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哥儿(一)——土豆空空
土豆空空  发于:2014年06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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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传闻傅家的笙哥儿,自出生就因为半张脸丑陋不堪被亲爹丢到了外面的庄子上生活,娘亲亡故爹亲不管,貌似是没娘爱没爹疼,应该会很可怜吧? 会吧会吧? 当然不会,围着笙哥儿转的人多了去了,笙哥儿甚至都没有孤独这种感觉过…… 不喜欢一个人睡觉,可以,买人来陪床; 想要吃好吃的,自己开店,反正有的是没处花的银子,也有管账的人; 想要出去逛逛,有鬼见愁一样的保镖…… 笙哥儿太懒,最喜欢有吃有喝,然后,可以好好地发呆…… 笙哥儿的关键字:笙哥儿,土豆空空,笙哥儿;富贵闲人;宠爱;架空;甜文 第一卷:哥儿的生活 第一章:吃莲子的小孩 夏日炎热,难得下了一场大雨,雨后天气较为凉爽,一直窝在房间里躲暑的人也都从屋子里出来透气了。 傅府。 “姨娘,雨后这石子滑,您小心点。”卑微带着谄媚的声音。 “刚下完雨凉一点,等到晚上又会闷热起来了……房里的冰快用完了,冰库什么时候再送过来?”说话的女人十六七岁左右,身形娇小,上身是湘妃色的交领窄袖襦,下身是秋香色的及地绸裙,腰部以上是枣红色的束腰,垂挂着藕色的绦带,绦带上系着玫色香馕,手臂上还搭着一条青碧色的披帛——这是夏日在家时寻常的装束,所以轻便一些——往上看,她手腕上、脖子上、耳朵上戴着一套的翡翠镶宝首饰,容貌生得娇媚,粉面桃腮,妆容精致,梳着歪向一边的堕马髻,髻上有一只白玉燕钗,燕子口中衔着红宝石,另有珍珠发钿和扁方固定着发髻——发饰不算太招摇,也是平日在家的打扮。 “姨娘,冰库的李妈妈说了,这几日用冰的地方多,冰有些紧,今天只能送来半桶,明日会再送……”说话的是一只扶着女人的老妈子,身后还跟着几个最多不超过十六的小丫头。 女人冷哼,“紧?紧在哪里我不知道?还不是那东苑里的妖精作着,哄得老爷开心,都赶着巴结她呢。” “姨娘,那老爷最疼谁谁不知道啊?”老妈子压低了声音道,“那金姨娘是人家送来的,老爷也只是意思意思地去几回,老爷最上心的人可不是姨娘您吗?您看这西苑最好的地儿别人都不让住,只给了姨娘您一个……” 女人脸上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可是有些人就是不懂规矩……昨儿个晚饭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那老爷旁边的位置是她这样的贱丫头可以坐的吗?偏偏老爷就是不发作……” “姨娘消消气,那人家出身下贱不懂规矩,姨娘犯不着和这起子人计较……”老妈子也是一脸唾弃。 “算了,不提了,越想越来气……”女人用香巾擦擦汗,“扶我去那锦池边坐坐。” “是。” 老妈子扶着她一步步往这府里最大的锦池过去,可是还没走到就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坐在锦池前,看身形是个小孩儿,低着头好像在弄什么东西——近了才发现这个小孩儿大概五六岁左右,穿着碧色的褂子和裤子,卷着袖子,露出一节的手臂,而他的手里正拿着一个明显是刚摘下来的莲蓬,正在挖莲子,挖一个往嘴里塞一个…… 女人看看锦池里面的莲花,现在莲花还是长得不错的,西苑之所以说地段好就是因为这个锦池,而锦池吃香除了里面各种名贵的锦鲤就是这半池的莲花了—— “你是哪来的小孩?”女人先开口了。 小孩本来就是侧对着他们坐着的,听到声音也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低下头继续挖莲子。 女人拧眉,“祝妈妈,这个小孩你认得吗?”她也不能随便发作,万一是什么要紧的人吃亏的是自己。 “这小孩……”祝妈妈看了半天才摇头,“没见过啊。” 女人眉皱得更紧了,对祝妈妈使了个颜色。 祝妈妈厉声道,“没听到姨娘问话吗?你是哪家的?这么没规矩,还不来见过姨娘?” “祝妈妈,不知道没规矩的是谁。”一道有些苍老但是很精神的声音传来,然后在场的人都看到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匆匆走过来,看着他们的眼神带着谴责和不满——“还有,舒姨娘也请自重。” 这妇人年纪小些的家仆可能不认得,但是祝妈妈却是认得的—— “孙嬷嬷,您怎么有空过来了……”祝妈妈陪着笑脸。 舒姨娘对这孙嬷嬷有点印象,只记得好像上次在姨奶奶那里见过,虽然也是家仆,可是有脸得很,就是那眼高于顶的姨奶奶对着孙嬷嬷也是高看一层。 “孙嬷嬷,难不成那是你家的小孙子?我也只是看他摘了莲花才说了几句……”舒姨娘语气也还是傲慢的。 “如果是奴才家的孩子,自然不敢冲撞了姨娘……”孙嬷嬷冷笑着,转身走过去,把那还坐在石块上的小孩给扶了起来,小孩扔了莲蓬,乖顺地倚进孙嬷嬷的怀里,让她抱起来。 在场的人才看清小孩的样子——要说漂亮的小孩这府里可不缺,这小孩也是白嫩可爱得如玉娃娃一般——如果只看他右边的脸的话——因为他左边的脸竟戴着半边的红色面具,面具上还有黑色的花纹,看起来诡异异常。 舒姨娘觉得这小孩古怪得很,那露出来的半边脸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一丝感情的起伏,那只黑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眼睛时很漂亮没错,可是被盯久了就……舒姨娘移开了视线,看着孙嬷嬷,“孙嬷嬷,我可不管这小孩是谁家的,这锦池里的莲花老爷一向喜欢得紧,他竟然把莲蓬给摘了,这样没规矩难道不应该教训一下吗?” 在一旁的祝妈妈急着给舒姨娘使眼色,舒姨娘却没注意到她的异常。 “教训?”孙嬷嬷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从来没有主子被奴才教训的理。” “主子?奴才?”舒姨娘那张娇美的脸上覆上了一层冰,“孙嬷嬷,你今日是喝多了酒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可不管你是不是这府里的老人,小的没规矩,难道你这样的也放肆起来了吗?” “舒姨娘,你进府也有一年多了吧?”孙嬷嬷看向怀里的小孩时,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柔和了,“什么叫嫡庶,什么是尊卑姨娘还不明白?” “你什么意思?” “这是老爷唯一嫡出的哥儿笙哥儿,笙哥儿是主子,可是姨娘,姨娘是什么身份姨娘不清楚吗?从来没有抬起来的姨娘教训嫡出的哥儿的道理。”孙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 舒姨娘的身份确实尴尬,她原本只是忙时进来府里帮忙的小丫头片子,只是长得标致,没想到还被老爷给看上了,所以才抬了当了姨娘——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乌鸦变凤凰——可是,到底不是真的凤凰,这要碰上了真的凤凰……最多只是一只雉鸡——舒姨娘脸涨得通红,她知道孙嬷嬷是在提醒自己奴才的身份,偏偏她说的都在理,自己说不出什么驳回的话。 “笙哥儿,咱们也玩累了,回去睡个午觉吧。”孙嬷嬷对笙哥儿说。 笙哥儿点头,把小脑袋靠在孙嬷嬷的肩膀上。 看着那一老一少走远,舒姨娘手里的巾帕都被她给绞烂了——一口气憋在肚子里吐不出来,久久才愤愤道,“这老货算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姨娘……这孙嬷嬷可是当初老奶奶的陪嫁,后来太太进来了,老奶奶就把人给拨给太太,再后来……太太出事以后,孙嬷嬷就开始照顾笙哥儿了……要说面子,她确实是比……” 舒姨娘猛地扭过头瞪着祝妈妈,“刚才我让你认人,你竟然说不认识,那自己府里的哥儿你会不认识?!” 祝妈妈吓得跪下来了,那膝盖跪在石子路上,有多痛也可以想象,不过祝妈妈知道这姨娘别看脸嫩,却心狠,忙不迭道,“姨娘不是不知道,奴才在那之前都在门外伺候,也是在两年前才提到这内院里来办差,后来才受到了姨娘的赏识跟着姨娘……可那笙哥儿却是从小养在府外的庄子里,娇贵得很,奴才这样的身份能见过几次……如果刚才奴才我先看到他另一边脸,肯定就认得了……奴才有罪,姨娘心善,就原谅奴才这次吧……” “先起来吧。”舒姨娘在柳树下的石上坐下,“我问你话,你给我好好回。” “是是。” 舒姨娘一个眼色过去,那几个小丫头马上远远地走开了。 “我问你,这笙哥儿……为什么养在庄子里?” “姨娘您也看到了,这笙哥儿的半边脸……” “半边脸?”舒姨娘挑眉,“他那半边脸……难道毁容了?” “奴才听说……这笙哥儿一出生半边脸就是坏掉的,至于怎么个坏法,也没人说得真切,只是都说丑得可怕——当时先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老爷很不喜欢这笙哥儿,后来有道士说笙哥儿……”祝妈妈压低了声音,在舒姨娘耳边道,“说笙哥儿是不祥之身,克父克母……还说了好一些怕人的话……笙哥儿连周都没过,就被老爷派人送去庄子里了,就是由孙嬷嬷带着的……这几年来,孙嬷嬷还会偶尔进府里来几趟,而笙哥儿,奴才记得在满月的时候回来过一次……那时老奶奶还在,因为老爷不喜,连满月都没好好办,只是煮了面,弄了面糊糊,老奶奶亲自喂了几口……后来老奶奶去了以后,笙哥儿的事情就更加……而且听说笙哥儿的身子也不好,当初本来就担心养不大,没想到也这么大了……” “你是说……”舒姨娘脸上浮起了笑容,“老爷……不喜欢这个笙哥儿?” “府里的人都这么说。”祝妈妈这次可不敢把主意说到自己身上了,说大家的话总没错。 “好,很好……” ****** “老爷……” 柔媚的身体软弱无力地靠在男人身上。 “想说什么?”男人的大手在光滑的背上摩挲。 “老爷……我今天……看到了那位笙哥儿了……” 摩挲的手停顿了下,继续,“然后呢?” “老爷,你都没看到,那笙哥儿太没规矩了……”女人把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加上了不少小孩对自己无礼傲慢的话语,还扯到小孩的教养问题上,又把孙嬷嬷好好说了一通。 “……说完了?”男人的声音温柔。 “嗯,说完了。”女人的声音带着娇嗔。 突然男人搂住女人的腰翻了个身,把女人压在身下——女人以为男人还要缠绵一次,脸上满是红晕,气息都乱了——“老爷……唔!” 男人的手扼住了女人纤细的脖颈,慢慢使力,在女人惊恐的眼神中,笑着压低了声音说,“没有人教过你什么事嫡庶尊卑吗?他是我嫡出的哥儿,不是你可以在背后说是非的……听到了吗?” 女人困难地点头。 “这才乖。”男人松了手,在女人的唇上咬了一口,起身,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长衫,套上。 女人刚才以为自己差点死了,好不容易缓过呼吸,心中的恐惧犹在,看到男人穿好衣服,准备离去,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老爷,你要去哪……” “去贞儿那喝茶。” 贞儿就是新进府的金姨娘。 如果是以往,舒姨娘肯定会在心里骂勾引老爷的小蹄子,可是此时,她一时竟然没有别的想法了—— 刚才真的……太恐怖了……明明前一刻还是缠绵床榻,怎么刹那间就…… 老爷是宠爱自己……可是那也是在一定的度内,如果僭越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那后果不是自己可以承担的…… 这是舒姨娘此次学到的重要一课。 从此,舒姨娘不管在几位姨娘和下人面前多么骄横,可在碰到笙哥儿的时候,总是能避则避,不能避的时候也是谨守本分,说不上多么恭敬,也是客客气气——这都是后话了。 第二章:和老爷吃饭 “哥儿,这是刚做好的衣裳,喜欢吗?”孙嬷嬷捧着簇新的衣裳过来,放在床前。 笙哥儿身上只穿着一件象牙色的肚兜,肚兜上绣着几朵怒放的紫色木兰,绣工精致用心,他抱着团花牡丹锦被,眼神还有些迷离,看来还没有怎么清醒——他伸出手,去摸那衣裳——衣裳是茜红的缎子打底,外罩雪青的纱,对襟的蝴蝶扣红线与金线交杂,每个都很精致,袖子收口处以如意纹压饰。 笙哥儿摸摸袖口和裤口,都很宽松,不会太过束缚,才点头,“嗯。” “笙哥儿,嬷嬷帮你穿衣服。”孙嬷嬷上前给他穿衣,“笙哥儿,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么多人跟着你,我在的时候还好,倘若我不在,哥儿一个人可怎么是好,如果再发生昨日的事情怎么办?” “嬷嬷,没事。”笙哥儿伸直手臂,让孙嬷嬷给自己套上衣服。 “什么叫没事?”孙嬷嬷皱着脸,“哥儿是咱们府里的嫡哥儿,要真的论起身份来说,阖府除了老爷也就哥儿的身份最尊贵了。那些姨娘仗着老爷的宠爱,把自个儿的身份都忘了,还想要教训主子,真是不知好歹……如果是老奶奶在的时候,我看她们……” “嬷嬷,你今日话好多。”笙哥儿的声音软乎乎的。 “我的好哥儿,嬷嬷都是为了你好,在外面不说,可是在府里哥儿就要立威,让那起子小人不敢轻慢……” “嬷嬷,我饿了,早饭都有些什么?”笙哥儿打断孙嬷嬷的唠叨。 “哥儿昨日念叨说要吃面,我就让小厨房做了鸡髓米线,还有几样点心:核桃酪、金糕卷、糯米凉糕和椰子盏,另外还做了珍珠黑米粥,哥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添减的?” “就这样吧。”笙哥儿穿好了衣服,让孙嬷嬷给他穿好了鞋。 几个小丫鬟把洗漱的器具早就送进来了,孙嬷嬷伺候笙哥儿梳洗好以后,屏风外面丫鬟们把早饭也摆好了,这才出去退守在外面。笙哥儿才刚动筷,就听到外面有声音,孙嬷嬷出去看了,原来是个相貌端庄的丫鬟提着个食盒过来了。 “奴婢请笙哥儿安。”丫鬟只是站在门外。 “起吧。” “这是桐月不是?”孙嬷嬷认出了小丫鬟是老爷房里伺候的大丫头。 “孙嬷嬷好。”桐月笑道,“老爷差奴婢送来了几样小点心给笙哥儿尝尝。” “知道了。” 孙嬷嬷上前接过了点心。 “还有一句话老爷让奴婢带过来,老爷说午饭老爷不在府里用,晚饭会回来,让笙哥儿一起用饭。”桐月道。 笙哥儿点头,“好。” “桐月,你去回老爷,就说笙哥儿多谢老爷的挂心。”孙嬷嬷拿了块至少有两三两的银子塞到桐月手里,桐月愣了下也没有推拒,收到袖子里就回去了。 桐月走了以后,孙嬷嬷把那几样点心放到笙哥儿面前,“哥儿,我看老爷送来的几样点心也新巧,哥儿尝尝。” “嗯。” ****** 晚饭是在老爷的沉香阁里用的,老爷和笙哥儿坐桌,几个姨娘除了有了身孕在自个儿院子里养胎的佟姨娘,另外三个姨娘——甘姨娘、舒姨娘和金姨娘在一旁伺候着用饭。 老爷坐在主位上,笙哥儿也端正地坐在一旁,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小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几位姨娘端菜的端菜,摆饭的摆饭,房间里除了碗盘的声音就没有其他声音了—— “笙儿,看看这些菜都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我让他们撤了再做别的。”老爷终于开口了。 笙哥儿目光在桌子上扫了一圈,有十几道菜,摆满了一桌子,菜色丰富,色泽鲜丽,香味四溢——他在庄子里的饭菜可简单太多了。 “喜欢。”笙哥儿也不是客气,他只要好吃的都喜欢。 老爷低声一笑,长臂一伸,把小小的身子抱起放到自己的腿上,“比起上次抱的时候要重多了,看来孙嬷嬷把你照顾得很好。” “这是奴才的本分。”孙嬷嬷马上说。 下面的几个姨娘心想:这笙哥儿养在庄子里都有四年多了,难道还像刚出生时那样——不过,老爷会抱他倒是她们意料之外了。 可是,她们不知道的是,老爷上次抱笙哥儿还真不是多久之前的事,老爷经常外出,他会去哪里府里的人没几个知道——所以老爷偶尔会去庄子里转转的事她们都不知道。 “想要吃什么?我让她们给你夹过来。”老爷问笙哥儿。 笙哥儿又看向面前那桌菜,最后伸出手指了指放在最远的一道笋根火肉,“那个。” 金姨娘最有眼色,马上夹了菜放到小碗里,走过来把小碗放到老爷面前。 “贞儿最懂事了。”老爷笑道。 “谢老爷夸奖。”金姨娘一张圆圆的脸上笑得酒窝都出来了,金姨娘美貌娇媚比不上舒姨娘,气质才情比不上佟姨娘,身段妖娆比不上甘姨娘,可是长相甜美,会说话讨巧,老爷自然喜欢。 舒姨娘和甘姨娘心里都暗暗骂了几句。 老爷喂着笙哥儿吃了一块火肉,“味道如何?” “好吃。”笙哥儿点头。 “好。”老爷对身边的桐月说,“记得打赏一下做这桌饭的厨子。” “是。” 老爷喂着笙哥儿吃了一会儿,才让笙哥儿自己坐下吃,吃得差不多时,老爷才说,“是明日回去吗?” 笙哥儿看向孙嬷嬷,孙嬷嬷站出来回道,“是的,老爷,明日吃过午饭以后就回庄子里。” “好,我库房里新收了几样奇巧玩意儿,明日笙哥儿就带回去赏玩吧,还有什么看上的喜欢的就和桐月说,拿走便是。” “是,老爷。”笙哥儿放下筷子,说。 “庄子里的人也时候换一批了,笙儿日渐长大,人手更要添上许多,也好办事。”老爷懒懒的目光看向孙嬷嬷,“孙嬷嬷,这些事你要好好办,有什么需要告府里一声就是,另外银钱够用了吗?”最后的话是问的笙哥儿。 “够用了。” “那就先这样,明日我再让人送一千两银子和两千两票子过去,该添置还是要添置的。”老爷说。 其实每个月都会有例银送到庄子上,庄子上自己也有收成,这份收成不用上缴,而每次老爷过去或者是想到了什么,又会送一些银钱过去,要说缺自然是不会的。 “老爷。”笙哥儿突然道。 “笙儿要说什么?”老爷看着他。 “这次挑人我想要自己看看。” 老爷点头,满意地道,“好,笙儿有自己的主见是最好的,那这次挑人买人笙儿都自己做主,孙嬷嬷帮衬着就是。” “谢老爷。” 几位姨娘心里都在想着:这老爷是喜欢笙哥儿还是不喜欢呢?如果不喜欢,可是现在表现出来的又不是这么一回事,老爷这次把她们三个个捎带上,分明是借此敲打她们,警告她们;可是要说老爷真的喜欢笙哥儿,为什么不让笙哥儿回府,远远地养在庄子里呢?……真是古怪。 撤了饭,老爷对其他人说,“你们先下去吧。” 几位姨娘,屋子里的奴仆包括孙嬷嬷都下去了,门也被带上。 “吃饱了吗?” 笙哥儿点头。 老爷伸手把他的半边面具给取下,露出了另外半边的脸——这半边脸,并不像其他人暗地里猜想的毁了容也不是什么怪模怪样,只是在那张白嫩的脸上,眼角下面有一块红色的胎记,这块胎记有一寸多长,形状像是一朵带着茎的莲花,不知道的人不会以为是胎记,只以为是可以画上去的…… 老爷摸摸那块胎记,“又变小了一些,笙儿,还会发热吗?” 笙哥儿摇头,“不会了。” ****** “哥儿,那都是些腌臜地儿,你就不要去凑热闹了。”孙嬷嬷劝道,“让人牙子把干干净净的带来了就是了。” “嬷嬷。”笙哥儿把塞满了干果蜜饯的荷包递给孙嬷嬷,让她挂在自己的腰间,“老爷说了,让我自己挑,自己做决定。” “可是……” “嬷嬷,多带几个人,你也跟过去就是了。” “小祖宗唉,如果出一点差错,你让我怎么和去了的老奶奶还有太太交代啊……” “嬷嬷。”笙哥儿红艳艳的嘴唇微微嘟起。 “好好好,说不过你,就依你这一回了……”孙嬷嬷是见不得笙哥儿撒娇的。 第三章:舅舅和外甥 一辆红顶的紫色马车进了城,从城东到城西,一路穿过了闹市,最后马车竟然停在了门口一片灰扑扑的人市门口——所谓人市也就是专门进行人口买卖的市场,一些官府奴婢还有大户人家的私人仆俾也都在这里进行交易,而这些等待挑选交易的人,有家里犯了事官府拉来的罪家人口(包括有劳动力的主人家本身和主人家的仆俾),也有自己主动来进行买卖的人口(包括一些贫户家里多余的小孩或者是有一些因为家里有困难主动来卖身为仆俾的人)。 马车停下来,身形健壮的车夫先跳下了车,把踩凳拿下来放到地上,然后从里面下来一个随侍的丫鬟,马车里,孙嬷嬷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笙哥儿—— “笙哥儿,听嬷嬷的,里面气味腌臜,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病,哥儿还是不要进去了,如果你不放心,那你在车里待着,让嬷嬷去相看就好。” “嬷嬷,来都来了。”笙哥儿拽着嬷嬷的衣袖,“不是说好了吗?我自己来挑人。” “……”孙嬷嬷知道这哥儿难得的拗劲儿犯上了,说是再也说不动的,只好把他抱下马车,“哥儿,还是嬷嬷抱着你吧,省得你撞到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笙哥儿也没有拒绝,乖乖让孙嬷嬷抱着他。 一行有七个人,除了守在外面的车夫,孙嬷嬷抱着笙哥儿走在最前面,身边跟着个大丫鬟,后面有两个家丁两个护卫,不是太扎眼,但是也没人敢真的去冲撞。 人市里面还是比较有秩序的,因为本来就是官家的人在管理。里面也多得是各种的可怜人,虽然不至于手脚不全,但是不是面黄肌瘦就是伤痕累累,稍微齐整一点的看上去也是比较狼狈的。 笙哥儿趴在孙嬷嬷怀里,看着那些等待被买卖的人口,看到有不少字幅是挂出来的,那些人还一身白色的麻衣,“嬷嬷,那上面写着‘什么身什么父’……那是什么意思?”笙哥儿虽然已经开始启蒙了,但是认识的字还是有限的。 “那是卖身葬父。”孙嬷嬷看到有些人身后还停着棺材,忙加紧了脚步,往前走了。 “什么是卖身葬父?” “就是父亲死了,没有钱安葬才卖身来换钱。”孙嬷嬷道,“不过现在多的是骗子,有些缺德的人就想要博取同情快点被买走……哥儿,不管是真是假,都挺晦气的,哥儿,这些人我们不能买。” “哦。” “嬷嬷,那边好多人,在干什么?”笙哥儿指着前方的人群说。 “哥儿,咱们不凑这个热闹好不?” “嬷嬷,去看看嘛。” 孙嬷嬷无奈,只得带他去看,一边让几个家丁和护卫看紧一些。 原来是刚刚官衙里的人拉了一批罪妇来发卖,看来应该这罪家原来还是个大户,那几个罪妇最大的年纪也不超过二十五,小的不过十三四岁,样貌上比人市里那些面色蜡黄的丫头片子要好太多了,所以才围过去那么多人。 那腰间别着官刀的衙吏把那几个人分堆赶在一起,“这几个一两银子一个,那边的五两银子一个。” 因为太贵,有些本来在相看的都走开了,趁着空隙,孙嬷嬷一帮人才挤进去。 “哥儿,”孙嬷嬷在笙哥儿耳边说,“这些人只能看看,咱们人家可不能让这些罪家的人进来。” “嗯。”笙哥儿把那几个罪妇一个个看过去,也真的只是看而已。 “让开让开。”有些嚣张的喝声。 然后就有一伙人把围观的人给推搡开了,自己进来了——打头的就是一个穿着花青色宝相花纹,束发簪花留着八字胡的粗犷男人,“是不是卖人啊?” “这不是杜小三爷吗?”其中一个衙吏认出了来人,上来热络地道,“小三爷要买人回去?” “来这自然是要买人的。”那位杜小三爷摸摸自己的胡子说。 “那要不要挑几位娘子回去?今天刚好拉来了几个,都是不错的……” “我已经看好了。”杜小三爷上前就从缩在一起的那五两银子堆的罪妇里面拉出来了一个,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一身有些破旧了的绿衫,头发有些凌乱,脸也看得不是很真切—— “放、放手……”女孩挣扎着,明显很不情愿。 “姚儿……”剩下的女人想要把人给拉回去,却被衙吏给拦住。 杜小三爷把女孩圈在怀里,“跟你提亲你不愿,现在你还想拒绝?你应该好好谢我,就你们梁家现在的境况,进我杜家都是抬举了……” 女孩子没有力气,嘤嘤地哭着。 “小三爷好眼光,这可是这最娇贵的大小姐……”衙吏奉承道。 “好了,银子结了,契约拿来。” 那边正在交接,笙哥儿冲着那杜小三爷叫了一声,“辛泗。” 那杜小三爷杜辛泗听到小孩嫩嫩的声音,这么耳熟,扭过头来就看到了被孙嬷嬷抱在怀里的笙哥儿,一惊,把人交给下人,走过去,一脸讨好,“笙舅舅,你怎么来这地儿了?” 要说杜辛泗为什么叫笙哥儿舅舅,那是因为笙哥儿的娘亲杜绾就是杜家出来的,她是杜辛泗曾祖父的老来女,在都是儿子的杜家那是十分受宠的,杜绾出生的时候,她的侄子都已经成婚了,杜绾是她的哥哥和嫂子养大的,虽然是小姑子和妹妹,却跟自个儿女儿一样宝贝着,杜绾的两个侄子杜卫禛、杜卫祀比她都要大上十几岁,感情也一直好得很,当初杜绾出嫁可以说是全城轰动,那阵仗大得都像是皇亲嫁女了。杜辛泗就是杜卫禛的三子,按辈分来笙哥儿是他的表舅,当然是要叫一声舅舅,不过因为杜辛泗比笙哥儿年纪大了好一轮,怪是怪了一点儿。 “今天我们哥儿来这里是想要买几个下人回去的。”孙嬷嬷回答。 “那也得让人牙子把人干干净净地送过去啊,怎么能让笙舅舅自己来这地方呢?有什么冲撞可不好……”杜辛泗说。 笙哥儿说,“老爷说让我自己挑人买人。” 杜辛泗听着心想这傅老爷明了是苛刻笙哥儿了,还让这么小的小孩自己来人市买人——于是杜辛泗回去以后再杜家那么一说,几位老爷太太老太太又是一阵怨愤,这是后话了。 “那笙舅舅你有没有看上哪个?”杜辛泗想到笙哥儿是在这里站着的,不会是看上了这里发卖的人,刚才又叫自己,难道……“笙舅舅,你是看上了……” “我就看看。”笙哥儿说。 杜辛泗松了口气——如果笙哥儿真的说是看上了这梁姚儿,自己是爱她,可是如果不给,被家里的知道了就难交代了…… “笙舅舅,你没来过这里,要不我帮你相看相看?笙舅舅想要买哪样的?” “不用,我自己看。”笙哥儿摇头,“你忙吧,嬷嬷,我们去那边看看。” “好。”孙嬷嬷是巴不得快点离开,省的笙哥儿真的看上了什么人——虽说傅家不怕事,但是这些罪家的关系复杂,万一闹出什么事,给笙哥儿惹了麻烦就不好。 “那笙舅舅你走好,下次我去看你。”杜辛泗笑道。 “嗯。” 走远了以后,孙嬷嬷嘀咕道,“这杜小三爷也是,我听说家里都有七八房妻妾了,还老在外面胡闹,现在又买人回去,什么人都往房里塞,好色也得有个度啊……” “好色?”笙哥儿疑惑地重复。 “论理,这些话嬷嬷不该和哥儿你说,可是太太把哥儿托付给我这个老婆子,我就得多嘴几句,笙哥儿啊,你以后可不能这样,这女色不是不近,过度了只会把自己的身体掏空,还耽误了正事,这可要不得……” “辛泗有七八房妻妾……”笙哥儿望着孙嬷嬷,“那老爷呢?” “老爷?” “是啊,老爷也有好几个姨娘,如果七八房妻妾是好色,那老爷这样就不是好色了吗?”笙哥儿一脸无辜地看着孙嬷嬷。 身边呢跟着的丫鬟家丁护卫听到了笙哥儿的话都当做自己没有听到。 孙嬷嬷干咳了一声,“老爷不一样了,再说老爷也没有那么……”孙嬷嬷后悔了,自己还真不该跟笙哥儿说这种话。 “哦。”好在笙哥儿也不是追根究底的人,而且他的注意力被另一处给吸引了—— 第四章:买卖 “快来看啊来看啊!这里有刚从西域来的奇人,力大无穷,老实听话,可以买去干粗活,当护卫,只要十五两银子,十五两银子就可以把他买走!”男人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叫喊。 十五两银子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是小数目,虽然买不起,可是还有很多人因为新奇凑过去看,笙哥儿就是好奇的一个人。 孙嬷嬷也是为了转移笙哥儿的注意力,听笙哥儿一说,就抱着人过去看。 笙哥儿过去,刚好看到那个所谓的奇人,正光着膀子把两个大石锁给举了起来,那古铜色的肌肉喷张,再看他的表情却是毫不吃力的感觉——这个人是不是西域人不得而知,不过他的皮肤较之一般的中原人要深,头发也是卷曲的,因为脸被遮住,看不怎么清楚。 “这两个石锁每个都有150斤重,不相信的可以尽管来试试看。” 果然有围观的人去试了。 笙哥儿也很认真地在看,突然他指着那个人对孙嬷嬷说,“有伤。”他说的伤是指那个西域人后背交错的鞭伤,那些鞭伤有旧有新,倘若在寻常人身上,早就没命了,但是这西域人好像没什么事。 孙嬷嬷轻声道,“肯定是那人牙子弄的,你看他旁边还有皮鞭子呢。” “哦。” 那些去试石锁的人都没举起来,别说两个了,一个都不行,那黑瘦的人牙子笑得十分得意。 “看到了没有?他真的是天生神力,十五两,只要十五两。” “好,这钱我出了,人卖给我吧。”说话的是一个一脸络腮胡的大汉,“我这需要一个搬运的。” “卖给我,十六两当,护卫不错。”另一个穿戴花哨的男人道。 “我出二十两,这样的人放在家里让人参观也稀罕啊。”第三个说话的是个一看就是富家少爷的年轻男人。 于是,接下来他们三个就开始价格战了,后来,络腮胡大汉退出了,只剩下那两个有些家资的男人在一点点加钱——听到他们叫价,人牙子眼睛都红了,兴奋的。 在他们都叫到了五十两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一百两。” 一众哗然。 孙嬷嬷惊讶地看着被自己抱着的笙哥儿,“哥儿……” “一百两,我买了。”笙哥儿扭头对丫鬟说,“钱袋呢?” 这价出到一百两,那两人都讪讪地退场了——也不是真的没那钱,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只有力气的西域人,实在不需要,这一百两都可以去花楼里喝多少次酒了啊。 最后,当然是笙哥儿把人给买下来了,虽然孙嬷嬷很不赞同,可是话都说出去了,也没办法,只当让笙哥儿高兴一回吧。 “这位哥儿真的很有眼光啊。”那人牙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一口烂牙显露无疑。 收了钱,交了契约,人牙子要离开的时候,被那个西域男人给拦住,“东西。” “什么东西?”人牙子装傻。 男人拦住他不让他离开,人牙子只好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扔给他,男人宝贝地把玉佩收进怀里——那块玉佩倒不是什么值钱的,也就是在地摊上一两都不到的地摊货。 “你把头发撩开,让我认认脸。”笙哥儿对那西域男人说。 他照做了,露出来的脸,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五官较为立体深邃。 “是绿色的。”笙哥儿指着他的眼睛说。 他低下了头,好像不怎么喜欢。 “再让我看看。”笙哥儿说,“我还想看。” “哥儿说什么就照做。”孙嬷嬷对这西域人明显不喜欢。 他抬头和笙哥儿对视,看到那张粉团揉成一般的嫩脸上并没有什么厌恶的神情,满是兴味的样子。 “你几岁了?”问话的是孙嬷嬷。 “十三。” “几岁?”孙嬷嬷以为自己听错了。 “十三岁。” “乖乖,这西域人就是不一样啊,十三岁就长这样……”一个家丁小声道。 “你真的是西域人吗?为什么你会说汉话?”笙哥儿问。 “我娘是汉人。”很简洁。 这人倒也老实,几句下来,大概弄清楚了——他从小跟着汉人娘亲生活在西域,部落里的人都不喜欢他,后来娘亲去世以后,他就离开了部落,带着娘亲的骨灰想要按她的遗愿安葬回家乡,结果在途中就因为银钱不够饿晕了,这才遇到了那个人牙子,人牙子和他定下契约,把他带过来,安葬骨灰以后,就要卖身,银钱归那人牙子,而这定押的信物就是娘亲唯一留给他的玉佩。 “那人牙子也赚翻了,他能花几钱,结果拿到了100两银子。”孙嬷嬷说,“好了,从此跟了我们哥儿,以前的事就忘了吧,哥儿是你唯一的主子,哥儿说什么你都要照做。” “是。” “你叫什么名字?” “赤丰。” “这个名字不好。”孙嬷嬷看向笙哥儿,“哥儿你说呢?” “昌阳。”笙哥儿想了下说,“你的名字?” “怎么就想到昌阳了?” “我昨日看到后院水池边的昌阳花开得很好,嬷嬷不是还说要挖它的根茎来做药吗?”昌阳即菖蒲,根茎可入药,解毒杀虫避秽之用。 “亏你还记得。”