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公子乐
公子乐  发于:2014年06月09日

关灯
护眼

 文案:

 小五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见战三儿便记住了他。 等到十多岁从管教所出来后便跟了战三儿,做他手下的佛爷。 一九六五年,他是战三儿手下混的最惨的佛爷。 一九六六年,他一跃成为战三儿的心尖子。 战三儿说:“小五是我战三儿的人,你敢动他一下,老子就灭了他全家!” 他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就到了五月…… (谨以此文向已故作家王山致敬!) 关键字:文革背景,温馨无虐,1V1,HE 第1章:初相见,再相逢 小五第一次见到战三儿的时候,他刚五岁。 那天中午吃完饭,小五叼着刚从前院王奶奶家摘来的薄荷叶子,坐在门墩儿上,看着十多岁的战三儿捏着把三棱子气冲冲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那时候,浑然不懂事的小五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像是戏园子里出来的一样。 他问身边比自己大几岁的二小子:“这谁呀?” “他你都不知道?战三儿,后院里那破鞋的儿子!” “奥,他呀!” 其实五岁的小五不懂什么叫破鞋,他都是听大人说的,但他记住了这个名字,战三儿。 等过了几年,小五再见到战三儿,他已经十四岁了,刚从管教所出来,家里也没人了,干脆当了个小佛爷混饭吃,而战三儿成了这一带玩儿主的头。甭管岁数大小,见着了战三儿,都得喊上一声‘三哥’。 小五现在都还记着那天见到战三儿的情形,还是一个午后,当了佛爷的小五捏着十块钱,跟另一个佛爷来到了战三儿住的院子。那佛爷长得横眉竖眼,站在门口喊了一声:“三哥,在么?” 屋里懒洋洋地应一声:“谁呀?” 话音还未落,一个剽悍的妇人便举着菜铲子出来了:“谁家的小王八蛋来找战三儿呀?” 带小五来的那个佛爷见到这妇人便缩到了一旁。后来小五才知道,这是战三儿他妈,也就是小孩儿口中的那个破鞋,是个顶厉害的女人。战三儿没爹,从小就没有,能长这么大全是靠着战三儿他妈一个人拉拔的。 小五岁数小还没长开,往院子里一站,乖乖巧巧的一小孩儿,看着还挺讨人喜欢。 战三儿他妈举着铲子指小五:“你找战三儿呀?” “哎!”小五应了一声,“婶儿,我叫小五,今儿过来看看三哥!” 说着话,战三儿从他妈身后绕出来了,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小五,扭头对他妈说:“妈,我出去一趟,你甭等我回来吃饭了。” “哎呦!你这白眼儿狼呀!你妈我是白养活你了!”战三儿她妈听了这话,一屁股就坐地上了,哭天抢地的模样,吓得小五一愣。 战三儿毫不客气地抬脚踹了小五屁股一脚:“看他妈什么看!走!”说完,拎着小五就走出了院门,他停在院门处回头喊了一句:“妈你快别哭了!街上的野狗都让你嚎来了!我不在家可没人帮你赶!”也不知道战三儿她妈是真怕狗还是假怕狗,反正听了战三儿这句话,他那剽悍的妈立刻就消停了。 战三儿带着小五和另一个佛爷来到街尾的几个石墩子上坐下,问:“找我什么事儿呀?” 小五在管教所里呆了几年,挺有眼力价儿,双手捧着十块钱就递到战三儿面前:“没啥事儿!就是刚从来里面出来,特意过来孝敬孝敬三哥!” “怎么进去的呀?”战三儿接过钱,挑着眼角看小五。 战三儿小时候因为家里穷吃不上饭,进过戏班子,生生地吊出了一双斜挑着的凤眼来。这会儿挑着眼睛看小五,衬着他那张白净的脸皮,倒还真有几分戏台上俊俏小生的意思,唯那嘴角的笑,阴冷了些,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饶是如此,在小五眼里,战三儿也是极漂亮极体面的。 带小五过来的那个佛爷见小五发愣,赶紧推了他一下:“三哥问你话呢!” 小五被他推得往前踉跄了一步,刚好朝着战三儿倒了过去,战三儿抬胳膊接住他,道:“站都站不稳还当佛爷啊?你趁早儿回家吃奶去吧!” “不是……”小五有点着急,话说的不太利索,“三哥……不是……” 战三儿受了十块钱的供,心里其实挺高兴的,可就是不知怎么的,他死活都不待见眼前这个小佛爷。要说是嫌他岁数小,也算不上,自个儿手底下比这小佛爷岁数小的也不是没有,可要说是别的什么,战三儿还真说不好。 “成了!”战三儿摆摆手,不愿意和小五多说,“规矩都懂吧?” 小五连忙点头:“恩,狗子哥都跟我说了!” 狗子就是那个带小五过来的佛爷。 战三儿恩了一声:“规矩懂了就行了,今儿我也算是见过你了,以后这片儿你报出我大号就没人敢动你!但你自个儿也机灵着点儿,该干的干,不该干的甭干!得懂规矩,知道么?诶,对了,你怎么进去的呀?” “偷东西。”小五挠挠头,“那时候岁数小,功夫不到家。” 战三儿问道:“偷什么被抓进去的呀?” “包子。”小五的声音越来越小,“饿了好几天,第一次偷就被抓了。” 战三儿一愣,他本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但当时的北京城里,他们这种家庭的孩子,有几个没饿过肚子的?挺平常的一件事,听的时候他有点心疼,等过后也就忘了。 可小五一直记着,他一直都记着三哥那天给他一个心疼他的眼神儿。 那天晚上,小五就是带着对三哥那眼神儿的怀念睡的,睡的可香了,醒了以后,脸上紧巴巴的。他知道,自己做梦的时候又哭了。 那天以后,小五将近一年都没见到战三儿,该上的供有人收,还轮不到他亲自交给三哥。 直到头春节的时候,狗子过来招呼小五上三哥家,小五窝床上捂着破棉被问:“哪个三哥呀?” “废话!能有哪个三哥呀?”狗子进来把自己身上的破棉袄脱下来扔给小五,“你快去吧!三哥她妈说了,凡是家里没大人的,今年春节都上他们家过去!你穿我这棉袄去,别冻着!” 小五偏头看看扔在床上的棉袄,问:“那你呢?你穿什么回去呀?” “我家就那么两步道儿,跑回去就成!回去就不冷了!”北京的冬天还是挺冷的,脱掉了棉袄的狗子搂着肩膀站在小五对面,急吼吼地说道:“你快去吧!我帮你把门带上!你说说你,穷的两个煤球都用不起了!冻死你丫都是活该!” 小五紧了紧身上的破棉被,说:“狗子哥,你穿上棉袄赶紧回吧!要不你爸又该急了!” “那你穿什么呀?这天儿穿那小夹衣出去准得冻坏了!”狗子一向心疼没爹没妈的小五。 小五说:“我不出去。我不去三哥家……我……我不去讨饭!” 狗子听了小五的话,觉得又搓火又好笑,他坐到床边把棉袄给小五披上:“五儿,哥跟你说,自打你出了第一次货,你就不干净了!甭老想着当什么好青年,咱没戏了!该不要这身段儿啦!摸摸你这小细胳膊儿吧!再不去,真饿死了!” 小五咬着牙,不说话。 其实他心里挺想去的,一是想见见三哥,二是他真饿了,两天没吃东西了,饿了就灌凉水。然而,他一想到是去三哥的家里,像是讨饭一样,说什么,自己也迈不过那道坎儿去,他老想着甭管自己怎么丢人,都不能丢到三哥眼目前儿去。 狗子拧不过他,只能把破棉袄扔下,摇着头走了。 小五窝在床上,用破棉被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泪珠子不知不觉地就掉下来了。 第二天,他亲自上门,把狗子的棉袄给他送回去了。狗子也就这么一件棉袄,他知道的。 第2章:大年三十儿 三十儿那天下午,一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战三儿站在小五那间矮房的门口,用手掩着嘴,像是天神降临似的盯着屋里的小五。他说:“你丫面儿够大的呀!我让狗子叫你都不成,非得我亲自来请你!今儿下午所有小佛爷都到了,就差你一个!” 小五咬着下嘴唇,不说话,眼巴巴地望着战三儿。 “看他妈什么看!”战三儿走进来,扬手就给了小五一大嘴巴,“我妈按你们人头份儿准备的面和肉馅儿,你他妈不去是给谁撂脸子呢?啊!麻利儿的给我起来,收拾齐整了跟我回去!” 小五抹抹嘴边的血,默默地掀开被子,光溜溜地两条腿露了出来,小脚丫子光着就踩到了地上。 战三儿站在那里,眯着眼睛打量小五,见那双小脚丫子上一块块的都是冻疮,小腿上也是,嗓子眼儿突然有点发堵。他问:“我听他们说,你最近供上得可不够呀!” 小五光着腿,穿着个打了补丁的裤衩蹲在一个大箱子旁边,很认真地翻着什么。听到战三儿的话,整个人一激灵,赶紧说:“年底了,大伙儿都防着我们呢!不太好动手。”无论如何,小五也不会告诉战三儿,自己为了给他上供,踏上了别人的地头儿,让人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战三儿哼了一声,道:“你快着点儿!都等你了!” “恩!”小五从箱子里挑了条补丁最少的裤子套上,又把布鞋从被窝里掏出来套脚上,觉得大概其算是拾掇利索了,便问战三儿:“三哥,您看成么?” 战三儿挺不屑地笑笑:“成不成也就这样儿了!走吧!” 出了院门,战三儿才发现小五就穿了件夹衣,他问:“棉袄呢?” “我……”小五低着头,耳根子都红了,“我没棉袄……” 战三儿没好气儿地瞥了他一眼:“你他妈当佛爷的,连个棉袄都没有?你丫偷得钱都干嘛使了?” 小五不敢说都给战三儿上供了,低着头,怯怯懦懦地说不出话。 战三儿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儿搭错了,竟然伸手把小五搂到了自己的军大衣里。军大衣紧紧地裹着两个人,战三儿的前胸贴在小五的后背上,暖烘烘的,小五个子小,刚抵到战三儿的下巴磕,两个人就这样裹着一件军大衣走回了战三儿家。 到了一看,果然是都等着小五了。小五低着头,脸更红了。 余下几个小佛爷也都认识小五,平日没少欺负他,这会儿累得大家都等他一个,自然也没有好话等着,一来二去,句句带刺。战三儿在旁边听了会儿,觉得有点听不下去,问旁边一个小佛爷:“我妈呢?” 那小佛爷答道:“婶儿带着俩人搬白菜去了,让我们先在这儿擀皮儿!” “哦。”战三儿点点头,伸手薅过手足无措地小五,对余下几个说:“你们先弄着,小五跟我进屋!” 掀开门帘子,小五跟着战三儿进了他的屋。这是小五第一次进战三儿的屋,小五一直想了一辈子,也记不起当天在战三儿屋里都看见了什么,好像有个大炕,好像有个小桌子,好像……很多好像,小五已经想不起来了。 战三儿脱了军大衣,歪到炕上,拍拍炕被:“过来坐,我有话问你。” “不,不坐了。” 小五小时候家庭条件挺好的,没少进戏园子,可没想赶上了这时节,成分不好,什么都没用。在戏园子听戏的时候,他曾经听过不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故事,这会儿,他心里是真怕。 战三儿心里挺不乐意,心说自己好不容易想当回和蔼可亲的好人,这小王八羔子还不给面子。心里有火就得发,战三儿坐起来,一掐小五后脖颈子就把他摁倒了炕上,掐的劲儿挺大,等他松开时,小五后脖颈子都青了。 小五趴在炕上也不起来,瘪着嘴看战三儿,眼泪汪汪的小模样看着让人特心疼。 “赶紧起来!”战三儿心里有点发慌,绷着脸踹了小五一脚。这一脚,他没使劲儿。 小五爬起来,还是站在炕边,低着头闷不吭声。 战三儿也懒得理他,自顾自眯着眼倚在炕头闭目养神,心里骂着炕边上的小五,心说这孩子真不懂事儿。 等战三儿他妈回来,她就开始带着这一帮小佛爷包饺子,下饺子,吃完以后已是夜里了,她就裹着大棉袄坐院儿里看这一帮半大小子放炮仗,小五就站在她身边。她对小五印象不错,主要还是因为这孩子长得秀气乖巧,她问小五:“今儿这饺子爱吃么?” 小五点头:“爱吃。” 战三儿他妈从手里分了点瓜子给小五吃:“你不去放炮仗呀?” “我不爱放。”小五接过战三儿他妈递来的瓜子。 战三儿他妈一乐:“哪儿有小子不爱放炮仗的呀?等吃完了瓜子去找你三哥,让他带着你一块儿放!他要是敢不带你玩儿,你就跟他说是我说的,他要是敢欺负你,婶儿见天儿的拧他耳朵!” 听了战三儿他妈的话,小五嘿嘿直乐:“您可别介,那样儿三哥准得记恨我!” “让他记恨呗!有婶儿呢,你还怕他!”战三儿他妈又分了点瓜子给小五,“婶儿挺喜欢你的,反正你爹妈也都不在了,你干脆认婶儿当干妈。以后婶儿就拿你当亲儿子,你三哥就是你亲哥,怎么样?” 小五摇头,小表情特严肃:“婶儿,这不成。” 战三儿他妈笑着拍了拍小五的的胳膊,说:“那回头再说吧!去玩儿去吧!把你三哥给我叫过来。” 战三儿来到他妈身边,伸手抓了把瓜子就蹲下了,他问:“怎么着?” “我跟那孩子说了,人家不乐意。”战三儿他妈的目光透过重重灰尘和一众小子,最终还是落在了小五身上,“我还真是挺喜欢这孩子的,乖乖巧巧的,招人喜欢。” 战三儿勾勾嘴角,没说话。 战三儿他妈还在说着:“可我老觉得这孩子忒独,这样儿容易受欺负。要不你给他带在身边儿几天?也省得人家欺负他!” “歇了吧!”战三儿吐了口瓜子皮,目光也落到了孤孤单单的小五身上,“我看见他就腻歪!跟着我还不够格儿!我本来觉得他挺可怜的,要真认了您当个干妈,好歹算是咱家人,没人敢欺负他了,谁想他不识抬举呀?那能赖谁?他自己作的!” 战三儿的话说完没三天,就应验到了自己身上,自己作的。 第3章:相依 小五不知道那场庙会发生了什么,等他再见到战三儿的时候,战三儿已经在医院了。 肚子上被人扎了三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小五到的时候,战三儿他妈已经在病床旁边坐着了,另一边还有两个大檐帽。他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还是没绷住,一嗓子哭了出来。 大檐帽听到他的哭声,皱皱眉头,问战三儿他妈:“这谁呀?是不是你儿子的同伙儿?” 战三儿他妈一抬头,看见是小五,赶紧说:“这是我小儿子,可比我这大儿子乖多了!”说着站起来,朝小五挥挥手:“儿子,回家去给妈拿脸盆儿什么的过来,妈得在这儿看着你哥!” 小五一听这话,立马就反应过来了,二话不说,撒丫子就跑。 四天后,战三儿醒了过来,公安局审了他好几遍,战三儿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次伤的厉害,战三儿住了七八天院也没能站起来,公安局的人还是不断地来审讯,但到头来还是没有一个结果。这些日子里,昔日追随战三儿的人一个也没来,除了小五,他每天都会等到公安局的人走了以后偷偷进来。 战三儿不知道自己昏迷的时候,小五来没来,但是他醒过来的时候,守在他身边的人确实是小五。那时,小五趴在床边睡着了,细细的胳膊搭在脑袋下面垫着,右手还不老实,偷偷攥着战三儿的手指头。 起初,战三儿没想叫他,可刚一动弹,小五自己就醒了。 他扬头望着战三儿,瘪瘪嘴差点儿哭出来,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三哥……” “诶。”战三儿笑着应了一声。 小五又傻乎乎地叫了一声:“三哥……” “叫魂儿呐?”战三儿没好气儿地骂了一句。 “三哥,你真的醒了?”小五不敢置信地摸摸战三儿的手,“伤口疼么?” 战三儿嘬嘬牙花子:“你说呢!你肚子上让人扎三刀试试!” 小五从床边的柜子里拿了瓶罐头出来,一边用勺子把翘罐头,一边说:“要是知道会这样,我就跟着三哥一块儿去,让那三刀扎我身上。” 这种马后炮,战三儿原来没少听,刚对小五产生的那点好感,这会儿也消弭殆尽了。 看战三儿不说话,小五也不说话,自顾自打开罐头,舀了一勺子刚喂到战三儿嘴边又缩了回来:“三哥,我先喂你喝点儿水。”说着,他放下罐头,拿起一个大搪瓷缸子,出去打了点水回来,拿勺子一勺一勺地喂到了战三儿嘴里。 战三儿问:“罐头哪儿来的?” 小五愣了一下,赶紧解释:“这是公安局的人给的,不是我偷得!三哥你放心吃!” 战三儿哼了一声,吃了一口罐头后说:“你偷得我也照吃!他们给的我更得吃!” 有了战三儿这句话,小五出货出得异常勤快,每天一大早就去公共汽车上寻摸货,大货小货都不放过。 他现在有件顶天要紧的大事情要做,他要买好吃的养好了三哥的身体。 与他想的不同,除了他没有人去看三哥,就连狗子都劝他跟别人吧,别跟三哥耗着了。可他不那样想,他觉得跟三哥在一块儿,甭管干什么都不叫耗着,那叫享受。他光是看着三哥,心里就美滋滋儿的,像是吃了糖似的那么甜。 他听院里的姐姐说,如果在想着一个人时候,心里甜滋滋儿的,那就是喜欢了。 他想,自己是喜欢三哥的,从小就喜欢。但这话,不能让三哥知道。 战三儿刚醒的那几天还不能吃饭,小五便在出货后赶到郊区去买老母鸡,回来后央着院里的姐姐炖鸡汤给战三儿喝。那几天还算是比较松快,等到战三儿能吃饭了,小五便忙了起来,他每天都要出好几次货才够上馆子里买好菜给战三儿吃。 他不单要管战三儿,还承下了照顾战三儿他妈的担子,认下了这个干妈。 战三儿他妈说:“你这孩子怪,你三哥得势的时候你不叫我这声妈,他失势了你倒叫了。” 小五道:“妈,什么都别说了,您和三哥就是我亲人!” 他不敢告诉干妈自己那点儿小心思,他不敢让人知道他喜欢男人,也不敢让人知道他喜欢三哥。 小五出事的那天,是战三儿住院的第四十七天,战三儿记得特清楚。 那天小五来的比平时晚,脸上虽然没伤,但战三儿看得出来,孩子挨打了。战三儿问他怎么了,他也不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到腿上,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四个烧饼夹肉。 小五说:“三哥,今天你先凑合着。明儿我给你买东来顺的扒羊肉条来。” 战三儿盯着递到自己嘴边儿的烧饼不张嘴,小五也不吭声儿,默默地举着那个烧饼,一动不动。看着小五,战三儿心里特难受,比让人扎了一刀还难受,他抬起手握上小五的胳膊:“告诉三哥,谁干的?” 小五摇头:“没谁……是我自己手脚不利索。三哥,你就凑合着吃一口吧!你要是嫌次,我……我今天真是没辙了……你就吃一口吧!”说到后面,小五急得都要哭了。 战三儿抿了抿唇,张口咬了一口那烧饼,说:“肉都是腥的!怎么吃啊?” 小五一愣,怯怯道:“不可能呀!那老板说他的肉不腥不膻的!” “你他妈不信自己尝尝呀!这破玩意儿也拿来给我吃!”战三儿气哼哼地扭过头,用余光观察着小五。 小五把战三儿咬了一口的烧饼塞进嘴里,小小地咬了一口。剩下三个他舍不得动,三哥不吃,他就带回去和干妈明儿早上当早点。细细地尝过后,小五委屈地说道:“三哥,不腥呀!要不你再尝尝……” 战三儿心里一紧,说道:“那是你吃的少尝不出来!” 小五瘪着嘴又咬了一口,直到这一个烧饼都进了他的小肚子,战三儿才扭过头跟他说:“你再吃一个!然后拿剩下两个给我吃!” “三哥……”小五是个聪明孩子,一下就想明白了战三儿的意思,凄凄地叫了他一声。 战三儿嗓音也有点儿发涩:“别废话了!赶紧吃!我饿着呢!” 小五说:“三哥,那我先喂你!” “不成,你先吃。” 战三儿怕自己一吃,忍不住给吃没了,小五就没得吃了。平常吃的好的时候,小五还能买点儿别的填填肚子,今儿给他都吃上烧饼夹肉了,小五肯定还饿着肚子呢。 小五含着眼泪咽了一个烧饼后,赶忙拿起另一个烧饼递到战三儿嘴边:“三哥,吃。” 战三儿点点头,咬了一口烧饼,慢慢地嚼着。这是他早些年饿肚子时得出来的经验,吃的慢一点儿,多嚼几口就能觉得饱一些。 两个烧饼吃完,小五又赶快给战三儿喂水,一边喂还一边说着明天要给战三儿买扒羊肉条的事情。 战三儿示意他把水放下后,突然握住小五的手,沉声说:“我不吃羊肉条,咱家里做的就挺好了。你……有什么都等我好了!这几天别去出货了,在家帮着妈干点儿活,等我回去的。听话!” 小五咬着嘴唇点点头,心里却有着自己的打算。 “你要是不听话,别怪我和你翻脸!”战三儿猜得到小五心里那点小九九,神情严肃。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战三儿都会想起那天晚上,他总是后悔,为什么那天晚上要让小五走。小五听后笑着说:“三哥,我哪天不走了?医院不让我留下啊!” 小五是等战三儿睡了以后才走的,刚出了医院大门,便被人捂着嘴拖到了一个拐角。 暗处出来的那个人脸上有一个碗状的疤拉,小五知道他也是这一片的玩儿主,大伙儿都叫他大疤拉。战三儿折了以后,大部分的佛爷和玩儿主都跟他了。这会儿他出现在这里,小五心里有点发慌。 “疤拉哥,怎么了?”小五的两只胳膊都被人拽着,动弹不得。 大疤拉勾勾嘴角想笑,但是他脸上的疤拉只会让这一切在黑夜中变得极为可怖。 小五紧张地手脚都开始发抖:“疤拉哥,有什么吩咐您言语!” 大疤拉笑了笑:“我可不敢吩咐你,谁不知道你是战三儿他弟呀!今儿我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自己的事儿,北城的那位,知道吧?就今儿白天的那位,让我给把你带过去见个面儿。你也别折腾,别让我为难,也别让你三哥为难!你说这会儿战三儿这德行,听见你嚷嚷,他是出面儿还是不出面儿?” 小五咬了咬嘴唇,心想大不了就是个死,去就去! 第4章:心尖子 战三儿再见到小五的时候是在护城河边上的一块空地上。 距离小五被人带走,已经整整过了一天一夜。 最先发现小五不见了的,是战三儿他妈。 战三儿他妈那天晚上等了一宿,也没见小五回来,心里着急,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医院,想看看小五是不是睡在医院了。和战三儿碰了面才知道昨天小五出货时捅炸了的事,战三儿他妈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小五,也不管自己亲儿子身上还有伤,扯着他脖领子就哭:“都他妈是因为你,要不小五子也不至于这样!” 这话,战三儿认。 “妈。”战三儿闭着眼躺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我要出院。” “啊?”战三儿他妈一愣,掀起被子看了看战三儿肚子上的伤口,“你还没好呢。” 战三儿闭着眼不敢看他妈:“那我也得出院,我得去找小五。不管他是自己受不了跑了,还是让人给弄走了,我都得去找他弄明白了,要不我心里不踏实。” 战三儿他妈忽然安静下来,擦干净眼泪,便起身去办理出院手续了。 没等战三儿走出医院,公安局的人就到了。 战三儿扶着大铁门,冲着几个大檐帽鞠了一躬,鞠过躬后便要走。 大檐帽拦住他:“政府救了你,不是为了让你继续回到社会上逞凶斗狠的。” 战三儿抿着嘴不说话,闷头往前走。 几个大檐帽在他身后俱是一声叹息。 战三儿听到这声叹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拉着他妈一边往拐角的小胡同去,一边说:“妈,您先回家,我去找小五。”他顿了一下,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妈,“晚上……您甭等我吃饭了。” 战三儿的背影消失在小胡同的尽头时,战三儿他妈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么些年了,战三儿从没和她用过敬语,这一个‘您’出来,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战三儿找到的第一个人是狗子。 “小五呢?”战三儿的伤没好利索,脸色苍白,他撑着门框站在狗子家院门口。 狗子愣了一下:“我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他不是一直在医院么?” “成,知道了。你要是看见他记得告诉他,我找他呢!”战三儿说话就要走。 “三哥!”狗子喊住他,回头跟家里交代一声,便追了出来。 战三儿和狗子并排走着,两个人都是默默无言。 走了大概有一段路后,狗子开口问道:“三哥,您伤好了?” 战三儿没忘了自己受伤后这帮小兔崽子是怎么干的,冷笑道:“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么?你不是跟别人了么?” 狗子有点尴尬:“我……我……” “你什么?有话直说,我还有事儿呢!” 战三儿有点不耐烦了,他本能地觉得小五是出事儿了。 说不清楚自己心里为什么会这么急,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因为自己失势而跑掉的佛爷,还是因为什么?战三儿也说不清楚,其实就算他能说清楚,他也不想说,他承认自己在回避着某些情感。 狗子深吸了一大口气,说:“三哥,我还是想跟您。” 战三儿斜着眼睛瞧狗子:“你现在想跟我了?早干嘛去了?” 狗子道:“那时候是我瞎了眼了,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三哥,您就看在小五的面子上,让我重新跟您吧!” “小五的面子?”战三儿哼了一声,“他就一个小佛爷,能有什么面子?” 狗子尴尬地叫了声:“三哥……” 战三儿冷冷地笑了,问他:“之前是跟谁了?” “大疤拉。”狗子战战兢兢地答道,不管到什么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怕三哥。 战三儿的伤口突然疼起来,他捂着腹部的伤口,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强咬住牙,生绷住劲儿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你回来跟我……他知道么?我可没那闲功夫替你摆弄这事儿去!” “我会告诉他的。”狗子看出了战三儿在强忍着疼痛,有心伸手扶一把,却又不敢。 话音未落,一个阴阳怪气地声音已经传到了战三儿耳中:“三哥伤好了?” 战三儿扭过头去,看到来人脸上的疤后,冷冷一笑:“哼,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大疤拉,我的伤一好,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嘿,三哥这话说的!我是虎是猴儿,咱还是得手底下见真章!”大疤拉身后跟着六七个青年,眯着眼瞅战三儿,“三哥你大伤初愈,我要这时候和你动手准得让人背后戳脊梁骨,说我是占你便宜!今儿我来,不为别的,就是听人说你出院了,赶紧过来带个话给你,省得日后三哥你说我有事儿瞒着你。” 战三儿瞥他一眼,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有屁快放!” 大疤拉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北城的谭老大,三哥应该知道吧?” 听到这个名号,战三儿立即皱起了眉头:“谭爱国?哼,他怎么了?” “昨儿个你手底下一个小佛爷在城北出货的时候冲撞了谭老大,现在正在他们手里呢。” 狗子惊慌地抬起头正对上一脸阴笑的大疤拉,他忍不住哆嗦着抓住战三儿的胳膊:“三……三哥,不会是……” 战三儿一把推开狗子,皱眉骂道:“闭嘴!” “嚯,三哥好大的火气啊!”大疤拉皮笑肉不笑,上前拍拍战三儿的肩膀,“三哥,快去瞅一眼吧!我可听说那是你弟弟!” 战三儿偏头瞪了那只搭在自己肩头上的手一眼,想要抬手推开他,却因难耐伤痛只得死死地咬住牙,不发一言。那大疤拉倒还识趣,感受到战三儿的目光时便已收回了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战三儿捂在腹部的手一眼,笑着离开了。 等大疤拉走远了,战三儿低声吩咐:“你去打听打听,谭爱国想让我去哪儿找他。” “恩。”狗子应下后便跑走了。 战三儿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尽头后,才泄了劲儿,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自己的伤处,疼出了一身的冷汗。迷迷糊糊地,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了他的额头,他抬起头看到了小五,小五笑着叫他:“三哥……” “小五!”战三儿一惊,抬手去抓小五的手,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他苦笑着闭上双眼,眼前尽是小五的笑。 冬日的寒冷透过旧大衣侵入身体,战三儿忽然想起了三十儿那天,衣衫单薄的小五被他捂在大衣里,两个人一起走过的那段路。时隔一个多月,他还是披着这件大衣,而小五在哪儿呢? 人的思绪往往就是这样,像是一条河,打开一个闸口,就会源源不断地流淌。 战三儿坐在胡同的角落里,裹着那件旧大衣,想着小五的笑,小五满是冻疮的手脚,小五细细的脚脖子,小五的布鞋。 他想象着见到小五时的情形,很可惜,他猜不出谭爱国会如何对待小五。 谭爱国的弟弟,正是和他在庙会上发生冲突的人,他挨了三刀的同时,也一刀废了对方。 很快狗子就带回了消息,说谭爱国今晚在护城河边上的空地等他。 战三儿哼笑一声,点点头,扶着狗子的肩膀站起来,跟他说:“走,带我去趟小五家。” “三哥你……”狗子抿了抿嘴唇,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你成么?” “废话!”战三儿低喝一声,仍扶着狗子的肩膀。 在小五的那个破屋子里,战三儿裹着小五的棉被,安静地听着狗子说废话,等夜晚到来。等待的时间并不像战三儿想象中那样缓慢难熬,时光在疼痛的消磨下转眼即逝。 在准备去护城河找谭爱国的时候,战三儿对狗子说:“你一会儿躲在桥墩儿后面,瞅准了机会,能带着小五先走,就带着小五先走。” “那三哥你……” 战三儿打断他的话:“甭废话!” 见到小五的时候,战三儿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这一天一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他无法猜测的。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小五的手脚被捆着,一丝不挂地伏在枯草地上,瘦小的身躯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嘴角也还挂着血迹。在他身下的枯草地上,凝聚着一小滩乌黑色,战三儿知道,那是小五的血。 早已经等在护城河边空地上的谭老大抬手和战三儿打了个招呼。 战三儿痛苦地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他走过去。 “三哥!”谭爱国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战三儿望着小五,浑身都在发抖,拳头也攥得紧紧的,恨不能现在就废了谭爱国。 他强压住怒火,沉声道:“谭爱国,你下手可够狠的啊!” 很少有人会直呼谭爱国的名字,就像很少有人会叫战三儿的名字一样。不管是谁,通常都同会唤谭爱国一句‘谭老大’,但战三儿偏偏不买账,就要当着这一帮子的人,喊上一句‘谭爱国’。 谭爱国咬住牙,在心里告诉自己:一会儿有让这小杂种吃不了兜着走的! “彼此彼此!”谭爱国咬牙切齿地答道。“三哥你对南征下的手也不轻!那可是我亲弟弟!就让你一刀子给戳废了,这辈子都甭想砸圈子了。” 战三儿冷哼一声:“就冲你弟弟那德行,也得有圈子乐意让他砸呀!你甭他妈废话,有什么事儿冲着我来,把小五放了。” 谭爱国冷笑着拍起巴掌,对身边跟着他的几个玩儿主说道:“瞧瞧瞧瞧!看看人家三哥多仗义!快把这小兔崽子拉起来给三哥瞅一眼,省的三哥心里着急!” “诶!” 那几个玩儿主应了一声,扯着已经昏迷了小五来到谭爱国身边。 谭爱国偏头看看小五,笑道:“小东西还没醒呢?三哥你放心,我可不敢杀人。你这宝贝弟弟还活着呢!” 战三儿已经听不进去他的话了。 在他们提着小五走近的那一刻,战三儿的脑袋轰地一下就大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小五下身的位置,望着小五满腿的血迹,他的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战三儿惨白的脸色映入谭爱国眼中,他尤嫌不够似的将手探到小五胯下,轻轻拨弄着那个尚未长成的器官,低声笑道:“这小可怜儿,都没尝过女人是什么滋味儿。” “谭爱国,你太狠了。”战三儿已不忍去看,死死地闭上双眼。 谭爱国还在笑着:“比不了三哥你,我好歹是找了个煽猪的煽你弟弟,你可是一刀给我弟的蛋戳烂了。” 月亮隐入云层。 战三儿忍不住叹息:“小五他有什么错?” “错?”谭爱国大笑起来,“什么叫错?咱这种人还有什么是非对错?” 战三儿没有开口,手伸到大衣里握紧了藏在腰间的那把三棱,找准机会朝着谭爱国的小腹扎过去。 那一刀,稳准狠,没有给谭爱国任何反击的余地。 “谭老大!” 跟着谭爱国一起来的几个玩儿主没有想过战三儿会突然出手,他们以为小五在他们手里的时候,战三儿是不敢贸然出手的。 战三儿说,那个晚上,是他这些年来打得最狠的一架。 那天晚上,即便他的大腿上被人扎了一刀,他腹部伤口裂开,都没能阻止他进攻的步伐。 狗子听到护城河边传来的惨叫声,终于挨不住了,他抽出之前战三儿给他的那把刀,朝着空地冲了过去。当他来到空地的时候,他看到浑身是血的战三儿,一边和人厮打,一边用左手搂着小五。 他觉得,那时候的三哥,像是一头狼,孤单却凶狠的狼。 “三哥!”狗子喊了一声后,便加入战局。 大部分的玩儿主还在和战三儿缠斗,没空搭理这个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小佛爷。 狗子咬紧牙关,死死地攥住手里的刀。 这是他第一次拿刀,他紧张地手指都在发抖,终于他选定了一个目标。 当月亮从云层后出来的时候,战三儿搂着小五站在那片空地上,他们脚边是不住哀嚎地北城玩儿主。 战三儿对坐在不远处的狗子绽出一个笑容,一切都结束了。 狗子捂着腰上的伤口,回了战三儿一个笑后,目光仍忍不住要落到战三儿的腿上。 血从战三儿大腿和腹部的伤口中流出来,不知不觉中已流了满腿,从裤脚湿淋淋地滴下。 战三儿并不是不知疼痛,他咬紧牙关,脱下身上的旧大衣裹到小五身上,轻声叫道:“狗子,过来扶着小五。” 狗子捂着伤口站起来,从战三儿手中接过小五,低声问:“三哥,我们去哪儿?” “你先扶着小五去桥上等我。” 战三儿瘸着腿走向靠在一旁树上谭爱国,二话不说便一刀刺向谭爱国下身。 伴着谭爱国那声惨叫,战三儿说:“你毁了小五一辈子,我就毁了你们一家子。” 很多年后,还会有人提起那个晚上,提起北城的谭家兄弟,提起他们兄弟两个都被南城的三哥给废了、留不了种了,却没有一个人敢提起小五。 谁都知道,那个小佛爷是三哥的心尖子。 第5章:醒醒吧 狗子轻车熟路地从小五放衣裳的箱子里翻出一瓶白药递给战三儿:“三哥,你先弄弄你那伤!” “你先弄你的吧!” 战三儿正在给小五穿衣服,从领口开始,扣子一粒粒扣下来,他的双手和目光还是不可避免地停在了小五胯下。望着双腿间的血污,以及尚未成熟的性器,战三儿的心像是被人拿皮带狠狠地抽了一下似的,一抽一抽地疼。 他紧紧地攥住手边的裤子,仿佛要把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到这条裤子上。 他闭上双眼,用力地深呼吸,命令自己平静下来。 战三儿把手里的裤子放到床尾,伸手扯过被子盖住小五的身体后,扭头问狗子:“你弄好了么?” “差不多了。”狗子快速地处理好自己的伤后,拿着药瓶子来到战三儿身边:“三哥,有什么吩咐?” 战三儿从他手里接过白药,一边瘸着腿往旁边去,一边开口:“你去做点儿热水来,我给小五擦擦。” 狗子看了看战三儿的腿,又忧心忡忡地望向床上的小五:“三哥,小五他这是怎么了?” 他问这话时,战三儿刚把白药打开倒到伤口上,疼得他只顾得嘶嘶地吸着冷气儿,再没工夫答复狗子。狗子抿了抿嘴,从角落里提起壶,正要出去的时候,他听到三哥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五……他废了,是三哥对不起他。” 狗子手里的壶掉到了地上,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战三儿皱眉:“干他妈什么呢!” “小五……小五他……”狗子全身都在颤抖。 “闭嘴!”战三儿正在处理伤口的手抖了一下,随即怒喝道:“还不快做水去!” 窄小的屋子里,只剩下战三儿和小五两个人,安静的只剩战三儿因疼痛而发出的喘息,他的心尖子还没有醒。 他拖着那条瘸腿来到床边坐下,静静地凝望着小五,忽然很想抱一抱他。但他没有那样做,他抓起小五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握得很用力:“五儿,醒醒吧!你不醒,三哥怎么办啊?” 战三儿倾下身,用额头抵住自己的手,也抵着小五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小五的名字。 面对屋里的景象,狗子提着壶站在门口,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冷风从战三儿的后脖领子钻进来,他坐起来为小五掖好被子,扭头便看到狗子站在门口。这令战三儿有些不快,他侧过脸斜了狗子一眼:“还不快把热水拿进来!” 刚刚烧开的热水倒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战三儿拿过方才便已经找出来的手巾在水里浸了浸,捞出来后拧拧水正要给小五擦身的时候,忽然想起来狗子还在屋里,便又把已经掀开一半的被子盖上,低声道:“你先回吧,小五这儿有我就成了。” 狗子望着战三儿,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垂下眼帘,退了出去。 战三儿在屋里喊了句:“把门带好了!” 掀开被子,战三儿俯下身,用手指捻起小五软塌塌的性器,温热的手巾探到腿间,细细地擦拭着。擦净了腿间的血污,他又浸了浸手巾,细心地为小五擦了腿和脚后,这才给他穿好了裤子。 战三儿把水盆拿到一旁放好,仍坐回小五床边,就着一点微弱的光凝视着小五。 夜已深,他有些熬不住了,便脱下身上的破棉袄盖在被子上,倾身钻进被窝里搂住昏迷不醒的小五。战三儿抬手抚过小五的眉眼,目光也随之变得温柔,他说:“小五,醒醒吧!有三哥呢,不怕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小五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 将近黎明的时刻,犹在睡梦之中的战三儿朦朦胧胧地听到了一声呼唤,他立刻清醒过来。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那声音是小五的! 在他低头去看小五的那一瞬间,战三儿觉得自己仿佛不能呼吸了,他紧张地胳肢窝都出汗了。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小五时,等待他的仍旧是紧闭着双眼的小五。 那一声呼唤,或许是他的梦,或许是小五的呓语,谁也说不准。 战三儿目光下垂,落在小五瘦骨嶙峋的肩头,那上面还有未消的伤痕。 小五醒来时,战三儿并不在身边,但他知道,昨天夜里陪着自己的人一定是三哥。 守在床边的狗子说:“三哥今儿一早就回家拿钱去了。” 今天一大早,天还未亮的时候,战三儿便叫来狗子守着小五,自己则回了家。 他回去后,把自己藏钱的盒子淘了个空,留了一半给他妈,剩下的都揣进了兜里。他想到好了,倘若到他回去小五还不醒,便即刻带着他去医院,花钱多少无所谓,能治好小五就成! 战三儿他妈见儿子回来就急匆匆地去翻钱,便猜测着是小五受了伤。二话不说,拿出自己砸窑的四个鸡蛋就煮上了。等战三儿出门时正好煮熟,放到凉水里激了一下便塞到他怀里,低声嘱咐着:“拿着给小五子吃去!” 那时节,鸡蛋对战三儿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算得上是件极金贵、极难得的物件儿。 战三儿捂着怀里四个热腾腾的鸡蛋,眼睛有点胀,压着嗓子叫了声妈,却再说不出别的。 战三儿他妈揉了揉眼睛,伸手拍拍战三儿肩膀:“快走吧!” 大疤拉从战三儿进门的那一刻起,便已盯上了他。 这样说或许也不够准确,早在很久以前,大疤拉便已经盯上了战三儿,他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打倒战三儿,取而代之的那一天。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大疤拉笑着走近战三儿,恭恭敬敬地朝他点了下头:“三哥!” 战三儿抬头瞟了他一眼,敏锐地觉察出他袖中藏着刀。 大疤拉又往前走了几步,没有开口,只是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战三儿。 战三儿捂着怀中的鸡蛋,有些不耐烦:“你有什么事儿!” 大疤拉抬起头:“三哥昨天才说过的话,今天就忘了么?” “就你?”战三儿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了大疤拉一臂左右的位置,眼神中流露出不屑,“你现在是蚂蚁爬竹竿儿头,到顶了!我今儿没工夫搭理你,等有工夫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忘了你这茬儿,现在给我滚开!” 