔棋还反过来倒打一耙,什么人啊这是,切!” “切!不下就不下,你以为我稀罕跟你下哦!” “哼……” 郑浩听他们吵得有趣,觉得两个小老头挺可爱的。走过去蹲在一边,知道等他们吵完了肯定还会继续下的,想看一会儿。果然没一会儿,两个人就又把推开的棋重新摆好,开始了另一局。 完了其中一个问郑浩:“小娃娃,会下不?要不来一盘?” 郑浩连连摆手:“不会,不会,嘿嘿,我看你们下。” 问话的老头明显地有些失望:“不会啊,那你能看懂?” “我学一下。” 郑浩对象棋其实一窍不通,只在小时候学过两句顺口溜,好像是叫“马走直线,象飞田角,小卒过河不回头。”之类的,还是一个远房的小表哥告诉他的。 不知不觉时间就晚了,等郑浩意识到该回家的时候天都已经暗了,刚才悔棋的老头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小娃娃,不会下棋还看得这么起劲,有兴趣哇?改天来这边,我教你哇!” 另一个不屑地一撇嘴:“算了吧,就你那臭水平,还教人呢,别把人家小娃娃教歪了!” “刘老头,你除了臭我还有点别的本事没有?表忘了,你刚才可是输了五盘给我,我的水平臭,你的水平更臭!” “我又不像你那么赖皮,再说我又没说要教人。”姓刘的老头嘟囔。 穿过新华大道,再走两条街就到了自己住的小区,路过下边的菜市场时,刚好看到郑霖提着菜走出来。他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的短袖格子衬衣,没提菜的那只手还夹着公文包,看样子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都还没来得及进家门。 郑浩叫了一声“爸爸”,跑过去接过他手上的菜:“这么晚才回来啊,今天很忙吗?” 郑霖空了的手自然地搂过他的肩膀,柔和地笑笑:“不是很忙,跟实验室的老师研究课题,你呢,玩到现在才回来?” “嗯,我在河边看两个老头下象棋,没注意时间就回来晚了。” “下象棋?你会下?” “嘿嘿,不会,我看着玩儿的,那两个老头挺有趣的。” “噢。”郑霖看着他轻快的脸,心里一动,突然很想凑过去亲他,不过碍于还在路上,把脸转向一边,忍住了。 35.戒烟 回到家果然被按在门上亲了,郑浩闭着眼睛感受着郑霖的舌头在自己口腔里缠绕的触感,默默地在心里想:“在路上时就感觉他要亲我,果然没错0.0”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郑浩手都麻了,才想起来手里的菜都还没放下,于是边把菜放到鞋柜上,边趴在郑霖肩膀上喘气。 他现在只比郑霖矮一点点了,所以要稍微弯下腰才能把头搭上去,靠了一会儿就觉得不舒服,于是直起身来叫郑霖:“爸爸,我饿了,去做饭吧。” “嗯。” 郑浩把米煮了,又帮着洗了菜,然后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郑霖炒菜。郑霖最近在戒烟,因此有时候脾气就有点不受控制的喜怒无常,郑浩有好几次都看到他坐在书房里手里夹着笔走神,书房和卧室里也放满了口香糖,甚至还有长条形的各种小东西。 这会儿皱着眉毛切菜的样子,竟让郑浩觉得有些孩子气的可爱。 “可爱”两个字在以往是无论如何跟郑霖搭不上边的,但是现在郑浩的脑子里却越来越多的冒出这样的念头。 是自己长大了么?郑浩想。 “那本书看了有效果吗?”上周快递送来一本书,郑霖没在,郑浩就自己拆了,书页上印了一盆仙人掌,下面是斗大的书名——《这本书能让你戒烟》。由于书名太缺乏技术含量,所以郑浩对它的效果很怀疑,放到郑霖的书房后又上网查了查,评价貌似还可以,听说有一定的效果,就是不知道实际怎么样。 郑霖抬起头看他一眼,嘴角翘着笑起来:“还可以吧,不过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效果。” “也是,那些都是理论上的,真正要戒烟,还是得靠毅力。戒烟是不是很辛苦?” “你说呢?” “哈哈,谁叫你以前吸那么多,现在只是对你以前的一点点惩罚。” 郑霖看着他没心没肺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哭笑不得,拿起菜板上的一截菜头儿朝他扔过去,笑骂道:“小兔崽子,你现在幸灾乐祸,以后要是也学着抽烟的话,小心我收拾你!” “偶尔吸下也没问题啊,只要不上瘾就可以了,你就是以前抽的太多了!”郑浩哈哈笑着,然后弯下腰,把那截从他身上滚到地上的菜头儿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依旧笑眯眯的。 临近夏末初秋,晚上的气温已经有点凉了,郑霖换了新的被褥,然后把空调也关了。郑浩刚洗完澡出来还有点热,于是站在阳台上吹了会儿风,直到身上的热气散尽才回到房间里。郑霖正靠在床头看那本《这本书能让你戒烟》,郑浩凑过去挨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稍微偏了偏头看着他的脸问:“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啊,真的有效果啊?” “心理上的。” “哦,这是第几周啦?” “第三周。” “嗯,快了,快了,加油!” 郑霖被他的语气逗笑了,转过来看着他的脸,然后凑上去亲了亲,喉咙里有低低的笑声:“离得这么近跟我说话,我可以认为你是在挑逗我吗?” “谁,谁挑逗你啦?”虽然郑霖时不时地就要冒出一两句不正经的话,但郑浩还是没能对此免疫,每次只要一听到必定又羞又窘,脸总是在反驳的话出口前就要开始红起来。 郑霖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感受着那白嫩的地方传过来的灼热的温度,然后一把将他抱到自己身上让他压着自己,开始吻他。 一个长久的吻结束之后,郑霖看着他伏在自己身上红得更彻底的脸和泛起水光的眼睛,柔声道:“今天你在上面。” 郑浩一时间还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直到察觉到他眼中不一样的眼神时才反应过来地瞪大了眼睛:“我,我在上面?” “嗯。”郑霖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是个男孩子,我有的你都有,不想吗?” “可是,有点疼。” “没关系,一点痛算什么。” “他们是平等的,自己跟他一样,是个男人。”郑浩想,郑霖大概是想告诉自己这句话,所以他开始学着像郑霖给自己做的那样去开拓那个隐秘的地方,但是正因为那里没有人碰触过,所以实在是太紧了,郑浩试了很久也才勉强进去一个手指头。每前进一点,就要停下来查看一下郑霖的反应,生怕他被自己弄得很痛或很不舒服。 “没事,你只管进去,我不痛。”郑霖说着,又张了张腿,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事实上他也并不是很紧张,虽然是第一次,但是长到这个岁数,难道还会怕这点痛?何况身上的那个人还是郑浩,他从小养大的孩子,有过最亲厚和亲密关系的人。 手指慢慢地进入到了三根,怕伤着他,郑浩跟着又放松了一会儿,才敢小心翼翼地扶着小郑浩进去。 里面的感觉太过美好,小郑浩一进去就欢实了,拉都拉不住,几乎是立刻就开始了撒欢狂奔…… 郑霖戒烟戒到一个月的时候,终于不用偷偷躲在书房里咬手指饼了,于是剩下的就全进了郑浩的肚子。 郑浩小时候很喜欢吃零食,但是郑霖给买的很有限,大抵是酸奶、牛奶、饼干啊之类的东西,而且前者居多,要不就是水果。每次郑浩陪着爸爸进超市,明明看中了很多东西,最后出来时总是会以哄骗成这几样东西为结果。 一来怪郑浩立场太不够坚定,二来怪郑浩实在太好哄,而且从小郑奶爸骗人的技术就一流。 所以郑浩觉得,当初郑霖瞒着自己许纯生病的事,其实他并非完全想瞒着自己的,因为如果他想的话,自己根本就不会发觉。 就像他知道几天前许纯从澳洲给郑霖打了个电话一样。当时他刚从外面回来,去书房找郑霖,郑霖看见他脸色都没有变一下,依然镇定自若地一边接电话一边示意他去厨房自己弄吃的。 郑浩起先并没有察觉,直到对话声通过没有闭紧的房门透露出来,含义不明地进入自己的耳朵里,才察觉到电话那端的人微妙的身份。 不过郑浩没有问过,郑霖没想过真骗他,这就够了。就像小时候郑霖每次说下次再买的时候一样,明知道郑霖是哄他的,但是他也不会非缠着郑霖一定要在这次买。 郑霖很少用QQ,号是郑浩初中的时候就有的,但是直到现在也才四个星星,连个月亮都没升到。 期中考试完之后,郑浩上网看见他更新了一条心情:“戒烟成功!”觉得好奇就顺手点进去看了看,空间里空空如也,日志照片等等全都没有,只有仅有的两条心情挂在正中间,紧挨着这条的是一个月之前发的,也只有两个字:“戒烟。” 下面没有回复,于是郑浩就自己回了一条上去:“恭喜戒烟成功”后面跟了个大大的笑脸。 这其实不是郑霖第一次戒烟了,以前也尝试过好几次,郑浩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一次,初中三年级的时候一次,最近的一次是郑浩刚上高中的时候,但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只有这次是坚持下来了的。 郑浩笑笑地问他为什么这次能够坚持住,郑霖抿着嘴不说话,无论郑浩怎么问都坚决不肯透露半个字。 最后郑浩觉得自己大概想到了,就在那儿咧着嘴傻笑。为了巩固效果,还经常拿了以前自己偷藏的烟出来引诱郑霖,无一例外被按在床上狠狠收拾一顿,就乖乖老实了。 郑浩不抽烟,不知道犯烟瘾的痛苦,但是看郑霖戒烟戒得这么辛苦,就在心里跟自己说,以后无论如何都不抽烟了。抽了还要费尽心思去戒,何必呢? 36.炖大肉 卡尔打电话让郑浩猜他现在和谁住在一起。郑浩想了一会儿说:“你妈妈?” “NO,她和她现在的丈夫又生了一个小鬼,忙得不可开交,才没有时间管我。” “那,那谁啊?女朋友?” “不是!哈哈,算了,告诉你吧,是陆海,那个暗恋你的家伙!他来英国留学了,我们合租了一个房子!” 郑浩被中间两个字戳中了心脏,愣了半响才结结巴巴地说:“暗,暗恋,谁说他暗恋我了?卡尔,别乱开玩笑。” “I‘m not kidding.It’s ture.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他没有跟我说过不能告诉你,所以我觉得跟你说一下也没有关系。” “……”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不说呢,看,你都不知道他喜欢你,我无法理解你们。” “我才无法理解你!”郑浩挂了电话,心里默默地流泪。本来以为和陆海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却没想到一下子变得这么复杂了。 学校的学习越来越紧张,快过年的时候,郑浩收到一张从英国寄来的明信片,清爽湛蓝的天空,白色巍峨的古堡,周围一片叫不出名字的花海,一种异国的情愫扑面而来,美丽极了。郑浩从教室的玻璃窗里往外探了下脑袋,望了望自己头顶的这片天空,开心地笑了笑。 年后郑霖被院里推荐去北京学习三个月,走的那天只给郑浩打了个电话,而且是在课间,没说两句就挂了。电话那端声音比较嘈杂,所以郑浩猜他应该是在快登机的时候打的。 郑浩依旧每周末回家一趟,定期给阳台上的植物浇水,然后打扫卫生。 只是有时候打开门发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晚上一个人睡在床上,心里就会变得有些难过。两个月过去了,他真的很想郑霖。 “要是以后我走了,他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觉得难过?”郑浩对着空气小声地说,“我一个星期有五天不在家,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 “不过应该都已经习惯了吧,这么久了。” 最后一个月郑浩不回去了,周末要么呆在自习室里做作业,要么和同学一起去打球,完了再一伙人窜进火锅店里吃顿热火朝天的火锅,还被许暮亭拉着去逛了两次街。 郑霖回来那天是周四,下飞机的时候给郑浩打了电话,但是郑浩正在上课,手机按了静音没听见。 郑霖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站在机场的大门外考虑是先回家还是先去一中,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后者。 郑浩在校门口等他,见他到了,高兴地冲他直招手,郑霖走过去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拉着他走:“走走,先去吃顿饭,饿死了。” 郑霖点了很多菜,西芹牛肉,麻婆豆腐,呛炒小白菜,盐煎肉,辣子鸡丁,最后是一大盆水煮鱼,像是有一年没吃过泾城的饭菜。 “在北京吃不好吗?”郑浩问。 “好是好,但是不合口味,一点味道都没有。” 郑浩哈哈大笑:“可我听说那里也有泾城的火锅,你去吃过吗?” 郑霖鄙夷地哼一声:“吃过,清汤寡水的。” 郑浩抑制不住地想敲碗。 吃完饭,郑霖去附近的宾馆开了间房,打算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今天不去上晚自习了。”郑霖说。 “可是今晚是喻老师的晚自习。”郑浩有点犹豫,喻海波是他们班主任,为人凶悍野蛮,以挖苦讽刺人见长,教物理的却有一张堪比文人的嘴上功夫,班里人人都怵他。 “没事儿,待会儿我给他打电话。” 宾馆价格不贵,但环境却挺好,房间也比较宽敞,郑浩脱了衣服进卫生间洗澡,才洗一会儿就听到门上传来咔擦一声响,然后郑霖也脱了衣服走了进来。 他身上没穿衣服,露出精壮的身体和紧绷流畅的线条,身下的东西随着走路的姿势前后晃动,却一点儿不显得猥琐,反而觉得很美好。 这是郑浩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他赤身裸!体的样子,而且还是在行走的样子,一时被晃得眼睛都挪不开。郑霖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走过来往他身上自然地涂抹沐浴露,像小时候给他洗澡一样轻轻地帮他揉搓身体,洗完了再拿过喷头冲走泡沫,改而去揉搓头发。 “爸,爸爸……”郑浩觉得喉咙有点干,水流进了眼睛里也不太舒服。 “把眼睛闭紧,一会儿就好。”郑霖在他头顶上柔声说。 郑浩的头发不长,但很软,平时顺滑服帖,沾了水打了泡沫就变得溜光水滑,直绕着指尖打转。 郑霖揉了一会儿给他冲干净泡沫,又挨着身上冲了一遍,才转过身去,把一瓶沐浴露递到他手里:“给我搓背。” “哦~~”郑浩后知后觉地拧开瓶子,倒了一点液体在手心里,然后附上去慢慢地在他背上揉搓。 郑霖身上的肌肉很坚硬,而且紧绷着,力量感十足,一看就是一副成熟男性的躯体。 郑浩不由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叹息着自己还是太软了。不过也不灰心,自己还有发展的空间,还能长。 手慢慢地下滑到腰部,在接近臀部的位置,那里有个深深的凹槽,形状很好看。郑浩悄悄地把手附上去,在那个凹槽里打转,一不小心,手就滑到了更下面。 郑霖深吸一口气,回头目光凌厉地看了他一眼。郑浩吓了一跳,本能地缩回手,却被转过身的郑霖一把抓住,紧紧扣住后脑勺吻了起来。郑浩唔地一声,有点被吓到,郑霖的动作前所未有的激烈,唇舌在他口腔里凶狠地来回进出,恶狠狠的,像是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儿吞进嘴里。 这样吻了一会儿,郑霖腾出一只手开始在他身上抚摸,最后固定在臀部的位置,不停地揉戳挤弄,然后猛地一用力,将自己拖住了。 郑浩本来还惊讶于郑霖突然而来的情热,之前看他都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谁知道突然就变身了。但渐渐地,也被这汹涌的热情所感染,鼻腔里不由地开始溢出小小的呻吟,抱着郑霖的背同样激烈地回应起来。 郑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郑浩明显感觉到扣住自己的双手力度加大了,顶在自己腿根的器官也变得更加灼热坚硬,然后突然被毫无预兆地一把推开了。 郑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近距离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郑浩,眼睛因为欲望的升腾而变得有些赤红,然后一把将他的头往自己身下按下去,挺了挺腰道:“含着。” 郑浩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地看郑霖的分身,近距离的空间里,眼前的东西被直观地放大,胀红着,带着粗硬的质感,直挺挺的显示着狰狞的侵略感。 郑浩咽了咽喉咙,觉得有些害怕,他怕自己会吞不下去。 头又被按近一寸,头顶上传来郑霖难耐地催促的声音:“快点。” 于是郑浩闭上眼睛,一口将它含了下去。 没有任何技巧,只知道一味地翻卷舔舐,器官在嘴里直抵到嗓子眼,饶是这样,外面也还露了一大截。郑浩试着动自己的舌头,手也扶上来按着外面的部分不停地安抚揉戳。不过好像也还是及不上郑霖给自己做的时候的感觉。 郑霖的呼吸愈加急促,双手扣在郑浩头上的力量简直大得可怕,终于在郑浩又一次将自己的下身抵进喉咙里的时候,控制不住地开始凶猛地抽插起来。 强烈地异物感让郑浩难受得干呕,脸上的表情已经快接近痛苦了,眼泪也开始不停地从眼眶里流下来,整张脸一会儿就变得湿漉漉的。 郑霖的脸色终于变了变,然后在一记凶狠地顶弄之后一把将他拉起来抱在自己怀里,同时在他脸上不停安慰性地吻着,嘴里喃喃道:“宝贝儿,对不起,宝贝……” 郑霖很少叫他宝贝,但每次叫都是他最抑制不住自己感情和觉得对自己歉疚的时候。郑浩眼睛里眼泪还在往外冒,心里却开始变得很柔软,他现在已经知道欲望的滋味,知道欲望上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况且他们三个月没见了,郑霖失控一点也正常。 只是这种被抵住喉咙的感觉真的很难受,不过要是郑霖喜欢,也没什么。 发泄过一次之后,郑霖的吻开始变得温柔起来,抱着他不停地绵长地接吻,直到大家都有点喘不过气来才慢慢放开,然后朝房间里走。 在床上的时候是从背后进入的,这样的体位让郑浩觉得很舒服。脸深深地埋在枕头里,感受着郑霖在背后温柔又有力度的冲撞,体内卷起一层一层的热浪和快感,像漂浮在最原始的海里…… 郑霖喜欢吻他,平时亲他的嘴,做的时候就在他身上全身上下地亲吻,然后在最激烈的时候掰过头和他接吻,舌头最深地进入到彼此的嘴里,含住舌头用力地允吸,有一种全身心投入的感觉。 完了之后郑霖把他揽在怀里,鼻尖对着鼻尖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问:“最后一个月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郑浩困意袭来,脑子里已经不甚清醒,闻言含含糊糊地老实道:“忘了……” “忘了?” “嗯,最后一个月,我,没有回家。”说完已经彻底陷入了梦乡。 郑霖看着他的睡脸无奈地笑起来,但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是,那笑容里除了无奈,还有无限的宠溺与爱意…… 37.关落宁的女生缘 郑霖觉得男孩子要经常去外面走动走动,见得多,识得广,思维才能开阔,所以每年的假期都会让郑浩出去看看。小时候是他陪着,等到郑浩年纪大了,就让他跟同学或者身边的好朋友一起去。 但是今年例外,依旧是由他陪着的,只是去的地方比以前远,以前去再远也是在中国打转,而这次,是新加坡。 郑霖说他没有出过国,这次算是跟着郑浩去国外看看。 新加坡的太阳不毒,而且又是挑的天气比较温和的时间去的,回来后,郑浩也只是嗮黑了一点点,比起郑霖健康的浅铜肤色,实在算不了什么。 郑浩觉得自己长得太没有男子气,至少没有郑霖有男子气!即使是徐竟,皮肤也不像自己似的这么白,像个女孩子。 但是没办法,郑霖这方面的基因他没有遗传到,而是遗传了许纯的,从头到脚,一身白皮。即使整天站在太阳底下曝晒着打球,一个暑假下来,也还是晒不黑,真的是太令人忧伤了! 度过高二,郑浩就升向高三了。高三的暑假可没有以前那么悠闲,不仅要提前一个月开学以外,以后的每个星期都只能放一天。就是说除了周一到周五,星期六还是要上课,只能在星期天休息一天。 “怎么回去呢?”得知这个消息,郑浩有点发愁,“就算星期六晚上回去,也只能在家里待一天。而且高三作业肯定很多,回去的大部分时间也是写作业,都没有空闲的时候,唉。” “要是能像竟竟一样走读就好了,可是自己比他远那么多……” 正想得出神,许暮亭突然从后面冒出来拿笔敲了敲他脑袋,边敲边嚷道:“快点做作业了,今天下午之前就要交给我,我要抱给老师,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郑浩不满地回头,但是见是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老实答道:“没什么啊,在想放假的事情。” 走到他旁边的空位子坐下,许暮亭支着头叹了口气道:“虽然是有点让人郁闷,但是也没办法啊,每年高三都这样。” “你是走读还好点,这样我不是很久都不能回家了。”郑浩很沮丧。 许暮亭回头瞪大眼睛地瞅着他:“哎我说,你不会真的是恋父吧?”声音提高了一倍,然后露出一副很不能理解的表情:“你都多大了,少回家几次又不是多严重的事情,就一年时间而已,等到高考完了就好了撒,这点都受不了?” 郑浩红了红脸,也觉得自己有些婆妈了,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不是我受不了,是有人会受不了啊,而且现在情况有些特殊……” 不过这些话也只能在自己心里想想罢了,是不能真说出口的,于是只好转移话题:“你这个暑假怎么这么闲,你宁哥哥没有陪你吗?” 听到“宁哥哥”三个字,许暮亭脸上就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恶寒地说:“什么宁哥哥,我从来都是直接叫他的名字!” “可是他比你大了很多吧?” “那又怎么样,大再多也是叫名字!” “好吧,你牛……” “他去西藏了,当然没有时间陪我。”过了一会儿,许暮亭才幽幽地说。 “去西藏?去西藏干什么?” “他妈妈在那边开了家旅馆,他过去玩。” “哦,在哪啊?” “就在离布达拉宫不远的地方,听说只有一百米不到。” “这么厉害?” “嗯哪,他妈妈是个女强人,而且很有气质。” “额。” “跟他妈妈比,所有女人在他眼里都是平凡的。” “关落宁恋母?!” “有点儿。”许暮亭一本正经地点头。 郑浩对她报以同情的目光:“你完了。” “我也觉得。” 过了几天,郑浩去书店买参考书,在二楼逛的时候看到了关落宁。不过不是他一个人,身边还跟了一个女孩子,气质有点忧郁,但是身材很好,矮关落宁半个头。两个人并肩走着,时不时地偏头说几句话,关系看起来比较亲密,但是又没有达到恋人的那种程度。 郑浩没有叫他,因为觉得好像不太合适。 郑浩不敢直接问许暮亭,但是又怕她受伤害。就关落宁一看就是女生缘很好的人,许暮亭这个准女友看起来好像也并不是那么安全,于是旁敲侧击地试探了一下。 谁知才说了几句就被许暮亭拆穿了,直接道:“你是不是看见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 郑浩吓了一跳,半响,才结结巴巴地说:“也,也不是,他们看起来……应该只是正常的朋友关系。” 许暮亭撇着嘴小小哼了一声,转过头不情不愿地说:“当然只是普通朋友关系,我才是他女朋友!不过总有些女的自不量力地想妄图来撬墙角!” “谁呀?” “比如你看到的那位!” 郑浩不信:“你又不知道她是谁。” “不用知道是谁我也能猜到。”然后看着郑浩:“那你说说,她长什么样子?” 郑浩想了想那个女孩的摸样,然后老实形容:“长头发,中等身高,忧郁气质,长得有点乖。” 许暮亭听了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表情也有些奇怪,过了几秒才问道:“是不是身材很好,但是打扮比较素净?” “嗯。”郑浩点点头。见她半天不说话,又试探性地问:“你认识她?” “嗯哪。” “谁呀?” “关落宁的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 “嗯。”许暮亭叹了口气,看着郑浩无精打采地道:“说红颜知己也不太准确,但是她在关落宁心里确实挺重要的。那个女生喜欢他很多年了,据说从高一时候就开始了,但是一直没有在一起。后来关落宁上了大学,她也去了外地,只偶尔回来一次。” 郑浩听得目瞪口呆,半响才奇怪地看着她道:“那,这,这你也能接受?” “不能接受也只能接受啊,毕竟她喜欢了关落宁很多年,也付出了很多,而且我确实没有办法讨厌她。” 郑浩还是觉得不能理解:“他为关落宁付出了什么?你也喜欢了关落宁很多年啊!” 也许是这个问题勾起了一些并不美好的回忆,又或许是实在不好回答,许暮亭烦躁地一甩头,站起来准备朝自己的位置走:“哎,三言两语跟你也解释不清楚,你只要知道他们之间没什么就对了。” 郑浩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默默地想:“傻姑娘,我知不知道不重要啊,关键是你要知道,而且还要不介意。”不过看着许暮亭坐在自己座位上走神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她是如论如何听不到的。 郑浩想不明白的事就回去请教爸爸,奈何爸爸也不明白,只是最后含糊地说了一句:“那个男生或许并不喜欢那个女生,但是在不喜欢之外,又有另一种感情。” “什么感情?”郑浩问。 “与爱情无关的感情。” 说得郑浩更不明白了。 38.一本杂志 郑浩收拾了东西准备去学校常住,郑霖坐在床边看着他收拾。等到看到他把一件毛线外衫也往背包里塞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 “你是打算要多久不回来?夏天都还没过完,你就要带冬天的衣服了。” 郑浩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衣服:“不是冬天啊,这是秋天穿的,反正都要带的,我先带过去,以后就可以少拿点。” “你每个星期都要回来,还怕以后带不了?” “那可不一定,高三了压力大,作业又多,以后说不定就不能每个星期都回来了。” 