孙嬷嬷摸摸他的头,“简单好记,而且昌阳辟邪,就这个名吧。” “还不谢主子恩?”一个家丁对跟柱子一般伫立着的男人,应该是男孩说。 他反应过来,马上道,“昌阳谢主子赐名。” ****** 孙嬷嬷一直抱着笙哥儿也累了,笙哥儿也想要下来,孙嬷嬷就牵着他的手,让他自己走一段路。因为之前都有看到这几位出手大方,看到他们过来,那些人更加殷勤了。 “哥儿,要丫鬟吗?” “哥儿,来看看,我家这小子很会干活的……” “哥儿……” 笙哥儿只是自己看,也不听那些人说什么,突然他往回走了几步,在一个看起来就是乡下农民的汉子面前停下,当然,那汉子不会是要把自己卖了,他身后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子,看上去很腼腆,一直低着头,偶尔抬头和人视线对上也会马上低下头,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 “哥儿,要看看吗?这是我家三儿子,上面两个大的,下面还有三个小的,家里实在困难,才想要卖去哥儿这样的大户人家当下人……哥儿,看看吧,我家小子很听话的,哥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不会有二话。”说着把自己那个儿子拖过来,让他们看。 “嬷嬷,你看呢?”笙哥儿抬头问孙嬷嬷。 孙嬷嬷看了看,点头,“相貌秀气,看上去也不是会惹事的……都会做些什么啊?” “夫人问你话呢,快说话。”汉子见小子不说话,推了他一把。 孙嬷嬷也懒得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只是打量着那小子。 “我、我会烧菜,会打扫,会缝补,会……会打水……会……会……”前面几个好像是背好的,后来紧张了就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脸更是涨得通红。 “好好回话。”汉子喝道,“在家怎么跟你说的?啊……” “算了,”孙嬷嬷摆手,“走几步,我看看。” 汉子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 那个小子犹豫了一下,才迈步子走了—— “不对呀,他这腿脚有问题,是跛脚的!”孙嬷嬷看出了问题,皱眉道,“怎么刚才不说,浪费我们的时间……” “这、这干活和腿脚也没关系的,他会做很多事的……”汉子辩解道。 “这我们是买回去做事的,跛脚怎么行?而且被人家看到,还以为是我们把人给弄残了呢。”孙嬷嬷道。 那汉子脸涨得通红,小子也是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哥儿,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孙嬷嬷拉着笙哥儿就要走,却见笙哥儿没有离开的意思——“哥儿?” 笙哥儿只是盯着那个小子看,“你说你会做菜,什么菜都会做吗?” 那小子没想到笙哥儿会和他说话,抬起头来,那眼睛已经是红彤彤的了,“我……我会做很多菜……就算……就算现在不会,我会学……会学会的……” “哥儿,我们又不缺厨子,要做菜的厨房有的是人,想吃什么都可以。”孙嬷嬷对笙哥儿说。 “嬷嬷,再等等。”笙哥儿继续问那人,“会唱曲儿吗?会吹弹吗?会说书吗?” “……”那小子一时说不出话——他当然不会这些。 孙嬷嬷无奈地弯腰对笙哥儿说,“哥儿,这些东西不是人人都会的,哥儿想要找这样的,我们让人牙子找才会找到合意的。” 笙哥儿好像没听到一样,说,“都不会啊。” “我……”小子急得脸都红了,“我……我都可以学的……大爷喜欢的话我都可以学的……”真的急了,对笙哥儿这样的小孩都叫出了“大爷”。 那汉子已经觉得这桩生意没希望了,知道这大户人家的要求肯定高,也不言语了。 “哦。”笙哥儿点头,“真的会学吗?” “会的会的!”用力点头。 孙嬷嬷觉得不妙了,没想到真的是—— “嬷嬷,买下他吧。” “哥儿……这样的也太……”孙嬷嬷很是犹豫。 “嬷嬷,今天就依了我吧。”笙哥儿拉着她的手,撒娇。 孙嬷嬷只好再次妥协。 ****** “放开我!放开我!”大声叫嚷。 “啊——你这小兔崽子敢咬我!” “啪!”重重的巴掌声。 笙哥儿看着那被打歪了半边脸还是很漂亮的一张脸,“嬷嬷,那个……” “哥儿,这个你可不能管。”孙嬷嬷虎着一张脸,“那人一看就是从馆子里出来挑买人口的,这样的事儿我们还是少沾染的好。” “哦。”脚还是一步都不移。 …… 最后的结局是:又买了一个人——这是个被小倌馆的人已经买下的小男孩,也才七八岁,他不是自愿被买卖的,是家里没人了以后被没良心的叔叔给拉过来卖的,因为实在漂亮,价也高,最后就被这小倌馆的老妈子以十两给拍下来了——从这种人手里再买下来,不用说,花的可不是一倍两倍的钱,最后以五十两成交。 看看跟在身后的三个,孙嬷嬷叹气,“哥儿,让我怎么说你好呢?这买过来的都不像样子……” “那嬷嬷说什么样的像样子?”笙哥儿反问。 “那买下人肯定要是会干活的,身体健壮的,老实懂事的,你看哥儿你买的,第一个是个绿眼睛的西域人,第二个呢是个跛脚的,第三个一看就不是老实的,就是个绣花枕头……” “嬷嬷,你看你看,那个人比我大不了多少,可是他的字写得好好哦。” “哥儿!哥儿!”孙嬷嬷忙追过去。 “这些都是你写的?” “嗯。” “你念了很多书吗?” “学了诗经,正在学论语……” “那会三字经呢?” “……会……” 所以,孙嬷嬷只能咬牙,看着自家哥儿又买了一个不会“做事”的——因为家中失火父母双亡,只能把自己卖出去的小孩。 “嬷嬷,你看,他会念书,就让他当我书童,好不好?”笙哥儿在嬷嬷的怀里撒娇。 “……好好,哥儿你说好就好。”孙嬷嬷也认了,想想书童也好,哥儿现在已经在启蒙了,不算白买——“哥儿,你看,走了这么久了,哥儿买了好几个,都是男孩子,小丫鬟也还是要买几个的不是?大丫鬟出去了以后肯定得有伺候的人的。” “嗯嗯。”笙哥儿点头,然后指着一个方向说,“就那两个吧。” 笙哥儿指着的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花,年纪也就六七岁,长得乖巧伶俐,跟着人牙子,也有不少中意的在跟人牙子杀价。 孙嬷嬷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比较满意了,才买下来。 “嬷嬷,我肚子饿了,我们回去吧。”笙哥儿赖在孙嬷嬷怀里道。 “好好,也晚了,哥儿也是累了。”孙嬷嬷往笙哥儿嘴里塞了块点心道。 这次人市之行,笙哥儿自己做主买了四个男孩,两个女孩,然后就再不提去人市和买人的事了。孙嬷嬷自己又让人牙子过来买了五个家丁和五个丫鬟。只是,这后面买人的事笙哥儿一点也不过问,可是孙嬷嬷再买来的人他就让他们在外院伺候了,内院只留那六个自己选来的人,就连原来的大丫鬟放出去的放出去,送回府里的送回府里,也有几个放到外院的——孙嬷嬷知道自家哥儿的怪脾气上来了,她请示了府里的老爷,得到应允以后,就全按照笙哥儿的意思来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庄子的新生活算是开始了。 第五章:早晨 笙哥儿醒过来的时候都不会马上起床,而是会在床上坐着再呆半个时辰(一个小时),而这一刻钟干什么呢,其实也就是抱着被子发呆。 笙哥儿看着被自己抱着的香色红茱萸纹锦绸被,隐约想起来这是昨晚刚换的被子,记得前晚自己睡的还是油绿色的鹭鸶莲花被,那是自己最喜欢的一条的被子——为什么换被子了呢……笙哥儿脑子还是有些迷糊,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是昨天苇儿和葭儿两个熏被子的时候不小心把被子给熏坏了,孙嬷嬷才换了被子——为此,苇儿和葭儿还被孙嬷嬷罚了,晚饭都只吃了两个窝头——苇儿和葭儿正是那对双胞胎姐妹,名字也是笙哥儿改的,她们原来的名字一个叫金珠,一个叫玉珠,饶是孙嬷嬷也觉得俗气。 听到开门声,笙哥儿抬头,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捧着一盆上进来。 “哥儿,洗脸水送来了,要起了吗?”进来的就是那个被笙哥儿买来脚有些跛的腼腆男孩,现在他的名字也是笙哥儿取的,叫重楼。 “嗯。” 重楼上前把孙嬷嬷早就准备好的衣裳捧过去,笙哥儿看了看那件衣服,是银朱色的软缎制衣,上面绣着的是富贵吉祥的盘金绣,孙嬷嬷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寓意很好的刺绣图案了,笙哥儿倒不是那么中意,他还比较喜欢花花草草的那些,“不要这件,我要那件艾绿色有兰花的那件。” “好。”重楼闻言马上把衣服拿回去,在内室的大衣柜里翻找了一会儿,才找到笙哥儿说的那件,松了口气,如果这里找不到就得去孙嬷嬷的那个房间里找,笙哥儿有一大半的衣服都在那里放着——“哥儿,你看看,是不是这件?” “嗯,就这件。” 说起来重楼为什么会来伺候笙哥儿这些贴身的事情,实在是……孙嬷嬷也很无奈,本来买了两个小丫鬟看起来蛮机灵的,可以在内室里伺候小主子,结果呢,论细心还比不上一个男孩子,三天两头出错,像是那样把笙哥儿的被子给熏坏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虽然说让个男孩子伺候这些事不大合规矩,但是孙嬷嬷自己也忙,庄子里内外事情多着,而笙哥儿又不让那些大丫鬟们进内院来了,只好先让这个乡下小子做这些事——还好,这个小子做这些事真的挺适合,细心周全,渐渐地,孙嬷嬷也放心了。 笙哥儿穿好了衣服,重楼又拿出了配衣服的璎珞项圈——“不要戴那个。”笙哥儿今日自己的主意特别多,这个不要那个不要,重楼也习惯了笙哥儿时不时冒出来的小心思,“那戴这块玉好不好?这玉孙嬷嬷说夏天戴好,压热。” 这块玉还是杜家的老太太送笙哥儿的周岁礼物,那自然是万里挑一的,据说,连杜辛泗想要当初老太太都没给,打磨好了,就装盒送过来了。 笙哥儿让他给自己戴上,才去洗漱,不过都是重楼在伺候他,洗漱好了又把头发束好——笙哥儿不喜欢和其他小孩一样梳成两个角,只让把头发束在脑后,以前孙嬷嬷想到的话又会给他编几个小辫子,他也随孙嬷嬷折腾,不要给他梳成两个角就好。 “哥儿,早饭是送过来还是去饭厅吃?”重楼问。 “去饭厅吧。” 笙哥儿在内院是不戴面具的,只有去外院的话才会戴面具,以前虽然说也有大丫鬟进出内院,可是也没几人看清他的样貌,在主子面前,哪里敢乱看了,笙哥儿自己不说,孙嬷嬷就是严厉的,稍微规矩上出一点差错,都会受到责罚,更何况是和笙哥儿有关的,被扫地出门都有可能。 笙哥儿和重楼一起去饭厅,在种着芭蕉的天井那边看到苇儿和葭儿两姐妹站在那里,各自站在一个正方的地砖里,头上还都顶着东西,一个头上是厚厚的书,一个是一个脸盆,应还装着水——两姐妹脸色都有些白,应该站了有好一会儿了,小腿也有些打颤。 “不许动。”孙嬷嬷拿着根应该是从厨房里拿来的柴棍,板着张脸说,“不许弓背,给我挺直,腰,听到了没,挺直挺直!收肚子,不许撅腚!肩膀,肩膀,放平听到了吗?耸肩的话肩膀也放两本书!” 两姐妹苦不堪言。 “嬷嬷。”笙哥儿叫了一声。 苇儿和葭儿见笙哥儿过来,都松了一口气。 孙嬷嬷听到笙哥儿的声音,转过身来,表情已经变得柔和了,她放下那根柴棍,走过来,“哥儿,起来了啊……怎么没穿我给你准备的那身衣服?还有,那璎珞项圈呢?” “嬷嬷,昨天才刚穿过一身胭脂红的,今天就不要穿红的了……那璎珞的重,这玉轻些。”笙哥儿解释道,一边倚进孙嬷嬷怀里,“嬷嬷,我饿了,去吃早饭吧。” “好好,去吃早饭。” 笙哥儿看了眼苇儿和葭儿,“苇儿和葭儿也训了这么久了,昨日晚饭也没吃,就让她们也去吃早饭吧。” 苇儿和葭儿简直要感恩戴德了——她们倒不怕挨饿,就怕孙嬷嬷这么多规矩,这一项项地训练过来,骨头都要散架了…… 孙嬷嬷回头看了眼姐妹两,才说,“好,去吃早饭吧。” “谢哥儿,谢嬷嬷。”姐妹两高兴起来,动作大了点,书本和脸盆都摔在了地上,孙嬷嬷看到了,脸又黑了,但是有笙哥儿在,她只好先忍了。 来到了饭厅,笙哥儿问重楼,“昌阳、苍术(zhu,第二声)和杜若呢?” 苍术和杜若自然也是笙哥儿取的名字,苍术就是那个差点被卖到小倌馆去的漂亮小孩,而杜若就是那个写得一手好字,笙哥儿未来“书童”的男孩。 “昌阳一早就跟李师傅练功去了,杜若早上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在背书,苍术在哪我也不知道。”重楼不好说苍术在他们都起床了的时候还在睡觉。 “孙嬷嬷,都吃早饭的时间了,把他们叫回来吧。” 内院的人口有限,重楼他们来了以后也没有和外院的丫鬟家丁一起用饭,也是在这个饭厅吃的,只是不同桌而已。 正说话间,那三人已经进来了。 昌阳穿着束袖的黑色练功服,那身形和成年的男人有的一拼,外院的那些家丁羡慕的啊,才十三岁的年纪就这样健壮,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昌阳现在已经收拾干净了,和刚见他的时候有了很大的不同,那头卷发束在脑后,乱发也修剪好了,那张脸虽然肤色深些,可是五官深邃,撇去很多汉人觉得诡异的绿眸不说,是个英挺的少年——苍术不用说了,那张脸让人见过一次就难忘,这么漂亮的脸长在一个男孩身上是可惜了,可偏偏他的性格乖张,桀骜不驯,心眼也多,孙嬷嬷对他是很头疼的,好在他基本的规矩还是守的,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唯一会听话的人也就只有小主人笙哥儿了;至于杜若,杜若相貌并不扎眼,只是不说话板着小脸的时候,身上就有一种诗书气质——大概也是出身家教的缘故吧,当初他选择把自己卖掉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想要活下去成了唯一的信念,而现在既然已经成为了人家的家仆,就要唯主人命是从,况且,到目前为止,笙哥儿对他提出的要求,就是要好好念书,读书又是他自己喜欢的,也就更加用心……也因此,对笙哥儿更是感激不已。 “好了,人来齐了,吃饭吧。” 笙哥儿一声令下,全部都开始动筷。 早饭两桌其实是一样的,粳米粥、几样精致小菜、几样点心——点心当然是照着笙哥儿的喜好来,不过笙哥儿喜爱甜食,而那几个男孩子并不是那么喜欢吃,几次吃饭下来肯定是会知道的,所以也会准备一些填饱肚子的包子馒头饺子之类的,这也都是笙哥儿的吩咐——孙嬷嬷对此不是没有意见——本来嘛,主子那么好的伙食都给吃了,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竟然还要考虑下人的口味,这怎么想都是过了吧?可是笙哥儿几句撒娇孙嬷嬷只好妥协——算了,反正也是在庄子里,不会有什么人说闲话,也没有府里那么严的规矩,况且老爷交代过,笙哥儿说什么就照做吧。 “苍术。” 笙哥儿喝完了一小碗的粥,突然开口。 这么一声,让正在啃包子的苍术心里一惊,难道自己早上偷懒的事情被发现了? “哥儿,有什么吩咐?”苍术站起身来问。 “吃完饭以后跟我去书房。”这书房当然不会是笙哥儿这连字都没认识几个的小孩的书房,是老爷在这里的书房。 这突然说去书房,别说其他几个了,就是孙嬷嬷也不清楚笙哥儿想要干什么。 “……是。” 第六章:各有所爱 “左边那本。” “这本?”站在梯子上的人低头问下面的人。 “嗯,就是那本。” 把那厚厚的一本给抱到怀里,“还要拿哪一本?” “够了,你下来吧。” 苍术抱着书爬下来,其实心里的疑问那不是一点半点的,难道说叫自己来书房就是为了让自己把上面的书拿下来?可是这种事,应该不只自己可以做吧…… 笙哥儿跪坐在高凳上,把一本本书给摊放好,“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书吗?” 苍术摇头——他又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哪有什么读书识字的机会啊。 笙哥儿指着面前的书,“这本是兵法书,讲的是兵法布阵,打仗用的;这本是医书,说的都是救人之术,治病良方;这本呢,是记录了官场情境,说的是为官之道;还有这本,讲的经商,也就是做生意赚钱的……” “哥儿,你这些书都看过了?”苍术咋舌,这笙哥儿才这么点年纪,竟然把这些这么厚的书都给看了——难道笙哥儿真的是神童不成? 笙哥儿放下书,“我没看过,我就连书名都不认识。” “那哥儿你怎么知道这些书……” “都是老爷说的,老爷在书房里看书,我在的时候老爷会指着这些书跟我说话,我书看不懂,但是老爷指过的书我都记住了。”笙哥儿一板一眼地说。 对于一个才四五岁的小孩,还是不认识几个字的,这样把一本本书的内容给记下来也不容易了。 “那哥儿今天你让我把这些书给拿下来是……”苍术试探性地问。 “你挑一本吧。” “啊?挑一本?”苍术心里加了一句:睡觉的时候当枕头吗? “挑一本回去看完,要好好地看。”笙哥儿的小脸上写着两个字:认真。 “看?”苍术顿了下,“哥儿,我是真的不认识几个字……” “那就去学。” “哥儿,”苍术咽了咽口水,“你说真的?”没听说哪家的主人还要让下人认字念书的啊…… “选吧。” 苍术咬牙,在那几本书里选来选去,最后选了那本有关经商赚钱的——之所以选这本,他觉得这做生意也实在不是?打仗他没兴趣,当官……他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能耐,至于治病救人,他没有一点兴趣,想来想去还是这做生意的好,至少能赚钱养活自己。 笙哥儿又转身拿了本“小册子”,说是“小册子”也是因为相对于那些厚得可以砸死人的书来说,是小了很多——这是本专门讲算术的书,其实也是笙哥儿启蒙的书里面的一本,笙哥儿送给了苍术当基础“教材”——苍术的脸更垮了。 临出去前,苍术还在垂死挣扎,“哥儿,这些书都是老爷的书,这么珍贵的书,这要是被老爷知道了……” “老爷说了,这个书房里的书随便我来处置。”“……” ****** 笙哥儿每天要花两三个时辰来上课,当然那也是专门请了先生来庄子里授课的,先生当然也不止一个,有教授写文章、吟诗作对的,也有教授基础的算术的,当然像是琴棋书画这些也是要有的,写文章做算术什么的笙哥儿兴趣不大,琴棋书画还好一点,而这四样之中,书法是最薄弱的,也是,小孩子手腕都没有什么力气,提悬起毛笔也稳不了,因为字没什么进步那白胡子先生说了好几次,所以笙哥儿那次在人市第一次看到杜若的字以后才会如此惊叹——而当杜若和他一起上课以后,那老先生看到杜若的字以后,简直可以说是“惊为天人”了,那样子恨不得把这个引为自己的学生了,上课的时候,老先生会经常在杜若那边晃,笙哥儿这个正牌学生也不以为意,他坐在自己位置上,练习老先生每天布置下来的描字,一个人倒也是自得其乐,倒是杜若总是不好意思——琴练的是古琴,棋是围棋,说实话,这倒不是老爷硬性要求笙哥儿学这么多这么杂的东西的,其实真的说起来,那是孙嬷嬷的一种期望——因为太太就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孙嬷嬷每次一说起太太的时候都是感慨连连,笙哥儿对于娘亲的意识淡薄,只是想要孙嬷嬷高兴,多学点就多学点吧,至于学成什么样那是个人天赋,反正他也不指着这个吃饭——而笙哥儿最拿手的就属画画了,尤其是工笔的花花草草,他可以一个人坐在水池边对着一株荷花的花骨朵一个下午,就为了画好——要说,这可不是一刻钟两刻钟的事情,对于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来说,能够静下心来可不只是用“难得”来形容了。 孙嬷嬷不是没劝过,可是笙哥儿说这是作业,孙嬷嬷也没办法——其实孙嬷嬷是怕笙哥儿画入魔了,移了性情——他们这样的人家也是衣食无忧,哥儿吃喝玩乐那是正常的,可是凡事就是不能过度,过度了就疯魔了,自然是不好的。好在笙哥儿喜欢画画是一回事,并不会真的一天到晚就耗在这上面,他那赖床的毛病不改,晨起得晚,吃过早饭不久就是午饭了,这吃饭就花了不少的时间,然后笙哥儿还会到处在庄子里逛,东看看西看看,也不说什么,就是看看,这样又花费了不少时间……然后想起来才会去那笔墨纸砚画画。 “哥儿,我的荷花好了吗?” “还有我的兰花。” 双胞胎姐妹两在门后探出脑袋,看着正拿着画笔涂涂画画的笙哥儿。 “好了。”笙哥儿把两块巾帕子放到桌子上。 苇儿和葭儿跑进来拿起那巾帕子看——上面果然已经描好了她们想要的花样——要说这花样也是没办法,孙嬷嬷现在给她们教授新东西了,就是刺绣,所以她们一天到晚都要拿着针线对付,就算手指被扎成了筛漏也没办法——她们让笙哥儿给她们描花样子当然是要瞒着孙嬷嬷的,被孙嬷嬷知道两个小丫头撺掇主子哥儿给她们做事,肯定又要狠狠地罚她们了——也就是因为现在孙嬷嬷回府里复命去了,她们才放肆起来。 “哥儿,你描得好好啊,我自己都不行。”苇儿笑道。 “哥儿的花样子好看,又简单,以后都让哥儿帮忙好了!”葭儿道。 苇儿戳了戳葭儿的额头,“一次两次就算了啊,这事被孙嬷嬷发现我们都完了。”苇儿是姐姐,自然考虑周全一些。 “没事。”笙哥儿把那朱砂给磨碎,加上一小香勺的水,可是这水少了颜色浅了,多了,那朱砂粉就散开了…… “哥儿干什么呢?”葭儿凑过去看。 “调色呢,可是都调不好,这胭脂红不好调啊。”笙哥儿肉呼呼的小脸皱成一团。 “胭脂红……”葭儿鬼主意多,“那既然是胭脂红,为什么不试试用胭脂呢” “胭脂……”笙哥儿眼睛一亮,“你们有胭脂吗?” “我们这年纪也太早了啦,被孙嬷嬷看到肯定又要教训……”葭儿压低声音,“不过那天我去外院的时候,看到那在厨房帮忙的茜草从怀里掏出胭脂,偷偷在那抹呢……” “那你去问茜草要一点。” “我看难,那茜草小气得很,葭儿之前就是想要看看她那胭脂,都不给看……”苇儿插嘴。 “现在可不一样了,那是咱们笙哥儿要的,她敢不给?”葭儿抬起精巧的下巴说。 “你呀……”苇儿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笙哥儿跳下了椅子,从平时孙嬷嬷放东西的小柜子最上面的抽屉里捡了一个大拇指盖打小的碎银子交给葭儿,“葭儿,你把这个给那茜草,就当我向她买了。” “哥儿,就她那胭脂,哪里值那么多钱呢……”葭儿不屑道。 苇儿上前,从葭儿手里拿回那银块,还给笙哥儿,“哥儿,哪有主子向奴才买东西的道理?让外人知道笑话不说,孙嬷嬷晓得了,那不管是我们还茜草都得倒霉。” 笙哥儿想了想,点头,对葭儿说,“葭儿,你去和茜草说,我向她征用那盒胭脂了,用完了还给她。” “是!”葭儿喜滋滋地出去了。 苇儿看着葭儿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摇头,“哥儿,你不要同葭儿计较,葭儿就是小孩子脾气。”虽然这样说是奇怪了点,不管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都是小孩子。 “嗯。”笙哥儿放下笔,抬头对苇儿说,“昌阳他们都还在上课吗?” “是啊,好像要上到吃完饭才下课。”苇儿回答,“我看这段时间,除了杜若,他们个个都是苦不堪言的样子——念书就有那么可怕吗?” 笙哥儿看着苇儿,“苇儿,你想不想学点什么东西?” “学点什么?”苇儿还没有反应过来。 “也不要太复杂了,就是认认药,知道一些基本的药理。”笙哥儿说,“像是孙嬷嬷,孙嬷嬷的家里本来就是做些药草生意,所以她从小就熟悉那些草药,因为这样,孙嬷嬷以前得了不少青眼。” 也正是因为孙嬷嬷懂草药,她在庄子里的时候还会到处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草药,笙哥儿跟着他知道了不少的药名,连草药也认识了不少——说起来,之所以字都没识几个的笙哥儿给苇儿他们取了那些似乎文绉绉的名字,其实这些名字都是从草药名上而来,笙哥儿就靠着记性一个个就取了。 “可以吗?!”苇儿眼睛都亮了。 “可以,我和孙嬷嬷说说,让嬷嬷教你一些,以后你再自己看看书什么的。” “那……葭儿呢?” “嬷嬷说了,葭儿性子爆,脾气烈,要多练练,我看她做这刺绣的活计倒是蛮好。”笙哥儿道。 苇儿点头。 正在这时,葭儿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了——“哥儿,我把胭脂拿来了!”人未至音先行。 等葭儿进来,把胭脂放到桌子上的时候,笙哥儿和苇儿都吃惊地皱眉了,“这么多? “是啊,我本来只是问茜草要,结果,那些大丫鬟们都争着抢着要把胭脂借给哥儿你用。”葭儿一脸无辜。 笙哥儿无奈,“那就先这样吧……等孙嬷嬷回来再给她们贴补些银钱就是。” 第七章:贺寿 “有什么感觉?”有些干瘦但是并不粗糙的手一下一下地捏着那被涂得黑不溜秋的脚。 “烫。”重楼回答。 “还疼吗?” “摇头。” 头发花白的老头子点头,“好,今天再敷一个时辰就可以洗掉了。” 这老头子是请来的大夫,专门治手脚的,自然也是笙哥儿的主意,钱也是笙哥儿的花的,笙哥儿说了这钱先记在账上,以后有的是时候还——最闹心的是孙嬷嬷,孙嬷嬷想着,这人买来当然是干活的,结果呢,让他们读书识字也就算了,可以说是大家的家教,可是这还管治病是怎么个说法啊?孙嬷嬷现在也是干脆眼不见为净,那几个男娃子他管不了,就管两个丫头,一个丫头笙哥儿已经说了,跟着自己学点药理知识,也算是在自己手下调教了,另一个呢,另一个虽然活泼过头了,可是笙哥儿没说那就更加要调教了,该刺绣刺绣,该进厨房进厨房,总之孙嬷嬷觉得丫头有必要学的东西那都得学——葭儿是苦不堪言啊,可是她也不羡慕自个儿姐姐,那什么草药啊她半点兴趣都没有,味道也难闻,要整天和这些东西在一起,她可受不了,想了想,刺绣就刺绣,下厨就下厨,刚开始是辛苦了点儿……这就不得不说一下孙嬷嬷的心理变化了,一开始,孙嬷嬷是有诸多不满,但是自从他们几个进来以后,孙嬷嬷的事情多起来了,尤其是对这苇儿和葭儿这对姐妹花,那都是要自己来管教的,两姐妹先天是不足了一些,但是好在都不笨,苇儿聪明,葭儿机灵,这教与被教之间,时间一长,感情自然也就长了——这都是后话。 “笙哥儿,这是这次的药,我改了新的方子,每日吃饭前就要先喝了,一刻钟以后再进食。”大夫把药包放下。 “苇儿。”笙哥儿对一直守在旁边的苇儿说,“药就你来煎了。” “是。”苇儿很高兴,这可是一次学习的机会啊,那药方子可得好好记下。 “那好,我就先回去了。” “大夫,这是诊金。”葭儿上前,把笙哥儿早就吩咐好的诊金——十两银子交给老大夫。 “这个月的诊金不是已经付过了吗?”这老大夫原本是傅府固定的大夫,自从五年前,笙哥儿来到了这个庄子以后,老大夫就变成了庄子里的坐诊大夫。 “哥儿说这些日子麻烦您了,这是谢礼。”葭儿这些日子以来在孙嬷嬷的打理下,虽然还是很活泼,可是说话做事也早已是另一派了。 笙哥儿并不说话,只是在老大夫看过来的时候点点头。 老大夫也不推拒,接了银子收进袖口,就提着药箱离开了。 “小祖宗,怎么还在这儿呢?到处找不到你……”这时,孙嬷嬷从外面回来,虽然现在已经不是那么热了,甚至挺凉快的,孙嬷嬷的额上布满了汗,行色匆匆的,看来也是忙得够呛——要说忙什么,还不是忙着准备给杜家老太太的贺礼。 “嬷嬷,都准备好了吗?” “已经妥帖了,你也快去换衣服……”孙嬷嬷说着给了苇儿和葭儿一人一个爆炒栗子,“你们两个丫头也是,哥儿有正事在身也不说说,就跟着瞎晃……” “嬷嬷,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省得。”笙哥儿打断孙嬷嬷的话,对还在敷药的重楼说,“你就呆在这里吧,等苇儿熬好药以后就把药喝了。” “是。”重楼心里的滋味难辨,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脚——他的脚并不是天生跛的,而是两个月的时候在炕上,他那娘亲去烧水了没看住,跌下来,结果就摔坏了——老大夫也算是杏林圣手,他看过以后,结论是:要完全医好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可以把脚骨治治,恢复得好的话,看不出来是跛脚,只是不能做剧烈的脚力运动了——而这一切,对于重楼来说,都如一场梦一般。 苇儿去熬药,笙哥儿带着葭儿就和孙嬷嬷回房换衣服。 因为是去贺寿,自然也是要穿得喜庆一点——不过平时孙嬷嬷就最喜欢把笙哥儿打扮得跟画里的童子一样,那衣服多得是大红大绿大紫的,其中最多的就是红色的了,笙哥儿平时还可以想办法抗拒一下,可是今天就是不能了—— “这件凤戏牡丹的还是两月前做的呢,哥儿就穿过那么一次,今天可要穿了,说起来,那杜家老太太也是喜欢牡丹花的,哥儿今天正好穿过去。” 这是件凤戏牡丹花样的紫红色蜀锦缎子制衣,不论是花样子和料子都是孙嬷嬷选的,像是这样的衣服,笙哥儿有十几套,只要笙哥儿的身形发生一点变化,那衣服就得重新做,所以有一些衣服笙哥儿都没穿过就被压箱底了——孙嬷嬷并不会把衣服扔掉,也不会把哥儿的衣服送给别人穿,于是在这庄子里笙哥儿压箱底的衣服数都数不清…… 孙嬷嬷给笙哥儿戴好了璎珞项圈,圈上缀着的是杜老太太送笙哥儿的玉——“老爷那边的礼晌午前就已经让柳管家给送过去了,咱们这边的礼当然不能和老爷的相比,杜老太太虽然说了不让哥儿准备什么贺礼,但礼数还是要的,老爷那边送来了几件,嬷嬷从库房里也挑了几样,也算是一点心意。哥儿要不要去看看?”这杜家但凡有什么酒席,都会来傅家发帖子,不过其他人不知道,其实这也就是门面上的功夫罢了,杜家和傅老爷不对付在两家都不是什么秘密了——这源头还是杜绾和笙哥儿的事情,杜家怨气可不少,傅老爷也识相,所以每次帖子一来,都会准备一车一车的贺礼送去杜家,至于笙哥儿,从他可以出门开始,代表傅家和杜绾赴宴的都是他,在他还小,连站都站不稳的时候,是孙嬷嬷抱去的,那时是老奶奶的意思,后来笙哥儿可以走路了,也会喊人了,老奶奶已经去了,笙哥儿去杜家做客那已经成了惯例。 “不用,嬷嬷准备的我放心。”笙哥儿在穿衣镜前转了个圈,还是觉得头发别扭,“嬷嬷,怎么在我的辫子上坠了那么多颗珠子啊……” “这次哥儿是去外祖家,当然要好好打扮了,你看你上次去杜家,杜家那些年纪差不多的小少爷,哪个不是穿金戴银的,就哥儿打扮得那么素净……也难怪杜家人以为老爷给哥儿多大的委屈受了呢……”孙嬷嬷又唠叨开来。 笙哥儿只得由着她来了。 孙嬷嬷已经点了两个家丁两个大丫鬟跟着一起去,笙哥儿本想叫昌阳一起,可是孙嬷嬷说昌阳外貌太显眼,去了杜家被围观不说,只怕老太太他们问起来又多事,笙哥儿想想杜家的情形,最后让葭儿还有杜若一起去,不叫苍术的原因,孙嬷嬷认为苍术这小子太漂亮,这下人太漂亮,又是个男孩子可不怎么像话,笙哥儿想着苍术最近正在为那些算术纠结不已,还是算了——杜若表现得好,带他去最保险,至于葭儿,笙哥儿有意让葭儿去杜家长长见识,杜家虽不能和傅家相比,可是也是个不容小觑的大家族,不过要说人丁,傅家远没有杜家那么兴旺,杜家里面门道多,主子之间不说,就是那些下人之间也是复杂得可以,带她过去让她也长长心眼。 孙嬷嬷和笙哥儿坐一辆马车,葭儿、杜若是和其他家丁丫鬟一起步行,才刚出门,杜家那边就已经派人来接了,这接的人就是杜辛泗,杜辛泗在前面骑马,笙哥儿的马车在后头,然后是庄子这边的丫鬟和家丁,再是堆放着贺礼的马车,最后才是杜家的护卫。 杜家今天可以说是门庭若市,只要在这个城里有地位有分量的人都会出现在这里。笙哥儿他们在东门那边下了马车,然后搭乘轿子从正门这边进入,家丁抬着那些贺礼进去,而这礼单上的名字并不是傅老爷了,而是笙哥儿的大名:傅晏笙。 轿子并不过大堂,而是在西角门这边转了,进了梧桐院,下了轿子,孙嬷嬷牵着笙哥儿的手穿过了回廊和亭子,一路拐进了芝安堂——这芝安堂正是杜家老太太卧室外的外房,她一般见人都在这里。 “老太太,笙哥儿来了。”打门帘的丫鬟对着内室说。 “笙哥儿来了。”一个个在传话。 里面有些嘈杂。 