他急着回去小五身边,如回去时刚好赶上小五醒了,便可以给他吃上一口热乎的鸡蛋。就算是没醒,也能快些带他去医院瞧瞧。 大疤拉在心底对战三儿还是存着几分恐惧的,战三儿对他的不屑,使恐惧变成了勇气。 那天早上在小胡同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两个当事人再没有人知道,可这件事却被传的沸沸扬扬,传闲话的那些人把事情说得真极了,仿佛他们当时就藏在角落里偷看一般。在那些传言里,三哥成了神一样的人物,大疤拉则成了丧家之犬。 大家都说,那天早上直到大疤拉脸上又添上一道疤时,三哥的右手都没有动过,始终捂在胸口。 战三儿一进院门,狗子便听见了,他冲出来十分欢喜地叫道:“三哥!快!小五醒了!” 听到他的话,战三儿三步作两步,飞也似的冲过去,进屋前他对狗子说:“看下门!” 狗子耸耸肩:“是!三哥!” 小五正坐在床上,见战三儿进来便立即直起身体,低低地叫了声:“三哥……” 缓缓伸出手去,战三儿抚摸着小五的脸儿蛋,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美梦一样。他一边摸着一边想,可不是梦么?他总算是从噩梦中醒过来了。 小五紧张的根本不敢动,脸也红了起来,而战三儿只是一心一意的摸着他的脸。 “三哥……”小五望着战三儿,近乎本能似的又叫了一遍。 战三儿掐着小五的后脖颈子将他摁到自己怀里:“三哥在呢!不怕了!” 小五在他怀中点点头:“三哥,你的伤怎么样了?” “都好了。”战三儿松开手臂,给小五多一点空间,却不肯让他离开自己的怀抱。他掏出怀中的鸡蛋递到小五面前:“咱妈让我给你带的鸡蛋,你趁着热乎吃吧!” 小五愣了一下,从战三儿手中接过鸡蛋:“妈也知道了?” “什么?”战三儿对他突如其来的问话感到有些不解。 “没什么。”小五低下头,窝在战三儿怀里剥鸡蛋皮。 战三儿看着余下三个还在自己手掌心里的鸡蛋,突然悟出了点什么。他一把抢过小五手里已剥了一半的鸡蛋,将小五紧紧地摁在怀里,一遍遍地重复着:“咱不吃了……不吃了……” 小五怯生生地伸出手,想要去搂战三儿的腰,却始终没有那胆子,只是停在一半的位置。 握住停留在自己腰边的双手,战三儿带领着那双手搂到自己腰上:“五儿,跟三哥回家吧!你我咱妈,咱们三个人一起过……等你伤好利索了,三哥再送你回学校读书,怎么样?” 小五红着脸点点头,把头抵在战三儿的胸口,瓮声瓮气地说道:“三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战三儿拍拍他的后脑勺,笑道:“我让你去死,你也去啊?” 小五听了这话,从战三儿怀里挣出来,抬头望着他双眼,以很认真的态度对他说道:“三哥说的,我都听。” 战三儿此刻的心情很矛盾,既欢喜又难过。这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当天上午他就背着小五回了家。 第6章:三哥的疙瘩汤 战三儿将小五放到自己炕上,扯过棉被将他裹好后,颇具童趣地刮了刮他鼻子:“等着,三哥给你做疙瘩汤去!” 战三儿他妈本是进来送热手巾的,听到这话忍不住搭腔:“你做那玩意儿能吃么?五子想吃什么跟妈说!” 小五瞧瞧战三儿,又瞧瞧干妈,低声说道:“干妈你歇会儿吧!这些天也怪累的了。” 战三儿他妈一听这话茬子,立即乐了:“还是我小儿子会说话!得嘞,我歇着去了!” “你躺好了等着。”战三儿弹了小五一个脑崩儿,转身走了出去。 小五独自裹着棉被躺在炕上。 这是三哥的家、三哥的被子,他抓起被子扯到脸上覆住,用力地嗅着,他想从中寻找三哥的味道。等待他的,是浓重的潮气味儿。或许这张被子上曾经有三哥的味道,但现在已经被潮气味儿冲淡了,掩盖了。 他蜷在被子中,有些沮丧地叹息着,目光忽然落到了自己身上。 狗子说他的衣裳是三哥给穿的,那么三哥一定知道那件事了,看样子,狗子也知道了。 小五伸手去摸自己胯下,那块肉还在,软软的,塌塌的。在向下移动的过程中,他的手开始颤抖,接着传遍了全身,那两个球不在了,他的蛋让人割了。 他小时候听奶奶说过,早年间宫里的太监就是把蛋割了,因为这样他们就不能同宫里的女人干那事儿了。那时候他还小,并不懂得干那事儿是什么意思,也不知晓干那事儿有啥好的,只晓得那物件儿对男人的重要性。而如今,他都懂得了,却还没来得及砸次圈子就已经废了。 掀开裤腰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胯下的伤口被处理的不错,并未流太多血,只是有些疼。 看着自己的伤处,小五想起了三哥,想起了三哥对他说的话,想起了三哥正在外屋给他做疙瘩汤,忽然间觉得,这样也没什么,反正他喜欢的是三哥,不管有没有那玩意儿都绝不会去砸圈子的。 战三儿一边和面一边说:“妈,我打算让小五跟着我住。” 战三儿他妈正坐在灶台旁边嗑瓜子,啐了口瓜子皮后说:“咱家就这么两间屋子!难道要个半大小子跟我住么?你妈我可以不要名声,你和小五也不要了么?” 其实这些事,战三儿心里比谁都明白,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定要将这话同他妈说出来,仿佛他妈会和他抢夺小五一般。 “三儿。”战三儿他妈很少这样叫他,通常都是叫他小王八蛋,“妈跟你商量个事儿。” “您说。” 战三儿他妈扭头看了眼战三儿那屋,隔着一层门帘子,小五就躺在那里边:“小五这是受伤了吧?” 战三儿正在专注地往面盆里倒水,他并不太会做饭,是以很紧张。这会儿听到他妈的话,也顾不上回答,只点了点头。 见战三儿点头,他妈便接着说起来:“我瞅着伤的可不轻啊!日后你照顾着他,就甭让他去偷了。” “恩。”战三儿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他的面已经活好了,他是用杂和面做的,那面活出来略有些发黄,并不是雪白漂亮的,可这不妨吃,反而要比纯白面更加顶饱。况且,这会儿不年不节的,他也无处去给小五找白面吃。 捧着一盆子面站在灶台边上,战三儿觉得自己的手还是很巧的。 他扬声喊道:“想吃什么的?大白菜还是白薯的?” 小五在屋里愣了一下,心里想着虽很多年没吃过疙瘩汤了,可疙瘩汤不都是西红柿的么?这会儿三哥怎么问他是吃白菜还是白薯的呢? 这两种小五都没吃过,他想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带着甜味的白薯。 “嘿,我就知道你得想吃白薯的!”战三儿并不知道小五心里的想法,犹自得意洋洋。 望着挥舞着大菜刀削白薯皮的儿子,战三儿他妈在旁提醒:“做的时候放点儿盐,能提提甜味儿。” 战三儿扭头看了他妈一眼,商量着:“我想给他放点儿糖。” 战三儿他妈没言语,起身到里屋的小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子递给战三儿,里面装了半罐子白花花的白糖。 其实这两年家里条件已比前些年战三儿小时候好了许多,只是他妈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这样过日子。战三儿和战三儿他妈都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从八年前大炼钢铁开始,他们就过惯了这种苦日子,即便他当了南城玩儿主的老大,手里攥着不少钱,也没有改变这些习惯。他总觉得,备不住哪天,七八年前的那种日子就会再来一次。 战三儿把疙瘩汤盛到盆里,说了一句‘妈,你吃啊’后,就盛出一碗进屋了。 小五一直都在盯着那门帘子,它虽挡住了他的视线,却也牵动了他的心弦。小五知道,那门帘子一旦有动静,便是三哥来了。他最盼着的就是能时常见到三哥。 这会儿门帘子一动,他便立即坐起来,扯出笑容来迎接三哥。 战三儿手里的疙瘩汤还冒着热气,将他的脸蒸得红腾腾的,那一口白牙分外显眼:“做得了!你起来靠着炕头里的柜子,三哥喂你吃。” 小五何曾想到过会有这等待遇?早已云里雾里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依着他的话坐起来。坐好后仍不安心,怯生生地伸出手,对战三儿说:“三哥,还是我自己吃吧!我没什么事儿。” 战三儿用肩膀撞开小五伸来的手,一屁股坐到炕沿儿:“别动,我喂你。” 那一小碗疙瘩汤,战三儿足足喂了有半个多钟头,才算喂完。正因为如此,当天夜里小五的肚子就疼了起来。 战三儿和小五一同裹着他房中仅有的那条棉被,盘着腿儿坐在小五身后,将他抱在怀里,双手则是探到小五身前揉着他的肚子。令人难以想象的是,那双握惯了刀的手竟能够如此轻柔,温热的手掌从腰后探到肚腹之上,徐徐地、轻缓地揉着,设法缓解小五的疼痛。 小五靠在战三儿怀里,已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病痛,只想着能多享受一会儿便是一会儿。 三哥的呼吸在他耳畔徘徊,小五红着脸往后靠了靠,让自己赤裸的背能够更加贴近三哥的身体,他觉得自己已经感受到了三哥的心跳,他的心也在随着三哥心脏跳动的速度一起跳动。 战三儿低下头,越发贴近小五:“还疼么?” 小五全身发烫,他不知所措地扭过头看着战三儿,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战三儿见他表现有趣,顺手在他肚子上捏了一把:“问你话呢?傻啦?” “没……”小五低着头推开战三儿,侧身一滚,背对着战三儿躺下来,轻声道:“好多了……三哥,睡觉吧!” 战三儿无所谓都耸耸肩,拉起被子躺到小五身后:“那睡觉啦?” “恩。”小五点点头,偷偷抬起手去摸自己脸,可真烫啊! 第7章:三哥的礼物 战三儿出院后接连干了几件大事,很快便再一次确立了他南城玩儿主老大的地位。 春暖花开,当迎春花在街角绽出笑容,小五也被战三儿准许下地了。 战三儿一回到家里,便全然没有在外面的派头,蹲在炕边,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模样:“五儿,起来穿上衣服,三哥带你出去溜达溜达。” 小五已被战三儿强逼着躺在炕上不许乱走动许久,就连拉屎撒尿都极少下炕。早先因长期在路上跑被晒黑的肤色已变浅了许多,又因战三儿分外疼他,总是想尽办法给他补身体,一个多月下来竟将他养的白白嫩嫩。 战三儿从柜子里掏出身新衣裳,对小五说:“这是咱妈新给你裁的衣裳!正时兴的样式!你试试合不合身?若是合身我就再去找点儿布票回来,多给你裁几身!” 小五边伸手去接衣服边说:“要那么多衣裳做什么?还是让咱妈多歇歇吧!” 战三儿并不将衣服给他,走到炕边径自坐下:“我给你穿!” “三哥!我又不是小孩儿!”小五已不像当初那样怕他,嬉笑着侧身避开战三儿伸过来的手,“我自己能穿!” “小东西!还怕三哥看啊?”战三儿把衣服扔到小五腿上,笑着掐了他的脸蛋儿一下。 小五捧起腿上的新衣服,将脸埋到其中用力地嗅着,卫生球儿的味道掩盖了他渴望的味道,令他有些沮丧。 穿好新衣后,小五趴在炕边,俯身寻找自己的鞋子,找了几回也未见着。 正这时门帘飘动,他以为是战三儿等急了进来叫他,抬起头正要解释时,却发现来人是长久未见的狗子。 小五直起身,跪在炕上朝狗子一笑:“狗子哥,你怎么一直不来找我?” 狗子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细细地打量着小五:“一个多月没见,你倒是胖了不少!” 小五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三哥总不让我出去。” “那是三哥疼你!”狗子翘着二郎腿靠到椅子上,“就连北城的都知道,三哥放出话去了说谁敢动你一下,他就灭人全家!这回你可是出大名儿了!以后我都得叫你一句五哥啦!”说着,狗子站起来,坏笑着朝小五打了个千儿:“五哥诶!以后狗子就靠你罩着啦!” 小五瞥了眼门帘子,料想三哥并不在外面,便有些放肆,伸腿踹了狗子肩膀一脚:“你来就是拿我找乐儿的是吧?” “嘿,这话怎么说的?我可是奉命来给你送东西的!”狗子笑着推开自己脸边的脚丫子。 小五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儿,听了他的话便立即歪头去看狗子脚边的布口袋:“是什么?” 狗子不答话,只把布口袋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掏出来:“这可是三哥特意托人去给你买的。” 小五一听是三哥托人给自己买的,更是激动,光着脚丫子就跳下了炕。 一件蓝白条纹的圆领海魂衫正整整齐齐地躺在狗子手里,海魂衫上还放着一双白球鞋,球鞋外侧的红勾分外招眼。狗子将手中的衣服和鞋递到小五手中:“这东西怎么样?够格儿吧?这衣服可是和去年人民大舞台那出戏里的一样!” 捧着手中的衣物,小五心里甜丝丝的。 “怎么还不穿上?”战三儿掀开门帘子走进来,“别舍不得,穿坏了我给你买新的!” 小五向他点点头:“诶,这就穿!” 把手中的衣物放到炕上,小五专注地解着自己的扣子,战三儿望着他目光下移,落到了小五的脚上。这双脚已和当初第一次见着时不同了,在战三儿的照顾下,小五的脚变得白皙细嫩,若不留心去看,那些浅色的旧伤疤便会悄然藏匿于视线之外。 这间屋子里不单单只有战三儿在看着小五,狗子也一样在看着小五。 战三儿扭过头,朝着狗子使了个眼色,并不愿他再待在这里。狗子心里虽有不满,却也不敢违抗,起身同小五打了个招呼说还有事儿,径自退了出去。 小五满心尽是穿新衣的喜悦,他坐在炕沿儿,俯身穿好那双回力鞋,高兴地又蹦又跳。 战三儿见他高兴,自己也十分喜悦,扯着小五的胳膊将其拉到自己近前:“高兴么?” 在这些日子的接触中,小五已经习惯了和战三儿亲近,用力地点着头:“喜欢!” 战三儿笑了笑,从兜里掏出块手表套到小五手腕子上:“送你的。” 小五低头去看,目光触及表身之时不由惊叫:“这是欧米茄啊!” “对。欧米茄!”战三儿也同小五一样,歪头去看他手上的表,“赶明儿你就要回学校了,三哥得给你拔拔份儿。” “可这也太贵了。” 战三儿揉揉小五的头:“给你的东西,多贵三哥都舍得!” 小五低着头嘟囔一句:“可我舍不得,有买这个的钱买点儿吃的多好!” 战三儿欠身去捏他的脸:“这脸蛋子都圆了!还尽想着吃!” 小五笑着去掰战三儿的手,像是撒娇似的,一遍遍地叫着三哥,求他松开手不要再掐自己的脸。 那时,他满心都是幸福。 第8章:疼你 战三儿朝身后的小五招招手:“五儿,过来!你老走我后边儿干嘛啊?” 小五挠挠头,追上去站到战三儿面前,表情有点害羞:“习惯了……早先跟狗子哥他们一块儿的时候,都是走他们后面。” 战三儿揉揉他的头:“这习惯得改!” “诶!”小五支棱着脑袋一动不动,爽快地应了。 战三儿觉得他明明想要点头,却仍要强行摆正脑袋不动十分有趣,笑着打了他的头一下:“又发什么傻呢?” 小五没有回答战三儿的话,他不打算告诉三哥自己强撑着不动,是为了让三哥的手在自己的头上多待一会儿。他总想和三哥多亲近一点。他要得不多,只要亲近一点点就足够了。 他鼓足勇气,伸手搂住战三儿的胳膊,像是个在撒娇的弟弟那样:“三哥,我们去哪儿?” “龙潭湖?还是……”战三儿蹙起眉头,缺少童年欢乐的他,再想不出别的去处。 小五笑着点头:“好!龙潭湖!” 战三儿和小五在到达龙潭湖之前,并不知道逛公园是青年男女谈对象才会去做的。当他们两个人走在满是一对对青年男女的公园中时,虽觉尴尬,却在心底深处,像是偷窥到了一些隐秘似的,悄悄地欣喜着、雀跃着。 小五并不为周遭的景色所吸引,再美的春色也及不上三哥的笑。 他搂着三哥的胳膊,不错眼珠地看他:“三哥,其实我五岁的时候就见过你。” “哦?”战三儿半低着头,饶有兴味地望着小五,“十年前?” “恩。”小五用力地点着头,“三哥你知道我多大?” 战三儿近来很喜欢揉小五的头:“当然,那你知道我多大了么?” 小五摇摇头:“说不准。” “我大你八岁呢。” 战三儿望着小五,不由自主地便笑了,仿佛眼前的这个人可笑到他只需看一眼就能够笑出来似的。然而,战三儿却知道,并不是这样的,他对小五似乎有了些不一样的感情,不是兄弟,不是义气,也不是歉疚。究竟是什么,他大抵已经能够猜得到,却羞于、也不敢继续摸索、探求。 他只知道,他看到小五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对他笑,想对他好。这就已经够了。 小五随着战三儿一起笑起来。不需要原因,只要三哥笑了,他就会感到万分欣喜。 身边走过一对手拉着手的青年男女,亲密的姿态毫不掩饰。 小五好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直到仅剩的背影都已消失的时候,他忽然问道:“三哥,你砸过圈子么?” 战三儿愣住了,他从没想过小五会问他这个问题。 “三哥?”小五扬起头,白嫩清秀的脸上写满了好奇。 战三儿抿了抿嘴,别过头去不愿再看小五的双眼:“问这个干嘛?小孩子家家的,天天想什么呢?” 小五垂下头,轻声笑了一下:“我就是好奇。” 战三儿想到小五的遭遇,像是被谁掐住脖子一样难以呼吸,更加无法开口。 率先打破沉默的还是小五:“三哥,你生气了吗?以后我不问这个了,还不成么?” 战三儿扯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我没生气。” “那就好。”小五如获大释的拍拍胸口,歪着头朝战三儿笑,“我还以为三哥你生气了呢!” 战三儿摸摸他的头,低声说:“三哥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小五的眼中闪现出不同于往日的光芒:“真的么?” “真的!” 湖边的微风吹过初生的花,带来混杂着花香的湖水气息,清凉且温柔。 小五伸出小指,微笑着说道:“那我们拉钩!” 战三儿苦笑着摇摇头,终还是伸出一只小指,与小五的勾在一起,低声陪小五念起那段童谣式的誓约:“拉钩上吊一百年,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上山喝毒药。”念完后,他极为诚恳地凝视小五的双眼,“五儿,三哥说的话,永远不会变。” 小五的眼睛湿湿的,已盈眶的泪水再难克制。 战三儿毫不畏人眼光,将小五搂到怀里,轻轻地拍着小五的背,和声细语地劝哄着他。待到他停止哭泣,战三儿才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拉离怀抱,抬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你说你哭得跟个花脸儿猫似的,回去咱妈问我,我怎么说?” 小五也抬起手去摸自己的脸,咧嘴笑道:“就说你欺负我了。” “我怎么欺负你了?”战三儿佯作惊讶,表情夸张的全然不像是会在他脸上出现的表情。小五被他表情逗得噗哧一笑,红红的眼圈还透着几分可怜样子。战三儿用大拇指摩挲着他的脸,像是承诺般说道:“我疼你还来不及。” “三哥,我……”小五抿了抿嘴,始终说不出那句‘我喜欢你’。 战三儿并不多问,只专注地摸着他的脸,目光也一同停留在他的脸上,坚持不肯离开。 直到很多年后的一个清晨,长久未回北京的小五与已经参加工作的战三儿再一次来到这个公园,战三儿才问起小五这一日究竟想要说什么,小五还像是小时候那样搂着战三儿的胳膊,依然没有说出那一句‘我喜欢你’。 傍晚时分,战三儿拉着小五的手从湖边的大石上站起来:“回家吧。” 小五点头,一如往常地跟随着战三儿,听从他的一切安排。 战三儿的心此刻如同湖心的水波一般,涟漪阵阵。小五的问题是一柄匕首,笔直地投入,尖利的锋刃穿透他故作的平静,戳烂他拙略的掩饰,在他的内心荡起大片水波,令他无法平静。 回去的那一路,他一直没有松开小五的手,他想要将他抓的紧紧,永远都抓的紧紧的。周遭很安静,一切都不存在,只有战三儿和小五的心在他们各自的胸腔中砰砰地跳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只有他们能够听到的声响。 两个人,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心事,拉着手从龙潭湖公园一路走回家。 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第9章:过来,盖个戳儿 深夜,小五像往常一样窝在战三儿怀里沉沉睡着,留下战三儿一人在黑夜中难以成眠。 有些事情不经揭露尚可应对自如,但只要一经揭露便在无法平静应对。 战三儿搂着怀里的小五,心思飘了很远,他想起了自己的十五岁,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砸圈子时的情景。在战三儿的记忆中,圈子的容貌已不甚清晰,那张模糊的脸却在今晚变得异常清晰,清秀白嫩一如小五。 小五赤裸的身体在战三儿不纯良的心里,沾染了情色的温度。 战三儿像是做贼一样,谨慎认真地控制着自己的手,轻柔地游走在小五每一寸肌肤之上。缺少女人那般滑腻质感的肌肤,给他的行动增添了几分阻力,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怀中的人,同时在心里暗骂自己这些年来怎么就只知道与人硬碰硬的打架,竟不知练练手上功夫,也好能摸得肆意一些。 从肩膀一直摸到腰间,战三儿的性器早已按捺不住地挺立起来,体内激荡的情欲简直要破体而出。他低下头,忽然对上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战三儿惊讶地收回手,张开嘴不知该如何解释。 小五捧住战三儿的头,蹭过去在他嘴角怯生生地亲了一下。 战三儿深吸一口气,推开怀中的小五翻过身去:“睡觉!” 小五在黑暗中泄了气。 从三哥摸他的第一下开始,他就感觉到了,直到感觉三哥那东西硬起来顶到腿上,他才因好奇睁开眼去看,哪想只因这一个失误,便失了三哥的抚摸? 小五凑上前紧紧搂住战三儿,稚嫩的胸膛紧贴着战三儿的后背:“三哥。” “乖,睡觉吧!”战三儿没有掰开小五搂着他的手,他同样舍不得离开那具温热的躯体。 “三哥。”小五又叫了一遍,伴随着这一声呼唤,他的手从战三儿的胸前移到胯间,猛地握住挺立的器具,“让我摸摸吧……” 在被小五握住的那一刻,战三儿的全身都在发抖,他像个初经性事的小男孩一样激动。 做惯了佛爷的小五有一双灵巧的手,足以引领战三儿达到高朝。 他小小的性器在欲望的刺激下也渐渐硬了起来,隔着薄薄的裤衩顶在了战三儿屁股上。 战三儿惊喜地抓住小五的手,转过身在黑夜中凝望他:“你……你好了?” 小五吃惊地捂住自己器具,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战三儿再不管自己的昂扬,转而拍打小五捂在胯下的双手:“手起开,我瞅瞅!” “奥。”小五十分不愿地扁着嘴,让开自己的双手。 挺立的器具下空无一物,只能摸到两块光滑的新肉。战三儿的心沉了下来,他天真的以为出现了奇迹,原来没有奇迹,不过是一场空欢喜。他难过地低下头,嘴唇刚巧碰到小五的额头上。 小五咬了咬嘴唇,把身体往战三儿怀里拱了拱,也不管自己的脸贴在何处,伸出舌头便舔。 他记得之前狗子哥他们聊天的时候说过,那些圈子在干那事儿的时候老爱舔人,哪里都舔。他将自己当做了三哥的圈子。 湿润的舌尖滑过战三儿的喉结,即便小五的舔弄毫无技巧,仍然点燃了他体内的火。他翻过身将小五压在身下,借着偷溜进来的月光死死盯住小五:“我想操你。” 小五微笑着点点头,抬胳膊紧紧抱住战三儿的身体:“恩。” “你要后悔……”战三儿低头亲亲小五的眼睛,“现在还来得及。” “不后悔。”小五抿起嘴角,表情严肃地说道,“永远不后悔。” 听到这话,战三儿更加用力地抱着他,像是想把他揉入自己的身体一样:“我的五儿诶!” 小五把脸埋在战三儿肩窝:“三哥,我什么都不会。” 战三儿抱着他笑起来:“嘿,其实我也不会,你说怎么办啊?” “那……”小五想到马上要说出口的那句话,感到自己羞得全身都在发烫,“三哥和别人怎么弄得,就怎么弄我吧……” 战三儿见他害羞的样子,心里很欢喜,用手指捏捏小五的乳头:“你和她们又不一样。” 小五咬住嘴唇,低低地哼着,乳头处传来的感觉很陌生,他说不清那是什么。他搂着战三儿的脖子,贴在他耳边喘息地叫着:“三哥……” “三哥在呢!”战三儿将手探到小五脑后扶住,深情款款地去亲他的嘴,却等来了一只不懂张嘴的小蚌。亲来亲去也不见他有所长进,战三儿气得都乐了,捏捏小五的脸蛋儿:“笨死你算了!” 小五红着脸靠在战三儿怀里,低声答道:“以后就会了。” 战三儿在夜色中笑了一声,情色地揉搓着小五的屁股,昂扬的性器也不甘示弱地与小五的性器相互摩蹭。他咬着小五的耳垂问道:“以后是什么时候啊?是被我操熟了以后么?” “三哥!你……”小五的抱怨夹杂在满怀情欲的喘息之中,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五儿,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地方可以给我插?是这里啊……”战三儿笑着去舔小五的下嘴唇,舔了两下仍觉不够尽兴,索性含到嘴里厮磨舔咬,无所不尽其极。他方才放过小五红肿的下嘴唇,便转而进攻小五的下体,不知何时手指已深入股间,到达了那个窄小的穴口并不住徘徊。他坏笑着靠到小五耳边:“还是这里啊?” 小五搂着战三儿不言语,只乖巧地在他身下张开双腿,摆出迎接的姿势。 “一会儿进去的时候估计挺疼的,你咬住了我肩膀,千万别叫。要是把咱妈给吵醒了,咱俩就完了。”战三儿亲亲小五的鼻尖,“疼了就使劲儿咬。三哥弄疼了你,你也得给三哥弄疼了才成。知道么?” 小五一边答应,一边暗下决心不管多疼都不咬三哥一口。 战三儿支起上半身,笑望小五:“小东西,你要不听话,以后我可不疼你了。” 说话间,那只一直徘徊在穴口的手指已悄然进入,并不习惯被侵入的地方本能地收缩,箍紧了战三儿的手指。小五则是因疼痛绷紧了身体,在月光下化为一条完美且脆弱的曲线,令人心疼。 战三儿突然很后悔,他抽回手指,俯身亲亲小五眉间:“五儿,咱不弄了。” 小五不可置信地瞪着战三儿,末了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三哥,我不疼,真的。” “你不疼我疼。”战三儿翻身躺到小五身边,将他重新揽入怀中,“再等等吧……再等些日子,等到……”具体等到什么时候战三儿也说不好,只得含糊其词。 小五光着屁股蜷在战三儿怀里,心里甭提多美了,没完没了的用鼻尖蹭着战三儿胸口:“三哥,你是心疼我么?” 战三儿被他惹得欲火难耐,半真半假地拧了小五屁股一下:“废话!” 小五欢喜地笑着,鼓足勇气,张开嘴在战三儿左胸口上不轻不重地咬上一口,放肆笑道:“三哥,那我给你盖个戳儿!你的戳儿掉以前,不许去砸圈子。” “倒霉孩子!”战三儿拍拍小五的屁股,语气中略带怒意,“起来!把屁股撅高点儿!” 小五一惊,在心里不住地骂自己:完蛋了,叫你胡来,三哥生气了吧! 战三儿在小五的屁股蛋上用力地拍了两下:“还敢咬我!真是不操不听话,刚才白心疼你了!撅好了!” 小五战战兢兢地撅好屁股,心惊胆颤的等待刺入的那一刻。屁股蛋儿上忽然传来的湿润让他大吃一惊,待转过头去的瞬间,正好看到三哥张开嘴咬在自己屁股上,一双眼睛还亮晶晶地望着他。 战三儿抬起头,弹了一下小五屁股上的牙印,冲他笑道:“我也给我的小猪盖个戳儿!” 小五躺在战三儿胳膊上,嘻嘻哈哈地笑着,一手揉着自己的屁股,另一只手仍不闲着,来回地描画着战三儿胸口上的牙印。他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只觉得实在太放肆了,可若让他今后再知道三哥去砸圈子,他也的确会很难过。 咬住嘴唇,小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憋得小脸都红了才憋出一句:“三哥,圈子……” “还他妈圈子呢!”战三儿弹了小五一个脑奔儿,“我刚出完事儿你就出事儿,忙得我都没空找圈子了。以后又有你天天在我床上边儿看着,我是找不了圈子啦……”战三儿假做惋惜地叹了口气,将小五往怀里带带,“所以啊,你得赶紧适应,不然三哥憋坏了,你可怎么办啊?” 小五红着脸搂住战三儿,又叫了一声:“三哥。” “诶!”战三儿轻快地应着,抬手给小五掖掖被角,“乖,睡吧。” 第10章:你是我媳妇 一九六六年的春天,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打击反革命的战争已在中央拉开了序幕。 战三儿搂着小五的肩膀将他送到学校门口,仍不忘贴在小五耳边逗他:“小东西,今天回家我们插进去试试?” 小五咬着嘴唇往后退了两步,冲战三儿摆摆手,道了句‘三哥,我走啦’,便跑进学校。 望着打扮入时、欢快活泼的小五,战三儿感到很满足,他想尽他的能力给小五最好的,现在他做到了。若说还差什么的话,大概只差一顶军帽了,若再有顶军帽,他的小五一定是全学校里最入时体面的学生。只这样想,战三儿嘴边便已绽出了笑意。 已许久未到学校的小五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与他同桌的女同学也一样,对小五充满好奇。 女同学笑嘻嘻地望着小五:“刚才送你来的人是谁啊?” “奥,是我哥!”听她提起三哥,小五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得了吧!我刚听说啦,那是战三儿!是南城玩儿主的老大!” 小五扭过头去看她:“那他就不能是我哥么?” 女同学有点尴尬:“原来没听说你有个哥啊!” “刚认的。成么?”小五从书包里掏出课本,一一摆好后问道:“一会儿上什么课?” “我也不知道。”女同学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哪课的老师进来就是什么课呗!” 小五点点头,并不在意。他本就不想回来上学,是三哥硬逼着他回来,不许他再去街面儿上晃荡,他才来的。一想起今早为了不来上学,躺在床上和三哥耍赖时的情景,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女同学眯着眼睛,目光越过小五,朝窗外望去:“你哥……真像个王子。” 放学后,小五如愿的在学校门口见到了战三儿。 战三儿朝他招招手:“来!” 跑过去时,余光瞥到了走在不远处的女同桌,她在看三哥。小五满心的欢喜凭添了几分苦涩,笑容依旧。他来到战三儿身边,扬起头对战三儿摆出最快乐的笑容,一脸欢喜的讲着学校里的生活,仿佛校园的生活真的那样多姿多彩似的。 他却清楚,这不过是将心底的悲伤与自卑藏匿。 回到学校里,他才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些往事,他才记起很久以前的他。 战三儿走在他旁边,微笑着听他讲起学校的事,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让你回学校回对了吧?早晨还跟我闹!” 小五摇头:“学校再好,也没跟在三哥身边好!” “傻样儿!”战三儿拍拍他脑袋,“平时在家里,我不也没天天陪着你么?” 小五红着脸低下头,低声说道:“我爱在家里等你……” 战三儿搂住小五的肩膀,歪过头去看他:“恩,在家等我……跟我媳妇儿似的,对吧?” “没……我没想着当三哥的媳妇儿。”小五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哪儿成啊?”战三儿漫不经心的开口。小五抬起头望着他,目光中藏有期待,他笑着去掐小五的脸,换上了一副认真态度:“你不给我当媳妇儿,谁给我当啊?三哥就你这一媳妇儿。” 小五一路上都在抿着嘴乐,眉眼间的喜悦毫不遮掩。 战三儿他妈见了,忍不住问他:“五儿啊!你拣着钱包儿了?” “没!”小五摘下书包放回屋里,挽着袖子来到灶台旁边,“妈,还弄什么?我帮您!” 战三儿他妈侧身挡在他前面,不让他走近灶台:“你回屋学习去!妈自己弄就成!” 小五仍要伸手:“之前都我帮您的!您一人哪儿成啊?” “有什么不成的?”战三儿他妈挑挑眉,扬声喊道:“小王八蛋,过来把你弟弟叫进去!快别让他跟我这儿裹乱了!” 战三儿掀开门帘子,冲小五招手:“进屋!妈都不用我,还能用你?” 小五有点委屈:“妈原来用我的。” 战三儿他妈有点无奈地笑道:“那是我瞧你每天被关在家里,怕你烦才叫你帮忙的!现在都上学了,就快别来给我裹乱了!每次你帮完忙,我都得多收拾半天!” 小五挺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我弄不好,您不说我……” “我就这么一个小儿子……”战三儿他妈用水淋淋的手揉揉小五的脸,“我哪儿舍得啊!” 清凉的水拍在脸上,小五嬉笑着扭动身体:“妈,快别揉了!一会儿水弄新衣裳上了!” “啊,对了!”战三儿他妈收回手,“小兔崽子,赶紧去把新衣裳给我换下来,别弄脏了!” 小五一回到屋里,战三儿便从他身后抱住了他,紧紧贴在他耳边,小声问:“想我了么?” 小五握住他搂着自己的手,小声地回应着:“恩。” 战三儿在小五耳边亲了一下:“我也想你。过来,亲一下!” 小五在他的怀抱中转过身,一面扬起头去给他亲,一面偷着笑。战三儿瞧着他,心里说不出的快活,低头亲亲他的额头仍嫌不够,推着他坐到炕边,俯身去亲他的嘴唇和脸颊,直到那一张小脸都已亲遍才肯罢休。 “三哥。”小五抬胳膊搂住他脖子,拖着长音同他撒娇。 战三儿双臂撑在他身侧:“恩,怎么啦?” 小五握住战三儿撑在他身侧的手,望着他嘴角含笑:“妈让我换衣裳呢!” 战三儿弯下腰来,亲亲他的鼻尖,玩笑道:“怎么?想让我给你脱?” “没有。”小五抬手去推战三儿的胸口,语气一如方才,“三哥,你起开,我换衣裳。” 战三儿笑着退到一边坐下,顺手拿起手边儿的旧衣服扔过去:“快换吧!换下来,趁着天还亮,我给你洗洗头!” 小五脱去身上的新衣,只穿一条小裤衩,跪在炕上将新衣叠好后,才将战三儿扔过来的旧衣穿好,笑嘻嘻地跳下床,趿拉着干妈给他做的老头鞋蹲在床边,将战三儿日前才给他买的新鞋用纸包好,放到一边。 战三儿瞧他样子认真,忍不住说道:“弄那么累干嘛?回头我再给你买!” 小五直起身,边走向战三儿边学着老学究那样摇头道:“毛主席教育我们要勤俭要节约!” “德行吧你!”战三儿拦腰抱住小五,将他带进自己怀里,“才回了学校一天,就和我拽上文了!我告诉你,三哥读书的时候可不比你次!要不是因为那会儿没钱,吃不上饭,我没准儿都进大学了呢!” 小五笑着靠在他怀里:“三哥不管干什么都是最棒的!” 战三儿抱着他,一起闻着外屋的饭香,觉得无比满足:“你啊!就会嘴甜!早点儿这么乖,至于多受去年那一年的罪吗?” “那时候乖给谁看啊?”小五攥住战三儿的手指头,握在手里捏着玩,“也见不着三哥。” 战三儿颇为怜惜地亲亲小五的嘴角:“以后天天都能见到了,乖不乖三哥都疼你。” 那夜之后夜夜缠绵,小五与战三儿亲近了许多,已不再如当初那般胆小。此刻却仍是免不了怯生生地望过去,只为问一句:“真的么?” 战三儿尤喜欢小五怯生生的小模样,禁不住诱惑去吻他的眼睛,只将答案融入亲吻之中。 没有得到答案的小五心里直打鼓,却也不敢再多问半句。权且拿着方才战三儿说他是唯一的媳妇儿那话安慰自己,却总是不免想到女同桌的话。他很怕有一天,王子身边会出现一个公主,那么他这只丑小鸭还会有谁来疼爱呢?想到这里,他抬起胳膊搂紧战三儿的脖子,像是许诺一样:“三哥,我想和你在一起。” “现在就不在一起呢么?” “不是这样,我是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小五的脸上显现出少有的倔强。 战三儿收收手臂,将他搂紧一些:“成!那三哥娶你当媳妇儿呗?一辈子都给你养家里。” 小五咬着嘴唇,不住摇头。 “怎么了?当媳妇儿还不够?”战三儿伸手去扒小五的嘴唇,“别咬了,回头破了!” 小五答道:“我不当三哥的媳妇儿……三哥你以后肯定还得娶媳妇儿,那时候……我能不能常来找你,我……我不会和嫂子打架的……我肯定对她好……” “你对她好了?谁对我好啊?”战三儿捏住小五的鼻子摇了摇,“傻小子,三哥只要你。这怎么了?才上了一天学回来,就开始琢磨这个了?你们老师成天都教什么呢?” 小五捂住自己的鼻子,瓮声瓮气地答道:“不是老师,是我同桌……” “同桌怎么了?” “我同桌说你像个王子……”小五往战三儿怀里靠了靠,“王子不都得找个公主么?” 战三儿听后一笑,长长地吁了口气:“那你来给我当公主吧。” 小五在战三儿怀里挺了挺身体:“我是男的!” “男的也要!” 小五点头:“恩,我一辈子都想跟着三哥。” “成!三哥养你一辈子!”战三儿揉揉小五的头,只觉得油腻腻的,便将手收回举到小五面前,“起来洗头去!脏死了!” 小五从战三儿腿上不情不愿地蹭下来:“不想洗……” 战三儿站起来,伸手狠狠地打了小五屁股一下:“不想洗也得洗!要不把你屁股打烂了!” 战三儿刚打的那一下用了几分力气,打得小五直揉屁股:“别啊!这就洗!可别打了!” “恩,不打了!”战三儿捏了小五屁股两下,压低声音说道:“打烂了我干哪儿啊?” “三哥!”小五推开战三儿的手,脸又红了。 第11章:能不能再靠近一点 洗过头后,小五光着上身坐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十分专注地看战三儿。 刚才给小五洗完头,战三儿便将他安顿到一边:“你自个儿先坐会儿,我就着这热水也胡噜一把!” 战三儿脱去上衣,露出了小五曾多次在深夜里抚摸过的身躯。这身体正如他所想的那般结实矫健,像小时候见过的西方雕塑,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即便是上面有几道交错的伤疤,在小五眼中,也如雕塑上的花纹一般美好。 橘红色的夕阳从新叶的缝隙间泻下来,将战三儿凝成一抹美丽的剪影。小五无法移开目光,唯有瞧着他,一直瞧着他。 那时候,小五便明白,他的一生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三哥。 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光里,小五总会想起这一天。那段日子里,他仅靠这一抹剪影活着。 他想瞧三哥一辈子,想就这样一直瞧下去…… 只要能一直瞧着三哥,他便已经很满足了。 战三儿同小五一样。在小五看他的同时,战三儿也在用余光观察小五。 看到小五眼中的崇拜与痴迷,战三儿觉得十分受用。他掬起一捧水,笑着走过去,泼到小五脸上:“又发傻!” 小五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水,见左右无人便偷偷勾住战三儿的小拇指:“三哥,你真好看。” 战三儿大言不惭的应和:“我知道!” 他那副骄傲的样子就连小五都有些看不过去,笑着搡他一把:“真不害臊!” “小东西,还敢推我了!” 战三儿本就是有心逗他,此刻自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将手伸到他腋下腰间去掏痒痒。直逗得小五大笑不止,也不肯停。若非战三儿他妈在屋里听到了声响,举着锅铲出来警告战三儿不许欺负小五,只怕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止的。 战三儿叉着腿坐在门槛儿上,见小五撑着腰坐在小板凳上不住喘息,便凑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调笑:“你现在,活像刚被我操完一样!” 小五喘着粗气,用眼斜他:“三哥,你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战三儿抬手给小五抹了一把汗,高声问了一句‘肚子笑得还疼不疼’后,立即压低声音,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见过谁跟自己媳妇儿一本正经的么?啊?我的小媳妇儿诶!” 小五不好意思再去看他,偏着头假装在看自己腋下,实际仍在偷偷看着战三儿:“我这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原来碰到并不会痒的。” 战三儿瞥了他一眼,闲闲说道:“痒痒好!有痒痒肉说明有人疼!” 小五回头对战三儿一笑:“恩,三哥疼我!” 战三儿顺顺他脑后的头发,语调忽然变得有点哀伤:“说得对!三哥疼你。” “三哥,你怎么了?” 战三儿站起来,摸摸小五的头,沉声道:“没什么。起风了,咱回屋吧!别回头着凉喽。” 吃饭的时候,战三儿仍同往常一样与他们有说有笑,然而不管是小五还是战三儿他妈都看出了他有心事。刷碗的时候,战三儿他妈偷偷叫过小五:“五儿,你三哥这是怎么了?” 小五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进屋问问去。”战三儿他妈将手里的碗摆回柜子,“别是在外面儿受气了。” 小五一听,忍不住笑起来:“我还没听说过谁能给三哥气受呢!” 战三儿他妈叹了口气:“你三哥现在这样,跟你刚伤了的时候……一个样。” 小五愣住了,在衣服上蹭蹭手,道了一句‘妈我先进屋了’便飞身进了他和战三儿那屋。 战三儿他妈望着飘然落下的门帘,无奈地摇摇头,终汇成一声叹息。 小五进屋的时候,战三儿正靠在炕头的柜子上看报纸。 小五深吸一口气,扑过去跳上炕抱住战三儿的腰打了个滚,滚到他怀里搂着他脖子眼巴巴的望着他,也不说话。 战三儿放下手中的报纸,捏捏小五的鼻子:“怎么了?” 小五不言语,抓过他的手包在自己怀中,将头越发地往他怀里拱了拱,同时张开手臂环住战三儿的腰。活像是只章鱼似的,紧紧贴在战三儿身上。