郑浩收拾好了,把涨得鼓起来的背包往床上一放,走过去坐在郑霖旁边,用手环住郑霖的肩膀,见他脸色紧绷着,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考工大吗,我觉得我这个成绩要想上工大的话,还有点困难,所以要努力啊。“ “嗯。” “我看了看前几年工大的录取分数线,发现我还差了好大一截。” 察觉到他语气里微微的失落,郑霖终于转过头,面对面地看着他,抬手擦了擦他脸上一会儿就冒出来的细汗:“高三经过一年的复习,成绩会提高很大,别太担心。” “嗯……”郑浩眨眨眼,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要是,我是说要是,我考不上工大呢?” “那就复读一年再考。”郑霖口气淡淡的,表情既平静又自然。 但是郑浩却吓了好大一跳:“啊?复读啊……?”半响苦着脸撇过头小声道:“也不一定要上工大啊,泾城还有很多学校。”然后一一例举:“财大啊,师大啊,科大啊,农大啊……外省也还有很多……” 郑霖语气一下子降了八度:“你还要去外省?” “外省不好吗?”郑浩明知故问。 果然郑霖阴测测的声音立马从耳后传过来,带着一股凉飕飕的冷气:“你说呢?” 郑浩翘了翘嘴角,维持着撇头的姿势,脖子一梗:“我觉得挺好的,也不一定一定要留在泾城吧,到时候再看看……” 郑霖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再理他。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没有说话,郑浩自顾自地扒饭,郑霖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宁愿让他去复读,也一定要让他上工大,太霸道了一点吧。 一顿饭沉默地吃了半个小时,最后郑霖把碗一摞,仍下一句“把碗洗了”就拿上车钥匙出门去了,留下郑浩一个人在家里。 郑浩看着他的背影,想开口问问他去哪里,但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悻悻地没有问出口,埋下头老老实实地吃自己的饭。 他知道郑霖没有真正的生气,只是有点别扭罢了,出去也肯定是有事,什么话都不说,却让他洗碗就是证据。 等洗完碗,食也消得差不多了,郑浩一个人看了会儿电视,等到七点的时候准时拿过书包去书房里做作业。 十点半郑霖才回来,郑浩做题也做得差不多了,听到开门声,就放下笔跑去外面看了看,郑霖手里提着个食品袋正弯腰在玄关处换鞋,抬头看见他,招了招手:“过来吃点东西。” 郑浩跑过去:“买的什么呀?” “烧烤,还有你喜欢的鸭脖子。” “哦!是光头的吗?” “不是,久久的。” “噢,他家的鸭脖也好吃!”郑浩眼睛一亮,却记得问:“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郑霖把食品袋放到茶几上,坐上沙发,在旁边给他留了个位置:“约了你辛叔叔谈点事。” “哦,都不说一声就不声不响地出了门,我还以为你还在生气。” 郑霖看着他没好气地说:“你又没问我。” “你脸黑得那么厉害,我不敢问你。” “我怎么没发现你原来这么怕我?” “额,其实是有一点点的。” “……” 烧烤很好吃,但是很辣,加上鸭脖的辣味,简直一路从嘴里辣到心里,但是感觉很爽。郑浩吃了一会儿,身上就出了一层汗,郑霖去倒了杯水给他,看着他喝下去才说:“少吃点,这东西上火。” “那你怎么买这么多?” “我又没叫你一次性吃完。” “可是我明天早上就要回学校了。” “那就留着。” 睡觉的时候郑浩果然又开始肚子疼,这是他的老毛病了,一般的辣味没问题,但是如果太辣的话肚子就会抗议,偏偏他又总是忌不住嘴。 郑霖也有经验了,去厨房给他热了杯牛奶,又绕着肚子和小腹的位置揉了半天,见他脸色渐渐恢复正常,才慢慢放缓了揉捏的力道。 疼痛感虽然消下去了,但是脸色依然白得不自然。郑霖看得心疼,却又生气,抱着他让他又喝了点牛奶,才给他擦干净身上的汗,陪他躺下。 “以后不准再吃这么辣的东西,就算吃也少吃点!” “嗯。”郑浩有气无力地点头,继而开始担心:“不知道明天早上能不能起来,还要去上早自习。” “我定了闹钟,放心睡你的。” “嗯,喻海波太凶猛了,星期一早上要是迟到的话会被批斗得很惨的……” 以为他半夜还要醒,郑霖不敢睡得太死,一直处于浅眠的状态,直到半夜起来看他睡得安稳,才抽回手,真正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送他去学校,车不能开进校门,只能停在外面,郑霖下了车从后备箱里取出昨晚回来时买的牛奶面包和饼干想递给他,可刚抬起头郑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过了一会儿从门里探出个脑袋,急冲冲地喊着:“爸爸,你回去吧,要迟到了,我先走了!” 郑霖提高声音:“东西还没提进去!” 郑浩边跑边回头冲他挥手:“算了,不提了,我自己去买!” 郑霖站在车的后备箱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的楼梯口,低头看看时间还早,于是提着东西朝他的宿舍楼里走。 四单元六楼8号,宿管阿姨早认识郑霖,看见他,从电视机前面抬起一张笑眯眯和善的脸,叫了一声郑老师,然后跟他打招呼:“又来看郑浩啊?” “是啊。”郑霖笑笑,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我给他提点吃的过来。” 宿管阿姨“呵呵”笑起来:“就没见过你这么细心的爸爸,那你上去吧,门没锁,还是608。” “嗯,谢谢。” 周末空了一天,宿舍里的味道说不上清新,但也不至于难闻,就是很乱,非常乱!门口横放了一把扫帚,垃圾篓倒在地上,从里面掉出几块用过的卫生纸和草稿纸。书桌上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书,床上的被子也没一床是叠好的,全部奇形怪状地以各种姿态耷拉着,靠门的那张床上,床单上甚至还有一片可疑的水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倒在上面没有及时清洗然后留下的。 郑霖看着这垃圾场似的地方,眉毛都皱成了川字,跨过那把横倒在地上的扫帚,两步走到郑霖的床前把东西给他放到抽屉里,然后开始动手收拾。 垃圾倒在楼梯转角处的大垃圾桶里,然后回来进卫生间拎了把拖把出来把地也拖了拖。不过郑奶爸可没有那么好心,只是象征性地拖了拖郑浩床前的那一块地方就放回去了。 收拾床的时候,从枕头底下抽出几本做了一半的练习册。郑霖翻了翻,有的已经做到了一半,有的还只是刚刚开始,都是郑浩自己买的书。英语和语文仍然错得比较多,数学和化学要好一点,最后一本比较大,揭开了上面压着的才发现是本五颜六色的杂志。暴露的封面,鲜亮明目的颜色,让人一眼就能看明白这是本什么内容的杂志。 郑霖一只手捏着杂志的一角,眼睛盯着上面穿着时尚且暴露的女人,嘴角紧绷,脸色阴沉,眼里的火苗忽燃忽灭,最终归于平静,将杂志原封不动地放到书的最底层,然后放好枕头出了门。 出宿舍楼的时候刚好遇到星期一早上升国旗,整个操场上都是黑压压的人头,蓝白相间的校服一波一波地从教学楼的方向涌过来,郑霖抬头看了看三年二班的位置,没看到郑浩,转过身逆流朝校门口走。 “爸,爸爸!”刚走几步,就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喊。郑霖转头,看见郑浩正朝他跑过来,脸上的表情有点惊讶:“咦,你怎么还在学校?” 郑霖看了看身边陆陆续续走过的学生,面无表情地说:“我去你宿舍看了看。” “哦。”郑浩恍然,继而又想到什么,垂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扒扒头发:“周末大家都急着回家,没空收拾,是不是很乱?” “嗯。”郑霖点点头:“是很乱。”然后淡淡地说:“我帮你们简单收拾了一下,集团宿舍,要讲究下卫生,现在天气还有点热。” “噢。”郑浩应一声,表示明白。过了一会儿见郑霖只是沉默,抬起头看他一眼,感觉有些不对劲,于是问道:“爸爸,你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没有。”郑霖笑笑,习惯性地去摸上衣的口袋,手伸到一半想起来戒了又伸回来,改为捏了捏郑浩的脸:“没有不高兴,只是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上课了,你在学校好好照顾自己。” “哦,好。”郑浩松了口气,看着他转过身,又道:“我星期六就回去。” “嗯。” 39.不确定性因素 下午上完最后一讲课,郑霖从教学楼里出来的时候在下面碰上了辛元。他这学期带二年级的工程制图,跟郑霖在同一栋楼里上课,出院后恢复得不错,现在已经能够自如地上下楼了。 两人从楼里出来,路过湖心广场的时候找了个矮凳坐下。天气还有点热,外面的学生不是很多,两旁桂花树投下的阴影将好能够把小径覆盖住。 坐了一会儿,辛元将一张银行卡塞到郑霖手里,郑霖抬了抬眉毛,心里有股预感,但还是问道:“这是做什么?” 辛元抬头认真地看着他,眼里有不容拒绝的坚持:“这张卡里是我现在能够拿得出来的数,你别不要,我必须给你,你也必须收下。” 郑霖捏着卡思索了几秒钟,问:“辛然知道吗?” “知道,就是她让我给你的。”辛元说。 “多少?”郑霖问。 “不多,远远不够你帮我垫付的那部分,但是我目前只有这么多,其他的——” “不用,这些够了。”郑霖打断他,把卡揣进兜里:“其他的就当是公司帮你付的,也不全是我的钱,不用把自己弄得紧巴巴的。” 辛元看着他欲言又止,想到辛然和辛悦,最终慢慢地点了点头,尽力掩饰掉自己眼里的情绪,转而问道:“对了,你和浩浩怎么样了?” 听他提起郑浩,郑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半响捏着手里的课本悠悠地开口:“没什么事,他也不见得就是真想去外地,估计只是说着玩儿的。” “哦,那就好,我知道你舍不得他。” “你说得对,是我太自私了,这么多年了一直只想把他留在身边,他还太小,哪有什么定性。” 辛元心里一跳,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提起那么久的话,而且这绝不是郑霖平时说话的语气,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个?” 郑霖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今天去他宿舍的时候从他枕头下抽出了本杂志,想了一些事情。” “什么杂志?” “还能是什么杂志,自然是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喜欢看的杂志。” 辛元提起的心落回肚子,松了口气,笑笑:“嗨,这有什么,他这么大了,对女性有点好奇心也正常。” 郑霖看着前面在太阳的照射下依然显得波光粼粼的湖面,眼里的神情很复杂:“我知道,我只是突然意识到,他真的是太小了。” “你也不老。”辛元看着他,说。 “呵。”郑霖一笑:“是不老,但是跟他比起来,却也不年轻了。” 辛元看不得他这样落寞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从小跟你相依为命长大,你们之前的感情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你放心,他不会离开你的。” “我知道……但是我却不一定留得住他。” 郑霖平均每周要上五个半天的课,其中以周四最多,有四讲,而且全部是在白天,基本上是从早上上到下午。这周最后一讲上到一半的时候,接到了郑浩班主任的电话。 郑霖上课一般是不接电话的,只是这次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得太执着,才搜出来看了看,然后在看到“喻海波”三个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从电话那端不疾不徐地传过来,仿佛带着沙沙的质感,如果忽略其叙述内容以及阴阳怪气的强调的话确实不失为一把好嗓音,虽然听得人想咬牙:“郑教授,郑浩的脑袋刚在学校的绿茵场上不小心撞了个窟窿,您现在是否有空过来校医院看看,顺便付下医药费?” 郑霖强忍情绪,平复了几个呼吸才迫使自己平静地问道:“他怎么了?” “您过来就知道了。” 那边却干脆,仿佛根本没闲心多说一个字,说完,啪的一声就挂了电话。 郑霖拿着手机铁青着脸站在讲台上,心里恨不得把喻海波的脑袋当球踢。 无视底下响起的嗡嗡的讨论声,郑霖把书往讲桌上一摔,低沉着声音吼了句“自习!”就转身疾步出了门。 到医院的时候,郑浩已经包扎好了,正坐在门诊部走廊的塑料椅子上,脑袋上绑了一圈纱布,垂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郑霖走过去,兀自杀气腾腾,盯着他脑袋上那圈刺眼的白色,问:“其他人呢?” 郑浩抬起头偷偷看他的脸色,小心地斟酌着用词:“回去了,喻老师叫我在这里等你。” 郑霖皱了皱眉,眼里开始冒出危险的气息,口气不善:“那他人呢?” “也走了……” 郑浩说完,见他阴沉着脸似乎气得不轻,忙开口辩解:“他刚才一直在这儿,但他挺忙的,待会儿还有四班的课,是我自己撞的,跟他没关系。” “撞的哪?” “呃,单杠上。” “怎么撞的?” “跟,跟五班的人打架,不小心撞上去的。” 郑霖面无表情,只一张脸在医院阴冷的走廊里冷得像能结冰:“缝了几针?” “四针……” 郑霖掏出手机,对着键盘啪啪按了几下接起来:“我给他请两天假,是,下周一来上课,高三又不讲新课什么跟不上,做了那么多题不差这两天——我自己的儿子自己负责,对,就这样,不耽误您上课了,再见!” 郑浩跟在他后面,底气不足地表示抗议:“我没什么事,不用请假,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大家都在用功,就我一个人请假。” 郑霖大步朝门口走,然后头也不回地拽过他的胳膊:“少废话,跟我去趟市医院。” 郑浩一愣,问:“去市医院做什么?” “检查你的脑袋!还能干什么!”说完察觉到郑浩不自然的走路动作,回头狐疑地看着他的两条腿,皱眉道:“你的腿怎么了?” “没,没怎么。”郑浩心虚地直了直身体,想掩饰。 郑霖瞪他一眼,蹲下来一把捞起他的裤腿,两块纱布一下子跳进眼里,上面还带着微微参透的血迹,显然是膝盖也受了伤。 郑霖黑了脸,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弯下腰,沉声道:“上来。” 郑浩看着他宽阔的脊背,自知理亏,所以不敢做声。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扒到上面,不好意思地绕绕头:“其实,我很重的。” 郑霖沉默地往前走,气得在他屁股上狠揪了一下,郑浩立马乖乖消音了。 脑部CT检查没什么事,郑霖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去菜市场买了一堆骨头回去,给他熬骨头汤,用保鲜膜包好放在冰箱里,嘱咐他自己热来喝。 虽然说着不想请假,但真到了不用上学的时候,早上是无论无何都爬不起来的。郑霖周五上午第二讲的课,早上9点出门的时候,郑浩都还蜷在被窝里呼呼地睡得正香。 郑霖走过去把被子给他朝下拉一点,露出鼻子和嘴巴,又把下面往旁边扯了扯,盖住腿脚,低头看看他睡得红扑扑的一张脸,才放心地关上门出去。 公司最近又接了个工程,在郊县,路程虽然不远,但总是需要个人过去盯一下。刚刚起步,正在打地基的阶段,郑霖打算亲自去一趟。但是碍于郑浩的伤,只能把原定于周六的时间往后延一下。 辛元找他谈新工程的事,听他说要延一两天的时间也觉得没什么大问题。谈完听说郑浩受了伤,吓了一跳,说什么要过去看一看。郑霖拗不过他,只好载着他一起回去。 车开到小区楼下,郑霖去菜场买菜,让辛元留在车里等。辛元满口答应着“好好好”,等他一走,就跑去卖水果的地方,买了一大堆郑浩平时喜欢吃的水果和干果零嘴,装了满满一袋准备提上楼。 郑霖回来看见那一堆东西,皱眉说道:“他不是小孩子了,买这么多零食做什么。” “你昨天不还说他小嘛,现在又嫌人家大啦?”辛元笑得一脸狭促,转而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催促他开车:“行了行了,我好久都不来一趟,看看他总得带点东西嘛,不然他一个人在家也无聊。小孩子,都喜欢吃这些。” 郑霖还想说什么,但想想能给他打发打发时间也好,也就作罢。 但实际上他们都多虑了,郑浩其实并不是一个人在家,郑霖前脚刚走,许暮亭后脚就到了。郑浩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去开门,乍然见到门外一个女孩子,吓了一跳,想到自己还没穿衣服,反射性地就想关门,被许暮亭眼疾手快地一把挡住,抓住两边脸使劲扯了扯,瞌睡当即醒了一大半。 “我这么远来看你,你见到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关门!”许暮亭指着他,脸都气鼓了。 “我不知道是你啊,还以为是哪家走错门的。”郑浩无辜地为自己辩解,然后躲进房间里换衣服。 “大懒鬼,这么晚了居然还在睡觉!不上学的人就是幸福!”许暮亭气愤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过旁边的猴子抱枕抱在怀里,使劲揉了揉,然后探脑在房子里四处打量。 郑浩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还有点嗡嗡的:“你呢,今天不是周五吗,你不用上课?” “今天上午老师们开会,叫自习,我觉得无聊就偷跑出来了。诶,你爸呢,不在啊?”察觉到房间里的空旷,许暮亭这才后知后觉地问。 “他去学校了,要下午才回来。”郑浩换好衣服,给她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然后自己去卫生间洗脸刷牙。 郑霖和辛元回来的时候刚过饭点,郑浩和许暮亭吃完了饭,正一起蹲在书房里看电影。郑霖猝不及防见到一个女孩子,脸上的表情除了惊愕还有些别的什么,只是面上看不大出来。辛元也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呵呵笑着跟两人打招呼,然后把东西放下,叫他们过来吃。 郑浩知道辛元一向很疼他,肯定是听郑霖说自己受伤了特意来看自己的,因此显得很高兴,关了电脑叫许暮亭一起过去客厅里坐着,三个人边吃东西边哈哈地聊天。 郑霖一个人在厨房里收拾东西,打开电饭锅时看见里面什么也没有,一股怒气突然就冲了出来,闷得心口发疼,转身看着客厅里跟许暮亭坐在一起笑得一脸开心的郑浩,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才不至于显得失态:“郑浩,这么晚了怎么不煮饭,你同学吃了吗?” “吃了,我们叫的外卖。”郑浩毫无知觉,口气轻松地回答。 “是啊,叔叔,我们刚吃过,您别忙了。”许暮亭也看过来,对郑霖礼貌地说道。 “没事,我们刚下课还没来得及吃饭,你们待会儿也再吃一点,你郑叔叔的手艺很好的。”辛元额头上滑落一滴冷汗,忙笑着打圆场。许暮亭和郑浩可能听不出郑霖话里的情绪,但他却清楚,郑霖此时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甚至还有点恶劣! 吃完饭许暮亭还要回学校上课,因此先走了。郑浩瘸着腿送她到门口,一直目送她下了楼才转过身往回走。 郑霖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他,心里翻滚着一种异样的情绪,随着他每一个动作而变得越来越强烈,明知道毫无根据,却还是控制不住。 40.单纯关系 头上脚下两截都有伤,怕伤口浸到水,洗澡的时候只能坐在浴缸里。郑浩两腿搭在缸沿外面,昂着头,小心地从浴缸里浇起水打湿身体。 郑霖打开门进来,身体只穿了条短裤和体恤,从旁边的浴台上拿过浴球,涂上沐浴露,自然而然地往他身上揉搓。 郑浩不好意思地动了动身体,看着他活动的手,道:“我自己洗就是了,保证不打湿伤口。” “别乱动。”郑霖低低地呵斥了一声,然后抬起头看他一眼:“这几天我帮你洗,等好了你再自己洗。” 看他的脸色,郑浩就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于是干脆作罢。自己沾了沐浴露的泡沫在身上涂抹,边抹边说:“其实这样坐着沾不到水的,就是洗脸的时候有点麻烦。”说完想到什么,话题一转,脸上有点担忧:“再过几天又要月考了,我几天不去上课,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成绩。” 郑霖用沾满泡沫的那只手在他脸上一抹,不在意地道:“难道就缺这两天?别东想西想的,担心的话就在家里看看书。” “家里看书静不下心来。许暮亭说今天晚上英语测试,诶,我是不是该高兴一下?又逃过了一次。” “那么讨厌英语?” “不是讨厌,是学不好,老是记不住单词。” “是你没用心。”郑霖言简意赅。 “不是啊。”郑浩无奈:“记了很多遍还是记不住。” “记了很多遍还是记不住,不是没用心是什么?要不就是笨。” 郑浩摇摇头,晃着腿让郑霖给他擦后背:“文老师说学英语是要讲天赋的,真正学得好的人不多。像竟竟就有天赋,他各方面都学得好。”说着扭过头去看郑霖,脸上闪烁着兴奋的表情:“爸爸,你没听过竟竟的口语,真的非常漂亮!他的口语是公认的我们班最好的,我觉得比有的英语老师说得好多了。” 郑霖不动声色:“可惜你连那些说得不好的英语老师都比不上。” 郑浩苦脸:“……太打击人了!” “哼,一般。” 洗完澡,郑霖用毛巾帮他擦干身体,又回房间换了药,才关了灯躺下。 郑霖平躺着,眼睛因为适应不了环境,一团稀黑,什么都看不见。他在黑暗中跟郑浩说:“浩浩,下个星期先回家住吧,你在学校不方便,等伤好了再回学校。” “哦,好。”郑浩自然地应了声,才沾枕头,声音里就已经有了困意。他面朝外侧着身,腿不知道是不是沾了浴室里的湿气,有点痛,不过瞌睡来得也很快,才一小会儿就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了。 郑霖无奈地笑笑,侧过来揽着他的腰,在他后颈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把他转过来,吻他的唇。 郑浩觉得周公已经在向自己招手了,身体里爬满了瞌睡虫,只差一点点就能睡着,所以被转过来也没什么反应。唇上传来的柔软湿润的触感让人觉得很舒服,熟悉的气息扑打在脸上,有点潮热,却带着让人心安的感觉,于是任由甜香的困意拉着自己,一头栽进了梦里。 郑浩的人缘很好,郑霖每天去学校接他,一路上都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向他打招呼。有同班的男女同学,有篮球队的队友,有隔壁班的校友,甚至还有低年级的学弟学妹。 郑霖问他怎么会认识这么多人,郑浩睁大眼睛茫然地想了想,明显地理不清头绪:“这个,我也不知道,好像不知不觉就认识了啊。” 郑霖摸摸他的耳朵,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失落:“看来你很受同学欢迎。” 郑浩听了脸上露出有点腼腆又有点得意的笑容:“嘿嘿。” 郑霖看着他的脸:“那那么多的女同学,你有没有喜欢的?” 郑浩闻言有点疑惑,第一反是应郑霖只是单纯地问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同学,但是看神情又不太对,可如果是指那种喜欢又不太可能,于是满脸雾水地问:“什么意思啊?你是说哪种喜欢?” “随便哪一种都行。”郑霖装作不在意地偏过头去,淡淡地说:“我看你好像挺喜欢许暮亭的。” “哦,是啊,我跟她是好朋友。” 郑霖心里一沉:“只是好朋友吗?” “嗯……比好朋友更好一点吧,哈哈。”郑浩说得不经意,笑得也没心没肺,显然觉得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确实,对于他来说,这是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但是听在郑霖耳里,却酸酸涩涩得不成滋味。他的宝贝太年轻了,世界里都是青春跳跃的生命,尚未来得及体味男女之间萌芽的情愫,就被自己一把拉进了这场隐秘和禁断的感情里。他怕他有一天会幡然醒悟,认识到这其实只是一个错误。他还有足够长的时间和足够多的机会去改正,而他却回不了头了。 去学校一周,郑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在郑浩的世界里,自己并不是唯一的。他奉若珍宝般守护在怀里的宝贝,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其实还拥有着属于自己的一方世界。这让他既高兴又失落,心底像缺了一块儿似的患得患失。 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它确实清晰而尖锐地在心尖上游走了。抓不住,斩不掉,像一个巨大的尾巴般被自己硬生生地接在了身上。有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坐在沙发里,靠在饭桌前,想想郑浩的十七岁,想想今后即将到来的灿烂的四年大学生涯,甚至以后出了社会的彩色斑斓,心里就会升起一种格外烦躁的情绪。未来有太长的路要走,谁能保证他郑霖就一直是郑浩的唯一呢? 天气渐渐转凉,夏天拖着残留的尾巴慢慢远走,清晨的阳光脱离了炙热,开始变得恬静自然起来,校园里高大的树木正在经受新一轮的枯黄,郑霖坐在高三二班的教室里,听喻海波在台上就即将到来的最艰辛的高三一年做家长思想动员会。本来是没什么实际意义,演讲一般的东西,却被喻海波讲得很耐听,机智幽默穿插其间,引得家长们时不时发出一阵阵的笑声。 这是一个有才的男人,所以有资本毒舌。郑霖想到他说话时总是隐隐带着嘲弄的语气,心里如是想。 家长会早上八点半开始,一直讲到中午接近十二点,各科老师都来了一遍,最后家长们陆陆续续地离开教室,郑霖走在最后,被身后的男人叫住了: “郑教授,请您留一下。” “喻老师有事吗?”