杜若早就留在了二门外,葭儿倒是跟进来了,现在葭儿和其他几个丫鬟守在外面,笙哥儿和孙嬷嬷进去——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人——都是杜家的太太姨娘小姐,有脸的坐着,没脸的站着。 “舅妈。”笙哥儿对着坐在上面紫檀香榻上的杜老太太行了礼。 “在我这儿哪来那么多礼?笙儿,快过来。”杜老太太精神头还是不错的,就是眼睛有些不行了,喜欢眯着眼看人——可以看得出,对于笙哥儿的到来他还是很高兴的。 “哎。”虽然说不用那么多礼,但是在看到杜卫禛的原配李夫人和杜卫祀的原配向夫人时也是见了礼的,“大嫂子,二嫂子。” 两位夫人也回了礼。 其他人不是辈分比笙哥儿小就是地位比他低,所以全都向他行礼,笙哥儿只要受礼就好了。 笙哥儿走到杜老太太面前,被杜老太太拉着坐下,搂在了怀里,“笙儿也不常来走走,舅妈有多久没看到你了?” “这不是来了吗?”笙哥儿靠在老太太怀里,老太太常年礼佛,身上有一股檀香味,并不是很重,淡淡的挺好闻的。 杜老太太干热的手摸摸笙哥儿的小脸蛋,在碰到他的半边面具时顿了下,才说,“哥儿长得和绾绾越来越像了……真标致……” “舅妈,只有女娃儿才说‘标致’的……”笙哥儿嘟嘟嘴,“不过,孙嬷嬷也这么说过。” 杜老太太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孙嬷嬷身上,笑道,“孙嬷嬷辛苦了,笙儿劳烦你照顾了。” “老太太这么说是折煞奴才了,这都是奴才该做的事。”孙嬷嬷不卑不亢地说。 “好好,蕙香,快带嬷嬷下去喝几杯,摸几副牌子,一定要让嬷嬷舒坦了才好。”杜老太太对自己旁边的大丫鬟说。 “是。” 孙嬷嬷走了,杜老太太又搂着笙哥儿说贴心话——从饮食穿着说到识字念书,从庄子里的生活说到傅府的事情,提到傅老爷的时候又小小骂几句,但到底没有太过分,毕竟在人儿子面前骂老子还是不好的。 丫鬟把点心盘奉上来——点心盘里有荔枝甘露饼、珑缠桃条、酥胡桃、糖霜玉糕、水晶月饼、玫瑰糖饼、奶酥、马蹄卷、冰糖琥珀糕和风枵。 “来来,笙儿喜欢吃这些甜点,吃块奶酥。”杜老太太亲手喂了。 笙哥儿也吃了,拿起酥软的琥珀糕送到老太太嘴边,“舅妈也吃。” “还是笙哥儿贴心。”老太太笑着吃了。 “老太太,外面等着开席,大老爷和二老爷说让老太太和太太小姐们出去,已经备好了酒席,戏班子也备好了。”一个小媳妇进来行了礼,对老太太说。 “好,我们出去吃。”老太太在丫鬟搀扶下起身,其他人也马上起来,老太太携着笙哥儿的手往外走。 第八章:吃席 杜府的西园有一个很大的戏台子,那也是因为杜老太太还有去了的杜老太爷喜欢看戏的缘故,本来这戏台子还没有现在的一半大,杜卫禛和杜卫祀两兄弟在伺候老子和老子娘这件事上是十分齐心的,不止把这戏台给扩大了,还专门派人南下买了二十来个小戏子,那教习也是已经退下了的江南名伶,银子不说,光是请人都用了不少心思,好在,最后都一一办妥了。 宴席是摆在戏台对面的,楼上是老太太和其他太太小姐们,楼下才是老爷和少爷们并其他来贺寿的客人,能在这里的也都是算得上的人物,另外还有一些客人在东园那边吃席,由杜卫禛的二子杜辛洄和杜卫祀的三子杜辛汝作陪,间隔杜卫禛和杜卫祀会过去敬酒。笙哥儿是阁楼上唯一的“男丁”,现在杜家跟笙哥儿这般年纪的男孩子只有一个杜祈禾,杜祈禾是杜卫祀那边的,是杜辛汝的姨娘生的,因为那位姨娘的做派,老太太并不喜欢,当然这杜祈禾也就远了,而其他的男孩子不是太小就是大了些,大的都不会呆在内帏了,小的上不了席面。杜家向来是男丁多,女娃儿少,杜老太太的曾孙女只有三个,嫡出的两个庶出的一个,杜老太太对曾孙女倒是不错的,不管嫡出庶出都一视同仁,像今天的宴会也都是陪着的,那两个年级大的八九岁左右,性格沉稳些,年纪小的和笙哥儿一般大,不过因为是庶出总有些胆怯的感觉——这杜家的人多,也复杂,笙哥儿一般都是懒得记谁是谁,他最多只认得杜辛泗这辈的,再到下面就不大认得了,反正他们见到自己都会叫舅老爷——笙哥儿每次听到都只是点头,还是不记得人。 “来,笙哥儿,看看,想要听什么戏?”杜老太太拿着李太太送上来的戏折子,给笙哥儿看。 “舅妈,你做主吧,我只管听。”笙哥儿对这戏是没有什么偏爱,也不像有些小孩喜欢看热闹的戏,台上演什么他看什么,不管是文戏还是武戏都盯着,看得认真——这到底有没有看懂呢,或者说是看出什么了呢,谁也不知道。杜老太太就喜欢笙哥儿的这股乖巧劲——想想,这要是自己家的孩子有多好啊……算了,外甥也是一样的一样的。 杜老太太点了两出热闹戏,再有一出文戏,《柳毅传书》里的折子。开席了以后,戏也扮上了,老太太摸摸笙哥儿的头,说,“想吃什么就说,有丫头媳妇们给你夹。” “嗯。”笙哥儿把老太太夹过来的一个鱼茸卷吃了——这鱼茸卷是鱼肉、鸡脯肉、火腿肉并香菇、青椒,用蛋皮卷了做的,做得别致,味道也鲜嫩,笙哥儿很快就把一个给吃完了,旁边伺候着的皎月很有颜色,马上给他又夹了一个。 “老太太,尝尝这道菜,肯定合你的口味,笙哥儿也会喜欢的。”向夫人亲自端了用青花黄彩花果纹的大碗装了的菜过来,放到杜老太太面前。 杜老太太看着面前的菜,汤头很浓,这汤里的东西看不真切,只是闻着香得很,“这是道什么菜?” “原名叫烩‘三事’,没什么意头,那厨娘给改了,叫‘福寿延年’,”向夫人比她的嫂子李夫人要会来事,也不是喜欢处处冒尖,只是懂得讨老太太欢心。 笙哥儿也往那碗里看,杜老太太笑了,“改不改名没什么所谓,你只说这道菜里是什么,如果还能说个做法让咱们笙哥儿听听的话,那就更妙了。” 杜老太太只是说说而已,这厨房是厨房的事,哪里这养尊处优的太太会知道厨房里这么细的事情呢?不过向夫人是做足了功课的,马上笑道,“这里头有母鸡、鱼翅、猪蹄筋、鲍鱼和海参,料足着呢。先将一只母鸡除了内脏,洗干净在沸水中略过过就拿出来,放在锅中煮熟了,然后将鱼翅和蹄筋加酒、葱姜这些放上蒸笼里蒸酥了再取出,鲍鱼加酒和水入锅煮软取出切成圆片,等海参在沸水中焯了去了腥气,就可以一起放入大砂锅里煮了,里面加上酒、葱、姜、醋、花椒、豆豉、盐这些作料,还要加鸡汤和清汤,用大火煮沸了,再转用小火来烹煮一个时辰左右,等这些材料都酥烂了以后,那汤汁就变得像现在这样浓稠了,这才大功告成了。” 杜老太太笑眯眯的,很满意的样子。 笙哥儿抬着脸,对向夫人说,“二嫂子好厉害。” 被笙哥儿这么一说,向夫人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只是听厨娘说了记下来而已,这道菜可不是我做的,哪有什么厉不厉害的说法。”说着捏了把笙哥儿的嫩脸。 其他人都笑了。 “笙儿都说你这嫂子好了,来,坐下,别忙了,一起吃饭。”杜老太太笑道。 “谢老太太的恩典。” 没多久,杜家的子孙都来行叩礼了,又说了一大堆的吉祥话,然后杜老太太才不舍地让笙哥儿跟着他的两个表哥出去转转,吩咐了要早点送回来。 笙哥儿被杜卫禛牵着手走出去,杜卫祀跟在旁边,走着走着,杜卫禛又把笙哥儿给抱起来)——没办法,他走路快,笙哥儿跟不上,而且抓着杜卫禛的手手臂一直抬着,其实会很累—— “笙儿,听说已经开始启蒙了。”杜卫禛开口道。 “嗯。” “先生怎么样?”杜卫祀没有先问他学得怎么样,先问的是先生怎么样。 “挺好的。”笙哥儿抱住杜卫禛的脖子说。 “如果先生不好和表哥说,给你找几个好一点的先生。”杜卫禛拍拍他的背说。 “不用了,大表哥,现在挺好的。”笙哥儿说。 “笙儿,记得有什么事都要跟我们说。”杜卫祀摸摸他的手道。 “嗯。” “笙儿,待会你先跟你侄子他们坐坐,我和你二表哥去东园那边,马上回来。” “好。” 杜卫禛抱着笙哥儿过去子侄们坐着的宴席——要说杜卫禛和杜卫祀都不是会疼宠小孩的,现在杜卫禛抱着笙哥儿,以前他被说抱儿子了,就连孙子都没抱过几次,看到这一幕的人,羡慕的可不少,可是谁也不会有意见——笙哥儿在杜家的地位可想而知。 “辛沛,你们照顾笙儿,若是有什么差错,饶不了你们。”杜卫禛和杜卫祀离开之前,板着脸警告,然后才离开。 “笙舅舅,想要吃什么?我给你夹。”杜卫祀的二子杜辛沛笑容满面道。 “那个。”笙哥儿指着一盘鳝鱼炒鲎说——他是不会客气的。 这些子侄们都乐于为他“服务”,把笙哥儿伺候高兴了,他们老子也喜欢。 其实几个有头面的笙哥儿还认识,其他人他真的还叫不出名字来,虽然不久之前他们刚去叩拜过老太太,还向自己行过礼。 一桌子的人几乎都围着笙哥儿转,也有想亲近的,可惜都没那资格上来——笙哥儿能在杜家这么得脸,除了他身上杜家人的血脉,还有就是杜家当家人对他的偏爱了,地位最高的杜老太太疼爱他,杜卫禛和杜卫祀也喜欢他,其他人自然都是要紧着巴结了。 笙哥儿正吃着,那边杜辛泗刚回来,看到笙哥儿,乐得凑过去,“笙舅舅在这儿呢,都还没笙舅舅好好说上话。” 笙哥儿正吃着不知道是那谁送过来的一盅牡丹燕菜,听到声音,抬眼见杜辛泗还是一身扎人眼的大红大紫装束,头上依旧插着一朵红花,看着自己的眼睛发亮,他点点头。 “你打哪里来?”杜辛渚——杜卫禛长子,也是杜辛泗同父同母的哥哥,看着杜辛泗,眉头紧皱着,“刚才爹找你,都没见到人。”杜辛渚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荒唐,只是今天这个日子哪里是他可以乱来的,被爹抓到肯定又是一顿好揍。 “我就有点事出去了一趟……”杜辛泗裂开嘴笑着,“刚才在二门外撞到一小孩,也就八九岁吧,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厮,和咱们南园看门的几个奴才冲撞起来了,被揍得厉害,我看了一会儿,就让人把人扭送到柴房了……” “你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人,就把人关到柴房……”杜辛渚很不认同,“还有,怎么引起的冲突你弄清楚了没有?” “谁管那么多呢,今天这日子里面乱哄哄的。”杜辛泗嗤之以鼻,“我还不是听说爹找我,才急匆匆地赶来的吗?……笙舅舅,别管我们,你自己吃好啊……” 笙哥儿放下了调羹,“那小厮是不是穿一身鸦青的衣裳,头发用兰巾子绑着的?” “笙舅舅,你怎么知道?你见过?……”杜辛泗疑惑道。 杜辛渚见笙哥儿的脸色沉下去,就知道不好了,踢了自个儿弟弟一脚,“看看你办的都是什么事?那是笙舅舅家的人!还不快去把人放了好酒好饭伺候着!” 杜辛泗这才反应过来,忙转身要去办。 “我也要去。”笙哥儿说着就要跳下椅子,被旁边的杜辛沼按着,“笙舅舅,柴房那地方腌臜,你就别去了,这么点事情,辛泗会办好的,绝不会让人受委屈……” 笙哥儿板着脸,并不怎么乐意。 杜卫禛和杜卫祀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心里来气了——不过离开了这么一会儿,把小孩儿交给他们几个,就让人委屈了……这都是什么事…… 于是,在场的杜家子侄都被骂了一番,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以后,又是一顿折腾。 原来杜若本来和其他家丁一起在门外吃着杜家赏的席面,几个家丁喝了些酒,说话就开了,杜若并不怎么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就尿遁了,本来只是想要在南园外的树下偷个懒,结果撞到杜家守门的奴才和其他几个在吃酒赌钱,这种日子人员混杂,守门自然要加严,吃酒已经不对了,还赌钱——那几个奴才本来就是背着人的,乍被一个半大小子撞到,又是个不认识的,转身就要走,他们把人给拦住,呵斥几句,本来想吓住他,结果杜若并不是那会吃亏的,语气硬了些,就被揍了…… 最后,由杜辛泗出面,把几个犯错的奴才重重惩罚了,其中守门的那个还被撵走了,至于杜若,就像杜辛渚说的,好酒好饭伺候着,毕竟是受伤了—— 好在,这一切没有打扰到杜老太太,在杜辛渚他们的求情下,杜卫禛和杜卫祀也说了几句话,笙哥儿在杜老太太面前什么都不表,就当做没事发生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陪笑陪笑。杜老太太这一天算是过得很舒心。 晚上,笙哥儿在杜家留宿。 第九章:礼物 “怎么就长在了脸上呢?”杜老太太把笙哥儿抱在怀里,手摸着他那长着胎记的脸,直叹息。 “老太太,哥儿脸上的胎记已经小了很多了。”站在旁边抱着笙哥儿衣服的孙嬷嬷说。 “是小了一些……”杜老太太把自己的脸贴在笙哥儿的脸上,“这胎记是我们杜家遗传的,你姥爷有,你舅舅也有,你娘亲倒是没有,没想到我们笙儿竟然就传到了……这是好事,是杜家人的证明……只是,其他人不是长在身上看不到的地方就是干脆没有,可是我们笙儿怎么就长在了脸上了呢……要不是这块胎记,你那爹会那样……”下面的话因为孙嬷嬷在,杜老太太没有说下去。 “舅妈,男孩子有这些没关系的。”笙哥儿靠在杜老太太身上,倒是满不在意。 “是这个话。”杜老太太笑了,又看了看笙哥儿脸上的胎记,道,“说来也是难得,这种像莲花的胎记也只有在杜家老祖宗身上曾经有过,那位老祖宗可就是我们杜家唯一一个圣上亲封的王侯……可叹都是我们这些后人不争气,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笙儿身上有这块胎记,说不好以后也是有大作为的……” 笙哥儿摸摸自己的脸,说,“不管笙儿以后有没有什么大作为,都会孝敬舅妈的。” 杜老太太听了哪里有不高兴的道理,她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加深了,拍了拍笙哥儿的屁股,“傻话,你舅妈我有那么多子子孙孙呢,难道他们不用孝敬我,还要我们笙儿为我这老婆子花心思?……这话说出去没得让人笑话……不过,笙儿有这份心就好了,舅妈听了高兴……”杜老太太心里又加了一句:我的笙儿啊,如果真的是我们杜家的人就好了……每次杜老太太见到笙哥儿都要做如此的感叹。 孙嬷嬷在一旁看着,心里想着:如果老奶奶能活到如今就好了,笙哥儿长大了懂事了,那么现在笙哥儿撒娇的人就是老奶奶了,倘若老奶奶听到这些话,只怕比杜老太太还要高兴……孙嬷嬷心里也叹气:老奶奶那时多疼哥儿啊,虽然哥儿人在庄子上,还是时常去看他,一直到身体坏了怕过病气给哥儿才没见了——后来,老奶奶就没了,临了还要摸一摸哥儿的手脚……孙嬷嬷想到此眼睛就有些湿润。 “老太太,东西拿来了。”蕙香捧着一个嵌螺钿花卉纹小箱过来。 “放着吧。” 那小箱放在桌子上,杜老太太牵着笙哥儿的手上前去看,打开箱子,里面都是一些玉器件,有挂件有把件也有饰件——老太太爱玉,金银什么的倒没那么偏爱,所以儿子孙子们找到好鱼都会送过来。 “这是这些时日新得的,笙儿挑挑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杜老太太说。 “舅妈,我今天才把礼送来呢……” “你送礼是一回事,舅妈送你东西是另一回事……”杜老太太捏捏他的脸,“舅妈知道,你们傅家不缺这些,是不是看不上了?” 笙哥儿马上摇头,“舅妈……” “好了好了,快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多挑几件,这都是小玩意儿,算不得什么,就当玩玩。” “嗯。” 这玉好坏笙哥儿是不懂的,他只知道哪个好看,不过一般他觉得好看看得上眼的都是极品。 笙哥儿拿起一块羊脂白玉的貔貅,放下,又摸了摸一块雕凤的翡翠挂件,旁边的翠扳指拿起来套了套,太大放下,拣起一块冰种的紫罗兰笑面佛挂件,看了看,对杜老太太说,“舅妈,就这个吧。” “笙儿啊,真会挑。”杜老太太亲了他一口,“再挑几样,不要跟舅妈客气,舅妈还有好些呢,况且今天做寿,还不知道能收上多少。” 笙哥儿又看了看,最后挑了一个翡翠福寿雕挂牌,一个玻璃种的玉蝉,一件青白玉蚱蜢挂件和一个黄玉手串,杜老太太又给他拿了佛光普照的如来玉坠、和田螭虎纹佩、翠荷叶佩和一枚白底青的印章。 杜老太太让孙嬷嬷收好,才带着笙哥儿就寝——今晚,杜老太太带着笙哥儿睡,一般来说笙哥儿来杜家,肯定要和杜老太太睡,如果时间久一点,至少一半时间是跟着杜老太太睡的——就算是杜家这边的孙子曾孙子也少有这样的待遇。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吃罢早饭,两位表哥都把笙哥儿抱去,在书房里说了好了好一通话,等笙哥儿出来的时候,跟着的家丁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红珊瑚梅花摆件和黑玛瑙果纹笔筒——也都是极品,前者是杜卫祀送的,后者是杜卫禛送的——这每次笙哥儿来杜府就算他是携着礼上门,最后又是大堆大堆地往回拿。回府前,两位嫂子也各自送了一套衣服,稍微差点的都不敢送的,老太太眼亮着呢。 “还疼吗?”笙哥儿问坐在自己对面有些局促的杜若——杜若坐在马车里,孙嬷嬷当然也是不满的,不过看人家受伤了也就算了。 “哥儿,没什么大碍的。” “下次不要和人正面对上。”笙哥儿靠在孙嬷嬷身上,“除非你认为自己有赢的把握,且不会有后事。” “奴才知道了。” “不是说过了不要叫‘奴才’的吗?你们每日和我在一起,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在外面再注意这些。” “是。” 笙哥儿又说,“这次大表哥给了我这笔筒,我原来的笔筒就给了你吧。” 笙哥儿话一说完,孙嬷嬷终于忍不住了,“哥儿疼惜下人也不是这么疼惜的,那笔筒可是老爷让人送来的白玉笔筒。” “嬷嬷,老爷送的东西多了,况且那也都是老爷让柳管家他们买了拿过来的,算不得什么,我既然有了多余的,留着也是浪费,还能吃不成?杜若用得着,就给他吧。”笙哥儿无所谓地说。 “你啊。”孙嬷嬷觉得自家这哥儿就是和别的哥儿不一样,也不知道想的什么…… 杜若对着笙哥儿跪下,“谢笙哥儿。” “起来吧,这是在马车上,也不嫌咯得慌。”笙哥儿拉拉孙嬷嬷的手,“嬷嬷,我想吃那山楂奶皮卷。” “这奶皮卷可不好做,也不好放,也就哥儿了,要不然谁家会做这么多啊。”这点心自然是杜家做了,老太太知道笙哥儿喜欢,吩咐做了好几样点心,让带回去,尤其是这奶皮卷,这个时节不好放,就还放了冰在那食盒里面冰着。 笙哥儿那了一块先塞到孙嬷嬷嘴里,“嬷嬷吃,杜若你也吃。” ****** 入秋以后,天渐渐凉了,笙哥儿就有些不喜欢了,因为天一凉,孙嬷嬷就会让他多穿衣服多穿衣服——笙哥儿不喜欢穿那么多衣服,偏偏他是畏寒的体质,越冷越容易生病——去年那次病得厉害,可把孙嬷嬷给吓坏了。 “哥儿,刚做好的杏仁露,快尝尝看。”葭儿捧着盘子进来,脸上满是期待——自从葭儿在厨房里厨艺有了进展,被允许可以做东西给主子吃以后,那劲头可旺了。 笙哥儿懒洋洋地坐直身,把视线从面前衰败的荷塘收回,看到那杏仁露,眉头挑了挑,“今天加了几分糖?”因为上次葭儿做给他吃的莲蓉盒子里糖加多了,害得他有好几天都吃不下甜食,笙哥儿这才有了些警戒心。 “不多,才四分了,哥儿,你就放心吧,葭儿试过味道了。” 笙哥儿拿起调羹,舀了一点先舔了舔,还好,不是很甜,虽然杏仁味差了点,但还是可以下口的,这才吃起来,一边说着,“葭儿啊,下次还是找别人试味道吧。” “哥儿,有那么差吗?”葭儿苦着一张俏脸。 “也不是说有多难吃。”笙哥儿看看窗外,“要是我再吃出什么事,我是怕孙嬷嬷真的会扒了你的皮。” 葭儿抱着托盘在笙哥儿旁边坐下,“那不是他们几个都不愿意试吃嘛……就哥儿你的脾气最好……况且,孙嬷嬷现在都出门子去了……” 笙哥儿停下动作,“你是说,孙嬷嬷出去了?” “对啊,好像府里的姨奶奶派人过来,说是要找孙嬷嬷去说几句什么话,然后孙嬷嬷就走了。”临走前,对着他们几个说了好一大通,就怕他们把笙哥儿伺候出个好歹来。 笙哥儿很快把一小碗的杏仁露给喝完了。 “哥儿,吃那么快,是不是很好吃?”葭儿眼睛都亮了,“要不我去厨房再给盛点?” “走走,葭儿,咱们去园子里玩!”笙哥儿拉起葭儿的手就往外跑,差点和捧着药进来的苇儿撞到—— “哥儿,葭儿,你们这是要去哪儿?”苇儿在孙嬷嬷的调教下,已经沉稳了许多。 “去园子里玩。”笙哥儿看到苇儿捧着的药,拉着葭儿跑得更快了。 “哎,哥儿,等等!喝药呢!还有,园子里凉,衣服也不加一件!!”苇儿在后面急着嚷道,可是没有得到回应,那两个影子就消失了。 笙哥儿才不听苇儿的呢——这些日子在孙嬷嬷的管制下,他可憋坏了——这苇儿都快变成另一个孙嬷嬷了…… “哥儿,我们玩什么?” 在园子里站定,葭儿问笙哥儿。 “玩……”笙哥儿想了想,“去,把昌阳、苍术、杜若和重楼都找来。” “是!” 第十章:纸鸢 “哥儿,人都来了。” 笙哥儿一个个看过去,昌阳看来是刚刚在练功,衣服很轻便,额上还有些汗;苍术不时地打个哈欠,抬起的袖口处还留着墨迹,他现在也是每日和笔墨纸张打交道了;杜若倒是干干净净的一身青衫,神情不卑不吭,文质彬彬的样子;重楼的衣袖是挽起的,袖子有些湿,他刚才是在给笙哥儿洗衣服——自从他来了以后,笙哥儿的这些事情差不都都是他打理的。 “好了,不管你们之前在做什么,现在就是休息的时间,休息就是要好好地玩。” “哥儿,我们要玩什么?”苍术问。 “等等,我让苇儿去拿东西了。”刚才苇儿追着抱着衣服过来了,笙哥儿就干脆让她去拿“东西”了。 “拿什么?” “待会就知道了。” 很快苇儿就回来了—— “那是……”葭儿眼睛一亮,“纸鸢?” “对啊,这些纸鸢都已经堆放在我的库房里好几个月了,还是三月的时候我和孙嬷嬷一起放了两次就没拿出来过了,今天天气不错,风也有些,就一起放纸鸢吧。” 笙哥儿上前接过苇儿手里的纸鸢,一共有三个,一个燕子型的,一个鹰型的,还有一个大蝴蝶型的。他给了昌阳一个鹰型的,苍术一个燕子型的,葭儿一个蝴蝶型的,“分组吧,杜若你和苍术一组,葭儿和苇儿一组,昌阳应该不知道怎么放纸鸢,那就昌阳、我还有重楼一组,接下来就比赛吧,飞得好的,有奖赏。” “好!” 其实笙哥儿他们这一组并没有多大优势,就像笙哥儿自己说的,昌阳是西域人,他不会放纸鸢,重楼不能跑太快,他自己又小,而其他两组,苍术和杜若两个年纪相当,也有一些经验,不过葭儿和苇儿这对姐妹也不赖,女孩子嘛,对于这种游戏肯定是比较有优势的。 于是半个时辰以后—— “昌阳,你太笨了。” 第十三次纸鸢掉下来以后,笙哥儿鼓着脸瞪着比自己要高上许多的昌阳说。 昌阳很是愧疚,这放纸鸢的事……他真的是一点都…… “哥儿,我看我还是算了吧,你们玩,我在一旁看着好了。” “不行,今天这纸鸢放不上去,你就不要别想走。”笙哥儿的拗劲又上来了,也可以说是孩子气。 “……是。”昌阳有些沮丧。 昌阳和那纸鸢就好像结仇了一般,怎么都放不上去,几次差点把线给扯坏——其他几个倒是想劝劝笙哥儿,可是笙哥儿那么认真,他们也没办法。 最后还是因为孙嬷嬷回来了,这场闹剧才结束——不过晚饭的时候,昌阳因为太过自责破坏了笙哥儿的玩兴晚饭就罚自己没吃了。吃晚饭的时候,对于昌阳没来吃饭的事情笙哥儿没说什么,其他人都不会有什么意见——笙哥儿平时看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啊,怎么今天会……孙嬷嬷对于这里面的事情倒不是很清楚,不过对于笙哥儿惩罚下人的事她倒是乐见的,她也希望笙哥儿可以好好立一下威。 吃罢晚饭,笙哥儿没有随孙嬷嬷回房沐浴就寝,而是带着杜若去了书房。等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杜若已经抱着好几本书了,两人来到了昌阳的房外,然后看到了有些鬼祟的苍术和重楼。 “你们干什么?”笙哥儿一开口把他们吓了一跳。 “没干什么。” 看到他们往身后藏东西,笙哥儿眯起眼睛,“虽然是晚上,我也不是瞎子,你们在我面前最好就不要弄鬼了。” 苍术和重楼对视一眼,才无奈地把藏在身后的东西露出来,原来是几个馒头和包子。 笙哥儿挑眉,“你们要给昌阳送晚饭?” 苍术和重楼马上跪了下去,“主子,我们知道错了。” 笙哥儿摆摆手,“起来吧。就这几个包子馒头,我可不想被说苛待下人。” “主子(哥儿)?”两人起来不解地看着笙哥儿。 杜若轻声道,“哥儿已经让葭儿做了面条,待会就送过来。” “……” 笙哥儿拿过杜若手里的书,让他敲门,很快昌阳就来开门了,看到门口的几个人都愣了下,然后看到笙哥儿眼看着就要跪下。 “进去再说吧。” 笙哥儿和昌阳进去,杜若他们守在门外。 “我还以为哥儿真的生气了呢……”苍术小声道。 “哥儿脾气那么好,怎么会为这么点小事生气呢?”重楼说。 苍术给了他一个白眼,“既然你这么说,之前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去厨房偷馒头给昌阳吃?” 重楼脸一红,没有接话。 苍术转头看向杜若,“杜若,刚才你和主子一起,还拿了那些书,主子是什么个意思?” 杜若淡淡道,“主子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能够猜的。” 苍术撇嘴,“就你会装,一股子酸腐书生味。” 杜若无话。 苍术又碰碰重楼的手臂,“喂,重楼,你说主子和昌阳在里面说什么呢?” “不知道。” 苍术翻白眼——这两个真是…… 房内—— 笙哥儿把书放在桌子上—— “这些是……” “给你的。”笙哥儿道。 “哥儿,我……我现在认字有限,恐怕真的要看完还得花费些时日。”昌阳想着笙哥儿给苍术布置了那么多作业,现在竟也轮到自己了。 “不用多久的。”笙哥儿随手拿起一本,“都是画儿,你看得懂的。” 昌阳接过来一看,果然是图册,里面虽然也有字,可是画更多——不过他翻了几页,怎么感觉这些书像是…… “哥儿,这些书……” “都是说的一些玩意儿。”笙哥儿坐在凳子上,因为昌阳太高,示意他蹲下身和自己说话,这样不会让自己仰着脖子太累——“现在时下流行什么玩意儿,什么好玩什么有趣都有记载,我从书房里拿了好几本,都给你看的。” “主子怎么让我看这些?” “就让你替我看。”笙哥儿一本正经地说,“我带你回来可不只是让你有这么一身武艺就算了的,这样的话之前庄子里多的是护卫……你多学一些新的东西陪我玩,知道吗?” “是。”昌阳捏着那本画册,下定了决心。 “也不用太紧张。”笙哥儿微微一笑,“本来就都是玩的东西,我也没有逼着你玩的意思……只是,想要你凡事灵活一点,我可不想要在我们都在玩的时候,你就像一根柱子一般伫在一旁,明白呢?” “明白。”郑重地点头。 笙哥儿皱眉,突然伸出自己白白嫩嫩的两只手,捏住昌阳两边的脸颊,往外拉,“昌阳,你也只有十多岁,怎么跟个老头子一般呢?笑也不笑,就会板着一张脸……” “主子……”昌阳因为脸被扯住,说话有些不清楚,“我会改……” “算了。”笙哥儿松开手,“这种事是性格使然,我也不能勉强你啊。只要你记住,做事的时候灵活一点就好了。” “是。” 笙哥儿想到另一件事,问,“之前,我让你们习字,有没有什么困难?” “虽然我学字的速度慢,但是我想,只要花功夫肯定可以的。” 笙哥儿见他还是那副样子,笑了,“我让你们习字只是想要你们以后不会在这一项上吃亏……你们可是我的人……不过,这也看人,我也没要让你们成为秀才,你们自己觉得可以就是了。” “昌阳知道。” “好了,我让葭儿做了面条,应该已经送过来了,吃过以后洗洗就睡吧,我知道你明日一早起来就要练功,还要习字念书,忙得很。” “谢主子。” “又犯规了……” “……” 在这次放纸鸢的事情过后,大概半个月后,笙哥儿组织他们几个和外院的家丁进行蹴鞠比赛——在这次比赛上,昌阳可以说是大放异彩,把外院那几个本来还因为和几个小孩玩得意洋洋的家丁弄得狼狈不堪——这都是后话了。 第十一章:秘密 “之前教过多少次了,连个鸳鸯都绣不好,绣得和野鸭子一样,像不像话啊?!” 在孙嬷嬷的教训下,葭儿的脑袋都快垂到地上去了。 “还有,早上让你给笙哥儿煮个粥,那粥底都糊掉了……成日就知道和哥儿嘻嘻哈哈,一点奴才的本分都不知道……” 葭儿眼睛都红了,只是憋着眼泪没有掉下来。 笙哥儿和苇儿一起进来——当然是苇儿把笙哥儿给找过来的。 “嬷嬷。” 孙嬷嬷转过身,“哥儿怎么来了?” “嬷嬷,你看这葭儿也教训够了,你火气这么大,别把自己给气坏了。”笙哥儿上前拉住孙嬷嬷的手,“葭儿肯定也知错了,是不是啊,葭儿?” “是是,嬷嬷,葭儿已经知错了,下次不会了。”葭儿马上求饶。 “嬷嬷,我刚刚画好了一幅梅花图,嬷嬷去帮我鉴看鉴看。”笙哥儿撒娇道。 “哥儿,嬷嬷我哪里懂什么画啊,哥儿还是去找别人看吧,要不等明日先生来了看也行啊。” “嬷嬷,就去看看嘛,就看看。” 孙嬷嬷实在受不得笙哥儿说几句软化,只得点头,“好好,就去看看。” 孙嬷嬷跟着笙哥儿走后,苇儿和葭儿都松了一口气。 “苇儿,你说嬷嬷最近怎么越来越严苛了呢?”葭儿抹了抹眼角,“以前我做错点事孙嬷嬷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骂我半天啊……” “嬷嬷也是为了你好,想要你做得更好才说你的。”苇儿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说,你也是不是太懈怠了?” “苇儿,你还不知道我,我现在已经很努力了……” “你啊……” 晚上吃饭的时候,因为苍术不小心把筷子掉在了地上,孙嬷嬷又是一阵骂,吃饭的时候谁也不敢发出声音。然后吃完饭,不止两个丫头,连几个小子也被叫住,孙嬷嬷跟他们说了大概半个多时辰,说的都是以前在府里如何如何,从老奶奶那时嫁入傅府说起,说到了如今傅府里的奴才,那一大通规矩把一个个说得头晕脑胀,倘若不是笙哥儿说了困了要就寝了孙嬷嬷才停止训话。 重楼熏完了香,孙嬷嬷就让他离开了,自己在旁边陪着笙哥儿入睡—— “嬷嬷,晚上陪我一起睡吧。”笙哥儿穿着松花绿的寝衣,钻进被子里,一边拉着孙嬷嬷的袖子说。 “好好,嬷嬷陪笙哥儿一起睡。” 嬷嬷抱着笙哥儿躺在被窝里,一边拍着笙哥儿的背,“哥儿,转眼就这么大了,嬷嬷还记得……那个时候第一次抱着哥儿,哥儿还是那么一小团……哥儿打小就不爱哭,就会盯着人看……以前老奶奶最喜欢就是用玩具逗弄哥儿,吸引哥儿的注意力了……” “嬷嬷,老奶奶已经不在了,不过嬷嬷还在,是嬷嬷一直照顾笙儿,等笙儿长大了,就会照顾嬷嬷,让嬷嬷安享天年。”笙哥儿靠在孙嬷嬷怀里说,声音软软的。 “哥哥惯会说这些窝心话的,那时不也是这么对杜老太太说的?”孙嬷嬷笑道。 “嬷嬷,我不是敷衍的。”笙哥儿语气很认真,“嬷嬷,我知道的,谁对我好,那我也会对谁好。” “嬷嬷知道,”孙嬷嬷摸着他的脸颊,“哥儿虽然年幼,可是心里明镜似的,比谁都敞亮……嬷嬷是真的高兴,嬷嬷没有辜负老奶奶,没有辜负太太,就算以后到了地下,嬷嬷也可以无愧见老主人……” “什么地下不地下的,嬷嬷长命百岁。”笙哥儿仰头道。 “哪有人真的长命百岁的……这人啊,都有自己的天命,时候到了,阎王爷就会把人给收走的。” “嬷嬷今日怎么都说这些话?”笙哥儿嘟嘴,“我说嬷嬷长命百岁就长命百岁,嬷嬷不是说要看着我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的吗?所以嬷嬷的日子还长着呢……” “好好,嬷嬷等着。”孙嬷嬷笑道,眼睛却有些湿润。 过了一会儿,笙哥儿又说,“嬷嬷,他们几个在伺候人这方面是生涩了点,但是好在都没有二心,以后的时间长着呢,肯定会好起来的,嬷嬷就不要为了这些事而发火了。” “你就知道护着那些小崽子。”孙嬷嬷敲了下他的头,“哥儿啊,你就是脾气太软了,再这样下去嬷嬷都怕有一天你会被他们给骑到头上去……” “嬷嬷,不至于的啦,我自己知道的。”笙哥儿道,“嬷嬷,如果我只是要奴才,那么多得是,他们几个,我不想他们只是我的奴才。” “那还能是什么?本来就是买来的……” “这个以后嬷嬷你就知道了。”笙哥儿对着孙嬷嬷一笑。 “哥儿的主意可真多。”孙嬷嬷嘀咕。 “老爷不是也说了,这些事让我自己来估量。” “哎,也就老爷了……”孙嬷嬷叹气。 “嬷嬷,你担心什么呢?”笙哥儿在孙嬷嬷身上蹭了蹭,“反正啊,有嬷嬷你在,你还怕有什么差错不成?” “那如果嬷嬷我不在了呢?” “嬷嬷你说什么呢?” “哥儿啊,嬷嬷就是放心不下你啊……以后,以后如果嬷嬷怎么了,哥儿可……” “嬷嬷……” “好好,不说不说……”孙嬷嬷继续拍着笙哥儿的背,“哥儿,睡吧,睡吧。” “嗯。” ****** “这叫陟厘,也叫侧梨、水苔、石发和石衣,温性,无毒,可以用来止泻痢,强胃气,捣烂涂用可以治疗丹毒游疹。”