他很少这样在被窝外主动和战三儿亲热,自觉得很羞涩,也不敢抬头去看战三儿。 战三儿叹了口气,拍拍小五的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恩。”小五搂着他,闷闷地应道。 战三儿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你放心吧,三哥没事儿。” 小五仍是点头:“恩。” “那松开我?”战三儿试探着问。 “不松!”小五难得蛮横地答道。 战三儿微笑起来:“不松就一直抱着吧……一直抱下去。” 小五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三哥有什么事儿不能和我说?” “也没什么事儿。”战三儿抓着小五的肩膀将他翻过来,让他跨坐在自己大腿上,两人面对面,“你要是非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 小五听了这话,立即摇头:“那我不听了!” “嘿!”战三儿被小五的反应逗得一乐,心里那点哀愁霎时间烟消云散,“你这孩子什么脾气啊?不告诉你的时候你跟我耍赖,我这要告诉你了,你又不听了!你他妈拿你三哥找乐儿呢是不是?” 小五探身搂住战三儿的脖子:“我就是突然不想听了。” 战三儿凝望他的双眼:“为什么?” “怕伤心。” 战三儿扬头将唇凑上去亲亲小五:“怕什么,我哪儿舍得伤你的心?” 小五垂下头回吻着战三儿,咕咕哝哝地说道:“我怕你伤心……” 战三儿一愣,拉开他,死死地盯着他问:“你知道是什么事儿?” 小五依然摇头:“不知道。” 战三儿哭笑不得:“那你就怕我伤心?” 小五倾身靠到战三儿肩头:“恩,三哥不愿说给我听的事情,肯定不是好事儿。我要是非逼着你跟我说,你会伤心的。” 战三儿回手捏住小五的鼻子:“就算真那样儿,我那他妈也叫不高兴好么?不是伤心!” 小五侧脸亲亲战三儿的耳朵:“可你现在就是在伤心!哎呦,三哥,你松开我鼻子!” “胡说八道!”战三儿松开手,侧脸噙住小五的嘴唇,轻轻地在他下唇咬了几下。 翻身将小五压到床上,战三儿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嘱咐道:“你记住了,咱俩的事儿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狗子他们更不能。你千万记住了!千万千万!” 见他神色郑重,小五也紧张起来,绷着小脸尤为认真的点点头。 战三儿这才从他身上翻下来,长长吁了口气,说:“我一晚上都在想这事儿。” “奥。” 小五并不多问,靠过去自顾自地扯出战三儿的胳膊枕在自己脑袋底下,很是舒服惬意。 那天晚上战三儿告诉小五,今天下午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个圈子,那是个很美的姑娘,只是浪荡了些。他说不上有多喜欢那姑娘,只是因那姑娘足够漂亮,拥着她足够拔份儿,所以,她成为了战三儿唯一在人前承认的女人。也正是因为如此,那漂亮的姑娘卷入了玩儿主间的斗争,丧命于街头。 很长一段时间里,战三儿都不能释怀,他知道是自己害了那姑娘。 讲到最后,战三儿再一次郑重地握住小五的手,嘱咐道:“千万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 小五抱着他的胸膛,极为认真地点着头:“我向毛主席保证!” “好。”战三儿捏捏他的手,将其带向自己胯下,贴在小五耳边说道:“它想你了。” 小五脸一红,翻身跳下床:“我去关门关灯!” 由于窗帘短小的原因,关灯之后的房间也并非一片黑暗,反而因窗外的月光更显旖旎。 小五趴在战三儿身上,直快被他亲的断了气才得空说话:“三哥,我……我想……” 战三儿打断他结结巴巴的话:“想什么直接说,别磕磕巴巴的,咱家不兴这一套。” 小五咬了咬嘴唇:“咱第一次弄的时候,你说过不用下面的话,还可以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嘴:“今天我想给你用这里。” 战三儿一惊:“我那天是说着玩儿的!你哪儿能用这儿啊!” 小五将手探到战三儿胯下,握住那具半醒的性器:“为什么我不能?” 战三儿的手在他手臂间滑过:“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是我媳妇儿,我媳妇儿不干那个!” “媳妇儿才更应该干这个。我不干留给外人去干么?”小五褪下战三儿的裤衩,俯身将他的阳具含入口中,之后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战三儿急切地扒开他,有些不满地斥道:“我都说了,不让你这么干!你这孩子怎么今天这么不听话!” 小五跪坐在他身旁,很委屈地开口:“我怕你心里老想着那些圈子……” 战三儿一拍炕被:“我没事儿闲的他妈想她们干嘛!睡觉!” 望着翻身睡觉的战三儿,小五一腔子的委屈,瘪着嘴和战三儿背对背躺下去,心里几次想回过头去抱三哥,可怎么也不敢。正暗自纠结的时候,那双熟悉的手臂环过来将他揽回怀中:“五儿,睡着了么?” “还没……” “那转过来啊。”战三儿抬了抬手臂,给小五一个转身的空间。 小五转过身,将身体蜷回战三儿怀里:“三哥,我还是喜欢你这样儿抱着我睡。” “恩,我也喜欢。”战三儿掖好被子,继而轻轻拍着小五的背,“刚才是三哥脾气不好,不该和你发脾气。我没想着别人,就想着你呢!我舍不得你干那种事儿。我就想宠着你、疼着你,不愿意你那样儿,也不用你那样儿。” 小五伸出舌头舔舔战三儿的胸口:“可我想和你那样儿……不光是怕你想圈子,还是想和你更近一点儿。” 战三儿在他屁股上拧了一下:“真想更近一点儿?就好好练练这儿,让我早点儿进去!” 第12章:你的愿望,我知道 四月中旬的时候,战三儿选了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带着小五去了八大处公园。 出门前,他特意向邻居借了自行车想要和小五一同骑车去踏青。哪料到他将车推到家门口时,小五望着那自行车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三哥,我不会’来。战三儿想了想,径自抬腿跨上自行车,朝小五一拍自行车前侧的大梁:“上!” 想到之后这一路都将被三哥光明正大的拥在怀中,小五感到十分幸福,立刻蹿上车,将手舒服地搭在车把上:“出发!” “诶!出发!”战三儿扶住车把,将他环到怀中,扭头喊了一句:“妈,那我们去了!” “成了!走吧!我给你们带着的吃的,到时候记得吃!别光顾着玩儿!” 小五探出头,冲着战三儿他妈喊道:“恩,记住了!妈,我到了那儿给您烧香!” 战三儿他妈挥挥手里的抹布:“甭废话了!快走吧!” 战三儿一面骑车一面说道:“妈还是疼你。” 小五快乐的扬起头:“为什么啊?” 战三儿笑道:“这要是我,别说不给带吃的了。肯定得是跟我说让我快点儿滚!” “得了吧。”小五将书包拉到怀里抱紧,“妈要是不疼你,也不会认我。” 战三儿听后哈哈大笑:“恩,对。没我,妈也不认你。” 小五懵懂,不知自己的话哪里说得不对,能惹得战三儿哈哈大笑。他不解地问道:“三哥,你笑什么?” 战三儿听后仍笑个不停:“我笑我媳妇儿呢呗!” 小五知道他口中的媳妇儿说得是谁,红着脸侧过头,紧抱着书包,不再理他。 因要专心骑车,战三儿也并不与小五多说,抓稳车把,奋力蹬着车,想要速度快一些。大约蹬了一个多小时,战三儿停下来,抹了把头上的汗,喘着粗气眺望山影:“怎么还不到啊?” “三哥,你累了?”小五跳下车,揉揉屁股。一路下来,他屁股也被大梁硌得很不舒服。 战三儿拎着小五的手去摸自己头上的汗:“你摸摸!能不累吗?” 小五笑笑,从兜里摸出块手绢,乖巧地半踮着脚尖给战三儿擦汗。 战三儿微微弯下腰,好让为他擦汗的小五轻松些:“你什么时候还弄块儿手绢啊?” “妈给带的,说是让我拿着爬山时擦汗使!” 战三儿一手撑着车座,一手去捏小五的肩膀:“你是不是又胖了?” 小五皱着眉低下头,挺认真地捏捏自己的肚子,随后点头道:“好像是有点儿。” 战三儿揉揉自己的腰:“累死我了。” 小五抿抿嘴,偷摸儿伸手去揉战三儿的腰:“三哥,我给你揉揉。” 战三儿拍拍他的手:“别揉了,咱俩溜达会儿!你揉得我心里怪痒痒的!” 小五收回手,语气中颇有些嗔怪的意味:“三哥!你怎么……” “废话,你揉我屁股我能不想要么?”战三儿扶着车把,推车走在小五外侧,临近马路的那一面。“你往里走点儿,别让人碰着。” 两人沿着柏油马路一道走着,每走上几步小五便要停下来给战三儿擦擦汗,还不时地说些从书报上看来的趣事给战三儿听,以期解乏。 趁着四处无人,战三儿停下来将车锁好,拖着小五来到路旁的小树林中,情难自制地将他搂在怀中不住亲吻。小五害羞,将手挡在他胸前推拒几下后,在心底叹了口气,抬起胳膊搂住战三儿的脖子,回应着他。 战三儿喘息着松开小五,温柔地凝望他。树影之下,小五的眼中洋溢着青春的光芒,肌肤有着青少年特有的光滑,嘴角还挂着幸福的笑。战三儿痴迷地摸着他的脸,心中不知为何,竟是升起了些许不安。 小五猜不懂战三儿的心思,只在他摸自己脸的时候,顺从地歪过头,由着他摸。 战三儿摸够之后,又亲了亲小五的额头,才开口道:“我们接着走吧。” 小五张大双眼,表情有些错愕。他将手探到战三儿胯下,轻柔地抚摸着:“三哥……这个,怎么办?” 战三儿感觉十分尴尬,面上依然强作平静:“一会儿就好了。” 小五抿住嘴角,倾身靠到战三儿胸前,扬起头问他:“真的吗?” 战三儿深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的欲望:“只要你不再摸它,就是真的!” 小五靠在他胸前笑道:“三哥,咱俩在这儿把饭吃了吧。” 战三儿抬手握住小五的肩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你是想吃饭?还是想干嘛?” 小五笑眯眯地凑上前:“三哥想干嘛?” “三哥想干你。”战三儿盯着小五,语气有些发狠。 小五抬起头亲亲战三儿的下巴:“那来吧……” “不成。这幕天席地……”战三儿摇摇头,温柔地将小五抱到怀中,“等晚上回家的。” 小五仍望着战三儿的胯下:“可是三哥你……” 战三儿捏住小五的下巴,将他的头扳起来,恶声恶气地说道:“只要你别再乱摸我,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小五扑哧一笑,将手背到身后:“那我不摸了。” 战三儿点点头,深吸了几口气,拉着小五回到马路上,打开车锁,推着车继续前行。 小五边走边问:“三哥,你刚是怎么了?” “发情了!”战三儿对于自己突然把小五拉进小树林亲吻这件事本就很不能释怀,之后又被小五发现了他的勃起,这更加令他觉得脸面有损,颇为难堪。 小五跑在前面,浑然不知战三儿的难堪:“为什么?” 战三儿叹息道:“因为到春天了!猫都发情了,所以三哥也发情了。” 小五听后哈哈大笑,捂着肚子对战三儿说:“三哥,你真逗!” “笑!还他妈笑!”战三儿用一手推着车,另一只手则是去掏小五的痒痒。见小五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连声哀求,战三儿也跟着笑了起来,抬脚轻轻踹了小五屁股一下:“小东西,胆儿越来越肥了!都敢笑话三哥了!” 小五跑回来用双手握住战三儿的左手,与战三儿面对面倒退着往前走:“没,我不敢。” 战三儿弹了小五鼻尖一下:“敢也没事儿,你是我媳妇儿。”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来到八大处公园门口时,已将近中午。战三儿锁好车,拿着钱去买了两张票,便带着小五进了公园。 今天正值周末,游人繁多颇为热闹。八大处公园位于西山南麓,风景优美,更胜在古刹繁多,况且此处还有前几年才发现的冰川漂砾。战三儿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抓起小五的手嘱咐:“可别松开,一会儿再丢了!” 小五回握住战三儿的手,高兴地点着头。 自这一日起,小五便爱上了同战三儿去公园,因每逢到了公园,三哥都会毫不在乎他人眼光,牢牢牵住他的手。 战三儿问他:“先去哪儿?” 小五想了想,说:“先上长安寺上两柱香。” “你还信这个?” 小五挠挠头:“我不信,是妈昨儿晚上说的。” 自公园大门往南走上几分钟便可到达长安寺。红墙环绕,罗汉林立,入门便是一砖石景壁,上有登欢喜地四字。战三儿随着小五绕过景壁,沿着甬道前行,只觉四周森然,内心平静,便低声赞道:“佛法无边啊!” 小五走在他前面,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战三儿推了小五一把:“不能对佛祖不敬!” 小五连忙点头。 来到大雄宝殿,战三儿带着小五去请了香,两人跪在佛前,虔诚地许下心愿。出了长安寺,小五拉着战三儿的衣角问他:“三哥,你许了什么愿?” 战三儿笑道:“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我也不告诉你我许了什么愿!” 战三儿抓起小五的手,不许他再拉衣角:“本来我也不想知道。” 小五有些失望:“三哥不想知道么?” 战三儿知道他的心思,只好柔声解释:“我想你的愿望能成真。” 小五素来容易满足,听了这话自是十分的欢喜,兴奋的晃着与战三儿牵在一起的手:“恩,一定能成!一定能!” 对于小五的愿望,战三儿其实大抵也能猜得出。 小五的愿望无非就只有那么几个,哪一个都离不开战三儿。 坐在三处河边的大石头上,战三儿撕下一块糖三角塞到小五嘴里:“尝尝,甜么?” 小五嘴里塞着糖三角,含含糊糊地应道:“三哥……三哥给的,都好吃……” “成,今儿晚上回家吃臭豆腐去!”战三儿挑着眼角,坏笑着看小五。 小五忽然想长大后第一次和三哥见面时,三哥也是这样看他的,一时有些发痴,忽视了战三儿的话。等到晚上回家,被战三儿捏着鼻子往他嘴里添臭豆腐时,才知道三哥此刻说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当晚,他趴在战三儿身上,气愤地朝战三儿的鼻子张大嘴哈着气:“臭死你!臭死你!” 战三儿皱起眉头,抬手捂住他的嘴:“哎呦,你快刷刷牙去吧!” “我不去!” 小五扭动着脑袋甩开战三儿的手,搂住他脖子朝他嘴巴狠狠亲下去。臭得战三儿皱紧了眉头,却又不舍得用力推他。只好等小五主动直起身后,立即拎起他下床刷牙。督促着小五刷过牙后,战三儿自己也刷了两回。 两个人互对着呼了几口气,确定了没臭味儿后,战三儿又闹猫了。 第13章 望着战三儿脸上的坏笑,小五不可避免地红了脸,转身跑进了屋里。 战三儿刚要伸手去抓小五,却被他妈一声‘干嘛呢’打断了,他扭过头去说道:“我们闹着玩儿呢!” “多大的人了,就知道玩儿!”战三儿他妈走近战三儿,微皱着眉打量他,“你明儿去理个发,收拾收拾。刚才我倒垃圾的时候碰上前院的老张了,他说咱家门口菜站有个空位子,叫你去试试。” 战三儿愣了一下,冷笑道:“我毕业那年他们嫌我出身不好,哪儿都不给我个活儿干,现在给?我还不去了呢!我这样儿挺好!” “好个屁!”战三儿他妈狠狠地踹了战三儿小腿一脚,“你他妈想吊儿郎当一辈子么?” 战三儿梗着脖子答道:“有什么不可以!” 战三儿他妈有点儿急了:“当然不成!毛主席怎么说的?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你年纪轻轻就……” “妈。”战三儿打断他妈的话,“我不信这些。” 战三儿他妈吓了一跳,忙冲上来捂住他的嘴:“胡说八道!” 战三儿扭过头去:“前几年,他们斗你的时候,你信这些么?” “我是我,你是你!”战三儿他妈忽然流泪了,她想起了几年前的那场斗争,那时候只有十岁出头的战三儿,目睹了一切,从那一天起,她那个乖巧听话的儿子便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的战三儿,南城的三哥。她拉住战三儿的手,哭着说道:“三儿,你听妈的话,听妈的话……” 战三儿回握住他妈的手,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好,我明天去试试。妈,你别哭了。” 一向彪悍的她极少这样,她紧紧握住儿子的手,指节都有些发白,“你就算不为了自己想,也为了妈和你弟弟想想……妈想让五儿上大学,你一直这样,五儿的政审肯定过不去啊……” 战三儿只好再一次应道:“妈,你放心,我明天送小五上学以后就去理发,然后去找张叔……成么?” “好。”战三儿他妈抹抹眼泪,松开他的手,“快回屋睡觉去吧。” 战三儿抬手抹抹他妈的眼泪:“妈,你也睡吧,别哭了!” 战三儿他妈点点头,抹着眼泪儿回了自己屋,留给战三儿一个孤独的背影。战三儿站在那里,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妈……” 战三儿他妈回过头,眼圈儿还是红的:“干嘛?” “你……你这些年为了我吃苦了……” 战三儿他妈抹着泪,朝战三儿摆摆手手:“小王八蛋!别他妈放屁了!快睡觉去!” 战三儿掀开门帘,迎面就见小五跪坐在炕边,眼圈红红的。战三儿走过去,坐在炕边,微笑着抚摸他的头:“等久了吧?” 小五愣愣地望着他,不言不语。 战三儿拍了拍他的手背:“怎么了?傻啦?” 小五这回没有再发愣,而是突然张开手臂,一下子扑到战三儿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战三儿大吃一惊,连问几句‘怎么了’也没得到小五的回答。战三儿皱皱眉头,在他背上啪的拍了一巴掌:“起来!有事儿说事儿!挺大的大小伙子了,成天哭哭啼啼的算什么事儿啊?再他妈哭我真跟你急啊!” 小五被战三儿这一吓,立即收了声,死死地抿住嘴唇,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哭出声音来。 战三儿抓着他的肩膀,生生将他从怀中拉出来:“到底怎么了?” “三……三哥……”小五哭得狠了,说话的时候有点接不上气,“我……我想我……我爸妈……” 战三儿抬手给他擦擦眼泪:“乖,别哭了。以后有三哥呢……你是听见我和妈说话了吧?” 小五点点头:“恩……我妈……我妈他们也是上次斗争的时候……” “别说了。”战三儿探头亲亲小五的额头,“三哥都知道了……早就知道了。” 小五一脸错愕地望着战三儿:“三哥,你……” 战三儿叹了一口气,仍将他揽回怀中:“你的事儿,我能不知道么?” 小五靠在战三儿怀里,回手搂住他:“三哥,你真好。” “这话你说好几次了。”战三儿曲起手指,刮刮小五的鼻子,“我去关灯,睡觉吧。” 小五拉住战三儿的手,不肯让他走:“三哥,你再陪我会儿。” 战三儿笑着捏住他的鼻子:“傻小子,关了灯不更能陪你了么?” 小五忽然想起战三儿白天的话,深深地吸一口气,对战三儿说:“三哥,我想喝酒。” “啊?”战三儿愣了一下,歪过头掏掏耳朵,问他:“你说什么?” 小五咬了咬嘴唇,又说一遍:“三哥,我想喝酒。” 战三儿彻底地懵了,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小五片刻,忽然笑起来:“成,三哥给你找酒去。” 小五抱住战三儿的腰,仰起头看他带笑的眉眼,心里觉得不管待会儿有多疼都值得了。 战三儿大约能够猜到此刻小五心中的想法,垂下头噙住小五的上嘴唇,轻轻地咬了一口:“等着我。” 那时节,普通人家里通常是没有酒的,战三儿平日也不好这口,在家里找了半天,才找出半瓶二锅头来。他也不拿杯子,直接拎着那半瓶酒进了屋,举起来朝小五晃晃:“亏了有这个,不然我就得给你拿料酒喝了。” 小五嘿嘿一笑,上前接过酒瓶子,双手抓住:“就是料酒,我也得喝!” “那么害怕呐?”战三儿一屁股坐到炕边,伸手掐掐小五的脸蛋,“要真害怕你就说,三哥忍得了。” 小五不理他,拧开酒瓶子,只凑上去闻了闻就已因窜鼻的酒味儿皱起眉头,情不自禁地向后仰头。战三儿在旁看着,刚要伸手去夺他手里的酒瓶子,就被小五用手打来:“三哥,你别管!”说完,他再次皱紧眉头,将鼻子凑上瓶口,深深地吸了一口后,立即紧闭双眼,将瓶口塞到自己口中猛灌几口,呛得直咳嗽。 战三儿拍着他的后背,从他手中接过还剩一小半的二锅头,问他:“还喝么?” 小五抬起头,眼圈儿红红的,小脸蛋儿也红红的:“不喝了……辣……辣死了……” 战三儿将酒瓶子放到炕边的桌子上,温柔地拍着小五的后背:“废话!这是白酒,让你当白开水喝了!” 小五扭动着身体躲开战三儿的手,起身搂住战三儿的脖子,一张嘴便已酒气四溢:“三哥,关灯!我也闹猫了……” “得嘞!”战三儿笑着咬咬他的鼻尖。手往小五腿下一伸,将他打横抱在怀中,下炕关灯后立即倾身压上,随手扯过一旁的被子搭到身上,笑嘻嘻地咬着小五的脖子:“媳妇儿,咱今儿入洞房嘞!” 不单单是战三儿,就连小五,也盼着这一天很久了。 他的唇紧紧贴在战三儿耳边,随着战三儿在他身上的舔弄,不住地发出细微地呻吟之声。 战三儿胯下的性器已经展现出英挺之势,他笑着在小五的屁股上拍一巴掌:“小东西,叫那么骚气干嘛?” “给三哥干啊!”小五回答的语气,还带着几分天真,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战三儿再也忍不住,发狠似的一口咬住他的乳头:“我的五儿诶!” 小五因胸前传来的快感不住地扭动身体,起初被战三儿压在身下的两条腿也趁此机会大大分开,大腿内侧的嫩肉在战三儿腰间如同刻意的诱惑一般来回磨蹭。小五摁住战三儿伏在他胸前的头,满含春情地叫着:“三哥……” 战三儿一边抬起他的屁股,一边回应着他:“三哥在呢。” 小五的醉意已有些上来,不停地在战三儿身下扭动,搁在他身体两侧的腿也不安分起来,不单要磨蹭腰部,还不时地抬起脚去磨蹭战三儿的小腿。他抓着战三儿的手腕,语气中带了些许哭腔:“三哥,你进来……进来……” 战三儿支起上身,笑着亲亲小五:“想让三哥进哪儿?” “三哥想进哪儿就进哪儿。” 小五举起手臂,揽住战三儿脖子,将他拉向自己。望着三哥近在咫尺的嘴,他忍不住伸出舌头去描摹,从上唇到下唇,最终落到了战三儿的喉结。他舔了几下,忽然张开嘴,咬住了战三儿的喉结。 战三儿被小五咬得有些疼,但这更能令他兴奋。 他的手指已在小五股间徘徊许久,就在小五咬住他喉结的那一霎那,第一根手指侵入了小五的身体。小五并没有像上次那样表现出异常的疼痛,而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仍是一脸懵懂地亲咬着战三儿的脖子。 战三儿的手指在小五体内进进出出几回后,他又加入了一只手指。 直到那个本不该容纳这些的地方,渐渐适应了战三儿的三根手指后,他俯身凑到小五耳边:“五儿,三哥要进去了,你怕么?” 已有些迷糊的小五仍在专注地和战三儿的脖子作战,并未听清他的问话,哼哼唧唧的没个回答。 战三儿只好又问一遍:“三哥要进去了,你怕不怕?” 这一回意识不大清醒的小五大概听明白了一些,抿着嘴笑个不停,使劲儿用自己的双腿去夹战三儿的腰:“不怕不怕!三哥,你快点儿!” 战三儿早已是欲火焚身,哪还禁得住他如此撩拨?二话不说,掰开小五的臀肉,将自己胯下昂扬的性具直挺挺地戳入。只疼得小五一声闷哼,全身颤动,双腿紧紧箍上了他的腰,搂着他的脖子久久不肯动弹。 被卡在当间儿进不得退不得的战三儿更为难耐,只得强压下欲望,伸手去拨弄小五的乳头和性器,企图给他带来些许快感,令他快些适应。 “三哥。”疼痛过后,小五身体开始放松,却依旧无法从中找到快感,“你试试进来吧……” 战三儿怜惜地亲亲小五的下巴:“忍着点儿!” 缓缓地抽动渐渐转换为疯狂,战三儿搂着小五的肩膀将他上半身拉近自己,在吻住小五的那一刻,尽数射在了小五体内。他亲亲被自己干的有些失神的小五:“媳妇儿,从今往后,你就真的是我媳妇儿喽!”说完后,他将自己疲软的性器抽出来,伸手拍拍小五的头:“五儿,你躺着吧,我去打点儿水来给你洗洗。” 那一晚月光正好,温柔地将这场秘密的情事掩盖在夜色里。 第二天战三儿为小五请了假,将他安顿在家里休息,并许诺晚上回来好好陪他后,独自去理了发。当天下午又去菜站,因有老张的关系,菜站也并未对他的出身做过多计较,与他约定后天过来上工。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小五窝在战三儿怀抱里,喝着他用小勺子递到嘴边的糖水,轻声说道:“我又不是女孩儿。” 战三儿哈哈大笑:“反正我有活儿干了,以后我就把你养的比女孩儿还娇贵!三哥要让你比那些丫头还舒服、还幸福!” 小五搂着战三儿的腰,咂嚒着嘴里糖水的后荫儿,心里比喝了糖水还要甜。 第14章:我们的未来 美好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即便小五用尽力气去抓住它,也一样无济于事。与时间的脚步和历史的潮流相比,不管是战三儿,还是小五,抑或每一个人,都显得太过渺小,无力与之抗衡。 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六日,中央文革小组成立。伴随着第一张大字报贴出,战三儿和小五的幸福生活,不得不告一段落。 那天是周一,小五正在收拾书包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他敏感地觉察到危险,顾不上收拾妥当便抓起书包跑回了家。路过家门口的菜站时,甚至来不及进去和战三儿打声招呼,他急着回家,急着告诉干妈:“斗争又开始了。” 小五进门时,战三儿他妈正在洗菜,听了小五的话,她显得异常从容:“成了,妈知道了,你去洗洗手然后回屋儿。明儿先别上学去了。” “妈你……”小五走过去,握住战三儿他妈的手,“你也收拾收拾东西吧,咱叫上三哥,先去农村躲躲。” 战三儿他妈抓起围裙给小五擦擦手上的水:“瞅瞅!弄了一手的水,听妈的话,一会儿你三哥就回来了。别怕。” 小五颤抖着回到屋里放下书包,想了想,又将战三儿送给他的那块欧米茄摘下来,放到炕头的一个小盒子里,细细收好。那小盒子里,除了这块欧米茄,还有几块钱零票,那是三哥昨天才给他的零花。 昨天是战三儿第一次从菜站领回工资。 他捏着盒子里的几块钱零票,想起来三哥昨天晚上搂着他说的话:“等这星期日的,咱俩早早儿的就起,然后去趟郊区买两只鸡,回来炖炖吃了!怎么样?” 小五坐在炕上,手里捧着这个小盒子,时间仿佛停顿了,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他想起了九年前的那场斗争,想起了父母头上的高帽,想起了父母的死亡,想起了父母死后整个家族的衰落。他无力地跪在炕上,抱着自己的双臂无声地哭泣。 他怕极了。 等到战三儿回来时,小五已经停止哭泣,他抱着双腿坐在炕上发呆,见到战三儿回来也没有动弹。战三儿对于学校里的情况尚不知晓,一边脱衣服,一边走向小五:“今儿怎么回来那么早?我还说换身儿衣服接你去呢!” 小五略有些惊讶:“妈没告诉你?” “说什么?”战三儿脱下脏兮兮的外衣扔到椅子上,从柜子里拿出在家穿的衣裳套好,“我回来时妈没在啊。” 小五大吃一惊,推开战三儿要搂他的手,噌地一下跳下床,光着脚跑出屋,一直跑到院外。果然没有见到战三儿他妈,小五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双腿一软坐到地上,哇哇大哭,哭的惊天动地。 战三儿追出来见他哭的这般伤心,也不敢同他发火,走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五儿,有什么事儿咱回家说去……你看,这大当院儿的,人都看着呢。” 邻居家的张奶奶也跟着附和:“是呀,有啥事儿就说!这大小伙子坐当院儿哭算什么啊!” 小五已听不到他们的话,只顾着嚎啕大哭。 战三儿感到束手无策,只好搂着他轻声安慰:“小五,别哭了啊!有什么事儿你跟三哥说,别哭了……别哭了……” 邻居张奶奶正要过去安慰小五,忽然看到战三儿他妈正拎着个酱油瓶子站在胡同口,便连忙招手:“战三儿妈啊!你快来看看吧!你们家那二小子不知怎么的了,坐这儿哭个没完,你赶紧的吧!” 战三儿他妈一听,连忙抱着酱油瓶子往回跑。她来到小五面前,瞧他一面喊着妈,一面哭的天昏地暗,便大概猜到了他大哭的原因。将酱油瓶子放到窗台上后,战三儿他妈蹲到小五面前,拍着他的脸,柔声说道:“五儿,别哭了。妈在呢,不怕啊!” “妈?”小五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干妈。 战三儿他妈抓起小五的手,在自己脸上拍拍:“你摸摸!妈在呢,别怕。” 小五摸着干妈的脸,眼泪流的更加汹涌:“妈……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傻小子,妈不是在这儿呢么!别怕了,咱回屋儿!”战三儿他妈拉起小五,将他推到战三儿怀里,“先扶你弟弟回去。” 邻居张奶奶看着小五和战三儿进屋后,对战三儿他妈说:“你家二小子这是怎么了?” 战三儿他妈抹抹眼角,答道:“他张奶奶,我正想一会儿去您家呢!您老要是家里没啥事儿,不如先去郊区躲躲……我家二小子在学校听说,又要斗争了……咱俩家这出身,怕是逃不过去了。我家里还有俩儿子,您老……” 张奶奶初听时大吃一惊,待到战三儿他妈说完,老太太已经冷静下来。她杵着拐棍儿无奈一笑:“斗吧,斗吧……我一把老骨头了,斗死就算了……” 战三儿他妈走上前扶住张奶奶:“您别这么说……” 张奶奶拍拍战三儿他妈的手:“他妈,你回吧!我在院里坐会儿。” 战三儿他妈仍不放心,还要再劝,可想想自己也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了,狠狠地一跺脚,叹着气回了自己家。张奶奶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低声叹息。 “妈。”战三儿听见声响,掀开他屋的门帘子走出来,“这是怎么了?” 战三儿他妈白了战三儿一眼:“我和张奶奶说话,你没听见啊?” 战三儿挠挠脑袋:“听见了,我就是想知道咱怎么着?是收拾收拾东西去郊区,还是?” 战三儿他妈把围裙解下来往灶台上一扔:“我他妈哪儿都不去!就在家等着!” “可是妈……”战三儿顿了顿,“您和小五……他家里什么成分,您知道吧?” “早知道了。”战三儿他妈一屁股坐下来,“你当我不想走?我不想带着你们两个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现在农村都在闹四清,咱去了那儿还不如在城里呢!我琢磨着小五是上次被吓着了,这次才这么激动,没准儿没他想的那么厉害。” 战三儿叹了口气:“但愿吧。妈您放心,凡事都有我呢!我不是小孩了。” 战三儿他妈没回答,只是笑容有点苦涩,她转身拿起桌上的菜:“你进屋哄哄你弟弟,我做饭去。” 转身回屋,战三儿坐到炕边,偏头亲亲小五的脑门儿:“你别怕,有三哥呢。” “三哥……”小五蜷缩在炕边,伸出双手,紧紧抓着战三儿的胳膊,全身都在发抖:“咱们走吧……走吧……” 战三儿苦笑道:“咱走到哪儿都没用,你别怕,有三哥呢!他们动不了你。” 话说到后来,战三儿的声音越来越小,这句话,他说起来,毫无底气。然而,小五却十分信任地爬到战三儿身上,蜷缩着坐在他大腿上,搂住他的脖子,咬住嘴唇满眼含泪地冲他点点头。事已至此,战三儿再不能多说,他抬手抱住小五,靠在他耳边低声安慰着,一遍遍地向他许诺会保护他。战三儿亲亲小五的额头:“五儿,你放心!他们要敢动你,三哥就带人跟他们干!大不了一起死。” 小五从他怀中抬起头,凝望着他的双眼,重重地点点头:“三哥,我要真被他们抓走了,我就等着你去救我!大不了……大不了咱一起死!” 战三儿摸摸小五的头:“好。” 布帘子掀起一角。狗子探进头来轻声唤道:“三哥!” 战三儿大吃一惊,将怀中的小五推到一旁,怒道:“狗子!你进来怎么他妈的不出声!” 狗子看看战三儿,又看看满脸泪痕的小五,低声答道:“我在门口儿喊了。” “那你就进来啊!”战三儿拎着狗子的脖领子来到外屋,“外边儿等着!”说完,战三儿又回了屋。他来到炕边,倾身摸摸小五的脸,柔声道:“你先躺下歇会儿,等饭得了我再来叫你。放心吧,三哥在家呢!你和妈都没事儿。” 小五抱着被子,冲他扯扯嘴角算是一笑:“恩,我不怕。” 来到外屋,战三儿见到狗子如同罚站似的,蔫眉耷拉眼的站在桌边,仍是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会儿来什么事儿!” 狗子连忙将刚才在街面儿上听说的情况告诉战三儿:“三哥,我听人说,北城那边儿好几个佛爷都被抓了。” 战三儿从兜里拿出盒烟,自己叼上一根,又扔给狗子一根:“手脚不利索被抓着有什么新鲜的?咱南城又不是没有?你回头告诉他们手脚利索点儿就成了!” 狗子摇着头靠到战三儿耳边,低声说道:“他们是被学校抓走的,说是……说是反革命!” “什么!”战三儿闻言而起,手里的烟也掉到地上。他仰起头,无力地叹了口气,随即走到狗子身边,低下头道:“你给我切下脖。” 他们这里是有这样的讲究的,烟掉了要切脖,是周几就切几下,不然不吉利。若搁在平时,战三儿是不会让狗子给他切脖的,只是此刻本已是危机四伏,他再担不起任何惊吓与不吉。 狗子搓着手,一边抬手在战三儿脖子上砍了一下,一边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战三儿摆摆手:“你去告诉他们,最近都别出货了!家里在郊区有人的,就先逃过去躲躲。等过了这阵儿再说……” 狗子应了一声正要走,忽又回过头来看看战三儿,压低声音道:“三哥,小五他……不如您让小五跟我回去,我收拾收拾东西带他上农村躲躲。” 战三儿用力地吸了口烟:“不用了,小五哪儿都不去,就跟着我。你……你刚在我屋里看着的,谁也别说。别害了小五!” 狗子咬住嘴唇,瞅瞅战三儿那屋的门帘子,扭头对战三儿说:“那三哥,你自个儿多保重。我这就告诉他们,让他们能躲的就躲了。” “成,去吧!”战三儿头也不抬地朝他挥挥手。 那时夕阳正好,战三儿走进屋,坐在炕边凝望已睡着的小五,虽拉着他的手,心中却还是无着无落的。他看不到前面的路是什么样的,他也看不到他和小五的未来。 第15章:小五心里不踏实 战三儿下班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正要去找他的佛爷。 那小佛爷将一个不大的西瓜硬塞到战三儿手中,低声道:“三哥,我要去农村躲着了,也没什么好孝敬您的,这西瓜您拿回去和五哥还有咱妈一块吃!等我从农村回来,我……我还跟着您!” 战三儿朝他点点头,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你自己小心。” “诶!三哥,这西瓜你拿去和五哥吃,我也……”小佛爷抬起胳膊抹抹眼睛,“我走了!” 战三儿抱着西瓜,叹了口气:“你凡事小心。” 小佛爷走后,战三儿望着的背影看了许久也无法释怀。他心里很空,空的让人害怕。他很怕有一天小五和他妈被抓走。他厌恶这个可怕的时代,厌恶这里的生活,然而,他什么都不能改变,只能在时间的长河中随波逐流。 如今距离小五吓得跑回家已经过去了五天,不管是学校,抑或是社会,都尚未传来任何不利于战三儿一家的消息。战三儿的心却越提越紧,他没有他妈那样乐观。他似乎已经能够预见即将到来的灾难。 “妈,小五。”战三儿走进家门,将西瓜放到桌上,“过来吃西瓜。” 小五掀开门帘,探头看了看,见的确是战三儿才放心出来:“三哥,你回来啦?” 战三儿问他:“妈呢?” “妈上张奶奶家了。”小五边说边往外走,“我喊她去!” 战三儿拦住他:“慢着,我切牙西瓜,你给张奶奶带过去!” 捧着战三儿刚切好的西瓜,小五来到张奶奶家门口,正要敲门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战三儿他妈的声音:“他张奶奶,您还是先去郊区躲躲吧!我可听说后院儿里的那几家都被抓起来了,保不齐哪天就……” 小五愣了一下,腿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要怕,你是男子汉了,你不能怕! 他的腿还在发抖,手指也变得有些僵硬。 恍惚间,小五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父母,父母的头上还带着纸糊的高帽,他们从张奶奶家走出来,无声地笑着,伸长双手走向小五。 “小五!站门口儿发什么愣呢?” 自家里传出的呼声,击碎了小五眼前恐怖的幻象,他咬了咬唇,在心中默念着:我不怕。 小五推开张奶奶家的门:“奶奶,我给你送西瓜来了!” 随着小五的到来,战三儿他妈和张奶奶均不再提及外面的斗争,而是拉着小五的手开始夸他。小五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对战三儿他妈说:“妈,我三哥说叫您回去呢!” 战三儿他妈状若欢喜地应了一声,起身拍着张奶奶的手说道:“那他张奶奶,我这就回了!您自己个儿注意着点儿,有事儿就喊一嗓子,我们家俩小子呢!” 张奶奶也是笑着应了一声,杵着拐棍站起来,直将小五和战三儿他妈送出家门才回去。 桌上胡乱地摆着刚刚切好的西瓜,战三儿先让了让他妈,便搂着小五脖子将他带到桌边:“小东西,吃西瓜!明儿六一节,哥哥给你过过节!” 小五心里还在想着战三儿他妈刚才说的话,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却未伸手去拿西瓜。 战三儿瞧出不对,当着他妈也不敢与小五过于亲昵,只好坐到他身边,歪着头看他:“五儿,你怎么了?” 小五回过神,慌里慌张地摇摇头:“没什么?三哥,吃西瓜!” 战三儿他妈靠在灶台边上,一手拿着西瓜,一手放到嘴边接吐出来的西瓜籽:“五儿,你什么时候添了个丘帘儿的毛病啊?” 见干妈一切都了然于胸,小五捧着西瓜,很难为情地低下头:“妈,我不是诚心的。” “妈知道。”战三儿他妈往手里吐了口西瓜籽,“妈不告诉你这些事,也是怕你害怕。” 小五咬咬嘴唇:“我知道妈的意思。” “知道就好。五儿你放心,妈都问了,这次就斗那些知识分子,挨不上咱的边儿。” 小五心里虽还是不十分放心,却也不得不点头应和:“那就成。” 战三儿他妈已经吃完一块西瓜,她拎着瓜皮边往外走边说:“不过妈的意思还是你这几天先别上学,再看看再说,别把自己搁进去……”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已被嘈杂的人声掩盖,战三儿和小五听着外面传来的革命口号,不由大吃一惊,手里还拿着西瓜就已经跑到了院中。 小五目瞪口呆地看着一队红卫兵一面喊着口号,一面推搡着前院的李大爷走过院门口。战三儿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挡在小五眼前。小五攥住他的手,低声道:“三哥,你放心,我不怕了。” 战三儿咬了一口手里的西瓜:“应该的。” “看什么看!回屋!回屋!”战三儿他妈在水池子旁边冲了冲手,开始往屋里轰人。 西瓜孤零零地码放在桌子上,再没有谁有心情去吃,小五洗净了手,率先回了屋。战三儿同他妈交代一声,也跟了进去。他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小五,将头埋到小五肩上,用力地嗅着小五身上的味道:“五儿……” 小五摸摸战三儿抱在他胸前的手:“三哥,你松开我。我还没洗呢,怪味儿的!” “不味儿。”战三儿越发用力地抱住他,“让三哥抱会儿。” 小五听话地站在那里不动:“三哥,你知道吗?刚才我以为他们是来抓我,吓死我了。” 战三儿点了下头:“我也那么以为的,我当时都想了,他们要敢动你跟咱妈,我就抄刀子跟他们干!” “他们那多人,你一个人哪儿成?”小五侧过头去亲战三儿的嘴角,“三哥,我刚才想了,要是有一天我真的被抓走了,你就别管我赶紧跑……我怕我扛不住打,把你给说出来,那就把咱家都害了。” 战三儿松开小五,扳着他的肩膀将他转过来:“别废话!你要真被抓了,三哥就带着人跟他们干!我就他妈不信了,全南城的玩儿主加起来干不过他们一帮臭学生!三哥就是死,也得给你弄出来,咱俩一块儿死!” 小五眨眨眼睛:“三哥,你别这样。” “我他妈就这样!”战三儿拽着小五的脖领子将他摔到炕上,指着他鼻子说道:“从你跟我的那天起,你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别多跟我废话!现在还他妈想做我的主了是么?我看你真是欠抽了!” 小五趴在炕上,抬起头看战三儿,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同时也要醉了。他直起身搂住战三儿的脖子,一个个沾着恐惧与欲望的吻,发狠似的落在战三儿的脸上、脖子上、嘴上。 战三儿轻缓地抚摸着他的背脊,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出来吃饭了!”战三儿他妈在外面喊道。 战三儿拍拍小五的背:“乖,吃饭了。” 小五松开他,仍是满眼深情地望着他,死命地咬住嘴唇不说话。 战三儿摸着自己那不受控制的性器,颇为恼恨地咬了小五脸蛋一口:“瞧我晚上干不死你的!” 半夜缠绵过后,小五趴在战三儿身上告诉他:“三哥,今天下午我看见我同学了。” “你同学?那群红卫兵?” “是。”小五用手指在战三儿乳头周围画着圈,“三哥,我这几天心里老是不踏实。” 战三儿的心里又几时踏实过?他微笑着拍拍小五的光屁股:“什么不踏实?我看你就是欠糙了!躺好了,我再干你两回,我看你踏不踏实!” 小五听后,嬉笑着从战三儿身上滚下来,将自己裹在薄被里:“三哥,你别闹了!” 战三儿坐起来,俯身捏捏小五的鼻子:“你就是成天瞎琢磨!跟你说多少回了,凡事有三哥呢!