郑霖闻言转过身来,尽量好脾气地应道。 “也没什么,只是想让你劝劝郑浩。高三一年很关键,不比高一高二,我看得出他有自己想考的学校,所以就别耽误一些宝贵的时间在不必要的事情上了,凡事多考虑考虑,等高考完了再说。您也是老师,其实不用我说也明白的,是吧。” “什么是不必要的事情?” “嗯……比如说翘掉晚自习去转操场,午休的时候跑去打篮球,还比如,谈恋爱。” 最后三个字让郑霖心脏蓦地一缩,控制着自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保持住该有的镇定:“您说他在谈恋爱,那您应该知道是跟谁?” 喻海波两根手指夹住眼镜往上扶了扶,沉思了几秒,锐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最后看向郑霖坦然地道:“其实是谁也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他能够明白这些道理,您说是么?” 郑霖点头:“好的,我回去会跟他好好谈谈的。” “谢谢。” 其实根本用不着谈,郑霖从喻海波的眼神和事情的推断中都猜得到应该说的是许暮亭,看来他们俩确实太亲密了,以至于喻海波都误以为他们在谈恋爱。 但是他能说什么呢?郑浩说他和许暮亭只是简单的好朋友而已,他这个做爸爸的,难道还能去干涉儿子和谁做朋友的权力?因为自己的狭隘和私心去决定他和谁做朋友? 41.半荤半素 泾城的秋天很长,在夏天与冬天之间漫长地过渡,天气清爽得不像即将进入十一月。小区里的树木还保留着绿色,只有少数的灌木丛隐现出衰败的枯黄。 小区已经老旧,很多住户都已经搬到了别的地方,然后把空出来的房子租给来这个城市打拼的年轻人。郑霖很多时候上下班的途中,在楼梯上,在小区的小道上都会遇到一些陌生的面孔。 毫无感情的错身而过,偶尔会在心里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城市就已经有了这么多的年轻人。他们怀着对生活无限的热忱与憧憬跻身到这个城市里,幻想寻觅属于自己的价值。有人跌倒,有人跃起,有人非凡,有人平淡,但不管最后是哪种结局,年轻的他们都足以让人羡慕。青春是最大的资本,鲜活的面孔,强健的体魄,朝气蓬勃的生命,一切都预示着拥有许许多多可能性的未来。 岁月带来的不仅仅是日益安稳安逸的生活,还有机体发出的日渐衰老的信号。郑霖隐约能够感觉到身体里像这秋天一样慢慢萧索的变化,虽然来得已经足够慢,却始终不容忽视。 半期以后,郑浩变得更加的忙碌,就算周末回来,也是一整天呆在书房里做各种各样的试卷和练习。郑霖看着他书包里那一叠厚重的纸张,眉头皱成川字,心疼得厉害,却素手无策。 这是每个孩子通往高考的方式,不仅仅是他的宝贝,别人的宝贝也是一样如此。而且他知道自己的宝贝其实不够聪明,所以只能比别人来得更加用功。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郑浩抱怨说肚子胀,在床上滚来滚去地扭动不止,边扭边唠叨:“每次回家都像灌小猪一样,你看,我的肚子都成了一个球了。好胀啊,好胀啊,吃得太多了……” 郑霖莞尔,拉过他用手掌轻轻地给他按摩腹部,以半圆的形式慢慢画圈:“谁叫你吃那么多,吃饱就别吃了,长这么大了这个道理都还不懂。” “谁叫你做那么多菜。” “我又没叫你一起吃完。” 郑浩被揉得很舒服,索性躺平了最大程度地露出肚皮给他动作:“明明是你引诱我的,现在还这么理直气壮。” “明明是你经不过诱惑,现在还这么多理由。” 郑浩气愤地捶床:“啊啊啊,说不过你!” “哈哈。”郑霖笑着拉过他的手,在那拳头凹起来的指骨上轻轻咬了一口:“说不过就捶床,床又没有惹你。” 郑浩侧身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带着点撒娇的口气:“读书真辛苦,高三忙死了,天天觉都睡不好。” “怎么?” “天天作业都做不完。” “做不完就别做了,每天按时睡觉,不然第二天精神不好,课上了也是白上。” “可是别人都不睡,我一个人也睡不着。” “他们晚上要在宿舍里看书?” “是啊,就是做作业啊,有的做到十二点,有的做到一两点,个个都很拼命。” “那早上几点起?” “6点半,要出早操。” 郑霖这下是真的心疼了,如果不是实在委屈,郑浩是不会向自己诉苦的。一中历年来学生之间的竞争就大,一方面要赶超七中,一方面要保证升学率稳定自己老校的地位,所以学生的课业一直都比较紧张,压力也大。当初郑浩说要去一中的时候,他就有这个觉悟了,但是现在仍然避免不了心疼。 “那要不然以后下了晚自习我都去接你,我们回家睡,第二天我再送你去学校,走读生可以不去早操。” “算了,路上要花那么多时间,好麻烦。” “那个时段路上车子不多,最多半个小时就到了。” “那好吧,下周我先回家住一周再说。” 郑霖手指摸上他的眼眶,那下面有两片明显的青黑,也不知道是熬了多久熬出来的,还有点轻微的浮肿。郑霖心里一抽,低下头在那上面吻了吻。 轻柔的触感贴在皮肤上,郑浩呵呵地笑起来,躲闪着把脸埋进他的小腹里,闷声闷气地笑着:“痒。” 郑霖在他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看着他不停颤动的样子哭笑不得。 “没心没肺的小崽子。” 郑浩抱紧他的腰,头抵在他腹部,还在笑,不时从里面发出几声沉闷的声音。 郑霖无奈,干脆仰躺下去,任由他笑个不停。但过了一会儿,郑浩却突然不笑了,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僵住不动了。郑霖正想问他怎么了,就被他一个弹起撞在了脸上。两人都是“哎哟”的一声。 郑浩手捂着头,脸因为刚才的呼吸不畅而涨得通红,眨眨眼,无辜地看着他:“那个,它起来了……” 郑霖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睡裤下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了个头,虽然被宽松的衣摆遮住了不是很明显,但刚才,郑浩那么近地趴在他小腹上……显然是引火自焚。 郑霖于是笑了,朝面前傻愣着的人支了支下巴示意,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一个愉快的弧度:“喏,你自己点的火。” 郑浩很快反应过来,朝后缩了缩,继而耍赖似的笑起来:“关我什么事啊,我什么都没做。” “谁叫你刚才趴在他上面的,快点。” “我只是趴了一下,又没动它,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说着伸出手去隔着一层布料轻轻地握了握。不是很烫,但是感觉很奇妙,跟以前直接用手摸的不太一样。 郑霖吸了一口气,一股热流立刻自上而下窜涌了上来,但是一会儿过后却像是被卡住了似的,上不上,下不下,悬空了! 往下一看,才发现郑浩正埋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毫无自觉地慢条斯理地动作,脸上是好奇又探究的表情,当真是拍死他的心都有了! 手里的东西突然隔着一层布料动了动,无声地发出难耐的危险信号,郑浩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手伸进去贴着握住了它,同时抬起头观察了下郑霖的表情,开始笨拙地上下套弄。 郑霖扯过他的头吻上嘴唇,舌头伸进去深切地纠缠,然后在换气的间隙里沉声问道:“有没有发现什么嘛?” 郑浩看着他呵呵地傻笑:“隔着衣服摸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了?” “像块儿温热的冰棍儿……” 郑霖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什么形容,傻话!” “真的,小时候你给我钱买的冰棍儿,太冷了用衣服包起来就是这种感觉,只不过这个是热的,嘿嘿。” 郑霖堵住他的嘴,手开始往下伸去。 郑浩抓着他含含糊糊地说:“明天要早起。” 郑霖顺势把他的手抓起来握在手里:“做了好睡觉。” 接送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郑霖在教室门口遇见了喻海波。十一月的天气,他竟然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夜晚的凉风拂过挽起一截的衣袖和薄薄的领口,让人看着都替他觉得冷。 两人隔着一米站着,喻海波脸上带着他常见的微微讥诮的表情,看了眼正在座位上收拾东西的郑浩,凉凉地开口:“对孩子不要过分地溺爱,郑教授。” 郑霖平静地看着他:“不是溺爱,我只是想让他得到好一点的休息。” “高三再辛苦也就这一年。别的孩子都可以,为什么您的孩子就不行?” 郑霖脸色不变:“喻老师,我想你误会了,班上走读的并不止郑浩一个人,他并不特殊。” “可是像您这样天天早晚接送的,却不多。” “那也只是因为我们住得比较远而已。” 42.打酱油的徐爸 回去的路上郑霖有点郁闷,喻海波这人教书成绩固然不错,但人却确实惹人厌了一点儿。 郑浩坐在旁边边啃苹果边拿着本杂志翻看,郑霖打了他一把:“光线这么暗,伤眼睛,别看了。” “哦。”郑浩应了,合上杂志丢到一边,扭头看着他说:“你跟喻老师说的话我在教室里都听见了,要不明天你别来接我了?” 郑霖眼睛看着前面的路,不以为然:“他说他的,你管他。” “可这样不太好吧,怎么说他也是我班主任。他那人就那样,其实心挺好的,这样说也是为了我好。” “……那还是等住完这周再说。” 圣诞的时候,卢宁宇来找郑浩玩儿,一伙人约着去广宁路吃了顿火锅。郑浩很久没吃火锅,自从上次吃了久久肚子疼以后,郑霖就不准他再吃辣,因此吃得格外过瘾。吃完出来,几个人沿着江边散步,卢宁宇说他高考完之后可能会出国。 郑浩吓了一跳:“出国?这么早?” “是啊。”卢宁宇语气有些失落,似乎也不愿意出去:“我爸妈已经给我找好了学校,不去的话他们又有一大堆说的。” “他们舍得你?” 卢宁宇踢了一脚脚下的石子,泄愤似的:“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哦。” “浩子你呢?想考什么学校?” “我也不知道,我想学医,但是我爸让我考工大。” “工大?那里有适合你的专业嘛?” 郑浩想了想:“应该有吧,那么大的学校,况且我还不一定考得上呢。” 卢宁宇把头扭向徐竟:“竟竟呢,想考哪个?” 徐竟低头淡淡地道:“川大吧。” 卢宁宇眼睛一亮:“川大不错啊,很多人想进都进不了呢。” “哪有你出国好。” 卢宁宇嘴一撇:“出国有什么好的,洋鬼子说的话我又听不懂。” “去了跟着他们多学学,自然就懂了。”徐竟说。 “屁呀,就算平时懂了,上课能听得懂?才怪!” 郑浩看着他哈哈笑。 过了会儿拐过个街角,一辆车慢慢地停在了旁边的路上,一个人头伸向窗外冲着徐竟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刚好够人听见。 三个人循声望过去,徐竟脸上有些惊讶,愣了一会儿才不太自然地叫了声“爸”。 卢宁宇最先反应过来,乖巧地叫了声:“徐叔叔。” 郑浩咧咧嘴,也跟着叫:“徐叔叔,您怎么来了?” 徐清岩从车上走下来,微微笑了一下:“下班回来刚好路过这儿,你们下晚自习了?” 郑浩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没有,嘿嘿,我们逃课出来的,去吃了火锅。” 卢宁宇在后面捶了他一下,像是在说:“你怎么这么老实?他可是家长,没心眼儿的家伙!” 徐清岩假装没看见卢宁宇的小动作,没说什么,只是又笑了一下,把头转向徐竟:“今天圣诞节,庆祝一下也是应该的。那现在回去吗?要不要我送你们?” “不用了。”卢宁宇连忙摆摆手:“待会儿有司机会过来接我。” “哦。” 徐清岩于是看向郑浩:“那浩浩呢,你是回学校还是回家?” “他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没等郑浩回答,徐竟就先接过了话头:“现在回学校也进不去了,他家离这儿远。” 郑浩笑笑没说话,他反正无所谓,这不是他第一次去徐竟家了,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既然徐竟这样说了,那就去吧。 车子驶向徐竟家所在的小区,郑浩坐在后排小声地跟徐竟说:“徐叔叔加班加到这么晚,都快十二点了。” 徐竟习以为常地说:“他经常加到这么晚。” “这么辛苦啊?” “嗯,月底了,财务比较忙。” 车停在小区楼下,三个人朝楼上走。林芳已经睡了,屋里没亮灯,徐清岩拿钥匙开了门,郑浩和徐竟小心翼翼地朝房间溜。徐清岩在后面叫住他们: “竟竟你带浩浩去洗漱,我去煮点宵夜,你们要不要也一起吃点儿?” 郑浩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都够饱了,谢谢徐叔叔。” 徐清岩笑笑,也不勉强,然后说:“那你们早点睡。”就一个人进了厨房。 等到郑浩洗完澡出来,徐清岩已经端着碗面在慢慢吃了。 郑浩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碗里单单调调的面条:“徐叔叔,你加班回来就吃这么简单呀?” 徐清岩抬头看见他,有些郝然地说:“就只会做这个,做别的味道估计不会好。” 郑浩咧了咧嘴:“也是,林阿姨厨艺那么好,所以你跟竟竟都不会做饭。” 徐清岩笑笑,问:“你爸爸还好吗?” 郑浩点头:“好啊,他现在升教授了,反而没有以前那么忙。” “呵呵,你爸爸挺厉害。没事常回去陪陪他。” “嗯。” 两个人躺在床上,徐竟侧睡着,郑浩捅捅他的后腰:“徐叔叔人挺好的,为什么你会跟他关系不好?” “谁说我们关系不好了?” “那你干嘛每次见到他都像见到陌生人似的?” 徐竟不说话。 郑浩趴到他身上,絮絮叨叨:“他是你爸爸,哪有父子俩像你们这样的,冷冷淡淡的,不知道的根本看不出来你们是父子,你应该对他热情点儿。” “就像你跟你爸一样?” “呃,我们不一样,我没有妈妈,从小跟我爸一块儿长大,关系肯定要比一般人好一些,可至少你们也不应该像这样冷淡啊……喂……听到没有,别急着睡啊。” 徐竟闭着眼拉长声音:“听到了~~~别啰嗦啦,你还没老呢。” 第二天回学校,远远地站在楼梯口就看见了喻海波的身影,郑浩扯扯徐竟:“竟竟,我们要不要待会儿再进去,喻海波在门口!” 徐竟翻了翻眼皮:“你以为他站在那儿干嘛的,肯定是为了堵我们的,你待会儿进去他还不是在啊。” “昨天没上晚自习的肯定不止我们两个吧,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堵我们的?” “没什么差别。别废话了,快走,早点到说不定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刚想从后门溜进去,喻海波的声音就从前面阴测测地传了过来,郑浩吓得一个哆嗦:“你们两个,跑得倒快,心虚什么呀?办公室,走一趟吧。” 郑浩丧眉耷眼地跟在徐竟背后,徐竟也有点焉,遇到喻海波这个终极魔星,任何人都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儿。 郑浩突然格外地崇拜郑霖。 “昨晚去哪了?”喻海波也不拐弯抹角,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出去吃饭了。”郑浩老实交代。 “出去吃饭?食堂的饭菜不合你们的胃口?那么多同学都能吃,你们的味蕾是不是要格外娇弱一点?难道其他人吃的都是猪食?” “不是。”郑浩低着头:“是一个初中同学来找我们,顺便就一起去吃了顿饭。” “谁请客?”喻海波顿了顿,问。 “不是我。” “那是徐竟?” “不是。”徐竟连忙摇头。 “很好。”喻海波站起来,笑眯眯地朝他们一扬头:“吃白食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你们说是不是?不然不是很对不起昨晚在教室里埋头苦读的同学们。” 郑浩和徐竟对视一眼,心里同时警铃大作! 果然,喻海波不负他们所望地道:“今天晚上你们就给班上每个同学都买个鸡腿加餐吧。最近学习比较紧张,大家估计也都需要补补了。我就算了,我今晚不在学校吃饭。” 郑浩看着徐竟,默默地用眼神传递语言:“想哭……80个人啊~~~~~~~~~~” 徐竟不堪入目得转过眼睛,嘴角抖了抖:“我也没有办法……” 食堂根本没有那么多鸡腿,有的还是去外面的店子里买的,拿一个大大的塑料袋提着,边走,郑浩边心疼自己的钱包。这个星期只能吃方便面度过了! 发鸡腿的场面简直蔚为壮观,彭旭抄着手倚在教室的后门上,两只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还有隔壁班路过来围观的。 郑浩拿过一个鸡腿走到他面前,狗腿道:“彭老师,您要不要吃鸡腿?” 彭旭笑呵呵地摆摆手:“不用了,我晚饭吃得很饱,你们发吧,发完了好上课。” “噢。” 一个班的人个个啃得红光满面,有免费的鸡腿吃都笑得合不拢嘴。头一回觉得喻海波也不是那么讨厌的,偶尔也做做善事。只有郑浩和徐竟,心里在默默地淌泪…… 43.苦逼的郑爸 元旦好不容易连着周末一起放三天,郑霖本来以为郑浩会回来,周五下了班就早早地过去学校接人,结果半途接到郑浩的电话,说是不回来了,跟卢宁宇一起去他老家玩儿,等下周再回去。 郑霖心里一沉,慢慢地把车停在路边,捏紧了手机问还有谁。郑浩说竟竟也一起去,还有另外一个初中的同学。郑霖哦了声,问:“已经决定了吗?” 郑浩隔着手机声音兴奋地说:“是啊,今天晚上先去卢宁宇家住一晚,明天早上出发。你今天不用来接我了,下周我自己回去。” 郑霖嘴唇动了动,想说老去麻烦人家不好,但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于是无声地挂了手机。 这边不能停车,前面已经有人在打手势,郑霖叹了口气把车开到前面的转弯口转了个弯,然后沿着来时的方向开回去。 刚开了几分钟,丢在一边的手机就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是郑浩发来的短信,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如往常大大咧咧的口气:“你生气啦?” 郑霖苦笑,看完后就一把合上丢到了一边。想了想还是拿起来,回了一条信息:“没有,好好玩儿,别太麻烦人家。” 车子沿着大道往市区开,然后在敦煌酒店打了个拐,进了泾城最有名的酒吧街驷掩桥。 这是郑霖第一次单独来酒吧,以前过来都是有同事或是客户陪同,他一个人是很少想到来这些地方的。以前觉得闹哄哄的地方,现在看起来却觉得热闹。 自从郑浩住校以后,家里就一直只有他一个人,有时候难免觉得冷清。好不容易放假能回来一次,却又临时说不回来了,害得他盼那么久。跟家比起来,果然还是外面的世界更有吸引力。 选了个相对正规的酒吧,服务生送来点过的酒后就离开了,很得体地留给客人一个安静的空间。郑霖给自己倒了杯酒,转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像他这样一个人的并不多,多是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的男女,在舒缓的背景音乐中小声地交谈。郑霖认真听了听,是一首熟悉的英文歌,在郑浩的电脑里听到过,却叫不出名字,只有几个认识的单词偶尔飘进耳朵里。 点的红酒入口酸涩,带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苦味,对于习惯了啤酒和白酒的郑霖来说,并不是很好的味道。 往杯子里又加了些冰块,郑霖把眼睛转向窗外,眼角的余光里,一个熟悉的人影刚好从车上下来,进了不远处一家酒吧的大门。酒吧的牌子很低调,夜晚下根本看不清是什么名字,只有隐隐约约的几个简单的点缀能说明那是家酒吧。 郑霖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心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念头。 看见喻海波就自热而然地想到了郑浩,想到郑浩,原来刚刚好一点的心情就又被破坏殆尽。养不熟的小白眼儿狼! 说不失落是假的,每个星期都只能回来一天,还没来得及好好待一会儿就又要去学校了。从月初就开始计划着元旦节带他出去玩玩儿,却没想到最后他出倒是出去了,却是跟别人一起。 果然两个人的世界差异还是有点大,自己的世界窄小到除了他就只能选择一个人呆着,但是他除了学习,还有那么多的朋友、伙伴甚至同学,永远不用担心一个人孤独或是无聊。 手机一直没有再响,倒是中间接了几个工程上的电话。一瓶红酒只喝了三分之一,再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索性站起来回家。 卢宁宇老家在宾溪,离泾城比较远,车子整整开了五个钟头才进市区,然后又开了一个小时,在郊区的一户农家门口停下。 郑浩有点惊讶,想不到卢宁宇家原来竟在乡下。卢爸爸从他们初中起就是市里重要部门的干部了,这些年一直升迁,卢宁宇上下学都开始有司机接送,无论如何跟这个农家小院扯不上关联。 “进去吧,别愣着了,是不是有点意外?”卢宁宇背着个包站在门前面,问脸上明显有吃惊表情的郑浩和徐竟。 “是啊,原来你跟我一样也是乡下孩子嘛,哈哈。” 卢宁宇切了一声,不屑道:“你算哪门子的乡下孩子,从小跟着你爸衣食无忧的,你爸就跟个老母鸡似的差不多了。” “你才老母鸡呢,难道你爸不爱你?” “爱,爱,所以把我送出国了么。” 卢宁宇站在外面喊了一声,立刻有人从里面迎出来,接了他手里的包一脸欣喜地看着他:“哎呀,终于到了,早上刚刚起来你妈就给我打了电话,我说怎么还不到呢,饭都做好了,快进去吃点儿,我给你们热热。” 卢宁宇拉住她:“小姨,这是我同学郑浩和徐竟,我带他们回来玩儿几天。将军最近有没有去山里捉到兔子,晚上给我们弄个烤兔呗。” “有,有。”被卢宁宇唤作小姨的人满脸笑容地看着他们:“昨天还捉回来一只野鸡,你姨父拔了毛挂起来还没吃呢。快叫你同学进来坐吧,外边儿冷,里面给你们生了火。” “阿姨好。”郑浩和徐竟齐齐喊道。 “好,好,你们好,真是乖孩子。” 小院外面看着不大,进去了才发现是别有洞天,一排排的瓦房林落有致地排列在一条小溪边,各色树木花草均匀分布,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院坝,放了一些石桌和石椅,还有几个装饰古朴的亭子。不像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竟是个雅致的农家乐。只是今天没人,只有几个帮忙的阿姨在。 “这边只是平时休闲的地方,真正好玩儿的在后面,那儿有个两亩田的大果园,夏天来了还可以吃点葡萄和琵琶,但现在是冬天,估计就只能看看树叶了。” 郑浩嘴里发出惊叹的声音,向往地看着卢宁宇指的那个方向,两眼放光:“哇,这么爽,那我们夏天再来!” 卢宁宇听了哈哈大笑:“你矜持点儿行不行,我有说让你来嘛?” “不让来也来,我还没见过果园呢,待会儿吃完饭去看看。” “连果园都没见过还自称乡下孩子,那边有养狗,小心它们咬你。” “我们那边又没有人种果树。” 坐在包间里,很快一盆红辣辣冒着香气的水煮鱼就端了上来,浮在上面的红辣椒颗颗圆润饱满,花椒被油浸过显出酥脆的金黄色,隐约可见其中鲜嫩的鱼片,不由让人胃口大开,食指大动。 这次连徐竟都惊讶了:“这是,你们自己做的?” 卢宁宇得意道:“是啊,我姨父是这里的主厨,他做的水煮鱼可是一绝,平时不知道多少人开着车排队来这里吃,你们有幸吃到还不快去烧香拜佛。” “那我们今天来怎么没看见人,元旦不营业的么?”郑浩问。 “这里前段时间装修来着,我姨父新移栽了几颗桂花树,可能要等元旦过后才营业吧。” “哦,那可惜了,元旦生意肯定好,不然还可以多赚点钱。” 卢宁宇“哈”地一声:“他们才不缺钱呢,也就是开着玩玩儿。” 吃了饭去果园,两亩地被开辟成几个小方块儿,每块儿上都种着不同品种的水果。卢宁宇说得对,这个季节来果然只能看看树叶,郑浩有点遗憾,不过听说明天可以去山上打猎,就又来了精神。 泾城多山,特别是周围的市县,基本上都是被山围绕的,只是有高有矮。宾溪是山最多的地方,而且海拔也比较高,没有被开发出来的山林就可以去打猎。只是现代社会污染严重,城市开发快,山林也再不是以前的山林了。卢宁宇小的时候,山里还可以看见野猪等出没,现在是再看不到影子了,只能看到些小的如兔子,野鸡什么的,还是要在运气好的时候。 晚上郑浩和徐竟睡在一个房间,郑浩洗漱回来正好看见徐竟坐在床边打电话,脸上的表情偏柔和,说话的声音也温柔,一看就知道是谁的电话。 郑浩朝他坏笑一下,然后叹口气坐到床上。正玩着手机,徐竟的电话已经打完了,转过来看着他,似笑非笑的:“你叹什么气?想许暮亭了?” 知道徐竟爱开他和许暮亭的玩笑,郑浩也没心思纠正他,只是瞅着手机又叹了口气。郑霖已经一整天都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了,明以为晚上会打一个过来,但是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动静。 “我想我爸了。”郑浩说。 徐竟听了笑得哭笑不得:“你还真是恋父情节严重啊,好吧,你慢慢想,我洗漱去了。” 给郑霖拨了个电话过去,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声音,郑浩的心竟跳得有点快。但是郑霖不知道是有事还是没带电话,那声音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直到转成语音应答。郑浩不死心又拨了一遍,还是没有人接听。一种无以言表的失落涌上心头,混着淡淡的担忧,这么晚了,郑霖能去哪呢? 44.酒醉的表白 被卢宁宇成为将军的家伙是条威风凛凛的狼狗,凶猛异常,除了阮苑林夫妇和卢宁宇,谁也不让近身。郑浩想上前去摸摸他的毛,都会立刻龇牙咧嘴地冲着他狂吼,吓得郑浩赶紧缩回手回退了好几步。 “他不喜欢别人摸他,你可千万别把他当宠物。待会儿上了山,都跟着我,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他不会连你们一起咬。” 郑浩瞪圆了眼睛:“这么恐怖!” “是啊,之前就有邻居被他咬伤,住了好几天医院才回来。” “我的妈呀,那还是别带他了,我们自己去吧?” “你想光腿去追兔子?” “额,可是,他这么凶猛,不好摆平啊,要不换条温和一点儿的狗?” “那两条土狗看家护院还差不多,你想让他们去山上打猎?