孙嬷嬷拣起一根草药对苇儿说,“记住了吗?” “记住了。”苇儿把那陟厘放到一边。 “还有这个,叫箬,也叫辽叶,可以……咳咳,咳咳。”孙嬷嬷突然咳嗽了起来。 “嬷嬷,你没事吧?”苇儿担心地问,一边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孙嬷嬷。 孙嬷嬷接过帕子,咳嗽了一会儿,才慢慢停下来,微喘着气擦了嘴,正要把帕子收起来—— “嬷嬷!”苇儿突然叫起来——她看到了帕子上的…… 孙嬷嬷把帕子收进袖子里,看着苇儿,“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苇儿瞪大眼,“嬷嬷,你咳出血来了……” 苇儿就算不知道一点医理,也知道咳出血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苇儿,嬷嬷的身体自己知道……”孙嬷嬷道,“这件事你不要跟主子说,其他人也是,不能透露半句。” “可是……”苇儿满是忧色。 “苇儿,和你说实话吧,嬷嬷这病……是治不好了……”孙嬷嬷叹口气,“大夫说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了……我不想哥儿替我担心……你明白吗?” 苇儿眼圈都红了,眼睛里满是水汽,“嬷嬷……” “苇儿,嬷嬷告诉你就是知道你是个沉稳的,你一定理解嬷嬷的,是不是?” 苇儿点头,“嬷嬷……苇儿……知道了……” “嬷嬷!嬷嬷!”笙哥儿的声音由远及近。 苇儿忙背过身去擦眼泪。 笙哥儿兴冲冲地走进来,身后跟着重楼。 “哥儿,这是怎么了?这么急?”孙嬷嬷弯下腰,抱住笙哥儿。 “嬷嬷,老爷那边送来了一只球一样的小狗,你快跟我去看看,很好玩的。”笙哥儿拉着孙嬷嬷的袖子高兴地道。 “好,嬷嬷跟你去看看。”孙嬷嬷擦擦笙哥儿额头的汗说。 笙哥儿注意到一直背对着自己的苇儿,“苇儿,干吗呢?一起去看看吧。” 苇儿转过身来,笙哥儿就注意到她明显哭过的眼睛—— “哥儿,我就……不去了……” “你不去看会后悔的啦。”笙哥儿道,“不过,你这是怎么了,哭过了?嬷嬷……你是不是把苇儿也骂了?好了好了,别别扭了,一起去看看嘛。” 孙嬷嬷转头对苇儿说,“苇儿,去看看吧。” “……是。” “哥儿,嬷嬷抱你走吧。”孙嬷嬷对笙哥儿说。 笙哥儿还没说话,苇儿就开口了,“嬷嬷,你都忙了半天了,也累了,要不我来抱吧……” “苇儿你哪里抱得动我啊?”笙哥儿摆摆手,“我不用人抱了,自己走,快走吧走吧……” “哥儿,你慢点……” ****** “苇儿,你最近是怎么了?话也不爱说,老是沉着一张脸,谁得罪你了?”笙哥儿对坐在旁边默默吃饭的苇儿说。 “什么得罪啊,肯定是孙嬷嬷之前骂得厉害了,苇儿才闷闷不乐的。”苍术插嘴道。 “嬷嬷没有骂我!”苇儿猛地抬头瞪着苍术。 正在吃鱼的苍术被她吓了一跳,结果被鱼刺卡了,掐住自己的脖子痛苦不堪,旁边的重楼忙给他舀了汤,“来来,喝汤。” “苇儿,你怎么反应这么大,把苍术都给吓住了。”葭儿给苇儿夹了一块芙蓉糕,说。 “说起孙嬷嬷,嬷嬷这次都走了好久了,有半个月了吧,怎么还没回来?”说话的是杜若。 苇儿低着头,不说话。 “嬷嬷说是老家有事,回家探亲,请了假的,不过……嬷嬷还从来没有离开这么久过……”笙哥儿撑着下巴,有些闷闷地说。 “会不会是有事耽搁了?”重楼道。 “不知道啊,也没有捎个信回来……”笙哥儿还是很想孙嬷嬷的——虽然说孙嬷嬷在的时候把他管得那么严,可是离开一两天还好,时间一长他就不行了……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喧哗声,昌阳马上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谁啊,晚饭时间还闹……”苍术把鱼刺给咽下去了,精神稍微回复了点。 不一会儿,昌阳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不过在门口的时候停下了,昌阳走进来—— “哥儿,有人带来孙嬷嬷的消息……” “嬷嬷的消息?嗯,让他进来吧。”笙哥儿心想:刚说到孙嬷嬷就来了,也不知道嬷嬷怎么样了,怎么人没回来,就让人带消息回来了……不会是老家那里事情多,还要多呆一段时间吧?…… 苇儿坐直了身子,神情有些慌张,盯着门口看。 那个穿着灰布短衫的男人走进来,也不敢往上面看,只是跪在那里,“给笙哥儿问好。” “别说废话了,你直接说孙嬷嬷怎么样了?大概什么时候回来?”笙哥儿问。 “哥儿,孙嬷嬷……孙嬷嬷怕是要不中用了……她想要见哥儿最后一面……” “哐当”一声,琉璃文彩碗掉在了地上,汤洒了一地。 第十二章:生死有命 “嬷嬷,你怎么了?”笙哥儿握住孙嬷嬷有些干瘦的手——此时的孙嬷嬷早就没了平日那红润精神的样子,脸色发青,眼神也有些浑浊,发丝蓬乱,看起来衰老不堪。 “哥儿……你来了……”孙嬷嬷的眼神稍微有了焦点,她抓住笙哥儿的手,“哥儿,让……嬷嬷好好……看看你……” “嬷嬷,你是不是生病了?生病了让大夫看看,吃药了就好了……嬷嬷,笙儿不喜欢吃药你不是还说笙儿吗?那你自己要好好吃药啊……嬷嬷……”笙哥儿絮絮叨叨。 孙嬷嬷笑了,手摸上笙哥儿的脸,“面具呢……” “忘了带了……”笙哥儿伏在孙嬷嬷身上,“嬷嬷,你上次不是还说要给笙儿打一个翡翠面具吗?我让匠人过来,嬷嬷你和我一起挑挑看……嬷嬷……你要快点把病给养好……” “哥儿……”孙嬷嬷微喘着气,“嬷嬷怕是不中用了……” “怎么会?”笙哥儿急道,“我不是说了吗?嬷嬷长命百岁,笙儿还要好好陪着嬷嬷,让嬷嬷安养天年呢……” “哥儿……嬷嬷怕是……咳咳……怕是没有这般的福气……能看着哥儿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嬷嬷已经……已经很高兴了……咳咳……”孙嬷嬷咳嗽得厉害起来,苇儿忙把一方帕子递过来,笙哥儿用帕子去擦孙嬷嬷的嘴,结果看到那抹殷红—— 笙哥儿咬着唇,仍是帮孙嬷嬷擦干净,“嬷嬷,你说了,老奶奶和太太把笙儿托付给你……你答应他们要好好带着笙儿的……怎么可以这样就走了,笙儿才几岁,你说了笙儿还是小孩子……你不能……不能丢下笙儿的……”已经哽咽了。 孙嬷嬷呼吸顺畅了一些,“嬷嬷不是说过了……这人哪,有自己的命数,时间到了,阎王爷会让小鬼来绑人的……” “那笙儿就守在这里,不让小鬼绑人!”笙哥儿道。 “哥儿难得说一次……孩子话……却是这个时候……”孙嬷嬷低声道,“哥儿……嬷嬷这一世……没有白走,先跟了老奶奶……然后是太太……然后又跟着哥儿……嬷嬷也没有什么……所求了……只是……舍不得哥儿……” “嬷嬷……” “哥儿,嬷嬷没……没别的话……只要哥儿平安,哥儿快活……人的一辈子呢……也就这么……一次……这也是……老奶奶和太太的……希望……” “嬷嬷……不要说……”笙哥儿不喜欢听到孙嬷嬷这样交代遗言。 孙嬷嬷摆摆手,看向那几个一直沉默着的人—— “你们几个……” “孙嬷嬷。”苇儿和葭儿早就泣不成声,而其他几个男孩子也是红了眼睛,饶是昌阳这样的也有些萎靡。 “跪下。”这两个字孙嬷嬷说得没有平时那么有力,可是几个人都心甘情愿地跪下来了。 “嬷嬷,你有什么要我们做的,我们一定照做。”杜若先开口。 “我……也不要你们为我做什么……只是要你们做好……自己的……咳咳……本分……”孙嬷嬷压住自己的喉咙说,“以后……哥儿……就托付给……你们了……” “嬷嬷放心……”苇儿哑着声音说,“我们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主子,主子是我们永远的主子。” “好……”嬷嬷笑了,眼角流出眼泪,“记住这句话就好……” “嬷嬷……你别哭……”笙哥儿忙用帕子擦孙嬷嬷的眼泪,自己的眼睛也早已模糊了。 “哥儿,嬷嬷可不可以提一个……请求……” “嬷嬷你说……” “我去了以后,不用为我……如何,我已经……打点好了……后事都备妥……只是想要葬在我们……庄子……后……后面的山上……可以每日看着哥儿……”孙嬷嬷又咳嗽了一阵,“可好……” “……好……” 孙嬷嬷是笑着去的,待那手脚冰凉的时候,笙哥儿的眼泪才掉下来——太太走的时候,笙哥儿什么都不知道,老奶奶离去的时候,笙哥儿还来不及有所感觉,可是孙嬷嬷走的时候,他第一次体会到生死别离的痛苦……孙嬷嬷对他而言,只怕是其他人都及不上的,孙嬷嬷一直陪着他,照顾着他,却无所求……只是一心对他好……笙哥儿虽然年幼,可是他本来就比同龄的其他幼童要聪慧敏感,就像孙嬷嬷说的,哥儿心跟明镜似的,敞亮得很,谁对他好都知道……可是就这么一个一心一意对他好的人,走了,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走了…… ****** “哥儿,这珍珠圆子可好吃了,甜而不腻,里面有你爱吃的红豆馅,也有玫瑰馅、枣泥馅和芝麻馅,哥儿你一定会喜欢的。”葭儿捧着托盘进来,笑盈盈地道。 笙哥儿没有应声,在旁边给他编头发的重楼说,“你放着吧。” 葭儿看到放在桌子上已经凉掉的鱼片鸡丝粥,眼神暗了暗,那还是中午端过来的呢,看样子不过动了几口而已。 “哥儿哥儿,看看我给你买什么回来了!”苍术兴冲冲地从外面跑进来,“蟹黄汤包还有糯米鸡、八宝锅珍,都是那状元楼里的招牌,还热乎乎的,哥儿来尝尝吧。” 可是笙哥儿只是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了。 “哥儿,挺香的,就吃点吧。”重楼在笙哥儿耳边轻声道。 笙哥儿摇头,“我不想吃。” “那先放着吧,如果冷了再热热。”重楼无奈道。 “杜若和昌阳回来了吗?”笙哥儿突然问。 之所以问到杜若和昌阳,是因为笙哥儿自己不好出面,让杜若和昌阳一起去参与处理孙嬷嬷的后事了。 “已经回来了,在门外呢。” “让他们进来吧。” 杜若和昌阳进来了,“哥儿。” “怎么样了?” “已经下葬了,就在后山亭子旁边的那块空地。” “风水如何?”真的要说对风水什么的了解,但是平时周围人说什么笙哥儿面上不在意,可是都会记在心里。 “都是请风水先生看过了的。”其实也是孙嬷嬷自己选的,孙嬷嬷不是不知道墓地的忌讳,但是如果风水相得好的话,反而会利宅,所以这风水也是按照如此选的。 “……苇儿,准备一下东西吧,明日我去祭奠。” “是。”苇儿忙点头。 ****** 笙哥儿抱着被子发呆。 “哥儿?”重楼唤了他一声。 “哦。”笙哥儿回神过来,抬头对着重楼说,“留两盏灯你就出去吧。” 重楼却没有动。 “怎么了?” “哥儿,你是不是晚上都睡不着觉?”重楼问。 笙哥儿没有应声。 以前的时候,孙嬷嬷有时会陪着笙哥儿睡,就算不在一张床上,也会在外间陪睡——本来这些事都是有丫鬟做的,可是因为笙哥儿不喜欢,所以都是由孙嬷嬷陪着的——可是现在,笙哥儿都是一个人睡觉。 “哥儿,如果你愿意,重楼可以陪你一起睡。” “还有我们。”这时,苍术他们从外间进来。 “哥儿,嬷嬷说了,让我们好好伺候你,那我们可不应该只是白天伺候。”杜若道。 “对啊,哥儿,哪家的主子晚上不需要人伺候的?哥儿一个人睡,又不让人伺候,晚上喝茶倒水,还有其他事都不方便。”苇儿说。 “哥儿,你看,你想要谁伺候那就谁伺候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笙哥儿才点头,“好。” 重楼他们松了一口气。 “苇儿和葭儿不用了。”笙哥儿又说。 “为什么?”葭儿皱着脸说。 “还能为什么?女娃儿就不要凑热闹。”苍术道。 “凭什么?这些事不都是丫鬟来做的?”葭儿很不满。 “男女授受不亲。”杜若一本正经道。 “别说我们都还小了,就算是大了,那也是丫鬟来伺候的……”葭儿反驳。 “葭儿。”苇儿制止她,“哥儿的话不听了?” 葭儿只好住嘴,但还是嘟着嘴很不满的样子——其实她倒不是真的有多么想要和笙哥儿同睡,就是赌气而已。 “哥儿,那今天晚上……” “昌阳。”笙哥儿直接说。 “为什么是昌阳?”苍术问。 昌阳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笙哥儿第一个点名。 “因为他不吵。” “……” 第十三章:脱胎换骨 “你去干吗了?”笙哥儿问刚回来的昌阳。 “洗澡。”昌阳说。 笙哥儿看他确实是换过衣服了,换上的还是月前刚做好的寝衣,用料都和笙哥儿的服制一样的,他可不只是洗了澡,头发也洗了,看得出来因为时间紧迫,头发还是有些湿的。 “天这么冷,怎么就想到去洗澡了?”笙哥儿自己是习惯了经常沐浴,可是他们几个自然不会像他这么勤。 “哥儿身上干净,不能污了哥儿。” “我没那么讲究。”笙哥儿把被子掀开,“上来吧。” “嗯。” 昌阳上了床,但还是不敢真的靠近笙哥儿。 “嬷嬷都会抱着我睡觉的。”笙哥儿对昌阳说。 昌阳怔了怔,这才试探性地伸出手,笙哥儿自己就滚进他的怀抱里了—— “你用什么洗的?” “皂角。” “我之前让苇儿给你们的玫瑰露呢?”笙哥儿说,“那个比较好用。” “那不适合我。” “皂角就适合了?” “……” 沉默了好一会儿,笙哥儿才呐呐道,“昌阳,那个时候……你娘走了,你是什么感觉?” “很难过。” “如果给你一个选择,你是要你娘活着继续陪着你还是像现在这样在庄子里陪我,你选择哪一个?” 再次沉默。 笙哥儿见昌阳拧着眉的样子,笑了,手揪了下他的鼻子,“笨蛋,跟你开玩笑的……哪有真的让你选的……这种选择肯定是会选前者啊,如果你选后者,那说明你是在故意讨好奉承我……虽然我不知道有娘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可是,我有嬷嬷,嬷嬷一直陪着我……对我来说,她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哥儿……”昌阳知道不能让笙哥儿一直纠结着孙嬷嬷的事,可是他嘴笨,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我知道的……嬷嬷已经走了,这已经不能改变了……我再难过,嬷嬷也不会回来……我也知道你们一直陪着我想要让我开心,我也想要像以前一样……可是,我现在还不行……” 昌阳听到笙哥儿低落的声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其实他马上就后悔了——这个动作哪里是自己一个奴才可以做的……可是他已经做了,笙哥儿也没有生气,他也慢慢释然了。 “老爷说,想要再派一个嬷嬷过来照顾我,老姨奶奶也是这个意思……可是我不要,没有人可以替代孙嬷嬷,也许老爷心里,孙嬷嬷只是一个奴才,可是对我来说不是的。”笙哥儿只是兀自说话,也不管昌阳是什么反应,他也没想要昌阳回应自己,就像他说的,昌阳不吵——“庄子上人不多,我也不喜欢有太多人,我让你们在内院,因为你们几个是不同的……嬷嬷走了,幸好还有你们……也只有你们了……” 昌阳顿了下,说,“哥儿,我会陪着你的,不会离开。” 笙哥儿嘴角扯了下,“记住就好。” “哥儿,睡吧。” “你把灯熄掉一盏。” “好。” 昌阳坐起身,撩开帐子,把灯给吹灭了一盏,才放下帐子躺了回去。 笙哥儿窝在昌阳的怀里——他本来就小,而与昌阳相比,更显小了—— “昌阳。” “怎么了?” “还是嬷嬷抱着舒服,你身上硬硬的。” “……” ****** 五年后。 笙哥儿十岁了,最大的昌阳也十八岁了,往下重楼十五岁,杜若十四岁,苍术十三岁,苇儿和葭儿也已经十三岁了,比起五年前,六个人的改变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也就笙哥儿,似乎除了长大了,就没有其他的什么变化,还是那副温吞懒散的样子。 “这件大百花孔雀锦的哥儿上次老姨奶奶生日已经穿过了,这次再穿没得被人笑话哥儿,换那件,青绿瑞草云鹤锦,那件事新制的,还没有穿出去过呢。”苇儿对捧着衣服过来的葭儿说。 “可是今儿不是老爷生辰吗?穿这件青绿的好吗?要不要换件喜庆点的?”葭儿说。 “我记得还有一件紫棠的蒲桃文锦,颜色庄重,花样意头也好。”正在给笙哥儿梳头的重楼回头说。 “那件我也有印象,是适合今日的场合穿。”苇儿点头。 “放哪呢?”葭儿问,“刚我翻柜子的时候也没看见啊。” “在那只红木的箱子里呢,怕是压在箱底,找出来也要先熏一熏才可穿上身。”重楼对笙哥儿的这些事比谁都要清楚,因为自从孙嬷嬷走了以后都是他一件件经手的。 “时间还有,老爷的马车是要申时三刻来接,这衣裳熏半个时辰也差不多了。”苇儿把检查过的鞋放到一边,“葭儿,我们去找找。” “嗯。” “哥儿,头转转,这边的头发还没梳服帖。”重楼对笙哥儿说。 笙哥儿照做,手里还拿着一本闲书在翻,这闲书自然是苍术拿过来的,无非就是市井里流传比较广的杂记小传,内容也多是才子佳人、幽灵鬼怪的,他手上这本正是一本近来卖得很火的鬼怪杂记—— “哥儿,这压发的是要用玉、用宝还是用珍珠?”重楼问道。 “随便吧。”笙哥儿并不在意。 “那还是用珍珠吧。”重楼打开一个紫檀的小匣子,拉开最下层的屉子,里面满满一屉子都是珍珠,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好在每个都很匀称,有大拇指盖那么大,“这都是上次去杜家,向夫人塞的,说是新采的珠子,精选出来的,像这样的粉珍珠倒也难得。” “那向夫人珍珠又不是白送的,”苍术走了进来,“那还不是因为她娘家的外甥冲撞了哥儿,才送这些珍珠来赔罪的,倘若那日不是昌阳眼疾手快,那样一个大花瓶可不把哥儿的头给砸破啊。” “好了,记这些干吗?人也不是故意的。”笙哥儿扫了苍术一眼。 “就咱们哥儿好脾性,那向家的少爷做错事态度还那么恶劣,亏得哥儿没有告诉杜老太太和两位杜老爷,要不然我看那向家少爷怎么办。”苍术可是亲眼目睹了那人的恶性。 “好了。”笙哥儿把书合上,看着苍术,“我让你学做生意,你就应该知道什么叫‘以和为贵’,先不说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要压你一头,单那向家在生意圈里也不是什么善茬,这个你还不清楚?” “我自然清楚,”苍术抿嘴,“要不然那日才不会憋着气,一句话都没为哥儿说了。” “我也没说要处处退让。”笙哥儿把那本杂记扔给他,“只是忍一时之气,天长日久,只要你这股气在,哪怕没有压过人家的一天?” 苍术借住书,又眉开眼笑了,那张脸越长开越是漂亮,如果不是在笙哥儿手下,如果不是他自己的脾气烈,恐怕早就不知道怎么吃亏了。 “杜若还在书房?”笙哥儿问。 “除了书房还能在哪?都变书呆子了。” “那考试近了,自然要多温书。”笙哥儿对着侧室的方向说,“葭儿,待会你去煮一碗银耳明目汤送去书房吧。” “知道了。” 杜若的考试就是乡试,早在两年前,笙哥儿就除去了杜若的奴籍,让他参加童子试,杜若倒也争气,考了童子试的第一名,而今年的秋季,就要参加乡试了。 “昌阳在哪?” “在马厩呢,和他那‘踏雪’在一起呢。”苍术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把笙哥儿的那些配饰翻了翻,“‘踏雪’的事,他从来不让其他人帮忙,待会不是要出门吗?他当然得先把各方面都给弄好……哥儿,今儿我可不可以不去啊?” “为什么?” “就是不想去……” “哥儿,你忘记了?那次府里老姨奶奶寿辰,苍术过去被府里家丁当成女孩子调戏了的事……”葭儿从侧室走进来,一边笑着说。 “葭儿!”苍术明显是恼了。 笙哥儿看了苍术一眼,倒也没有勉强,“好,那你就不用去了,在家陪着杜若吧,重楼……” “哥儿,我就不去了。”重楼对于这出门的事情倒不是很热衷,如果一开始是因为腿疾,那后来就是因为习惯了,这内务的事情也都他忙了。 “那好吧,苇儿、葭儿还有昌阳跟我去。” 苇儿和葭儿虽然是女孩子,但是像他们这样的少爷公子,旁边没有几个丫鬟跟着也不像话——而昌阳倒几乎是每次都要带的,毕竟人家的功夫摆在那里,另外也会意思意思地带几个外院的家丁,这该有的排场也不能少的,总不能让人家看轻了傅家,对这府里多出一些猜想。 “是,哥儿。” 苇儿和葭儿都是一脸笑容。 第十四章:月色溶溶 啊外间觥筹交错,笙哥儿却由苇儿和葭儿两个扶着进来了—— “哥儿,怎么样了?不是说过了要少沾酒吗?”苇儿担心地道。 “都怪那些人,老是来敬酒,把哥儿都灌醉了。”葭儿拧眉道——那些人自然是来的宾客,能给笙哥儿敬酒的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虽然老爷发了话自家哥儿不怎么会喝酒,可是还是有人过来敬酒,笙哥儿喝了几盅,也就醉了,老爷见此让两个丫头把人给扶去房间休息。 从小门出去,往笙哥儿的平湖苑而去—— “好了,放开吧。”一直没说话的笙哥儿突然发话。 “哥儿,你没事了?”葭儿道。 苇儿算是明白了——“哥儿,你装醉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还真以为你醉倒了呢。” “倘若我不装醉,不就困在那里出不来了?”笙哥儿拉拉自己的衣裳,抬头看了看,“今儿晚上,这月色倒是招人。” 苇儿笑道,“那哥儿是想要赏月呢还是回房休息呢?” “自然是要赏月的,要不然岂非浪费了这月色?”笙哥儿对葭儿说,“刚在那席上的‘芙蓉醉’和‘琼花露’倒是不错,你们谁回去帮我拿一壶过来。” “哥儿,你还没喝够呢……”苇儿嘀咕着,“今晚你贪杯,仔细明日头疼。” “我也难得喝几盅。”笙哥儿摆手,“算了,你们两个丫头唠叨得很,帮我拿点吃食总行了吧?这一晚上我都没吃几样东西,那些人烦得很。” “好好,哥儿,我去帮你拿。”苇儿说着转身离开了。 “哥儿,你看,那边荷塘有水鸭子在飞!”葭儿突然扯着笙哥儿的袖子说。 笙哥儿听到翅膀扑腾的声音,看过去,果然见荷塘上有动静,因为荷叶重叠的关系,看得倒不真切,“哪里是水鸭子,那是鹭鸶,老爷让人捉进来养着的水鸟……你见过哪只水鸭子飞那么高的?” 葭儿扁嘴,“我哪有哥儿那么有学问啊。” “你倒是想有学问,我可没让你少念书,是你自己不愿的。”笙哥儿拿起腰间的扇子敲了葭儿一下。 葭儿抓住那把扇子,一摸扇柄温润冰凉,应该是玉质的,“这就是杜家大老爷上次送你的那把玉骨扇?我还没看过呢。” “嗯,之前让重楼收着呢,今天重楼想起来就让我带着了。”笙哥儿把扇子给她,“小心点,别跌地上,给跌坏了。” “就是跌地上跌坏了,哥儿还要打我不成?”葭儿调笑道。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打人?”笙哥儿轻笑,“况且,也没有为这个打你的道理。只是这扇子我还只带了一次,还没捂热呢。” 葭儿“扑哧”笑出声,“哥儿什么时候也爱惜起东西来了。” “我怎么不爱惜东西了?”笙哥儿反问。 “不说别的,咱们屋里那么多块玉石,哥儿拿了都干什么了?就算用来做玩器也没有什么说的,我昨日还看见那垫桌脚的就有两块和田玉,哥儿还真把宝玉当石头了?换到一般人家,这些玉哪一块不是可以换好几年的花销?” “那我也算是物尽其用了,你也说了那么多玉石,如果只是搁置在盒子里,再漂亮的美玉也是废物不是?” “哥儿还有道理了?那之前老姨奶奶送来的苏锦呢?苏锦就算没有蜀锦那么宝贵,可是也是难得啊,哥儿就用来铺桌子了……” “好了好了,葭儿也越来越牙尖嘴利了。”笙哥儿摇头。 “哥儿是说不过我。”葭儿得意道。 “怎么苇儿还没回来?”笙哥儿回头看了一眼。 “难不成是偷酒被抓住了?” 笙哥儿睨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就是贫嘴,我说去拿酒,自然不会是去偷的,这是在自己府里,还会有人不给的道理?” 葭儿吐舌。 “走,回去看看。” “是。” 笙哥儿和葭儿往回走本来是要找苇儿的,结果没想到会看到那一幕—— “躲什么躲?!我让你躲了吗?痛了是不是?不痛你还不长记性呢!”随着一阵拳脚和呻吟声,笙哥儿和葭儿看到了好几个人在那里,看身影都是女孩子,而站在最前面的女孩——其实只能说是小孩,看身形也就五六岁的样子,不过那浑身的气焰也是很嚣张的,此时她正对着跪在地上的丫鬟拳打脚踢,很是凶悍。 “哥儿,那是……”葭儿抓住笙哥儿的袖子,问。 那人笙哥儿有几分印象,只是认不清楚,不过想想能够再傅府这么嚣张的肯定也是府里有地位的了——就算不是主子,也是半个主子。 很快,笙哥儿想起来这是哪个了——就是那个佟姨娘的女儿也算是傅家的大小姐了,名字好像唤作傅雪卿,笙哥儿本来就不惯记人,这个傅雪卿和自己也没有什么交集。 “大、大小姐……”有一个站着的丫鬟先看到了笙哥儿,忙小声提醒自己的主子。 “叫什么叫?你想为她求情不成?”傅雪卿厉声道,“我说过了,谁也不许求情……如果不是这个贱婢,我也不会被傅雪昭那般取笑……竟然敢联合傅雪昭给我使绊子,不要命了你——” 笙哥儿皱眉:不过几岁的女孩子,嘴里没有顾忌,行事还这般狠毒——就算夜里看不清,但是那拳脚的声音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恐怕这丫头身上的皮肉都没几块好的了吧…… “哥儿……”葭儿想要笙哥儿出面阻止。 笙哥儿看了她一眼,上前几步,“何人在此喧哗?” 突然听到声音,傅雪卿回头看到笙哥儿的脸时,神色马上就萎了—— “大……大哥哥……” 第十五章:搭救 “大……大哥哥……”傅雪卿站在一边,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嗯,”笙哥儿点头,“我从那边过来,听到这里吵嚷得厉害,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傅雪卿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言语。 笙哥儿看了眼那还伏在地上的丫鬟,“怎么,是这个奴才惹你生气了不成?” “大哥哥,”傅雪卿见笙哥儿好像没有不高兴,声音也上扬了些,“这是我房里的丫头,她做错了事,我就打了她几下。” 笙哥儿看着傅雪卿,似笑非笑的样子,“倘若奴才做错了事,你让下人教训就罢了,你是主子,哪里有自个儿动手的道理?没得没了身份……难道这些佟姨娘还有那些妈妈们都没有教过你吗?” “大哥哥,雪卿知道错了……”傅雪卿忙低头认错,不管心里有多么不服可是面上她都不敢反驳。 “说说看,这个丫头做错什么事了?”笙哥儿问。 “没、没什么,就是、就是一些小事……”傅雪卿支支吾吾。 “小事?”笙哥儿冷笑,“只是小事的话你把人打成这样?雪卿,咱们这样的人家向来没有虐待下人的事,就算是老爷……我记得那次一个打杂的奴才把老爷书房里的那只白釉刻花纹瓶给打碎了,老爷也只是罚了人半月的银钱,那只花瓶可是珍品……你且说说,这丫头是把你什么宝贝给弄坏了,要下此重手?” “我……我……” 笙哥儿转向另外几个丫鬟,“既然姐儿不想说,那你们几个说说看。” “奴婢……” 她们自然不会说,已经有个例子在眼前了,如果她们也惹姐儿不高兴了,不定怎么样呢。 “不说?”笙哥儿扭头问葭儿,“葭儿,还记得上次老爷说欺瞒主子违逆主子的奴才是什么下场?” “老爷说了,一律赶出府去,银钱半分不给,在此之前每人还要赏二十大板子。”葭儿回答。 “哥儿!” 几个丫鬟全都跪下来了,在这样的情势下,也由不得他们不说,他们磕磕巴巴地把事情大概说清楚了——其实事情得从月初下面的铺子里送上来的几匹布说起,这些布料自然差不了,就分给了几位姨娘和小姐,当时傅雪卿就和傅雪昭因为挑布的关系有了矛盾,她们都看中了一匹花软缎,最后各人得了半匹。而这都过去了半月了,今天这样的大日子,傅雪卿当然要挑一件可以压人的衣服,她房里的几个丫鬟帮她一起选衣服,最后就选中了那半匹布做的裙子,而等她穿出去的时候,见到了傅雪昭——如果是和傅雪昭的衣裳撞了也罢了,偏偏是和傅雪昭的那只哈巴狗……而之所以拿着丫头出气,就是因为傅雪卿挑这件衣服的时候,这个丫头说了几句好看,傅雪卿心里有气,又不能拿傅雪昭如何,就把气撒在了自己的丫头身上—— “不过是一件衣裳,”笙哥儿看了看傅雪卿身上的那件,料子倒是好料,只是想到刚才葭儿的话,这样的料子他庄子里多得是,就是那当桌布的也比这个要好上一些——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改日我让人给姐儿送几匹好的料子,我记得前日刚收了几匹青丝罗和雪面锦,还都是不错的。” 青丝罗和雪面锦真的是难得,若是平日,傅雪卿真的会很高兴,可是现在就算她得益了她心下也没那么快活。 “谢大哥哥。” “葭儿。” 葭儿马上会意,上前去把那个丫鬟给扶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画、画罗。” “画罗?闲依露井,笑扑流萤,惹破画罗轻扇……这名字倒不错。”笙哥儿倒还真不是附庸风雅,想到这首词也只是因为杜若喜欢这个词人,他在念的时候,笙哥儿在旁边听多了也就记住了。 “那大哥哥,就不打扰你了,我们先回去了。”傅雪卿看向,“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跟我回去。” 被葭儿推了一下,笙哥儿开口,“雪卿,既然这画罗不合你的心意,又惹你生气,不如就不用在你的房里伺候了,我那平湖苑缺一个打杂的,就讨了她吧。”若不是葭儿,其实笙哥儿未必管这闲事,还把人给要走了。 说起平湖苑,笙哥儿他们虽然都在庄子上生活,可是府里的院落还是有的,且有老爷的命令,谁也不敢打平湖苑的主意。 “既然大哥哥这么说,是这个奴才的福气……”傅雪卿语气并不算好,“大哥哥,那我先走了。” “嗯。” 见傅雪卿走远,画罗在笙哥儿面前重重跪下,“谢哥儿搭救,哥儿的大恩画罗一定铭记在心……” “不必谢我,谢葭儿就好,以后自己做事用心点吧。” “是……” 再说,那傅雪卿匆匆离开,听不到人声以后才停下来,转身踢了跟在身后的丫鬟好几脚,几个丫鬟忙跪下。 “小姐,消消气……” “消气?消什么气?!”傅雪卿恨恨道,“那傅晏笙是什么东西?不就是嫡出的哥儿吗?那又怎么样?他娘早就去见阎罗了,老爷又不喜欢他,把他扔在庄子上自生自灭,他一回府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凭什么我就要避让他?!我也是傅家的小姐!”傅雪卿其实是有些怕笙哥儿的,因为老爷看重嫡庶,几个姨娘都警告过自己的孩子,而笙哥儿自己也不怎么和他们接触,而且,笙哥儿总是面无表情,生人勿近的样子。 “小姐,这些话不能说……”丫鬟忙道。 “怎么不能说了?我吃了这么大的哑巴亏,在那傅晏笙面前伏低做小,现在还不让我发泄发泄了?哼,傅晏笙再怎么样也只能一辈子呆在那庄子上,傅家的大少爷又如何?老爷不喜欢什么都不是!……” 下面的丫鬟一个都不敢接话。 而此时假山后一道身影悄悄离去。 是夜。 “她真的这么说的?”傅老爷半倚靠在紫檀木雕草花的矮榻上,手里的酒杯轻轻晃着,语气慵懒。 “是。”蓝衣的护卫跪在下面回答。 “知道了,下去吧。” “是。” 护卫离开以后,傅老爷把酒杯里的佳酿一饮而尽,目光闪烁不明。 第十六章:妹妹和妹妹 “被禁足了?”笙哥儿倚靠在窗边,手里拿着本游记,听到葭儿的话挑了下眉。 “是,这件事府里都传遍了,我是听到几个丫鬟在闲聊的时候说的。”葭儿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她被禁足你乐什么乐?被人听到就该说你对主子不敬了。”苇儿捧着一玻璃盘子的葡萄送过来。 “我的主子只有哥儿一个,她算是什么主子?”葭儿反驳。 “这是在府里呢。”笙哥儿捻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说话不要太放肆了。” “是,哥儿。”葭儿吐舌。 “我看葭儿是不吃亏就不长记性,”苇儿掐了葭儿的腰一下,“什么时候吃大亏了才知道呢。” “苇儿,你是哪边的人哪?”葭儿秀美拧起,“昨儿晚上你是没瞧见,她把个丫鬟都不当人看,才多大的人啊,打起人来凶悍得很,昨晚那画罗的伤势你不是没看到,全是她一人弄的……再有,她对哥儿的态度也不好,看上去毕恭毕敬的,暗地看哥儿的眼神就不对,我全都看见了……” “葭儿,越来越没规矩了。”笙哥儿用书敲了她的额头一下,“在庄子里也就罢了,这是在府里,不要一口一个‘她’,再怎么样,她还是傅家的小姐,排起来你该叫‘大小姐’。” “……知道了。” “嘴上知道不行,心里知道才是。”笙哥儿伸了伸懒腰,看外面塘上蜻蜓在飞,想着该不会要下雨了吧…… “哥儿,”葭儿的情绪一点都没有低落下去,还是围在笙哥儿旁边,“你就不好奇……嗯,大小姐是为什么被禁足的吗?” 笙哥儿懒洋洋地道,“为什么?” “哥儿,你猜猜看。”葭儿笑道。 苇儿叹口气,说,“哥儿,你别理她。这葡萄如何?说是新运来的,第一个就送到哥儿这里来了。” 笙哥儿看看那盘子葡萄,“够甜,只是渣多了点。” “许是品种的缘故。” “前几日舅妈让人送来的就不错,我吃着比这个要好一些。”笙哥儿说。 “那是自然,杜家自己的庄子上就种这个呢,精挑细选了才会送过来。”苇儿抿嘴一笑。 “苇儿,你说我们在庄子上也种上葡萄好不好?”笙哥儿来了些许兴致。 “哪里有说不好的,只是要专人看管的,要不然就算结出了葡萄味道也不会如哥儿的意。” 葭儿见他们两个一来一回都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气得脸颊都鼓了,“你们是不是都把我当做不存在的啊?” 苇儿看她一眼,“是你自己不好好说话的。” 葭儿无奈,只得道,“好了好了,我自己说就是了——那大小姐是老爷下的令,禁足一个月的。” “老爷?”笙哥儿怪道,“傅雪卿再骄纵,也不该惹恼了老爷啊……” “听传话的下人道,老爷说大小姐刁蛮无状,对下无德,对上无礼,老爷就禁她的足,还派了老嬷嬷监管着,要背什么女戒啊女则啊什么的,反正半点自由都没了……连佟姨娘都不许探视呢。” “这么严厉……”笙哥儿想起昨晚傅雪卿的模样,肯定是遭了不少罪——不过,老爷怎么突然罚起人来了?对下无德,对上无礼……这怎么说的好像昨晚的情景?…… “哥儿,想什么呢?”苇儿问。 “没什么。”笙哥儿看看外面,“看天色似要下雨了,咱们出去走走。” “下雨了还出去走走?”葭儿奇怪道。 “年前新投了不少鱼苗下去,这些时日过去,鱼也该肥了……”笙哥儿起身,苇儿帮他穿上鞋。 “哥儿,你该不是想吃鱼吧?”葭儿又多嘴了一句。 “想什么呢?只是下雨前,天气闷,那些鱼都会冒上来,我只是去赏于而已……”笙哥儿起身拉好衣服,“不过,葭儿你这一说,我还真的想要吃鱼了……葭儿,晚膳用不着你准备,你就去厨房说一声吧,晚膳就要几道鱼菜。” “……” ****** “大哥哥好。” 笙哥儿正在投鱼食,就听到身后一道清脆的声音。转头一看,是个穿着葱绿色花草纹罗衣的女孩子,年纪和傅雪卿不相上下,只是比傅雪卿要圆润一些,一双眼睛水水的,透着机灵——有点眼熟,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大哥哥,我是雪昭。”傅雪昭似看出了笙哥儿的疑惑,马上道。 傅雪昭——也就是昨天傅雪卿嘴里的那个和她结下仇怨的傅雪昭,傅雪昭是金姨娘的女儿,金姨娘刚进府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可没少让其他几个姨娘嫉妒,而傅雪昭也和她的娘亲一样,长得圆润讨喜。 “是雪昭啊,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虽然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正面碰到,可是笙哥儿现在摆明了是在说客套话。 “大哥哥,你试试这些鱼食吧,这些鱼儿吃的都是专门调好的鱼食。”傅雪昭把自己手里一包鱼食递给笙哥儿。 笙哥儿接过来,抓了一点往池里投了些,那些鱼都涌过来吃了,“难怪方才它们对我投下去的吃食都没什么兴致似的,原来是嘴刁的。” “大哥哥,其实也是我每日来这边投鱼食,所以它们也就习惯了。”傅雪昭笑着,脸上的两个酒窝很是喜人。 “偶尔来也就罢了,每日来投食你倒有心了。”笙哥儿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投食。 “我只是喜欢养东西而已……” 她这么一说,笙哥儿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养了一只哈巴?” “是啊是啊,它叫‘绒团’,”说起自己的宠物,傅雪昭眉眼笑得更弯了,“大哥哥也喜欢哈巴吗?那我把它给抱过来——” 笙哥儿忙叫住她,“不用,只是听说过你有这么一只哈巴,随口问问。” 其实笙哥儿是养过狗的,那还是孙嬷嬷去世之前,老爷让人送过去的小狗,笙哥儿那时候也是挺喜欢的,不过后来因为苇儿对狗毛过敏,也就没再养了。 傅雪昭也不在意,“大哥哥,你难得回一次府,雪昭都没有和你好好说过话。” “哦,如果你愿意,我在府里的时候也可以来找我。”笙哥儿对这个妹妹倒没那么反感,相反还是觉得有点意思的。 “真的吗?”一双眼睛更亮了——“那大哥哥,你还要在府里住几日?我……” “哥儿!哥儿!”葭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是昌阳。 “发生何事了,这么惊慌?”如果只是葭儿,笙哥儿是知道她咋咋呼呼的毛病的,但是后面的昌阳也是一脸急色。 葭儿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哥儿,不好了——呼呼,咱们、咱们……呼呼……” “昌阳,你说。” “哥儿,午后西城和外郊一大片地方都发生地动了,咱们庄子也遭难了!” 第十七章:地动 “不许去。”傅老爷站起身道,“柳管家派人去打听了,西城那边的地动尚未结束,余震不停,你难道还要置个人安危不顾吗?” 笙哥儿知道老爷心意已决,怎么说也不可能改变,只得软下语气,“老爷,庄子上的人不知道怎么样,老爷可否派人去营救他们?” “这个我早就安排好了,已经去了一批人,等有确切的消息以后,再会派人过去。”傅老爷说。 “老爷,昌阳想要一同前去。”昌阳跪下来说。 老爷看了昌阳一眼,点头,“好,你去找柳管家,他会安排。” “谢老爷。” 昌阳转身的时候,笙哥儿拉住了他,“你自己小心些。” “是。” 笙哥儿看着昌阳的背影怔怔出神。 傅老爷拍了拍笙哥儿的肩膀,“笙儿,我知你怜惜奴才,可是也不该让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 “笙儿知道。”虽然这么说,可是笙哥儿心里却闷得慌——这样呆着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知道他们的消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平安的……笙哥儿根本就安不下心来。 ****** “哥儿,吃点东西吧。”苇儿放下托盘,见笙哥儿看着外面发呆,叹口气走上前来,“重楼他们不会有事的,要是你饿坏了,就算他们几个平安无事,叫他们怎么过意得去?” 笙哥儿转过头来,“这天都黑了,怎么还没有消息过来呢?” “哥儿,从府里去庄子都要个把时辰呢,这一来一回的,再耽搁一点,不会那么快的。”苇儿说,“葭儿守在大门口,只要一来人,她马上就传递消息进来。哥儿,先吃东西吧,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笙哥儿点头,开始吃东西,但吃得却很少,只是用了一小碗的鱼片粥,夹了几筷子鱼肉就让苇儿撤走了。 一直到了戌时三刻,才有消息过来—— “真的确定全都平安?”笙哥儿站起身,问葭儿带进来报信的家丁。 “是,哥儿放心,除了有几个受了点小伤,其他人都没什么事。”那个家丁倒也机灵,说话并不含糊,“柳管家说了,让哥儿放宽心,很快就会把庄子上的人都给安置好,只是柳管家让奴才问哥儿一句,几位贴身伺候哥儿的是在外面安置呢还是接到府里?” “自然是接到府里。”笙哥儿神情已经给你放松很多了,“他们几个都无事吧?” “都无事,那哥儿还有什么吩咐,若无吩咐奴才这就去回柳管家话。” “好,你先下去吧。” “是。” 那家丁离开以后,葭儿和苇儿都高兴地围着笙哥儿,“哥儿,听到没有,都平安,哥儿这下该宽心了吧。” 笙哥儿笑了,“好好,人没事就好,苇儿,葭儿,你们现在去院里安排一下,把重楼他们的住处都拾掇出来,还有饭食也让厨房预备一些,只怕他们都空着肚子,省得等人来了以后手忙脚乱。” “是!”两个丫头也都欢欢喜喜地去做事了——她们和其他几个男孩子的情分已经如同家人了,毕竟是女孩子,知道地动的噩耗以后焦急也有慌张也有担心也有,只是因为笙哥儿,她们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一个去等消息,一个陪着笙哥儿,现下知道没事了,怎能不高兴? 不到半个时辰,昌阳就带着杜若他们来了——虽说人都是平安的,可是遭受了这场劫难,三人都有些狼狈,苍术的手臂上还缠着纱布,在确认只是刮伤流血,笙哥儿才松口气。让苇儿和葭儿带着他们几个包括昌阳去洗漱了,也吩咐好了饭菜,笙哥儿才去厅里同老爷一起用膳——在府里笙哥儿也不是每顿都和老爷吃饭的,只是老爷派人来叫了以后才过去,平时用膳的时候,笙哥儿在自己的平湖苑里吃,老爷那边也会时常送一些新鲜的小菜和点心过来给他加餐。笙哥儿倒是无所谓,和谁一起吃不是吃饭呢,和老爷吃饭的话,排场大一点,老爷用饭大菜中菜小菜每盘每碗都是有定例的,反正满满一桌子就是了——这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有时几个姨娘会一起吃,有时老爷也就一个人用膳,至于傅雪卿他们,那一起吃饭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了,而每顿剩下来的菜有不少,也不会倒掉那么浪费,如果是没动过的菜,几位姨娘没有“陪吃”的话,就会送去她们的院里,而傅雪卿他们是比较常有老爷赏下来的菜色的,有时,柳管家几位有身份的管事也会得到老爷赏的菜——其他动过几筷子的菜,也就分给下人吃了,这些菜都是好菜,下人接受的时候也是很高兴的。也只有笙哥儿这边是不同的,老爷让人送过来的菜并不是吃剩下的菜,是老爷觉得哪些菜不错让人新做的送过去的。 笙哥儿过去的时候,发现今天在饭厅里的是佟姨娘,看到佟姨娘笙哥儿就想起了傅雪卿。笙哥儿坐下的时候,佟姨娘还是站着的,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老爷和笙哥儿一起用饭时,若是姨娘在就先要伺候着用饭,待老爷觉得可以了以后才会让坐下一起用饭,不过有的时候姨娘们可能从头站到尾,连凳子都没有沾到过——今天便是如此。 笙哥儿都已经快吃好了,佟姨娘依旧在为他们夹菜盛汤,老爷没说话,她是不敢懈怠的——这就是老爷威慑的地方了。 笙哥儿看佟姨娘着一件簇新的花蝶戏荷青碧缎子裙,肩上垂着水红的披帛,夹菜的时候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发出细微的叮当声,而她的额角有渗出丝丝的细汗——看来是有累到了——这些姨娘,平时也是娇惯的,家里一个老姨奶奶,根本轮不到他们立规矩,老爷对自己的姨娘也是颇为体贴,就是自己用饭的时候,也不会让她们站那么久,只是和笙哥儿一起用饭的时候,总是会让一位姨娘或者多位过来伺候——其实想想,这些姨娘对笙哥儿如此忌讳,怎么不是老爷这年复一年地暗暗下功夫的缘故呢? “笙儿,你那庄子修缮的话还要好些时日,你就先在府里住下,你那些奴才也接来了,以后就同你在庄子里一样,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你看如何?” “听老爷的。”笙哥儿把小碗的红枣野鸽子汤给喝完,说。 “有什么事只要吩咐柳管家就是了。”傅老爷摸摸笙哥儿柔软的毛发,“明日一早我要南下一趟,有月余时间不在府里,你就是这府里的主子了,该如何你便如何,不要有太多顾虑。” “嗯。” 傅老爷看向佟姨娘,“宁芳,你回去用饭吧。” “是,老爷。”佟姨娘给傅老爷行了礼,才离开了饭厅,出了饭厅的时候,她脚一软,差点摔倒,幸好早就守在门外的丫鬟给扶住了。 第十八章:安抚 笙哥儿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到外面的情形比前日出来的时候已经好上许多了,想起那日自己让昌阳驾着马车出来查看,沿路看到的情景很是惨烈,这次的地动是发生得突然,不说房屋店铺毁坏,就是遭难的百姓也有不少,更别说受伤的了,那些医馆和药店都是挤满了人,全是来求诊的,大夫们忙得焦头烂额——现在街上看到房屋坍塌的就有不少,到处可见瓦砾碎片,而更多的是哭声——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失去至亲的都哀嚎不已——衙役们差不多都出动了,一是为了巡逻,以防暴动,二也是为了尽己所能地抢救和帮助。那时笙哥儿看到离自己的马车最近的一块地上,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蹲在自己娘亲身旁痛哭,那哭声真是闻者伤心…… 回府以后,笙哥儿让柳管家开粮施粥,柳管家也没有多说什么就照做了——老爷早就吩咐过,他走后笙哥儿就是府里的主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照做就是了。笙哥儿的决定府里其他人自然不会有意见,几位姨娘现在更是不敢出头了,其他人更别说了。 “哥儿,别看了,外面气味不大好。”苇儿对笙哥儿说。 “嗯。”笙哥儿放下了帘子。 苇儿从荷包里拿出了一颗蜜饯,塞进笙哥儿的嘴里,“哥儿已经让柳管家施粥了,就不要再为此多加烦恼了,这次还是去杜家,哥儿心情低落一点,杜老太太他们必定会也会担心。” “我知道。” 杜家也是在东城,没有受到这次地动的影响,当时杜老太太午睡刚醒,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一想到笙哥儿的庄子,就心急得不行,而两位杜老爷也是让子侄去查看情况了,幸好带回来的消息是好的,杜老太太才安下心来。这一两日过去,杜家人都派人过来好几次了,如果再不去杜家一趟,估计老太太是会一直惦记着的。 ****** “我们笙儿就是福大命大,”杜老太太摩挲着笙哥儿的脸颊,“舅妈听到你庄子上也遭了地动,可担心坏了,幸好你还留在府上没回庄子。” “有舅妈担心着,笙儿哪里敢有什么事。”笙哥儿笑道。 杜老太太改捏了他的脸,“笙儿就是会说窝心话。” 笙哥儿在杜老太太怀里蹭了蹭。 杜老太太看向站在一边的苇儿,“你就是笙儿贴身伺候的丫头?叫什么呢?” 苇儿忙上前,跪下来,“回老太太,奴婢叫苇儿。” “哪个苇?” “芦苇子的苇。” “我记得还有一个面貌和这丫头有些相似的丫头,叫什么……” “叫‘葭儿’。”笙哥儿接话,“苇儿和葭儿是双胞胎,长得相似,不过个性去不同,如果葭儿动,苇儿静,也是相得益彰。” “这也是好的。”杜老太太点头,对苇儿说,“起来吧,以后照顾哥儿的时候多用点心,不论傅家如何,杜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谢老太太。”苇儿站起身,规规矩矩地退到一边。 杜老太太对有守规矩的丫鬟还是比较喜欢的,她身边像是蕙香、皎月等人都是如此,且有识大体贴心,深得他她的心。 “笙儿,听说你爹出门了?” “嗯,老爷有事南下了,说是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会回来。” “现在你住在府里,自然不能喝以前在庄子上相比,傅家上下人多,下人不说,还有那几个姨娘几位小姐,不过不管如何,你都是傅家正正经经的主子,没有人能影响到你的地位,既然你爹不在,你就得多立威,有人放肆了,不管是奴才还是主子,也得拿出当家人的款来,该狠心的还是要狠心,这才能站住脚,不让人轻视去。”杜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较为严肃。 “舅妈,我晓得的,老爷也说过这些话,我都记着呢。”笙哥儿道。 杜老太太的神情缓和了些,“你爹说这些话是应当的,纵然他有那些姨娘,有其他骨肉,你都是他嫡出的哥儿,谁也比不上你的地位。” “舅妈,你就安心吧,笙儿自然不会受委屈,不会让人欺负。”笙哥儿软着声音说。 杜老太太笑说,“我们笙儿就是性子软,脾气好,这当然不是坏事,可是在大家族里,从上到下有几个是好想与的,你毕竟不在舅妈身边,你们傅家的事情舅妈也管不了,只能多嘱咐你几句……倘若真的有什么不妥,笙儿你尽管回来这里,或者是找舅妈还有两个表哥商量就是。” “好好……” 因为要去看两位表哥,笙哥儿和杜老太太又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了老太太的寝居。在去杜家大老爷书房的路上,拐弯的时候,笙哥儿看到了廊下一个穿着湖绿色松柏纹锦的少年正在和一个着松花色衣裳的美貌丫鬟拉拉扯扯,两个人似还亲密得紧——如果不是笙哥儿抄小路还碰不上这茬了。那丫鬟先看到了笙哥儿,脸红红地就跑掉了,留在原地的少年看到笙哥儿,神色也有些慌张,只是看笙哥儿神情淡然,稍稍镇定些,在笙哥儿走过去的时候,还鞠了个躬—— “舅老爷。” 笙哥儿停下脚步,“你是哪个?” 第十九章:杜家人 “你是哪个?” “舅老爷,我是祈尔。”少年回道。 “祈尔……”笙哥儿还是想不起来这祈尔是哪房的,只是笑笑,“你近来可好?” “好,挺好,”杜祈尔把话锋一转,“舅老爷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要去大表哥的书房,就不和你多说了,我先走了。”笙哥儿和这杜祈尔并不认识,也没什么话好说,再多说也只是徒增尴尬,还是该去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杜祈尔又弯腰作揖,“舅老爷好走。” 杜祈尔看着笙哥儿离去,心想,还好是这个主儿看见了,若是别人,再传到长辈耳里,那自己就要遭罪了——这个舅老爷并不是个会管闲事的,自己这点事还上不了他的心。想到这里,杜祈尔松了一口气。 笙哥儿在杜卫禛的书房里呆了一个时辰左右,期间杜卫禛问了些家常的话,又问了读书的事情,杜卫禛虽是个生意人,可是也是个喜好诗画的人,笙哥儿在诗文方面倒是平平,不过他的画那是没话说,平日笙哥儿在家执笔必是作画,他的那些画儿平日都是由重楼和杜若收着的,拿出去的也就只有往杜府送了,杜家两位老爷都很是喜欢笙哥儿的画,笙哥儿这次来就是带了自己的两幅画送给两位表哥,杜卫禛看了笙哥儿送的画,又拿出几幅珍藏的给笙哥儿鉴赏,这样一直看到杜老太太叫吃饭为止,临出门前,笙哥儿问杜卫禛—— “大表哥,你知道的,我认人不太行,有一个叫杜祈尔的,是大表哥这房的还是二表哥这房的人?” “是我这房的,是你二侄子辛洄所出,”杜卫禛回答,“怎么,你平日都不会关心这些,今日这么突然提到祈尔了?” “是我方才过来的时候遇到的,一时没认出来。”笙哥儿说。 “这也无妨,你的小辈多,不用个个都记住,”杜卫禛摸摸它的脑袋,“倘若他们油水对你无礼,你只管告诉我和你二表哥。” “嗯,我知道了。” ****** 因为傅老爷不在府里,杜老太太更加有理由留笙哥儿在杜家多住几日了。 这次笙哥儿带了苇儿和重楼过来——重楼一开始是不出门的,后来腿脚恢复了些偶尔也会跟着笙哥儿出门了,现在的他只凭眼看,还真的是看不出他的脚是有问题的。 大户人家的内院是轻易不让男子进来的,一到了晚上,院门一关,那些家丁小厮们都不得进入,如敢违规那都是要受家法的,甚至可能会被逐出府。因此在内室伺候的都是嬷嬷和丫鬟,可是笙哥儿就不同了,一直以来贴身伺候他的除了两个丫鬟是女的,其他都是男子,而在傅家也是如此,可到了杜家,杜老太太都会派丫鬟来伺候,而这次跟来的是重楼,笙哥儿就和杜老太太说了,好磨歹磨杜老太太才答应了让重楼和苇儿伺候,再配几个小丫鬟——笙哥儿在杜府有自己的院落——将阑院,笙哥儿在杜老太太的寝室就寝的时候,重楼就和苇儿一起在将阑院睡——当然,东西院还是要隔开的。 “哥儿,头发还有些湿,不能睡,再坐坐,重楼再帮你擦擦。”重楼拿着一块干净的棉布对笙哥儿说。 “快点擦干,我有些困了。”笙哥儿打了个哈欠说。 “好。” 苇儿拿着把剪刀剪蜡烛,转头说,“哥儿,这茉莉花散哥儿用来洗头以后发丝清香,和我们在家时的菊花散又是另一种香味了。” “舅妈这里女孩子多,这些花样也多,你喜欢就向那蕙香姐姐多讨教,她肯定会把那些方子告知你的。”笙哥儿说。 “哥儿,我就算讨教也是为了你,我平日不是伺候哥儿,就是与药草为伍,这些东西,哥儿不是不知道,我并不惯用。”苇儿剪好了拉住,把橘色的灯罩给罩上。 “我一个男孩子,用这些东西也是有限,自然是该你们这些女孩子用的,可不能因为你们周围都是男孩子就埋汰了自己,现在想来,你和葭儿确实是素了点,咱们府里的和杜府里的贴身丫鬟,哪个不是穿红着绿的。”笙哥儿道。 “那还不是跟哥儿学的?”重楼插嘴,“哥儿自己也比别的哥儿要素,衣裳不爱花的,身上配饰也少,不是吗?” 笙哥儿笑了,“都说了我是男孩子了,自然不同。” “那哥儿是主子,苇儿还是丫头呢。”苇儿拿着灯笼在床前照了照,查看有没有小虫子小蛾子在屋子里。 “对了,苇儿,上次我不是送了你和葭儿每人一只紫罗兰镯子吗?怎么都不见你戴?”笙哥儿趴在桌子上,问苇儿——笙哥儿的宝贝当然不少,他得了什么如果觉得身边的谁比较适合就送给谁,不管东西有多贵重。 “哥儿,那东西也是我这样的丫鬟可以随便戴出去的,那可不是一般的扎眼。”苇儿见笙哥儿嘟嘴,马上补道,“哥儿,等回到庄子上再戴吧。” “好了好了,反正是已经送给你的东西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哥儿,头发干了。”重楼把棉布放下,拿起梳子帮他梳顺头发。 “既然哥儿要准备就寝了,苇儿就出去了。” “好。” 苇儿举着一盏灯走了出去,把门给关上了。 弄好了头发,笙哥儿就上床准备睡觉了——现在是初夏,天还不是太热,房间里没有放冰,只是床上有一把香扇,笙哥儿睡觉太热的话,身边的人都会给他打扇——笙哥儿是怕冷的,却捱得住热,只要睡着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而且他睡着以后就算是酷暑也怕冷,床上除了一条薄毯还会有一条锦被,向来如此。 “哥儿,睡吧。”重楼躺在旁边,一边给笙哥儿扇扇子一边说。 “重楼,舅妈说明日去庙里上香,你要去吗?”笙哥儿问。 “哥儿去哪儿重楼就去哪。”重楼回答。 “嗯。”笙哥儿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重楼看着笙哥儿的睡颜——已经十岁的笙哥儿脸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圆嘟嘟了,已经有了些许少年人的样子——重楼伸出手摸了摸笙哥儿脸颊上的那朵红莲,微微一笑……其实很可爱。 第二十章:佛缘 “方丈,你帮我看看我这外甥怎么样?”杜老太太拉过笙哥儿的手,把他拉到面前,对笑呵呵的老主持说。 老主持看着笙哥儿带了半边的面具,捋了捋胡子,“老太太,这哥儿的另外半边脸,老衲可否看个究竟啊?” “笙儿?”杜老太太看向笙哥儿,询问道。 笙哥儿点头,把自己脸上的面具给摘了下来。 老主持看着笙哥儿脸上的那块红色胎记,沉吟半晌才说,“要说哥儿的面相是富贵相没错,只是……” “只是什么?”杜老太太紧张地问。 “只是,哥儿脸上的这块胎记形状似莲,实在少见,哥儿自出世就与常人不同,只怕哥儿这一世所经也是离经叛道,所作所为只在自己的度内……” 杜老太太听到“离经叛道”就皱起了眉,“方丈这话老身可不爱听,我这笙儿自小乖巧伶俐,方丈怎么就说他离经叛道呢?” “老太太莫急,”老主持摆手,“这‘离经叛道’并非就是坏事,老衲方才说了,哥儿做事在自己的度内,不与俗人为伍罢了。” 杜老太太的神情这才放松了些,“方丈继续。” 老主持接着说,“我看哥儿年纪小小,自有一股出尘之味,亲情缘薄,情爱缘难……”老主持对着杜老太太微微鞠了个躬,“我与这笙哥儿有缘,老太太若是放心,可把哥儿托付于我,在这佛门……” 在一旁伺候着的蕙香见自家老太太脸色不好,不满地对老主持说,“方丈,你说了这么些怕人的话,不该就是为了度我们笙哥儿进你这小庙吧?” 老主持也看出老太太不高兴了,忙道,“老太太放心,老衲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想让哥儿在我这庙里挂个名,就当俗家弟子,哥儿的富贵命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有佛祖保佑,哥儿这一世可保平安无虞,得其所愿。” 老太太这才真正放松了,笑道,“方丈也是一片好意,我早就听闻有些人家会让稚子挂名在庙里压冲保平安,这就是了,蕙香,你去拿哥儿的生辰八字来。” “老太太,”蕙香想到了什么,在老太太耳边道,“那傅老爷……” 杜老太太顿了下,说,“如今笙儿在我这里,他不为笙儿着想,我老太婆还要为笙儿考虑呢,就这样办吧。” “是。” 杜老太太低下头,见笙哥儿乖乖靠在他身上,摸摸他的脸颊,“笙儿,莫怕,舅妈会为你安排妥帖的。” “嗯。” 杜老太太和那老主持又说了好些话,她怕笙哥儿闷,让他出去逛了。 笙哥儿出门,见苇儿守在那里,拿着块帕子扇风—— “怎么傻傻地站在这儿?这里闷热,那边不是有竹林,很多丫鬟都在那儿呢,你怎么不去?”笙哥儿问。 “这次统共就我和重楼两个出来伺候,重楼给哥儿放生去了,我不守在外面,若是哥儿有事可怎么办?”苇儿看了看门,“老太太还没出来,哥儿怎么就出来了?” “舅妈怕我闷,让我自个儿逛逛去。”笙哥儿回答。 “正好,”苇儿笑道,“这儿是热,咱们去放生池那里找重楼吧,那里有水,肯定比这儿凉。” “嗯。” 笙哥儿和苇儿一路过去,那些去放生的丫鬟一个个手里提着空篮子回来了,只是没看到重楼。等到了放生池的时候,笙哥儿和苇儿就看到放生池边,除了重楼还有一个穿着黄衫的女孩子在,大约比重楼矮半个头,远远看不清样子,她正在和重楼说着什么话—— 笙哥儿开口想要叫人,被苇儿拦住,拉到一旁,“哥儿,我们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吧。” 笙哥儿看了苇儿一眼,苇儿这丫头难得有这么俏皮的时候,遂点头。 两人悄悄地过去,靠着假山的遮掩并没有被那两个发现—— “重楼哥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伺候笙哥儿的啊?” “五年前。” “重楼哥哥,你是傅家的家生奴才吗?” “不是。” “哦,那和我不一样,从我爷爷开始,就是杜府的奴才,我爹爹是杜府的一个管事,我娘是在老太太厨房里做事的。” “嗯。” “重楼哥哥,听说你是贴身伺候笙哥儿的,晚上也要伺候笙哥儿,是不是啊?” “嗯。” “……重楼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小丫头有些委屈了。 “没。” “那你为什么一副不爱和我说话的样子啊?我就那么讨人厌吗?” “没。” “那……重楼哥哥,方才我和你说的,我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小丫头又问。 “……你叫……”卡住了。 “我叫‘流霞’……重楼哥哥,你……”小丫头更委屈了。 “流霞,磨蹭什么呢?太太让你回去呢。”这时,一个大一些的丫头远远地叫道。 “哎,来了!”叫“流霞”的丫头应道,才对重楼说,“重楼哥哥,那我先走了,我下次再来找你……你可要记住啊,我叫流霞!” “嗯……” 那小丫头跑过来,笙哥儿和苇儿躲不掉,只好大方地站出来,小丫头看到他们两个,脸一红,跑得更快了,连给主子请安的事都忘记了——也幸好是笙哥儿,如果是别人,只怕小丫头要遭罪了。 重楼也看到笙哥儿和苇儿了,他站起身,“哥儿,苇儿,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在人家‘重楼哥哥’、‘重楼哥哥’的时候,我们就在这儿了。”苇儿笑道,“看不出来,重楼你还挺招人家小丫头喜欢的。” 重楼皱了下眉,“说什么呢?” “不是吗?那叫‘流霞’的小丫头摆明了是喜欢你嘛,就你那不冷不热的样子,难怪人家小丫头要委屈了。” “苇儿……” 苇儿拉拉笙哥儿的袖子,“哥儿,刚才你也看到听到了,你说是不是?” 笙哥儿是不知道这喜欢不喜欢的事,只是那流霞确实是想要亲近重楼,而重楼也确实是冷淡了,笙哥儿点头。 “你看,哥儿都点头了。”苇儿走过去,打量着重楼,“重楼,我看那小丫头长得挺娇俏的啊,你怎么就不喜欢了?还变得和昌阳一样,冷若冰霜的,这可不好……” “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的。”重楼一向温和的脸此时冷下来了,“我只是哥儿的奴才,只知道要伺候好主子。” 苇儿见此也觉得有些不好了,只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 “哥儿,鲤鱼已经放生了,你饿不饿,要不要重楼给你拿一些点心过来?”重楼走到笙哥儿面前,问。 “嗯。”笙哥儿点头。 重楼快步离开了。 苇儿看着重楼的背影,扁嘴,“哥儿,你说重楼是不是……生气了?” “是吧。”笙哥儿看向苇儿,道,“苇儿,你今天话好多。” “……” ****** “这重楼和苇儿是怎么回事?”苍术走进来,手里还拿着几个莲蓬,因为笙哥儿要吃,所以他特意去采了来的。 “不知道啊,从杜家回来以后就好像不大对。”杜若放下书,走到正在作画的笙哥儿身边,“哥儿,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笙哥儿给那条黑色鲤鱼添上两个须,才搁了笔,“重楼和苇儿啊……因为一个丫鬟。” “丫鬟?”苍术很八卦地凑上前去,“怎么会是因为一个丫鬟?到底怎么一回事,哥儿你说说看?” 葭儿刚捧着炖好的冰糖燕窝进来,听到他们的话就知道有八卦了,忙放下燕窝走过去,“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就连正在擦拭弓箭的昌阳也往这边看过来了,也是感兴趣的样子。 笙哥儿看看他们,清清嗓子,简单地说,“因为苇儿看到重楼和一个小丫鬟一起说话,后来苇儿就问重楼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小丫鬟的事,重楼当时就不怎么高兴了,然后……然后就这样了。” 笙哥儿的话其实已经算是简练的了,而且也是事实。可是这几个少年这个年纪,听到“喜欢”两个字难免要遐想一番,这样在笙哥儿的话里听来听去,就听出了有些不同的意思——重楼和小丫鬟亲近,苇儿质问,两人吵嘴,闹别扭……这怎么那么像…… “不可能。”葭儿先开口,“苇儿怎么会和重楼……苇儿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啊……” “葭儿,这你就不懂了,”苍术邪邪一笑,“这种事也不好到处张扬啊,就算是你这个妹妹,就不许人家有点少女的小秘密吗?” “少女的小秘密?”葭儿拧眉,“我怎么就觉得你的话这么下流呢?” “怎么就下流了?”