你只要乖乖听话就成了。” 第16章:三哥的小银锁 时已仲夏,学校里的斗争每天都在如火如荼的上演着,革命的硝烟弥漫到了每一个角落。战三儿他妈仍不许小五去上学,及至后来,她甚至都不许小五出家门,就连大小解都是在尿盆里解决,再由战三儿拿去倒。 起初勉强着,小五还能遵从干妈的要求。时日一久便再不好意思如此,连续央了干妈好几天,才总算是解了这禁足令,获得了在院中乘凉和去院外厕所的权力。可每当小五行使这两项权力时,战三儿他妈总会表现得万般揪心,故而小五也不好多待。他实不忍干妈时刻为他揪心。 这次革命的具体形势,小五并不清楚。 他几次问及干妈和三哥,都未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说一点也不好奇,是假的。然而有干妈每时每刻的看着,他想出去瞧瞧,实是妄想。 每逢有游街的路过时,战三儿他妈总会抓一把瓜子靠在门口看热闹,虽然表面从容,实际上已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随时都在提防着小五出来围观,也在防着有人来她家抓人。她心中其实也是怕的,几年前才经历过游街的她怎会不怕?可她要保护她的小儿子,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基本责任。 屋里那个怕得发抖的她的小儿子,她必须保护他。 战三儿他妈仿佛已经忘记了,忘记了小五只是她的干儿子。或者说,她从没记住过。从小五喊她那一声‘妈’开始,这个儿子就已经融入了她的血脉之中,连在了她的心上。 小五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油炒面蜷着腿坐在椅子上,用力地嗅着:“妈,真香!” 战三儿他妈正在洗菜,抬头朝离自己并不远的小五假模假样地啐了口吐沫:“呸!妈不香!” 小五溜着碗边儿吸溜了几口碗里的油炒面后,便将碗放到了桌上:“留点儿给三哥。” “你喝你的!有你三哥的份儿!”战三儿他妈抖抖手中菜叶子上的水,朝小五一乐,“今儿晚上妈给你炒点儿细菜吃!” 小五听罢,惊喜地打椅子上跳下来,高声问道:“哪儿来的细菜?” 战三儿他妈用湿淋淋的手扭住小五的耳朵:“能哪儿来的?偷来得!我昨儿特意让你哥从菜站买的,一会儿等他买面条回来,咱煮煮就吃!” 听到‘面条’二字,小五愣了一会儿,凑到战三儿他妈身边问:“妈,您知道呐?” “这不是废话么?你是我儿子,我能不知道么?”战三儿他妈又一次用湿手拧上了小五的耳朵,“要不是因为你过生日,我能给弄油炒面吃?又麻烦又不顶饱的!” 小五揉着被干妈拧红的耳朵,傻笑着抱住干妈的胳膊:“妈,谢谢你!打我八岁以后就没过过生日了,这头一遭儿!” 战三儿他妈笑骂道:“小兔崽子都多大了,还跟妈耍赖?不就是个生日么?以后咱年年过!” “妈,你也不怕把他给惯坏了!”战三儿手里拎着面条和汽水,人还未进屋,声已先到。 战三儿他妈从战三儿手里接过面条,回了一句:“我不惯着他,我惯你?” 战三儿一面把汽水码到桌子上,一面说道:“可饶了我吧!我没有小五那两子,受不了!” “小王八蛋!我看你真是欠揍了!”战三儿他妈已到了厨房,她将面条放到灶台旁时忽然想起家里煤球所剩无多,便高声喊道:“三儿,你明儿从菜站下班以后,借菜站小推车去推点儿煤球回来!家里没煤球了!” 战三儿应了一声,转身走近小五,趁着屋里没人快速地亲了小五嘴唇一下:“媳妇儿,十六了啊!是大人了!” 小五抿住嘴使劲咂摸着三哥刚才那一吻。这一吻意义重大,于小五来说颇有几分成人仪式的意味,好像这一个吻过后,他就当真成了大人一般。 战三儿舔舔嘴唇,觉出有一丝甜味,便问他:“吃什么了?” 小五急忙献宝,将干妈给沏的油炒面举到战三儿眼前:“妈给弄的油炒面,三哥你吃!” “不吃了!我等着吃面条!”战三儿将小五手中的油炒面接过来,顺手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后,从兜里掏出一个用小手绢裹着的物件摁到小五手心里,“给你的。” 小五又惊又喜地翻开手绢,小巧的银锁躺在深蓝色的手绢上,瞧着异常分明。他捻起这小小的银锁,认真地看着。银锁的做工算不上精致,然而对小五来说,三哥的这份心意早已胜过一切。 “看看背面。”战三儿笑着将那只小银锁翻到了背面,指着上面的字给小五看,“字是我亲手刻的啊!” “武亚东平平安安。”小五将银锁上的字逐一读出后大惊失色:“三哥,你知道我名字?” 战三儿打了他脑袋一巴掌:“又废话!我不早就说过了吗?你的事我都知道!” 小五攥着手心中的银锁,感慨道:“已经小十年没人叫过我这名儿了。” “五儿……”战三儿摸着小五的头,欲言又止。他舍不得在这时候扫小五的兴致。 小五将银锁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抬起头对战三儿说道:“三哥!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当着人叫我的大名儿……我这名字特别不吉利,而且我家里什么成分你也知道,这时候咱可不能惹事!” 他的善解人意领战三儿极为心疼:“五儿,等以后的……以后总有一天你家能被解放的,到那时候……”那时候还没有平反这一说。 小五苦涩地笑了笑:“我家估计悬了,没听说过死鱼能翻身的……” “五儿,你别这么说。”战三儿怜惜地摸摸小五的脸。“总能好的……” 小五摇摇头:“咱别说这个了,怪闹心的。” “等一会儿吃完饭的,我找根绳儿给你把这锁穿好了戴上。”战三儿用手在小五脖子周围专注地比划着,“小脖子倒是挺细溜儿的。也不知道咱家还有没有红绳儿。” 小五望着他,微微一笑,并不关心战三儿给这个银锁穿个什么颜色的绳子。他满心想着的都是三哥方才的话。解放,他家可能么?事到如今,被不被解放又能如何?他家里也只剩下他一个人而已了。 战三儿他妈端着菜走进来,瞥了眼小五手上的银锁:“三儿你给你弟弟打得?” “恩。”战三儿从小五手中拿起银锁,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递到他妈眼前,“还成吧?” 战三儿他妈撇撇嘴,嗤之以鼻:“可真够小的!你那些钱呢?都给谁家丫头花了!也不说给你弟弟打个大点儿的。” 战三儿扭头看了小五一眼,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妈的话,低着头脸憋得通红才开口说道:“我钱都收着呢!这是我拿我工资给他打的……我就那么点儿工资,能打个这么大的就不错了!我不乐意用那些他们上供来的钱给小五买东西!我嫌那不干净!” 战三儿他妈正在往桌子上摆筷子,顺手就拿筷子打了战三儿手一下:“说你胖你还喘上了!那都是钱,有什么干净不干净的?你这纯属是资本主义思想作祟!赶紧给我把你这调调忘了,别出去胡说!” 小五见几句闲话已经升级到了政治高度,连忙上前给三哥解围:“吃饭喽!三哥吃饭!” 战三儿他妈望着小五和战三儿,叹了口气,转身回去厨房,端了两海碗的面条出来:“你们哥儿俩的光棍锅挑儿!酱和黄瓜我放桌子上了,赶紧吃吧!” 小五舀了一勺子炸酱放到面上,一边拌面一边喊:“妈,你也快吃吧!” “我不爱吃那个,吃麻酱的!”战三儿他妈端着碗从厨房出来,一屁股坐到战三儿对面。 战三儿的面已经拌得了,抬眼瞟了他妈一眼,二话不说,舀起一大勺炸酱倒到他妈碗里:“什么爱吃麻酱的!老这也不舍得的吃,那也舍不得吃的!我现在兜里还有钱,你别老省着!吃完了咱再买!” 战三儿他妈将碗放到桌上,抖着手站起来:“哎呀!战三儿你个败家玩意儿!我这面里都放好了麻酱了!你又给我弄一勺子炸酱,我怎么吃啊?” 战三儿听后大觉尴尬,一把抱起自己的碗护在胸前:“反正我不替你吃!” 小五把手里的面条往前一推:“妈,你吃我这碗!” “可得了吧!你们那是锅挑儿,黏黏糊糊的,我可不爱吃!”战三儿他妈摇摇头,苦着脸将那勺炸酱上层的夹出来放回炸酱碗里。 傍晚的微风从敞开的门吹入家中,战三儿一家三口坐在桌边,一人捧着一碗面条吃得啧啧有声,桌面上那碟难搞的细菜反倒遭了冷落。 吃完饭后,战三儿点了根烟靠在厨房门口看小五刷碗,姿态十分惬意。 小五抬袖子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水,头也不抬地说道:“三哥,你什么时候还添了抽烟的毛病了?” 战三儿笑笑,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捻灭:“一直就会,不常抽而已。” “五儿,戴上!”战三儿他妈从屋里走出来,将穿好绳子的小银锁挂到小五脖子上,“戴好喽,戴上以后就平平安安的了!” 小五笑着应了一声,对干妈说道:“妈,您帮我把它塞衣服里面吧!贴身带着,别让人瞅见!” “应当这样!”战三儿他妈将银锁塞入小五衣领后,走过战三儿身边闻到一股烟味儿,便道:“你不是说小五闻不了烟味儿,所以不抽了吗?” 战三儿胡噜胡噜脑袋,尴尬地笑笑:“我今儿一高兴给忘了!” 战三儿他妈撇撇嘴没说话,出了厨房。 小五低着头刷碗,轻声闻道:“三哥,你怎么知道我不爱闻烟味儿。” “在医院时我瞅见了。”战三儿走上前,用手指勾住小五的脖领子,往外拽了一点,笑着朝里面瞧,“我瞧瞧,戴上好看么?”看到那个银锁突兀地横隔在小五胸前时,战三儿有点失望地松开了小五的领子:“不怎么好看。” 小五笑笑:“是那么个意思就成了!保平安的,要那么好看干嘛?再说了,我贴身戴着,除了你,谁也看不见啊……” “那倒也是!”战三儿点点头,伸手捏了捏小五屁股,“赶紧弄完了,回屋我找你有事。” 小五红着脸答道:“你找我能有什么事儿!还不就是那事儿……” 战三儿拍了小五屁股一下,颇有些得意地说道:“那事儿也是大事儿!” 第17章:红卫兵来了 小五被红卫兵抓走了。 战三儿他妈哭着将这个消息告诉战三儿时,战三儿手里还握着煤球。他抬起头,诧异地望着他妈,这个一向干净利落的女人,此刻因奔跑和厮打而变的狼狈,脸上的泪水潺潺不断地流着。战三儿从未见他妈这样哭过。 他放下手中的煤球,握紧拳头,腾地一下站起来。很快,他的拳头又松开了。 他摘下手上的棉线手套扔到一边,拍拍他妈的肩膀:“妈,咱回家。” 战三儿他妈望着他,眼中满是质疑:“你弟弟他……” 战三儿皱皱眉,捂住他妈的嘴:“妈,回去再说。” 战三儿他妈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抹去眼边的泪水,在战三儿的搀扶下回到家。一进家门,战三儿便跑进自己屋里,翻腾了一会儿后,拿出了两个盒子,将其中一个大的交给他妈:“妈,这是我这些年攒的钱,你收好了!一会儿我先给你送到农村去躲躲。”战三儿他妈拿着钱,愣住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战三儿轻轻拍了拍他妈的肩膀,嘴角有微微的笑意:“妈,你就放心吧!” “可是小五他……”战三儿他妈不停地搓着双手,有些踌躇。 战三儿望着她,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妈,不管他是你干儿子还是你亲儿子,我都得救他……我说过我要护着他,要养他一辈子!” 战三儿他妈咬了咬嘴唇:“你不去的话,他也不一定……” “妈!”战三儿皱起眉,提高声音,“你不能这样啊!小五他……反正我不能不管他!我先送你走!” 战三儿他妈抹抹眼泪:“你不能管他!你就不管妈了是不是!你要也被抓进去!妈……妈自己一个人怎么办啊!”战三儿站在那里,沉默地望着他妈,久久无言。战三儿他妈哭过之后,无奈叹息:“去吧……妈在家等着你。” 战三儿抿了抿嘴唇,再没说要送他妈去农村的话,而是将自己怀中的那个小盒子打开,掏出里面的钱,将手表和盒子交到他妈手中,嘱咐道:“妈,你把这些钱藏好了,等我把小五弄出来,咱娘儿仨先去外地躲躲。” “成。”战三儿他妈接过钱,转身进了屋。 独自站在门边,战三儿感到四周都是危险,他仰起头,用力地做着深呼吸。周遭不住传来纷杂的声音,他站在空荡荡的屋里,仿佛已经听到了那些红卫兵批斗小五的声音,他听到了哭声。 那是小五哽咽的哭泣。 战三儿攥紧了拳头,他想要冲到学校里,用拳头解决一切。然而,他却清楚地知道,此刻暴力已经无法压倒红卫兵,因为他们比自己更加暴力。 革命小将们曾经高喊着革命口号从他身边经过。 他们喊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 战三儿点了支烟,蹲在门口抽着。他在思索如何解救小五。 院外又传来了革命小将们高呼口号的声音,又有人要游街了。 小五被身后的人推搡着前进,他的双手被麻绳捆在身前,脚上也只穿了一只布鞋,另一只早在被抓来的路上踩掉了。他想回身去捡,身后的革命小将却不许他回头,小将们口中喊着口号,推着他回到学校。 他被推进一间教室。 原本桌椅整齐的教室此刻变得空荡荡的,桌椅全部推到了一边,摆成了审判席,富余的则是胡乱地堆在一边。进来的时候,小五抬头看了一眼,这是初三六班,他感到庆幸,还好不是在他上课的班级审他。 “武亚东!” 被推倒在地上的小五听到有人喊他名字,他木然地抬起头,瞥了一眼坐在审判席中的青年,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二小子,果然是你。” 审判席后的那名青年指着小五叫道:“武亚东!现在革命小将正告你……” 小五用胳膊肘撑着身体坐起来,他不等那青年说完,便冷笑着开口:“二小子,你忘了上次你跟着那些人一起斗我爸妈后,你爸妈的结果是什么了吗?今天你又来斗我,你想没想过你的结果又会是什么!” 审判席后的青年脸猛地站起来,铁青着脸,虎视眈眈地望着坐在地上的小五:“武亚东!” 小五微笑着回望他:“你想起来了?” 另一个带着红袖标的青年站起来,拍拍二小子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他瞪大眼睛,努力做出严厉的样子:“武亚东!你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从今天起,你不能乱说乱动,不能到处乱走,搞反革命串联!你必须老老实实的向人民低头认罪,不要企图隐瞒罪行!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与人民为敌,定让它葬身与人民战争的汪洋!” 小五木然地点着头,目光仍然停留在二小子身上。 有人上前抓住他短短的头发,大声地问着:“武亚东,你认不认罪!” 小五忍痛扭过头,仰头去看这个抓住他头发的人,是个女孩子。 那女孩毫不畏惧地盯着小五的双眼:“你到底认不认罪!” “我认啊!我没说过我不认罪!”小五嘴边扯出一丝笑容,带着嘲讽的意味。 女孩子没想到他会这样快就认罪,稍微愣了一下,便马上挥动手臂,带头喊起了口号:“坚决打倒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武亚东!坚决打倒反革命分子武亚东!”教室里的红卫兵们随着她的喊声,也纷纷高呼起口号,义愤填膺的样子引人发笑,也同样令人恐惧。 口号声整齐有力,一遍又一遍地在小五耳边响起。他心里其实怕极了,可他又能怎么做呢?他不敢表现出害怕来,因为他知道,此刻求饶已经无济于事,那只会激起红卫兵们的怒焰,令他遭受更多的苦难。 小五闭上双眼,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着,祈祷这场审判能够快些结束。 二小子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抬手做了下压的手势,口号声戛然而止。他走上前,指着小五的鼻子问道:“武亚东!你这些年究竟做了多少坏事!从实说来!” 小五笑了笑:“你说呢?我没做过任何反革命的事情,也没有投奔资本主义国家,更加不是国民党特务!” “放屁!”二小子抬脚踹上了小五的胸口,将他踹地向后倒去,“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你是战三儿手底下的小偷!说!你这些年偷了多少人!” 小五摇摇头:“不记得了。” 刚才带头喊口号的女孩子走上前,拍拍二小子的肩膀,低声道:“躲开!让我来!” 她似是这群人的领导者,二小子回头看了她一眼,果然让开了。女孩子走上前,从后方扶起小五,让他站起来:“武亚东,我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筹备委员会的筹委会主任齐丽,今天我要代表无产阶级向你提出几个问题,请你老实的回答我。” 小五斜睨着她,这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大眼睛圆脸盘,看起来很可爱。 齐丽对小五的眼神毫不介怀,仍逼视着小五的双眼:“武亚东,我问你,你是不是反革命分子战三儿手底下的小偷!” 小五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他们要对付的不是自己,而是三哥。 他咬着牙扭过头去,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齐丽上前一步,厉声道:“武亚东,这是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你不要放弃!” 小五抬抬眼皮,懒洋洋地看她一眼,并不回答她的话。 “武亚东,不要以为你的隐瞒可以使反革命分子战三儿逃脱无产阶级的审判!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没有人可以逃过人民的审判!”齐丽一反刚才的温柔,上前掐住小五的脖子,“你不要再做无谓地抵抗,老老实实交代你和战三儿的罪行!” 小五依然选择沉默。 他无声的抵抗激怒了革命小将,齐丽带头出手,她高喊着口号,向着小五肩头抽出了手中的武装带。如果说齐丽的那一武装带抽倒了小五的身体,那么二小子对着小五下身踹去的那一脚,则是打碎了小五的尊严。 胶皮底的布鞋让二小子轻易地感受到了小五身体与他们的不同,他高叫着分开众人,当着齐丽的面硬生生地扒下了小五的裤子。他用手指捻起小五稚弱的性器,看着性器下空无一物,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二小子拍了拍小五会阴上部细小的伤疤:“看来战三儿不单是反革命啊!” 说完,他便扔下小五,带着身后的红卫兵们离开了,留下小五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流下了屈辱的泪水。而此时此刻的战三儿,正拿着手中的钱,走进筹委会会长的家中,他想要用钱打通关节,求他们放出小五。 这是战三儿第一次求人。 第18章:求人也是技术活 “战三儿?”坐在圆桌旁边吃麻酱面的男人抬抬眼皮,语气中暗含着些许嘲讽,“你还敢来找我?” 战三儿的右手一直揣在兜里,他手心中攥着小五这几个月攒下来的钱,要用来给小五买命的钱。他盯着那个男人,抿了抿嘴唇,低声开口:“我是想求罗主任您帮个忙,我弟弟他被……” 那被战三儿称为罗主任的男人把手中的碗用力往桌子上一顿,扭过头眯着眼看战三儿:“你是说武亚东?他什么时候成你弟弟了?你知不知道他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你这样是在包庇他!你……” 他的话被战三儿堆到他面前的钱打断了,战三儿说:“这些够么?买我弟弟一条命。” “战三儿!你不要企图用资本主义的恶习来腐蚀革命者!”罗主任将战三儿奉上的钱推到地上,“你以为你就是无罪的吗?今天我不抓你,是看在你来我这里态度诚恳的份上!你不要自不量力,自讨苦吃。” 罗主任的话令战三儿心中更加不安,他死死地咬住牙,仍是一副低眉顺目的姿态,请求罗主任收下钱,帮帮忙将小五救出来。 罗主任已大义凛然地喊完了他的口号,此刻正坐在一旁大喘气,他心里其实是很满意战三儿的态度的,能看着一代玩儿主的头领这样乞求自己,他觉得很满意。当然,让他更加满意的是战三儿送过来的钱。说老实话,他并未见过这样多的钱。 他招呼战三儿:“把钱捡起来。” 战三儿叹了口气,蹲下去将洒落在地面上的钱一一捡起,整理好,双手递到了罗主任面前:“罗主任,求您了,放我弟弟一条生路。” 罗主任收下钱,一面往自己兜里塞,一面说道:“你也知道,他家成分不好,是黑五类。这并不是我一句话说放就能放的事儿啊!那么多张嘴,那么多的人,也不是我想堵就能堵住的。” “您就说吧,还得多少钱。” 罗主任摊开手,装得很严肃:“战三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诋毁革命者?我难道是为了跟你讹钱吗?我是为了无产阶级的明天,而不是为了你这一点钱!如果我贸然将武亚东放出来,势必会影响到革命的形势,那是一点点钱就可以解决的吗?” 战三儿被他突如其来的手指吓得一激灵,仍装模作样的当孙子:“那……罗主任您说怎么解决?” “战三儿!”罗主任指着战三儿的鼻子叫道。 战三儿的手在衣袖下已悄悄攥成了拳头:“什么事?” “你要多关注当前的革命形势……”罗主任仍在不知危险的发表着滔滔大论,将这场革命说得天花乱坠,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多骗战三儿一些钱罢了。 战三儿冷眼看着他的表演,心里早已厌烦无比。他只盼着这个罗主任能快些说出到底要多少钱,也好让他去准备。他打断罗主任的话:“罗主任,你就说个数吧……我也好去准备。” 罗主任伸出五个手指:“怎么也得这个数!” 战三儿愣了一下,他情知这不可能是五十的意思,便试探着问了一句:“五百?有点……” 那一句‘有点太多了’尚未说完,罗主任便已愤愤地收起手指:“你当是在打发要饭的么?我说的是五千!少一分也不成!我也可以老实告诉你,你就是下一个被抓的目标!这五千块钱不单单是用来赎武亚东的,同时也是赎你自己的!” “你别他妈给脸不要脸!”战三儿一把抄起桌上的水果刀,顺手一挥驾到罗主任的脖子上,同时左手扣住他的手腕,将其制住,使他无法动弹。“我再问你一遍,我给你拿的这些钱,买我弟弟一条命,够还是不够?” 水果刀上还带着未洗去的苹果皮,贴在罗主任的脖子上。他颤颤巍巍地答道:“这……这并不是我说了算的。” “那是谁说了算?” “是齐丽!是那些革命小将!我……我虽然是主任,可我说的话他们并不听!”罗主任的额头上已经冒汗了,“战三儿!啊不!三哥,三爷……你放了我吧!我……抓你弟弟也不是我出的主意,你就放了我……放了我……” 战三儿朝他的脸吐了口吐沫:“我呸!你个老废物!” 罗主任呲牙咧嘴地应和着:“是,我是老废物,我是老废物!三爷,您就饶了我这个废物吧!” 战三儿愤恨地骂了一句,从他兜里掏出为小五买命的钱后,将其推到一边,恶声恶气地警告他:“你要是敢因为这件事儿报复小五,我就把你的鸟割下来喂狗!” 罗主任朝他不停作揖:“多谢三爷饶命!多谢三爷!您放心,我绝不敢报复!绝不敢!” 出了罗主任家的院子,战三儿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事到如今,他还是得靠着自己的力量把小五救出来。 在二小子和齐丽带着人四处寻找战三儿的时候,战三儿同样也在四处寻找,他在寻找前些日子遣散的佛爷和玩儿主们。他要靠着这些兄弟,将他的小五救出来。 由于前不久斗争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已经吩咐大家都先躲起来,这会儿他再找人则变得困难起来,幸而还有几个没藏得太深的佛爷能替他传话,助他寻人。在当天晚上十点多左右,战三儿已经组织起了一只不到三十人的队伍,这都是他筛选出来最能打,同时也是最狠的玩儿主和佛爷。 他要去同那些红卫兵拼命! 战三儿带着这些人躲在龙潭湖附近的一个空置的锅炉房里,他在等待时机。 “三哥!”狗子从门外闪进来,一打眼瞥到屋里这二十多头狼,不由哆嗦一下。 战三儿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投到狗子脸上:“外面什么情况?” “红卫兵正在到处抓人,现在到了花市附近……” “好!”战三儿站起来,将手中的三棱插到裤腰里,“现在正是时候,等咱们把小五救出来,他们也赶不回来!跟我走!” 众人点点头,皆是拿起身边的武器,就连狗子也拿起了一把刀跟在战三儿身边。 战三儿拉着狗子与众人隔开一段距离,压低声音说道:“你进去以后就立刻去找小五,先把他带回我家和我妈汇合。其余的事,你不要管!” 狗子握着刀,极为认真地朝战三儿点了点头。 学校门口等待战三儿的是另一群红卫兵,为首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矮个子男人。那男人低着头,却仍死死地盯着战三儿,那眼神就像是一只在盯着猎物的猛犬一般。 战三儿捂住腰间的刀,不甘示弱地回望着他:“让开!” 那男人笑了笑,声音很怪,像个鬼一样。 “战三儿!好久不见!”男人身后的一名红卫兵走上前,微笑着同战三儿打着招呼,“你那心尖子怎么样了?” 战三儿皱着眉头打量眼前的这个人,随即又在那群红卫兵中看到了另一个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姓谭的,你们两个没蛋的玩意儿还敢出来上街面儿上晃荡?也不怕哪天连鸟都被人割去喂了狗!” 走上前同战三儿打招呼的正是谭老二,他哥哥谭老大还站在那矮个子男人身后。 谭老二拔出刀指着战三儿,正要出手,便见那矮个子男人朝他招招手:“老二,把刀收起来!”谭老二咬咬牙退回到男人身后,仍恨恨地瞪着战三儿。男人毫不在意地握住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捏着:“你跟你哥学学,别老火气那么大!老大,过来把你弟弟领回去,我和战三儿说说话!” 战三儿斜睨着他,不屑地笑了:“你谁啊?也配和我说话?” 矮个子男人笑笑:“我?我是三中筹委会的会长,今天是特意来帮五十中的同志们看守反革命分子的。” “筹委会?就这货色,也能进筹委会?”战三儿扬起下巴,指指男人身后的谭家兄弟。 矮个子男人笑了:“我让他们进,他们就能进!你应该和我一样,知道他们有多好吧?”男人抬起头,笑微微地望着战三儿,双眼中的寒意仍在,“我听说你那个弟弟和他们一样,也是……” “闭嘴!”战三儿不等他说完,已经抽出了刀,猛地冲上前,朝他刺下去。 男人轻轻巧巧地躲开了,依旧笑着说道:“难得遇到一个和我兴趣相近的,我还说和你聊聊天,你既然这样不愿意,那我也就不拘着了!同志们!上!坚决打倒反革命分子战三儿!坚决打到流氓犯战三儿!” 一场混战开始了。 学校门口的红卫兵们渐渐失去了最初的气势,他们抵挡不住战三儿带来的这群亡命徒。伴随着战三儿队伍的推进,另一群红卫兵从学校的各个角落里冲出来,他们手中也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越来越多的人将战三儿一行人围在了中间。 “三哥!”喊声从学校门口传过来。 战三儿扭头去看,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大疤拉。 大疤拉的脸上还带着那些疤,他身后是所有他能找到的佛爷和玩儿主。他同战三儿挥挥手中刀:“三哥,我带人来帮你了!” 战三儿没有回应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刀,更加用力地刺入了对面那个红卫兵的身体。 在夜幕中,狗子潜入了教学楼。急于救出小五的他,并没有注意到有两个人悄悄地跟在他身后。 第19章:要死一起死 教学楼里静悄悄的,狗子小心翼翼地搜索着小五的踪迹。 每逢听到微弱的喘息声,他总会停住脚步,就近躲起来,观察四周的情况。身后的喘息声已跟了他一路,狗子靠在楼梯拐角,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刀已经握在手中,随时都可以出手。狗子背靠楼梯,在心中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 跟在他身后的人也停了下来,呼吸声不远不近地传过来。狗子抬手摸摸脖子,终于做了决定,他决心铤而走险,先找到小五再说! 踏上二楼的走廊,狗子贴着墙根挨间寻找着小五,他全身都陷入了戒备的状态,他要保护自己,也要保护小五。他不敢喊,只能靠教室门上的小缝朝教室里面看,以期尽快找到小五。他走过了一间间教室,终于在初三六班教室后门的小缝中看到了小五的那件海魂衫,也看到了小五仍露在外面的屁股。 狗子撬开门上的锁,冲了进去:“小五!” 小五艰难地扭过头,万分疑惑:“狗子哥?你怎么来了?” “不单我来了!三哥也来了,大伙儿都来救你了!”狗子将刀插到腰间,走过来先将小五的裤子提好,轻轻拍了拍小五的背后,站起来去一旁捡小五的鞋,“别怕,等穿好了鞋,咱就跑!三哥都安排好了。” 小五看着门口的两个黑影,惊叫出声:“狗子哥!小心!” 狗子没言语,只是一把抓起腰间的刀,毫不犹豫地朝着门口冲过去:“操你奶奶的红卫兵!”他手中的刀尽数没入了门口一个黑影的腹剑,温热的血像是打开的水管子一样冲到了狗子手上。 那黑影惨叫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狗子丝毫不敢耽搁,立即抽出刀扎入那黑影旁边另一个黑影的胸膛,不偏不倚,直朝着心脏扎去:“谭老大!老子要他妈你的命!” “我的命?”黑影攥住了狗子手中那把尚且停留在他体外的刀,猛然抽出,“你要不起!” 狗子捂着左腹向后退了几步,月色照进来,小五看到狗子左腹处插了一把刀,很深,及至没柄。他蹭动双腿企图站起来,却听到了谭老大无情地声音:“小东西,你别动,不然老子弄死你的好哥哥们!” 小五愣住了,他就着月色去看门口的黑影,果然是谭老大。上次被谭老大抓走后的经历在小五的心中留下了太深的痕迹,当他看到谭老大的那一瞬间,那一天一夜里遭受的痛苦悉数侵入了他的脑海,令他忍不住发抖。 他咬住牙,强迫自己站稳,不许倒下:“谭老大,你应该知道,我三哥就在外面!” “我当然知道!”谭老大一步一步走近小五,“我还知道你是他的心尖子,你爬上了他的床。是不是?” “你……你不许胡说!”小五颤抖地向旁边退去,想要绕过谭老大去到狗子身边。 谭老大笑笑:“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小东西,别跑,你乖乖地过来,我不动你!放心,我要的只是战三儿。你只要听话,我保证放了你和你这个……这个好哥哥。” 小五果真绷直身体,不再乱动:“你想用我威胁三哥?你的算盘可真是打错了!” “打错打对,我自己心里有数。”谭老大已经来到小五面前,他低下头近距离地望着小五的眼睛,“小王八蛋,要不是因为你,老子也不会没了蛋!更不会沦落到和我弟弟一起被那个矮冬瓜操!老子肯听那冬瓜的话,为的就是今天!” 小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抬起头回望谭老大:“你没有,我也没有,有什么不公平的!” 谭老大大叫着抓住小五的肩膀:“当然不公平!凭什么你被煽了还能有战三儿疼着你、宠着你!老子被煽了以后,跟我弟弟在北城都成过街老鼠了,谁见到都要踩上一脚!这都他妈是因为你和战三儿!” 小五被他摇晃地有些发昏,迷迷糊糊地答道:“那能怪谁?” “怪谁?”谭老大的眼睛已被怒焰染红,“你他妈说怪谁?怪你!怪你和你丫那傍尖儿!” 小五皱起眉头:“你凭什么怪三哥,你如果不……啊!” 鲜血自谭老大的脖子中喷涌而出,溅到了小五脸上,狗子手中的刀仍死死地卡在谭老大颈上的伤口中,不肯收回。他从身后割断了谭老大的脖子,一招致命。靠在谭老大背上,狗子虚弱地朝小五笑笑:“小五,不怕了。来,狗子哥给你把绳子割开。” 小五甩开谭老大抓在他肩头的双手,刚刚退后,准备绕过他去到狗子身边时,狗子便已经和谭老大一起倒下去。小五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深呼吸过后,抬脚去踢仍在抽搐的谭老大,却被谭老大一把抓住脚腕。 小五在一条腿被谭老大抓住的情况下蹲下来,背对狗子,将被捆住的双手递上前。 狗子也因失血过多而发着抖,他一次次地举起手,却因颤抖而不敢贸然下手,生怕伤了小五。直到第四次,或者是第五次,或许比那还要多的次数后,他终于对准了小五双手之间的空档,将刀子塞进去,割开了绑着小五双手的绳子。 绳子从手腕上掉落后,小五瞬间松了一口气,扑通一下坐到地上,轻轻地活动着双手。 当小五的双手不再发麻的时候,谭老大抽搐的力度也已经变小,小五咬了咬唇,抓起狗子手边的刀,发狠似的扎进谭老大的手腕,用力地捣着,直到将他的手腕捣烂仍不肯罢休,抽回刀子一刀插入谭老大的心窝,彻底结束了他的性命。 他推开必死无疑的谭老大,俯身去扶被谭老大压在身下的狗子。在月光中,他看到狗子身下的那一汪血,以及狗子左腹上黑洞洞的伤口,那把刀已经不见了。小五搂着狗子的上半身,上下牙不停地打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狗子抬起自己血淋淋的手,轻轻搭上小五的手:“小五,快去门口找三哥,狗子哥送不了你了。” “狗子哥,我扶你走,你起来!”小五扶着狗子想要站起来,刚被毒打后的他本就无力,如何能扶起比他高壮许多的狗子?他急得眼圈儿都红了。“狗子哥!你起来啊!起来!我们找三哥去!找到三哥就……” 狗子叹了口气:“没用的……小五,听狗子哥的话,拿上刀,去找三哥……等……等风头过去,帮我回家去看看我老爹老妈……” 小五用力地摇着头:“不用的,不用!你起来,我们去找三哥!” “小五,听话!”狗子将刀塞入小五手中,“你快走!你再不走,就不是一个狗子哥没命了……就连三哥,都不一定保得住。你不能白费了三哥和弟兄们的心啊!大伙儿都是为了你才来的……” 小五紧紧咬着嘴唇,接过狗子手里的刀,从谭老大衣服上扯下一根布条,将刀紧紧地握在手中后,又把布条捆在了自己手上。他将狗子的身体放平,握紧拳头向他保证:“我一定会叫人来救你,你要活着等我们!” 狗子无力地笑了笑:“好,狗子哥等你……” “恩!” 小五踉踉跄跄地跑出去,手中的刀很快便已经染了血,他从二楼来到一楼,又从一楼杀到门口,总算得以和战三儿等人汇合。他无法冲入战局中心,去往战三儿身边,只能在战局四周拼命地厮杀。 “小五!”一只手抓住了小五的胳膊,是大疤拉。 小五没有忘记当日是谁将他送去谭老大那里的,被血染红的双眼只能看到仇恨,他挥刀就要与大疤拉拼杀,却被大疤拉用刀格开:“别他妈闹!我带你冲进去找三哥,你们快跑!后面有我们顶着!” 正如大疤拉说的那样,他护着小五来到战三儿身边,为此胳膊上也挨了一刀。他握着小五的手将他推进战三儿怀里,一面挥刀与人搏斗,一面冲战三儿大喊:“三哥,你赶紧带着人先走!这儿有兄弟们呢!” 战三儿搂紧小五,边打边退,来不及和大疤拉道谢。 一直退到门外,才遥遥传来小五的喊声:“狗子哥!狗子哥还在初三六呢!他为了救我!” “放心吧!我去救他!”大疤拉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战局之外,远远地冲战三儿二人挥挥手,“三哥,你们快走!这儿有我呢!” 战三儿紧了紧手臂,用力地抱了小五一下便将他松开:“五儿,你马上回家,从妈手里拿上钱,去火车站藏好了等我!我不能不管兄弟!” 小五望着他,踟蹰片刻后说道:“三哥!我也不能不管你!要走一起走,要回一起回!” 战三儿抿抿嘴角,抬起右臂将小五搂回怀中,靠到他耳边轻声叫道:“媳妇儿诶!” “三哥!”小五抬起绑着布条的手,用牙紧了紧布条,将刀捆得紧了些,“咱回去招呼大伙儿一起撤!” 战三儿低头亲亲小五的头顶:“好,你进去以后别离开我身边。老子要是被人扎死了,我就先扎死你!咱死也一起死!” “我也一样!”小五回头在战三儿下巴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到时候在黄泉路上,我就找我这牙印!” 战三儿点点头,抓着小五的手腕,两个人一起回到了战局之中。 第20章:逃 小五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天三哥没有来救他,他会不会供出三哥? 没有答案,一直都没有答案。 在那个全国人民都陷入疯狂的年代里,小五也不清楚自己能否像三哥这样,坚守这份爱。 身边的锅炉已布满灰尘,向人们昭示着它已被废弃的命运。这让小五想起几年前自己家中那些被付之一炬的书画,他忽然变得惴惴不安。趁着夜色握住了战三儿的手,却不敢开口说话,生怕余下的人知道他与战三儿的关系。 “三哥,白药和紫药水都拿来了!”一个光头的佛爷轻手轻脚地走到战三儿身边。 战三儿在黑暗中捏了一下小五的手,头也不抬地对那佛爷说道:“分下去吧!” 有人问:“三哥,咱能开个灯吗?太暗了,什么也看不见呀!” 战三儿尚未开口,便听大疤拉骂道:“开个屁!你他妈嫌红卫兵找不到咱们吧?” 方才说话那人也是个玩儿主,脾气向来火爆,是个混不吝的主儿:“大疤拉!你丫会说话就说,不会说话就闭嘴!老子问三哥呢?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别他妈给你爹我递葛!真当我不敢懂你呢是么?” “有种你就动!”大疤拉站起来,指着那玩儿主的方向。 另一个黑影拔地而起,气喘吁吁地回应着大疤拉:“来就来!” 小五听到身边的战三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后,低声喝道:“都给我坐下!外面的事儿还没完呢!还有闲心窝里斗!赶紧上药,上完药送狗子去医院!” “三哥,让我去吧。”小五抬起头,望着眼前的黑影。他知道那是他的三哥。 战三儿摸摸他的头:“你不成,别瞎折腾。等等看他们谁愿意去吧!” 小五心里明白,这会儿是不会有人愿意送狗子去医院的,红卫兵正在外面寻找他们的踪迹,送狗子去医院无异于去送死。这些称霸一方的玩儿主们,哪一个会为了狗子这样一个小佛爷去送死? 难道要他眼睁睁地看着狗子哥去死吗? 一想到狗子哥会死,小五与战三儿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战三儿拍拍他的手,轻声安慰:“别怕,大不了一会儿我送他过去。” “不用!”一个人影挤到战三儿身前,“三哥,我去吧!” 战三儿一惊,瞬间挺直了身体,带有几分戒备:“大疤拉?” 大疤拉笑笑:“怎么?三哥到这会儿还不信我?” “不错!”战三儿坦然回应,“让我信你,倒不如让我相信红卫兵里也有好人!” 大疤拉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三哥,你怎么知道红卫兵里就没有好人了?又怎么知道我不会是诚心诚意地帮你呢?如果我不是诚心帮你,刚才我就可以弄死你弟弟了,你知道的!” 听到他的话,战三儿立即把小五往自己身边又拉近了一些:“刚才的事,我代小五谢谢你了!但是在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之前,我还是不会信你的!” “那三哥的意思是,知道我为什么帮你之后,就会信我了?” “不一定。” “好吧。”大疤拉往后退了一步,“我告诉你。那些红卫兵他们害死了我妹妹,亲妹妹。” 整个锅炉房里都安静了,在这场革命开始之后,这些人里几乎每一个都或多或少地遭受到风波的侵袭和革命的洗礼。然而,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因为这场革命经历了生死。他们还不清楚这场革命的可怕之处。 大疤拉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语调:“三哥?现在你信我了?” 战三儿紧紧抓着小五的手,想到大疤拉的话,想到自己险些失去小五,久久不能言语。 他的沉默,令大疤拉以为自己的话受到了质疑,仰头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开口:“我妹妹……和小五他是一个学校的,一般大……她小时候我爹妈就死了,打小跟着我长大……”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开始哽咽,“她……她不知道我在外面都干了什么,只知道学习,只知道等我回家吃饭。那天,那些红卫兵来的时候,她正在做饭……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她了……等我回去时,她……她就上吊了……”此刻的大疤拉再没有了在人前的嚣张,反而像个孤独无依的孩子那样,泣不成声,“我听邻居说……他们说是……” 战三儿拽着小五一起站起来:“大疤拉,别说了。是我对不住你。狗子的事儿,我让别人去,你家就你一根独苗了,三哥不能让你折里面!”话音一落,便有几个人站起来表示愿意送狗子去医院。 大疤拉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嗓音还有几分发哑:“别介啊!你们家里都还有老爹老娘得养活!再不济也都有弟弟妹妹呢!我孤家寡人一个,要真死了,这不还能给狗子就个伴儿吗?要死不了,以后我还能赖上狗子,让丫养活我!这好机会,你们谁都别跟我争啊!别一看三哥回来了,就忘了当初你们跟疤拉哥的时候啊!”说完,他来到狗子身边,拉起地上昏迷不醒的狗子,笑着问道:“诶,你们都帮着狗子先上了白药了吗?别他妈我还没到医院,丫先流血流死了!” “上好了。”一个声音轻轻地答道。 大疤拉嘿嘿一笑,将狗子搭到自己肩上:“得嘞!狗子,我送你上医院啊!