还是算了吧。没事,你们紧紧地跟着我就行了,有我在,他不会咬你们的。” 话虽这么说,但郑浩心里还是犯怵。从农家乐到山上一路都不敢靠卢宁宇太近,因为将军被他牵着,时不时地就要回头冲他和徐竟叫两声,叫得人头皮都发麻了。 徐竟从小在城里长大,更是没见过几只像这么凶猛的狼狗,一直防备地看着它,虽然不说,但郑浩看得出他其实比自己还害怕。 到了山上,卢宁宇把将军放了,不用说话,将军就自动自发地窜了出去,两条前腿快速地往前奔跑,后腿跟着矫健地一跨,一下就能射出好几米,几个起伏就迅速地消失在了视野里。 “那我们现在干什么?”望着将军消失的方向,郑浩有点不明情况地问。 “跟着他,他跑一会儿就会回来找我们的。前面山坡上有片空地,有一小片箬竹,小姨说让我们给她摘一些叶子回去,包粽子。” “包粽子?粽子不是端午节吃的吗?” “是啊,但宾溪人过年都习惯包粽子,各地有各地的习俗吧,明天你们回去的时候正好可以带点回去。” 往前面走,果然不一会儿就看到了片相对平坦的空地,地上厚厚的一层草皮,左边凹下去的一块儿地方,长着一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有点像竹子,但叶子又比普通的竹叶宽很多,枝干却并不粗壮,应该就是卢宁宇所说的箬竹了。走近一看,确实像平时包粽子所用的那种叶子。 竹叶才摘了一半,将军就回来了,嘴里还叼着只血淋淋的五彩斑斓的东西,郑浩不认得,但大概能猜出是只山鸡。只是也太小了,瘦骨嶙峋的,毛倒是很长,跟家里养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怎么这么小,感觉不够吃啊。” 卢宁宇笑着看他一眼:“你慌什么,这只是第一只而已。”说着捡起将军丢在地上的山鸡装进带来的袋子里,冲将军比了个手势,后者叫了两声,扭头又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等到下午回去的时候,袋子里已经有了一只山鸡,一只野兔和两只麻雀。卢宁宇丢了一只给将军,提上剩下的往回走。 可能是以为在山上将军一直没向他和徐竟表现出敌意,郑浩已经不是那么怕它了,跟在卢宁宇身边,眼睛一直落在将军健壮的身体上看个不停。 感觉到那明显的视线,将军也不以为意,仍然泰然自若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地偏头听听周围的动静,一派将军的气势。 “将军多大啦?”郑浩扭头问身边的卢宁宇。 “八岁半,过完年就九岁了。” “哦,那不是你小学的时候就有他了?” “是啊,所以我跟他的感情不一般啊,买他的时候,是我跟姨父一起去的。他从来不咬我,哈哈。” “唉,我也想养只狗了。” “叫你爸给你买一条呗。” “算了,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我也没时间照顾他。” “想好去哪儿了吗?” “还没有,考完了再说吧。” 晚上果然吃到了烤兔和烤鸡,金黄酥脆的表皮涂上特质的辣椒酱,再撒上一层孜然粉和翠绿的香葱,那味道简直香气扑鼻。咬一口在嘴里,还来不及细嚼就迫不及待地想吞下去,比在城里吃到的香多了! 两只兔子,两只山鸡,一只麻雀,一晚上全部被消灭得干干净净。等吃完了,洗了手和脸,郑浩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还有点意犹未尽:“真好吃,野生的果然不一样啊。可惜泾城没有这些东西。” “是啊。”徐竟接过他的话头:“很多人一辈子都不见得能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你一下子吃了这么多,就知足吧哈。” “嘿嘿。我没有不知足啊,还是宇子够哥儿们。” “一只山鸡就把你收买啦?” “呃,竟竟也够哥们儿!” “切。”徐竟好笑得攘他一把,脸上却控制不住笑意。 第二天回泾城,路上有点堵车,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了。拒绝了去卢宁宇家留宿一晚的邀请,郑浩在半路下了车,然后自己打了辆车回家。 手上的东西有点重,爬上四楼的时候,家里却没有人。掏出钥匙打开门,里面黑乎乎的,没有一点儿有人在的气息,房门都开着,郑霖显然没在家。 把东西放进冰箱里,郑浩不禁有点纳闷:“这么晚了,郑霖怎么还没回家?” 洗完澡出来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来,郑霖有些不稳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什么事?” 郑浩叫了他一声:“你怎么还没回家,在哪啊?” “你回来了?” “嗯,我在家里,你呢?” “在外面,有点应酬,就快回来了,你先睡吧。” “你喝酒啦?” “嗯,喝了点儿,没喝多少。” “那你怎么回来,喝了酒不能开车!”郑浩有点急了。 郑霖声音淡淡的:“没事,我待会儿叫人送我回来。” 话虽这么说,但郑浩还是有点儿担心。自从开了公司,郑霖的应酬就多起来,每次出去或多或少都会喝点儿酒,只要不是喝得太多,他一般都会自己开车回来。郑浩说过他很多次,他嘴上答应了,下次仍然一个人开车回来。这次听他说话的声音,估计喝了不少。 又等了半个钟头,楼下才传来汽车停靠的声音。郑浩探着头往下张望了一眼,是郑霖的车子,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伸手扶了对方一把,被躲开了,然后两个人又说了什么,一个往楼上走,另一个则沿着小区的小路出去了。 郑浩打开门,郑霖走路的步子不是很稳,在楼梯口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些:“怎么还没睡?什么时候回来的?” 郑浩走过去扶住他:“本来上午就走了的,结果路上堵车,到晚上9点过才进市里,我到家的时候都10点过了。” “哦,好玩儿吗?” “好玩儿,我们还去打猎了!”郑浩很兴奋:“山里就是比我们这儿好玩儿,我还给你带了粽子,卢宁宇他小姨包的,比我们平时买的香。” “嗯。” “刚才送你回来的是谁啊,没见过。” “一个同事,我喝多了,叫他送我回来。” “哦,我还担心你会自己开车回来呢。” “不会,今天喝的有点多,不敢开车。” 进了门,郑霖脱了衣服去洗澡,郑浩躺在床上用他的笔记本打游戏,可一连打了三局,郑霖都还没有出来。 郑浩有点担心,毕竟他喝了酒,跑过去敲门叫他:“爸爸,你没事儿吧?怎么还没有出来,都半个多小时啦。” 里面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应,甚至连水声都没有,郑浩觉得有点奇怪,打开门一看,郑霖竟歪在浴缸里睡着了!衣服散落在一边,架子上的沐浴露还好好地放着,毛巾是干的,显然都还没来得及冲洗。 水已经冷了。郑浩放掉水,拿毛巾擦干他的身体,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弄到床上去。 刚关了灯,郑霖就醒了,修长的身体动了动,声音有些含糊地叫了他一下:“浩浩?” “嗯,我在这儿。” 郑浩爬起来,伸过脑袋去看他:“爸你怎么样?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郑霖皱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嗯,你去倒点儿吧。” 喝了几口水,郑霖似乎好受了点儿,睁着眼睛平躺在那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郑浩有点害怕见到他这个样子,一动不动的,不说话,脸上的表情有点类似于哀伤。平时的郑霖是不会这个样子的,但今天喝了酒,就变得有些不一样。都说喝醉了的人会变得异常脆弱,郑浩不知道郑霖会不会也这样。 “爸爸,你怎么了?” 郑霖起先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才转过眼睛看他一眼,开口的声音很低:“浩浩,别叫我爸爸了,叫我的名字。” “名字?”郑浩有点蒙,看着郑霖在黑暗中的脸,心里燃起一股陌生的感觉。 “嗯,别叫我爸爸,叫我的名字。”郑霖又重复了一遍。 郑浩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心里隐隐约约地闪过一个念头,却过了好久都作不出反应,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那两个字滚在喉咙里,甚至滚在嘴里。却始终突破不了那层障碍,可以毫无顾忌地叫出来。 郑霖静静地看着他,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很深,良久,脸上期待的表情慢慢退去,又重现出刚刚那有点哀伤般的表情,转过头道:“算了,我不该勉强你,睡吧,明天你自己打车去学校,我就不送你了。” 那表情刺痛了郑浩,心里压抑地疼痛,他扑过去抱住郑霖,看着他在阴影中的脸,声音有些害怕地发颤:“爸爸,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郑霖摇摇头:“没什么,是我想多了。” “什么想多了?” “也许你对我并不是真正的爱情,只是一种长年累月的依赖,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对你。” “不,爸爸,我爱你,我已经十八岁了,我分得清什么是爱。”郑浩的声音变得急切:“可能是我太粗心了,老是忽略你的感受,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这样了,你别这么说,我心里疼!” “你有过喜欢的人吗,浩浩?” “没有!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郑霖转过来摸他的脸,用手揉他湿润的眼睛,嗓音很低:“其实你还只是个孩子,我一直希望你跟着我能够无忧无虑,快乐地长大,我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却忽略了其他更重要的东西。你对我其实并不一定是爱情,可能连你自己都不懂。” “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郑霖微弱地笑了一下:“我以前就该想到的,却直到现在才醒悟过来。” “我不信!” 郑浩扑上去亲他的脸,他的鼻子,然后含住嘴唇吮吸:“如果不是爱情,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还是你觉得我幼稚到连这种事情都区别不出来?” 郑霖却没有反应,只是伸出手臂圈住他,把他牢牢抱紧在自己怀里,类似于叹息地道:“浩浩,我其实很累,你太小了,我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那要怎么样你才会不害怕?是不是我假期没回来陪你,你一个人不习惯?” “没有。” 郑浩眼睛里划过一滴眼泪,紧紧地抱住了郑霖:“你等等我,我会长大的。我一定会像一个男人一样地来爱你!” 45.一锅小肉 徐竟发现郑浩有了点变化,以前无忧无虑的一个人,最近似乎变得有了心事。有时候一个人的时候居然会坐在座位上发呆,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在记忆里,忧愁似乎从来就与郑浩不沾边,他一直都是阳光乐观的人,但最近却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连最喜欢的篮球也不热衷了,一有空就抱着书做题练习。 以前中午他们都是一起吃饭的,吃完了还会去后花园逛逛,有时候也去操场看看别人打球,但现在每天一吃完饭,郑浩总是第一个回教室的,回去就开始看书。 徐竟调侃他:“这么认真,想考清华北大呀?” 郑浩挠挠头:“我离工大的分数线还差了好大一截,不认真点考不上。” 虽然也在意料之中,但徐竟还是有些惊讶:“你不是想学医吗,工大可没有医学专业。” “我知道,学什么都一样,我想考去我爸的学校。” 徐竟劝他:“你别太感情用事了,你其实根本没必要一定要去你爸的学校啊,泾城也有好的医学院,只要不出泾城,在哪其实差别并不大,你周末还是可以回家。而且大学的时间很宽裕,你要是觉得你爸一个人在家孤单,随时随地都可以坐车回去。” 郑浩抬头看着他,眼里有些徐竟看不明白的东西,说话的样子感觉比以前成熟了很多:“竟竟,我以前想的也跟你一样,觉得在哪其实不是那么重要的,但是自从元旦节回家,我才发现,我不在意的东西,他不一定也不在意,我觉得没什么,但他却很介意,他很介意我在哪上大学。” “你爸爸?” “嗯。” “你就这么在意他的想法吗?都到了愿意为了他改变你自己的地步?” 郑浩想了想,半响道:“我不想他不开心。元旦回去那天晚上,他说的那些话让我心口很疼,他从来不对我讲那些话,所以我也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让他那么难受。要不是喝醉了,我也永远没有办法知道。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为我付出,我从来也没为他做过什么,还一直让他那么累,我觉得心里很难受。” 徐竟眼神闪了闪,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再说出话来。虽然不知道郑霖具体对郑浩说了什么,但其实根本不需要问。自己嘴上这么说,其实自己知道也只能劝劝别人罢了,这种感情,他何尝没有体会呢?要是徐清岩开口,他一样会……可惜,那个人是不会跟郑霖一样对他有这种要求的。 那个人一向把感情看得很淡,好男儿志在四方,男孩子就是要多出去看看。自己当初跟他提起要留在泾城的时候,那个人的眼神里分明多了一些类似于失望的东西。 其实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郑浩跟郑霖的感情,那是自己倾尽努力也所达不到的。 期末是郑浩和郑霖都同时最忙的时候,郑浩准备着考试,而郑霖,则忙着应付学校里一大推乱七八糟的事情,而且公司到了年关,也有很多事务要处理。 中午的时候郑霖打电话过来说不能来接他了,让他自己打车回去,可下午放学的时候,却在校门口看到了辛元,而且竟然还有辛悦! “浩浩哥哥~~”辛悦一见到他就高兴地站在那儿朝他使劲挥手,好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郑浩跑过去,摸摸她的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郑叔叔今天有事不能来接你,我就和爸爸一起来了,怎么,你看到我们不高兴吗?” “没有,很高兴啊!”郑浩笑着捏捏她的脸,“只是你今天没有上舞蹈班吗?我听辛阿姨说你每周都要去学跳舞。” “嗯,这周身体不太舒服,跟老师请了假了。” “怎么了?是哮喘犯了吗?”郑浩有些担忧,辛悦一生下来就患有哮喘,这些年辛元和辛然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生怕她出一丁点儿意外。郑浩一直把她当亲妹妹,因此也十分关心她的情况。 “嗯,只是有一点点,不严重的,你别担心浩浩哥哥。” 辛悦比郑浩小五岁,过了年就快13了,在附中读初二,也算是个大姑娘了,但是每次见到郑浩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喜欢拉着他走路。 因为从小体弱的缘故,家里人都十分宠爱她,郑浩也不例外。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心柔软地像化了一滩水,漂亮又懂事的女孩子总是惹人怜爱的。 辛元带他们去了一家肯德基,给郑浩点了一个烤鸡腿堡和香辣鸡翅,外加一份薯条和可乐,辛悦的是紫薯蛋挞和玉米浓汤,自己的最简单,只有一杯果汁。 郑浩抬头看着他:“你不吃吗,辛叔叔?” 辛元朝他笑笑:“你们吃,我不太喜欢吃这些东西,喝点饮料就可以了。”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郑霖也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书房里查资料。郑浩走过去把脑袋搭在他肩上,声音很小地抱怨:“爸爸,你以后要是忙的话,我可以一个人回来,你不用特意来接我。” “哦,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都高三了,不用像小时候那样天天接送。” “嗯。今天在学校碰见你辛叔叔,他刚好没事,我就叫他去接你了,而且辛悦也说想你。” 提起辛悦,郑浩的心情好了一些,搂住郑霖的脖子,道:“嗯,以后我都自己回来吧,学校到家有公车,很方便。” 郑霖笑着拍拍他的手:“今天这是怎么了,学会撒娇了?” 郑浩看着他的头顶呵呵傻笑:“没有,就是想抱抱你。” “越长越小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郑浩搂着郑霖道:“爸爸,以后我不让你那么操心了。” 郑霖静默地看了他一会儿……郑浩的眼睛很黑,即使都快十八岁了,那黑色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纯净地不染一点杂质,总是干干净净的。郑霖扯扯嘴角:“谁跟你说我很操心了?别东想西想的。” 郑浩凑过去在他唇边轻轻咬了一口,软乎乎地说:“以后都该我对你好了……” 郑霖身体有一瞬间的怔忪,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没再说话。郑浩趁机深入进去,含住了他的舌尖。 绵长的亲吻过后,郑霖很快反客为主。郑浩大冬天也习惯穿一件短袖棉体恤入睡,郑霖很容易就脱了他的衣服,从脖颈开始往下吻,然后用牙齿咬住胸前的两点不轻不重地拉扯,双手在他的腰上轻轻抚摸。 郑浩嘴里发出嘶嘶的抽气声,身体在郑霖的动作下细微地摆弄,像一条被晾干的鱼。 郑霖对他的身体已经很熟悉,知道怎么样才能够让他得到最大的快乐。吻渐渐地往下移动,最终停留在郑浩最脆弱的地方,用最轻柔的动作唤起他最大的快感。郑浩身体蜷缩了一下,喉咙里呜咽一声,用力地绞紧了郑霖的手指。 虽然已经做过很多次,但进去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点点痛。郑霖紧紧地抱着他,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容纳进去,等到他完全适应了,才开始浅慢地动起来。动作从温柔到不受控制的狂野,全部地让他体会到所有所有的感觉。 00 郑浩彻底告别了篮球,以前所未有的状态投入到了学习里,偏科的科目也在尽力弥补,语文和英语都略有起色,喻海波找他谈了几次话,似乎很是满意他现在的状态。 付出总是有收获的,期末考的时候,郑浩第一次进入了班级前十名,年级前100名。开家长会的时候,还被喻海波和各科老师特意提出来表扬了一下。郑霖坐在下面,脸上表面上看不出喜乐,但郑浩知道,他其实非常高兴。 散会的时候,郑霖是最后几个走的,郑浩早早地就等在了门口,郑霖出来看见他,笑着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父子俩对视一会儿,笑容都是越扩越大,郑霖脸上最终变成了一个堪称灿烂的摸样。郑浩看着他脸上大大的笑容,觉得像是被阳光照到了一样,全身上下都暖哄哄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郑浩寒假要补课,所以两人直到大年二十九才赶回乡下。奶奶这两年的身体越来越不好,郑霖也不让她干别的,请了个阿姨专门照料家里。阿姨前几天回家过年去了,所以家里的事情就都由郑霖一个人做,郑浩有时候帮着打打下手。 老人家习惯了乡下的生活,郑霖几次提出接她到城里住,就被拒绝了。今年过年又提起这事,老人家还是不乐意,脸板得跟个小孩儿似的:“我住惯了乡下,城里都是楼房,我爬不动!再说我要是跟你们走了,家里的鸡鸭谁给我管呐。” 郑浩在一边柔声哄她:“奶奶,鸡鸭没人管可以卖了嘛,去了城里,我和爸爸都可以照顾你,以后我们就三个人啦,叫爸爸给你买个电梯房,上下楼嗖地一下就到了,就跟您现在住的平房一个样儿。” 奶奶转脸宠溺地拍拍他的头,立刻多云转晴,笑骂:“你就知道哄我,嗖地一下就到了,又不是宇宙飞船!” 郑浩故作惊讶地道:“奶奶您还知道宇宙飞船呀?” “那是。”奶奶很得意:“电视里常常讲的么。” 大年三十晚上,大姨二姨都回来了,一家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吃完饭郑浩陪两个妹妹在客厅里看电视,外面烟花炮竹响成一片,电视里热热闹闹地正在准备直播春节联欢晚会,郑蓝把郑霖拉到院子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讲了什么,郑浩看见郑霖中途回头看了坐在沙发上的奶奶几眼,表情欲言又止。 晚上守完岁睡觉,郑浩问他吃完饭二姨都跟他说了什么,怎么看样子神神秘秘的。郑霖听了抚了抚他的唇瓣,声音很低地道:“没什么,就说了些家里的事。” “家里的事?什么事啊?” 郑霖拍拍他:“不关你的事,别瞎担心。” 46.相亲 初六郑浩开学了,郑霖带着他先回泾城。看着他们上了车,郑蓝在后面喊:“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事啊。” 郑霖兀自坐上驾驶座,头也没回地走了。 晚上抓紧时间把剩下的卷子做完,郑浩开始收拾去学校的东西。高中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学期了,郑浩心里有点惴惴。期末考虽然考得不错,但毕竟指导性不大,最重要的还是开学后的二诊考试。 初六的校园很空旷,整个学校就只有高三年级的学生来了,其他的都还在家里乐颠颠的放寒假。郑霖在学校门口把郑浩放下来,说了几句话就调转车头走了。经过校门的时候,郑浩无端地想起郑蓝的那句话,总觉得怪怪的,心里有点不安的感觉说不清是为什么。 第一天的中午放得有点早,郑浩吃了饭,想了想,还是跑到后花园给郑蓝打了个电话。郑蓝似乎没料到是他,语气有点惊讶:“是浩浩啊,有什么事吗,你今天不是在上课?” “嗯,现在中午放学。小姨,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可以啊,你问。” “你昨天跟我爸说的是什么事啊?他不告诉我。” “呃,他不告诉你,你还问什么呀,傻孩子。” “可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嘛,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其实也没什么,你爸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什么事都是闷不吭声的。” “那你——” “其实我觉得这些事也不该瞒你。”郑蓝叹了口气:“你都这么大了,该学会理解你爸爸。小的时候,我们给你爸介绍人你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不乐意的。你爸也是爱你,生怕你跟着后妈受了委屈,但你爸也单身这么多年了,不能一直这么单身下去呀,以后你成家了,你爸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你又怎么忍心。你奶奶年纪大了,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爸能找个人,不管怎么说,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吧,是不是。” “你们……要给我爸介绍女朋友?”郑浩心脏像是被谁捏紧了,嗓音也发颤。 “是啊,你小姨夫朋友的妹妹,小你爸几岁,也是大学老师,跟你爸挺合适的。这事你奶奶也知道,你不会反对吧浩浩?” “那,我爸他知道吗?” “知道,在家的时候跟他提了。” “那他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只是说考虑考虑。” “哦。” “我看得出,他不愿意去,要不是为了你奶奶,说不定早就一口回绝我了。你也帮助劝劝他,好孩子,你总得为你爸爸想想呀。” 郑浩失魂落魄地回了教室,郑蓝的话让他觉得难受,郑霖的反应更是让他感到害怕。想起那天他喝醉酒说的那些话,郑浩就觉得浑身发冷。 自己让他觉得那么累,他会不会想找个女人解脱了?而且奶奶…… 徐竟在后面叫他,连喊了几声都没人应,跑过来一看他的脸色,白得不正常:“你怎么了?不舒服?”说着把手搭在他的额头上。 “没。”郑浩不想说话,挡开他的手,随便应付了一下就趴在了桌子上,头埋在手臂里,心里空荡荡地像是被挖掉了一块儿般难受。 第二天中午郑浩翘了课,到了郑蓝所说的那个地方,早早地等在那里。蹲在街对面的花坛角落里,郑浩心里害怕得要死,生怕郑霖会来。如果郑霖不来,那自己即使蹲一下午,回去被喻海波骂个狗血喷头也是值得的。只要他别来…… 但是郑霖来了,郑浩从看到他车的那一刻起,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等到看到那个传说中的女人,更是跟掉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地往下掉。 两个人在里面不知道说了什么,郑浩只看到郑霖把菜单递给她,然后两人点完菜,郑霖还给她倒了茶……眼泪模糊了眼睛,郑浩看不清楚郑霖的表情,但这一点儿不影响他的伤心。等到实在呆不下去,才踉跄着一步步走了,边走边哭,泪水洒了一地。 回学校也没再回教室,而是直接躲回了寝室,在床上睡了一下午。其实根本睡不着,实际上只是伤心地窝了一下午。郑霖相亲的场面不停地在脑子里回放,郑浩悲愤异常,想起女人那张温柔的脸孔就直捶床:“骗子,骗子,55……骗子。” 郑霖刚吃完饭走出餐厅就接到了郑蓝的电话,先是问他情况怎么样,然后才忧心忡忡地说:“浩浩哭得很伤心,我看他一路走一路哭……” 郑霖道:“我知道,我看见了。” “你看见了?” “嗯。” “那你回去好好跟他说说吧,唉,这孩子。” 找了辆出租车把沈澜送回去,郑霖找了家排球馆打了一下午排球,直到筋疲力尽了才冲了澡,回家换件衣服,朝一中赶。 