苍术给了她一个白眼,“所以说你不懂了。” “你是懂,”杜若帮笙哥儿收拾好画笔,“所以和府里的那些小丫鬟打得火热。” “什么叫‘打得火热’?”苍术瞪他,“我是有女人缘,有人是羡慕不来的……” “我敬谢不敏。”杜若淡淡道。 “假斯文。”苍术不屑地道。 笙哥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走到昌阳面前,皱着眉道,“昌阳,他们都在吵什么呢?” “别管他们。”昌阳让笙哥儿坐在自己身边,“哥儿,下午我去林子里打猎,你想要吃野味吗?” “要。”笙哥儿马上眉开眼笑,“我要吃野獐子肉,还有野鸡、野鸽子、鹌鹑和麻雀……” “好。”昌阳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而在此时,正在整理草药的苇儿和在给笙哥儿洗衣服的重楼都不知道,他们两的事经笙哥儿的嘴一说,已经完全被曲解了…… 第二十一章:请帖 “伤魂鸟?”笙哥儿看向重楼。 “这伤魂鸟又叫相弘鸟,相传黄帝部落和蚩尤大战时,黄帝的呼貂咬死了一个无辜的妇人呢,那妇人七日七夜后才端起,黄帝很是愧疚难过,遂把她给厚葬了,而那妇人的魂魄就化为了一只鸟,在自己的坟墓上哀鸣,鸟声自呼‘伤魂’,后世凡是有人被冤杀而死,此鸟就飞到冤死之人国家的园林中哀鸣,后来,人们不喜欢‘伤魂’这个鸟名,就改成了‘相弘鸟’。”重楼说道。 “你记得倒清楚,这书上也是这么说的。”笙哥儿笑道,“问你这些你都通透。” “哥儿别忘了,晚上陪哥儿睡觉的时候都要给哥儿说故事的,如果知道得不多,那故事从何而来?”重楼捧着一个盘子过来,盘子上是一个用红布包着的缠金丝七彩琉璃樽过来,“哥儿,我刚在床下找到这么一个宝贝,你看看。” “这个……”笙哥儿放下书,拿过那个琉璃樽,“这个琉璃樽我还以为找不到了呢,原来还在平湖苑里面……”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重楼看着琉璃樽虽然难得,但是能够让笙哥儿记住的物件却是少有的。 “也不是啦,这其实是我小的时候老奶奶送给我的,我在三岁以前都经常拿着这个玩,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找不到了,没想到是在床下……”笙哥儿摸着琉璃樽,“我记得还有一个角被我给敲掉了……嗯,就是在这里……” “既然是老奶奶给的,那我帮你把它收起来吧。” “嗯。”笙哥儿把琉璃樽给他,“这屋里怕是还有一些东西放着忘了,你都看看。” “好。” “哥儿,陈嬷嬷把做好的新衣送来了。”这时,苇儿进来了。 “放着吧。” “哥儿不试试吗?”苇儿问。 “反正都是量身定做的,能穿就好了。”笙哥儿无所谓地道。 “哥儿,我看这些料子与哥儿以前的相比只能说是普通了,我们原本在庄子里的那些料子倒是好,可惜在地动的时候毁了,本来这个时候蜀锦该上来了,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现在都没上来,所以只能用这些了。” “都不是要紧的事。”笙哥儿见苇儿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那是什么?” “这是……”苇儿把东西递过去,“这是佟姨娘的帖子。” “佟姨娘?”笙哥儿打开那张银朱色的帖子,果然是佟姨娘的帖子,内容却是要请自己过去吃饭…… “佟姨娘说什么呢?”重楼好奇地问。 “要请我去她的瑾梨园吃饭。”笙哥儿把那张帖子扔到一边。 “哥儿还是不要去好了,也不知道佟姨娘为什么突然请哥儿吃饭。”重楼道。 “帖子都送过来了,”笙哥儿坐起身,“而且也是人家第一次请我,还是下了帖子的,吃饭就吃饭吧,在哪吃不是一样呢,而且请客的话吃得必定不差。” “哥儿倒是想得开,那苇儿跟着伺候吧。” “好,”笙哥儿看向重楼,“重楼也一同去。”现在笙哥儿老把苇儿和重楼拉到一起,苇儿和重楼之间那点小别扭早就过去了,只是最近总觉得其他几人看他们的眼神怪怪的,而且哥儿好像也不大对劲,所以两个人有时候反而更尴尬了——好像是有什么时候是他们不知道的…… ****** 佟姨娘的瑾梨园离笙哥儿的平湖苑倒不远,只是期间隔着水榭和长廊,瑾梨园这个名字就是因为里面半园子的梨树,现在的季节梨树的果实也差不多了,早熟一点的已经成熟了,所以现在也是满园梨子香。 “哥儿来了。”站在园子门口的小丫鬟一个进去通报,一个引着笙哥儿他们进去。 笙哥儿还没进门,佟姨娘已经出来迎接了,身后还跟着傅雪卿。 “外面热,哥儿快进来吧。”佟姨娘笑得很亲切。 “姨娘客气了。” 进了屋子,佟姨娘拉拉傅雪卿,“雪卿,还不向大哥哥行礼?” “大哥哥……”傅雪卿低着头行了个礼。 “嗯。” 笙哥儿看得出,傅雪卿对自己还是没有什么好感,目光也始终躲避着自己,怕是被自己发现真正的情绪吧。 饭桌摆在正厅,佟姨娘让笙哥儿坐在主位,笙哥儿也没有推拒,一落座,佟姨娘就让人上菜了。这菜自然不能和老爷的份例相比,但是也不少了,佟姨娘小厨房里的菜都是南菜,光看菜色就精致诱人。 “哥儿,也不知道我这里的菜合不合你的胃口,快吃吃看。”佟姨娘很是热情。 接下来吃饭的时间,佟姨娘不停地给笙哥儿夹菜,说的也全是奉承亲热话,笙哥儿多是在应声,吃饭的时候他的心就差不多都放在吃饭这件事上了。吃得差不多了,佟姨娘才把话题扯到一直沉默着的傅雪卿身上,说了好一些哥哥和妹妹的话,大意就是说之前是傅雪卿骄纵无礼,让傅雪卿向笙哥儿好好赔罪,然后又让以后傅雪卿跟着笙哥儿多学学,兄妹间就应该和睦相处什么的…… 笙哥儿只是说是,他态度客气有度,但是客气过头了,佟姨娘也讪讪的了,最后草草结束了。最后,佟姨娘还亲自送笙哥儿回去,当然,傅雪卿也是一起的,没想到在水榭上和甘姨娘一伙人遇到了—— “笙哥儿好。”佟姨娘和几个丫鬟婆子先给笙哥儿行了礼。 “甘姨娘好。”笙哥儿点头。 甘姨娘挺着腰,抱着自己微凸的肚子,讥诮的目光从佟姨娘身上移到了傅雪卿身上,“这不是雪卿吗?听说之前斗呆在自己的闺阁里学规矩,有好一段时间没见到了,怎么,什么时候出来了?” 傅雪卿不情不愿地弯腰行礼,“甘姨娘。” “妹妹,雪卿之前行事鲁莽,才逆了老爷的意,现如今,雪卿经过管教,已经知得进退了。”佟姨娘道。 “知进退就好。”甘姨娘望着佟姨娘,“我看知进退的不只是雪卿吧,姐姐不也是知道在这府里,最应该巴结谁向谁示好吗?” “妹妹这话里的意思姐姐不是很明白,今天请笙哥儿来只是为了一顿家常便饭,联络感情而已。”佟姨娘依旧微笑着。 “家常便饭……” 佟姨娘和甘姨娘这样一来一去好一会儿,笙哥儿才开口,“甘姨娘,听说你肚子里有小弟弟了,你站这么久不累吗?” 甘姨娘愣了下,才笑道,“哥儿,还不知道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呢。”说着在两边丫鬟的搀扶之下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两位姨娘还有话说,我就先回去睡午觉了,这天热,大中午的,两位姨娘也应该多休息,在外面小心暑气。” “哥儿走好。” 笙哥儿也不管她们怎么弩拔剑张,带着苇儿和重楼回了平湖苑。平湖苑里,昌阳和苍术各自霸占着一条凉塌,在芭蕉下睡得正香——书房的门是关着的,杜若应该还在里面,从开着的窗户可以看到趴在书案上的身影。踏进笙哥儿的寝屋,葭儿正靠在床边头一点一点地睡觉,腿上摊着刺绣,另一只手上还拿着把罗扇。 苇儿扑哧一笑,“这丫头,就不能好好回房睡觉啊。” 重楼走过去,看了看葭儿的刺绣,“昨日还听葭儿说要给哥儿绣个新的荷包,看现在的样子,已经差不多绣好了,这葭儿啊,动作就是麻利。” “葭儿丫头是急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到什么酒做什么,半点都耽搁不得。”笙哥儿上前,把葭儿给推醒,“葭儿,葭儿。” 葭儿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到笙哥儿的时候眼睛一亮,“哥儿,你回来了,快,看看我给你绣的荷包……啊!”叫了一声——被针给扎到了。 苇儿拿了帕子给她,“葭儿,你毛躁的毛病什么时候可以改一改啊?” 葭儿吐吐舌,“还好没把荷包给弄脏。” 笙哥儿接过那只荷包,“这路路连科的图案简单也别致,总算不是红的了。” “哥儿你看看,这是要配什么穗子好?”葭儿问笙哥儿。 “就配石绿的穗子吧。” “好,就依哥儿的意思。” “哥儿,别和葭儿闹了,我给你擦擦脸洗洗脚就睡了吧。”重楼端着水过来。 “嗯。”笙哥儿是真的困了,脑子里就想着睡觉。 第二十二章:小产 “哥儿,不是说几位姨娘在湘莲阁水榭那里看戏,请你一同过去吗?”葭儿一边磨着杏仁子儿一边或。 “去了那边也不知道看得哪出戏呢,还是在平湖苑清净。”笙哥儿把粉色荷花花瓣碾碎,再加上粉末,让颜色有了深浅层次。 “说起咱们府里,其实姨娘也不算多,可是就这几个姨娘也是斗得厉害,”葭儿说,“不过她们斗她们的,和咱们没关系。” “是啊,所以只要不闹出事情来,也就由她们吧。”笙哥儿觉得眼睛不舒服,揉了揉。 “哥儿,这是怎么了?”重楼洗好衣服进来,见笙哥儿在揉眼睛说,“今儿一早哥儿就老是碰眼睛,是眼睛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没事,就是早起就觉得眼皮跳得厉害,挺不舒服的。” “会不会是这几天看书看得多了,用眼过度了?”重楼问。 “不是说眼皮跳是有兆头的吗?人家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哥儿这是……” “哥儿别听葭儿的,这丫头就会说这些话。”重楼道,“哥儿别弄这些颜色了,不如出去走走,看看荷花看看锦鲤吧。” “天热,懒懒的不想动。”笙哥儿说。 苇儿端着洗好的葡萄进来,听到笙哥儿的话抿嘴一笑。 “哥儿,葭儿给你唱首曲子吧。”葭儿突然说。 “你?”笙哥儿瞄了她一眼,“你要唱就唱吧。” 葭儿也不矫情,清了清嗓子,唱道,“灰暖香融销永昼,葡萄架上春藤秀。曲角栏干群雀斗……清明后,风梳万缕亭前柳,亭前柳。日照钗梁光欲溜,循阶竹粉沾衣袖……拂拂面红如著酒,如著酒。沉吟久,昨宵正是来时候……” 虽然葭儿唱得并不是很好,可是这曲儿排得好,和词相衬,葭儿的嗓音也干净,并不拖曳,所以听来并不会对不起自己的耳朵。 “葭儿,什么时候也学会唱曲子了?”笙哥儿拍拍手,“这《渔家傲》的曲子挺新,你从哪里听来的?” “曲子是杜若排的,哥儿又不是不知道杜若读书读累了,闲时就会哼几首曲子,都是他自己做的曲子,我那天在书房打扫的时候,听到他在哼,觉得好听就让他教我了,不错吧。”葭儿没有说杜若被她缠得不行,教了她一个多时辰才教会的事情——杜若说了以后都不要再来为这个事找他——倘若不是葭儿说了是学给哥儿听的,杜若是断断不会理她的。 “以前都不知道葭儿还有这天赋。”苇儿笑道,“以后哥儿想听了倒是可以让葭儿学些新曲子解闷。” “还是罢了吧,”笙哥儿似笑非笑地看着葭儿,“杜若好好读他的书,没得让这些事打扰了他。” “哥儿这话可不对啊。”葭儿反驳道,“杜若再怎么样也是奴才,服侍哥儿才是正经,做些事取悦哥儿哪里不对了?我就不明白了,哥儿为什么要让杜若念那么多书啊,让他考童子试,乡试……难道还要他考状元不成?这考了状元可就要离了哥儿了,哥儿多亏啊……” “葭儿,哥儿的心思是你说得的吗?”苇儿喝止她。 葭儿撇嘴,不语。 笙哥儿走过去敲了下葭儿的头,“你们几个,我都是看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杜若过了童子试是他的本事,既然他可以去考乡试那就去考,可以考状元也去考,那在那之后他离不离我是他的事。杜若进来就是陪我读书的,我读不进去书有人上进我自然也高兴。你们几个都一样,这五年,你们在我身边如何,我都知道。” 葭儿抿了抿唇,跪了下去,“哥儿,是葭儿逾矩了。” 笙哥儿把葭儿扶了起来,“不要动不动就跪的,我并没有教训你的意思,只是把我的心思知会你们。” “是,哥儿。” 门外,杜若立在那边,本来他是挑了几本书过来给笙哥儿的,却刚好听到葭儿和笙哥儿的那些话,心里真是百般滋味,叹息一声,转身正要返回书房,却被匆匆跑过来的人给撞上了—— “苍术?” 苍术也顾不上杜若,急匆匆地进了屋,把屋子里的吓了一跳—— “苍术,这火急火燎地做什么呢?”重楼奇怪道。 “哥儿,方才我从湘莲阁那边经过,那边人吵吵闹闹的,后来几个大丫鬟下来去请大夫了,甘姨娘的大丫鬟青碧让我来请哥儿过去,说是甘姨娘小产了。” “小产?”笙哥儿拧眉,“不是在看戏吗?怎么好端端地小产了?” 倘若是以前,这些事也不干笙哥儿的事,老爷那边自然会处理好,可是现在笙哥儿是傅府的主子,自然要他出面。 “说不清楚,那边有人吵嚷着,好像是甘姨娘和佟姨娘两边的人吵起来,说是和佟姨娘有干系……” “别说了,先过去看看。” ****** 大夫过来看了以后,确系是小产无疑,大夫隐约的意思是流掉的还是个男胎——傅老爷之前的小孩除了笙哥儿全是女儿,几个姨娘全想要生个儿子,没想到这个流掉的就是…… 甘姨娘如何能甘心,脸色惨白的还想要和佟姨娘拼命,几个嬷嬷丫鬟好说歹说才把人给劝住。 “哥儿,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啊,老爷不在,姨娘只能靠你了……”甘姨娘哭得不行,“那贱坯子恨着我哪,她看我不顺眼连带着也看我肚子里的不顺眼,上次哥儿你也看到了,她那话里话外刺着我……现在终于忍不住了,就对我的孩子下手了……我可怜的儿子啊,连他爹……和哥哥的面都没有见到呢……就被那贱人给害了……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哥儿,一定要把那贱人送到官府去办……” “姨娘,”笙哥儿打断她,“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好好调查,定不会让姨娘受委屈……姨娘不要伤心太过,坏了自己的身体,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派丫鬟来找我,我会再来看姨娘。” 甘姨娘边哭边点头。 笙哥儿又对青碧几个丫头说,“你们要好好照顾好姨娘,我已经和大夫说了,药材都拣好的使,库房里有存着的一些血燕,你们都可以去取来炖给姨娘补身子,其他的补品只怕太烈,你们须问了大夫方可。” “是。” 笙哥儿离开了甘姨娘的凉月居,匆匆往湘莲阁去,把那些丫鬟们一个个叫过去问了,又去了瑾梨园,却绝口不提甘姨娘那些怀疑的话,只是问候了几句,那佟姨娘就已经落泪了,不断叫屈,说了一大堆委屈的话,笙哥儿好言安慰了几句,出门时,碰到了傅雪卿,傅雪卿也是低着头叫了声“大哥哥”就没再多说,笙哥儿也不和她计较,就带着葭儿他们离开了。 回到了平湖苑,笙哥儿坐在了椅子上,叹了口气。 “哥儿,累吗?我给你捶捶背?”重楼问。 “嗯。” “哥儿。”苇儿走了进来。 “怎么样?” 苇儿把用布包着的碗放到了笙哥儿面前,“这是在湘莲阁后面的假山里发现的,我检查了一番,发现里面除了燕窝的渣滓,还有……桃仁的成分……” “桃仁?” “桃仁和红花一样是活血化瘀的良药,可是两者都是孕妇忌服的。”苇儿回答。 “哥儿,甘姨娘和她那些丫鬟也都说了,在看戏的时候甘姨娘吃了一些东西,点心汤水有不少,其中就有这燕窝……”葭儿说,“如果这燕窝就是甘姨娘吃的……那么必定是有人……” “苍术,你去找柳管家,让他把日在湘莲阁的那些丫鬟嬷嬷召集起来,一个都不许漏掉,再细细审问。” “是。” “葭儿,你去厨房打听一下,把今日出入厨房的人都问清楚,尤其是和这燕窝相关的人。” “是。” “昌阳,你去瑾梨园盯着,还有其他两个姨娘那里也要看看。” “是。” “哥儿,那我呢?”杜若问。 “你平时也不怎么出门,突然在外面转着也惹眼,就留在平湖苑吧。” “……是。”杜若虽然不甘心也无法。 “偏偏是这桃仁……桃仁不用去药方都可得,平日吃着的干果,做菜用的作料都有……要查来源的话倒是难。”苇儿说。 “哥儿之前说眼皮跳,难道就是应了这件事?”重楼道。 “谁知道呢……” 到了晚饭的时候,他们几个陆续回来了,只有一个苍术还没回来,笙哥儿正要让昌阳去叫,苍术又急匆匆地跑回来了—— “哥儿!” “这又是怎么了?”笙哥儿皱眉。 “老爷……” “老爷回来了?”笙哥儿猛地站起身。 “不是……是老爷的小厮照壁回来了……” “照壁?”笙哥儿狐疑:老爷没回来,这照壁怎么回来了?…… 第二十三章:祸不单行 笙哥儿看到照壁的时候,照壁穿着灰扑扑的衣裳,脸上还带着泪痕,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笙哥儿心下觉得有些不好,“照壁,怎么就你一人回来?老爷呢?” 照壁跪倒在地,“哥儿,老爷……老爷恐怕不好了……” “什么叫‘老爷恐怕不好’?”柳管家喝道,“好好回话。” 照壁跪直身子,“回哥儿的话……” 照壁说,老爷带着他们南下以后,巡视了几个店铺,老爷突然意起,决定去西峭岛上购置一些珍稀的种子回来进行培种,于是乘海船出行,没成想遇到了海浪,船翻了——幸而有渔船经过搭救,全部人都救了上来——除了老爷…… 笙哥儿沉着脸,“你是说老爷葬身海底?” “哥儿,奴才不敢欺瞒……”照壁直磕头。 “所以你就回来了?”不等照壁回应,笙哥儿拿起旁边桌上的白瓷杯就砸在了照壁面前的地砖上,“混账!老爷还没找到,竟然就自己回来了!” 屋子里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从来没见过笙哥儿发这么大的脾气。 “奴才不敢!”照壁吓得直叫唤,“哥儿……其他人都留在……留在那里找老爷,奴才回来……回来给府里报信……” “你们是怎么照料老爷的?其他人都没事,只有老爷出事了?!”笙哥儿压下怒气,转向柳管家,“柳管家,其他人不可靠也罢了,你在府里这么多年,老爷信任你那我也信任你,你马上带上府里最得力的护卫还有家丁跟着这照壁南下,寻找老爷的下落,无论如何,都得把老爷带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哥儿。”柳管家也是心如火焚,马上转身就要离开,笙哥儿叫住他,“等等,你先带十万两银票,方便打点,倘若不够,南边那边店铺再挪,或着人回来取,不必省钱。” “是!”柳管家顿了顿说,“哥儿自己保重。” “嗯。” 厅里只剩下笙哥儿自己这边的人了。 “哥儿,不要担心,老爷一定吉人天相,平安归来的。”苇儿安慰笙哥儿道。 “对啊,哥儿,他们没找到老爷,也许老爷是被其他的渔船给救走了呢。”葭儿说。 “哥儿,口渴不渴?这是刚泡好的顾渚紫笋,是新茶,哥儿尝尝。”重楼端着茶过来。 笙哥儿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过了一会儿才开口,“照壁回来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就算知道了老爷的事也一定要隐瞒住。” “是。” 可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草草吃了晚饭,因笙哥儿心情明显不好,平湖苑里的人今天也没人闹,早早就熄灯休息了。 “哥儿,好点了吗?”重楼的手按在笙哥儿的太阳穴,低声问。 “嗯……”笙哥儿已经好几年没有犯头疼病了,今天这一天都不好过,先是甘姨娘小产,然后是老爷……难免郁结在心。 葭儿和苇儿一个提着灯,一个捧着托盘进来。 “哥儿,我们煮了安神汤,你喝了再睡吧。” “我不要喝。”笙哥儿说,“甘草的味道让我恶心。” “哥儿,安神汤哪里有不加甘草的?”苇儿把托盘放下,“我让葭儿做了秋梨膏,吃了安神汤你再吃这个,那味道很快就会去了的。” “哥儿,苇儿和葭儿都已经做了,就不要浪费她们一片心意了。”重楼也劝道。 “怎么这么罗嗦啊……” 笙哥儿还是起身把那碗安神汤一饮而尽,嘴里的味道太冲,葭儿把一块秋梨膏塞进他的嘴里,才算好点。 吃了几块秋梨膏,重楼伺候笙哥儿漱了口—— “哥儿,晚上是我陪你睡还是要其他人?” “让杜若过来吧。”笙哥儿背对着重楼躺下来。 重楼知道笙哥儿因自己刚才不让他多吃几块秋梨膏和自己恼了,其实自己也是不想他吃多了晚上不好消食——重楼也没不高兴,笑笑,下了床,去敲了杜若的门,让他过来陪笙哥儿。 彼时杜若正在床上拿着本书发呆,听了重楼叫自己去陪笙哥儿,匆匆洗漱了一番换了身新的寝衣才进了笙哥儿的寝屋。 寝屋里燃着月麟香,香味清甜,正好伴之入眠。 “哥儿。”杜若上了床。 笙哥儿转过身来,看着他,“念一首你最近看的词听听。” 杜若一笑,张口念道,“似雾中花,似风前雪,似雨余云。本自无情,点萍成绿,却又多情。西湖南陌东城,甚管定、年年送春。薄倖东风,薄情游子,薄命佳人。” “风花雪月,你就不怕我说你误了功课?” “哥儿也知道风花雪月了?”杜若反问。 “你这词里确实风花雪月啊,多情薄情,游子佳人的,我念过书的,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笙哥儿话锋一转,“不过,诗词歌赋,多半如此。” “我本以为哥儿会说让我作一首,却是让我背一首。” “哪里有那么多信手拈来的词?现在大晚上的,准备睡觉的时候,就算作出一首也是硬作的,没甚意趣,况且,你就算作出一首,我又说不出好坏。”笙哥儿道,“我让你背,只是看你是不是一心埋在所谓的圣贤文章里,不懂自娱自乐……听说你还做了不少曲子,还教葭儿唱了一首?” “我也就会这些了……能娱乐到哥儿最好……葭儿那丫头……罢了,不说她。”杜若想起教葭儿那首曲子的过程就有种往事不堪回事的感觉。 “葭儿可是得意得很。”笙哥儿说,“以后有的你缠。” 杜若看着笙哥儿脸上的笑容,想起不久之前在厅里砸碎杯子大骂奴才的模样,放心了一些——本来他还担心笙哥儿情绪会一直低落下去。 “怎么,发什么呆?”笙哥儿拧拧他的眉心。 “没,只是觉得哥儿笑起来真好看。” “我是男孩子,别动不动就用‘好看’啊‘可爱’啊之类的词来形容我。”笙哥儿叹息,“不过,也就是你们了……” 见笙哥儿的笑容消失,杜若忙道,“哥儿,以后我不说就是了。” 笙哥儿抬起头,盯着杜若,“杜若,你觉得……老爷和我关系如何?” 怎么突然说到这个话题了……杜若一点准备都没有,干咳一声,才说,“挺好的……” “什么叫挺好的?” “……” 杜若没说话,笙哥儿自己说下去了,“很久以前,孙嬷嬷对我说,我是老爷唯一的儿子,老爷是喜欢我的,可是舅妈他们说老爷因为我的脸不高兴,才把我放到庄子上生活,还说了老爷一通,府里的人也是,都说老爷讨厌我,厌弃我……可是,其实对我来说,老爷喜不喜欢我讨不讨厌我都没有什么差别,老爷还是老爷,我还是我,在不在府里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在庄子上我觉得挺好的,孙嬷嬷在,后来就是你们了……老爷还是会来看我,也没有对我不好……其实我觉得老爷挺好的啊,老爷很厉害,好像没有什么事处理不来的,老爷说的那些话都很有道理,我做什么事老爷也不会阻止,老爷说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也在做我想做的事,我觉得,就应该这样的,老爷也没觉得不对,这样不是很好吗?什么喜欢不喜欢,那又怎么样呢?老爷是老爷,我是我,就是这样啊,老爷和几位姨娘怎么样我也不会管,我让你们陪在我身边,老爷也从来没有干涉……” “哥儿……”杜若听着笙哥儿的话,突然心里有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他能感觉到笙哥儿的情绪低落下去了,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笙哥儿细细的手臂抱住杜若,头靠在杜若的胸口,闷闷地说,“杜若,我不想要老爷死,不想要老爷离开……你说,上头听到我的话,会不会让老爷回来?……” 杜若抱紧了笙哥儿,没有言语——他能说什么呢? 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笙哥儿还是个孩子…… 第二十四章:泄露 一大群人涌进了厅里,厅里充斥着各种胭脂水粉的味道。 “几位姨娘,这一大早的都来我这平湖苑,是有哪里我做得不周,慢待了姨娘们?”笙哥儿放下筷子,看着气势汹汹进来的人——除了还卧在床上的甘姨娘,其他几位姨娘都来了。 “哥儿!老爷的事是不是真的?”舒姨娘脸上的妆也没画好,头发只是梳了个松松垮垮的髻,神色焦急,其他几个姨娘也是满脸忧色。 “老爷?老爷什么事?”笙哥儿淡淡地问。 “哥儿,不是说昨日照壁回来了,带来了……带来了老爷出事的消息……”金姨娘揪着帕子说。 “照壁第一个来见的就是哥儿,哥儿怎么会不知道?”佟姨娘眼睛明显刚哭过。 “哥儿,我们都听说了……”最后说话的是去年刚进府的郑姨娘,这郑姨娘原是酒楼老板的千金,看中了老爷,就算当妾也要嫁进来,其间波折不说也罢。 “听说?你们听谁说的?”笙哥儿语气严厉起来,“这诅咒主家的事,是哪个嫌命太长的奴才乱嚼舌根子?姨娘告诉笙儿,笙儿让人打死他给几位姨娘出气!” 此话一出,四位姨娘犹豫了下,将信将疑。 “哥儿的意思,这是子虚乌有的事?”舒姨娘小心翼翼地问。 “自然是没有的事。”笙哥儿一口咬定。 “那照壁……” “照壁?”笙哥儿接过重楼递过来的茶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说,“哦,是老爷在南边一时兴起和夷子做起了生意,又看中了几件稀奇物件,恐怕就是送给几位姨娘的,只是银两有些不足,就让照壁来家里取……因为银两不是小数目,其他人我不放心……几位姨娘不是不知道,我年纪小,资历浅,想来想去还是让柳管家动身跟着照壁南下,多带几个人也放心些……只怕我有什么做得不足的地方,让有心之人传去,竟传到了几位姨娘耳中,都是笙儿做得不好,几位姨娘切莫怪罪才是。” 虽然几位姨娘心里都有些疑虑,可是笙哥儿话里也没有什么毛病,他说得入情入理,不疾不徐,倒显得她们几个妇人之见了,所以最后说了几句闲话,关切了几句,带着各自的下人各回各院了——只是回去以后她们如何,都是后事了。 “葭儿,洒些艾子水,屋里气味太浓了。”笙哥儿对葭儿说。 “是。” “哥儿,还没吃完呢,再吃点。”重楼对笙哥儿说。 “不吃了。”笙哥儿推开他的筷子,“你们吃吧。” ****** “大哥哥,你找我?”傅雪卿走进来的时候,明显有些拘束。 “雪卿来了,快坐吧。”笙哥儿坐在上位,微笑着看着傅雪卿。 傅雪卿行了礼,才在椅子上坐下,因为椅子太高,还是她的嬷嬷抱着她坐下的。 “雪卿,上次说了要送你几匹青丝罗和雪面锦,这段时间忙得我都忘了,刚想起来了,只是我这几匹面料都是旧花式了,正好昨儿库房刚收了几匹苏锦和杭绸,都是新样式,颜色也好,女孩子身上穿正好,你就拿两匹回去吧。” “谢大哥哥。”傅雪卿有些受宠若惊,忙要再行礼,被笙哥儿拦住了—— “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多礼。”笙哥儿看到葭儿捧着点心出来,说,“这是葭儿做的点心,我吃着味道不错,雪卿你也尝尝。” “谢大哥哥。” 葭儿把点心一样样地摆在傅雪卿旁边的乌木桌几上,有荷花酥、兰花酥、两色酪、松子酪、糯米胡桃酪和椰黄甘露酥,笙哥儿喜欢甜点,葭儿自然在这一项上攻得专心,尝过葭儿手艺的无不欢喜,傅雪卿虽然被笙哥儿突然找来心里警惕,可是这点心好吃,她还是多吃了几块。 “味道如何?” 傅雪卿吃了胡桃酪,拿起自己的桃花帕子擦擦嘴,才说,“大哥哥身边的人手艺自然不会差。” 葭儿跟在笙哥儿身边,就算再没有心机,也会看人眼色了,她马上对着傅雪卿行礼道,“多谢雪卿小姐夸奖。” “雪卿吃了这些点心,怕是口也有些干了吧,”笙哥儿扭头,“苇儿。” “是。” 苇儿捧着托盘过来,把炖好的甜品放在方才那些点心旁边。 “燕窝养颜滋容,补虚养阴,府里的姨娘小姐都很喜欢,雪卿想必也是如此吧?”笙哥儿笑道,“这是用冰糖炖的血燕,说是上品的,雪卿吃吃看如何?” 傅雪卿看着那碗用莲瓣玉碗盛着的燕窝,过了好一会儿才端起那碗,用汤匙舀起刚送入口中就听笙哥儿说—— “今天的燕窝苇儿特意加了磨碎的桃仁,味道更香,雪卿觉得呢?” 傅雪卿只觉得口中的燕窝似是难以下咽—— “看来雪卿是不喜欢这加了桃仁的燕窝了,罢了,那就不要勉强,撤下去吧。” “是。” “是我这个大哥哥虑事不周,只是以己度人,没想到还度错了。”笙哥儿抬头对屋子里的人说,“你们都下去吧,我和雪卿说些体己话。” “是。” 屋子里只剩下笙哥儿和傅雪卿两个,两刻钟以后,傅雪卿才匆忙带人离开平湖苑,连那苏锦和杭绸都没拿,还是苍术赶着送了过去。 “哥儿,她是如何知道桃仁的事?”重楼想着傅雪卿年纪不大,又是大小姐,不该那么早接触这些事的。 “她听到甘姨娘的嬷嬷和丫头说甘姨娘饮食的禁忌,留了心……比起其他的,这桃仁是最好弄的。” “哥儿,这雪卿小姐小小年纪,心思却如此歹毒,只怕日后……”杜若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佟姨娘只是心思重,不肯轻易表露心迹,这雪卿却不同,她是受不得委屈吃不得亏的,之前打了那个叫画罗的丫头丝毫不留情,甘姨娘原来因为自己肚子里的那块肉,气焰嚣张了一些,那日在水榭刺了她和她娘好几句,她就记恨在心……”笙哥儿叹口气,“只怕,如今这府里她更恨的是我……” “她敢对哥儿怎样,我可不管她是主子还是奴才。”一直沉默的昌阳开口。 笙哥儿看了他一眼,“她确实不敢,所以只能忍耐……你们也是,我知道你们不喜欢她,只是她还是主子,她能忍耐你们也要学会克制。” “是。” “哥儿,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苇儿问。 “甘姨娘只怀疑佟姨娘,却没想到是她的女儿。而且,她也只是怀疑而已,没有证据也就罢了。如果甘姨娘知道,只怕闹得更厉害,现在府里事情已经够多了……她们两房本来就已经形同水火,不管是不是和佟姨娘这房有关,事实已经如此了。” “那佟姨娘那边……” “佟姨娘那边只怕也听到了老爷的流言,她恐怕此时早就分心了。”笙哥儿说,“现在最重要的是维持府里的安定,老爷的事情没那么容易瞒下来,只怕还有……” 第二十五章:族人 夏日不止天热,蝉虫也多,只要是有树的地方,一棵树上总会沾着几十只蝉,天越热叫得越欢快。平湖苑之所以叫做平湖苑,就是因为有湖水环绕,和西苑的水塘相比,这湖自然更大,湖上栽种着荷花,各色品种都有,夏天盛开之时,满苑都是荷花香。湖边自然栽种着垂柳和水杉,郁郁葱葱的一片都是——所以自然蝉也多了。 这日正是中午,吃罢晚饭以后笙哥儿习惯性地要午睡,因为怕蝉吵,昌阳和苍术拿着竿子一起去沾蝉,葭儿搬了一张凉塌在廊下的芭蕉下睡觉,杜若还是在书房里休息,苇儿和重楼在房内伺候着。 床上,笙哥儿枕着夏日生凉的白玉枕,侧卧着,身上盖着一条海棠春的凉绸被,重楼坐在床边,一下一下地给他扇着风——因笙哥儿的体质关系,房内的冰不敢多放,但又怕他热醒,所以还是不时扇风为好。另一边,苇儿用香勺往案上的豆青釉双耳三足炉里加红绡香,这红绡香是她自己调的,有宁神驱虫的效用,因色似红绸,遂叫“红绡香”。 拨好了香,苇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哥儿睡着了吗?” “嗯。” “这几日真是没个消停,哥儿都没好好休息。”苇儿轻声道,“再加上天热,胃口也不好了。这样下去,只怕身子要坏了。”“你也去睡吧,我守着就行。”重楼对苇儿说。 “嗯。” 苇儿走了以后,重楼慢慢扇着风,扇着扇着,自己也昏昏沉沉地眯上了眼睛……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们?!”骂骂咧咧的声音。 “滚开!快滚开!” 