你丫好以后得养着我,这儿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不知道谁带着哭音答了一句:“没看着!不给你作证!你得自个儿跟他说!” 锅炉房的门被打开了,冷清清的月光溜进来,温柔地盖在大疤拉和狗子身上。大疤拉搂着狗子站在门口,回过头来对着屋里诸多黑影咯咯一乐:“刚哪王八蛋说没看着呢?这会儿看见了吧!” 刚刚和大疤拉吵架的那名玩儿主哑着嗓子骂道:“赶紧滚!老子还等你回来和我磕架呢!” 大疤拉头也不回地打了个响指:“成!那你可把刀子磨快点儿,别到时候说你疤拉哥我欺负你啊!” “你他妈是谁哥啊!回来再说吧!”那玩儿主高声喊着。 战三儿心里虽然难过,却也还理智。听到那玩儿主这一声喊,立即低声制止:“福贵儿!你他妈疯啦!” 那玩儿主立刻掩住嘴,颤声答道:“三哥,我,我忘了……” “算了,也不能全赖你!”战三儿拉着小五,走到房屋正中,借着门口的月光,低头望着满地人影,“都上好药了吗?上好药咱就撤!” 屋里的人们低声回应着:“上好了!” 战三儿在身后握紧了小五的手,对大伙说道:“北京这地方咱这一时半会儿是呆不下去了,你们谁能跟着我走的,就回家麻拎儿收拾上东西,上火车站等着我!不能走的,自己也先躲几天!我已经安排人一会儿送我妈上农村了,你们谁家有人要一块儿的也赶紧来!咱给他们送走了,再怎么着都踏实了!” 一众玩儿主本就是无家可恋,这会儿自然是兴致冲冲地表示愿意跟着战三儿走。得到战三儿的首肯后,便纷纷回去收拾东西,安排家人了。 战三儿拉着小五站在废旧的锅炉房里,微笑着说道:“五儿,你都快急死我了!” “三哥。”小五上前抱住战三儿,用力地将头埋到他怀中,“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战三儿点头:“那是!我能让我媳妇儿受苦吗?走,咱赶紧回家跟妈交代声,然后上火车站!我都看好了,明儿早上四点多有一辆大串联的火车要走!咱就搭那辆车走!” 回到家时,战三儿他妈正襟危坐地等在那里,她看到小五跟在战三儿身后回来,不禁喜极而泣,冲上前抱住小五:“可算回来了!可算回来了!” “妈!”由于时间紧迫,战三儿不得不上前拉开他妈,“我为了救小五,惹下大事儿了。” 战三儿他妈哼了一声,指指桌上的包:“我就知道你个小王八蛋弄不利索!东西我都收拾好了!那蓝的大包你拿着,是你和小五的衣裳,还有吃的我都装小五书包里了!小五,你背上!”战三儿他妈把桌上的绿书包拿过来给小五背到身上,“钱,妈都给你藏到书包里,你可收好了,别弄丢了!” 交代完这些,战三儿他妈从桌边提起一个黑包,走到战三儿身边问道:“你给我找的车在哪儿等着我呢?” “在马路边,您……”战三儿咬咬嘴唇,“您多等会儿,可能我那帮兄弟家里也有人要跟着。” 战三儿他妈点点头:“知道了,到时候我帮你照看着!你们放心走!” 小五双手紧紧抓着胸前的书包带:“妈,都怨我。要不是我,你也不用……” 战三儿他妈回头笑了一下:“得了吧!就你哥那德行,早晚咱家得出这事儿!跟你三哥在外面的时候也甭忘了读书,妈觉着这事儿早晚得过去,你还得读书考大学,给咱家争脸!知道吗?” “诶!” 当天夜里将近三点的时候,火车一进站,战三儿便带着一众兄弟登上了车,躲在厕所里,逃过铁道警察的审查,更逃过了红卫兵的追击。没有人会想到,红卫兵们正在追逐的对象会躲在大串联的火车上。 这一天是一九六六年九月二十七日,距离小五十六岁生日刚刚过去不到两个月。 全国大串联开始进入高朝。 第21章:别看书了 坐在街边的小饭馆里,战三儿一边掰着馍,一边看门外那几个佛爷四处寻摸货。一个年岁看起来比小五略大些的佛爷穿的较少,此刻正蹲在路边不停地搓着耳朵,引得战三儿注目于他。 前两年小五是不是这样?战三儿由此及彼,想起了小五。他将手边已经掰好的那一碗泡馍推到对面:“五儿,先吃饭,别看了!” 小五应了一声,将手中的报纸放到一旁,舀起面前的泡馍就吃。 那叫福贵的玩儿主与战三儿和小五坐在一桌,不由笑道:“这弟弟和咱们就是不一样,三哥连饭都给弄好了送到嘴边儿上了!”他话音一落,屋里余下几个跟着战三儿一起逃出北京的玩儿主也都跟着笑起来。 战三儿抬手打了福贵脑袋一巴掌:“去你妈的!有本事你也看书去,考个大学给我看看!” 福贵挠挠脑袋,举起手里的筷子:“嘿嘿,吃羊肉泡!吃羊肉泡!一会儿凉了不好吃了! 听着他二人的对话,小五在旁边一面吃羊肉泡馍,一面抿着嘴笑个不停,一时不注意被汤呛了好大一口,立刻咳了起来。战三儿欠身去拍小五的背:“叫你捡乐儿!呛着了吧!活该!”他的手在小五的背上拍了几下后,见仍止不住小五的咳,便收回手,“咳完就好了。” 小五一通咳嗽过后,抬起脸来看战三儿,一双眼睛盈满了水,红着眼圈埋怨他:“三哥!” 战三儿伸手拍拍他的脸,嘻嘻哈哈地笑道:“怎么啦?五哥?” “没事儿!”小五拨拉开战三儿的手,低下头继续吃饭。 福贵在旁瞅着,不禁想起了当日去救小五时那三中筹委会会长说的话。 谭家兄弟被三哥废了的事儿,道上已经传开了,那么眼前的小五也是这样吗?从北京来到这里,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他的确从未见过小五上厕所,也从未见过小五脱下衣服。他是不是真的和别人不一样?又是不是真的是三哥床上的人? 福贵拿不准。 一群红卫兵风风火火地走过门口,他们的绿军装和胳膊上的红袖标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小五偏头望着门口走过的人群,低声感慨:“凡是在一个时代,某一种运动、某一种思潮它最能使人兴奋,那其实都是可疑的。凡足以使人兴奋的思潮,其实都是可疑的,而且往往也不能……” “小五,别说了!”战三儿将手中掰了一半的馍拍到桌上,“你别惹不痛快!” 小五咬着嘴低下头去:“三哥,我知道错了。” 福贵见状,连忙帮着打马虎眼:“三哥,五哥他还小不懂事儿,你别说他了!” 战三儿斜着眼角瞟了福贵一眼:“因为他这一句话,把咱都送红卫兵手里去时,你就不这么说了!闭嘴,赶紧吃饭!这些红卫兵我瞧着怎么那么眼熟呢!别是咱们那儿的,吃完咱赶紧撤!” 福贵听了战三儿的话,也不敢怠慢,端起剩下的半碗羊肉泡就往嘴里扒拉。 小五低下头,也呼噜呼噜地喝起来。战三儿在桌子底下轻轻蹭了蹭小五的腿,端起碗送到嘴边,看也不看地将碗中仍冒着热气的羊肉泡馍倒入嘴里,双眼死死地盯住门口,左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刀上,打起了十二分的戒备。 小五已将眼前的那一碗羊肉泡馍吃完,扭头去看打门外走过的红卫兵。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大为惊骇地抓住战三儿的胳膊:“三哥!三哥!谭……” 战三儿从腰间的刀柄上收回手,握住小五抓在他右臂上的双手:“我看见了!”他扭过头望着小五,轻轻攥了两下小五的手,“别怕!三哥在呢!” “三哥,我不怕。”小五抓着战三儿胳膊的手紧了紧,指甲陷入了厚实的棉袄中。 雪花悄无声息地落下来,落在了门外的红卫兵身上,跟在那个矮个子红卫兵身后的青年伸手替他拂去了肩上的雪花。小五紧张地瞅着他们,心里却不免想着,这场景若发生在我与三哥身上,定然是十分美好,只是发生在这两人身上,实在不雅。 门外驻足拂雪的两人不经意间一个回首,同时看到了屋里的战三儿等人。 矮个子红卫兵抬起手,隔着几张桌子同战三儿打招呼:“三哥?好久不见!你们也来大串联吗?” “三中筹委会会长?”战三儿拍拍小五的手,示意他放下,“这些日子没见,你还是没长高啊!” 矮个子红卫兵并不在意战三儿对他的侮辱,微笑着收回手在身前摩挲着:“这些日子没见,三哥的脾气也还是没改啊!在这儿能得见故人也是托了毛主席的福,我这就带着人走了,有机会咱再见!” 谭老二跟在矮个子红卫兵身后安静地站着,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小五,用凝视仇敌的目光。 小五被他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双手抓住自己的裤子,在心中默念着我不怕。 “三哥,有缘再见了!” 谭老二跟着矮个子红卫兵走前,回头朝战三儿等人招了招手。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怪,不似个男人,也不似个女人,甚至不似个人。战三儿等人因他尖细的声音打了个战,全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待谭老二一行人走远后,战三儿立即拉着小五站起来,招呼上所有兄弟赶快跑。在大家收拾东西的空档里,战三儿偷偷捏了小五的屁股一下,贴着他耳朵说道:“你放心,你不会变成谭老二那样的!真变成那样,三哥打也得给你声儿打正常了!” 小五瘪瘪嘴,心说三哥真是越来越没风度,可他就是喜欢。 他攥着自己的书包带,还想发表几句感言,却被战三儿的话打断:“对了,你刚才说那个什么思潮,是从哪儿学来的?” “书上啊!” “什么书?” 小五从包里掏出一本书:“这个!” 战三儿劈手夺过他手中的书,扔到桌上:“不要了!咱赶紧走!” 去外面招呼几个佛爷的玩儿主也回来了,大家聚在一起商量好路线和汇合点后,便纷纷四散开跑了。在他们离开那个小饭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这小小的泡馍店便被红卫兵包围了,他们从战三儿等人吃饭的桌子上拿起那本战三儿扔下的书,翻看过后,将店主判为了现行反革命,像是土匪一样,砸烂了这间店。 战三儿拉着小五的手飞奔在交错的街道,他的手很凉,无法给予小五温暖和安心。 “三哥。”小五停下来,撑着膝盖扬起头看他,“前面是死路。” 战三儿大吃一惊,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那堵墙,无奈地摇摇头,回头路是绝对不能走的,那么红卫兵追来的话,他该怎么办?他和小五只有两个人,和大队的红卫兵相搏斗,会有胜算吗? 小五拉起裤腿,亮出绑在小腿上的三棱子:“三哥,我不怕。”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拐角处已经映出了许多人影。战三儿皱了皱眉,捧住小五的脸,令他抬起头,低下头在他额上重重地亲了一下:“成!咱跟他们拼了!杀他两个咱不赔,杀了他三个咱赚了!” “恩,跟三哥在一块儿……”小五踮起脚尖亲亲战三儿的鼻尖,“我什么都不怕。” 第22章:归京 对面的红卫兵已经站成了一排,战三儿上前一步,将小五挡在身后。 双方大约隔了十几米的距离,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此刻的红卫兵再不是当初的那群毛学生,而是成为了真正的土匪,他们的眼神比战三儿还要阴狠,全部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方才还在说着不怕的小五,看到他们的眼睛,吓得发起抖来,他悄悄抓住战三儿的棉袄:“三哥,我有些怕。” 战三儿咬着牙回道:“怕?你要是怕他们,倒不如我先把你弄死。” “三哥。”小五松开战三儿的棉袄,怯怯地喊了一句,“我……” 战三儿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别怕,你是大老爷们儿了!把刀拿上,就不怕了!” 小五深吸一口气,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红卫兵,一面缓缓弯下腰,慢慢地抽出了藏在裤子里的三棱子。他强作镇定地站直身体,望着那群如狼一般的红卫兵,硬生生地保持住笑容将三棱子绑到自己手上。 他的手,向来不擅于拿刀。他最怕的便是打到一半胆怯了,刀掉了。 “他们好像在等人。”战三儿微微偏头,小声对小五说道:“这帮人看着可不像是北京的。”小五此刻已是十万分的紧张,双眼一瞬不瞬地瞪着对面的红卫兵,哪还有空闲去答复战三儿的话?全成了战三儿的自言自语:“是本地的?还是也是大串联来的?诶!小五,我跟你说话呢,你哑巴啦?” 听到三哥唤他的名字,小五才回过神,愣愣地扭过头:“三哥,怎么了?” 战三儿无奈地摇摇头,低声笑道:“我的傻媳妇儿诶!真是吓傻了?甭怕,有三哥呢!” 小五抬袖子抹了抹额头:“恩,不怕!” “三哥!” 对面的红卫兵忽然让出了一条路来,两个青年顺着走过来,其中一个还抬起手和战三儿打了招呼。 战三儿望着眼前的两个人,有些发懵,厉声问道:“你们是谁?” 那同战三儿打招呼的青年笑着将目光转向小五:“五哥,不记得我们了吗?我可还记得五哥的腿……” 小五握着刀的手忽然举起来:“二小子,你给我闭嘴!” “怕什么啊?”二小子往前走了几步,“三哥又不是没看过,你既然做得出来,还怕人知道吗?” 见他上前,战三儿也立即上前一步,再次将小五挡在身后:“你作为革命小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就不怕玷污了你这身军装、玷污了毛主席吗?” 二小子笑着鼓鼓掌:“敢情三哥你也知道这事儿不光明,说不出口啊!” “毛主席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没有正确的调查,同样没有发言权。”战三儿指着一臂之外的二小子,“你这样信口雌黄,难道不是违背了你们革命小将的信仰吗?难道不是走错了道路吗?” 二小子从未想过从战三儿能够说出这些话来,他吃惊地望着战三儿,讷讷无语。和二小子一起来的青年走上前,昂着头说道:“我们革命小将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既然今天能够站到你面前和你说这些,就足以说明我们掌握了充分的证据!战三儿,你在革命小将面前,不再是南城的老大,也不再是风光的玩儿主!你,只是一个违背了社会主义道路的反革命分子,是现行流氓犯!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 “闭嘴吧!”战三儿打断了青年的话,“小丫头片子!好好的丫头不当,非给自己弄得跟小子似的!毛主席教没教你,丫头就该有丫头样儿啊!” 那女青年并不急于动怒,反而沉声说道:“你这是封建残余思想!” 战三儿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要动手就赶紧动!不动,就滚蛋!” 女青年和二小子对视一眼,双双举起手来,高喊口号:“毛主席教育我们,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坚决打倒反革命分子战三儿!坚决打倒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武亚东!坚决维护社会主义革命道路!坚决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大批的红卫兵涌向这里,他们手中挥舞的棍棒和武装带,在小五和战三儿的眼前,形成了一片汪洋。他们站在孤独的岛屿上,面对波涛汹涌的‘社会主义’海洋,无处可依,支离破碎。 战三儿被人推倒的那一霎那,小五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替战三儿挡下了诸多棍棒。 一九六七年一月末,称霸一方的京城玩儿主战三儿于陕西省西安市被红卫兵抓获,由五十中筹委会会长齐丽、及三中筹委会会长刘亮押送回京,等待接受社会主义审判。 小五和战三儿被带上了不同的车厢,上车时的匆匆一瞥,笃定了他们对爱的坚持。 远远地,战三儿朝小五喊道:“五儿,放心!只要你不死,三哥永远养着你!” 战三儿身后的红卫兵扬起武装带,啪地抽在了战三儿背上。 小五听到他恶声恶气地朝三哥喊:“闭嘴!不要企图串供,蒙骗革命小将!” 战三儿舔舔嘴角,回头冲那红卫兵冷笑:“敢情革命小将那么好骗呐?” “你!” 那红卫兵扬起武装带还要再打,却被身后的人制止了。战三儿扭头去看,见是三中筹委会会长刘亮和谭老二。他不由苦笑,这算是落到死对头手里了。 刘亮走上前,先是侧头看了一眼被齐丽等人押着的小五,而后转向战三儿,微微笑着捏住战三儿的下巴:“三哥长得也不赖嘛!” “呸!畜生!”战三儿恶狠狠地朝着刘亮脸上啐了口吐沫,趁着刘亮擦脸的功夫,又低下头朝着他的脸颊啐了一口,“我忘了刘会长个儿矮,我吐得高了,你接不到!” 刘亮指着战三儿的手指有些发颤,也有些短,他踮起脚尖去指战三儿的鼻子:“战三儿,你给我等着!” 战三儿勾起嘴角,在月台旁大声喊着:“大伙儿这可看见了!刘会长要公报私仇了!” 感受到大家投来的目光,矮小的刘亮并没有变得高大起来,他气得满脸通红,指着战三儿身后的红卫兵大喊:“还不快把他押上车!” 战三儿和小五被押上车不久,远在北京农村的战三儿他妈也被红卫兵们抓了起来。而那些藏在西安市的玩儿主们,大多被前去串联的红卫兵抓回了北京。那些逃过一劫的,直到这场革命结束,也久久不敢归京,成了流落在外的异乡人。 革命的烈火,依旧在燃烧。谁,能够逃过这场滔天烈焰? 第23章 回到北京后,小五和战三儿都被带回了小五所在的学校,成功捉拿了战三儿和小五的二小子也升为五十中红卫兵总部的作战部长。 被人扔到地上时,小五并未做出过多反应,只懒懒地抬抬眼皮,瞅了一下班牌子。 又是初三六班。 这里的一切,一如几个月前,桌椅板凳全无变化,少了的只是谭老大的尸体和狗子的血。 二小子用手中的武装带直指小五:“现行反革命分子武亚东!你还不快点交代你的罪行?” “我的罪行?”一路上这个问题小五已经回答了无数次,他撑着上身勉强坐直,微微扬起头:“是。我不该与人合谋,企图逃避社会主义对我的教育,也不该在逃跑途中伤害一直帮助教育我的革命小将。” “你与谁合谋?”二小子顺手将武装带抽到了桌子上,木质的课桌应声现出一道白痕。 小五轻微地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答道:“战三儿。” 二小子对他的答案并不满意,仍举着武装带问他:“战三儿是谁?” 战三儿是谁? 小五抿了抿唇,开始回忆这一路上红卫兵们对他的教育。那些革命小将,一边用木棍打着他,一边痛斥三哥的罪行。他的左肩忽然疼起来,那是路上被齐丽打的,那个漂亮的姑娘挥动起武装带时依旧漂亮,下手也一样狠得漂亮。 她说三哥是反革命,是流氓分子。 她还说,如果你同意指证战三儿的罪行,我们可以酌情稍减对你的处罚,毕竟出身是由不得自己的。 小五想着齐丽的话,嘴角露出了轻蔑的笑:“战三儿是我哥。” “你说什么?”二小子推开挡在他身前的桌子,大步朝小五走来,“战三儿是反革命!是流氓分子!你不要企图隐瞒他的罪行,只要你将他的罪行……” 小五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他就是我哥。” 二小子已站在他面前,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武装带:“我再问你一遍!战三儿是谁!” 武装带落到了小五的背上,他扑倒在地时依然在重复着:“他就是我哥!我三哥。” 二小子的问题仍然在继续着,小五的回答也不曾改变。直到小五背上已是一片淋漓的时候,齐丽推开门走进来,站在二小子旁边冷眼看着已是半昏迷状态的小五,见他嘴唇仍蠕动不止,便蹲下去拉他,想听听他在说什么。 她蹲下去朝着小五伸出手的那一霎那,小五忽然睁开了眼睛,一口咬住了齐丽的手。 木棍和武装带噼里啪啦地落在小五背上,疼痛终于迫使小五松开了嘴,却也依然为齐丽的手留下了永久性的伤疤。直到很多年后,他们在路上相遇时,齐丽的手上还带着一只手套,那是为了遮掩她手上的伤疤,也是为了让自己不再想起这些年的疯狂。 齐丽一脚踢开昏迷不醒的小五:“关起来!别把他弄死了,明天还要开批斗大会呢!”待手下的红卫兵将小五拖出去后,她凑到二小子身边,低声说道:“今天晚上你到武亚东那里去,想办法让他在明天的批斗大会上指证战三儿。” “可能么?”二小子皱起眉。 齐丽斜了二小子一眼:“有什么不可能的?只要主义真,铁杵磨成针!我们是在革命,革命是不择手段的。你今天先对他进行怀柔政策,如果他仍然不知悔改,我再替你想办法,总有方法撬开他的嘴。” 二小子望着齐丽的背影,不由胆战,他惧怕齐丽的手段,也崇拜齐丽的手段。 他认为,齐丽是天生的政治家。 “五哥。”一只温热的手轻轻盖到了小五眼皮上,“你醒醒,我帮你把衣服弄下来。” 小五动动眼皮,实在无力睁眼,发出了若有似无的一声呻吟,算是答应了那只手的主人。 那是个叫做宝顺的小佛爷,打斗争一开始便已经被抓了进来,半年多来没少挨批斗,早已经被打皮实了。故而胆子也大一些,敢在小五被人扔进来后凑过去帮他处理伤势。宝顺这样积极的帮小五是有一点私心的,他想着既然上一回三哥能来把五哥救出去,这一回想必也是一样,那时候他就能搭上五哥,一起跑出去了。 他还不知道战三儿也已经被抓起来了。 宝顺轻轻地撕扯着小五背后已经和血肉融为一体的破碎布条:“五哥,你忍着点儿。” 小五早已没有力气答他的话,他就连点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五哥,这缺医少药的,我……”宝顺已将小五身上的破布条子全都扯了下来,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只是一副满是伤痕的背脊,伤痕之下的白嫩却难以掩盖。他望着小五腰间的嫩肉,吞了吞吐沫,后面的话几次三番说不出口。 小五有气无力地瞟了他一眼,大概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低声说道:“别了,怪脏的。” 宝顺红着脸不敢去看小五的眼睛:“五哥……我……我不是嫌脏!” “没事儿。”小五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宝顺将他扶起来,“这两天你没少帮我,我心里记着你的好呢!只是可惜现在咱们……哎,算了!要是有一天咱能活着出去,我肯定好好报答你。” 宝顺的年纪也不大,听到小五的话,不由一惊,心里那微弱的欲望之火转瞬熄灭。他紧紧抓住小五的胳膊,颤声问道:“活……活着出去?外面已经有人……” 小五点头:“听说已经死了几个了。” 小五靠坐在墙边,歪头去看紧挨着自己的宝顺,他正紧紧抱住双臂,不住发抖。小五觉得前些日子的自己其实很像现在的宝顺,那时候亏了有三哥。他叹了口气,不知道三哥现在怎么样了。 宝顺还在发抖。 小五咬着牙抬起胳膊,很亲昵地握住他的手:“你别怕,总会好的。” “我……我……” 宝顺的手,即便是被小五握在手中,也仍然抖个不停。 小五早已浑身无力,只想在地上躺一会儿,歇歇身上的伤。可看着宝顺怕成这样,也只好拍拍他的手,连连安慰:“有我在呢!你别怕!你既然……既然能叫我声五哥,我肯定也不能不管你……”他实在累了,往后面仰仰头,靠在墙上无力动弹。“我能护着的,一定会护着你。” 小五才迷瞪了一会儿,二小子便打开门,指着他大喊:“武亚东!出来!” 小五扶着墙站起来,缓缓走到门边,眯着眼睛去看二小子:“到!” 二小子皱了皱眉,将手中的武装带塞回腰间:“跟我走!” “是。” 小五跟在二小子身后,一路扶着墙,跌跌撞撞地来到一间已经没有了老师的办公室。 二小子在门口四处瞅了瞅,见并没有人,便转过身去扶小五的胳膊:“进来吧。” 小五大吃一惊,拼尽力气想将胳膊抽回来,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老实点儿!”二小子狠狠地捏了他的胳膊一下,“跟我进来!” 被二小子拉扯着进了办公室后,小五久久不能平静。 他依照二小子的吩咐跨坐在椅子上,紧紧抱着怀中的椅背,强压住心里的恐惧:“二小子,你要干嘛就直说!” 二小子走过去,用手指摁了摁小五背上的伤:“疼么?” 小五背对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心里怕得发抖,恨不能立刻死了,免遭他的毒手。 “亚东,你别怕。”二小子投了块手巾,轻轻地擦拭着小五背后的伤,“咱俩从小儿是一块长大的吧?” 小五没有回答。 二小子并不介意小五的沉默,反而专心致志地将他背后的血迹擦干净,还给他上了药。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到小五身上:“亚东,这会儿你该相信我了吧?我今儿真是诚心诚意来帮你的。” 小五满不在乎地回道:“那就谢谢你了!” 二小子走到他面前,扯过把凳子坐下:“你和小时候可真是不一样了。” 小五扯扯嘴角,并不去看他:“要不是因为你们家,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这样啊!二小子,看在咱俩小时候的情分上……你呀,有话还是直说吧!也别和我套近乎了。没用!你都斗我那么长时间了,还指望我能信你吗?” 二小子掐住小五的脸,冷笑道:“亚东,我听说你是战三儿床上的?” “听说?既然是听说,也就是没有证据。”小五不甘示弱地望着二小子的眼睛,“没有证据,我瞧你拿什么批斗我们!” “你现在说的话,就是证据。” 小五笑笑:“只要到了批斗会上我不说,你就没办法!” 二小子收回手,死死盯住小五的眼睛:“武亚东,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办法么?你非逼当着所有人把你裤子扒了么?到那时候,就由不得你认不认了!” “扒就扒吧。”小五垂下头,在心里一遍遍地喊着三哥。 他宁肯自己死,也不想害了三哥。 看小五这副态度,二小子也不再多说,只是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背:“今儿晚上,你好好想想吧。我真是为了小时候的那点儿的情分,要不我早把你……”他没有再说下去,做出了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他想要小五追问。 然而,小五令他失望了。他趴在椅背上,不言不语地歇着,根本无话。 二小子站在门口叹息一声,低低地说道:“战三儿和你一样,什么都认,就不认这个。” 那天晚上,二小子把小五锁在了那间破旧的办公室,使他到逃过了一次社会主义审判。同样是那天晚上,战三儿被人带到了离小五所在的办公室不远的一间教室里,接受了批斗大会前的最后一次审判。 那个晚上,小五独自在办公室里,哭了很久,也笑了很久。 第24章 小五被推搡着来到批斗会会场时,战三儿和几个玩儿主已经被带到了讲台旁做好准备。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三哥,即便是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的三哥,也比讲台旁的三哥要看起来好的多。距离那一天已经过了很多年,他还是无法用语言去形容当时的三哥是副什么样子,他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心疼的无法承受。 “武亚东!还不快走!”身后的红卫兵在推他。 小五一边缓缓地往前走,一边远远地望着三哥,希望他能够在听到红卫兵的喊声后,回望过来。可惜,讲台与他离得实在太远,远到战三儿听不到红卫兵呼喊他的声音,也看不到埋没在人海中的他。 他身边走过了一队红卫兵,他们押着的是一个女人。 那女人的头发已经很乱了,黑发和白发纠缠在一起,显尽悲凉。 他听到那些红卫兵喊那女人——破鞋。 小五心里一惊,扭过头去看那女人。女人的脸掩盖在蓬乱的头发下,根本看不清楚,但是仅仅通过乱发中露出的那一点下巴,小五便已经能认出她是谁了。他再也走不动,咕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喊着:“妈!” 女人听到了他的声音,远处的战三儿也听到了。 女人回过头来想要去看看小五,却被身后的红卫兵拦住。她只好大喊起来:“是小五吗?” “是!”小五哭着回应她。 身后的红卫兵粗暴地拉起小五:“不许串供!” 讲台旁的战三儿已经看到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他想要阻止,想要保护,却无能为力。 他只能和小五他们一样,声嘶力竭地喊着:“妈!小五……” 战三儿的声音还没有落尽,充满了社会主义仇恨的脚已经踹到了他的背上:“老实点儿!” 他回头去看身后的红卫兵:“三哥在街面儿上的时候,你丫还他妈在你妈裤裆里呢!” “你!”又是一脚踹到战三儿背上。 战三儿硬生生扛住了这一脚,强撑着站直身体,没有动。因为他看到小五已经近在眼前。 这种时候,他不能倒下去。尽管他无力去保护小五,却至少可以给他精神的依托。 在革命小将的押送下,小五一步一步走近三哥和干妈,胸口间变得淤塞逼仄。干妈和三哥已经被打扮好了,脖子上挂着大大的牌子,书写着一些莫名其妙却被人们所信服的奇怪罪名。 这会儿,一个女红卫兵正在往战三儿他妈的头上戴一顶纸糊的高帽。 小五在心里轻轻地读出上面的字:破鞋战春。 他这才知道干妈的名字,战春。 周遭的锣鼓声早早地就已经响了起来,敲敲打打,将这会场弄的热闹非凡。小五听着,心里十分憋闷,恍恍惚惚地竟觉得这敲敲打打的很像是场婚礼——他和三哥的婚礼。明知道不可能,幻想却依然天马行空。 他闭上眼去听锣鼓声,听口号声,像是被一个巨大的怪物不停撕咬似的那么难受。 锣鼓声停止了,齐丽穿着一身整洁的旧军装走上台,高声发表了她的革命感言。台下反馈给了她一阵阵掌声,她挥一挥手,止住了台下的掌声。讲台边的红卫兵们也得到了信号,将战三儿等一众玩儿主都推上了讲台。 小五也在其列。 在这场革命开始之前,即便他是三哥的干弟弟,也只不过是个佛爷,还算不上是个玩儿主。只因为这场革命,他从佛爷一跃成为了玩儿主。他不知道这能不能算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革命者们都很兴奋,已经陷入疯狂的他们或许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第一个挨批斗的是战三儿他妈。 这个中年女人被比她小上很多岁的小女孩扯住头发:“你承不承认你的罪行!” 她的罪行被写在头顶的高帽上、被写在胸前的牌子上,很简单的三个字——搞破鞋。 由于被扯住头发,战三儿他妈只能被迫扬起头,她闭着双眼,漫不经心地回应:“认。” “快坦白你的罪行。” “我搞破鞋。” “都和谁?” “那可海了去了。”战三儿他妈忍着头发被拉扯的痛,扭过头去看身后的女红卫兵,“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怎么就那么爱听这个呢?审我的时候,我不是都细细的给你讲了吗?” 女红卫兵红着脸吼道:“你不要胡说,企图陷害革命小将。” 战三儿他妈笑道:“我哪儿胡说了,我这不是认罪呢吗?革命小将不承认我的罪行?” 台下响起了一片哄笑声。 另一个男红卫兵走上来将女红卫兵推到一边,上前拽住战三儿他妈的头发:“我问你!你儿子是不是战三儿!” “是,你们不是早知道了吗?” “你儿子和没和武亚东耍过流氓?”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战三儿他妈大吃一惊,但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你和你爸耍没耍过流氓?” 那男红卫兵被她问的一头雾水:“当然没有!你不要想逃避问题!” 战三儿他妈答道:“你既然和你爸耍不了,我两个儿子也都是男的,怎么耍?” 齐丽走上前,抓住战三儿他妈的双手将她拉成坐飞机的姿势:“好好反省你的罪行!” 两个红卫兵走到小五身旁,高声审问着他,要求他交待自己的罪行。他像是往常受审一样,乖乖地交待了自己的罪行,然后遇到那个不可避免的问题:“战三儿是谁?他和你耍过流氓没有!” 小五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战三儿一眼,低声答道:“没有,他是我哥,我们没有耍过流氓。” “说实话!”红卫兵用木棍指着小五。 众目睽睽之下,小五更加不会屈服:“我说的就是实话!” 木棍像是初春的雨,哩哩啦啦地落在小五身上。台下再次响起了哄笑声。 战三儿在旁看着,几次站起来想要冲过去,却都被人拉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五挨打。 他想起了曾经对小五的那些保证。 如果这个时候他承认自己对小五耍过流氓,承认自己犯过流氓罪,他们是不是就会不打小五了呢?他想要竭尽所能地去保护小五,保护他妈。他是家里唯一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一直是家里人的天。 鲜血滑过小五的眼角,战三儿再也克制不住。 就在他即将喊出那一句‘我认罪’的时候,旁边的一个玩儿主也喊出了这句话。 那个玩儿主交代了自己的罪行,同时也指证了战三儿的流氓罪。 他说战三儿睡过很多圈子。 为此,战三儿挨了不少打。这些从没碰过女人的红卫兵们,在听那玩儿主说了‘南城三哥的事迹’后,将满心的愤怒与嫉妒化成了革命手段,化成了社会主义的拳脚,化成了毛主席的教育,尽数落在战三儿身上。 可即便如此,战三儿还是很感谢那名玩儿主的。如果不是他,小五也难逃一难。 小五保持着坐飞机的姿势,脖子上挂着的牌子将他的脖子勒出了一道红痕。 他扭过头去看旁边被红卫兵们殴打的三哥。 周围的声音像是被谁抽走了一样,空泛的口号和厮打全部消失了。他只能看到一群人的嘴在不停的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望着倒在地上的三哥,他的鼻子酸酸的,大概很快就会哭出来。 他们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小五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一种声音——三哥的声音。 “别怕,三哥在呢。” 或许此刻的战三儿已经自身难保,但只要想起这句话,只要能够看到三哥,他就不会怕。 这场批斗会进行了很久,久到小五眼前已是天旋地转,依然没有结束。 革命,永远不会结束。只要疯狂的心还在驰骋,那么疲累的身体也就能够支撑。 战三儿他妈倒下去,被人拉起来;小五倒下去,也被人拉起来。 台下的人们还在喊着革命口号,还在哄笑。这是革命时期,他们唯一可以做的。 所谓的批斗会,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场大戏,看个笑,就过去了,不会留下太多痕迹。 暖橘色的夕阳笼罩在批斗会的会场上,无法给台上的战三儿等人带来一丝温暖。 第25章 一九六七年,一月。 全国各地接到总部命令的红卫兵们冲向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部门。 一月革命,就此开始。 谭老二走进关着小五的屋子,将小五叫了出来。自从一月革命席卷全国,来到北京后,小五已经有些日子没被审问了。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谭老二:“你不是我们学校的。” 谭老二懂得他的言外之意,笑着答道:“不是你们学校的,我也一样可以审你。跟我走!” 这次的小五终于逃过了初三六的厄运,他被谭老二带到了教学楼顶层的一间教室。 教室里又许多积土,还在角落里堆积了一些书籍,想必是抄家时抄来的,顺手就扔在了这儿。小五眼瞅着谭老二将门关上,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安稳。谭老二和二小子不同,谭老二是敢杀人的。 谭老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蓝布手绢,在布满尘土的椅子上擦了擦,然后自己坐下去,朝着小五摊开手掌:“别紧张,坐。” 小五的衣服早已脏透了,根本不必介在,一屁股坐到了谭老二对面,强作镇定地望着他。 谭老二与小五之间,有着太多的仇恨,两人此刻相见,却又变得客客气气。只因双方身后,都有对方得罪不起的人。战三儿的余威还在,谭老二不敢造次,而此刻的小五也不敢得罪刘亮。 谭老二抬起右腿,很闲适地搭到左腿上:“你干妈已经被放回去了。” 小五不确定谭老二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只好应和着点点头:“那太好了。” “你不怕我骗你?”谭老二往前倾了倾身体,略靠近了小五一些。 小五第一次近距离看他的相貌,顿时发觉他长得竟也还不错。 谭老二没有等小五回答他,便坐直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这个,我没骗你。” 小五仍是点头:“那真是谢谢你了。” “你确实该谢谢我。”谭老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到嘴里,正要收起来的时候,又拿起来递到小五身前,“你抽吗?” “我从不抽烟。”小五摆摆手,拒绝了谭老二的好意。 谭老二用洋火点着了烟:“也是,你还小呢。三哥肯定不让你抽烟。” 小五辩解道:“不是三哥不让,是我不喜欢。” “成。”谭老二吸了一大口烟,笑着冲小五喷出来,“呛死你小丫的!”看着小五不住咳嗽,谭老二一边笑一边用手将他们二人之间的烟拨散了,“还真是闻不了啊?我以为三哥蒙我呢!” “三哥?你见过三哥?”小五猛然抬起头。 谭老二理所应当地点点头:“当然。” 小五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咱俩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你怎么回事儿我太清楚了。”谭老二探身掐了小五大腿一把,“别怕,我实话告诉你,我和你一样,混得还不如你呢!好歹三哥疼你,我……哈哈……” 他笑了起来,后面的话,并没有说下去。 小五搓了搓手掌,怯怯的问道:“三哥他怎么样?伤什么的,怎么样了?” “你一个小佛爷都是这样,三哥他可是三哥啊!你说他能好了去?”谭老二拍拍小五的肩膀,“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他的事儿,我虽然做不了主,但也还能说上两句话。还死不了。” 小五哆嗦了一下,倾身去抓谭老二的手:“死?三哥他……” “松手!”待小五怯生生地收回手去,谭老二才垂下眼,再次开口:“我不爱让人碰我。” 小五抓着自己的裤子,手臂微微发抖:“三哥他到底怎么了!” 谭老二皱皱眉:“我没说他怎么了呀?你叫唤个屁啊!他挨打还新鲜啊?你至于吗?” “我……是我不懂事儿。”小五垂着眼咬住下唇,犹犹豫豫,“二……二……” “二个屁!你他妈才二呢!想叫二哥是不是?” 小五点头:“昂……” 谭老二抬起手掌挡在他和小五之间:“别叫啊!你家那才是二哥呢!傻二哥!” 听到他的话,小五忍不住笑了一下:“诶,不叫。” 谭老二看到他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不知道。”小五望着他,忽然意识到了双方的仇怨,紧张的向后缩了下身体。 谭老二轻轻地踢了小五的迎面骨一脚:“你怕个屁啊?我他妈要想弄死你还不跟玩儿似的?我就来找你聊聊天……” 小五觉得很冷,双手搓着自己的手臂:“聊什么?” 这回轮到谭老二犹豫不决,狠狠地吸了几大口烟,也还是拿不准该怎么开口。他皱起眉头望着小五,一脸严肃的神情,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天大的事情,可无论如何又都拿不准主意似的。 小五微微偏了偏头:“你到底想和我聊什么?” “我……”谭老二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烟头猛地往地上一掷,脸上竟是显现出仿若赴死似的表情,“我想问问你,战三儿怎么就对你那么好?你们干那事儿时,你疼不疼?他又是怎么弄你的!” 连珠炮一样的问完这些问题,谭老二立刻侧过头去点烟,只给小五看他红通通的耳朵。 小五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情形。 谭老二这是来问他什么?问他和三哥在床上的事?他恨不得想要扒开谭老二的脑袋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还在想着这事儿。然而,连月来的审判让他长了心眼儿,他开始猜测谭老二是不是奉命来套话的。 由于没有等到回答,谭老二即便羞得要命,也只能扭过头来看小五:“问你呢!说话呀!” 小五表情凝重地回望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啊?”谭老二挠挠头发,晃荡着二郎腿问小五:“你能不知道我说什么?骗鬼呐!” 小五摇头:“没有,真不懂。” 谭老二的脑袋转的并不比小五慢,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又用脚尖碰了碰小五小腿:“我没套你话,诚心诚意的问你呢!我要是来套你话,我能告诉你战三儿他妈已经被放出去了吗?我跟你说,他妈能被放出去,还亏了我给她求情儿呢。” 小五状若天真的答道:“我谢过你了。” “你!”谭老二站起来,扬手要打小五。 