一中校规很严,晚上六点以后,除了本校师生,其他人一律不准进去。郑霖被拦在了门外,郑浩的手机又打不通,无奈之下只好拨打徐竟的电话。 徐竟不一会儿就下来了,隔着大门跟他说:“浩浩回去了,下午跟喻老师请的假。” “回去了?” “嗯,我看着他走的。” “可是我刚刚从家里来,没看见他啊,他几点钟走的?” “大概四点过吧,接近五点。” “哦,好,那我再回去找找,你快回去上课吧。” “嗯,我看他情绪好像不怎么对,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你们闹矛盾了吗郑叔叔?” 郑霖一怔,勉强笑了笑:“没有,只是家里发生了一些事,他可能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冬天天黑的早,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小区里很安静,大家都躲在家里,很少有人出来。郑霖把车开到楼下,下车的时候又特意打了一遍家里的电话,依然没有人接听,在楼下找了一会儿,无果,叹了口气朝楼上走。 老小区的楼梯没有铺地砖,还是最原始的水泥地,大冬天的冰凉得刺骨,郑浩坐在上面,脸埋在膝盖里,闭着眼睛打瞌睡。 走的时候忘了带手机和钥匙,连钱包都没拿,只包里还有昨天在小卖部买东西剩下的几块钱。本来想着回家中途转趟公交是够用了,结果坐过了站,回来又遇上单行线,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回到原来转车的站台,回来天都擦黑了,郑霖不在家,只好蹲在门口等。 以为郑霖是跟相亲的对象一起待到这么久,郑浩想着想着就想哭,心里委屈地要死,自己又冷又饿地呆在门口等这么久,郑霖却不知道在哪里,而且还在陪别人! 郑霖刚跨上四楼转角的楼梯,郑浩就醒了,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不说话,眼睛里却起了一层雾气。 父子俩隔着几节楼梯对望,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脸。郑霖走过去拿钥匙开了门,“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忘记带了。” “钥匙呢?” “也忘了。” “那你怎么回来的?” “坐公交。” “坐公交要得了这么久?” “中途坐过站了。” 郑霖开了空调,热气出来的时候带起“呼呼”的细微的声响。郑浩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说什么?”郑霖问。 郑浩惊讶且气愤地说:“你去相亲了,你说说什么!” 郑霖轻描淡写:“你小姨介绍的,奶奶知道,不去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奶奶年纪大了,我不忍心让她操心。” “那你呢?” 郑霖望向他。 郑浩问:“那你的意思呢?” “我没什么意思。” 郑浩眼圈红了,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憋得胸腔都在跟着痛。手微微颤抖,想说的话有很多,却连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郑霖从来没用这么冷淡的态度对过他,发生了这种事,郑霖一点想安慰他,哄他的想法都没有。一股凉意从身体里窜起来,比刚才坐在门口的水泥地上还冷! 避开他倔强伤心的目光,郑霖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握在手里,以此来缓解自己心底的痛楚。 从看到郑浩在餐厅外一路哭着走掉开始,他的心就疼得厉害,像有根尖细的针在不停地刺扎。他从来没见他哭得那么伤心过,他一直都是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小孩,到头来却是自己让他那么难过。 47.身在福中 压抑而沉默的气氛在客厅里蔓延,郑霖久久没有反应,郑浩终于死心,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转身拉开门走了。 郑霖在后面叫了一声:“浩浩!”似乎是担心他一个人这么晚了出去。郑浩没有回头,加快脚步跑下了楼。 包里只剩下仅有的两块钱,只够坐一趟车。郑浩沿着小区门口的小道走,这里有时候会有路过的免费车,如果运气好的话,遇上一辆,就可以到前面的站台转车回学校。 但是直到走过了两个站,都没有遇上。夜风刮得人很冷,一直冷到心底,郑浩缩了缩脖子,把衣服的领子立起来围住脖颈,稍微好了一点,但还是冷,索性坐在了站台冰凉的椅子上。 这么多年了,郑霖从来没去相过亲,唯一的一次还是在自己五岁的时候。他了解郑霖,既然去了,大半就是真的想认真对待的。 虽说奶奶年纪大了,不应该让她操心,可是早些年奶奶也说过叫他去相亲之类的话,包括年前都还提了一次,郑霖都拒绝了,唯独这次却去了。 他不敢去想这其中有多少自己的因素,怕一想起,心里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车子一直没来,但是却等来了郑霖的车。车窗摇下,郑霖坐在里面朝他招手,脸上的表情很平常,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浩浩,上车。” 郑浩听了也不抵触,站起来走过去,坐在他旁边,闷声闷气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这样跑出来,我能不来吗?”郑霖说。 “可是我都出来这么久了。” “我一直在你后面,只是你没看到而已。” 郑浩鼻子一酸,沉默了几秒钟,转身抱住他,脸埋在他肩窝里:“你能不能不要去相亲,不要结婚?” 郑霖搂着他:“这对你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郑浩抬起头看他:“你结婚怎么可能对我不重要?”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 “要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关系!因为我爱你!你也爱我!” “我们是什么关系?” “父子!情……情人!” 郑霖唇边漾开一个笑容,两只手捧上他的脸,语气轻柔:“你说你爱我?” “嗯。”郑浩点头。 “可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呢?是哪种爱?对爸爸的,还是对情人的?” 郑浩犹豫了,垂下眼睛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两者都有。” “哪个更多一些?” “我,我也不知道。” 郑霖眼神暗淡下来,转开眼看着车前台上郑浩放置的手办,轻轻叹口气:“算了,不勉强你。” 郑浩闻言强硬地转过他的脸,语气略带急促:“那你呢?你对我是对儿子的感情多一些,还是对情人的感情多一些?你分得清吗?” 二诊考试就快来了,郑浩不敢分心,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去了学校。郑霖把他送到校门口,天还没亮透,有些雾蒙蒙的,不过校门口已经有陆陆续续的学生来了。趁没有人注意,郑浩飞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提上书包跑了。 郑霖摸摸自己被亲到的地方,看着他跑动的身影,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 徐竟今天没来上课,郑浩中午只有一个人吃饭。最后一节课英语老师拖了一会儿堂,正好错过食堂的高峰期。郑浩交了作业,一个人沿着教师办公室的楼梯往下走,在路过下面的走廊时遇见了关落宁。 他只有一个人,坐在花坛边的椅子上,微微低着头,手交叉放在身前。从这个角度,郑浩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很优美的弧度,微微深陷的眼窝、挺拔的鼻梁,和线条柔软的嘴唇。 很招女孩子喜欢的长相。 “怪不得许暮亭会这么喜欢他。”郑浩边想边朝他走过去,到近前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出声道:“学长,你怎么在这儿?来找许暮亭吗?” 关落宁看见他似乎有点惊讶,听见郑浩说话了才反应过来,很轻地点了下头:“嗯,来找亭亭。” “她吃饭去了,你要不去食堂找一下吧?我们回教室一般是不走这条路的。” “我知道。”关落宁又点了一下头,“我只是在这里坐坐。” “那你……?”郑浩眼神怪异地看着他,实在弄不明白他的意思了。关落宁大老远地跑到一中来,就只是为了坐一下呀?刚才不还说要找许暮亭嘛。 见他好一会儿没有反应,关落宁才抬头看向他,语气轻柔地问:“亭亭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好啊……就是马上要二诊了,有点忙。你……你没和她联系吗?”关落宁的反应太不寻常,郑浩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强烈,于是试探性地问:“你们怎么了?吵架了吗?” 关落宁眼神变了变,表情也有些苦涩:“嗯,我们分手了。” “分手了???为什么?”郑浩像被炸到了般跳起来,嗓音一下子提高了:“她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跟你分手!!你们怎么了?” 关落宁声音越发地低下去,伸手疲惫地抹了抹双眼,样子透着一股子内疚和颓废:“是我的错,不关她的事,她现在都不愿意见我。看来她没有跟你说这件事,你好好劝劝她吧,没事多陪陪她,她很喜欢跟你在一起。我先走了。” 说完这些话,关落宁就站起来走了。郑浩看着他的背影,像被钉在了原地般动弹不得。关落宁和许暮亭分手了,那许暮亭得有多伤心? 他不敢直接去找许暮亭,因为他了解许暮亭的性格,她宁愿一个人躲起来舔伤口,也不愿意别人去安慰她。记得初中的时候,许暮亭家的小狗生病,没过多久就死了,郑浩以为她很伤心,特意翘了晚自习跑去安慰她,结果被她大骂了一顿,从此再不敢在她难过的时候去找她。 午饭许暮亭一个人坐在食堂的最角落里,郑浩费了好一会儿劲才找到她,端着托盘在她旁边坐下,故作轻松地问:“怎么一个人坐在这么角落的地方,太远了!” 许暮亭抬起脸看他一眼,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徐竟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你们俩不是一直都一起的吗?” “他感冒了,跟喻海波请了一天假。” “哦。” “他就坐你前面,你没发现他今天没来嘛?” “哦,没注意。” 郑浩看着难受,许暮亭很少有这么没精神的时候,整个人的神采都变了,而且注意力明显地不集中,连跟他说话也在走神,“你怎么了,不高兴啊?” “嗯,身体不太舒服。” “怎么了?” “没什么,这几天没太睡好。” 对话进行不下去了,许暮亭明显地没有说话的兴致,郑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也不想去打扰她。两个人默默地吃完饭,回了教室。 晚上郑浩给徐竟打电话说了这件事,徐竟没多大的反应,郑浩也习惯了,一个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还由此感叹了一番。徐竟默默地听完,末了淡淡地安慰他:“你跟她再好,也帮不了她感情的忙,别操心了。既然她不愿意跟别人说,你就当做不知道好了,没事多陪陪她。” “嗯。” “我明天去学校,你把今天的作业给我记一下,来了告诉我。” “哦,好。”郑浩隔着电话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我们其实还是很幸福的。” 徐竟好笑:“那你之前就不幸福了吗?” “幸福,只是最近发生了点事,心里有点难受。” “是跟你爸吵架的事?” “你怎么知道?” “昨天在学校见到你爸爸了,他来学校找你。” “哦。”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爸爸那么爱你,别因为一些小事惹他生气,你够让他操心的了。” 48.小狂欢 郑霖一到学校就被辛元扯住了问:“听说你去相亲啦?” 郑霖扫了一圈从教研室四周一下子投射过来的目光,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你就不能小声点儿?” 见他如此反应,众人更是像得到了确认一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土建的王教授一向是最八卦的,特别是郑霖的单身问题,已经被他记挂了好久。前些日子还说要给郑霖介绍对象,但被郑霖推了,这下听说郑霖去相亲,他老人家真是比谁都好奇:“哦哦,郑教授你真去相亲啦?女方条件怎么样,有我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好嘛?” 郑霖抽抽嘴角:“还可以。” “哦,是做什么的?” “老师。” “小学老师啊?” “不是,大学。” “哦,那不错啊,两个都是大学老师,有共同话题,有共同话题!进展得怎么样,到哪一步啦?” “呃,只是一起吃了顿饭而已。” “哦哦,那就再发展发展,你可不能再一直这么单身下去啦,你也不小了,早点找个人,过日子嘛,要求不要太高……” 在他老人家心里,郑霖之所以单身这么多年,完全是因为要求太高了。至于郑浩这个小拖油瓶,他倒是没放在心上,一个男孩子,哪就这么娇气啦!而且那孩子看起来懂事得很,应该不会阻止郑霖寻找第二春的。 见他终于歇了口气,郑霖赶紧拉上辛元出了教研室大门。将人提到楼梯的拐角处,脸黑得能够媲美包公:“你怎么知道我去相亲的?” 辛元龇了一口白牙:“辛然告诉我的,呵呵。” “她又怎么知道?” “她跟郑璇是好朋友。小悦跟她儿子以前同过班,她们俩开家长会认识的。” 郑霖一滞:“我怎么不知道?” 辛元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郑霖恶狠狠地:“没事生两个孩子干什么,都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 辛元小声:“那是因为你生的是男孩儿。” 郑霖阴测测地瞟他一眼:“那你的意思是说,你嫌弃你家小悦了?” “呃……”辛元气短了:“当我没说过。” 两人一起走到湖边,辛元看着郑霖显得冷硬的侧脸,想了想,问:“你真去相亲啦?” “嗯。”郑霖的声音很轻。 “为什么?之前不是一直都不肯去的吗?” “……老人家年纪大了,我不想让她操心。” “可是你又结不了婚,去了成不了,她更操心。”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只有这个原因?” 郑霖转过头看他:“什么意思?” 辛元一笑:“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郑霖眉头微皱,嘴唇紧抿着,不再搭话。 辛元看着他在这种表情下,显得尤为深沉的眼神,慢慢地道:“他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在这种时候拿这种事情去试探他,不觉得太残忍了吗?你就不担心影响他的学业?” “他快十八岁了,你别总把他当小孩子看,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你的羽翼下才能生存的孩子了。你们现在既然是这种关系,你就应该试着去信任他,不然你永远会活在自己的焦虑和恐慌中。” “我知道,可是……” “可是你控制不住自己?” “嗯。” “那是因为你太在意他了。郑霖,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在意一个人或一件事,浩浩是你的唯一,我能理解,他是特殊的,但是也不要因为他而失掉了自我。” 二诊考完的那天正好是周六,郑霖去学校接郑浩,在校门口打了电话,不一会儿郑浩就出来了,跳上车,抱着他先来了个长长的亲吻,才放开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亲昵地说:“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同学们组织去外面吃饭,然后唱K,可能要到很晚,我就在学校睡,明天早上再回去。” 郑霖手揽着他的腰,鼻间闻着他呼吸中带有的好闻的味道,道:“那就结束了打个的回来。” “可是我还不知道他们怎么安排的,如果他们都不回去留在学校的话,我一个人走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 “那如果有人走,我就回来,好不好?” “嗯。” 郑霖在他唇上啄了一口:“那完了给我打个电话。” “嘿嘿,好。” 二诊完了也是个小狂欢,不过是小型的,各自组织。郑浩他们一伙人加起来大概有十个左右,吃饭的地方选在市中心的一家自助餐店里,拿寝室老大的话来说——吃完了刚好扶着墙去隔壁的KTV。 这是自助餐的精髓所在,可惜郑浩从来没有体会过。 可能是从小家境优渥的原因,郑霖从来没有在吃的上面亏待过他,而且要求他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从不准他大吃大喝,一切以刚刚饱为原则。从这些方面来看,郑霖是个严格的爸爸。 郑浩记得自己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说人的成长会经历一个叫口唇期的阶段,大意是说,在这段时期,人是从口唇得到快感的,如果这段时期没有良好地度过,以后长大了就会形成一种贪吃的人格特征。所以郑浩想,自己的口唇期,应该是很好地度过了的。 市中心的自助餐店一向都是人满为患的,幸好郑浩他们提前就已经预约好了,不然去了都找不到座位。店里的东西很齐全,除了酒水以外,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尽情地敞开了肚皮吃,不过不管怎么样,也捞不回成本就是了。 一行十一个人,七个男生,四个女生,其中许暮亭是被郑浩硬拉过来的,从头到尾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郑浩旁边,埋头吃东西,只有敬酒的时候喝得最凶。郑浩怕她喝醉,几次想帮她挡下来,奈何自己酒量太菜,才喝了几杯脸就已经红通通的了,头也发晕。反观许暮亭,倒是一派轻松,除了眼睛里忧郁的神色更浓了些外,脸上丝毫不见醉态。 郑浩是知道她酒量好的,但是在郑浩心目中,女生都是不应该喝这么多酒的。女孩子应该被保护的这一观点,即使跟许暮亭成为朋友这么多年,依然没能从郑浩心目中消除。 吃完饭已经是9点多了,一群人勾肩搭背地朝旁边的KTV出发。有人趁着酒劲起哄,说是要通宵,不回学校了,旁边立马有人开始应和。郑浩喝酒上脸,出来被冷风一吹才好点,听说要通宵,心里一咯噔。唱到十二点还可以,但是如果要通宵的话,对他来说估计有点难度。 定的包间很大,坐十一个人绰绰有余。郑浩被挤到最旁边的角落里,在被迫听了两个小时的魔音穿耳过后,终于抵挡不住浓浓的睡意,歪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郑霖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郑浩歪着头睡得很不舒服的样子。旁边还东倒西歪地躺着几个人,都是男孩子,睡相难看,而且姿势别扭,其中一个的头还枕在郑浩的小腿上,一只手搭在他的小腹,倒是睡得很香。 郑霖过去把他挪开,摸了摸郑浩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两个未接来电,都是自己的。郑霖想生气,但是看着他安静的睡脸,却又意外地笑了起来:“死孩子,这么晚了出来疯玩,还不接电话,想气死我是不是。”说着打横抱起他,也不理屋里其他的人,径自朝外面走了出去。 凌晨的街道很清冷,即使有没有关门的店铺射出来的暖黄灯光,偶尔的人声,依然显得静谧又冷清。冷风一过,刺骨的凉意便扑面而来。郑浩在郑霖怀里哆嗦了一下,脸朝里埋了埋,却依然没有醒。他睡觉一向很沉,如果不是真特别大的动静,他一般是不会醒的。郑霖知道他的特点,所以也不怕弄醒他,把他放到车上,拿过毯子盖住身体,然后才发动车子朝家里的方向驶回去。 49.东郊记忆 郑浩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床上,还以为是宿舍。迷迷瞪瞪地翻个身,却看到了一张属于郑霖的脸! 这一吓非同小可,刚睡醒的脑袋还没来得及正常运转,郑浩的第一反应是:郑霖居然来了他们宿舍,而且还跟他睡了一张床! 那同寝室的其他人呢? 错乱地绕着四周打量一圈,郑浩撑着脑袋愣了好几秒,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家里!人是家里的人,床也是家里的床,而不是学校的! “我怎么在家里啊?”眨眨眼,郑浩很是迷惑地问。 “那你觉得你应该在哪里?” “不是在KTV吗?回了学校?……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 “哦。”郑浩笑起来,扑上去抱住他:“是你去接我回来的吗?” “嗯。”冷淡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啊?” “竟竟跟我说的。” “哦,那他呢,他昨晚跟我们一起的,我走的时候他有没有回家?” 郑霖瞥他一眼:“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地笨?他早回去了。” “哦。”郑浩看着他傻乎乎地笑,“那许暮亭呢,你去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她?” “没有。睡在里面的就只有几个男生,没有女生,竟竟送她们回去了。” “那就好,嘿嘿。”郑浩于是放心了,凑过去在他嘴上吧唧亲一口,鼻尖点着他的鼻尖,软声道:“你别生气,这次是意外,大家好不容易才出去一次,下次保证不再犯了。” “不再出去通宵了?” “嗯!就算出去,也会让你知道,不会让你找不到人。” “你也知道我会担心?嗯?” “知道,知道。” 郑浩点头如捣蒜,刚点完,嘴就越咧越大,躺在那儿没心没肺地笑个不停:“一直都知道,我错了,错了,以后一定努力端正错误,积极改正!!” 郑霖看着他笑了一会儿,然后扑过去翻身压在他身上,眼睛因情绪的流露而微微眯起,带着危险的意味:“死孩子,最近好像越来越活泼了,中邪了?” “嗯,中邪了。”郑浩笑着点头,然后凑上去吻住他的唇,伸出舌尖在外面小心地轻轻地舔舐,潮湿软糯地像一只刚满月的小狗…… 酥麻的感觉瞬间从接触的地方扩散至全身,郑霖顺势张开嘴含住他的舌尖,几番动作将它带进自己嘴里,含住了开始温柔地吸吮。 郑浩鼻子里发出细小的鼻音,带着早晨刚起床时的软绵绵的味道,手放在身侧,闭着眼睛的睫毛微微地抖动,脸也泛红了。 身下的地方开始发出某种讯息,郑霖快速地剥了两人的睡衣,然后赤身贴了上去。 白天的光线让郑浩感觉有些不适应,以前两人做都是在晚上,像这样大白天的还是第一次。微微的羞耻感让郑浩不敢完全睁开眼睛,只是捞起一条小缝看着郑霖,脸越来越红。伸出去的手小心地搭在郑霖手臂上,生怕一个用力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连锁反应似的。 郑霖含住他的嘴唇吻他,一只手撩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在换气的间隙向下移动,等到整个人都隐埋在被子里时,郑浩才敢睁开眼睛,两只手在下面捏紧了他的手臂,然后慢慢地改为抓住头,随着郑霖的动作,缩回手臂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三月的阳光从打开的窗户外照设进来,有种明亮的透明感,郑浩躺在床上又睡着了。整个人斜趴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两只手分开放在两边,一副毫无防备酣眠的样子。 郑霖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一点一点地轻轻揉捏。 手里的手皮肤白皙,触手柔软,手指圆润而修长,干净的指甲小巧可爱,阳光下每个都微微透着淡粉的光泽,是跟自己的手截然相反的一双手。 郑霖眼神柔软地化开,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然后,弯腰将那只手包裹在掌心里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以前每一年的春天,父子俩都会出去春游,难得今天天气好,吃完中午饭,郑霖问郑浩要不要去龙泉看桃花,如果想去的话,他们就开车去。 郑浩听了怔怔地看了看窗外,然后疑惑地问:“今天吗?这么早?桃花现在还没有开吧?” “怎么没开,你林叔叔他们前几天就已经去过了,再说再晚去的话人越来越多,车根本开不进去。” 郑浩含着汤勺一脸感叹:“不知不觉春天都来了,桃花都开了,我还不知道……” 郑霖好笑地看着他:“现在知道也不晚,到底去不去?” “去!”再不去黑色六月都要来了,就更没时间去了!作为半个在乡下长大的孩子,对大自然总是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的。 结果还没出城,郑霖就郁卒了。车龙一直从城外排到城里,堵了一个多小时还没丝毫松懈的样子,郑浩渐渐地也有点坐不住了,这样等下去,估计要太阳落山了才能看到桃花! “要不回去吧,人太多了!” “嗯,估计大家都是跟我们一样的心理,想着早点去没那么堵,结果全凑在一起了。” “可怎么回去呢,动都动不了。” “在前面的路口拐弯往回走可以到东郊记忆公园,我们不去龙泉驿了,去那儿吧,那里人应该不多。” “哦,好,那里新建之后我都没去过,听许暮亭说新开了许多影视馆,还有全国最大的公园草坪。” “嗯,我也没过去,都是听你辛叔叔说的,小悦喜欢去那里。” “哈哈,她喜欢周杰伦!