重楼惊醒,见笙哥儿还是睡着,忙起身出去看,却见昌阳和杜若站在内院门口,似乎拦着什么人了,葭儿也已经醒了,趿拉着绣鞋往那边跑,杜若也从书房里出来了。 “怎么回事?”苇儿从她房里出来,问道。 “去看看。” 重楼过去,看到被拦在外面的人,人是不认识,可是看他们的派头,却不是一般人,而且能在这府里这般猖狂的只怕也是有身份的……不过,就算是有身份的也不该这般没了规矩…… “今日守门的是哪个?这般玩忽职守,自己出来领罚!”重楼沉着脸道。 另一边几个小厮在推推搡搡,谁也不敢站出来。 “你这奴才,好大的口气,早就听闻你们哥儿性子好,把一个个奴才宠得不行,难道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不成?”说话的是冲撞进来打头的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他着一身石青色花纱衣,头上戴着镶玉冠,留着一字胡,目光矍铄。 “不知道这是哪位老爷,”重楼不卑不亢,“奴才见识浅薄,倒是不知如何称呼。只是若找我们主子有事,烦请在乾直堂稍等,等我们主子午觉醒来后再来见客。” 这群人不依不挠,态度强硬,一定要进去,还好昌阳在,要不然真的让他们闯进来了—— “吵什么?” 这么大的动静,笙哥儿当然被吵醒了。 “哥儿。” ****** “是谁说老爷出事了的?”笙哥儿抬眼,看着坐在下面的人——他们都是和他同姓的族人,血缘关系是少不了的,关系最亲近的就是那个打头的中年男子,他算起来是笙哥儿的伯伯,叫傅启章,和傅老爷是堂兄弟,不过因为笙哥儿的爷爷是嫡出,傅启章的爹是庶出,傅启章和傅老爷谁的地位比较高,可想而知,傅府是大户,傅老爷继承了主家,其他人不过分了瓢羹,一直以来都是以这边为尊,而傅老爷成为傅氏的族长更是理所当然。其他人的关系更远了,傅家嫡出一脉子嗣是比较薄弱的,其他旁支倒是比较兴盛,这也是傅家子嗣尊贵的重要原因。 “这都是外面的人在传……”傅启章有些支支吾吾。 “外面的人?什么时候我们府里的事情都让外面的人传开了?”笙哥儿笑笑,“一个外人的流言蜚语是真是假各位叔伯该是判断得来的,难道我这里的话你们就不相信了?” “笙哥儿,不是这个意思。”傅启章正了正神色说,“只是我们听到了这个消息,担心才过来看看。” “谢各位叔伯关心,我们老爷只是南下巡视了,因为一些事耽搁了归期,没想到大家就上了心。”笙哥儿说,“等老爷回来以后我会向老爷转告叔伯们的好意的。” “那笙哥儿,这族长究竟何时才能回来呢?”另一个辈分上算是笙哥儿叔叔的蓝衣男人问。 “老爷归期未定,叔伯们不是不知道,老爷行事自有分寸,我也不知道。” “笙哥儿,这马上就是中元节了。”傅启章道,“这中元节可是大节,每年都是由族长带领着我们祭祀的,倘若族长还没回来……” “倘若老爷没有及时回来,那父亲的责任只能做儿子的来担了,就由我代理族长一职,祭祀的典礼我来主持。” “……” ****** 昌阳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未散去的煞气。 笙哥儿放下笔,抬头,“人呢?” “已拉去柴房了,明日就发卖出去。”昌阳回道。 “这样眼里心里没有主子的小人,乱嚼舌根子也就算了,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府里的消息还带给外人,再在府里留下去只怕还留出更大的祸来。”葭儿不屑道,“早点发卖出去干净。” “我看这平湖苑里的人怕还有不干净的,还要再相看相看。”重楼说。 “这些事你们看着办吧,只是不要把府里弄得人心惶惶才是。”笙哥儿在杜若捧来的盆里洗了手,接过苇儿送上来的帕子擦干,“如今这府里看起来风平浪静,可是暗地里不定酝酿着什么呢。老爷的消息府里该是都传遍了,如今柳管家不在,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们,我就不出面了,苍术,重楼,外院的小厮护卫你们负责,内院的丫鬟嬷嬷葭儿和苇儿负责,好好敲打一番,如有不服违逆的,该如何就如何,不必心软。” “是。” 笙哥儿看向沉默着的杜若,说,“杜若,你去一趟杜府,帮我把这副画送给舅妈,另有两副扇面,交给两位表哥,同他们问好,如果问起我,府里的这些事半句都不要提,只说我好就罢了。” “是!”杜若对于自己分配到任务还是很高兴的。 “哥儿,那我……”昌阳开口道。 “你只留在我身边就可,什么都不用做,威慑也好威吓也罢,总得有个气势足的。”笙哥儿看了看昌阳说,“去,洗漱一下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吧,一身血腥味。” “是。” 昌阳离开以后,苍术对笙哥儿说,“哥儿,你是没看到昌阳教训人的样子,那手下是丝毫不留情,我看着都觉得吓人,平日里昌阳不言不语的,啧啧……哥儿,那人身上血肉模糊的,真成‘血人’了……” “苍术,这些话就不要说了,没得让哥儿恶心。”重楼阻止苍术说下去。 苍术撇嘴,“好了,不说就是了。” 第二十六章:出门 “哥儿,也不管管,老在我们院门口探头探脑,盯着我们的动静……这都是什么事啊?”葭儿一开窗就看到对面岸上树后张头张脑的家伙,气愤道。 “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呗,”笙哥儿伸了伸懒腰,“要不然他们不会安心。” “但这样被人盯着一点都不舒服……”葭儿嘀咕。 “午后刚下了场雨,天凉了一些。”笙哥儿起身,“昌阳,我们出去走走。” “是。” 昌阳很快意识到笙哥儿书偶的“出去走走”不是指在府里走走,而是出府。 “哥儿,让葭儿一起去吧。”葭儿拉着笙哥儿的衣袖说。 “葭儿,这次你就好好呆在府里,下次带你出去。” 笙哥儿都这么说了,葭儿只好作罢。最后,笙哥儿带了昌阳和苍术一起出了府,他们刚迈出门,这个消息就已经传到各个院落了。 因这场大雨,天凉了些,所以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笙哥儿出门第一次没有乘轿也没有乘车,只是一路步行——路上人虽多,不过有昌阳和苍术在,倒也没有被挤到。 一条长街的两边摆满了小摊,卖的东西从吃的到玩的,从看的到用的,应有尽有。 “哥儿,要不找个店坐坐吧。”苍术建议道,“这人多起来,味道也难闻,再冲撞了哥儿的话……” “如果出来就找个店坐着好吃好喝的,那和在府里有什么差别?”笙哥儿的目光往那些小摊上一溜溜地看过去,然后在一个卖小玩意儿的摊子前站住—— “几位公子,挑挑看吧,我这里的东西价格都很公道的。”那小贩是个二十来岁的黑瘦男子,看到他们三个停下来马上招呼——这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尤其是最前面的这位,虽然脸上戴着半边面具是怪了点,可是那通身的气派却是不俗。 笙哥儿拿起一个葫芦笛,这葫芦笛上绘着几个在玩耍的幼童,虽然粗糙了些,倒也活灵活现,“会吹吗?”问的是昌阳和苍术。 “哥儿,你不是不知道,这些东西我一窍不通,你还是问杜若和重楼来得实际些。”苍术摇头说。 “不会。”昌阳对乐器也没什么兴趣,唯一会一点的就是西域较为普遍的乐器——胡琴,但那也只是会一点就是了。 笙哥儿把葫芦笛放下,又拿起一个做得小巧的驽,端详了一番说,“这上面的花纹不像是中原的……” “公子好眼力,这是大骆国进来的,只有几件,这是最后一件了,公子喜欢不如买了回去?”小贩很是热络地道。 “如果大一点我就买了,这个太小。” “不小了。”小贩忙道,“刚好适合公子这样的身形,公子不信可以试试……” “不是我,”笙哥儿指指身边的昌阳,“给他的。” 小贩看了比自己高上许多的昌阳,对上昌阳那双碧绿的眼睛马上移开视线了,呐呐道,“是……给这位公子是不适合……” 笙哥儿又看了看其他的玩意儿,不过最后什么也没买,那个小贩难免有些嘀咕,不过昌阳一个眼神过来,马上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不敢说了。 “我想吃东西。”笙哥儿突然说。 “前面有一家酒楼,叫‘宝瓶楼’,在城里是数得上的大酒楼,不如哥儿我们就去前面吃些东西,顺便歇脚吧。”苍术可是熟得很,他是他们之中往外跑得最勤的一个,笙哥儿平时有什么事都让他出去办,也算是为了锻炼他。 “不去那里,我一路过来看到有好些卖吃食的,品种也多,吃那些就好。”笙哥儿说。 “不行,外面小摊的东西不敢随便给哥儿吃……”昌阳难得有了意见,劝道。 “别人不也在吃吗?怎么我就吃不得了?”笙哥儿才不管他们,自己看到了一个卖糕饼的小摊就过去了,“这是什么?” 卖糕点的是个胖胖的大婶,笑道,“这是自家做的水滑糍糕,香香糯糯,好吃着呢。” “那这个和这个呢?”笙哥儿平日在府里吃的点心都是不止选料精贵,而且做得精巧,跟这种小摊上的粗食糕点可是相差太多了。 胖大婶笑呵呵的,一一介绍过去,“这是蒸糖糕、蜂糖糕、麦糕、豆糕还有栗子糕和花糕,我家的糕点种类多,分量足,很能搪肚子的……而且便宜,不管哪个,都是一个铜板两块,公子要不买几块尝尝?” 笙哥儿点头,“那每样来……嗯,来三块。” 胖大婶原本以为这小公子只是好奇看看,最多买一两块,没想到买这么多,胖大婶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她动作麻利地把那些糕点包好,递给了笙哥儿——当然,拿东西的不会是笙哥儿,昌阳接了过来,而苍术负责付钱。 这些糕点做得自然没有葭儿做的那些好吃,不过胜在新鲜,笙哥儿自己吃着,也让昌阳和苍术吃,这样很快一大包糕点就吃完了。笙哥儿看到卖卤梅水和荔枝膏水的,又让苍术买了灌了些,本来还想再买卤豆汁和臭豆腐的,苍术和昌阳拦住了,好说歹说让他打消了念头——这两样东西他们可不敢让吃了,万一吃进去把肚子吃坏了怎么办…… 笙哥儿又逛了逛几家店,给苇儿和葭儿买了些时兴的胭脂水粉还有钗环首饰,东西要说有多好那也不是,和府里他库存着的自然比不得,只是有这个意思。又买了些文房四宝给杜若,重楼则是一根束发的玉兰簪子。 最后笙哥儿三个才去了苍术推荐的“宝瓶楼”。这宝瓶楼开在闹市中心,分上下两层,楼下是大堂,用餐的多是一些普通百姓,而楼上则是雅间,自然是些有钱的主儿,而且还会有一些艺人在楼上说书或是唱曲,只要客人有需要出钱即可——其实大部分的酒楼都是这么设计的。 “这宝瓶楼的东西好吃吗?”笙哥儿问苍术。 “哥儿,我就来过一次,里面的东西虽然不能和咱们府里那些比,也是不错的,特别是几样招牌菜,只要吃过一次就会记得。”苍术道。 “都是什么招牌菜?” “一道锦鸡鼋鱼,一道鸳鸯炸肚,一道南炒鳝还有一道烧羊头,哥儿吃了肯定喜欢。”苍术说得眉飞色舞。 “好啊,那待会把这几道招牌菜都点了。” “客官请进,请进。” 笙哥儿他们一进门,小二马上招呼。 “客官是要在楼下大厅用饭还是楼上雅间用饭?” “楼上。”笙哥儿没开口,苍术已经替他回答了。 “好好,楼上雅间,三位!” 苍术见笙哥儿挑眉,马上道,“哥儿,楼下大厅里乱糟糟的,哥儿吃得也不开心,还是楼上雅间清净不是?” “下次不要自作主张了。”笙哥儿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往楼上走的时候,突然听到楼上叫“救命”的声音,然后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楼上滚了下来,眼看走在最前面的笙哥儿眼看就要被撞到,幸好昌阳反应快,把笙哥儿往怀里带,脚下挡住那团“东西”—— “哎呦哎呦——”哀嚎声——原来是个人。 “没事吧,哥儿?”昌阳问怀里的笙哥儿。 “没事。”笙哥儿摇头。 “怎么搞的?这吃饭还要搞出人命不成?”苍术对小二还有赶过来的掌柜怒道。 “客官,实在对不起……对不起……”掌柜连连道歉。 “嚷什么嚷?”从楼上探出个脑袋,非常嚣张地冲楼下喊,“人又没……傅晏笙?……” 笙哥儿一看,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但是后面出来的人却是认识的,而且是不久之前才见过的—— “舅老爷?……你怎么来这儿了?”这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其实是笙哥儿记忆里的一面之缘的杜祈尔。 笙哥儿从昌阳怀里下来,整了整衣服,说,“这里我不能来吗?” “不是……舅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杜祈尔陪着笑,快步走下了楼,弯着腰说,“舅老爷,快上楼来。” “嗯。” 笙哥儿又看了眼那个叫自己名字的人——这人……确实眼熟。 被笙哥儿这眼神一瞄,那人竖眉道,“傅晏笙,你又不记得我了?我是向褚昀!” 向褚昀……笙哥儿总算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二表嫂那个娘家的外甥吗…… “哦,是你啊。”笙哥儿淡淡道——一点都没有忘记人家的不好意思。 “傅晏笙,我有那么容易让人忘记吗?”向褚昀明显很不满。 笙哥儿又看了向褚昀一眼,然后……“……嗯。”居然点头了。 向褚昀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第二十七章:正好 “这是怎么了?” 笙哥儿看到抱着琵琶瑟瑟发抖的女孩子,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五官清秀,倒是挺耐看的——刚才听到喊救命的声音好像就是她发出来的,此时她身边还站着两个看起来挺有架势的壮汉,应该就是杜祈尔和向褚昀带来的人…… “不过是一点误会。”杜祈尔陪着笑。 “误会?那我刚才怎么听懂叫救命的声响?”笙哥儿挑眉。 “是我看这小女子曲儿唱得好,和她多说了几句话,人家以为我要对她如何,就大喊大叫,真是扫兴。”向褚昀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 只是说几句话会把人吓成这样?还把人踢下了楼……笙哥儿只是笑笑,“既然如此扫兴就让人走吧,好好的吃个饭,这样吵吵嚷嚷确实让人不爽快。” “好了,你们快走吧。”杜祈尔摆摆手道。 刚才滚下楼梯的老头子忙扶起那个女孩子,一边对着笙哥儿一伙人说着“谢谢公子”一边快步离开了。 原本来看热闹的人见没热闹可看,都散了。 “舅老爷,要不和我们一起坐坐?”杜祈尔问笙哥儿。 “傅晏笙,都这么久不见了,就当聚聚吧。”向褚昀也道。 笙哥儿顿了下,“嗯。” 跟着进了他们的雅间,那几个大汉守在门外,苍术和昌阳倒是跟着进来了。 才刚坐下,向褚昀就用扇子指着苍术说,“你这小厮生得如此貌美,可惜了,是个男儿身。” 苍术听了自然不悦,不过面上却是不显,只是低头给笙哥儿倒茶。 笙哥儿一笑,“怎么就可惜了?” 向褚昀继续说,“倘若是个女子,纳为己用,温香软玉,就算来个红袖添香也是一件快事。” “哦,”笙哥儿点头,淡淡道,“男子就不可纳为己用了吗?” 杜祈尔以为笙哥儿不明白,道,“舅老爷,褚昀说的‘纳为己用’是另有含义。” 笙哥儿支着下巴,“什么含义?不也是软玉温香吗?” 向褚昀正在喝茶,听到笙哥儿的话,差点呛到,咋舌道,“你还懂这个?” “懂这个怎么了?听闻城里有好几个风月馆里都有男倌,好此风的也不在少数……”笙哥儿语调慢悠悠的。 杜祈尔和向褚昀都是一脸惊讶—— “舅老爷,你去过……”这舅老爷比自己都要小好几岁,平日看他作风也不似……怎么…… “没去过,不过平日在家无事,翻几页书,书上什么没有?” 苍术和昌阳听了,都有些纳闷这些书都是从哪里来的……平日哥儿是会看些杂书,可是没成想还有这种的…… 向褚昀又看了眼苍术,压低声道,“那你留他在身边,不会也是有这么个心思吧……”他本来只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会引出笙哥儿这些话…… 苍术脸色一变。 笙哥儿微微一笑,看着他们两个,“我还小……你们就问我这个……倘若让大表哥还有二表嫂他们知道了,只怕……” 杜祈尔和向褚昀忙把这个话题给打住——哪有不怕长辈的……虽然向夫人只是向褚昀的姑妈,可是向夫人和她的哥哥嫂子一向关系亲厚,让向夫人知道,就等于向家的家长也知道了……所以向褚昀不能不忌惮…… 接下来的时间就在吃吃喝喝中度过,杜祈尔是不住讨好,向褚昀是不得不讨好,笙哥儿是最自在的,吃完饭以后,杜向两人就找了个借口告辞了。笙哥儿打包了几道招牌菜才离开了宝瓶楼。 路上,苍术犹犹豫豫地开口,“哥儿,那书……你真看了?” “什么书?” “就是你说的说什么小倌什么好此风的……” “看了啊,怎么,你也想看?”笙哥儿反问。 “不是,不是。”苍术马上摇头——他还是记得自己小时候差点被卖进小倌馆的事的…… 回到了府里,还没到平湖苑,笙哥儿就听到了葭儿骂人的声音—— “……我们这里是戏台子啊?阿猫阿狗都来看看?哥儿好脾性,才没和你们这起子小人计较,我可忍不下去!要看是吧?要看就正正经经光明正大地看!何必藏藏掩掩呢?进来,进来厅里,姑娘我好茶好水地伺候着,你们想看什么就让你们看什么——来啊,进来啊,不用躲躲藏藏伸脖子探脑袋的,别累着自个儿,都给我进来!……” 笙哥儿三个进门的时候,还差点和几个明显不是院里的丫鬟撞上,她们正面瞧见笙哥儿,忙跪了下去—— “哥儿……给哥儿请安……”吓得脸色惨白。 “罢了,都回去吧。”笙哥儿摆摆手道。 几个小丫鬟起来,逃也似地跑了…… “葭儿,还没进门就听到你的声音了……”苍术踏进门的时候道,“葭儿姑娘今日火气大得很呢。” 葭儿穿着一件粉白色碎花的窄袖短衣并一条水葱绿的纱裙,此时正挽着袖子叉着腰,一副泼辣形状,小脸气得都红了——看到笙哥儿他们进来神色才好点,嘟着嘴走过来,“哥儿,你们怎么才回来啊……” 笙哥儿见她头上一件钗环都没有,披着头发,“气得发都不梳了?” 葭儿摸摸自己的头发,撇嘴,“都是被她们给气得,原是要洗头的……” “不是说了别管他们吗?犯不着生这股子气。” “那也不能让人家欺负到家里来啊。”葭儿仰着脸,“哥儿你们走了以后都来打探过几回了?老往咱们院子里张望,我可受不了。” “哥儿,你就让葭儿发泄吧。”重楼走过来笑着说,“这丫头气得把自己刚绣好的穗子都给铰了,站一会坐一会趴一会的,憋得厉害。” “换做是我我也不爽快,把人给骂走还是轻的呢。”苍术道。 “是是,满院子就你们两个真性情。”苇儿正在翻她在晒的草药,“如果放任你们两个,还不把府里的人全给得罪了。” “难不成还要我们讨好他们不成?我们是奴才,没脸没关系。”苍术拉着笙哥儿上前,“可是哥儿是正正经经的主子,除了老爷谁能越过的了哥儿去?这样一忍再忍只会助长了小人的气焰,委屈了咱们哥儿。” “正是这个理。”葭儿马上附和。 “你们一个牙尖一个嘴利,还真说不过你们。”重楼摇头道,“哥儿,别在这站着了,进屋里凉快点。” “嗯。”笙哥儿边走边说,“我买的那些东西送过来了吗?” “送来了。”重楼说,“哥儿买得还不少。” “都是给你们的。” “哥儿,我们能缺什么啊?为我们还花这些钱。”苇儿道。 葭儿就不同了,眉开眼笑道,“哥儿就是好,出门还想着我们在家里的几个呢。” “不过几件东西,没多大意思。” “哥儿,我先前做了酪酥醍醐,冰着呢,就等你回来可以吃。”葭儿讨好道。 “看来葭儿也想着我呢。” “那是,哥儿是主子,葭儿心里就只有主子一个。”葭儿笑得眉眼都弯了。 “葭儿是大姑娘了,说这话,让人听到了,羞不羞啊?”苍术故意曲解道。 “羞什么羞?我想着哥儿怎么了?”葭儿扮鬼脸。 重楼叹气道,“有这葭儿和苍术在啊,咱们院里总不缺热闹。” “我看啊,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再多来几个,就跟那外面的蝉虫一般整日在哥儿耳边叫唤,哥儿肯定心烦。”苇儿取笑道。 “这样挺好,昌阳、杜若都是好静的,葭儿和苍术是会闹的,而苇儿你和重楼是可静可动,有你们在,我不会无聊也不会心烦,不是正好吗?”笙哥儿在椅子上坐下。 听笙哥儿又把苇儿和重楼放到一块,葭儿和苍术又是一阵挤眉弄眼,昌阳还是那样默默的。 苇儿和重楼自然看出他们的怪异,已经好一阵子如此了,他觉得奇怪——偏偏不得要领。 笙哥儿回头,“昌阳,那几个打包的菜送去厨房热热,晚上可以加菜。苍术,你把我买的那些东西都分发一下。” “是。” 笙哥儿见杜若不在,扭头问重楼,“杜若还没回吗?” “没呢,一早出来就没回,许是杜家留饭了。” “哦。” 第二十八章:祭祖 “哥儿。”杜若把红玉面具奉上。 笙哥儿只是看了一眼,摆手,“不用了。” “哥儿,不出去了?” “不是不出去,是不戴了。”笙哥儿说。 “为什么……” “哥儿,你还真的听他们的话啊?”苍术皱眉道,“他们根本就是故意要为难你,说什么祭祀戴面具对祖先不敬……” “对啊,哥儿,你管他们怎么说,敬不敬是在心里,关面具什么事?”葭儿也是十分赞同。 笙哥儿转向重楼,“重楼,你怎么说?” “重楼听哥儿的。”重楼顿了顿,又说,“只是,这面具只怕一摘下来……” “只怕一摘下来就戴不回去了。”笙哥儿微微一笑,“这个我晓得。外界多的是人对这面具后面的半张脸好奇,甚至有诸多猜想,多是想着这半张脸是有多么不堪……” “哥儿,那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葭儿骂道。 笙哥儿转过身,面对着他们,“你们看,我这张脸去了面具如何?” 笙哥儿肤白如雪,五官柔和,而右眼下的那朵红莲给整张脸添了生气,顾盼之间倒是有几分艳色。 “哥儿面如冠玉……” 笙哥儿睨了葭儿一眼,“我没让你说这些恭维的话,我是说这面具下的脸是否真的会吓到人?” “哥儿这么说只会让我们几个伤心,”杜若把那面具放到一边,“不戴就不戴吧,原是哥儿打小戴习惯了的,这说不戴就不戴了,还是为了那些人说的那些闲话,我们几个自然要多说几句。” 笙哥儿听他的话,笑了,“倒也不是真的因为别人的闲话。面具确实是打小戴的,那是……这个胎记盖住了半边脸,着实吓人,面具也是老爷和老奶奶的意思,为的是遮掩避讳,后来长大了,胎记倒是变小了,到了如今,就这么点大,早就无妨了……只是就像杜若你说的,戴习惯了,摘不下来了,这也是个契机,摘了就摘了吧,真要戴一辈子不成?” “哥儿说的是,”苇儿笑道,“只是哥儿摘下面具只怕看见的人要吓到了……不过这个‘吓到’却不是因害怕吓到,只怕是另一种吓到吧。” “好了,不管这些了。”笙哥儿转头问苍术,“祭祀的事情怎么样了?” 苍术正正神色说,“这祭祀原是年年进行的,自然都有惯例可依,只要照着惯例来,那些族人也不会有多大的意见,只是有一件……” “你说就是。” “几位姨娘这几日闭门不出,把她们自个儿院里的人拘得死死的,往年府里节庆日时事忙,各院的人手都会派出来分担一下,今年就……”笙哥儿没有命令也不好去那几位姨娘院里要人。 “那就不动他们。”笙哥儿道,“在外面雇人帮工就是,只是,这雇人的银钱从这些闲散奴仆的月钱上扣就是了,这银钱有关的事,你总是熟练的吧。” “这个自然。”苍术笑说。 “哥儿,这万一姨娘他们那里都闹起来怎么办?” “姨娘们闹就让她们闹,她们的月例我是半分都没动,只是在奴才们身上把该扣的扣了,他们自个儿分内的事既然分给别人做了,那这银钱自然也要分了,府里可没有那么许多银子来养闲人,出一份力给那一分力的钱,若是做得好,就给两分钱三分钱,这也都是可行的。”笙哥儿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昌阳,“若有不服气闹起来的,昌阳你该知道怎么做吧?” “昌阳知道。” “有昌阳当后盾,那我就可以放开手脚来做了。”苍术笑得得意。 “重楼,杜若,人手分配,香火纸钱器具这些的购置,尚有许多琐碎的事情,苍术一人未必能应付周全,你们就在旁协助他,下面那些人该宽该严,你们自个儿看着办,有要紧的再来找我。” “是。” “哥儿,那我们呢?”葭儿和苇儿问。 “这一个个都派出去了,你们两个丫头就不能好好留在平湖苑伺候我吗?”笙哥儿眼角一挑说。 “哥儿,我不也是想要帮你分忧吗……” “好好,就知道葭儿丫头你不安分。”笙哥儿摇头道,“苇儿一个就行了,葭儿你啊这两日就在府里各处走走,特别是姨娘们那里,和那些丫头老妈子多说闲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算是问起平湖苑的事,问起我,你也尽管说就是了,多放些消息出去,他们想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只一条,你的火爆脾气收一收,骂人可不能够了,在平湖苑使多少小性子都由着你,在外面可不该了,这几日事多,少些事最好。” “哥儿,我晓得的。” ****** 到了中元节这一日,笙哥儿早早就起床了,洗漱穿衣——这衣服也是专门为这祭祀制的新衣,颜色是他平时不怎么穿的玄色,显得庄重,因他还未及冠,遂只是束发。说起来,这几日笙哥儿在府里走了几圈,可是引起了不少轰动——他的面具一摘,原本以为他那半张脸丑陋不堪的人都“失望”了,因为那半张脸完好无缺,除了那一块小小的胎记——而对于一个男子来说,那么小的一块胎记根本不足挂齿,更何况那块胎记并不难看,反而称得上好看的……至于那几位姨娘,以前斗得要死要活,这几日却都十分有默契地呆在自个儿的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中元节祭祖若是在往年,她们为了在老爷面前多表现一点,那些琐碎的事情都会抢着差人去办,可是今年……本来她们是拘了自己的奴才,结果被笙哥儿反将了一军,人家要节约府里的开支做姨娘的她们反而不好开口——而前面的事情都一一办好了以后,这祭祖的事情更是跟她们无关了,先不说她们只是姨娘,并非主母,再说本来这种事妇道人家都是很难插上手的——那祠堂的门绝对不允许她们进入,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多得是人准备看笙哥儿的笑话,可是偏偏这个才十岁的小孩把这些大事小事一件件处理得妥妥当当,虽说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可是人家也确实没出错啊,怎么都挑不出毛病。原本说起笙哥儿的面具问题的就是傅启章,他们都不知道笙哥儿的那半张脸是长什么样子的,见他一直戴着面具就以为和传闻中的一样丑陋不堪难以见人,提出这么个要求,纯粹是为了刁难,让人知难而退,没想到却…… 其实祭祖这整个过程只需要一个时辰。先是要把祭礼抬上来,这祭礼是由族长带头,辈分由上及下,用或方或圆的红色礼盒装着,红绸系着,两人抬着,而这两人又是挑选出来的命旺之人。然后就是上供品,这供品也就是供菜,一道道按顺序来上,却是由下及上,传上来,最后由族长放到供桌上摆好,期间不能间断,那是大忌。上完了供品,族长点香上香,带头祭拜,族长祭拜完毕就开始念写好的祭文,而下面的族人都是跪着的,不能发出半点声音,族长没念完就不许起身——说起来这篇祭文还是杜若写的,洋洋洒洒一大篇,那绢布卷起来有好厚一卷,笙哥儿念得口干舌燥,偏偏不能停下来。念完的时候,笙哥儿暗暗咽了咽口水,然后把祭文在祖宗牌位前烧了,祭文烧完以后就是烧纸,也叫“送钱粮”,族里每家人都要上来烧钱,烧钱的时候都念念有词,至于念的是什么,只有各自知道了——笙哥儿念的是:望老爷平安归来。 好不容易,一个祭祖仪式结束,族里的人都散去了,祠堂里的香火留人看着,一夜到天明,香火是不能断的。笙哥儿和族里的人闲话几句,告辞以后,在昌阳和杜若的陪同下,回了平湖苑,他累得趴在榻上,连口水都没喝,就睡了过去。没想到,戌时二刻的时候被放烟火的声音吵醒,就再也睡不着了,然后吃了碗煮好的团子,就被兴奋的葭儿揣掇着出去放河灯看烟火了——昌阳他们当然也是跟着的,于是,一群人在半夜的时候出了府,在热闹非凡的街上溜达开了…… 第二十九章:桥上 “这下都走散了。”笙哥儿被昌阳护着避开了人群,可是原来跟着他的重楼他们却被刚才的人流给冲散了。 “哥儿,人流过去了,这桥上人少点,我们就先在这里吧。”昌阳对笙哥儿说。 “嗯。” 笙哥儿站在桥上,在这座桥上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烟火,也可以看到飘在河上的河灯和花船。因为烟火的关系,来往人们的脸都可以看得清,笙哥儿看到有好几对男女一起提着河灯经过,在河岸边放灯,柳树下,都是人影绰绰——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哥儿念什么?”昌阳问。 笙哥儿回头看昌阳,“昌阳,凡是这种节日,都会有男女相约同行,成双结对……对了,昌阳,我记得,你也有十八了是吧?” “是。” 笙哥儿笑道,“昌阳,该不是我误了你吧?” 昌阳不解的样子。 “你这样每日跟在我身边,却都没有机会和其他女孩子接触……苇儿和葭儿不算了……想来,你也早就到该有男女之情的年纪了……我竟一直忽略了。”昌阳年纪是最大的,而笙哥儿总是会忘记这点。 昌阳马上摇头,“哥儿,昌阳只愿陪在哥儿身边,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话不是这么说。”笙哥儿道,“做好本职工作是一回事。古人都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男女之情,本就无可厚非……我听说,府里是有几个丫鬟对你有点意思,你也不妨放点心上去,不必事事以我为先。” “哥儿,昌阳无心于此。” 笙哥儿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昌阳,摇头,“罢了,这种事强求不得,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你自个儿看着办就是了。” “是。” 笙哥儿有时对这昌阳也是没办法——其他人就算是重楼也会有自己的意见,可是昌阳却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的最多的就是“是”。 笙哥儿看着河面,说,“昌阳,你觉得过去五年的生活如何?” “很好。” “那以后呢?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你会如何?” “哥儿在哪里昌阳就在哪里,哥儿让昌阳做什么昌阳就做什么。”昌阳一板一眼地说。 笙哥儿转过头看着他,“昌阳,你有没有想过,凭你的能力,也许你可以做更多的事,能够有更大的抱负?” 昌阳把笙哥儿的话在心里念了几遍,感觉得出了些什么,如果不是在桥上,他早就跪下去了——“哥儿,是不是昌阳做错了什么了?” 笙哥儿叹气道,“我何时说你做错什么了?只是……只是闲话几句……老、老爷!我看见老爷了!昌阳,你快看,是老爷!!” 昌阳顺着笙哥儿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陌生的人群,“哥儿……” “昌阳,老爷在那里!快追!” 昌阳跟着笙哥儿跑,待好不容易穿过人群,跑到那个地方,却怎么都没找到老爷,笙哥儿又带着昌阳在附近转了好几圈,却再也没看到老爷的身影——笙哥儿再也没有游玩的兴致,没有和重楼他们会合就和昌阳两个回了府。 葭儿他们回府却是一个时辰以后了,他们回来听昌阳说起这件事,就议论开了—— “你们说会不会真的是老爷?”苇儿问。 “如果哥儿看到的那个真的是老爷的话……”葭儿压低声音,“我们都知道那个时候照壁回来说了什么话,而今天又是中元节,你们说会不会是老爷的……” 杜若的扇子敲了下葭儿的头,“说什么呢?若是被哥儿知道,定饶不了你。” “昌阳,你也看到老爷了?”苍术问。 昌阳摇头,“那是我没注意。” “兴许是哥儿没看真切,这又不是大白天,还是那样拥挤的人群,认错人也是常有的事。”重楼道,“哥儿今天这一天也够累的,我已经吩咐厨房那边烧好水了,哥儿沐浴好以后就该休息了,只怕明日午前都不一定起得来,在哥儿自己醒来之前,谁也不许来吵哥儿,外面要让人好好守着……” “我去。”