小五连忙抱住头,准备迎接即将落下来的巴掌,并在心中偷偷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门忽然被打开了,一个扎着小辫儿女红卫兵探进头来:“你们是谁?” 谭老二连忙收回手,绷直身体,转向门的方向,眼睛其实还在瞪着小五:“你好,我是三中作战部的。” “奥,是三中的啊!”女红卫兵点点头,推开门走进来,“你在这儿干嘛呢?是审我们学校的人呢吗?” 谭老二摸摸鼻子,似乎是有点儿脸红:“没,我就是问问情况。” 女红卫兵走近他,表情严肃地点点头:“这样最好!我还当你私设公堂呢!你知道的,那可是违反条例的。这是问的谁呀?” “是五……武亚东!”谭老二对小五的大名,印象并不深刻。 女红卫兵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是他呀!我们前些日子才批斗了他。” 谭老二不愿在人前和小五过多纠缠,随便附和了那女红卫兵几句后,便起身走了。 “武亚东!”女红卫兵走到小五身后,低声叫着他的名字。 小五扭过头去看那女红卫兵,瞧清面容后,颇为惊讶的站起来:“怎么是你?” 那女红卫冲着他笑个不停:“怎么?没想到我会当红卫兵吗?我姐可是咱筹委会的会长!我前几天才听说你被抓起来,一直想找你,但是没得着机会。还说明后儿天的去找你呢!没想到今儿就在这儿碰到你了!” 小五想了想,喊出了她的名字:“齐嘉?” 女红卫兵点点头:“亏了你还记得我名字!你要是忘了我名字,我就不帮你了。” “帮我?”小五看看眼前一脸稚气真诚的齐嘉,无奈地摇摇头,“你甭给自己找事儿了!” 齐嘉扭身走向那堆书,头也不抬地翻动着:“我也不是为了帮你……我就是为了帮你!哎呦,我这是说什么呢!反正我就是想帮你和战三儿,我喜欢他像个王子!我就想帮他!你乐不乐意,用不用我帮都没用!” 小五一乐,心说这世上哪儿有这样的人啊? 他凑到齐嘉身边,蹲下来和她一起翻地上的书:“你想帮三哥就找他去呗!找我干嘛?” “嗨!你没听说吗?”齐嘉扭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小五,“战三儿找人放出话来了!” “什么话?” 齐嘉很惊讶地叫道:“你真不知道啊?战三儿放话出来了,说谁要是能救了你,他就认那人当大哥!也就是说那人就是全南城玩儿主的头儿了!” “你想当全南城玩儿主的头儿?”小五听了齐嘉的话,心里软软的,十分感动。 齐嘉摇头:“我不想,但我想让战三儿叫我声姐!那多好玩儿啊!那么多人叫我姐!” 小五微笑着叹口气,问她:“你这么晚,来这儿干嘛?” “找书啊!” “你不怕被人发现你来这儿偷看资本主义的书吗?” 齐嘉笑起来:“怕啊!所以我得帮你,以后让战三儿也护着我!” “护着你了,就不是王子啦。” 小五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的想:甭管三哥是不是王子,也都是我一个人的。 齐嘉还是在笑:“不是王子就不是王子呗!你快帮我找找,我听说他们弄了本《红字》回来!” 第26章 时日如梭,转眼间已到了二月,齐嘉已将《红字》抄录好,偷偷藏了起来。 二月里的北京城还是一样的寒冷,然而这并不能浇灭革命小将夺权的热情,及至二月中旬,中央文革小组已经完全取代了中央政治局。这一变化,将这场革命推向了一个全新的高朝,游街和批斗不再局限于白天,甚至到了深夜,百姓们也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高喊着口号游街,只为伟大的领导人新作了一首好诗。 这样的情况对于年迈的老人来说,并算不上好,而对齐嘉和小五来说,却是件好事。 齐嘉把热馒头和小酱瓜塞在军大衣里贴身捂着,生怕这一路上天寒地冻,热腾腾的馒头会冷下来。进去小五来到的教室时,她胳膊上还带着红袖标,腰间的武装带系的乱七八糟,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姑娘,依然吓得满教室佛爷都开始颤抖。 见到这样的场景,爱笑的她忍不住笑起来。 她叉着腰站在门口,对看守的红卫兵敬了个礼:“你好,我是筹委会的齐嘉,奉筹委会会长齐丽的命令,来审问这些反革命分子。”门口看守的红卫兵冲她点点头,要跟着进来,却被她拦住:“哎呀!你别跟着我进来啊!我姐姐让我来审问就是因为这群坏分子都怕了你们,不敢同你们说实话,你不要进来!” “可是……”看守的那名红卫兵目光落在齐嘉腰间乱七八糟的武装带上,“你一个女孩儿,恐怕……” 齐嘉抿住嘴,低头整整腰间的武装带,抬起头义正言辞地说道:“革命,不分男女!” “可是……”那红卫兵还是不放心齐嘉自己进去。 “可是什么!我姐姐不也是女的?她还是筹委会会长呢!”齐嘉无奈,只好搬出齐丽,“你难道因为她的女的,所以就不服她吗?我看你也要接受革命教育了!” 看守的红卫兵见她有些生气,也不便再加阻拦,只好让到一边去:“那有事儿你就叫我!” 齐嘉哼了一声,侧身闪进门去,再没理睬门口的红卫兵。 关上门后,齐嘉立即掩住鼻子,蹦蹦跳跳地绕过正在站起来的佛爷们:“你们别起来啦,我是来找你们五哥的!” 她的话并未起到任何作用,四周的人还是都站了起来。她见这群小佛爷与自己年纪相仿,却都已饱受虐待,个个面黄肌瘦,身上还散发出阵阵臭味,不由心生怜悯,只恨自己带的食物太少了。 她来到小五面前,扭头看了眼门上的小窗户,见看守的红卫兵正在向内窥探,皱皱眉头,侧身挡住自己和小五。 她从怀中掏出馒头和小酱瓜摁到小五手中:“你快吃!我给你挡着!” “齐嘉,谢谢你。”小五低头看着手中的馒头和酱瓜,心里一阵感动。 齐嘉微微有些得意:“谢我做什么?我可是有惦记着的!别谢我!赶紧吃!” 小五捧着手里的热馒头,抿了抿嘴角,靠近齐嘉低声说道:“这儿这么多兄弟,我一个人吃未免……我想给大家分分。” 齐嘉闻言立刻撅起了嘴:“这才三个馒头,这里十几个人呢!你怎么分?一人咬一口吗?” “一人咬一口……也成啊!”小五苦笑着挠挠头,仍在征询齐嘉的意见。 齐嘉叹了口气,又从衣兜里掏出两块水果糖塞到小五手中:“馒头和酱瓜我是不管了,你愿意大家分还是自己吃,都是你的事儿,但这糖你必须自己留着吃!实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这一块糖就能救你一命!” 小五攥住手心里的糖,朝她一乐:“那就多谢齐姐的救命之恩啦!” 齐嘉嘿嘿一笑:“应该的!这声儿齐姐叫得好,我爱听!你多叫几声,我常来给你送饭!” “齐姐诶!你赶紧帮忙挡着点儿,别让外面看到我们分吃的呢!”小五一边拉着齐嘉去挡门,一边把手里的热馒头和酱瓜分给大伙儿。“你们可得记着齐姐的好啊!” 那小佛爷们也都是街面上打混的主儿,眼力价都高着呢!这会儿一听小五的话,纷纷围到齐嘉身边,一声声齐姐叫得齐嘉心花怒放,甭提多高兴了。她顺手拍拍身边一个小佛爷的肩膀:“就冲你们这声儿齐姐,姐罩着你们!” 大伙儿正要笑的时候,小五赶紧抬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别弄出大动静!” 眼见馒头已经分到大家手里,齐嘉拽着小五胳膊将他拽到角落:“我跟你说个事。” “恩,你说。”小五手里还剩下一点馒头和一小块酱瓜,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酱瓜,“味儿真不错。” 齐嘉看着他这样子就来气,抬脚狠狠地踩他一脚:“叫你大方!” 小五一乐:“你要不给我送,我也大方不了不是?这都是兄弟,我不能吃独食儿啊!该长口疮了。” 齐嘉一皱眉头:“你老有说道!我跟你说,战三儿回来了。” “回来了?”小五把酱瓜从嘴边拿回手里,抬头望着齐嘉的双眼:“他先前去哪儿了吗?” 齐嘉倒吸了一口气:“你都不知道?他是要和北城的几个玩儿主在全北京游行的!” 小五垂下头,扯扯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笑:“那也是三哥的本事。” “你跟我面前不用说这话。”齐嘉握住小五的手,目光温柔,“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那毕竟是你哥哥。” 小五低头蹭蹭鼻子,含含糊糊地开口,很快速地说了一句话。 齐嘉疑惑道:“你说什么?” 小五抬头看看她,仍又低下头,很不好意思地重复了一遍:“你帮我去瞧瞧三哥,成么?” 齐嘉笑道:“这有什么的,我本来就打算一会儿去看他呢!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吗?” “你……你要去看他?”小五的自卑心和妒忌心又发作了,定定地盯着齐嘉。 齐嘉似乎有些迟钝,根本没有察觉到小五的眼神中有何不妥,仍笑着答他:“当然!我要去讨赏的!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的没有?没有我可就走了!” 眼瞅着齐嘉真的要走,小五连忙拉住她:“倒是有句话……” 齐嘉扭过头,一脸得意的笑:“什么话?是不是要告诉他,我很照顾你?” 小五挠挠头,略有些羞涩:“这句……倒也成。” 齐嘉一笑:“逗你呢!要说什么话快说!跟我,甭客气!” “你……你帮我跟他说一声,妈已经被放回去了,我有你照顾着,也挺好的。”小五红着脸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地说着。 “就这?”齐嘉挑挑眉毛,“那有什么难的?等着我明天给你送饭时,给你答复啊!” 小五很兴奋地点点头,他心里是很感谢齐嘉的。 齐嘉在门口和看守的红卫兵交代了几句后,便朝着楼上走去。上了两层楼后,她大致看了看,将目光锁定在了一间有两名守卫的教室,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你好,我是筹委会的齐嘉,奉命来审问反革命分子战三儿。” 两名看守面面相觑:“没听说要审问他啊!” 齐嘉咬了咬嘴唇:“就是问他几个问题,我进去问了就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什么问题?”看守伸胳膊拦住齐嘉,斜了目光审视着她。 齐嘉低下头,暗暗攥起了拳头:“我……前些日子审问他的时候,我负责做记录,有些东西没记全,要再问问他。不然等我姐看到的时候,又要骂我了……你们就帮帮忙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你姐是谁?凭什么看审问记录?” 齐嘉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你不知道吗?我姐是齐丽啊!是咱们筹委会的会长。” 到头来还是看在齐丽的面子上,看守给齐嘉打开了门:“那你快着点儿!别给我们惹事!” 一进门,齐嘉便对上了战三儿冷冰冰的目光,她走近他:“战三儿?你和我见到你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坐在地上的战三儿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扭过身靠在墙角,不再理她。 齐嘉有点怕他,却仍壮着胆子走上前:“你是战三儿对吧?我是……” “你是小五的同学,齐嘉。”战三儿偏过头,目光阴冷,“你姐是齐丽,筹委会的会长。” 齐嘉掩住嘴,瞪大双眼:“你都知道?” 战三儿冷哼了一声,仍倒回墙角,并不答话。 “我是来给你带句话的……”齐嘉向旁边跨了一步,蹲下来,直视着战三儿,“小五让我告诉你,你妈已经被放回家了,他现在也挺好的。” “我都这样儿了,五儿他能好了?”战三儿勾勾嘴角,冷笑不止,“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真的就是来帮着小五看看你!”齐嘉气不忿儿地站起来。 战三儿拉拉身上的破衣服,将自己裹紧些:“那真谢谢你了。要没别的事儿,我就睡了!” 齐嘉暗地里咬咬嘴唇:“你就没什么话,要我带给小五吗?” “那你就帮我带一句吧!”战三儿眼中尽是嘲讽,“告诉他,齐丽是个欠人干的玩意儿!” 齐嘉气得眼圈儿都红了:“我好心好意地来帮你!你……你怎么骂人啊?” 战三儿满不在乎地答道:“我又没骂你。” “可你骂我姐姐了!”齐嘉气得直跺脚,“我冒着危险给小五送饭,跑来给你们传话!还不就是为了替我姐赎罪……你……你要干嘛啊?” 战三儿哑然失笑:“赎罪?你姐是筹委会会长,她能有罪?” 齐嘉瘪着嘴蹲回来:“我姐她现在有点儿走火入魔了……不,这个社会都走火入魔了。我是来替她赎罪的,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害你们的。” 或许是她眼中的真诚打动了战三儿。 他从贴身的兜里掏出一块表带递给齐嘉:“你帮我把这个给小五。让他别怕,等着三哥。” 第27章 小五又一次从睡梦中被人提溜起来,迷迷糊糊地跟着来到往日里用来审问的教室中。他站在群情激昂的革命小将中间,显得十分突兀——他的双眼还闭着,像是对眼前的一切满不在乎,其实是还没有睡醒。 红卫兵审问他的时候,总是习惯拳打脚踢。每一次都是如此,仿佛每一个人都对他有着特别的仇恨。小五在挨打之初还会心存疑问,总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做错了,才会令人如此仇恨;时日渐久,疑虑也就少了。 或许他的确做错了什么,或许他什么也没有做过。 或许是他的错,也或许是社会的错。谁又能说得清? 二小子将一本红宝书高举到他面前,大声地宣读着上面的话。小五无奈地听着,在心里面盘算着这究竟又是要唱哪一出? 审判还在继续,小五却觉得一片混沌。 直到一个女红卫兵捧着一张有些脏了毛主席像走到他面前,然后恶狠狠地逼问他是否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有不满的时候,他才知道,一切祸事都是出在了这张毛主席像上。 这张毛主席像是贴在战三儿家客厅里的那一张,是半年前战三儿他妈贴上去的。 他痛苦地摇摇头,没有想到这上面的少许脏污灰尘也会成了极大的罪过。 二小子他们的批判声在他四周嗡嗡地响着,你一嘴我一嘴,历数着小五的罪大恶极。小五心中却在想:他们能在这个时候拿到这幅毛主席像,肯定是刚刚抄了家回来,不知道妈怎么样了。那么晚,妈肯定被吓到了。 二小子身后那个壮硕的女红卫兵走到小五面前,一面喊着口号,一面用她熊一样的大手掌,朝着小五的脸迅速地扇下来。瘦弱的小五被她一巴掌闪了个跟头,她也还不满意,抬起脚又去踩小五的小腿。 小五扭头去看她,只看到她的粗腿和胖脚丫,全然看不到她的面容。 他本就胆小,此刻见到如此庞然大物,心中更是惊骇,满心想着二小子何时找来这样一位帮手?实在可怕至极。 因这像山似的女孩子,小五手忙脚乱地爬着,显露出了进入革命以来从未显现出窘态。 二小子见他实在怕了,颇为满意地抬抬手叫回了那女红卫兵,转而对小五道:“怕了?” 小五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怕了。” “那还不认罪?”二小子凝神望着他,“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罪。” 小五愣了愣,抬头看看二小子身后的那座山:“我承认我没有保护好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我愿意接受处罚。” 二小子轻轻地摇摇头,眯起眼睛:“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小五怎会不知二小子的心思,唯有胡乱打岔,以期解围:“那你是说我偷钱?” “也不是这个。”二小子翻动手中的材料,颇有深意地望了小五一眼:“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们手里已经有了你和战三儿干过那事儿的证据。我现在来审问你,让你认罪,是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不要不珍惜。” 小五的手指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证据?我们没做过的事情,你哪儿来的证据。” 二小子皱了皱眉,扔出一枚银锁:“这是什么?” “银锁。” 小五自然是认识那枚银锁的,那上面还有三哥亲手刻的字——武亚东平平安安。 “这就是你和战三儿进行流氓活动的罪证!”二小子拍着桌子,声色俱厉。 小五笑了笑:“这也能算罪证的话,你脖子上的坠儿就是你和我进行流氓活动的证据。” 二小子看着他,怔住了。 不等二小子有所反应,那个山一样的女红卫兵一把掐住二小子的脖子,将他藏在衣服里的红绳扯出来,那上面赫然吊着一块极小的未经雕琢的玉。 前一秒还在耀武扬威的作战部部长,因这块玉,陷入了与小五相似的境地。被革命小将推到了地上,与小五一起接受革命小将的教育,承受社会主义的拳脚。 前来给小五送表带和食物的齐嘉,躲在门外看到了这一切。 她忽然觉得怕了,后悔了。 她很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落到和二小子一样的境地,很后悔要去帮小五和战三儿。 “齐嘉?你怎么在这儿?” 身后响起了一个甜美且熟悉的女声,于齐嘉来说,这声音宛若催命的丧钟。她转过身尴尬地笑着:“姐……我,我来看看。” “看什么?”齐丽偏头,在方才齐嘉窥看的门缝中看到了教室里的情形,“他?还是他?” 齐嘉结结巴巴地答道:“什么他还是他的……姐,我先回了。” 齐丽冲她笑了笑:“我问你是在看武亚东,还是老二。” “我谁也没看。”齐嘉脱口而出。 “那你怀里是什么?”齐丽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齐嘉捂在大衣里口的手,往外一扯,藏在衣中的小酱瓜和馒头自然而然地掉落在地,还有战三儿交给齐嘉的那一截表带。齐丽的目光扫过酱瓜和馒头,最终落到了那截表带上:“你去见战三儿了是不是?你是我妹妹,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齐嘉面对齐丽紧绷着脸,心里的恐惧逐渐被怒火取代:“我怎么了?我见了他怎么了?” 齐丽紧紧攥着齐嘉的手腕:“你这是反革命!” “好呀!那你也斗我啊!反正你也斗了那么多人啦!你斗我啊!”齐嘉大声地喊着,丝毫不给齐丽以权谋私的机会。“我都听说了!你们带着人去抄家,去贴大字报,生生把人家都给逼死了!你也不怕报应!” 齐丽的脸因愤怒而泛青:“齐嘉!这是你逼我的!” 齐嘉怒目而对:“究竟是谁逼谁?姐,你自己好好想想!” “跟我进来!”齐丽拽着齐嘉冲进教室,往二小子和小五所在的中心位置一推,转身走到了审判席后,啪地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齐嘉,你认不认罪!” 齐嘉昂起头,拒绝回答齐丽的话。 如同往常审问的一样,没有人因为齐嘉是齐丽的妹妹而照顾她,棍棒和武装带尽数落在齐嘉身上。小五见状连忙跑过去,趴在齐嘉身上,替她挡下了大半的棍棒,却也为齐嘉带来了更大的罪过。 那场私密的审判究竟持续了多久,谁也说不准,他们只记得结束时的那一抹鲜红。 小五的护卫,令他和齐嘉多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通奸罪。 然而,任谁也无法让他们承认那些从未犯过的过错。小五不会认,齐嘉更不会认。 齐丽走到妹妹面前,眼中写满了失望:“齐嘉,你好好认罪,才能改过自新。” “我认什么罪!”齐嘉嘴角还流着血。 齐丽状似无奈地摇摇头:“你为了他这样,值得吗?你看看他能做什么?” 齐嘉顺着齐丽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了赤身裸体的小五。 齐嘉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亲姐姐:“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齐丽说:“我这是要扒掉他资本主义思想的外衣,让他、也让你能够更好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听到齐丽的话,小五笑着低下头,这样的事情,他早已习惯。 不管是齐丽,或者是刘亮,或者是其他人。每逢审问没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时,他们总会命令他脱下裤子,仿佛他的裤裆里藏了天大的秘密一样。即便这些人都已经知道了他裤裆里藏得秘密,却还是乐此不疲的坚持着这项责罚。 他明白,他们这是想击碎他的自尊,然后让他变成一只俯首帖耳的狗。 誓死效忠他们口中的革命。 红卫兵们的嘴张张合合,吐出最冠冕堂皇的脏话,用光荣的口号来掩盖他们内心的腌臜。 齐嘉在一旁已经吓愣了。 她注视着小五光裸地身躯,完全没有了一个少女该有的羞涩,目光在小五的身体上逡巡。 小五生的清秀,身上的肉并不多,因骨头小的缘故,也并未因长久的饥饿而显出过度干瘦来。只是有些日子没有洗过身体,身上沾染了不少脏污,背上和胳膊腿上,也布满了被殴打过的伤痕。 齐嘉想,这要是让战三儿看到,不得心疼死?我瞧着都很心疼。 不知从何时起,齐嘉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小五的姐姐。她如同战三儿那样,总想护着他。 “喂!”齐嘉撑着身体站起来,毫不畏惧地怒瞪齐丽,“你们审人就是这样审的吗?你们这样是违背了社会主义革命路线的,是不对的!你们这才是真正地在走资本主义路线!你们是披着社会主义外衣的走资派!我要……” 她摔倒了。 在她说话的时候,那个像山一样女红卫兵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还骂了她。 齐嘉愤怒地站起来,仍要与齐丽评理,却再次被那名女红卫兵击倒。几次之后,她再也站不起来。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任由额边的血在石灰地上流淌。 整个教室都静了下来,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红卫兵们盯着地上的齐嘉,他们都怕极了。只有小五光着身体跑到她旁边,将她抱到自己怀里,大声地喊着:“齐姐!齐姐!姐……姐!” 齐嘉没有因为小五的呼喊而睁开眼,仍是紧闭着双眼,她的血很快便染红了小五的胸膛。 小五扭头去看齐丽,急切的喊道:“你们倒是快送她去医院啊!她可是你妹妹!” 没有人敢去动齐嘉。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时光中溜走,留下了一地鲜红的印记。 才失去妹妹的齐丽撑着桌子,嘴唇仍在一张一合地说着虚无的空话安抚众人。 唯有小五在因齐嘉哭泣落泪。 第28章 齐嘉的死并未浇灭齐丽对革命的热情,丧妹之痛反而令她更加全身心的投入到了‘革命事业’之中。她绞尽脑汁想出了各式新奇的手段去折磨坏分子们,其中最优先享受到这待遇的自然是小五和战三儿。 那是小五一生中最黑暗难捱的日子。 身心的双重折磨令他不堪忍受,几次想到了自杀。唯一能够支撑他,便是那日三哥洗完头后,留在他心中的一抹橘红色的剪影。许多个夜晚,他都独自蜷在角落里,抱紧双臂,怀念和三哥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不幸中亦有万幸。 六月周总理在接见红卫兵时提出:不单要斗、批、改,还要抓革命、促生产、促备战。 为了响应周总理的号召,小五、战三儿以及一众佛爷被送到了京郊农场进行劳动改造。 在被送往京郊农场的那一天,战三儿曾与小五擦肩而过。 小五瘦了许多,原本已变得圆润的脸,变成了皮包骨头的样子,全没了昔日的清秀可爱,唯令他生怜而已。也正因太瘦,故而显得眼睛大了很多,凹陷下去的脸颊配上一双无神的大眼,瞧起来十分里,倒有八分像鬼,只二分像人。 战三儿靠在草垛上,反覆地回想着那日与小五擦肩时的情形。 那日的相逢是无语的。 唯有目光,也仅是匆匆交汇。红卫兵们容不得他们过多停留。即便仅仅如此,他们眼中刻骨的深情也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在农场已待了四个月,战三儿和小五虽从未再见到过对方,却都抱了同样的愿望。 好好劳动,早日回家。 小五前几日听人说起过年的时候,组织上或许会准许他们回家。这消息令他兴奋不已。 天知道他有多想快点见到三哥! 他想告诉三哥很多很多,他想三哥的怀抱,想三哥的一切。想家,想干妈。 他在写给大疤拉和狗子的信中说道:“我会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家去孝敬干妈,做一个新社会的好青年。” 接到小五的信,大疤拉和狗子都很高兴,当日便去了战三儿家,想把信读给战三儿他妈听,让她高兴高兴。岂料到后尚不及读信,便要随着战三儿他妈一块烧纸,直到纸都烧完后,他们才从战三儿他妈口中得知,原来是邻居张奶奶死了。 狗子见过张奶奶几回,记得那是个很不一样的老太太:“婶儿,张奶奶怎么死的?” 战三儿他妈白了狗子一眼:“还能是怎么死的?作孽呦!” 狗子抬起头,吃惊地看着战三儿他妈,小声问:“是让他们给逼死的?” “可不是!”战三儿他妈愤愤地拍了大腿一把,“批斗的时候难为她不说!她都那么大岁数了,还让她脱光衣服受检查。张奶奶那脾气,哪儿受得了这个?一气之下撞了桌子角,没多久就死了。” 大疤拉叹了口气,轻轻拍拍狗子后背:“别问这个了。” 狗子扭头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抿了抿嘴,起身走到战三儿他妈身边:“婶儿,你节哀!我有句不当讲的,这会儿非说不可。” “你有话就说呗!”战三儿他妈抬起头,抓住狗子的手,“三儿和五儿都不在,你就跟我儿子一样。婶儿爱听你们说话。” 狗子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声开口:“就是您说红卫兵作孽的这话,可千万别再说了!别让那帮孙子抓到把柄!您也知道三哥和五哥在里面过的什么日子,您要是真出点儿什么事,他们还活不活啊?” “是是!你说的是!”战三儿他妈连连点头,拉住狗子的手不撒手。“要不是见着你了,婶儿也肯定不说。” 狗子摇摇头,心中明白战三儿他妈是藏不住话的人,保不齐哪天就会惹祸上身。 所幸张奶奶才死,红卫兵们大概会因此消停几天。等熬到春节三哥回来就好了,大疤拉昨夜同他说能有法子留下三哥和小五,让他们不用回去农场。到时候他们四个在一块,还怕那帮孙子红卫兵吗? 大疤拉捅捅发呆的狗子,贴到他耳边:“想什么呢?还不快把信拿出来让婶儿高兴高兴!” 狗子推开他,赶紧从怀里掏出信递到战三儿他妈眼前:“婶儿,您瞧!五哥来信了,我给你念念?” 战三儿他妈高兴极了,连连拍腿:“快!快念念!五儿说什么了?农场冷吗?衣服够不够?他吃的好不好?快该笼火了吧?他们那里给笼火吗?” 狗子笑着拿出信,展到战三儿他妈面前:“婶儿,您别急,我慢慢给您念。” 狗子半弯着腰在战三儿他妈身后,柔声读着信。读到信中‘好好改造,争取朝日回家去孝敬干妈,做一个新社会的好青年’的时候,战三儿他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改造个屁!我瞅着我儿子都挺好,改造个屁!” 大疤拉见狗子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微笑着站起来走到战三儿他妈身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婶儿,您说的对,我也觉得三哥和小五挺好的。他们丫就是有病!他们嫉妒咱过的比他们好,才这样的。” 战三儿他妈用力地点着头,认真的可爱:“没错!就是的。” 从战三儿家告辞出来,大疤拉抬胳膊搂着狗子的脖子:“赶紧的,回家!饿死老子了!” “那刚才婶儿叫你吃饭你不吃!”狗子回头去扯他胳膊,“大白天的别耍赖!” 大疤拉嘿嘿一笑,搂得更紧了:“大白天怎么了?谁都知道我赖上你了,让你养活我!你丫敢反悔,我就弄死你!” 狗子笑着拍拍他搂在自己肩头的手:“不反悔,我养着你啊!大爷!” 大疤拉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回家,炒鸡蛋吃!一会儿我想辙给小五送点儿去。” 狗子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眯着眼看大疤拉:“你到底什么路数啊?怎么还能跟红卫兵勾搭上?他们不是害死你妹妹了吗?” 大疤拉脸一沉,收回搂着狗子的手:“你管呢?能给你办事儿不就得了?” 狗子笑了笑:“也是,能办事儿就成。回家吧。” 大疤拉仍抬起胳膊,别别扭扭地搂着狗子的脖子:“诶,你要真想知道,我今儿晚上告诉你,但你得给我搓后背。” “那算了。”狗子笑笑,握住大疤拉垂到他胸前的手,“你忒脏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回到家,路上虽遇到了几个红卫兵,却也没有人来捉他们,只任由着他们玩闹。回家后,狗子从床底下的小筐里掏出几个鸡蛋,直接炸了六个荷包蛋,往两个饭盒里各装了两个后,将剩下的两个装在白瓷盘子中摆到桌上:“吃吧。” 大疤拉夹起一个送到狗子嘴边:“你也吃啊!” “我不吃。我不爱吃鸡蛋。”狗子摆摆手,见大疤拉眼中仍是不信任的目光,连忙解释道:“我是真不爱吃。咱家里还有好些呢!我要想吃就弄了,我嫌鸡蛋腥。我就爱吃肉,要不一会儿你买点儿回来,咱包饺子?” “事儿还挺多!”大疤拉收回手,把整个荷包蛋塞到嘴里,立刻又长大了嘴,含含糊糊地叫着:“烫死了!狗子你个王八蛋,你丫干嘛摊软黄儿的啊?烫他妈死我了!狗子,我操你姥姥!” 狗子探头到他嘴边吹了吹:“不是你操我姥姥,是我操你。” 大疤拉脸一红,推开狗子,将口中的荷包蛋热腾腾吞下去,抓起饭盒起身就走。 狗子在屋里喊道:“你骑孙叔儿的车去啊!别走着去,该凉了!” “你怎么不怕我累死啊!”大疤拉恨恨地把饭盒放到车筐里,一边喊着,一边出了院。 等战三儿和小五拿到大疤拉托人送来的饭后,反应十分不同。 小五捧着饭盒,感动的很,将四个荷包蛋分给同住在一个羊圈几个佛爷一起吃了。 战三儿同样是捧着饭盒,看着里面的几个小酸果和一张小纸条恨得牙痒痒。 那纸条是大疤拉写的:三哥,我把摊鸡蛋都给小五了,你就凑合吃点儿小野果吧!我特意在路边给你摘得。 战三儿一面吃着小野果,一面看那纸条,复又笑了。好歹都是给小五吃了,他不亏。 第29章 京郊农场实际上并不是很大,只因北京周边多山地的缘故,被分割成了几块,才会显得颇有一些规模。也正是因为地形的缘故,使得战三儿并不能常常见到小五,不但如此,便是白日里也因农活繁重,而毫无闲暇。只有深夜被红卫兵们轰到牛棚中休息的时候,才得空想一想小五,想一想家。 他如今和普通的佛爷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披着个破棉袄,睡在牛棚里,身上也同样散发着牛屎味儿。时已腊月,他靠在牛棚里的草坨子上,紧紧拽着身上的破棉袄,听着周边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与风声交织成的曲子,恍恍惚惚地想起了去年腊月带着小五在西安时的情景。 战三儿一想起那时候的西安,便只记得天寒地冻,丝毫想不起些许好处。可就算这样,那时候有小五和兄弟们在身边,他也觉得十分幸福。日子虽苦一些,心里却还是很满足的,而如今不单身体疲乏,便是心里也是十分痛苦。 “三哥。”旁边的人推了推战三儿的胳膊,“我听说今儿羊圈那边出事儿了。” 战三儿一下子警觉起来:“羊圈?” 小五正是住在羊圈。 那人答道:“恩,我听说好像是打死人了。” “谁打的?红卫兵?”战三儿不动声色地问道。 “那可不?除了他们还能谁有这胆子?三哥,我是听说五哥在那边儿,心里有点儿……” 战三儿瞥了那人一眼,别过头去:“你五哥又不傻,不至于在这关节上闹事儿。我倒是担心会不会因为这个事儿,闹得咱春节不能回家了。” 那人笑着叹了口气:“嗨,回不回的都一样了,我妈早死了。” 战三儿哼了一声:“你是无所谓,我家里可还有妈有弟弟呢!我还指着过春节回去孝敬孝敬我妈呢!” “三哥说的是。”那人嬉笑着靠近战三儿,“不知年三十儿,还能不能去三哥家蹭饭啊?” 战三儿笑笑,推了那人一把:“你个缺了德的!要家里有余粮,我肯定让五儿叫你去。” 那人笑着朝战三儿做了个揖:“那我先替我肚子里的庙祝谢谢三哥啦!” “得嘞,你赶紧跟你那五脏庙说,让他记着我的好啊!”战三儿探手拍拍那人的肚子,触手处软囊囊的,再往上碰到的便尽是骨头。战三儿一惊:“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那人嘿嘿一笑:“吃不饱可不就瘦了么?没事儿。” 想他说的也在理,战三儿点点头,拍了他肩膀一下,再没说话。 战三儿扭过身去,靠着草垛辗转难眠,始终想着方才的消息,心总是悬着,放不下来。 月光透过棚顶的破洞钻进来。 战三儿盘着腿坐在当间儿,一会儿抬头瞅瞅月亮,一会儿低头掐掐算算,隔了许久才又躺下。他靠在草垛子上,抱紧胳膊,心里想着:再有两天就是二十九了,就能回家了。小五不至于做傻事儿。 腊月二十九日下午,革命小将给在农场中劳动的坏分子们开了一堂大会后,便将他们放回了家。在农场门口,战三儿看到了先他一步出来的小五正在焦急地等着他,他这悬了三天的心才放下来。 战三儿快步走过头,小心翼翼地摸摸小五的脸:“五儿,瘦了。” 小五咬住嘴唇,很严肃地点点头:“三哥,你也是。” “没事儿,瘦点儿精神。”战三儿抬手揉揉小五的光头,“成小和尚了。” 小五咧嘴一乐:“三哥不也是?” 战三儿轻轻捏住他的脸,神情暧昧地笑着:“今儿晚上让你看看我变没变成和尚!” 小五低下头,抿着嘴笑没说话,心里禁不住的欢喜,盼了那么久,总算见到三哥。他跟在战三儿身边往家走,待走到僻静处,突然伸出手从后方拉住了战三儿的手腕子:“三哥,我每天都特想你。” “傻小子。”战三儿拉着他的手将他拉到身前,四处看看,见并没有人才狠狠搂住他,“我他妈都快想死你了,三哥天天夜里做梦都梦见你。” 小五窝在战三儿怀里点点头,将脸埋到战三儿肩头:“我也是。” 战三儿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成了,快回家吧!妈还等着呢。” “诶!” 小五爽快地应着,连蹦带跳地跟在战三儿身后,将过完年还要回去农场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全心全意的快乐着。战三儿走在他身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似欢喜,也似悲伤,颇有些说不出的感慨。 一九六七年的腊月,北京少了往年的热闹,墙上的大字报代替了福字儿,贴的乱七八糟。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也再没了往年的喧嚣,取而代之的一片凝重,每个人都夹杂在人流中小心翼翼的潜行。 战三儿和小五裹着发臭的破棉袄,晃晃荡荡地往家里去,与周遭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快到家的时候,战三儿忽然停下来,拉住小五的胳膊:“五儿!” “怎么了?”小五转过身,歪着头看他。 战三儿抿抿嘴:“五儿,咱快到家了。” 小五一乐:“那可不!快到家啦!” “我有点儿害怕!”战三儿强自平静着,嘴角却忍不住抽搐,“你快给我瞧瞧我这脸色儿什么的怎么样!我瞧着你的就很不好,咱一会儿回去别把妈吓着!我真是……真是……” 小五握住战三儿抓在他胳膊上的手:“三哥,你别多想,好歹咱能回来啊!比那些回不来的就强多了!甭管怎么的,妈能见着你,她就高兴!” 战三儿仍是皱着眉叹气:“我还是怕她见着咱这样儿心里难受!” “三哥,那你说……”小五望着他的双眼,“咱怎么办?总不能不回了吧?” 战三儿无奈地笑笑:“也是,好不好的,能怎么办呢?回家吧!” 听到这话,小五终于笑开了:“三哥!那咱赶紧回家!” “诶!回家!”战三儿大声地应着,抬起胳膊搂住小五的脖子,一同往家里去。 一面走,小五一面对战三儿说起前不久大疤拉托人带给他的话:“三哥,大疤拉和狗子一块儿住了。他们说一会儿也上咱家等着咱,要去咱家蹭饺子吃。” 战三儿很不屑的‘啧’了一声,表面上虽十分不在乎,心里却很高兴,就连先前略有些沉重的步伐都变得轻快起来。 小五感觉到了战三儿的变化,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这大疤拉,还真赖上狗子哥了!” “可不是!”战三儿搂着小五的脖子,笑骂着:“去他妈的!这俩馋猫儿!想蹭饺子得让他们带面带肉来!咱家可没那闲钱喂他俩!” 小五笑着点头,表示同意。 胡同口的墙上已经被贴满了大字报,小五瞥了一眼,刚要细看,便被战三儿拉着走了:“看这个干嘛?赶紧回家!” 两人才走了没几步,迎面便见到了狗子。起先他们是没看出这人是狗子的,只看到个男人立在路边,伸长了脖子往外望,似是在等人。 “狗子哥!”小五先看出了他,朝他挥了挥手臂,“狗子哥!” 狗子应了一声,小跑着迎过来,恭恭敬敬地喊了声:“三哥,五哥。” 战三儿笑着同他打了声招呼:“狗子,这站路边儿等谁呢啊?” 狗子挠挠脑袋,低声道:“我等疤拉呢!他上小合作社买肉去了。” “这是要吃什么啊?”战三儿走到狗子身边,抬起胳膊很亲热地搂住他脖子,“你小子倒他妈逃过去了!在外面儿好好帮我照看着我妈了么?我妈要是瘦了,老子削你的肉给她补啊!” 狗子听了这话,不禁一笑:“三哥这说的是哪里话?我和疤拉都是没妈的人!婶儿跟我们妈没什么区别!我们能亏待了婶儿么?” 战三儿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狗子他们不会亏待了他妈,嬉笑着锤了狗子一拳:“真哒?那我一会儿可得好好看看,我妈要是胖了,咱好兄弟没的说!要是瘦了,你小丫挺的就等着我揍你吧!” 狗子见到他们两个全须全尾的回来,也是十分欢喜:“三哥你这可是蛮不讲理了!” “你三哥我什么时候讲过理啊!”战三儿一手搂着小五,一手搂着狗子,一步三摇的往家里去,颇找回了些曾经的感觉。“狗子,我听说大疤拉赖上你啦?” 狗子一愣,憨笑着挠挠脑袋:“也不算赖上,我俩搭帮一块过了。他老弄回钱和粮票儿。” 战三儿歪头看了狗子一眼,很有深意地冲他笑了笑,没说话。 眼见着就到家门口了,战三儿又一次停下脚步,大大地深呼吸了几次,才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妈!我和五儿回来了!” “小兔崽子,嚎他妈什么嚎!还不快滚进来!”回应他的是母亲熟悉却并不温柔的喊声。 伴着母亲的喊声,战三儿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他站在门口拍拍自己身上的破棉袄,又转身去拍小五身上的。拍自己身上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到拍小五身上的破棉袄时方才觉得拍了也是白拍,便站在门口往屋里问一句:“妈,家里还有新衣裳么?” 战三儿他妈大概是正在切菜,挥着菜刀便出来:“你个小兔崽子还想穿新衣裳?也不照照都脏成什么样儿了!赶紧把你这臭衣裳给我脱院儿里,然后带着你弟弟回屋里洗澡去!狗子他们刚才已经把热水都给你做好了,就等着你们回来呢!” 战三儿爽快地应了一声,三下五除二就扒下了自己和小五身上的衣服,光着膀子就朝着里屋去。 走过战三儿他妈身边的时候,他妈也不管手里还拿着菜刀,张开手臂就要抱小五:“我的宝儿啊!怎么瘦成这样儿了!” 战三儿看着他妈手里的刀,真是吓得心惊胆战,可也不敢去拦。生怕自己一拦,伤了自己倒是不要紧,割伤了小五和妈,这事儿就大发了!他翘着手指头,轻轻去碰他妈手里的刀把,哪知道刚一碰,他妈倒换了姿势,锋利的菜刀欠点儿就把战三儿翘着的手指头给砍了下来。这一来,更是吓得战三儿不敢乱动,不停地给小五使眼色。 小五并没有看见战三儿给他使得眼色,仍直不楞登地靠在干妈怀里,竟是忍不住要落泪。 亏了这时候大疤拉买肉归来打开了门,放进一股子冷风,导致小五在战三儿他妈怀里打了个冷战。战三儿他妈这才反应过来,立即放开小五,眼泪汪汪地骂道:“臭小子,赶紧洗澡去!熏死妈了!战三儿你个小兔崽子也是的,怎么就不知道提醒我一句!给你弟弟冻着怎么办啊?” 战三儿一把扯过小五搂在身前,扭头对他妈说道:“你手里拎着把大菜刀,谁敢动啊?” 第30章 自打入了冬,小五和战三儿偶尔能在冷水边就着凉水呼噜一把脸,已算是十分难得,更甭提能够洗上澡了。故而如今面对这一大盆尚且冒着热气的洗澡水,竟有些怯怯。战三儿回过神来,推了小五一把:“五儿,你先洗。” 小五一摇头:“我身上可脏了,还是三哥先洗吧!” “我身上也干净不到哪儿去!”战三儿一乐,搂过小五咬着他耳朵说,“干脆一块儿洗,咱谁也不嫌谁!小东西,三哥可想死你了。” 小五红着脸低下头,转身去就给战三儿解裤子上的扣儿。战三儿也不动,安然地享受着小五的服务,待裤子被解开后,才笑眯眯的探头亲了小五的嘴一下:“成啦,脱你的吧,三哥自己来!” 小五态度坚定的摇摇头:“我来。” 战三儿瞧着他,忍不住一把抱过来,紧紧拥在怀里揉搡。 小五靠在他怀里,觉得很是舒服却并不温暖,眼瞅着身旁有一大盆冒着热气的水,就忍不住抱怨:“三哥,冷!” 