辛叔叔说她每次去都要去摸周杰伦留下的手印。” 站在东郊记忆公园的门口,看着左边墙上留下的一个个明星手印,郑浩兴奋地问郑霖:“你觉得哪个最好看?” 郑霖对明星不感兴趣,只是象征性地看了看,听见他问话才认真地留意了一下,半响开口:“都差不多吧,这样摹出来的看不大出差别。” “许暮亭说林宥嘉的最好看,上次他来泾城做签售的时候就在这里,我跟许暮亭排了好久的队,可惜人实在太多了,我们排了两个多小时没有排到就走了,没拿到他签名的专辑。” “逃课来的?” “嘿嘿……” 前面是馆区和各种卖纪念品的地方,影城建在左边的小街上,正街的中央是东郊记忆影院,供游人参观和各种休闲,往后走才是草坪区。即使周末人也很少,只有稀稀散散的老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休息,偶尔有几个带着孩子的父母经过,留下小孩依依呀呀的声音。 郑浩选了个阳光充沛又远离人群的地方,跟郑霖一起把带来的毯子铺上去,然后四肢大敞地躺在上面,眯起眼睛舒服地晒太阳。 郑霖喜欢人少又安静的地方,这里比龙泉更好,虽然没有桃花,却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一场早春的阳光浴。 三月的阳光照在身上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跟着春天的气息在呼吸了,一个冬天积累的寒气随着阳光蒸发,剩下的只有浑身都暖洋洋的惬意。 郑浩喜欢这样的感觉,没有教室里浑浊的空气,也没有屋子里阴冷的气息,跟大自然融合在一起,觉得轻松又自由。 郑霖就坐在他旁边,深邃的眼睛因为光线而微微眯起,表情轻松和柔和,此刻正望着前面不远,像是在出神,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就这样静静地待在一起的感觉就很好,郑浩也不想说话,把脑袋挪到他的大腿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然后把他的手拉过来握在自己手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慢慢拨弄。 50.终于高考了 泾城的春天很短,桃花败了以后,高考的脚步便近了,郑浩十八岁了。 生日那天,郑霖带他去了市里香火最旺的寺庙,点燃两柱香,跟着他一起跪在铺好的蒲团上,弯腰触地,虔诚地拜了三拜。 头顶菩萨的神情依然大慈大悲,仿佛能宽宥所有的人。 郑浩紧张地捏紧了郑霖的手,有点不安地看着他。他仿佛知道郑霖的意思,所以更加害怕。 从寺庙出来,郑霖又单独进去了一会儿,临走时把车钥匙给他,叫他去车里等:“我一会儿就出来。” 郑浩拉住他:“你去哪?” 郑霖拍拍他的手:“我找师傅有点事,乖,去车里等我。” 郑霖说他一会儿就出来,实际上郑浩等了一个小时才看见他。郑霖坐上车,从怀里掏出一块系了红绳的玉坠给他挂在脖子上,摩挲着他颈侧的皮肤道:“这是开过光的,没事别摘下来。” 郑浩拿到眼前看了看,只是很普通的一块玉石,但很晶莹透亮,看起来温温润润的,阳光照在上面,还会发出柔和的光泽,于是点点头,小心地把它放在衣服内侧紧贴皮肤的地方,心里也仿佛因它而变得安宁了不少。 “这是我的生日礼物吗?”郑浩问。 郑霖点点头,而后在他脸上轻吻了一下,淡淡地开口:“嗯。喜欢吗?” “喜欢。”郑浩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快速地冲了上来,酸了鼻子。 高考快到的时候,许纯从澳洲回来看过郑浩一次,不过郑霖不知道。郑浩跟喻海波请了假出去,两人坐在学校外面的一家冷饮店里,气氛有些尴尬,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郑浩不敢接触她的目光,只是一味埋着头喝水。许纯看着他,不一会儿眼睛就湿了。她说浩浩你长大了。郑浩嗯了一声,顺着问了问她在澳洲的情况。许纯说王云琛对她很好,两人前年抚养了一个澳洲小姑娘,已经五岁了。郑浩点点头,真心为她觉得高兴。 走的时候,许纯舍不得,似乎想摸摸他的头,却又不敢,怕他拒绝似的,踌躇着不肯走。郑浩给了她一个拥抱。 黑色六月如期而至,半个月的温书假郑浩在家里呆了六天,剩下的时间继续回学校看书自习。 越到关键时候,喻海波反而越平静,十五天里他一直在办公室,而且叫各科老师每天轮流来值一天班,回答学生的问题。有时候大家看书看得太久了,还会被他赶到外面去,勒令不准回教室。 有一天郑浩被赶到后花园,被告诉不到六点不准回教室,委屈之下打电话给郑霖诉苦:“我才进教室不到一个小时啊,我三点过才去的,他赶别人关我什么事嘛……” “你没跟他说?” “说了,可是他根本不讲道理,说大家都走了,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多看一个小时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于是二话不说就把我一起赶出来了。” 郑霖听得呵呵笑:“那你就跟他们一起出去玩玩嘛。” “他们去看小陈老师的娃娃去了。” “你怎么不去?” “他太小了,肉嘟嘟的,我怕摔了他。”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蹲在后花园给你打电话。” “找个地方等我,我过来找你一起吃饭。” “你待会儿不用上课吗?” “今天没课了,我也正打算回去。” “哦,好。” 郑霖四十分钟就到了,来的时候正到饭点,两人找了个干净的餐馆坐下,点了几个郑浩平时爱吃的菜,吃完又去超市给他买了点东西提到寝室,看着他进了教室才回去。 喻海波是伪装的镇定,背地里不知道怎样的操心,郑霖是真正的担心,生怕自己出一点点的失误,相比之下,自己算是最平静的那一个了。上楼梯的时候,郑浩如是想。 时间越恐惧它来得越快,7号那天,寝室的人都醒得比平常早,郑浩有些紧张。吃了饭跟大家一起赶到考场,找到自己的教室坐下,看着周围陌生的面孔,却奇异地冷静了下来。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起点,一样的抉择,一样地在面临人生的一大转折,自己并不是一个人,也并不特殊,便无所谓畏惧。 郑霖从早上开始便一直坐立不安,虽然表面上还是跟平常一样地看书,上课,画图,但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教研室的老师都知道郑浩今天高考,因此也不敢再增加他的紧张情绪。只有辛元敢毫不在意地开他的玩笑:“那条线你都画了有一个多小时了,郑霖,你的速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慢啦?” 郑霖听了身体一僵,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转头瞪他一眼,然后干脆丢了鼠标拿过身边学生的作业图册看了起来。 见他半天也没翻过一页,辛元继续道:“你这个奶爸当得可真够称职的,说不定浩浩都没你这么紧张。” 郑霖不理他。 “你要是真的紧张,可以像其他家长一样去学校外面守着嘛,我帮你上下午的课,反正今天院长不在。” 王教授趁机插话进来:“哎哟,去学校外面守着更紧张,他考多久你就要担心多久,我外孙女高考的时候,她妈妈就是去外面等着,简直比她还遭罪,你还是在这里等着的好,两天很快就过去啦!” 晚上郑霖等啊等,一直等到8点了郑浩还没给他打电话,于是自己拨过去,开口就问:“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郑浩被他问得一愣,反应了半秒才恍然大悟:“哦哦,我忘记了,考完跟喻老师他们一起去吃了顿饭,才回来。” 郑霖听了火气嗖地一下就散了,语气也放和缓了些:“喻海波还等你们吃饭呐?” “嗯,他一直在考场外等我们。”说完,郑浩感叹似的叹了口气:“真正等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喻老师对我们有多好,以前总是嫌他说话刻薄,其实他都是为了我们好。” “嗯。”郑霖点点头:“以后毕业了记得回去看看他。” “嗯,太阳那么大,有的家长都受不了回去了,或者到其他阴凉的地方等着,只有他一个人一直坚持守在考场外面,我们出去的时候,他全身都湿透了,还安慰我们,给我们买冰淇淋,叫大家一起去吃饭。” 郑霖笑笑,他能想象郑浩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想摸摸他的头,可惜隔着手机,摸不到,于是只能无声地笑笑,然后“嗯”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第一天过后,第二天就变得很快了,最后一科英语结束的时候,大家都沸腾了,冲出教师围着喻海波忍不住兴奋地呐喊——“终于解脱了!哦也,再见高考,再见高中!终于可以尽情地玩儿了!哦~~~~~~~~~~” 大家都很高兴,喻海波也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但仍然忍不住泼冷水:“总有人还要再留下来陪我一年的,书先别烧,免得到时候还要重新买。” 众人:“……” 8号一过,晚上就是名正言顺的狂欢了。喻海波在校门口跟他们道了别,叫他们先去,自己则回了学校。 有男生拉住他,叫嚷着要他一起去,喻海波摆摆手:“今晚是你们的狂欢,我跟去凑什么热闹,晚会儿我会跟其他老师一起过去一趟的,安心玩儿你们的。” 泾城人的狂欢跟火锅是分不开的,一定程度上,火锅代表了泾城人的情绪。失意或高兴,悲伤或喜悦,都喜欢去火锅店发泄。 然后往常异样热爱的东西,今天却谁也没那个注意力去关注了。从拿到毕业留念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思绪就已经被牵远了。不论是何种的分离,都意味着一种伤感,然而在这层伤感之中,又蕴含着另一番的自由。 他们就像是一群被包裹得太久太久的豆子,以前连翻个身都嫌逼仄的空间,如今终于破壳而出了,不好好蹦跶蹦跶都对不起这十几年的辛苦努力。 而且前面还有大把的更加广阔的空间在等着他们。 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火开到最小,只有很小的咕哝咕哝的声音在锅里响起。 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在最大限度地拼着自己的酒量。有控制不住情绪的已经在抱着头哭,酒品好点儿的就自己找个地方坐着发呆。 喝到最后,就只剩下中间的那张圆桌上还围了一群男生,都是酒量惊人的,这时候还没喝趴下,但是已经高了,正围在一起哈哈大侠。郑浩一个人抱着个啤酒瓶子坐在旁边,仰头看着他们笑,自己也跟着嘿嘿傻笑。 他的脸很红,眼睛因为酒气也变得湿润润的,一张异常干净的脸上露出单纯又毫无心机的笑容,就显得整个人都小了一圈。 许暮亭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旁边,从他怀里一言不发地抢过酒瓶给自己倒满了一杯喝下去,自顾自地沉默,半响才扭头看着他道:“浩浩……跟我一起去S市吧。” “为什么?”郑浩愣了,酒精让大脑反应很迟钝,过了好久才想起来问。 “因为我想去。”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也应该去。” “……为什么?” 许暮亭看着他的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沉重和忧伤,半响放弃似的暗淡下来:“没什么。你该出去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许,等你到了外面,就会发现很多东西跟你最初想象的是不一样的,郑浩,你该多出去看看。” 散场的时候已经快接近十二点了,郑浩走出火锅店才想起来自己中间被敬过一杯白酒,怪不得后劲这么大,走路都走不稳,身体里的某一块地方像是被麻痹一样起不了任何指挥作用。而且刚过马路,就忍不住抱着棵大树吐得死去活来。 跟他一路的几个男生吓坏了,看了一会儿,见他吐得实在厉害,而且到最后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才惊慌地叫了辆出租车把人送到医院。 郑浩甫一坐上车,还以为是送他回家的,安心地趴在座位上便睡了过去,等到再醒来时才发现是医院,手上被扎了根管子输液,另一只手还被别人拉着捏在手里。 郑浩眼睛转了转,再三确认身边只有许暮亭一个人,才哑着声音问:“其他人呢?我怎么在这儿?” “你喝多了,进医院了。其他人回去了。” 郑浩欲哭无泪:“进医院了啊,怎么这么挫啊~~~” 许暮亭本来想忍,但是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了声:“确实够挫的……” 51.更改志愿 深夜两点,两人走在医院外边的马路上。夜风袭裹深夜的寒意扑打在赤裸在外的皮肤上,有点凉飕飕的,却格外地让人觉得舒爽。 闹哄哄地过了一晚,又在医院待了几个钟头,此时站在夜里安静下来的街道上,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脑子也跟着清醒了。 “你为什么说我应该去S市?”郑浩扭了下头,问身边的许暮亭。 许暮亭眼神闪了一下,理了理被夜风吹得散落的头发,若无其事地开口:“你不是想学医吗,S市有很好的医学院。” “可是好的医学院到处都有,为什么一定要去S市?” 许暮亭看着他:“因为我想你跟我一起去啊。有个人相互照应着总要好点。” “你要去S市?” “嗯。” “为什么?你不留在泾城吗?”郑浩很惊讶,因为许暮亭从来没跟他提过要去外省的事,而且她的家人,关落宁都在这里! “这儿有什么好待的?”许暮亭不耐地瞥他一眼:“都待了十多年了,你还没待够,真打算一辈子老死在这里啊?” “话不是这么说。”郑浩悻悻地摸摸鼻子:“毕竟是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而且……家人和朋友也都在这里……” 许暮亭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对,仇人也在这里。” “仇人?”郑浩惊讶地张大了嘴:“谁是你的仇人?” “关落宁。” “这么严重?你不是喜欢他吗?” 郑浩想安慰许暮亭,但是看见她眼角隐约闪动的泪光和倔强的眼神,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许久,久到郑浩都忘了尴尬专心走路的时候,才听许暮亭平静的声音说:“你和他也没有结果的。” “谁?”郑浩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爸爸。” “???!!!” “有一次我看见他在车里亲你。” 郑浩只觉得脑子里轰然炸开了个响雷,震得他整个人都是木木的,只有心脏,在疯狂地跳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 “你们这是乱仑。”许暮亭锐利的眼神直盯着他:“和自己的爸爸谈恋爱,郑浩,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 “你从小在他的保护下长大,身边只有他一个人才会产生这种扭曲的感情。所以我说你应该多去外面看看,跟我一起去S市。” 看着郑浩在夜色中震惊又惶惑的面孔,许暮亭继续道:“你们的这种关系,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会用什么样异样的眼光去看你?纸迟早包不住火,到时候你要怎么办?你真的能不介意?” 郑浩的脸色由震惊转为苍白,眼睛大大地睁着,里面写满了茫然和无措。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似的站在那儿,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许暮亭看着他,眼里有丝不忍和忧伤,神情复杂,最终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郑浩回到家的时候,郑霖已经睡了。空调被薄薄地搭在身上,空调没开,但是开了窗。夜色从纱窗中透进来,朦朦胧胧地在他脸上笼了一层光晕。 郑浩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背里,渐渐湿了眼眶。 泪水沾湿了睡衣,郑霖很快就醒了,转过身把他搂进怀里,手轻轻拍打他的脊背,依然带着睡意的声音是难得的温柔:“怎么了?是不是快分开了觉得伤感?” 郑浩在他怀里使劲摇了摇头。 郑霖笑了一下,换了个姿势,把他抱得更紧:“那是为什么?都多大了,还赖在爸爸的怀里哭。” 郑浩抬起头看他,眼睛里还有水光,神情倔强又可怜,不说话,却冷不丁地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贴着他的下巴,小声喃喃:“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很难过,想抱抱你。” 郑霖没说话,郑浩又说:“郑霖,我爱你。” 之后的几天一直在赶场,业毕了,人散了,各奔东西。伤感的气息弥漫在六月初夏的空气里,混着微微开始炎热的天气和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在身体各处不断发酵,不断激荡,然后挥发,消逝,最后徒留下淡淡的痕迹。 谢师宴那天,郑浩第一次看见喻海波喝醉,拉着他们拉拉杂杂地说个不停,从高一说到高三,又从高三说到大学,班里的同学几乎都被提了个遍,没有清醒时的毒舌,只有喝醉后像个班妈妈似的唠叨。 郑浩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喻海波心里竟然也是这样被看重的。他一直以为喻海波心里喜欢的只有徐竟和许暮亭这样的优等生,还有就是像巫允豪、樊阳、廖鹏这样让他头疼不已却又觉得调皮得很可爱的“问题学生”。 喻海波明显喝高了,一向尖锐刻薄的脸上竟也可以浮现出类似温柔的笑意,说话的时候酒气混着淡淡的烟味扑在脸上,语重心长地拍着郑浩的肩:“你是个好孩子,从高一刚进校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上天总会眷顾勤奋和努力的人,不是每个人都像徐竟那么聪明,但有时候,踏实是比聪明更重要的武器!郑浩你要记住,这世上人靠的终究就只有我们自己而已,不要把自己的生命依附在别人身上,即使那个人是你最亲最爱的人,也不行。好好走自己的路,喻老师还等着有一天能看到你的成就呢,别让我失望,也别埋没了自己。” 因为酒精的作用,喻海波的语速很慢,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的表情。郑浩看着他,不知不觉就湿了眼眶,看着那双认真看着自己的眼睛,什么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有重重地点头。 喻海波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头,转过身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许暮亭说得没错,郑浩确实应该去S大,因为那里有最适合他的医学院。这是郑浩将那两本厚得能当柴烧的报考指南看完,再结合自己估计的分数,分析出来的结果。 许暮亭的分数比他高,不过她不读医学院,她有她自己喜欢的学校和专业。 郑浩不敢想象自己跟郑霖说,自己要去S大后他脸上的表情,怀揣着一个属于自己的忐忑的秘密悄无声息地度过了填报志愿之前的这段时间。 他去S大并不是为了许暮亭,而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郑霖!但是他要怎么跟他说? 填报志愿那天,郑浩很早就一个人爬起来了。夏天天亮得早,6点过就有明朗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房间了,郑霖还在睡,这段时间放了暑假,郑浩高考结束,他明显轻松了很多。甚至打破了从来不赖床的习惯,每天都要跟郑浩一起在床上睡到9点多。 郑浩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洗漱好,然后站在床前弯腰叫他:“爸爸——我去学校啦。” 郑霖睁开眼睛,迎着光线微微眯起了眼睛看他:“怎么去这么早,填志愿是几点?” “八点。” “以前不都是9点开始的吗?” “喻老师叫我们早点去,他说有事情要跟我们说。” “哦,那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啦,我自己坐车去,你继续睡。” “嗯。” 郑浩看着他闭上眼睛,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强烈的愧疚和难过,几乎要使他要放弃自己的决定,但尚存的理智却拉住了他。这是最好的选择,有个声音在心里告诉他。 俯下身在郑霖唇上亲了一口,郑浩出了门。 初夏的早晨很清爽,微风伴着朝阳,撩在皮肤上,很美好的感觉。周围还有叽叽喳喳的鸟叫。但郑浩的心情却沉重异常。其实填志愿的时间是九点,他骗了郑霖。之所以这么早出门,就是怕郑霖醒来,自己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信任和放心的目光。 他一定以为自己会上工大,所以连志愿书都懒得看,所以才放心地让自己一个人去。平时连上个学都要接送,今天却意外地好说话。 郑浩想着这些,就觉得心里像是要爆炸似的难过。但是他没有资格难过,郑霖一定比他更难过!一想到郑霖将要有的眼神,心里的某个地方就尖锐地疼。 但是他答应了许暮亭,答应了喻海波,也答应了自己。 看看我们在分开五年之后,会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有什么不一样,看看自己,能够成长成什么样子。 郑浩半路上了辆车,坐在最后排的位置上给徐竟打了个电话,徐竟还在睡,声音软绵绵地透着未睡醒的睡意,跟平日里总是冷淡淡的表情比起来,多了几分可爱。这是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郑浩开心地笑起来:“竟竟,填报志愿啦!你怎么还在睡啊,我都快到学校了。” “这么早?” “嗯,早点去!” “早点去还不是要等着喻海波发了志愿单才能填,你这么积极干什么?” “早晨的空气好,阳光也好……” “神经病啊。”徐竟听得哧一声笑出来,用手拍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那我也起来吧,在学校等我,一会儿就到。” “ok。” 52.心如死灰 郑霖从外面回来,看见郑浩正襟危坐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脸忐忑不安的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走过去搂住他的肩膀,柔声问:“怎么了,志愿填得不顺利?” 郑浩摇摇头。 “那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郑浩看着他,硬挤出一个笑容,抓着他的胳膊,讨好地说:“爸爸,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郑霖不疑有他,神色依然温柔:“什么事?” “我,我没有报工大……” 郑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郑浩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一瞬间传来一阵刺痛,然后听郑霖努力克制,压抑的声音在问:“那报的哪?” “……S大,的医学院。” 郑霖的脸色迅速地灰败下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手垂下来,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郑浩心疼得无以复加,扑过去抱住他,急切地辩解道:“爸爸,你别这样,我只离开几年,大学毕业我就回来了,每个假期我都回来,大假小假都回来,平时我也回来看你,你想我了也可以去看我,真的,很快的,只有四年而已……” 郑霖突然站起来啪地一声给了他一个耳光,郑浩脑子里嗡地一声,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就听郑霖带着怒吼的声音传来:“你之前是怎么承诺我的?我还以为你那么用功是为了考工大,为你鞍前马后,结果你用功只是为了离开我!看着我抱着可笑的期待又落空很玩儿是不是?郑浩,你很好,你翅膀长硬了,会先斩后奏了!好得很!你走啊,尽管走,出了这个门就别想再回来!四年而已……你知不知道学医要五年,你知不知道五年可以改变多少人多少事?你以为所有的人都会停留在原地等你?是不是我把你宠得太好了,你真以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了!” 郑浩眼睛里浸满眼泪,捂着脸,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我只是你的中心。我们在一起,你一直都没有安全感,你随时随地都觉得我会离你而去。我离开泾城,我们相隔很远,但是我还是会爱你,现在是,以后也一直是,我会用四年的时间向你证明。所有人都不看好我们,觉得我们是悖德的,我只是因为被你养大才对你产生的依恋,连你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学医大四就会出来实习,我会想办法回泾城,以后也回泾城工作,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在一起。” “那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你会同意吗?你一定会逼着我填工大的。” 郑霖看着他:“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讲理,这么霸道?