战三儿气得直掐小五屁股:“刚才你他妈怎么不知道说冷呢?这会儿在里屋到冷了!” 小五回手去捉战三儿掐他屁股的手:“哎呦,三哥你别掐我了!刚才不是妈么?” “得嘞,我这混到现在,倒是不如妈了!”战三儿一面说着,手一面滑到了小五的股沟间上下滑动,“快洗快洗!今儿晚上我好好疼疼你!” 那澡盆并不大,如今两人坐进去,本来只有多半盆的水立即溢出来。而小五与战三儿面对面地坐在澡盆里也说不上舒服,甚至有些难受,这澡盆对于他们两个大男人来说实在太挤了。战三儿扳着小五肩膀对他说:“五儿,你转过来,背对着我。” 小五依言站起来,拖起一串水花,哗啦啦地砸到战三儿身上。 战三儿轻轻拍了他大腿一下:“慢着点儿!” “诶!” 小五应声,半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背对着战三儿。他才转过身,战三儿立即打开双腿给他留出空当来,并伸长手臂扶住小五的腰,柔声嘱咐着:“慢着点儿,顺着我手往下坐。别摔着!” 小五点点头,顺着战三儿的力量,屈着膝盖缓慢地坐下来。待他坐好后,战三儿往后错了错屁股,背靠着澡盆边沿,尽可能地给小五多腾出一些地方:“往后点儿吧,别蜷着了!怪难受的!” 往后错错身体,小五的后腰忽然贴到一团热乎乎、毛茸茸的物什,他不禁脸红,忙往前移动。战三儿见了,立即拦腰搂住他,同时用双腿夹住他的屁股和腿,迫他的身体紧紧贴在自己那一团上,嘿嘿坏笑着不准他乱动。 小五红着脸去拉战三儿的手:“三哥!我身上怪脏的!” “我不嫌你脏!” 小五闻言,不再拉他,顺从地靠在战三儿胸前,撩起水来浇在战三儿和自己的大腿上,轻声念叨着:“三哥,你瞧我这腿上都黑了。”说着捏了捏自己的腿,“好像还硬了好多,你会不会不喜欢了?你要是不喜欢就告诉我……” 战三儿掐住小五的大腿内侧,狠狠地拧了一把:“废他妈什么话!你丫就是硬的挺尸了,我也喜欢你!” 小五扭过头,快速地看了战三儿一眼,便又立即红着脸扭回去。 战三儿笑着推推小五的后背:“别老说这废话啊!我不爱听!趴下!我给你把后背擦擦!”把澡盆边上的毛巾沾好水,拧得半干后,战三儿把湿毛巾拍到了小五背上,细心地擦洗着。擦到脖子的时候,战三儿看到小五后脖颈子上的一圈淤青,立即心疼起来。因他颈后也有,是以他知道这是因劳作时还要长期挂着牌子的缘故。 倾身吻住小五颈上的伤痕,战三儿语调哀伤地说道:“三哥没本事,护不住你。” 小五被战三儿压着趴在澡盆边缘,不便动弹,只好伸手去握战三儿的脚腕:“三哥,你最本事了。要不是你,我估计早就饿死了。” 战三儿趴在他背上,心疼地不住摇头:“你就是死了,我也得上阴曹地府里抓给你抓回来给我当媳妇儿!” 小五咯咯一乐:“那你不成孙悟空了?” “那你就是我二师弟!”战三儿笑着咬住小五的耳垂,“别贫啦!赶紧洗,一会儿水凉了。” 等小五和战三儿俱都水淋淋地从澡盆中站起来时,再去看盆里的水便一齐笑起来,纷纷指摘对方实在太脏,洗得水都乌涂了。 战三儿边笑边用毛巾裹住小五的腰腹:“别着凉了,回头拉肚子!” 小五捂住自己的肚子,低声抱怨:“你刚才抠了半天我肚脐眼儿,不拉肚子才怪呢!” 战三儿啪地拍了小五肚皮一下:“你肚脐眼儿里都是泥儿!不抠出来成么!” 两人正说着,屋外传来了战三儿他妈的呼声:“你们俩嘛呢?洗不完啦!麻拎儿的!” 战三儿朝小五撇撇嘴:“赶紧穿衣服吧!一会儿咱妈急了!” “恩。”小五点点头,率先跨出澡盆,跳到炕上,用旧被单将身上的水抹干。 穿好秋衣和裤子后,小五展开炕上的新衣,见是一大一小两件毛衣,蓝色的那一件略大些,白色的那一件略小些,却比蓝色的那一件多了许多花样,十分好看。他拿起那件白色毛衣在身上比划着:“三哥,你瞧妈给我织的这件儿,真好看!” 战三儿一边往身上套秋衣,一边笑道:“我们家五儿长的就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小五穿好毛衣,大笑着从炕上扑到战三儿背上,险些把他从炕沿推下去。 战三儿稳住身体后拍拍小五的手:“越大越不老实了!” “三哥!”小五含住战三儿的耳垂,柔软的舌头随着他的话语在战三儿耳上滑动。 战三儿只觉得一股热气腾地窜起来,忙薅住小五的胳膊将他扯到怀里抱住:“别闹!” 小五坐在战三儿腿上咯咯笑着,搂住他脖子,凑上去吧嗒亲了一口:“真好!” “好个屁!我这儿呲的你,你还好呢!真他妈是傻了!”战三儿笑骂着,轻轻拍拍小五的屁股:“起来,我把衣裳穿上!你个小东西要是想发浪也给我留到晚上,晚上三哥疼死你!让你小东西浪!不学好!” 小五跳下来,回头冲战三儿一笑,趿拉着棉鞋啪嗒啪嗒跑了出去。 战三儿望着还在飘动的门帘,想到两人年后的命运,脸上的微笑瞬间凝结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从炕上拿起新毛衣,胡乱地套到身上,起身出了屋,满心想着的都是如何借这几天的时间多和家人呆呆。 来到外屋正听见小五说话:“妈,你这毛衣织得真好看!” 战三儿他妈正在包饺子,一手捧着饺子皮,一手往皮上挑肉馅儿:“你这件儿是昨天疤拉拿来的!前些日子他把线给我弄来以后,怕我来不及织两件儿就把给你弄的线给拿走了,说是他去弄!也不知他个臭小子从哪儿勾搭到个这么手巧的姑娘,我昨儿瞧着也觉得好看得不得了!” 战三儿站在一旁倒水,回头瞥了一眼小五身上的毛衣,织的很合身不说,花样也确实精巧,也点了点头:“大疤拉,你认识这姑娘确实不错。” 正在帮忙擀皮的大疤拉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是我找不到人,就自己织的。” 战三儿他妈一惊,手里的饺子皮差点掉了:“啊?” 战三儿和小五也都扭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瞧着大疤拉。 狗子连忙解围,放下手中的饺子皮,解开外衣露出里面棕色毛衣:“这也是疤拉织的。” 大伙儿仔细一瞧,果真和小五身上的花样相似,却比小五身上那件更加精巧。 战三儿端着水杯递给小五:“五儿,喝点儿水。”说完,转向大疤拉:“没瞧出来啊!你还有这本事呢!” 大疤拉低着头擀皮,一脸不以为然:“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只会打架呢?” 战三儿心里欢喜,对他的话并不在意,反而笑嘻嘻地答道:“不错,你还会过日子。” 第31章 因有很会过日子的大疤拉和狗子,小五和战三儿便闲了下了,无所事事地坐在一旁。 小五捧着杯热水靠在火炉子旁边,越呆越困,迷迷糊糊地靠到战三儿肩头,昏昏欲睡。 “来,把杯给我再睡!”战三儿从小五手中拿过水杯放到一旁,揽着他的头轻声道:“累了就先在我腿上睡!过会儿就吃饭了,别回屋了。” “诶!”小五如同小猫低叫似的应了一声,趴到战三儿腿上,不大会的工夫就已经睡着。 战三儿烤着火炉,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听着从腿间不时传出的小呼噜声,只觉十分幸福。 “呦,那么快就睡着啦?”战三儿他妈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包了一半的饺子放到盖帘上,起身上屋里拿了件外衣出来盖到小五身上。“三儿,你也是的,孩子困了就让他回屋睡去呗!睡这儿再着了凉。” “炕也是凉的,还不如这儿呢!”战三儿捏着小五的耳垂玩弄,进而捏到了他的耳根,“小东西的,耳根子还挺硬,捏都捏不动。” 战三儿他妈啐了他一口:“你个倒霉孩子,玩儿你弟弟耳朵干嘛?当谁都跟你似的软耳根子呐?狗子,疤拉,婶儿跟你们说啊,你三哥耳根子可软了!小时候他自个儿没事就捏耳根子玩儿。赶明儿肯定是个怕媳妇儿的!” “婶儿,您还甭说,小五他打小还真就是耳根子特硬,一点儿不听劝。”狗子走向大疤拉,轻轻推开他,“我擀会儿,你坐那儿包饺子去。站半天了!” 大疤拉垂下眼,低声答道:“我又不累。” 狗子抢过他手中的擀面杖,将他挤到一旁:“你会挤饺子,能包快点儿!” 待大疤拉坐下后,狗子一边擀皮一边说道:“三哥,您还记着么?两年前您受伤那时候,我们哥儿几个都劝他甭管您了,他死活就是不听。” 战三儿抚摸着小五的后背,很有些得意地说道:“那是!要不他是我弟弟呢!我们家五儿就是招人疼!不疼他,我都对不起他!” “对了!”战三儿他妈一拍大腿,“三儿,正好你和五儿都在,我跟你们说个事儿!你把五儿叫起来。” “他刚睡!”战三儿见小五睡得香,不忍心叫他,挺不乐意的撇撇嘴。“什么事儿非叫他不可呀?” 战三儿他妈想了会儿,说:“算了,甭叫了!知道你舍不得!” 战三儿温柔地拍着小五的背,冲他妈一撇嘴:“就跟你舍得似的!” “看我儿子睡那么香,我还真不舍得!”战三儿他妈也是一撇嘴,那姿态与战三儿如出一辙。她掸掸手上的薄面,笑着推了战三儿脑门子一下:“别贫了,赶紧听我说正事儿!” “哎,说吧!”战三儿扯扯盖在小五身上的衣裳,将他捂得严实些。 “是这么个事儿。”战三儿他妈扭头看看大疤拉和狗子,又转回对着战三儿说道:“你和五儿不在家的时候,疤拉和狗子都挺照顾妈的。这不,他们俩也都是没家的孩子了,我想着让他俩也叫我声妈,就算是咱家人了。跟你和五儿做个兄弟,咱五口子一块儿过日子,好歹有个帮扶不是?” 战三儿挠挠眼角,不甚在意:“这也不什么大事!他们乐意就成!我无所谓,多俩兄弟我还高兴呢!” “我早先就问过他俩了,狗子倒是没什么!”战三儿他妈伸手去握大疤拉的手,“就是疤拉心里有个疙瘩过不去,非得听你和五儿亲口说了才成!我也不知道你们三过去有个什么仇怨,真是解不开么?” 战三儿刚要开口说没什么仇怨,不过是街面上事儿,后来大疤拉也帮过他们,如今已算不得什么了。忽然想起了当日大疤拉将小五送往谭老大处后,在小五身上发生的一切,一颗心霎时凉了下来,不知该如何作答。战三儿拍拍小五的背,轻声叫道:“五儿,醒醒……妈有事儿问你。” 小五坐直身体,眼都还没有睁开便问:“妈,怎么了?” “你先醒醒盹儿再说!”战三儿他妈招呼战三儿:“你去投块手巾给你弟弟擦把脸,让他醒醒盹儿。” 战三儿起身投了手巾回来,弯着腰给小五擦脸,边擦边念叨:“醒醒!醒醒!别犯迷糊了!有事儿等你定呢!” “恩?有什么事儿,三哥定不就得了?我听你的……”小五闭着眼睛,顺着战三儿的手劲晃悠着脑袋,甭提多享受了。 “不成,这事儿必须你定!”战三儿回头瞥了大疤拉一眼,“是你和大疤拉的事儿。” 小五本十分惬意地摇晃着脑袋享受战三儿的服务,听到这话不由定住:“我和他,什么事儿?” 战三儿他妈接口,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回,继而问道:“五儿,你和疤拉到底是个什么仇怨?你跟妈说说成不?” “啊?什么事儿啊……”小五眼中尽是迷茫。 大疤拉低着头,貌似专注地包着饺子,实际上时刻都在关注着小五和战三儿的一举一动,就等着战三儿或小五谁说出句不好听的,立马撂挑子走人。可他知道狗子挺想认下这个干妈的,生怕自己一走了之,狗子不乐意。正踌躇着,眼见小五一脸懵懂,不知他是装的,还是怎么的,心里有点儿起急:“就我把你送到谭老大那儿的事!你给忘啦?” 小五眨巴眨巴眼睛:“忘了。” “真忘了?”大疤拉惊讶地抬起头来。 小五仰头去看战三儿,沉默一会儿才再次开口:“真忘了。” 战三儿他妈见大疤拉还要追问,怕本来已有了眉目的事另起事端,连忙拦下话头儿:“那既然这么说,五儿你是愿意认下这俩哥哥了?” “三哥呢?三哥乐意,我就乐意。” 战三儿放下手巾,微笑着摸摸小五的头:“听你的,你乐意咱就认。你不乐意,三哥拿鞋底子给他们抽出去。” 小五咬咬嘴唇,心中想着当日在谭老大处所受的折磨,复又对上大疤拉满含期待却又躲闪的目光,硬生生地扯出个笑来:“那就成呗!以后咱一家五口儿,多好呀!谁再敢来咱家捣乱,咱哥儿四个一块抽他们!” 听了这话,大疤拉和狗子都大大地松了口气,两人相视一笑,齐齐地叫了一声:“妈!” 战三儿他妈大声应着,开怀地笑道:“好好!以后你们四个都是我儿子,只要你们好好儿的,妈就高兴!狗子,跟妈出去打瓶酒去!今儿妈高兴,咱们喝一口!三儿,你和五儿帮着疤拉把饺子包了!回来咱就吃饭!” 等战三儿他妈和狗子出门后,大疤拉才停下手中的活儿,盯着小五极为认真地说道:“这会儿妈和狗子都不在,我再问你一次,那事儿……真不记得了?不记恨我?” “真不记恨!”小五站起来走到大疤拉身边,捻起案板上的饺子皮,挑上一点馅儿放到正中,捧到大疤拉眼前,“哥,你教教我你这饺子怎么包的!这怎么就一捏一挤的,就给它包上了?” 大疤拉听他这一声哥,实听的心花怒放,捏起饺子皮接连挤了好几个饺子给小五看,还不住地问他:“学会了么?学会了么?” 小五捧着手中的饺子皮,抽抽嘴角,没言语。 战三儿在旁摇头叹气,冲小五招手:“五儿,你还是过来跟我学吧!他包那么快,谁学得会啊!” “啊?”小五一咧嘴,不情不愿地挪到战三儿旁边,撅着嘴抱怨:“我不想喝面片儿汤。” 他这话引得大疤拉大笑不止,从二人手中拿过饺子皮,轻轻一挤,便又包成了两个饺子。“敢情三哥的饺子一下水就破肚儿啊?那可快别包了,狗子惦记这顿饺子可惦记好些日子了,你可别让他吃了面片儿汤!” “谁跟你似的啊?跟个小娘们儿似的,什么都会干!还会织毛衣包饺子!想想那一堆的毛线我就脑袋疼!”战三儿大模大样地坐在旁边,冲大疤拉扬扬下巴:“咱明人不说暗话,你和狗子……怎么回事儿啊?” “你和小五怎么回事儿,我们就怎么回事儿呗。”大疤拉满不在乎地瞟了小五一眼,“前些日子你们在农场里不知道,外面儿没少出事!我妹妹早死了,你们是知道的……狗子他们家也完蛋了,是狗子他亲婶子揭发的,打那时候起,婶儿就说我们俩也是她儿子,说咱五个是一家子。我当时怕你们记恨我,一直没敢应婶儿的话……狗子他们不知道小五的事儿,我还是知道的。” 小五笑着挠挠脑袋:“能有什么事儿啊?不就个砸圈子么?我不砸不就成了!” “他妈的,小样儿!”战三儿伸手去掐小五裤裆,“还想砸圈子,小心我把你剩下那点玩意儿也给割下来!” “别别别,三哥!”小五笑着跳到大疤拉身后,“哎呀,疤拉哥,三哥欺负我啊!” 大疤拉回头冲他一乐:“我可打不过他。对了,以后你别叫我疤拉哥成么?怪难听的!” 小五歪着头问道:“那叫什么啊?叫八哥儿?” “你他妈才八哥儿呢!”大疤拉气得直拧小五脸蛋子,“你就欠让三哥把你鸟剁下来!” 小五哈哈大笑着又跑回战三儿身边,搂着战三儿脖子大笑不已。战三儿摸着他的手笑道:“以后叫他二哥吧,傻二哥!哈哈!” 大疤拉揉揉鼻子,开口道:“其实我和狗子都比你三哥大,你叫我二哥你不亏!” “恩,以后就叫他二哥吧!”战三儿拉着小五坐到自己怀里,亲亲他鼻尖,“小东西,别闹了!你瞅瞅,又出了一身的汗,回头着凉了怎么办?” 第32章 那顿饺子吃的很好,除了小五,每个人都喝了不少的酒。 因喝了酒,战三儿他妈越发的爽朗起来,许多话也都不再遮掩,直直白白地便讲了出来。她拉扯着小五的手,将他揽到自己怀中,颇为怜惜的说道:“妈谁都舍得,就是舍不得你去受苦!可今儿这话,妈不得不说……” “恩,妈,有话您就说。” 小五扭头看了战三儿一眼,心里很怕干妈是看出自己和三哥间的那点儿事,才会有话要说。他暗自握紧拳头,偷偷想着如果干妈当真让他与三哥分开,他是绝对不肯的,就算死皮赖脸地求干妈原谅,也得和三哥在一块。 大不了就是眼瞅着三哥娶媳妇,那他也绝不肯主动离开三哥。 战三儿心中也是怕这个,走上前拉住他妈:“妈,你喝多了,先回屋歇着吧……” “我没喝多。”战三儿他妈推开战三儿,仍紧紧抱着小五,“五儿,妈给你想了条出路,但是就不知道你肯不肯去吃那个苦。” 小五垂下头,乖巧地靠在干妈胸前:“妈,您说给我听听……再怎么苦,也总比不过在农场苦吧?” 战三儿他妈一下下地胡噜着小五的后脑勺:“这事儿妈其实想了挺长时间的了,你们今儿要是不乐意让我认下疤拉和狗子,我也还不敢说呢……”她顿了一下,抬头看看余下三个孩子,仍去摸小五的头,“他们仨都大了,没什么好出路了。妈想着给你报个名,让你也参加上山下乡,指不定哪天就能有个好出路了!况且你若是去上山下乡了,你三哥他们也没什么顾虑了,就能跑出北京城去好好闯一闯。甭管闯的好坏,总好过在农场里做工不是?而且,那时候咱家里也算是响应毛主席号召……到时候就算你三哥接上你,从你下乡的地方跑了,他们也不能来找咱家的麻烦。” “妈!”战三儿猛地站起来,“你这是拿小五换我呐!不成!我不同意!” 战三儿他妈冲战三儿一摆手:“坐下,你懂什么!我跟小五说话呢!” 战三儿从他妈怀中把小五扯出来,愤怒地叫道:“不成!我绝对不同意!我他妈就是死在农场里,我也不拿小五去换我自己!您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个上山下乡的有几个能回来的?还不都是一辈子就折里面了!小五他们家是个什么人家,你也清楚,他……他是那能去做农活的主儿么?小五得考大学!他得出人头地!” “出人头地!”战三儿他妈也站了起来,“要想让小五出人头地只能走这条路!在城里呆着他早晚得折在那群红卫兵手里!他们现在哪儿还是兵啊?连他妈匪都不如,他们简直就是土匪!” 狗子在旁看了干着急,推推大疤拉:“你赶紧起来帮着妈解释下,我这笨嘴拙舌的也说不清楚!” 大疤拉起身拦住战三儿:“三哥,你听我说,妈不是这意思!妈是……” 不容大疤拉说完,战三儿便已经怒气冲冲地推开他:“你甭他妈废话!我决不让小五去受那份儿罪!我宁肯带着他一起撞死去,也不让他去受那罪去!” 大疤拉等人还在急切地同战三儿解释着,小五靠在战三儿胸前,听着他的心跳,觉得四周都静了下来。 他回想着干妈的话,以及干妈的一举一动,忽然做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 这一次,他打算不听三哥的了。 他从战三儿怀中挣出来,倾身握住干妈的手,声音很低却很坚定:“妈,我听你的。” “不成!”战三儿将小五拉起来,“我说了我不同意!我不许你去。” “三哥,可我想去……”小五用力摇着被战三儿紧紧抓在手中的胳膊,“三哥,你松开我,我疼!” “疼死你算了!”战三儿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你要真是想去那破地方,倒不如死在家里。我他妈好好葬了你!省的你活着吃苦!” 战三儿他妈一听这话,眼泪刷地就掉下来了:“你要弄死他,就把我一块儿弄死!我们娘儿俩在黄泉路上等着你!我这真是为了小五好,我是他妈,我能往坏了给他打算么!再者说了……他……”战三儿他妈突然收住哭声,停了下来,颇为警惕地看看窗外,压低声音说道:“三儿,你和小五那些事儿,妈心里都明镜儿似的。他跟我儿媳妇一样,我能害他么?我和狗子他们的打算是先把小五送走,然后你们三赶紧逃跑,等混出样了再去接上小五一块跑……” 战三儿一愣,拉着小五的手也松开了:“那妈……你怎么办?” “我?”战三儿他妈哼笑一声,“那帮小崽子还治不了你妈,况且我小儿子响应号召,上山下乡了,他们不给我面子,也总得给毛主席几分面子吧?到时候就算小五真的跟你们走了,他们来和我闹,我就给他们来个倒打一耙,闹上中央去要儿子去!我瞧他们敢拿我怎么样!” “妈,你这办法太冒险了。”小五蹲在干妈面前,“咱不用这样,我觉得上山下乡是条出路。等这档子事儿过去,保不齐哪天我就能回来了。” 面对母亲和小五的坚决,战三儿再无话可说,他颓然坐下,仰头干了一杯白酒:“你们都有理,有理!听你们的,听你们的……但武亚东你得给我听好了,上山下乡没问题,但你得全须全尾的给老子回来,要不然,要不然……”他想了半天,也没说出那一句要不然会怎样。他眼前已经浮现出小五在上山下乡时吃苦的场景,早已心疼的说不出话,更别提讲出威胁的话了。 那天下午,战三儿他妈便由大疤拉和狗子陪着,着手去办这件事,留下了战三儿和小五两个人在家。 战三儿靠在炕头抽烟,他朝小五招招手:“过来,让我抱会儿。今儿这事要是办成了,过完年你就得走了。” 小五依言爬上炕,从战三儿脚边拿起被子抖开盖到两人腿上,这才窝进战三儿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的腰:“三哥,我舍不得你。” “那你他妈还非要去呢!” 战三儿仍在生气,极用力地打了小五屁股一下。这一打之下,觉得他的屁股很有肉感,不自觉地想起往日的情事,且怒气也还没有消尽,便将他翻过来按在自己腿上,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通才停下来,坏笑着剥下他的裤子:“我瞧瞧这屁股打红了没有?” 小五先前挨打的时候只当战三儿是真的生气,吓得眼泪汪汪的也不敢叫喊,只管含着眼泪趴在他腿上。这会儿见战三儿似是怒火已消,万分委屈涌上心头,趴在他腿上哇哇大哭,任战三儿再怎么劝哄也是无济于事。 无奈之下,战三儿只好将他翻过来抱在怀中,一直等他哭得岔了气,才抚着他的背说道: “就知道哭,跟个小媳妇儿似的,也不知是和谁学的!” 小五趴在他怀里,眼睛哭成了肿泡儿:“我委屈才哭得……” “我给你委屈受了?”战三儿依旧在拍着他的背,因哭得久了,小五有些喘不上气,“这下高兴了吧?哭得自己气儿都上不来了。” 小五委委屈屈地搂住战三儿的脖子:“三哥你要是生我的气,不理我了,我……我宁肯喘不上气活活憋死。” “混话!”战三儿伸手打了小五屁股一下,本想骂他几句,突然想到他大概很快就会走了,便再不忍心开口骂他,只将他抱在怀中轻轻摇撼,仿佛是在哄小孩子入睡一般。 小五感受到自战三儿身上散发出的悲伤,歪头枕在他的肩头,轻声道:“三哥,我觉得你跟我妈似的。” 战三儿本想温言以对,却习惯使然地笑骂道:“怎么说话呐?” “我妈小时候也这么摇我!”小五见战三儿笑了起来,抬胳膊搂住他的脖子,也跟着笑起来。“三哥,我觉得……” 战三儿心里正是难受,实在不愿听小五再同他多述衷肠,只怕多听几句,回头就会更舍不得他走。他翻身将小五掀到身下,倾身去咬他的嘴唇,含含糊糊地问道:“那你妈会像我这样要你么?别想你妈了。想我!” 小五抱住他的脖子,将头深深地埋在战三儿肩窝:“恩,三哥,我想你,就想你。” 战三儿鼻间充盈着小五的气息,这让他觉得很踏实。对于此刻的战三儿来说,再没有什么比小五跟更重要,更让他不舍的了。 “五儿。”战三儿垂下眼,盯着小五的眼睛说道:“其实我舍不得你走,也舍不得打你。” 小五一瘪嘴,似又要哭,吓得战三儿连忙支起身体:“你别他妈哭了!我一看你哭比我自己哭还难受呢!快快快,宝儿,你别哭!”他翻身从小五身上下来,仍将他搂回怀中抱着,细心地抚摸着他的背脊:“我们家五儿那么大小伙子了,哪儿成天哭哭哭的啊?回头成小花猫儿了。乖,不哭啊。” “三哥。”小五很舒适地窝在战三儿怀里,捏着他的手指头玩弄。“我没想哭啊,我是吸鼻涕呢!” 战三儿气得咬住他的脸蛋,狠狠地咬了一口:“他妈的小王八蛋,你吓死我了!” 小五笑着抱住战三儿的胳膊,从他怀中滚出去,大大张开双臂:“三哥,来!” “来干嘛?”战三儿侧着身体,屈着胳膊撑住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来要。” 第33章 上山下乡的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按照规定,过完年小五就该走了。 战三儿心里虽很不舍却也无可奈何,只竭尽全力地给小五准备了好些东西,免他到了地方上受苦。 在战三儿为小五打算的同时,大疤拉和狗子也在为他们自己和战三儿做着打算,他们决定小五一走,也立刻带着战三儿一同逃走。大疤拉已探好了路线,打算在小五走后的当天夜里,三人扒火车逃往大西北,继而穿越边境,逃出国去。 分别的日子是在一九六八年的三月初,战三儿没有露面,只在家门口很用力地抱了小五一下,对他说:“三哥等你回来。” 大疤拉和狗子陪着战三儿他妈一直将小五送上了火车。 在火车站台上,大疤拉偷偷告诉了小五他的计划,并向他承诺:“我们会陪着三哥去接你,你踏踏实实的等我们。” 小五已想不起当日自己同大疤拉他们说了什么,只记得干妈的泪水一直没断。他握着干妈的手说了很多安慰的话也是无济于事,直到被人推着上了火车,他依然能够远远地从窗口中看到干妈站在月台上哭泣。 干妈的泪水仿佛化成了星星,在绥中的天空中看着他。小五仰面躺在海滩上,看着天空中的星星,映着暗黑色的海水,遥遥望去无边无际,像极了他对三哥的思念,像极了他对干妈的思念,也像极了他对北京的思念。 距离他从北京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他已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几只小寄居蟹从小五身边爬过,一步一步地走向海里。小五希望自己能够变成一只小寄居蟹,躲在那个名叫‘战三儿’的、坚硬的壳里,一辈子也不和这个壳子分开,走到哪里都在一起,走到哪里都是家。 他爬起来,小心地捏着腿边的寄居蟹,将它们往前送了几步。 “武亚东!武亚东!”身后传来了同公社知青的喊声。 小五应了一声,最后回头瞅了一眼沙滩上的小寄居蟹,光着脚跑过去。 那知青名叫英子,是打大兴安岭过来的女知青,大小五三岁,根正苗红。因她家里有个同小五一般大的弟弟,故而从不在乎小五黑五类的出身,打小五一来便拿他当做亲弟弟一样对待。 英子拿出两个杂合面窝头递给小五:“边走边吃。” “姐,你怎么上这儿找我来了?”小五掰了一块窝头送进嘴里。 英子挺爽朗地一笑:“你除了上这地方,能上哪疙瘩去?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打北京来人了!你赶紧回去问问,有没有你们家的消息啊!” 小五一听这话,窝头也不吃了,撒丫子就往公社跑。英子也只好在他后面,甩开膀子追他,一前一后,远远瞧去像极了两只回巢的小鸟。 小鸟在公社门口停了下来。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福贵儿哥?” 站在门口的男人回过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小五,声音发颤:“五哥!我可找着你了!” 难得见到熟人,小五心情颇好,笑微微走近福贵,拉他进屋:“福贵儿哥,咱进屋再说!” 福贵摇摇头,按住小五的肩膀不让他进屋,并低声同他耳语:“五哥,你跟我来。” 小五不明所以,眼见身后的英子已经追了上来,只好同她交代一声,随着福贵去了一旁的隐蔽处。福贵窥看四周,见并无他人才紧紧拉住小五的胳膊,岂料才一开口,便已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哭什么?”小五不耐烦地皱皱眉。“这不是找到我了么?” 福贵咧着嘴只顾哭,小五直喊了他好几声,才咧着大嘴喊了一句:“五哥!” 小五被他哭的心里发慌,气急败坏地吼道:“别哭了!有事儿说事儿!是不是我妈出事儿了!你他妈有话赶紧说。别让我着急!” “不……不是婶儿……”福贵抽抽搭搭地答道。小五的一颗心刚放下来,福贵接下来的话简直就像要他的命似的那么可怕:“是三哥……是三哥出事儿了!” “三哥出什么事了?” “三哥他,三哥他……”福贵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深吸一口气,“他死啦!” 小五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只觉着浑身的力气尽数从头顶抽了出去,颓然地瘫坐到地上,浑身都浸在冷汗之中。福贵伸手去扶他,被他抬手拦住:“你……你给我说说,三哥怎么死的?三哥怎么会死!三哥不会死的……他不会死啊!他说他们要来接我的,他……他说他在北京等我回去的!他怎么会死,他不会死!” 福贵见他语无伦次,两眼发直,生怕他会出事,仍弯腰去扶他:“五哥,有事儿咱起来再说,地上凉!” “福贵儿哥,我……我起不来啊!我这两条腿都跟不是自己的似的啦!”小五任由福贵扶着,摇摇晃晃地半天也站不起来,“你别费力气啦,我是真没劲儿,起不来啦!你就让我坐着吧……” 福贵无奈,索性也一屁股坐到小五旁边:“三哥是被刘亮他们那帮王八蛋生生打死的,在宝顺家门口。” 小五是认识宝顺的,当日在学校里,多亏了宝顺照顾他,他才不至于死在学校。如今,三哥怎么会在宝顺家门口出了事? “也不知三哥是怎么了?”福贵仍自顾自地说着,“就算当日和宝顺同一个牛棚住着,可两人也并未说过几句话。这怎么就非得上宝顺家里去看他去?他要是不去瞅宝顺那一眼,也不至于出事儿啊!” 小五问道:“宝顺怎么了?” 福贵摘下头上的帽子,攥在手里:“还不是在农场染上了病?这眼瞅着是活不了了,三哥讲义气,过去看了他一眼!谁知道宝顺他没了娘,却还有个舅舅,刚巧过来,看见三哥在,就跑去把刘亮他们找来了!” “只三哥一个人去的?”小五瘫坐在地上,仿佛看到了战三儿被红卫兵殴打的场景。 “可不止是三哥!大疤拉和狗子也去了。要不咱哪儿能知道仇家是刘亮啊?我听说他们当天是要走了,只等着看宝顺一眼就走。”福贵叹了口气,“大疤拉这玩意儿也是个不地道的,狗子和三哥护着他逃了,他不带着人给三哥报仇不说,还在北京城里没了音信。我们揣测着他是来给五哥你报信儿来了,谁想他竟也没来!这不讲义气的王八蛋!” 小五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心中忽然想起春节时曾同三哥提起过宝顺对自己的照顾。这样想来,三哥这当口前去宝顺家里,怕不单单只是为了‘义气’二字,更多的,大概是为了替他报恩而去。 想到这里,小五不由落下泪来——他又一次害了三哥。如今三哥已经死了,他还活个什么劲儿?倒不如也就此死了,一了百了。 福贵眼瞧着他发愣,心知不好,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唯有竭尽全力地安慰,只求他别再出事。他此番前来,是受了诸多玩儿主的嘱托,托他想辄把五哥请回去,带着大伙儿一块给三哥报仇。可看五哥这小模样,别说给三哥报仇了,能活着就已是很不错。 对于小五的表现,福贵不禁有些失望,认为他是扶不起的阿斗,自己这趟算是白来了。 待他回过神来,身边已不见了小五。福贵忙起身张望,正见到小五往海边狂奔而去,他大吃一惊,忙拔腿跟上。在公社门口,他碰上了刚才同小五一起回来的英子,因怕自己一个人料理不了小五,便忙将她一同叫上。 福贵两个人追到海边的时候,小五大半个身子已经进到海里,再往前走几步就要没顶了。 福贵不谙水性,心里着急却也无计可施,只在海边大声劝慰,喊他回来。 “你现在喊他还有什么用!他根本听不见!”英子一边吼着,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衣交到福贵手里,“给我拿着!你一个老爷们儿连个人都救不了,有个屁用!还得姑奶奶亲自下水去救人!” 福贵只求她快去救小五,急切地搭着笑脸:“是,姑奶奶您最能个儿了,快去救人吧!” 英子脱好外衣和布鞋,一下跃入水中,从侧面游近小五,在他背后伸手一搂他肩膀,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小五拖了上来。她将小五拖到岸边,见他躺在沙滩上一动不动地装死,心里来气,劈手就是一个大嘴巴:“装什么死!赶紧给我醒过来!” 小五被她打的半边脸肿了起来:“英子姐,你……你让我死了吧!我三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他都不在了,我还活着干什么?我不用活了!” “放屁!”英子又是一个耳光抽到小五脸上,“你哥死了,你妈呢?你不是跟我说你还有个妈呢么?你哥都死了,你再死了,你妈谁管?” 想死却不得死的小五,恼得胡乱蹬腿:“让党管!让政府管!让毛主席管!反正我三哥死了,我是不想活了!我三哥一个人在下面,我得去陪他!我……” 他的话吓了英子一跳,她连忙跪在小五旁边捂住他的嘴:“别胡说!” 福贵也知其中利害,趴到小五旁边摁住他的双腿,同英子低声说道:“这怎么办?” “劝啊!怎么办?难不成你要给他打死了算?”英子没好气地答道。 福贵应了一声,想着方才英子提起战三儿他妈,小五还有些反应,便仍同他讲起战三儿他妈:“我来前去看了看婶儿,婶儿这一下就见老了。她听说我要来找你,拿着刀拦我不许我来,就怕你也不想活了!可……五哥,你这要真是出点什么事儿,我回去怎么和婶儿交待啊?三哥已经没了,你再没了……你这不是要婶儿的命么!” 因着干妈的缘故,小五到底是去了求死的念头,可打那以后,小五似乎就变了。 大家都说,武亚东,爱笑了。 福贵在知青点附近的招待所住了两天,见小五就算带回北京也是无用,便同他告辞走了。回京后,他又托人买了些东西给小五寄过来,从此便再没了音信。 第34章 转眼间,到了一九六九年的春天,大批知识青年被迫上山下乡,已来了一段日子的小五受命同几个知青一起架着牛车,前去火车站接新分配到他们知青点的知青。路上,领头的那个知青告诉小五:“听说这次来的都是打北京和天津来的,备不住会有你的熟人。” 小五无所谓地笑笑:“你也知道我在北京是个什么人,哪儿能有熟人?只怕是仇人吧?” “你在北京是什么样俺们管不着!俺们就知道,你在俺们这疙瘩这干啥都是标兵!” 小五笑了笑,没再说话,仍低下头去看手中的红宝书。坐在他身边的知青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书,率先唱起了《毛主席颂歌》。牛车上很快便响起了响亮的歌声,每个知青都大声地唱着歌,用歌声释放情绪。 一语成谶,小五在从火车站回去的路上,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对面的那名青年。那青年搓搓手,当着众多知青也不好同小五多说,只将头垂得低低地,仿佛没有颜面去面对对面的小五一般。回到知青点,英子她们已经做好了饭在等着他们回来,大伙儿一起吃饭的时候,各自做起了自我介绍。 那一直被小五注视着的青年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我……我叫谭二,来自北京。” 英子惊喜地叫道:“呀,那你认不认识武亚东!亚东,这是你老乡啊!” 小五冷笑着瞥了那青年一眼:“谭老二么,太熟了。英子姐,他不单是我老乡,还跟我熟的很。” 英子并未注意到小五的表情和语气,犹在为谭老二的到来感到高兴:“那感情好!这地方大都是我们那地方来的,没几个你们北京人,小五难得有个老乡!谭二,你到时候就和小五一块儿做工吧!” 小五笑笑没言语,捏着手中筷子,冷冷地瞟着谭老二,眼中尽显杀机。 吃过饭后,小五靠在门口看书,谭老二拎着行李在门外瞅着他,不敢进屋。 “怕了?”小五合上书,走近谭老二,“你放心,你才刚来,我不会怎么样的!” 谭老二吞了口唾沫,不敢言语,低着头绕过小五,将行李放好后,仍出来寻他:“小五,我有事找你。” 小五坐在院外的大石上,头也不回地答道:“你要来打死我么?” “不是……”谭老二在裤子上蹭蹭手,走近小五,“小五,你还记得那天夜里,在五十中的时候,我和你说过的话么?你该清楚,我心里并不想害你,而且我十分羡慕你和战三儿,我……” 小五猛然站起来,打断了谭老二的话:“你不配提我三哥!” 谭老二抿了抿嘴,拽住小五的胳膊:“这儿不方便说话,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我有事要跟你说!” “你有什么事不能在这儿说?不能让人听见的?”小五提高了声音。 “小五,你给我闭嘴!”谭老二抬手捂住小五的嘴,厉声说道:“我要和你说战三儿的事!他没死!是我救了他!” 小五一下愣住了,他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谭老二,觉得他的话简直是十万分的不可信,可他仍然愿意相信那十万分之外的一点机会。 他太想战三儿活着了。 谭老二望着他,压低声音问道:“你现在可以带我去个方便说话的地儿了么?我详详细细地告诉你,告诉你我怎么救了战三儿,告诉你战三儿在哪儿,好么?只要你答应我不再乱叫,我就放开你。” 小五点点头,谭老二依言放开了自己的手。 “跟我走。”小五在前带路,仍将谭老二带到了他常去的沙滩上。 正是中午暖和的时候,谭老二迎着海风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坐下去脱掉了鞋子,赤着脚站到小五旁边:“小五,这次不单是我来了,齐丽还有二小子也来了,不过我们已经划清界限了……还有,刘亮也死了。” “他死还不是活该?”小五说完这句话后瞥了谭老二一眼,见他脸上果然流露出了悲伤的神色,心中的报复欲得到了满足。 谭老二揉了揉眉心,低声答道:“他的确该死。要不是他,我哥也不会死。” 小五立刻接口道:“你哥也该死!” 谭老二的脸色微微发白,手指也开始发抖:“小五,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要不是……要不是当初战三儿把我给那什么了……我哥也不会弄你,咱们之间也不会这样……现在我哥和刘亮都死了,而你和战三儿都还活着,你们……你还想怎么样?” “三哥?”小五皱皱眉,“你刚才说是你救了三哥,你告诉我,你怎么救得他?” 谭老二点点头,屈膝坐到沙滩上:“坐下说?” 小五摇摇头,仍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谭老二:“我不敢和你坐在一起。” “随你。”谭老二盘腿坐在沙滩上,仰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我听人说,福贵儿来找过你?我猜他一定是告诉你,战三儿死了吧?确实,他们真的都以为战三儿已经死了,去年他从你这儿回去以后,就组织了一大群玩儿主和刘亮他们拼命,刘亮也是那次被他们砍死了。” 想到往日受过的屈辱以及刘亮杀害了战三儿,小五忍不住喝彩:“砍得好!” 谭老二愣了一下,继续说道:“可其实那次在宝顺家门口,刘亮并没有打死战三儿和狗子……恩,应该说他以为他打死了。战三儿和狗子护着那个大疤拉逃走后,他们两个被刘亮带着人围了起来,当然,肯定是逃不了一通猛打的。你知道的,那群红卫兵恨死咱们了!要不是我背后有刘亮撑着,我早就被他们弄死了。” “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知道,你说的三哥没死,是不是真的。” “好。”谭老二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我说战三儿没有死被我救了,你肯定不信,他也知道你一定不会信我,就把这个给我,让我如果能够见到你,一定要告诉你他现在很好,然后把这个给你。” 小五接过那个小布包,立刻打开,里面是一个小银片,上面还刻着半个东字。 小五攥着银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连忙仰起头抿了半天嘴也没拦住喷涌而出的泪水。他哽咽着问道:“这真的是三哥给你的?三哥真的没有死?” “真的没死。”谭老二伸胳膊去拉小五的手腕子,“来,坐下说!这回敢跟我坐了么?” 等小五坐下后,谭老二掏出一块手绢递给他:“擦擦你那鼻涕!我接着跟你说,那天刘亮他们打完战三儿和狗子后就走了,我瞅了个机会偷偷跑回去,想看看他们怎么样了。正好看见大疤拉正一手搂着战三儿,一手拽着狗子往胡同里走。我说去帮他们还差点让大疤拉打了,后来那大疤拉估计是实在没劲儿了,总算松了口让我帮忙。放消息出去说战三儿和狗子死了,也是我和战三儿他们一起想的,就为了让战三儿逃走。” “可……可你们也不能瞒着妈啊!”小五回想起自己差点死了,心有余悸。 谭老二听他这话,也是一阵委屈:“我们没瞒着婶儿啊!我……我亲自去你们家告诉的婶儿,谁知道后来婶儿没拦住福贵儿啊?因为我嘱咐给婶儿了,说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婶儿才没告诉福贵儿!可谁曾想福贵儿他能过来找你啊!这不是一听说他过来找过你,战三儿就赶紧让我把东西给你带来了吗?” 小五抱着小银片哭了一通之后,心中仍觉不大安稳,便问:“你那天为什么要回去看三哥怎么样?你怎么会想救他?你哪儿有那么好啊!” “你!你这孩子怎么不识好赖人呢?”谭老二气的直跺脚,“大疤拉他们说的没错,你耳根子硬死了,死拧死拧的!” 听了这话,小五再不怀疑,忍不住笑起来:“三哥没死,狗子哥也没死!真好!” 谭老二笑着叹了口气:“现在信我啦?不想吃了我啦?” “还是想!”小五扭头瞪了谭老二一眼,“你别以为你救过三哥一命,我就能忘了那年在学校里你们欺负我的事儿!” “祖宗!我哪儿欺负过你啊?你忘了我还把你干妈给救出去过呢吗?”谭老二说着说着,脸突然一红,“而且我都问过你那事儿了!你怎么就还不信我呢?你说说,我要打心眼儿里恨你,我能和你说那事儿么?我哥和刘亮现在都死了,咱之间那点儿仇也就过去吧!再者说了,你还有个战三儿,我他妈什么都没了!好不容易救了你们,你们还这样,我这不冤死了么?你跟你们家那战三儿一样一样的,都他妈不识好赖人!他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要掐死我!跟你一德行!” 因得知战三儿没死,小五心情大好,听谭老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不由一乐:“谭老二,你话唠吧?” 谭老二见小五笑了,也跟着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才觉出不对味儿,气得伸手去掐小五的脖子:“你丫才话唠呢!” 第35章 当天夜里,小五便梦到了战三儿,这是许久没有过的事情了。 在梦里,他与战三儿回到了北京,回到了家,干妈和狗子、大疤拉站在灶台旁边包饺子,一个个光溜溜、白灿灿的饺子,像是一个个笑得露出白牙的大嘴,在欢迎他们回家。