这么不可理喻?” “不是!”郑浩急切地拉住他的手,仰着脸:“我只是怕你不同意,怕你伤心才这样的,你别生气。” “那你觉得我现在就不伤心了郑浩?” “……” 郑霖摔开他的手,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就大步出了门。 耳边传来嘭地一声巨响,郑浩坐在沙发上,将自己缩成了一个团。 脸很痛,火辣辣像是要烧起来,但是却远不及心底的十万分之一。 郑霖直到半夜了才回来,郑浩躺在沙发上,听到开门声,机灵一下醒过来,抬起头朝门口望去。郑霖似乎喝了酒,走路不是很稳,衬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膛,脸色发红,却平静得毫无波澜。他越是这个样子,郑浩心里越难受。 这个样子的郑霖看起来很冷,仿佛什么也进不了他的眼,有种让人害怕的陌生感。郑浩心里一痛,跑过去扶过他,郑霖任由他抓着胳膊,也不拒绝,只是弯腰换着自己的鞋。换好了之后朝卧室里走过去,自顾自地躺在床上,从始自终,都没看郑浩一眼。 郑浩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床边,看着他闭上眼睛的脸,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月光透进来洒在郑霖的身体上,在他全身增添了一种清冷的光辉,这样冷漠,这样视他无物的郑霖,是他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以前不管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做了多任性的事情,郑霖都从来没有这样过。 但这次不一样,郑霖是真的伤透了心。 郑浩站在那里,像是被从里到外浇了满满一桶冰水,浑身止不住地发凉,每呼吸一次都觉得沉重。明明知道自己应该走出去,站在这里毫无意义,只能让自己更加难受,但脚下却像凝固住了般,动弹不得。 他希望郑霖能够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也好!但是郑霖却始终一动不动,维持着躺下去的那个动作,像是真正睡着了。 郑浩站了一会儿,见郑霖始终没有反应,终于死心地走了出去。他不敢跟郑霖呆在同一间房间里,只好回自己隔壁的卧室。 从高二起就没有睡过的床,躺上去,床单、被套上全都是灰尘生冷的味道。夜凉如水,床单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暖意。换了平时,是根本没法睡人的地方,但现在郑浩却顾不了那么多了,也根本意识不到。当难过到一定程度,这些就都变得微不足道了。把脸埋在上面,郑浩忍不住在清冷的夜色中微微颤抖。 第二天早上郑霖很早就走了,没有像平常那样做早饭,只是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从洗漱台响起水声到关门,只有短短的几分钟。 郑浩躺在床上,感觉到郑霖发出的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像是打在自己的心上,不受控制地带起强烈的反应,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得很快,希望那声音可以停留得更长一点。但是郑霖依然很快就走了,门锁发出砰的一声响。 郑浩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抖,因为怕一睁开,眼泪就又会流出来。 天彻底大亮了以后,郑浩爬起来洗漱了一下,然后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去了徐竟家。郑霖不想看见他,他不想让他看着自己心烦。而且郑霖这样明显地躲着他,他怕自己再继续呆在家里,会受不了。 徐竟打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门外的郑浩双眼通红,还微微发肿,不知道是哭的还是一夜没睡,脸色难看得跟平时判若两人。总是无忧无虑的脸上一反常态地一派愁云惨雾,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一边脸颊肿胀,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扇了耳光,而且还不轻。 徐竟把他拉过来,压抑着心头一下子窜起来的火气,低沉着声音问:“谁打你了?” “我爸爸。” 郑浩无精打采地进了门,往客厅扫一眼没看见徐清岩和林芳就进了徐竟房间,把包摔在一边的书桌上,趴在床上就不动了。 徐竟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翻过他的脸查看,然后拿了块冰块给他贴在脸上捂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因为在徐竟眼里,郑霖打郑浩,是比让徐清岩打他更让人难以想象的事情。郑霖对郑浩简直爱到了骨子里,怎么忍得下心了这么重的手:“他为什么打你?你爸爸那么爱你,怎么舍得这么打你?” 郑浩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因为我把志愿改了,他很生气。” “把志愿改了?改哪了?” “S大。” “……”徐竟也沉默了,给他翻了翻脸上的冰块,半响无奈道:“怪不得他会这样打你。” “嗯,是我活该,我知道他会生气,但没想到这么严重,他现在都不想看到我。” “所以你就跑到我家来了?”徐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跑出来,他只会更生气。他就算再生气,也不会不想见到你。” 郑浩埋着头,声音压抑,像是憋在胸腔里发出来的:“可是我看到他那个样子,心里难受。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早上天还没亮就走了,他今天根本没课,公司里也没那么忙,他是不想看到我。我昨晚睡不着,想了很多,我这次是真的让他伤心了,我也没脸见他。” 徐竟叹了口气:“就是改个志愿而已,S大也没有多远,你随时都可以回来的,现在坐飞机这么方便,你爸又不是负担不起你的机票钱,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郑浩没吭声。 徐竟不知道郑浩和郑霖的关系,所以对郑霖这么大的反应有点不能理解。如果只是出于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郑霖确实有点过了:“那你就先在我家住两天吧,等他气消了再回去。” 看着郑浩趴着的身影,徐竟心里也有点异样。郑霖是因为爱郑浩,不想让他离开自己,那徐清岩呢,他又是为了什么? 徐清岩和郑霖不一样。 他那么想自己离开泾城,一听说自己改了志愿就一反常态地有那么大的反应,真的因为只是不想看到自己尴尬,才想自己走的? 53.傻孩子 郑霖出了门,没有去公司,而是去学校的湖边坐了一天。他很少有这种情怀的时候,但是今天,却突然很想来看一看。 平时这里总是围满了情侣,草皮上坐着三三两两交谈的学生。有时候他经过这里,看着他们充满青春朝气的脸,也会想象一下郑浩以后坐在这里的样子。那时候的他肯定会有一张更加灿烂的脸,上面没有忧愁,只有开心和快乐。那是不同于高中时的畅快、自由,与成熟。 但是现在他却看不到了。 郑浩选择了一条跟他相反的路,这让他措手不及。 他在反思,他跟郑浩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是否他真的太专制了,一心只想让他按照自己安排的路走,才会让郑浩如此反感,以至于不惜先斩后奏? 他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安排郑浩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又或者,是他对待郑浩的方式出了问题,无忧无虑的成长让他的心性变得简单而单纯。这种单纯对他来说,是种福气,但对自己而言,却成了痛苦的根源。 他可以不在乎分离,他可以毫不顾忌地离开五年,因为他有这个资本,五年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自由精彩的大学生活,一段人生经验的累积。但对自己而言,却将是日复一日不断的煎熬。 他真的明白这其中的差别吗? 郑霖记得自己曾经看到过一本书,是关于如何为人父母的,作者在开头写了这样的一段话:“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爱是以分离为目的的,那就是父母对孩子的爱。父母真正成功的爱,是让孩子尽早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从你的生命中分离出去,这种分离越早,父母就越成功。”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距离和独立其实是一种对人格的尊重,这种尊重即使在最亲近的人中间,也应该保有。 他曾经试图去保有这种尊重,可是后来失败了。因为他对郑浩,产生了不止于父亲的感情,让他变得不仅仅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个渴望相守的情人,即使他的小情人,都还没来得及长大。 他还没有被分离,就要接受与自己的结合。 这对他或许真的有点残忍,但是对时间的惧怕,让他变得没有选择。如果可以,他也想给他一双自由翱翔的翅膀,而不是以爱的名义去禁锢。他也很累,他一直小心呵护的感情,却终究抵不过他成长的需求。 天快黑的时候,郑霖站起来抹了把脸,然后回了家。 可是郑浩没在! 郑霖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出去了,结果做好饭等到九点过还没见人回来,打了徐竟的电话才知道,郑浩去了他家。 郑霖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笑,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心里五味杂陈。各种情绪在心底翻滚涌动,却做不出一个合适的表情。 这就是郑浩给他的反应——逃避,懦弱,依赖。 以前是自己,现在是徐竟。 索性去了酒吧,然后又在那条酒吧街看到了喻海波。郑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喻海波这么有缘,总是能够碰到。不过或许,是喻海波来这里的次数实在太勤了。 放了暑假,他似乎变得格外肆无忌惮。前几天郑霖路过这里的时候才看见过他一次,没想到今天又遇上了。 看着他熟悉地拐进那个不起眼的酒吧大门,郑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上次就是在那个地方,繁杂的背景音里,喻海波看着他,单薄的眼皮挑起,眼里半是尖酸半是他看不真切情绪地说:“说真的郑霖,我很鄙视你。” 虽然两人只说了几句话,但是郑霖知道他这句话里所指的意思:“我用不着你鄙视,因为我根本对你的想法没兴趣。” 喻海波笑着:“我的想法你可以没兴趣,那如果是郑浩的呢?你真以为他爱你?呵,是啊,他现在是爱你,因为他的生活里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 “你以什么身份对我说这些话” “以我是他的班主任。”喻海波说。 “一个经常混迹在同性恋酒吧的班主任?”郑霖转身想走,喻海波在他背后又说:“他还没满18岁,你真忍得下心。” 郑霖的背影顿了一下,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瞬间从心底深处涌起的疼痛,几乎将他刺穿。 喻海波有足够的权力鄙视他,虽然他自己,也是个见不得光的人。但是跟自己比起来,却足够高尚了。 郑霖想了一夜,第二天还是开车去了徐竟家,去接郑浩。 来开门的是徐竟。透过打开的门缝,郑霖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郑浩,以及他脸上看到自己时一刹那涌现出的震惊和明显欣喜的表情。 这就够了,郑霖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是他第一次来徐竟家。二室一厅的房子不大,却被布置得很温馨,很有家的气息,一看就知道有一个贤惠的女主人。他一直知道郑浩喜欢来这里,却不明白为什么,因为跟他关系好的其实并不止徐竟一个人,可是现在,郑霖却有点儿明白了。 这个家里有种类似于母亲的气息。 跟他寒暄了几句,招呼他坐,徐竟就识趣地进了房间,把空间留给闹矛盾的父子俩。 郑霖沉着脸,并不去看郑浩。他虽然来了,但并不代表他就不生气。在家里闹了点矛盾就离家出走,这个毛病坚决不能惯。 郑浩缩在沙发里,表情忐忑着,但眼睛里却一点儿惧意也没有,反而亮亮的,很开心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郑霖的侧脸。见徐竟走了,才小心翼翼地叫了声:“爸。” 这声爸就像个火折子,突然就点燃了郑霖濒临爆发的小火苗。郑霖转过头去,看着他目光凌厉地发问:“你还知道我是你爸?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去了?” 郑浩被他的气势吓到,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半天吭吭哧哧地说:“没有,我也想回去了。” “那怎么不回?” “打算明天回的。” “……” 郑霖转回了头,对着前面的玻璃桌面,不说话。 郑浩看着他的脸色,挪过去抱住他的胳膊,脑袋搭在他肩膀上,声音低低的:“我怕你还在生气,不敢回去。你来接我,我很高兴。对不起。” “我错了,我不该不跟你商量就自己把志愿改了,让你伤心。我昨天打电话给喻老师了,我想把志愿改回来,可是他说不能改,已经交了……” 郑霖听着,脸上没什么大的表情变化,但脸色却松动了些。听着郑浩低低的道歉的声音,心里再多的火也发不出来了,只剩下一股淡淡的无奈,良久,叹了口气道:“算了,报就报吧,S市也不是多远。” 听见这句话,郑浩却没有想象中高兴的感觉,一股酸涩冲上了他的鼻腔,他的眼睛湿润了。他把脸埋在郑霖带着热气的肩窝里,努力压制住那股酸胀的气息,对郑霖说:“我以后一定常常回来看你,第四年我就回来。你也可以来看我,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 郑霖摸了摸他的头,没说话。 像是要弥补他,或者知道一旦开了学,回来的时间就不多了,整个暑假郑浩都赖在郑霖身边,不管去哪都要跟着,连郑霖去外市参加工程检验也要跟去,像一块儿巨大的壁虎尾巴,剪都剪不掉。 郑霖也乐意让他跟着,反正去哪他都是自己单独开着车去,可以让郑浩坐在车里。只是天气渐渐变得非常炎热,就算坐在车里开着空调,坐久了还是会觉得不舒服。但是郑浩根本不在意,有时候看郑霖忙得满头大汗,还颠颠地去给他买冰水递毛巾。 经过改志愿这件事,郑霖能够感觉到郑浩有点变了。这不是他第一次表现出对自己的黏乎,但是却渐渐地变得会考虑自己的心情,会为自己着想了。 有时候郑霖看着他,会觉得他是真的长大了,但是有时候,又觉得没有。 八月中旬的时候,郑浩不知道突然因为什么原因,说要去青岛。郑霖问他还有谁,他说了许暮亭的名字,然后还有徐竟和另一个同班的女生。 郑浩藏不住话,郑霖一问就问出来了,是许暮亭的主意,想撮合徐竟和那个女生。许暮亭和她是好朋友,也是受人之托。 “竟竟知道这件事吗?”郑霖问。 郑浩摇头:“不知道。” “那你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吗?” 郑浩摇头:“不知道。” “那你瞎起什么哄?他要是喜欢那个女生,自己自然知道采取行动,他要是不喜欢,你们这样只会让他为难。” “可是那个女生真的很喜欢他,她家里条件很好,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我和许暮亭也是想帮帮她,如果竟竟真的没那个意思,也好让她死心,以后她就不会再想着竟竟了,反正高中毕业大家也要分开了,就当是最后一次努力吧。” 郑霖看着他黑亮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感情的事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他的宝贝总是习惯于将一切事情想得很简单。 郑霖不知道他们这趟青岛之行,那个女生有没有收获,但是他在郑浩走的第二天,就突发阑尾炎住院了。 半夜被痛醒之后自己硬撑着打了救护中心的电话,等到郑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给她挂点滴的小护士告诉他手术已经结束了,那截发炎的阑尾被切除,以后都不会再痛了。 郑霖点点头,对小护士说了声谢谢,然后拨了郑浩的电话。 自己半死不活地躺在医院里,那个臭小子却好兴致地陪着别人游山玩水,自己都还没有搞定,就想着替别人牵线做媒。 幸亏郑浩很快就接了电话,一听说他生病住院了就火急火燎地想往回赶。郑霖叫住他:“算了,我只是跟你说一声,你们好好玩儿,手术昨晚就做完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回来也没什么用。” 郑浩又说了什么,郑霖没有听清楚,嘈杂的大马路音盖住了郑浩的声音,等到他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郑浩已经把电话挂了。 郑浩当天晚上就回来了,背着他那个大的旅行包,灰尘扑扑地扑进病房里,额头上细细密密的一层汗,估计是飞奔进来的。 郑霖看着他那个焦急的样子,禁不住扬起嘴角笑了笑,连伤口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朝他伸了伸手。 郑浩走过去拉住他,在他床边蹲下来,眼巴巴地望着他:“怎么样,是不是没事了,还疼吗?” 郑霖摇摇头:“没事,不疼。” “我听说阑尾炎是最疼的,一般人都受不了,昨晚是谁送你来医院的?”郑浩的眼里泛着心疼。 “我自己打的120电话,没事,他们来得很快。” 郑浩表情扭曲了,仿佛比自己亲身经历那痛还难忍受似的,自责又懊恼地说:“哎,我真不该去青岛,你说得对,不但让竟竟为难,让陈瑜难过,还让你阑尾炎住院了。” 郑霖好笑得看着他:“我又不是因为你去青岛才得的阑尾炎,你不去它就不发炎了吗,傻话!快起来,别蹲着了,多大了,像什么样子。” “嘿嘿。”郑浩撩起体恤擦了擦脸上的汗,把包放在一边,从里面掏出一块贝壳放进郑霖手里:“我在海边捞的,漂亮吧?” “漂亮。”郑霖笑了笑,把贝壳捏在手里。 54.世事无常 徐竟出事了。 卢宁宇打来电话的时候,郑浩整个人都蒙了。 他正坐在床边给郑霖削苹果,才削了一半,苹果就顺着脚边骨溜溜地滚了出去。耳边是卢宁宇焦急又带着难受的声音:“浩浩,竟竟出车祸了!很严重,人在省医院手术室,你快过去看看,我也正在路上了,可能还有两个小时才能到!” 郑浩眨眨眼,有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卢宁宇又说:“手术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我也是刚才听我大伯说的,我现在在宾市,马上赶回去,你也快点过去,看看情况然后给我打个电话。” 郑浩脑子里这下才终于轰地一声响,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跟着剧烈地颤了颤,一股钻心的痛。 他呆呆地转过头去看郑霖,前一秒他还在为郑霖的阑尾炎感到心疼,下一秒,就被告诉自己最好的朋友出了车祸,正躺在同一家医院里接受急救! 但是他却毫无知觉,直到这都第二天了才知道。 这种伤痛的感觉难以言说。 郑霖撑着身子向他靠过来,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盯着他灰败的脸色,语带担忧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郑浩张了张嘴:“卢宁宇说竟竟出车祸了……” “……!!” “现在人在哪里?” “省医院,跟我们同一家医院。” 郑浩说完这些话,就跑了出去。郑霖看着他快速消失的背影,跟着下了床,忍着腹部的疼痛朝着急救室走过去。 徐清岩和林芳守在手术室门口,脸色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坐在塑料椅子上的身影,让人看着都觉得很难受。 林芳显然是哭过,眼睛还红着,依稀可以看见里面残留的泪水,并且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还有逐渐增加的趋势。她身后靠墙的地方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神情严肃,脸部线条冷硬,但眼神里也明显带着担忧。 郑霖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感觉他们虽同是在为一个人的生命安全而焦急担忧,但男人的气场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郑浩在另一个角落里站着,郑霖看见他,朝他慢慢地走过去,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肩膀。 郑浩扭头看了他一眼,眼里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些,靠着他的肩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 直到下午两点,手术室的门才被打开。医生陆续地走出来,徐清岩疾走过去抓住其中一个医生询问情况,得到的却是让人心碎的回答。 徐竟术后被送往重症监护室,郑浩隔着玻璃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眼泪终于顺着眼眶慢慢地流了下来。因为他看到徐竟苍白地毫无生气的脸,以及那被一堆仪器导管包围的身体,就觉得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盛夏的天气,那间病房就像个冷藏室一般显得那么没有温度,徐竟静静地躺在里面,无知无觉。 郑浩看着他,心里有个声音:“不知道竟竟会不会觉得冷”。 但是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是觉得难受。 晚上郑浩没有回去,和郑霖一起躺在那张小小的病床上,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伤心难过的时候被爸爸抱在怀里的感觉。 夜很深了,医院里显得格外的宁静,只有零散的灯光混着月光照进病房里,窗户上有树木投上去的阴影。郑浩睡不着,眼睛越过郑霖的肩膀看着窗户外面的花丛,许久都没有声音。郑霖抱着他,同样睡不着。他知道郑浩难过,他一直是那么善良的一个孩子,而且又和徐竟是最好的朋友,在这个时候,徐竟出了这样的事,他的伤心和难过可想而知。 月亮升上树梢,渐渐消失在视野里,房间里暗了一些,郑浩低低的声音才响起:“……我不想去外地了。” 郑霖听了一怔,圈着他的手臂紧了紧,下巴在他头顶轻抚:“宝贝,别说傻话,你志愿都填了。” “我可以去复读。” “……” “真的,我可以去复读,我不想去外地了。”郑浩抬起头看他,眼睛里有闪烁的泪花:“看见竟竟那个样子,我心里难受。我害怕,我怕我去那么久,不在你身边,有一天回来,看见你……那个样子……的话……我受不了,爸爸……” 郑霖看着他在黑暗中仰起的脸,一瞬间有种窒息的感觉,心剧烈地疼痛起来,猛地把他抱进怀里,让他的脑袋紧紧地埋在自己肩窝里,眼睛也跟着潮湿了。 过两天,徐竟被转去了国外。据说在那里,他将接受更好,更能达到健康的治疗。郑浩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是报考的第一志愿专业。但是拿到那张薄薄的纸片时,却没有预想中的兴奋,反而沉甸甸的,压在心上,压在脑海里。 郑浩觉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想出去,十八岁的心并不满足于局限在这个小小的泾城里,另一方面又想留下,因为他最爱,和最在乎的人在这里。 他怕分离得久了,会出现什么意外。就像徐竟一声不吭地就去了国外。 两张录取通知书放在一起,但是那张写着财大金融专业的却再也用不着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郑霖特意去买了酒,找出两个杯子,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郑浩看着他含笑的目光和面前盛满的液体,心里却一阵难过。 一口气干了杯子里的酒,郑霖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喝完,没说话,也没动,只是伸手搂了搂他的肩,目光慢慢变得凝重。 郑浩很快就醉了,整个人轻飘飘的,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迷糊了。任由郑霖给他脱了衣服,拿毛巾擦遍全身,然后抱着枕头睡着了。 辛元和辛然进门的时候,郑浩才刚刚起来,在浴室里洗漱就听到了门口说话的声音,听出是辛元,就赶紧跑了出去。 辛元手里提了个大包,和辛然说笑着走进来,说是给郑浩的升学礼物。郑浩起先没在意,以为只是寻常的东西,只是个头稍微大点儿,结果打开一看,竟是台电脑! 这完全超出了郑浩的预期水平,郑浩有点僵住了:“辛,叔叔……这是不是太贵重啦?”虽然只是惠普的普通机型,但价格也不便宜,前阵子才刚刚陪徐竟看过。 郑浩真的没想到他会送这么大的礼,于是犹豫性地看向郑霖。 看着那银灰色的东西,郑霖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不太赞同地道:“他要电脑我会给他买,你这是做什么?” 辛元不在意地笑笑,坐在沙发上:“你买的跟我买的不都一样么,分得这么清楚干什么?等以后小悦长大了,你也给她买就是了。” 说着看向郑浩,冲他努努嘴:“提回房间里看看喜不喜欢,免得他啰嗦。” 郑浩在房间里摆弄电脑,听见门响了响,抬起头,辛然正站在门口朝他温柔地笑:“我可以进来吗?” 郑浩忙站起来,想给她挪位子,又发现好像是多此一举,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道:“辛阿姨,你进来吧,快坐!” 辛然在他旁边坐下,一只手撑在床上,歪头打量他放在床上的电脑,笑得像个邻家姐姐:“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郑浩点头,然后抬起眼睛看她:“这个很贵吧辛阿姨?” “恩……也不是很贵,你喜欢就好。”说着冲他眨眨眼:“你辛叔叔买得起。” 然后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笑了一阵,辛然突然问:“浩浩,真的要去S市啊?” 郑浩敛了笑容,看着她略带担忧的温柔的脸,点点头:“嗯,已经报了,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 “好远哦。”辛然道。 “是啊,是有点远,辛阿姨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啊?” “是呀,一下子跑那么远,我会不习惯的。” “那我以后常回来看你们。” “哈哈,那样爸爸该对我们有意见了!你回来看他的时候顺道来看看我们就可以了。” “嗯!……” 55.离开 8月底的时候,郑浩快开学了。临走的前一天,被卢宁宇一个电话叫出去喝了酒。 自从高中毕业,酒似乎就成了一个无所顾忌的东西,可以尽情地藉此来宣泄任何情绪。高兴的,伤感的,难受的,迷茫的,甚至是希望的…… “以前都是三个人,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等你走了更好,就只有我一个了!”卢宁宇抱着酒瓶,眼神黯淡地看着郑浩,喝多了,说话的声音开始变得飘虚:“徐竟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去了美国就一点消息也没有了,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过没事儿,等我去了美国,就又可以找他了……到时候留你一个人在S市,寂寞死你,哈哈!!” 卢宁宇这些年成熟了不少,褪去少年时的欢快和跳脱,增加了一些沉稳的气质。只有在郑浩面前,还是一如当年的那个小伙伴。特别是喝多了酒,话就变得多起来。 郑浩一直笑眯眯地听他说着话,乍然提到徐竟,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伤感,但是这种伤感又是无法排遣的。他和徐竟从小一起长大,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以这样令人难受的方式失去联系。徐竟自从去了美国后便杳无音讯,得不到任何一点关于他的讯息。这种无能为力的压抑是从未体会的。 朝嘴里灌了口酒,郑浩伸手拍了拍卢宁宇的肩膀,安慰道:“多少人想去美国还去不了呢,你能去还这么愁眉苦脸的,真欠揍,多出去看看有什么不好?” “要去你去!我不想去!” “我不去,我英语不好。” “去了美国还愁什么英语不好,我看你是脑子不好吧。” “嘿嘿,我要是去了美国,我爸肯定更伤心。太远了……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 “那我爸妈就不伤心啦?我算看出来了,你爸恋子,你恋父,你俩简直就是天生的父子!” “你不是说你爸妈希望你去吗?” “也不是希望我去,他们只是觉得出国对我将来好,有前途。我也是我家的独苗,不过我爸妈才不像你爸似的把你揣在怀里捂着。” “你才捂着呢,我爸那是爱我,舍不得我。” “呕,还爱你,舍不得你呢,刚刚才吃完饭哈。” “!!!” “哈哈哈……” 分开的时候,两人站在饭店的门口,卢宁宇紧紧地拥抱了郑浩一下,气氛因为这个突然的举动而变得异常伤感:“明天我就不去送你了,等到了给我来个电话。” “嗯,你到了美国也给我发个信息。还有,找到竟竟了一定记得要跟我说一声。” 这句话说完,大家都一下子笑了。 卢宁宇笑着在他背上捶了一下,语气变得轻松起来:“你还真以为我能找到他啊?小瞧美国人民了不是,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个众合国啊~” 到家的时候,郑霖已经睡了。郑浩悄悄洗了澡,爬上床去,从后面抱住他,然后趴在颈窝旁边轻声喊:“睡了么,睡了么~~~~~才十点过一点点就睡啦~~就睡啦~~~~~” 郑霖一点反应都没有,连眼皮也没动一下,像是真正睡着了。 郑浩转着脑袋看他,看见他纹丝不动的脸,凑上去在嘴唇上亲了一口,自己傻笑了一会儿,转而朝着他耳朵里吹气。 气息故意弄得很轻,很痒,郑霖果然坚持不了多久就刷地一下转过了头来,按住在自己身上作乱的双手,恶狠狠地盯着他:“干什么?想造反么?” 郑浩懒洋洋地趴在他身上,微红着的脸得意地笑起来,带着一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娇憨:“谁叫你装睡,才十点过睡什么觉……我才刚回来……” 郑霖凑上去在他脸上闻了闻,微微皱起眉:“喝酒了?” “嗯,喝了一点儿。卢宁宇比我喝得多,没事儿。” “他快要出国了吧?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啊,不过比我迟,我明天就走了。” “我知道你明天走,你不用特意提醒我。” “不是提醒你……”郑浩搔搔头,看着他的脸色,凑上去吻住他的唇,含含糊糊地说:“我很快就又回来了,国庆放七天,我可以回泾城。” 郑霖含住他的唇瓣吮了两口,然后伸舌进他的嘴里,含住他的舌尖允吸了一会儿,翻身压住他,很快剥了两人的衣服。 郑浩喝了酒,身上很快就冒起了热气,在他身下发出轻轻地喘息。郑霖轻柔的吻在他的嘴唇,脖子,胸口一一滑过,手指沾了润肤乳分开他的双腿,朝中间的那个地方探去。郑浩不自觉地挺了挺腰,配合着他的动作发出不适又难耐的细碎呻吟,脸在酒精与情欲的作用下,渐渐地发红发热,看着郑霖的眼神也跟着迷离了。 郑霖映着月光看着他带着沉迷与不自觉娇憨的脸,只觉得心脏快速地跳动起来,浑身的热流窜过,一瞬间就带起了一层薄汗,下腹的热流奔涌得更加激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克制着一冲到底的欲望,缓缓地将自己送了进去。 滚烫的温度携带一丝粗糙的触感将内里劈开,郑浩整个人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微睁着眼睛搂住郑霖的脖子,无意识挺腰的动作让郑霖进入得更深。 郑霖克制地缓缓地动着,控制着力道,也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快感被延长,翻涌的激情一波一波累积地涌上来,直到将两个人都全部覆没。 不能满足于这样轻柔的动作,郑浩将腿环在了郑霖的腰上,嘴唇急切地凑上去跟他接吻,抱着他发出激情时情难以自抑的喘息。 郑霖的动作渐渐加大,越来越有力度地深入的进出他的身体,然后低吼一声,一把将他抱起来坐在自己怀里,更大程度地分开他的双腿盘在自己身上,自上而下凶狠地撞击。 郑浩抱着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是瘫软的,只能随着他的动作喘息着不断摇晃。酒精让欲望变得无所顾忌,升腾的情欲不停地在身体里冲刷,席卷,刺激着每一个细胞与每一分感知,只剩下一片迷蒙的快感。两个人身上都是不断滚落的汗水,情欲的味道与淡淡的酒精气息充斥在两人之间,郑霖双手卡在郑浩的腰上,不断地将自己深深地送进他体内,身体撞击时发出的沉闷的响声混着淡淡的水声,喘息声,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烧高了。 结束的时候,郑霖刚抱着两人躺下来,郑浩就已沉沉地睡了过去。 郑霖看着他疲惫的睡脸,良久才抱着他去了浴室。等到回来重新躺回床上,才陪着他一起睡了过去。 飞机票是郑霖亲自定的,下午四点二十,等到了S市,正是一天之中最凉爽的时候。宾馆也是订的学校附近的,休息一晚,第二天早上刚好去报道。 许暮亭开学比郑浩晚几天,但是也是一起去的。郑霖将他们送到机场,一直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才沉默地转过身往回走。郑浩也在不停地回过头看他,直到再也看不见,才低着头跟在许暮亭身边朝里走。 登机的时候,郑浩看着机舱外显得格外广阔的蓝天,以及郑霖离开时的那个背影,心里袭过一阵刺痛。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一个决定,但是却已无法改变。他不知道他和郑霖将为这个错误的决定付出多少代价,他只是希望,他由此带给郑霖的伤痛能够尽量减少一点。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一切可以从头来过,那样的话,他一定不会选择离开郑霖。可惜时光已过,无法回头。 56.生死 08年,对全中国人民来说都是难忘的一年。这一年,台湾大选,人民币汇率首次“破七”“奔六”,神七升天了,北京成功召开第29届奥运会,还有,桐梓,地震了。 郑浩作为S大医学院的意愿者奔赴最前线进行救援,这也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用自己的所学去实践救死扶伤这一神圣的职责。 但是当他跟随救援队真正抵达灾区的时候,泪水几乎是立刻就糊满了他的眼睛。废墟之中痛苦呻吟的人们,被压住身体焦虑恐惧的脸,被母亲用生命护在怀里的孩子,和无法脱身只能体会生命慢慢流失的绝望,非亲身经历永远没法想象那种惨烈。救援队将人抬进临时搭建起来的医疗棚时,郑浩跟在同行的医生后面,手一直是抖的,止都止不住地抖。抖完了狠狠地一抹眼泪,强迫自己快速地投入到救援中。 泾城作为C省的省会城市,首当其冲地受到波及,市区震感强烈,即使站在马路上,也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大地的震颤。所幸当天郑霖在学校,地震的时候,刚好路过中心湖去教室上课,因此被没有受到多少冲击,只是通讯暂时中断,差点让郑浩打断了电话。 那时离五一节才过去不到一个星期,郑浩刚刚从家里返回学校,临走的时候还跟郑霖说,等过了今年,明年自己就可以回泾城实习了。他们分开了三年,终于可以不用再日日夜夜地再靠几千里外的那一点念想来维系彼此的思念。结果生活提前一年将他们拉在了一起,但是谁也没想到,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 辛元在掩护学生的时候,受了点皮外伤,被楼梯角掉下来的砖头砸中了手臂,两边胳膊都绑了一层纱布,额头上也破了一个角,学校给放了假,还送了一堆营养品,让他呆在家里好好养养,不急着上课。 辛悦所在的高中也放了三天假,不过假期一结束就又冒着余震的危险回去上课去了。 “高中了就这样,只要天没塌下来,什么也不能影响升学率。”郑霖去看他的时候,辛元正躺在床上看电视,一只胳膊吊着,盘着腿,眼睛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听到郑霖的问话,匆匆抬了一下头就又急忙转了回去。 “哎,老郑,你看那个像不像浩浩?” 郑霖浑身一震:“哪个?” “就是那个戴眼镜的男医生后面的男孩子,刚刚镜头匆匆扫了一下,哎,看不见了,被遮住了,看起来挺像的。” 刚才那一瞬间辛元是真以为自己看见了郑浩,一开始不敢确定,认真看了几眼才敢试着告诉郑霖,不过镜头的时间太实在太短,还来不及让郑霖看一眼,就切换了过去。 转过头,郑霖还在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屏幕,眼神竭力搜寻着什么,脸上是少有的焦虑和关切的表情。辛元看见他一下子失望下来的脸,突然心里一酸,暗暗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没事的,他参加的只是医疗救援队,又不是搜救工作,不会有危险的。” “灾区随时随地都会有余震……” “他们都驻扎在平地上,四周光秃秃的,就算有余震也震不到他们,况且还有那么多伤员呢,你就别瞎担心了。” 6月初的时候,郑浩回来了一趟。皮肤晒黑了很多,不像之前那么光滑细腻,有点微微的粗糙,头发长过耳盖,身上穿着脏兮兮的T恤和仔裤,脚上的鞋子因为长期在山路上踩,糊了一层洗不掉的泥巴,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变了。只一双眼睛黝亮黝亮的,像两只正在被急速燃烧的小灯泡。 郑霖站在门里,手僵在被打开的门锁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良久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郑浩走过去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后颈里,双臂伸展过去紧紧地抱住他的后背,轻声道:“我回来了。” 郑霖浑身一震,这才像有了反应,紧紧地回抱住他,将他使劲地勒进自己的怀里。 晚上洗了澡躺在床上,父子俩都睡不着,但是也没有别的欲望。郑霖抱他抱在怀里,手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上一遍一遍地抚摸,像是要确信他真的回到了自己身边。 郑霖极少流露出这样依恋的情感,郑浩躺在他怀里,觉得心里很酸,心里柔软地仿佛要塌陷,但是这个时候,他知道,跟灾难比起来,个人的感情实在微不足道。特别是他已经介入了其中,经历了那其中的悲恸。 就像郑霖其实也不想他去,但是在自己跟他说,已经向导师申请了随队救援的时候,也只是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其实郑霖担心的并不是余震,至少不是最主要的担心,因为他知道医疗队驻扎的一定都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只是心痛,舍不得让郑浩如此赤裸地去面对血淋淋的生与死。 他怕郑浩会受不了这样强烈的心理冲击。 郑浩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整个人仅凭一股强烈的意念支撑着。此时回了家,和郑霖相拥着躺在床上,神经才算真正地松懈下来,窝在郑霖的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刚去的那几天,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是废墟里受伤的人血淋淋的样子和被抬出来的各种各样惨不忍睹的尸体。人的生命真是很脆弱,只是一块砖头砸下来,也会要了人的命。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帐篷里,睡不着觉就会特别想你。想你以前跟我说过的话,想我每次回学校的时候你脸上的表情,和你去S大看我的时候的样子,可是又不敢给你打电话,害怕吵到你。” “傻瓜,我怎么会怕你吵到我。”郑霖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很温柔,低沉的,略带沙哑:“我每天都盼着你给我打电话,盼得脖子都长了。” “呵呵,那你怎么不给我打?” “不敢打,怕影响你。” “那可以晚上打。” “晚上也不敢打,怕影响你休息。你要是有空了,自然会给我打的。” “可惜我有空的时间很少。” “是啊,所以我晚上睡觉也不敢关手机。结果你想打了,又怕影响我了。” “嗯。” “以后想打打就是了,我不怕被影响。” “……好。” “以前我觉得自己去S大是错的,因为我让你伤心了,但是现在我却觉得,或许我是对的,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因为自己将来是个医生而感到自豪。” “嗯。” “等下半年,我就可以回来实习了,到时候我想考西院的规培生,这样不用读研,又可以积累经验。然后就可以一直留在泾城了。” “好。” “等我考上了,我们就在那边买套房子,那里离工大近,你上班也方便。” “嗯,都听你的。” 郑浩这次回来只有一天假期,郑霖带着他去剪了头发,买了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就回了家。 父子俩呆在一起,像以前郑浩每次放假回来的时候一样,郑霖做饭,郑浩打下手。不同的是,现在郑浩也能做几个比较拿手的菜了。 为了方便郑霖去看他,郑浩从大一下学期开始就没有再住在学校了,而是在学校外面单独租了个房子。是那种专门针对学生出租的公寓,不贵,套一,却厨卫浴齐全,可以布置得像个温馨的小家。郑浩常常自己做饭,特别是每次郑霖去的时候。 不过就算再怎么温馨,终究比不上泾城这个有郑霖的家。 吃了饭,父子俩坐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聊天,一聊也能聊上好几个小时。因为分开的时间总是太长,所以就有了总也说不完的话。那张脸,看再久,也不会觉得厌倦。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温柔地洒进来,懒洋洋地带着困顿的倦意,郑浩闭上眼睛枕在郑霖的腿上,慢慢地睡着了。 郑霖低头看着他的睡脸,手指在他的皮肤上慢慢摸索,从额头,到眉心,到鼻梁,再到嘴唇,下巴,脸颊,温热的触感一点一点地在指尖扩散,循环至四肢百骸,最后抵达身体左边的某一处,温柔地轻轻颤动。 57.完结章 郑浩下午走了,郑霖把他送到集合点,看着他上车,然后趴在车窗上向自己挥手。脱离了少年时的奶白,干净的蜜色皮肤在面对夕阳的淡色阴影中,像一块温润的玉石般泛着内敛的光泽。 郑霖扬起嘴角笑笑,对着渐渐驶远的车用口型道:“早,点,回,来……” 郑浩看见了,脸贴在窗玻璃上朝他露出大大的笑脸,然后,用力点了点头,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果然,郑浩的电话比之前多了很多。有时候是在中午,有时候在晚上,有时候又是早晨,不过深夜过来的电话依然很少,接通了也说不上几句话,就会匆匆地被叫走。不过郑霖喜欢这种感觉,其实自己想的,也就是听听他的声音而已,至于说了什么,说了多久,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这几年,郑浩变了很多,而郑霖自己,也变得不少。脾气比前几年温和许多,暴涨的情绪也收敛了些,嘴角的线条没有以前那么冷硬,整个人更多了一些温和沉敛的气质。 不只是人到中年的领悟与淡然,也得益于这几年与郑浩异地相处的坚持与豁达。 三年时间,比他当初想象的要好过的多,郑浩回来的次数很多,自己去S大的时间也不少。一年之中,加上寒暑假,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差不多有半年。每一次看见郑浩,都会觉得他又变了一点,这样一点一点地积累起来,就成了今天这样男子汉一样的郑浩。 桐梓的地震救援直到8月底才陆陆续续地撤出灾区。S大的医疗队整个暑假都呆在那里,学校给放了一个月的假,让随行的老师和学生助理回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调整心态,一个月之后返校。 郑浩在家呆了一个月,白天跟郑霖一起去学校,或者去找找徐竟,日子平淡而宁静。血腥的感觉渐渐淡出记忆,只是偶尔听人提到地震,还是会忍不住地觉得揪心。 陆海从英国回来了,一个人在市区租了套房子,郑浩前几天见到他,他说他妈妈一年前得病去世了,现在就一个人,无牵无挂,所以可以一个人到处晃荡。 郑浩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陆海说先在泾城呆一段时间,过阵子可能会去北京。 “去北京做什么?”郑浩问。 “不知道,看看吧,然后再找份工作。” 郑浩看着他越来越显得有男人味的脸,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卡尔跟自己说陆海暗恋自己的事,然后就觉得一阵恍惚。时间在不停地往前走,人,也要往前走。 但是郑浩不知道陆海有没有真的走成,因为不久,卡尔也从英国回来了。郑浩跟陆海说,走的时候记得跟他说一声,如果他在泾城,就去送他,但是一直没有收到陆海的消息。倒是卡尔在来泾城的第二个星期,跟自己联系了。 郑浩过完年就没有再回学校了,而是在省医院找了份实习的工作。拜学校的名气所赐,自己在泾城找一份实习并没有太难。但自己毕竟还在大四,郑霖多多少少也出了点力。 卡尔定的地方是在旬槐路的一间酒吧,因为远离闹市,所以显得很清静,酒吧的风格也是走的都市白领风。卡尔做事一向很有分寸,知道郑浩适合什么。 “怎么突然想到来泾城了?”郑浩进酒吧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金发碧眼的英俊男子。卡尔成熟了不少,虽然实际年龄比郑浩还小了两三岁,但看起来差不多已经跟郑浩一样大了,甚至还要更成熟一些。 “浩浩哥哥。”卡尔用流畅的中文叫他,眼底有愉悦的笑意:“你别忘了,我爸爸还在这里。” “这么说,你是来看你爸爸的了?” “不完全是,还有你们,郑叔叔,徐竟,以及徐叔叔……还有卢宁宇。” “卢宁宇高中毕业就去美国了,我也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不过陆海前段时间回来了,你们在英国不是住在一起吗,现在居然也一起回来了。” “是啊,他比我要早一点。” “你见过他了么?” “见过,前天晚上还一起吃了顿饭。” “呵呵,你们俩现在的关系一定很好。” 卡尔笑笑:“嗯,是啊。” 郑浩看着他的笑容,突然觉得卡尔有点变了,变得有心事了。美丽的眼睛蒙了一层淡淡的忧郁,让人看不真切,又会觉得莫名地悲伤。 他不知道卡尔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虽然他嘴上说只是回来看看,但郑浩总觉得应该不只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回来看看,会等到一个月之后才联系自己吗? “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啊?” “不知道,不过应该快了吧,学校里还有点事,不能请太长时间的假。” “陆海跟我说他过段时间可能要去北京,他不回英国了么?” 卡尔摇摇头,眼中有郑浩看不清楚的情绪一闪而过:“……应该不回了吧。” 卡尔说要去看郑霖,果然第二天就登门了。刚巧是周六,郑浩郑霖都在。卡尔提了一篮水果过来的,郑霖把他让进屋,脸上的表情有点惊讶,似乎是没料到卡尔已经长这么大了。他几年没有见到他,感觉就像是一下子窜起来的一样。 两兄弟像小时候那样躺在卧室的床上聊天,郑霖则在厨房里准备着午饭。卡尔不能吃辣,因此午饭做得很清淡,清炒虾仁,酸菜鱼,干辣椒炝炒白菜,青椒土豆,外加一锅煲汤。都是很平常的家常菜,却实实在在地带着浓烈的记忆里的味道。 新学期开始,郑霖升上了正教授,学校在新的教师公寓给分了一套房子。三室一厅,十一楼,很适合居住。但郑霖却不想搬过去,跟郑浩商量后,在西院就近的地方重新买了套房,房款全部缴清之后就领了钥匙,10月开始装修。 装修着实是一件辛苦差事!不过由于是布置自己的家,于是一切的辛苦也就不算什么了,因为心里有盼头,于是这辛苦也变得喜滋滋的。 郑浩快毕业了,学校打电话过来叫他回去准备保研的资料,他在的班级有4个名额……但被郑浩拒绝了。辅导员电话打到郑霖手机上,郑霖正在上课,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愣了足足好几秒,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将她应付过去。 于是课再也上不下去。保研——意味着又有三年。 可是郑浩明明都已经拒绝了,但自己却没有应该有的轻松和愉悦。 晚上吃完饭,父子俩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郑霖对电视一直不太热衷,但郑浩喜欢看武侠片,于是也陪着他看。刚好一段广告插进来,郑浩去了一趟厕所,回来抱着两个苹果,一个给郑霖,一个自己拿在手上,咔擦咔擦地啃。郑霖看着他生动的脸,过了一会儿缓缓问道:“学校给了你保研的名额,怎么不回去?” 郑浩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今天你们辅导员打电话给我了。” “哦。” “她让我劝劝你,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学医的话最好还是考研。” “可是我不想读了。” “为什么?” “其实规培也挺好的,既可以学经验,又可以领工资。” “我们不缺你那点工资。” “保研的话,又要在学校呆三年,你愿意让我去啊?” “……” “我想留在泾城。大学我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学校,离你那么远,研究生我就不想上了。我想出来工作,努力一点,争取三年后能留在西院。” 六月中旬的时候,郑浩回了一趟学校,准备毕业的事宜。拍毕业照,拿毕业证书和学位证,还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事情。等到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走出了校园,真正踏进社会的人了。 郑霖去机场接他,两人在机场的大厅隔着人群相望,郑浩咧开嘴,露出大大的笑容朝他奔过来,郑霖伸展手臂接住他,脸上是比窗外六月的阳光更加明亮的笑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