小小的家里,一派其乐融融,让他打心眼儿里高兴。 因这梦的缘故,小五生生地笑醒过来,自己个儿枕着胳膊躺炕上,笑了好一会儿,歇了,翻来覆去的打滚,仍是止不住笑,睡不着。他也不管现在是个什么时候,轻手轻脚地下了炕,趿拉着鞋溜达到谭老二脑袋头里,打算叫醒他问问三哥这会儿是在什么地方。 下午时,谭老二说要告诉他的,但他因得知三哥还活着的消息太过欢喜,故而忘了这事。 黑灯瞎火的去摸谭老二的脑袋,小五心中是存了恶作剧的心思的。 为了吓一吓谭老二,他特意伸长舌头,瞪大双眼,做出副饿死鬼的样子。哪儿知道触手处只一个冰冰凉的枕头,三摸两摸也没摸到人,反而吵醒了挨着谭老二睡的那名知青。他迷迷糊糊地说道:“你这茅房上的可够久的!”——他以为是谭老二回来了。 小五没言语,拿起桌上的电棒便往外走。 身后还传来那知青含糊不清的话语:“唔……谭二,你是不是跑……跑肚儿了?” 小五一笑,举着电棒出了屋门,往村里去找寻谭老二。他并没有前去茅房找他,而是径直去了午后二人所在的沙滩。 谭老二才来,除了那篇沙滩,尚不知有别处可去。 深夜的海是深蓝色的,近乎黑色的深蓝中荡着白色的细浪。海天并非一色,海尽头横隔着一从浪,被月光染成柔软的灰白色,在这一片寂寂暗色之中,果真有一个人影,坐在沙滩上。 “谭老二?”小五远远地喊了一声。 沙滩上的人回过头,似想开口回应,却被小五手中的电棒晃了眼,忙抬手挡在眼前。 小五一边往前走,一边大声问着:“你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儿干嘛?”谭老二笑笑,没有回答他,反问起他来的缘由。小五答道:“我当然是来找你的!你下午跟我说你知道三哥在哪儿,可我忘问你了。” 谭老二点点头:“我猜着也是这个事儿。” “恩。”小五走近他,坐下来,不知为何,总觉着谭老二笼罩在一种悲伤的气氛中。 “我是听说他们仨人是搭火车去了大西北。”谭老二望着月亮,声音压得很低。 小五奥了一声,并不意外,心中想着这种时候怕是也只有去往大西北的山里,才能逃过这场浩劫。他扭头去看谭老二,仍免不了同他一起悲伤,只是伤处不同罢了。他伤的不过是思念,而谭老二伤的又是什么? “谭老二……”小五柔声唤着他,“我记着,你是叫南征?” “恩,是叫南征。好些年没人这么叫过我了。”谭老二挠挠脖子,海风吹得他脖子挺痒。 小五见他挠脖子,忍不住也抬手去挠:“我大名原本也没几个人叫,这次革命倒是弄得我这名字又叫开了……起先我这名字只三哥和狗子哥知道,平常他们也不叫,就连干妈都是前两年才刚知道我叫这名字。” “是呀,我这名字……也就我哥叫叫。他爱叫我南征,他叫爱国,我叫南征。”谭老二不尴不尬地笑笑,“按说我们俩这名字,是实在不该走上玩儿主这条道儿的!你知道吗?我家世挺不错的,我爸妈都参加过长征。” 小五有些吃惊:“那你们怎么……” 谭老二满不在乎地答道:“我听说你爸妈是上次那回运动里死的?我家里也是,我爸妈也是那时候死的。他们死了的时候,我还小呢!他们死了,也没人管我们。我哥他没辙,也就只能走这条路了呗!要没我哥,我早死了!” 小五听着,心里挺难受,可想起谭老大对他所作的一切,又忍不住说起风凉话:“他是你哥,可不该管你?他不管你,他还算是人么?” 谭老二知道自己一家子是欠了小五的,也不好意思驳他,只点头应和:“这个确实。” “你手里是什么?给我看看。”小五不愿再说这事,谭老二难受不说,他心里也实在不好受。“刚才我一过来就瞅见了!” 谭老二愣了一下,条件反射似的收回手,想藏起来。后又将手伸过来,他手心里是一枚毛主席纪念章:“这是我哥的……刘亮送给他的。” 小五捏起那枚纪念章,上面还蕴着谭老二的温度:“你这是想你哥呢,还是想刘亮呢?” 谭老二把手收回来,一挺身坐直了,神情严肃地深吸一口气:“我也说不好,都想。” 小五望着空中的月亮,脸有点红:“那天……在学校的时候,你问我的,是什么意思?” 谭老二抿了抿嘴:“就是那个意思,本来的意思。这会儿倒是无所谓了,反正他都死了。” “你挺喜欢刘亮?”小五歪着头去看谭老二。他想不明白刘亮那种人,有什么可好的。他看惯了战三儿,旁人都瞧不上。 谭老二大大方方地认了:“是挺喜欢的……说实话,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他。可他喜欢我哥,打开始就是喜欢我哥。我知道。” 小五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坦诚,发了一会儿愣:“那你喜欢他什么啊?他有什么好的?” 谭老二不再看小五,还扭头去看月亮:“那你喜欢战三儿什么呢?战三儿有什么好的?” “我三哥可好了!”小五最听不得别人说战三儿的不好,“他又高,又精神,长得还体面!能识文断字儿,会疼人的不说,他还挺会做饭的,他做的疙瘩汤甭提多好喝了!最要紧的是他心里有我,我知道的!”他说完这些,仍觉得不够,忍不住又补上了一句:“而且他心里只有我!就我一个!” 他补上的这最后一句,偏偏就是最戳谭老二心窝子的那句。 谭老二眼里的光越发的黯淡,脸上仅有的那一丝笑容也消了:“他真是挺好。比刘亮好。” “这是自然!”小五得意地笑起来,“我三哥本来就是最好的!”他的笑忽然僵在了脸上,因他看到了谭老二的双眼在月光下晶亮晶亮的:“谭老二,你哭了吗?” 谭老二抬手抹了把眼睛,反而将眼泪蹭了出来,无奈之下只得承认:“我心里难受。” 小五抿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并排坐着。 他的目光落在谭老二手中的毛主席纪念章上,红红的章子,上面是亮银色的毛主席头像。小五想起好些年前自个儿家里也有这么一枚章子,是他爸拿回来的,他小时候可喜欢了,常带在身上。后来家败了,那枚章子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你把你那章……”小五用肩膀撞撞谭老二,“给我瞅瞅。” 谭老二把手伸过去:“给,你看。” 小五接过那枚纪念章,虽握在手里却并不看它,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谭老二。谭老二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只一门心思地看着小五的手,看着他手中的纪念章,生怕小五将那枚纪念章碰坏了似的。 小五笑笑,扬起手将纪念章丢进海里。 “小五,我操你妈!”谭老二立即急了,蹿起来就往海里跑。 眼瞅着谭老二摸摸索索地寻找那枚纪念章,半个身体都没入了海里。小五摊开手掌,那枚红红的纪念章还躺在那里,他大声地喊着:“谭老二!谭老二!你回来,我没扔他,我……我骗你玩儿呢!” 谭老二不理他。 小五没辙,只能脱了鞋下海去他身边。他扯着谭老二的胳膊:“你瞧,在我手里呢!我没扔!我逗你呢,真逗你呢!” 谭老二瞥了他一眼,劈手抢过小五手里的纪念章,细心地收入怀里的内兜,才回过头来指着小五的鼻子,恶狠狠地骂上一句:“武亚东,我操你祖宗!”没容小五还嘴,谭老二的拳头带着风就招呼到了他脸上。 谭老二这回是动了真气,一拳给小五打了个大跟头,扑通一声就倒到了水里。他这还是不消气,仍扑到水里去打小五。小五不甘示弱,抬脚就往谭老二肚子上踹。俩人在水里厮打起来,口鼻中流出的血从水底下一丝丝地冒出来。 明月下沉,天边泛起了暖呼呼的金光。 小五和谭老二浑身是水,湿漉漉的坐在沙滩上,相视而望,终在太阳升起来的那一刻面对面地笑了起来。谭老二倾身抱住小五,与他紧紧地搂在一起,他将头靠在小五肩上,笑着笑着忽然哭起来。 他哭得很大声。 小五搂住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哽咽着骂道:“谭老二,你丫哭的像个小娘们似的!” “去你大爷的!”谭老二依然在哭,“老子就愿意像个娘们儿了!怎么了!我他妈心里难受!我他妈想哭!”他用力抓着小五的肩膀,“你丫还有妈,有战三儿,有大疤拉和狗子!我他妈有谁!我谁都没有了!我哥让你们杀了,刘亮也他妈让你们杀了!我……我也他妈让战三儿那王八蛋毁了,连个伴儿都娶不了!我……” 小五一把推开他:“你才王八蛋呢!你再骂我三哥,我就不管你了!” 谭老二像个任性的孩子似的抓起一把沙子丢向小五:“你管我?你管个屁!你丫刚才还把我的纪念章往海里扔呢!” “我不是没扔么?我逗你玩儿呢!” “有他妈这么逗的么?”谭老二又抓起一把沙子,“你这不是要我命么!” 小五眼疾手快,见谭老二去抓沙子,赶紧先抓了一把沙子扔过去:“我是看你难受,想让你忘了!” 谭老二抬胳膊挡住小五丢过来的沙子:“我真谢谢你了!我难受我乐意!” “你怎么不识好歹啊!倔驴!”小五又扔了一把沙子过去。 谭老二气哼哼地去打小五:“跟你识好歹似的!” “咱俩俩倔驴碰一块了!”小五伸长了胳膊搂住谭老二,“二哥,咱俩一块儿,一块儿等着回城,等着回家!你跟我回家,跟我们哥儿四个一块孝敬我干妈,咱以后都是一家子,成么?咱一块儿!一块儿……”说到最后,他也哭了。 谭老二带着哭音儿地问他:“你说了算数儿?” 小五拍拍他肩膀:“算数!再算数儿不过了!” 海面上一片金光,谭老二和小五哥儿两个在黎明的海边相互搂抱着,大哭一番后回了公社。走到公社外的水井旁,相互协作着打了水洗净脸上的脏污,这才进去屋里,换了干净衣裳,歇也没歇就下了地。 地里还有农活儿等着他们去做。 北京在农活儿的深处,远远地,遥遥无期地等待着他们。 第36章 在遥遥无期地等待中,小五和谭老二并没有等来回城的消息,反而在一九七二年的夏天等来了红卫兵走入低谷的消息。这消息来的并不算确切,他们起初不敢相信,直到二小子和齐丽走下火车的时候,他们终于相信了。 齐丽和二小子的目的地并不是绥中,他们是要去东北林场的。如今只是按照组织上的安排暂时在绥中待上一段,等待与余下的知青们汇合,再一同前往林场。 依旧是当初的那辆牛车,这一回换成了小五驾车,谭老二坐在当初小五的位置上。 齐丽穿着件白底红花的衬衫,半长不短的头发编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她一如当年那般骄傲,昂头坐在谭老二对面,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红卫兵从未走入低谷,依旧处在当年的巅峰一般。 二小子与她不同,他始终垂着头,不言不语。 谭老二见他们不说话,心里其实挺高兴。如今刘亮死了,他也不愿同这群红卫兵有什么牵扯,不说话是最好的。他伸手推推小五的背:“五儿,还得多久才到?” “你不记路的啊?”小五挥鞭抽了一下拉车的大花牛,“估计还得个把小时!” “那你过会儿找个树丛停一下呗!我要尿尿!” 小五一撇嘴:“就你事儿多!齐会长,二小子,你们尿不尿?” 筹委会和武装部早就解散了,齐丽和二小子这番上山下乡,颇有几分下放的意思。 “你!”二小子抓着自己的裤子,手指头都在发颤,“你挤兑谁呢?” 小五回头瞟了他一眼:“你说呢?” 齐丽抓住二小子的手腕,转而面向小五冷声答道:“不尿!” 小五一扯缰绳,停住了牛车,将手中的小鞭子丢到齐丽怀里:“不尿算了!在车上等着我们吧!”他和谭老二下了车,大摇大摆地朝树丛走去,边走边大声地唱着《毛主席颂歌》,两个人都透着十成十的欢喜。 二小子在牛车上看着,气得咬牙切齿:“他们俩!” 齐丽玩弄着手中的小鞭子:“他们俩怎么了?我瞧他们俩挺好的。” “齐丽,你……”二小子夺过她手中的小鞭子,凝望着她的双眼,“你还好么?” 齐丽歪过头,大眼睛亮晶晶的:“我很好啊!我多好啊!你把鞭子给我,我喜欢这鞭子!二小子,你瞧这鞭子像不像咱当时批斗黑五类时用的鞭子?我瞧着挺像的,我喜欢这鞭子,喜欢它!” 二小子咬了咬嘴唇,伸手握住齐丽垂在膝头的双手,柔声道:“齐丽,咱不玩儿这个了。” “不成!”齐丽撅起嘴,好像是在撒娇一样,“我要它!” 正这时候,小五和谭老二回来了,他们看着眼前的齐丽和二小子,有些惊讶,却终究什么都没问。二小子也没有多说,只将手中的小鞭子交给小五,仍握着齐丽的手,以一种极低柔的语调安慰她。 谭老二有点看不下去了,挑挑眉毛:“她,齐丽,怎么了?” “没怎么,挺好的!”二小子听他问起齐丽,斗鸡似的叫起来,“齐丽什么事儿都没有!” 谭老二见他打定了主意不说,也只好耸耸肩不再多问,跨到车前,与小五并排坐着,欢欢喜喜地唱起了歌。二小子皱起眉头,将仍在发愣的齐丽搂到怀里,就着牛车的劲儿,轻轻晃着齐丽,直到她靠在他肩头睡着。 “小五。”二小子在齐丽睡着后,伸手拍拍小五的肩膀。 小五扭过头,满眼疑惑:“恩?武装部长找我有事儿?” 听到‘武装部长’这四个字,二小子的脸霎时间便红了起来:“你……你别再说那个了,你干妈托我把这个给你带来。”他掏出了一封信递给小五,“听她说是战三儿寄过来的,我本来是想交给组织的……可……可……” “可什么?”谭老二见他憋的满脸通红,也说不出话,心里着急。 “可……”二小子咬着下嘴唇,说不出话。 谭老二瞥了齐丽一眼,冷笑道:“我记得你们和我一年来的东北啊!这怎又从北京来了?” 小五拿过信并不急着拆开,塞到兜里以后,抬手推了谭老二一把:“就你丫闷事儿!二小子,多谢你啦!” 谭老二心里还是不信二小子:“小五,你不怕他这信是假的?” “你,你,你他妈才是,才是假的!”二小子急的直结巴,“我,我,我要不是,要不是为着齐,齐丽的事儿……”说到这里,他忽然住了口,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齐丽,颇为爱怜地摸摸她的头,不再说话。 事到如今,这四人的关系实在是颇为尴尬。 小五往日里也见过不少疯傻的人,刚尿完尿回来便已瞧出了齐丽犯了疯病,可又不知原因。见二小子与她亲密异常,念及往日与二小子一同长大的发小儿情,有心关怀,可想到前两年那些往事,又实在懒得理他。正自变扭着,身后的齐丽忽然闹起来。 她在二小子怀里用力挣着:“你放开我!放开!” 二小子不敢松手,只用力搂着齐丽,任她的拳头和泪水落到自己身上,也一动不动。 因齐丽闹得厉害,小五和谭老二也不敢再赶车往前走,忙扯紧了缰绳把车停住。这时候的齐丽已叫不出一句整话来,只在二小子的怀抱中嗷嗷啊啊的胡乱叫着,企图挣脱,却又无力挣脱。 谭老二和小五纷纷皱起眉,心里既怜悯齐丽的疯症,又因她疯了颇有一丝报了仇的欢喜。 小五见她闹得实在厉害,结合着她口中喊闹的话,大概也猜出了她犯疯的缘由,不动声色地问道:“二小子,她都这样了……你还肯要她?” 二小子早就因齐丽忽然犯了疯急得发慌,想也不想地答道:“她怎么了!她很好!” 谭老二嗤之以鼻:“就这样也能算好?” 谭老二和小五不会懂得,二小子对齐丽那一种近乎崇拜的爱是怎样的浓烈。他们永不会懂得这种不平等的爱,即便是谭老二也不能懂,更何况被战三儿捧在手心里的小五?二小子并不准备将这份爱讲给他们听,他知道齐丽在清醒的时候是懂得这份爱的,即便她不曾接受,可如今,除了他还会爱她,还有谁会爱她? 那天回到公社的时候,小五、谭老二、二小子三个人身上都带着伤,他们在回去的路上打了一架。 起因是为谭老二。 他嫌齐丽叫闹,趁着二小子不注意的时候,一个切脖儿打晕了齐丽,一下惹恼了二小子。这二人既打起来,小五自然不能不管,加入战局后三人扭到一起,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打了谁一拳,又是谁踹了谁一脚,总之,三人身上都落了伤。 直到一个多月后,二小子和齐丽要往林场去了,二小子才告诉了小五齐丽发疯的原因。 一如小五想的那样,风光一时的革命小将成了过街老鼠,疯狂的女将齐丽更是沦为了众矢之的。过分痴迷于这场革命的齐丽,为了她的‘政治’生涯,为了回城,走向了一条错误的路。 好好的一个大姑娘,就这样落入了那些心怀鬼胎之人的手里。 二小子说他找到齐丽的时候,齐丽已经疯了。 小五问二小子:“那你就这样带着她,养着她?她的病要一辈子都不好呢?” “那我就养她一辈子。”二小子坐在去往林场的车上,对小五说出了这样的话。 很多年以后,小五回到北京以后,他偶然碰到了齐丽和二小子。齐丽的疯病大概是已经好了,穿着黄色的布拉吉,戴着缀有小花边的手套,和二小子一起领着个像布娃娃一样漂亮的小姑娘逛公园。小五猜,那小姑娘就是齐丽和二小子的孩子。 时光还是要回到一九七二年的夏天,小五躺在沙滩上,举着二小子为他带来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个没完,信上写一句,他便自言自语地答一句。 信上说:“我这里很好,家里还好吗?五儿还好吗?” 小五看后便答:“三哥,我这里也很好,家里好不好我不知道,大概还好吧!” 信上说:“我打大西北偷偷去了缅甸,我们误打误撞进了大麻地,那像个迷魂阵。”小五看后很着急,连答话的工夫都没有,忙去看下一句:“我和大疤拉都在地里犯了迷糊,只有狗子没犯迷糊,种大麻的老农说,那是因狗子心思澄清。他怎么会澄清呢?大概是因为大疤拉在身边,他没人可想了吧?” 小五笑起来,捏着信亲了又亲:“三哥,你这是说你想我呢!你想我呢!我也想你!” 信上还说:“大疤拉说想弄些大麻回去卖,我没同意,我想做点儿正经事,以后咱家里也能好些!” 小五点着头:“恩,是该干正经事儿!” 信的末尾说道:“我们从缅甸去了香港,那里和北京很不一样,那里遍地都是黄金。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变成香港客,回到北京,回到家。那时候,我们会去接小五,会留在北京,再也不离开了。我们仨都想吃家里的炸酱面和茴香馅儿饺子了!” 小五将信紧紧地捂在心口,低声说着:“我等着你,我等着你……三哥,我等你来接我,接我回家吃炸酱面,吃饺子!我要吃一海碗的炸酱面!我等着你来接我……” 谭老二在旁看着他发痴傻笑,微笑着掏出怀中的纪念章,看了又看,直到月上中天。 小五每天都在盼着回城,在盼着战三儿的信,在盼着战三儿。可自打一九七二年以后,他再没接到任何关于战三儿的消息,是生是死,是去是来,都没个消息。长久的等待并没有消磨掉小五对战三儿的思念,思念变成了小五手中的笔,写成了诗。 小五的诗发在地方的小报上,谭老二帮他一首一首的剪下来收好。 到谭老二的本子上贴满小五的诗时,北京来了一封信,战三儿他们回来了。那是一九七六年的秋天,绥中的玉米地里金灿灿的穗子随风飘荡,因临着海的缘故,玉米地里香甜渐减,反而染上了淡淡的咸。 小五坐在玉米地旁,拿着信看了整整一个晚上。谭老二坐在他旁边陪着他,吃随着信一起寄过来的罐头。后半夜,小五将信小心翼翼地收回衣兜里,打算去拎身边的罐头时,随着信一起寄过来的六个罐头,就只剩下罐头瓶子了。 “谭老二,你丫猪啊!”小五气得去打谭老二。 谭老二嘿嘿笑着,抱着六个空瓶子躲打:“反正你有信就够了,要罐头干嘛?还不如给我吃!” 小五仍旧气不过,伸脚去踹他:“那是三哥给我的!” “我替你尝尝味道!”谭老二抱着空瓶子在前面跑,一不小心踩进了化粪池,“操!” “哈哈哈哈……”小五在后面撑着腰笑个不停,恼得谭老二脱下脚上的臭布鞋就往他身上扔。小五见飞过一只臭鞋,连忙闪身躲开,边跳边叫:“谭老二,你这就活该!谁让你吃我三哥给我寄的罐头啊!” 谭老二一身臭气地走过来。 小五生怕他那一身臭气沾到自己身上,二话不说,撒丫子就跑。跑到离谭老二有一段距离后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罐头瓶子还在谭老二怀里,便停下来朝他大喊:“你走路瞅着点儿!别把瓶子摔了!英子姐还要泡腊八醋呢!” 他在前跑着,边跑边想三哥在信中说的话:“春节的时候咱就能见到了。” 小五想,春节的时候要能见着就太好了,他太想三哥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跑去问支书春节能不能回家,而答案一如每年那样,总是否定。 小五心中纵使不平,又能怎么样?谁让他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响应号召,做第一批‘上山下乡’的知青,又能怎么样?他以为自己的政治背景能够因此有所改变,可其实呢?什么都没变。 在每年大伙儿都能回家的时候,只有他和谭老二,以及几个背着黑五类恶名的知青不能回家。 他们都想家,太想了。 谭老二在支书家门口等小五,见他出来忙凑上去问:“怎么样?” 小五垂下头,脸上的笑似讽刺,又似无奈:“还能怎么样?不就是那样儿呗!”他气哼哼地吐了口唾沫,“黑五类,黑五类!就他妈会拿这个说事儿!没听说过黑五类不让回家的!他不让我走,我自己走着也走回去!” 谭老二大吃一惊,吓得立即抓住小五的胳膊:“小五,你别闹!” “我没闹!我要回北京,我要回家!”小五气吼吼地叫嚷着。 谭老二抬手捂住小五的嘴,脸上露出了早些年在北京逞凶斗狠时声色俱厉的模样:“你给我闭嘴!” 小五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怕谭老二的,面对他这副模样,登时噤了声。 “五儿,三哥在北京等着你呢!这时候你别惹事儿!”谭老二半低头,望着小五那张因气愤而惨白的小脸,以及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心忽然就软了。他松开手,轻轻地抱了小五一下:“小五,你要真想回去……我陪着你,咱哥儿俩一块走回去!” 小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呼出来:“算了,早晚能回去。咱不惹事儿了。” 谭老二微笑着没言语。 他在心里打算好了:小五要跑,他陪着;小五要留,他也陪着。 那天中午,小五和谭老二在支书家门口拉了勾,他们约好要一起等着回城,等着回家。 小五将战三儿写给他的信藏在了被窝里,不敢让人看见。 虽然已经过去了八年,但毕竟还会有人记着他和三哥的事,他很怕哪一天这些事儿被人想起来、扒出来,之前的经历有一次就够了。 八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八年前的那些疯狂已经归于平静。昔日的革命小将们也已经长大,他们也同小五这个所谓的黑五类一样,等待着回城的机会,期盼着回家。很多人在无望的等待中,选择了在农村扎根,自此再也不必忧心忡忡的等待,而是踏踏实实的留下来,再也回不去了。 一九七六年的腊月,小五和谭老二坐在空荡荡的土房里,看着同住的知青一个个离开,而他们只有两封信和一个毛主席纪念章陪着留下来。 又是一年三十儿,小五早早地起来扫地收拾屋子,谭老二则是去村里拔葱买肉,两个人也能忙的不亦乐乎。 小五说:“就算咱们不能回城,咱们也得过年啊!” 晚上他们在院子里放自制的炮仗,噼里啪啦的,全村属他们的炮仗最响。临近的小丫头小小子就凑到院子门口瞧他们,却不敢进来,他们的妈都告诉过他们:“春节时还不能回家的,都是黑五类,不能沾染!”就为这个,他们即便再想同小五二人讨要炮仗,也不敢走近他俩一步。 头几年小五不知道这事儿,还招呼着孩子们一起玩。孩子们一听他招呼,立即就跑了。 慢慢的,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别人眼中是这样一个祸害头子。 最后一枚炮仗炸开的时候,院门被人推开了。 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对他说:“五儿,三哥来了。” 小五觉得眼前的一切那样不真实,他恍惚地觉着自己是做了个梦,心中既欢喜又难过。他怕梦醒过来,以至于不敢往前走,也不敢伸出手去碰触眼前的人,生怕自己一个不经心,就把这影儿给碰碎了。 战三儿和大疤拉站在门口,见小五和谭老二都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不由有些尴尬。 战三儿大踏步走上前,一把将小五搂到怀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媳妇儿诶,我可算赶在吃饺子之前找着你了!” “三哥,真是你么?”小五被战三儿抱在怀里,惊喜地不敢动,连声音都发着颤。 “是,我们来找你了。”战三儿在当院儿紧紧抱着小五,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意思,“我写了信给你,你收到了么?” “收到了收到了!”小五抓着战三儿的手去摸自己的胸口,“就放在这儿,都放在这儿。” 战三儿笑了,在夜色里轻轻亲吻小五的耳朵:“五儿。” 小五握住战三儿的手,触及掌心的温度令他又惊又喜,他紧紧抓住那双手,不肯松开分毫。 战三儿微笑着用下巴去蹭他的侧脸:“乖,三哥来啦!” “恩。” 小五哭了,热腾腾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到战三儿手背上。战三儿也是愣是没忍住,泪水偷摸地溜进了小五的脖领子。他的泪水坠在小五的脖子上,他的舌尖在黑夜的掩护中轻柔舔过自己的泪:“小五,三哥来啦。” 他们两个像是得了失语症的患者,反反复复地只会说这两句。 “三哥来啦。” “恩。” 谭老二和大疤拉都没动,站在一旁静默地看着。 直到战三儿松开小五,谭老二张了几次口才问出一句:“真是三哥么?” 战三儿在小五的衣领上蹭掉泪水,转身冲谭老二点点头:“是我。” 谭老二望着他,忽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他是替小五高兴,也为自己伤心。 大疤拉走向他,轻声安慰道:“我们都来了还不好吗?” “好,好……”谭老二用力地点着头,心中却盼着谭老大和刘亮能来——这两个他永远盼不到的人。 大疤拉一向懂得谭老二心里的苦,他轻拍了两下谭老二的肩膀:“我们带了酒和菜来!还不快让我们进屋!我们大老远来了,你们总不能让我们俩站当院儿陪你们过春节吧?赶紧的,进屋!” 战三儿并不在乎大疤拉说了什么,只一门心思地望着小五,口中敷衍着:“恩,成。” 院外的小孩子们还在,小五抽泣着在战三儿怀里蹭蹭:“三哥,咱回屋吧!院儿外面还有人呢。” 第37章 进到屋里,战三儿已无暇去看小五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一屁股坐到炕上,也不管眼前还有人便将小五扯到自己膝上坐着。他掐住小五的下巴,极近地凝视着他,总觉得他和走时不一样了,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儿不一样了。他低头去亲小五的鼻尖:“五儿,你变了……恩,变了也还是我媳妇儿!” “那可不。”小五抓住战三儿的手,送到嘴边亲亲,“都八年了,我早长大了。” 战三儿笑着去捏他的脸:“恩,三哥也老了。” “你没老!”小五夺口而出,说完他的脸又红了,忙低下头去看战三儿的手,“三哥,我每时每刻都想你。” “我知道。”战三儿望着他的目光是热烈而悲伤的,“我也是一样,每时每刻都想你。” 小五垂下头,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眼泪无声地掉下来,落到和战三儿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上。他抬手抹了下眼睛,哑着嗓子开口:“三哥,你瞧我……还是那么没用,怎么就老想哭呢!我……” 战三儿不许他再说下去,一把将他拥到怀里,用力地、死命地抱着。 他把头枕在小五的肩头,不住地抽泣:“三哥也没用。” 小五学着曾经那样,扬起头,蹭蹭战三儿的鼻子:“三哥,我长高了。” 战三儿回应着蹭蹭他的鼻子:“是呀,我媳妇儿长大了,可以娶回家了。” “三哥,我想家,也想妈。”小五和战三儿脸贴着脸,说不出的温暖、心酸。 战三儿歪过头,和小五的脸贴得更近些:“恩,妈也想你……狗子留在家里照顾妈呢。” “你和狗子哥,还有二哥……都挺好?” “挺好的。”战三儿偏头咬了小五脸蛋儿一口,“不好能来找你?” 小五靠在战三儿怀里,发出近乎于撒娇似的声音:“恩,我三哥做什么都是最棒的……” 本以为相见时会有千言万语,总说不完。然而真的想见,却总是重复那几句话。 “三哥。” “诶。” “三哥。” “诶,我在呢……” 周遭静悄悄的,一切都像梦,可又那么真切。小五靠在战三儿怀里,幸福得很恍惚。 大疤拉和谭老二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下着饺子,因有大疤拉在的缘故,还多弄了几个菜出来,加上大疤拉和战三儿打北京带过来的烧鸡、猪蹄,这本是孤寂单调的大年夜,变得热闹起来。 谭老二端着一大盆饺子闯进来:“唉唉唉,别抱了,松开会儿吧!” 小五脸唰地就红了,可还是舍不得推开战三儿,抿着嘴往战三儿怀里靠了靠,不说话。 战三儿笑着捏住小五的鼻子:“怎么不推开我了?平常不都推开我的么?” “我……”小五的声音越发地低下去,“我舍不得。” 战三儿再也笑不出来,死命地抱着小五不撒手:“我的五儿诶……我的媳妇儿……” 大疤拉把手中的菜放到桌子上,走过去拍拍战三儿:“三哥,先吃饭吧!” “我不饿!”战三儿如孩子般执拗任性。 大疤拉哭笑不得:“赶了一整天的路了,能不饿么?你不饿,小五也得吃啊!” 战三儿偏头看了看小五,不情不愿地松开搂着他的手臂:“五儿,下来吃饭了。” 小五仍不撒手,抱着战三儿的脖子:“我不饿,我不吃!” 他是怕一松开手,梦就醒了,三哥就走了。 战三儿歪着脑袋蹭蹭小五的头顶:“听话,下来吃饭了。” 小五挺委屈的从战三儿身上蹭下来,才刚下来便有扑上去,一把将他抱住:“三哥,你不走吧?不走吧?” 战三儿双手撑在炕沿上,把脸和小五贴在一起,微笑着应承着:“不走呢!不走呢!” 说话的工夫,大疤拉把筷子都摆好了,杯子也涮干净了。他嘻笑着朝战三儿二人打了个千儿:“二位爷,上座吧!” 战三儿拍拍小五的背:“宝儿,松开吧,咱吃饭去!我且不走呢!陪着你!” “我想三哥一辈子都陪着我。”小五当着屋里俩人搂着战三儿,挺不好意思,可这话还是想说,只得紧紧贴着战三儿的耳朵轻声说了出来。 战三儿点头附和着,其实压根没听清小五说的是什么,大概猜着就是舍不得之类的。他早就想明白了,这是他媳妇儿、他的五儿,甭管说什么他都得应承着,谁让他成天就想着这小王八蛋呢? 大疤拉往谭老二和小五的杯里倒酒,一整瓶二锅头,尽数倒给了他们二人。 谭老二看着桌上余下的两瓶二锅头,冲大疤拉挑了挑眉:“对瓶儿吹?” “昂,对瓶儿吹!”大疤拉拎起一瓶酒,打开拎在手里,探头嗅了嗅,“正经的!” 小五学着大疤拉的样子,对着自己手中的搪瓷缸子深深一嗅:“还真是!这味儿和在北京喝的一样!” 战三儿当然记得小五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他偷偷在桌子底下掐了小五屁股一下。 小五扭头看着他,眼睛里噙着笑,冲他举起手中的搪瓷缸子:“三哥,喝酒!” “诶!喝酒!” 战三儿举起手中的酒瓶子,咣当一声,和小五的搪瓷缸子撞在一起,两人俱都咕咚咕咚地大口喝起来。旁边的谭老二和大疤拉也不肯示弱,举起来互敬一下,便喝开了。好端端的白酒,在他们手里变成了白开水,带着悲伤和快乐一起火辣辣地滚进喉咙,所有情绪都合着酒流入肚子里。 大疤拉夹了饺子给小五:“五儿,吃饺子。” 小五第一次喝那么多酒,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三哥是明朗的。他捏着筷子,像不会使了似的,怎么都夹不起碗里的饺子,他有点起急,晃着手去戳碗里的饺子。战三儿在旁见了,倾身去夹小五碗里的饺子送到他嘴边:“来。” 小五咬饺子时,连带着咬住战三儿的筷子,歪着头冲他笑。 战三儿看了,也跟着他笑:“傻样儿!” 望着他们,谭老二咧着嘴笑起来,他颤抖着握住桌沿儿站起来,突然大喊一句:“战三儿!你他妈王八蛋!” 大疤拉从旁拉住他:“老二,你喝多了!” 谭老二确实喝多了。 他推开大疤拉,迈着晃晃悠悠的步子走向战三儿,指着战三儿的鼻子又骂了一回:“战三儿!你他妈就是个王八蛋!我!我!我他妈恨不得掐死你!我!” 听到他的叫骂,小五的酒霎时醒了一多半,起身去拉谭老二:“二哥!你喝多了!” “我他妈就是喝多了!”谭老二弯下腰去抓战三儿的衣领,“三哥!三哥?我不喝多了,也不敢骂你!可我想骂你!想打你!我……我想了好多年!好多年……”说着话,他慢慢蹲了下去,双手抱着头,默默无语地哭起来。 战三儿望着他,没有开口,只将小五拉过来站在自己旁边,怕谭老二撒酒疯伤了小五。 大疤拉想上前去安慰,战三儿朝他使了个眼色,不让他往前去。 谭老二孤孤单单地哭着,没有人去安慰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他从衣兜里拿出了那枚毛主席纪念章,用手指细细地摩挲着:“这是我哥留下的,刘亮给他的……我想我哥,也想刘亮。” 战三儿这才开了口:“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我们对不住你?” “你们难道对得住我么?”谭老二抬起头,眼里饱含泪水。 战三儿抬手搂住小五的腰,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你非要和我掰扯这些么?当初我打伤了你,你也打伤了我。这本来没什么,可谭老大心太狠,把小五煽了,就算是一报还一报,他也应该还!” “我哥他还不是为了我!”谭老二吼了起来,“你都煽了他!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小五靠在战三儿身边,上下嘴唇直打颤,他没见过这样的谭老二,歇斯底里的谭老二让他惊慌:“是……是谭老大要杀我和狗子哥,我们才会……” “闭嘴!”战三儿拧了小五的腰一下,“别说了!你让他闹,他闹完了就好了。” 谭老二蹲在那里歇斯底里地吼着,一面吼一面哭。 直到他再没有力气,一屁股坐到地上。战三儿才松开小五,起身走向他,半弯着腰朝他伸出手:“起来吧!你哥不在了,以后我就是你哥……我欠你的那条命,我们一家子一起来还!” “我不用你还!你怎么还!”谭老二胡乱打着身前的那只手,“你死了我哥也活不了啊!” 战三儿见他疯个没完,不禁皱起了眉头:“谭老二,你差不多得了!” “三哥。”小五抓住战三儿的胳膊摇了摇,“我和他说说,没事儿的。” “不成。” “三哥,这些年,都亏了二哥他照应着我。他心眼儿挺好的。”小五拽着战三儿的衣袖,怯生生的。他想去拉谭老二一把,劝他几句,可眼见着三哥发了怒,又不敢上前,怕一时惹恼了三哥,毁了这难得的相见。 说老实话,战三儿心里依旧是恨着谭家兄弟,可想到谭老二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又无可奈何,总不能不报恩吧?那不真成了没心没肺的王八蛋了?他别过头再不看谭老二,只冲着小五摆摆手:“去吧!别让他哭了,哭得我心烦!” 第38章 战三儿简直快要烦透了。 他大老远从北京赶过来可不是为了看谭老二撒酒疯的,此刻的战三儿颇想一巴掌拍死谭老二,可碍于谭老二曾救过他的命,且这七年来一直与小五朝夕相处,结下了很深的友谊,他实在不好动手。 对于他们二人的友谊,战三儿心中是很有几分顾虑的——因毕竟已经是八年未见,小五对自己的感情,他有些拿不准,他很怕比起他们的爱情来,小五会更加看重与谭老二七年的友情。 战三儿没辙,只能冷着张脸看谭老二借酒撒风,心里恨得不能再恨,只恨当初光扎烂了他的蛋,没一刀抹了他脖子。终于在谭老二止住了哭,喝了几口水,又要哭第二抱儿的时候,战三儿实在是忍无可忍,冲过去拽着小五胳膊就往外跑,扔下眼泪汪汪的谭老二和大疤拉面面相觑。 战三儿抓着小五的手腕子,横冲直撞地往前跑。 他真想这样一直跑下去,就这样一直拉着小五的手,然后跑下去,再也不分开。 跑着跑着便成了小五在前面跑,战三儿拉着他的手,落在了后面。 仍旧是那片沙滩,小五和战三儿一路跑过来都累得够呛,撑着膝盖喘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开口说话:“三哥,我……我每次想你了,都来这儿。” 战三儿到底是三十多岁了,这几年又一向疏于奔跑,累得眼前发黑,只听到一句‘想你’,迷迷糊糊地应道:“我也想你。” “三哥,你累了?”小五听着战三儿在他身旁喘着粗气,不由笑道:“坐下歇会儿吧!” 战三儿坐下来,抬胳膊握住小五的手:“三哥是老了。” “你没老。”小五靠着战三儿坐到沙滩上,“我三哥什么时候,都那么精神!” “小东西!”战三儿将小五揽到怀里,脸贴脸地挨在一处,很用力地蹭着他的头脸,“我的小媳妇儿都长这么大了!这七年我天天晚上一睡觉就自己个儿躺床上琢磨,琢磨我的小五儿会成什么样儿……我每天都想啊,想啊……我就想着你来绥中以后会不会瘦了,会不会病,又会不会被人欺负?”说着,战三儿笑起来,“哈,我当时觉得我跟个老太太似的,想不出一丁点儿好的,老觉得你得受人欺负!我越想越熬慆,心里甭提多难受了!可那又能怎么办呢?就只能受着……” 小五倾身靠近战三儿,抱着他的腰,低声说道:“我也是每天都想着你,可我老想着咱回家以后的样儿的!我不爱想现在……” 战三儿叹了口气:“可我得想啊!我不单得想现在,还得想以后……”他摸了摸小五的头,“我得想着怎么把我媳妇儿在这儿受的委屈给补回来!” 小五低声笑着:“三哥,吃亏是福!” “放屁!都那么说!可有几个真觉得吃亏是福的!” “我就觉得。”小五抓过战三儿的手,“三哥,你说,要没有谭老大那事儿,你能跟我在一块儿么?” 战三儿扭头凝望小五的双眼,勉强笑道:“说实话,真悬……可你得知道,我和你好,不单是为了那个。我是觉得那事儿是我对不住你,可这跟我和你好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打在医院的时候,三哥就把你放心里了。” 小五抿着嘴乐了:“三哥,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是因为那事儿。我就是举这么个例子!” 战三儿捏着小五的鼻子摇了摇:“你这是替谭老二他求情呢!” 小五裂开嘴冲着战三儿傻笑:“三哥听出来了啊?” “多新鲜?你心里那点儿小九九我还能不知道?”冬夜的海边很冷,战三儿不由地将怀中的小五抱紧了些,“你啊,就是烂好心!你也别赖三哥腻歪他,你说说,我这大老远来是为了谁?我他妈是为了看他跟我撒酒疯来的么?” 小五的脸紧贴着战三儿的胸口,耳边是三哥的心跳,再咂摸着三哥说的话,心里高兴,撑着战三儿的膝盖爬起来,撅起嘴亲了他脸一口:“三哥,你是为我来的!我心里明镜儿似的!都知道!” 战三儿因这突如其来的吻,怔愣了一会儿:“啊?废你妈话!还你明镜儿似的?也就你和咱妈能让我跑这么老远!” 小五最习惯的便是战三儿这种腔调。 他笑嘻嘻地滚倒在战三儿怀中:“三哥,我就喜欢你这混蛋劲儿!” “怎么说话呢?”战三儿扬起手象征性的打了小五屁股两下,“有说你哥是混蛋的么?” 小五翻身跨坐在战三儿腿上,与他头抵着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是我哥。” “恩?”战三儿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带着拐弯儿的音来。 “你是我三哥!”小五扬起下巴,亲了亲战三儿鼻子尖,“我心里,三哥不是哥……” 战三儿当然明白小五口中这句‘三哥不是哥’是个什么意思,可他偏偏就是想听小五亲口说出来那一句:“那三哥是什么啊?” 小五抿抿嘴,低声说道:“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战三儿抱着他笑起来,“我就想听你说!” 小五歪头贴到战三儿耳边:“三哥,是我这一生里,最重要的人。” 战三儿笑了一下,侧过脸去吻小五的脸颊:“乖!” 小五向后仰了仰身体,不再紧靠着战三儿,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三哥,我真想你。” 夜越发深了,战三儿搂抱着小五,不想松开,直到谭老二和大疤拉找过来。 “三哥,刚才是我……”谭老二垂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战三儿撇撇嘴,满不在乎地答道:“无所谓。”他顿了一下,“你也是难受,我明白。” 谭老二搓搓手:“多谢三哥了。” 一时尴尬再无语,仍旧是大疤拉上前解围:“大年三十儿的!别在外面站着了,回去吧!” “恩,回吧。”战三儿解开大衣,将一旁的小五拥进怀里,他低头贴着小五的耳朵说:“你还记得么?那年三十儿?” 小五躲在战三儿的大衣里,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头:“恩,没忘过就!” 回到公社的土房里,已过了午夜。 战三儿叼着根烟靠在门边,目光在谭老二和大疤拉身上不住逡巡。谭老二叹了口气,知趣的抱着自己的被褥伙同大疤拉去了另一间土房,将这间屋子留给了战三儿和小五单独相处。 “早点儿睡!” 谭老二两个人刚出门,战三儿就把自己手中的半根烟往外一扔,招呼一声立即关门。气得大疤拉在外面拍门:“我他妈东西还没拿完呢!我还没拿枕头呢!” 战三儿哪管那个?咯咯一乐,回他句‘那你就枕谭老二的脚丫子吧’,便将门落了锁。 小五跪坐在大通炕上,手脚利索地铺好了床,朝战三儿敞开怀抱:“三哥!” 战三儿笑了笑,走过去坐到床边,从兜里掏出了一块手表交给小五,不等小五回答,又拿出一个穿着红丝线的小银锁套到小五脖子上:“我回北京以后特意弄得,和原来的都一模一样。”他俯身亲亲小五的鼻子,不容他开口便将他压倒在被褥中,一床破棉被掩盖了这场等待七年的情事。 “三哥,我想家。”小五在搂着战三儿的脖子低声哭泣,“我真想家。” 战三儿倾身吻住他的唇,含含糊糊地应道:“我就是来接你回家的!五儿,咱们回家!” 正文完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