昌阳开口。 “已经有安排护卫了,昌阳你也累着了,好好休息就是。” “不用了,其他人我不放心。”昌阳说。 重楼见昌阳坚持,也就没再说什么了——这一碰到哥儿的事情,昌阳都是积极得很——只是,今天晚上昌阳似乎也有点不大对,总感觉急躁了点——不过也顾不得了。 ****** 哥儿歪在榻上,人懒洋洋得连翻身都懒得动弹。苍术在一旁给他剥荔枝——这荔枝自然也是刚运来的,每年都固定会运一批荔枝上来,说是一批,其实也就二三十来斤,在府里几个院里随便分分也就没了,只是就这么二三十来斤的荔枝,这运过来也是花费了不少心力的,此处暂且不表,只是傅府的惯例,四季时鲜水果都是不断供应的,银钱多少都是小事。今年的荔枝一过来,笙哥儿照样是按照往年的惯例,每位姨娘院里送了两三斤,剩下的往年老爷自己留一半,其余的都送到庄子上,而今年,这些荔枝全在平湖苑里了,每个人剥着吃,也是很惬意的。那白白嫩嫩的荔枝送到笙哥儿嘴边,笙哥儿含住,再把核吐在了榻边的水晶盘里。重楼坐在窗边,面前摆了一把紫木的筝,他正在弹一首杜若作的《念奴娇》,曲子清雅,调子柔和,夏日听起来让人少了些许躁感。杜若难得不在书房里,而是在下棋——不过是自己和自己下棋,左手黑子,右手白子,还真的是自得其乐。葭儿坐在桌旁,桌上放着各色的丝线,她正在配色——上次气得把穗子给饺了,那原本就是给笙哥儿的荷包做穗子的,现在只好再编再制了。苇儿也是坐在桌旁,不过她是在抄药方,这些药都是她自己配给笙哥儿安神补气用的,她每次稍作调整的时候都会好好记录下来,以便改进——自然药方不会出什么差错,也都是和大夫沟通以后才给笙哥儿配的——唯一少的一个人,就是昌阳了,此时他正守在大门外,跟尊门神一般——别说,昌阳往那里一站,可再也没人敢往这里来了,甚至是多看一眼都不敢。 说到昌阳,昌阳就进来了—— “哥儿。” “怎么了?” “柳管家派人带信来了。” 笙哥儿猛地坐起身,“快让他进来。” “是。” 第三十章:人非物非 “彼采葛兮。 一日不见, 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 一日不见, 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 一日不见, 如三岁兮!” 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捧着本《诗经》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冷不防一柄玉骨扇打到他的头上—— “才几岁的小毛孩,就念这种情诗了?也不怕人笑话。”慵懒的声音。 “哥儿,你别再打余容的头了,余容是念诗给哥儿听的。”少年抱住自己被打的头,煞是委屈地说。 “你能懂几句诗?昨儿不过让你做一首简单的五言诗,一个下午都做不出一句来,浪费了这副聪明相的皮囊。”斜坐在床边榻上的人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头黑发束在头顶,用玉簪固定住,容貌清丽柔和,只是右脸眼下的那枚红脸胎记很是惹眼,平添了几分艳丽——转眼,笙哥儿已经十六岁了。而这六年间,很多事都已经是物是人非。 “哥儿,你不是说过,奴才还是笨点好吗?”余容扁着嘴说。 “那笨也该笨得有限。”笙哥儿挑眉,“亏得还有其他人,若是靠你一个伺候哥儿我,辛苦的反而是我。” “哥儿就好取笑我……”余容放下《诗经》,起身,“院子里的叶子又掉了许多,我去扫叶子了。” 笙哥儿看着余容蹦跳着离开,摇头——这小子就是定不下心性来。 “余容,去哪儿?”苇儿捧着一盆开着正艳的秋海棠进来,看到余容往外走,问了一句。 “去扫叶子。”余容跑得很快。 苇儿走进来,看到笙哥儿坐在窗前,道,“哥儿,外面风大,开着窗也就罢了,怎么还坐在那儿?” “不打紧,我只是稍坐坐。” “哥儿也太不懂疼惜自己了。”苇儿把秋海棠放在桌上,道,“前些日子还因着着凉吃了好一阵子药呢,这怎么都没点记性呢……” 笙哥儿转头看着苇儿,“苇儿果然是大了,越来越唠叨了。” 苇儿柳眉一竖,“哥儿尽管打趣,打趣我们这几个奴才能保哥儿平安那我们也都甘愿了。” “罢罢罢。”笙哥儿从窗前离开,走到桌前,嗅了嗅那秋海棠,笑道,“绿娇隐约眉轻扫,红嫩妖饶脸薄妆……苇儿,帮我准备画笔。” 苇儿知道笙哥儿来了兴致,点头,“好。” 葭儿进来的时候,笙哥儿这副海棠图已经画得差不多了—— “哥儿有好些日子没有动笔了,我还当是懒了,今日怎么就画上了?” 苇儿冲着桌上那瓶海棠怒了努嘴,“不就是那物吗?” “这海棠花我还真喜欢不起来,味道没什么味道,还不如那开得遍地都是的菊花呢,什么色儿都有,香得很。”葭儿见笙哥儿看过来,又补充道,“哥儿别怪我啊,葭儿本就是个俗人。” 笙哥儿听了倒把画笔给搁置了,“谁说喜欢菊花不喜欢海棠就是俗人了?大俗大雅,雅俗界限本就模糊。” 苇儿见那最后一朵海棠还有半朵没画完,“哥儿,还有一半呢。” “我也没那心思了。”笙哥儿伸了伸懒腰,“几时了?” “已经差不多午时了。” 葭儿想到了什么,高兴地说,“哥儿,今年的第一轮螃蟹送来了,咱们厨房就有一大筐呢,那螃蟹一个有这么大。”葭儿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 “有好一段时间没吃螃蟹了,不说还没什么,葭儿这一说,就有些嘴馋了。”笙哥儿笑道。 “哥儿,你想要吃清蒸的红烧的还是香辣的?葭儿都给你做。” “葭儿做的我都欢喜吃。” 苇儿还是忍不住打击他们,“这蟹虽然味美,可是也不可多吃,螃蟹性寒,吃多了伤胃,哥儿去年不就是吃多了闹肚子吗?哥儿总是记不住教训。” 笙哥儿也习惯了苇儿说这些话,点头,“我也不多吃,就吃几个。” “哥儿说到做到才好,”苇儿板着脸,“我可没忘记,去年的时候,哥儿席面上是没吃几个,但是私下里却和苍术一起偷偷在厨房里拿了十几个躲在书房里吃,这才吃坏了的。” 苇儿以为笙哥儿会马上反驳,但是他却没有,突然沉默了。 “哥儿?”苇儿轻轻地叫了声。 笙哥儿抬头,“苍术,何时回来?” “说是在中秋前赶回来。”苇儿回答,“这次收租的几个庄户都较远,一来一回的,自然长久了些。” 笙哥儿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破败的荷塘,“咱们几个,都是自小的情分,可是到如今,却还是离散了,昌阳从军,也不知道此时身在何处,杜若上京,却是一去不回……所幸,你们几个还在……虽然总是与从前的光景不同了,毕竟不是留我一人……” “哥儿。”葭儿抓住笙哥儿的衣袖,道,“葭儿会一直陪着哥儿,守在哥儿身边的……” “哥儿,别的不说,这个,苇儿的心和葭儿一致。” “傻话。”笙哥儿正色,“你们两个,是我的私心,留着也够长久了,只怕误了你们……寻常的女儿家,早就该嫁人……” “哥儿,我们才不要嫁人!”葭儿马上说。 “两个丫头真是不害臊。”一道轻柔带着戏谑的声音飘进来,“这些话让旁人听到,还以为你们是在向主子表心意求宠呢。” 笙哥儿看到那道青色的身影进来,笑道,“重楼。” 苇儿脸一红,不再言语。 葭儿瞪了重楼一眼,“重楼如今越来越不老实了,都是跟哥儿学的,尽说一些促狭话。” 重楼笑笑,走到笙哥儿面前,“哥儿,这季的新衣已经制好了,晌午过后,新衣会送过来让哥儿试穿。” “嗯。”笙哥儿点头,“那些人都安排好了吗?”“那些人”指刚采买过来的戏子,都只是十几的小丫头,大户人家里,那些平日不怎么出门的太太姨娘们也没什么好消遣的,看戏听曲也算是一种很好的打发时间的方式,杜家如此,傅家也是如此,傅家有老姨奶奶,老太太都是爱这些的,而几位姨娘平时想起来就会一起去听那些戏子唱些新制的曲子——金姨娘除外,因为金姨娘本来就是这个出身,平日一起看戏的时候,总是免不了受些奚落,所以饶是金姨娘如何心宽,也还是不想自讨难堪,宁愿在自个儿的院子里绣绣花玩玩鹦鹉——中秋佳节,每年族里的人都会过来府里,大吃大喝之外,当然免不了要看看戏听听曲了。傅家每年会派人南下相看小戏子,采买回来养在府里,像是这种节日就派上用场了。 “安排好了。”重楼回答,“一些年纪大了的伶人也都发放了返乡的盘缠并府里的赐金让她们出去了。”重楼没说的,也有好一些是不愿意出去的,吵着闹着,只是也由不得她们,最后是威逼加利诱统统放出去了。 “那就好。”笙哥儿想着,如今重楼是越来越有管事的架势了,这些年跟着柳管家学习,倒是根本轮不到自己指点了,重楼也颇聪慧,交与给他的事一件件办得妥妥帖帖,挑不出一丝错儿。 “哥儿,老爷那边传话,中午一起用饭。”重楼就是从老爷那里过来的,如今,不止柳管家看重他,最重要的是,老爷也看重他。 “嗯,知道了。” 笙哥儿心里叹气:说起来很多事就是从那年老爷失踪开始转变的,老爷那时在海上遇险,所幸被渔家救了,之后也是柳管家他们不懈地寻找老爷的下落,终是把老爷给找到了……可是老爷为了让自己多加锻炼,隐匿了好一段时间,自己这边的事情不断……后来,昌阳走了,再后来,杜若也离开了……期间的事情……不提也罢……老爷后来出现了,府里的人都是欢天喜地的,尤其是那几位姨娘,自己也是高兴的,可是有些事……终是回不去了,每念及此,总是难以释怀。 哎,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够…… 第三十一章:女子 用罢午饭,和老爷又说几句话,笙哥儿带着重楼出了老爷的陌安院,才刚走出门,就和一女子碰到,这个女子着一身青碧色的流云百福缎子襦裙,外罩妃色的软纱,脚上是一双穿枝花刺绣的杏色亮缎面鞋,身上的首饰虽不多,可是每件都不是凡品,挽发的是镶绿宝的雀鸟步摇,耳铛是粉珍珠的坠子,皓腕上戴着的也是透绿的翡翠镯子—— “给笙哥儿请安。”女子弯腰行礼。 “起吧。” 笙哥儿看清了她的面容,粉面桃腮,柳眉杏眼,长得很是周正,尤其那双眼睛,水水的透着灵气,只是有些眼熟的样子…… “笙哥儿,若是无事,奴婢先进去了。”女子道。 “嗯。” 那女子进了陌安院,却是直接进了老爷所在的若斯堂—— “她是哪个?”笙哥儿问重楼。 “她叫秦鬟,原是一个清倌人,老爷给她赎了身,带进府里的。”重楼回道。 “清倌人?”笙哥儿皱了下眉,“老爷近来兴致可好……这给人赎了身还带进府里,看来给名分也是迟早的事情。” “老爷好像挺中意她的,第一次看见她就上了心,去了她在的楚馆几次就把人赎出来了。” “看容貌,也不是一等一的,说起来舒姨娘比她还要高上好几分……刚才她遇到我,也是不卑不亢的,看来是不简单的……” “我听柳管家透露了几句……”重楼声音呢压低了些,“这秦鬟……长得有几分先太太当年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眼睛。” “我娘?”笙哥儿愣了下,“我倒没见过我娘,只是幼时记得孙嬷嬷那里收藏有我娘的一幅画像,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弄丢找不到了……怪道方才觉得她有些眼熟。” “想来是老爷见了她想起了先太太,所以动了些心思。” “我娘早就没了,难道还兴睹物思人?况且,这是人,不是物。罢了,老爷的事与咱们无碍,回去吧。” “嗯。” ****** “听说那个秦鬟本事着呢,把咱们老爷迷得七荤八素的,一箱一箱的好东西往她的妆镜阁送,把那几个姨娘气得可厉害了。”葭儿从外面回来,人还没坐下就嚷开了。 “老爷也是你好议论的?”苇儿在擦桌子,回头道,“这还牵扯到几位姨娘,被人听去可怎么是好?” “这平湖苑都是咱们自己人,又有什么关系。”葭儿自己倒了杯茶喝,“在外面敛声屏气的,回来也这样,可不把人给憋死了。” 笙哥儿正在给自己的画题词,笑道,“幸好你是在平湖苑里伺候,若是在别的院里,看你如何是好。” “那不也是伺候着哥儿吗?哥儿好脾性葭儿我才敢的。”葭儿吐舌。 “葭儿姐姐,你说,老爷是不是要纳了那个女人啊?这进府也有半个来月了。”余容本来是在给笙哥儿磨墨,此时也八卦起来了。 “这可说不好,”葭儿坐下来,撑着下巴,“我也纳闷呢,如今府里哪个不知,老爷这位新宠啊,偏偏没个名分……” “我倒是听说,那秦鬟姑娘傲着呢,对老爷不是那么千依百顺的,有时还会冷脸。”余容说。 “你小孩子家家的,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苇儿道。 “我出去的时候,听人家在说话就听几句嘛,那就是妆镜阁里的桃红姐姐和柳芽姐姐说的,好像昨儿老爷让这秦鬟姑娘唱个曲儿,人家就没乐意,可是老爷也不在意啊。” “那摆明了是作的,”葭儿撇嘴,“她一个清倌人,老爷给她赎身还带进府里,若是真的不愿那跟老爷出来做什么啊?” “既然知道,又何必议论呢?”笙哥儿边写字边道,“欲拒还迎,若离若即,也算是高明的了。人家乐意这样,老爷也玩得开心,那就是他们的事,你们啊,少凑这个热闹。” “好好,不说这个。”葭儿眼珠子一转,“咱们说另一件。” “还另一件?”苇儿轻笑,“葭儿,你到底挖了多少件事啊?还一件一件的。” “你别说我,兴许和你有关哪。”葭儿莫测高深道。 “和我有关?”苇儿不以为然,“什么事?” 葭儿冲她眨眨眼,“重楼啊。” 苇儿瞪她一眼,“说过多少次了,我是我,重楼是重楼,少把我们两个拉扯到一块儿。” “那也不是我说的啊,之前,哥儿也这么说了。”葭儿把事往笙哥儿身上一推。 笙哥儿见苇儿看过来,马上道,“我之前是误会……而且,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知道是误会,不也没提了吗?葭儿,好好说话,有什么事直接说了吧。” 葭儿皱着脸道,“好了好了,就是重楼和那戏子的事啊。” “戏子?什么戏子?”笙哥儿放下了笔。 “哥儿还不知道吧?”葭儿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个儿身上,笑着说,“那本月前,老爷不是让重楼南下采买戏子吗?那些戏子风流多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中间啊,就有一个小戏子,好像是叫什么‘琼奴’的,还是个有名头的小花旦,对重楼芳心暗许,那是一片痴心啊……这半月来的船程,还有她们的食宿全是重楼安排的,这两人接触的时间可多了……哥儿,你说,重楼这次算不算走桃花运?” “这个我倒不知……”笙哥儿沉吟,“重楼也没和我说过啊……” “若是重楼也对那上面琼奴有意,我看也不是不好啊。”苇儿道。 葭儿笑嘻嘻的,“听你这么说,我算是真的相信你们的清白了。” 苇儿睨了她一眼,便不再搭理她。 “葭儿姐姐,我听说那些小戏子好看着呢,什么时候你也带我去瞧瞧?”余容蹭到葭儿面前,拉着她的衣袖道。 葭儿拧着他嫩嫩的脸颊,“你这小家伙,才几岁啊,就想着姑娘了?正经事不好好做,别的心思就不要乱动了。”葭儿还是挺喜欢欺负这个小余容的。 余容推开了葭儿的手,马上躲到了笙哥儿那边,“葭儿姐姐,你的指甲好几分呢,我的脸都被弄疼了。” “男孩子还怕什么疼啊……” “谁说男孩子不能怕疼了?” “……” 笙哥儿看着他们闹,摇头,转头问苇儿,“这晚饭也差不多到时间了,重楼怎么还不回来?” “也该回来了吧,要不我去看看。” “苇儿姐姐,我去我去。”余容躲开了葭儿的袭击,忙不迭地跑出去了。 而另一边,重楼从柳管家那里出来就往平湖苑这边走,却在芳草亭被叫住了—— “重楼。” 重楼转头,看到假山旁,一道窈窕的身影立在那里。 “……琼奴?” “重楼,我等你好一会儿了。”琼奴走过去,娇艳的脸上带着些许羞涩。 “是香雪院那里有什么事吗?”“香雪院”就是给那些戏子伶人们安排住宿的院落,离平湖苑倒不是很近。 “不是,是我……找你有事。” 重楼并不愚钝,看琼奴这形容,心里就有了大概——若是琼奴第一次示好他不知道,两次三次下来也明白了——他正色道,“你有事便说吧,我还赶着回平湖苑呢。” 琼奴看出重楼有些不耐,却也顾不得了,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帕子,帕子里还包着什么东西,“这是我自己做的荷包,我那日见你的荷包有些旧了,就给你做了一个……你收下吧。” “不必了。”重楼很干脆地拒绝,“我还有好几个新的荷包,只是这个我带惯了……再者,这荷包也是能随便送随便收的。” 琼奴脸一红,幸而现在天色暗下来,看不清楚,她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地停在那里,咬着唇,有些不知所措。 “那便如此吧,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 重楼刚转身又被琼奴给拉住了,“重楼……我……我……你可知……我对你……” “重楼哥哥!”余容远远地瞧见了重楼的身影,往这边挥手着跑过来。 琼奴有些慌张,把那荷包往重楼怀里一塞,就跑掉了。 “你……”重楼抓着那个荷包,眉头紧皱。 “重楼哥哥。”余容跑过来,“刚那是哪个啊?像是个女孩子……” “没哪个。”重楼大踏步就往前走了。 “重楼哥哥,你等等我啊……” 第三十二章:归来 “哥儿,我去洗漱一下。”重楼对在解法的笙哥儿说。 “嗯。” 重楼把穿在外面的蓝袍脱了,搭在矮屏风上。笙哥儿看到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起身走过去捡了起来——原来是个荷包。因为刚好对着琉璃灯,所以一眼就看到了那荷包的样子——颜色是常用的枣红色,只是那上面的图案……竟然是一对鸳鸯。这鸳鸯的含义不言而喻,平日葭儿的绣活,就算是给他的也是少有鸳鸯连理枝这些有特殊含义的图案,更别说是做给其他人了——况且这荷包的绣工不像是出自葭儿的手,略显粗糙了些,而那所用的布料和丝线也不是上好的……平日他们几个佩戴着的这些东西都是葭儿弄的,而这个……既然不是葭儿绣的,那是谁绣的呢? 笙哥儿不动声色地把那个荷包塞回了那件袍子里,正在这时,苇儿捧着金香盒进来了,她把原本燃着的熏陆香给倒掉,换上了三匀香,又加了些许清水,才把香炉盖盖上。 “哥儿,早些休息吧,我先下去了。” “嗯。” 苇儿关上门,重楼才洗漱完回来,见笙哥儿在解法,走过去帮他把头发给放下并梳理干净,“哥儿这一头头发真是好,柔顺地很。” “那也是因为苇儿还有你们帮我打理着,那些露啊水啊不是白用的。” 笙哥儿起身走到床边,重楼给他脱了鞋上床。重楼把最靠近床头的那盏灯给熄了,自己才上了床。笙哥儿睡在里侧,重楼睡在外面,他把纱帐拉好,再把笙哥儿的被子盖好,躺了下来。 “重楼。”笙哥儿侧着身体,晶亮的眼眸望着重楼,“近来你忙了许多。” “是,老爷和柳管家都有交代一些事下来。”重楼柔声道,“哥儿,我知我忙得平湖苑这边的许多事都顾不上了,这是我的失职……” “什么失职,当初也是我让你跟着柳管家学东西的,你如今能操持这么许多事,我应当欣慰才是。”笙哥儿道,“只是现在想来,不知是否我一厢情愿,你原本呆在平湖苑好好的……” “哥儿,重楼知道你是为了我好。”重楼打断他,“哥儿是信任我才为我如此安排。” “重楼,我希望你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不必因我有所顾忌。” 重楼愣了下,“哥儿何出此言?” “这一年年过去,你们,还有我都大了,你们是知道的,名为主仆,实则说是‘家人’也不为过,有牵绊是好事,可是牵绊过深只怕会成为妨碍,你们一心为我我知道,我和苇儿、葭儿都说过,大可不必为我耽误自己……” “哥儿,”重楼神情变得严肃,“你是不是从谁那里听说了什么混话?” 笙哥儿看着重楼,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听闻香雪院有个小戏子,名唤‘琼奴’的,你们两个……” “我们什么事都没有。”重楼一口否决,又说,“虽则那琼奴对我有意不假,但我对她并无半分男女之情……之所以和她有所接触,也只是因为这次她们这些女孩子都是我采买进来的,后续的安排也是我负责,我只是做我分内之事,另外的事就再没有了。”重楼想着,那个荷包留下来终究是不好的,明日一定让人送回去,免得生出什么事端。 “你这些话全是肺腑之言,不是什么说辞?”笙哥儿问。 “哥儿,重楼欺骗哪个也不会对你说半句谎话。”重楼语气坚定。 “那你和我说实话,究竟有没有什么心仪的女子?” “没有。”重楼没有丝毫犹豫。 笙哥儿点头,既然重楼说没有那就是没有,至于那个荷包,不管是因怎样的契机得来,相信重楼都会处理好。 “重楼,日后,若是你心里有了人,定要告诉我。”笙哥儿轻声道。 “……重楼知道。” “嗯……” 笙哥儿的声响渐渐没了,已经睡着了。 重楼把笙哥儿的被子盖好,然后小心地把人搂进怀里,叹息了一声—— 当年,昌阳突然离开去参军,这其中的缘由,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能重蹈覆辙,哪怕……只是不想离开…… ****** 笙哥儿正在从书架上拿书,听到身后有些许动静,正欲扭头,眼睛就被人从后面蒙住了—— “猜猜我是谁?”刻意压低的声音。 笙哥儿笑了,手覆上蒙住自己眼睛的手,温热的,却比自己的手要大伤一些,指腹间有细细的茧,那是长期打算盘和握笔的痕迹…… 笙哥儿把他的手拿下来,转过身,“你回来了。” 苍术握住笙哥儿的手,“刚刚回府。” 笙哥儿看到苍术额上已经结痂的伤痕,拧眉,伸手轻触了下,“这是怎么回事?” “不下心弄到的,一点小伤。” “这伤口像是刀伤……你说实话,怎么弄的?” 苍术见瞒不过去,只好道,“就是那日经过八字坡的时候,遇到了拦路的劫匪,动手了,才受了点伤……” “怎么就与人动手了?人家倘若是要劫财,给了就是。”笙哥儿说,“那些人多得是亡命之徒,你那点功夫,抓个扒手还行,跟这些人对上那是自讨苦吃……” “这次的银子可不少,况且我带去的那些护卫是吃素的吗?咱们的人不少,我看他们也没几人,才动手的。”苍术笑着说,“哥儿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还有那些银子,一分不少带回来了。” “这一次也就罢了,若是下次,还是性命要紧。”笙哥儿是个实诚的,银钱是身外之物,不管多少银子都换不回一条命。 “好了,苍术知道了。” 笙哥儿又打量了下苍术,“除了额头上的这点上,身上还有哪里受伤了?” 苍术摸了摸自己的左肩,“也就肩膀这里划了一刀,还好是左肩,要不然提不起笔,拿不起算盘了。”苍术说的是玩笑话。 笙哥儿睨了他一眼,“你这吊儿郎当的脾性何时才能改改。走,我让陆大夫过来看看。” “不用了吧,一点小伤……”苍术还想着,本来自己这张脸就阴柔了些,添上一道疤痕好像添了几分气概,也没什么不好的。 “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笙哥儿才不理他,拽着他的手就往书房外面走。 苍术被笙哥儿拉着走,看着前面笙哥儿乌黑的后脑勺,唇角勾起一抹笑,握紧了笙哥儿的手。 第三十三章:求教 “舅妈。”笙哥儿向杜老太太行了个礼,“笙儿给你请安了。” “笙儿来了。”杜老太太歪在榻上——如今杜老太太自然不能和五年前相比了,满头的银丝,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不少,身体也更是懒得动弹了,别人稍站远点就看不大清了,听力也弱上了一些——“快过来舅妈这里。” “舅妈,笙儿给你送节礼来了。”笙哥儿走过去,坐在杜老太太身边,“舅妈近来身子可好?” “好好,都好。”杜老太太笑眯眯的,握住笙哥儿的手,摩挲着,“笙儿可有好一阵子没过来这边了。” “舅妈每次都这么说,笙儿这不是来了吗?”笙哥儿笑道,“舅妈,笙儿得了一件宝贝,也只有孝敬舅妈一人才合适。” 笙哥儿扭过头,葭儿忙把捧在手里的盒子奉上去了。笙哥儿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只红玉手镯,“舅妈,这红玉难得,这个镯子是整块红玉打磨出来最大的一件成品,笙儿送给舅妈。” 杜老太太凑近了看那红玉手镯,边看边点头,“果然是难得的,舅妈喜欢得紧,还是我们笙儿有心了。” “舅妈喜欢就好,笙儿给舅妈戴上。”笙哥儿执起杜老太太的手,把上面原本戴着的翡翠镯子褪下来,交给旁边大丫鬟,自己把那只红玉镯子给杜老太太戴上。 杜老太太摸着笙哥儿的头发,“转眼间,笙儿大了……舅妈也老了……” “舅妈哪有老?”笙哥儿靠在杜老太太身上,“舅妈年轻着呢……” “笙儿这么大了还撒娇……不过舅妈欢喜……”杜老太太笑道,“这节日你是要回家去了,今天可要呆在舅妈这里,舅妈这也摆席唱戏,给笙儿好好乐乐。” “嗯。”笙哥儿又道,“今日两位表哥在家吗?” 杜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凝滞住了,冷哼,“别提那两个不长进的东西。” 说起来两位杜老爷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却还是被杜老太太这般骂…… “两位表哥怎么了?”笙哥儿眼珠子一转,“难不成是好吃好喝的没有孝敬给舅妈,惹舅妈生气了?” 听笙哥儿这么说,杜老太太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好吃好喝的也就罢了,我老太婆也不和他们计较……笙儿你年纪轻性子单纯不知道,你那两位表哥啊,都已经是做爷爷,做曾祖父的人了,怎么就没有半点计量呢?一个整日冷着张脸,把儿孙们管得死死的,哪个见了不是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另一个自己不尊重,和后辈们一起胡闹,搞得自己的院里乌烟瘴气的……这是诚心不让老太婆我安生啊……” 因杜老太太午间休息,笙哥儿才从内室退了出来,把杜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素玉叫了出来,问了话才知道一些大概的事——大表哥严厉笙哥儿是知道的,他那一房没人不怕他的,而他也时常看下面的儿孙不顺眼,生意上的事多了,难免吹毛求疵,近来许是碰到了什么不顺,几个儿子都被他给教训遍了,连这些能掌事的孙子也没有放过——整个大房这些日子如寒冬降临一般。至于二房,二表哥的性子跟大表哥相反,二表哥治下向来很松,三个儿子和几个孙子都是任其作为,这样的结果就是二房明显比大房要乱多了,时不时闹出一些事,不管是兄弟间的矛盾还是内帷间的事情,偏偏二表哥的性子使然,他是全然放手,而向夫人纵然想管也是有限,而因中秋节是由向夫人来主办的(李夫人并不管这些),向夫人当然会带着自己的儿媳一起来办事,偏她这房媳妇也多,不管是派给哪个事多还是派给哪个事少,都会引起一连串的矛盾…… 说起来前些年,老太太身体好,还能管事的时候,这府里的秩序还好一些,可是现在就不好办了。 笙哥儿嘱咐了素玉几句,往杜卫禛的书房而去,结果在书房门口就看到了跪在书房门口的杜辛渚,敞开的书房里面还传出了杜卫禛的骂声—— “混账东西,你老子还在呢!瞧瞧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事?”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喝花酒抱花娘都有你的一份,我交给你的事你有几件办好了的?作为老大,你给自己的弟弟做榜样了吗?亏你还生了几个儿子,还有了孙子,你自己说说,你的脸面还在不在?!” “爹,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愚钝,没办好事……”杜辛渚磕了个头。 “你愚钝,你是太聪明了,自作聪明!”杜卫禛继续骂道,“我再不管着你,咱们杜家都要被你,被你们给败光了!” 杜辛渚不停地磕头,笙哥儿听那声响再磕下去只怕头都要磕破了,他让葭儿和苍术呆着,自己走过去—— “辛渚。” 杜辛渚看到笙哥儿,犹如看到救星,“笙舅舅……” 笙哥儿往书房走去,“大表哥,今日是不是厨房的菜放了太多辣子了,火气这么大?” “笙儿,你何时来的?”杜卫禛看到笙哥儿,语气好上了许多。 “没多久,在舅妈房里坐坐就来看表哥你了。”笙哥儿看了看门外,“这辛渚是……” “不成器的东西,你笙舅舅来了,还不过来倒茶?”杜卫禛对杜辛渚喝道。 可怜杜辛渚已经快四十的年纪,被自己的父亲呼来喝去,也只得一一承受——“是,是。” 杜辛渚倒了茶以后就被杜卫禛赶走了,杜辛渚几乎是掏出了杜卫禛的院落,再次在心里感激笙哥儿的到来。 “大表哥,我听你骂辛渚骂得厉害,究竟是怎么回事?”笙哥儿一边喝茶一边问。 “什么事?多大的人了,办事一点都不牢靠,差点惹祸上身……” 笙哥儿从杜卫禛的口中了解到,原来是杜家有一批瓷器是要运进京送到宫里用的,这次负责的人是杜辛渚,杜辛渚上京的时候,和京里的那些大官小官攀交情,最后和一位大理寺少卿文大人结交上了,相谈甚欢,杜辛渚还从自己带上京来的一批瓷器中挑选了几件精品送到了这位文大人府里——不到半月,这位文大人被一个言官参倒,最后因贪污贿赂罪和草菅人命罪被抄了家,在抄家的时候,就从文府抄出了那几件瓷器,那可是上用的,哪里是这些官员用得的,遂又加了一个大不敬之罪,而抽丝剥茧出来,就和这杜家扯上了关系了,幸而上面对杜家还是比较宽容的,再加上一些打点,最后杜家只是罚了二十万两银子充作国库才大事化了了。 “大表哥,既然事情已了也不要太耿耿于怀了,辛渚只是办事不周,他也料不到事情会发展至如此。” 杜卫禛叹口气,把自己的几个儿子都骂了好一通,最后又说了现在时局动荡,边城战乱起,而京里也人心惶惶,只因新皇登基,培植的新势力正在消融旧势力,杜家因着年年要进贡,难免和京里的人打交道,这次的事情也算一次警告,就怕下一次再生出什么事端…… “大表哥,笙儿这次来找你,还有另一件事。” “笙儿有什么事就说罢,大表哥这里又不是外人。” “笙儿想要在城里挑一处地方开个店。” “开店好啊,笙儿终究要置办些自己的产业,开店也是个历练。”杜卫禛连连点头。 “笙儿对这些懂的不多,人情世故上只怕也缺些,所以想要求教大表哥。”笙哥儿笑道。 “笙儿,你们傅家做的生意可不小啊,怎么舍近求远,问起我来了?”杜卫禛失笑。 “大表哥怎么不问问笙儿想要做什么生意?笙儿要做的这块生意傅家可没涉及,倒是大表哥很是熟悉呢。” “哦?是什么?” “酒楼。” 第三十四章:中秋 “这地契收好了。”笙哥儿把地契封好,交给了苍术。 “哥儿,你说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笙哥儿笑道,“这酒楼的生意就由你出面打理,资金我来出,各方面的添置采买都由你来负责。” “哥儿,我……” “你这般迟疑,是不相信你自己还是不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苍术谢哥儿如此信任我。” “这地段也算是没什么好挑剔的了,大表哥给我介绍了几家可靠的店家,那些食材、调料都可从他们那里买进,另外,菜单什么的咱们这有现成的,你只管找葭儿就是了。” “哥儿就知道差遣葭儿。”葭儿正捧着托盘进来,就听到笙哥儿的话,回道。 “这对葭儿你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吗?”笙哥儿道,“我看你最近懒了许多,刚好给你找点事做。” “葭儿晓得了,哥儿交付的事葭儿有哪一件不尽心去做的?”葭儿把托盘放在桌上,捧着那个梅花玉碗过来,“这是莲子百合炖雪蛤,哥儿进来劳神了些,快喝吧。” 笙哥儿端过来,喝了一口,“这雪蛤炖得细腻,倒是不错,你们也喝一些吧。” “哥儿,这些东西也是我们喝得的?没得浪费了东西。”葭儿道,“哥儿自己喝吧。” 说话间,余容从外面蹦跳着进来了。 “又往哪里凑趣去了?”苍术对余容道,“伺候哥儿的事一样都做不好,只会嬉笑玩乐。” “苍术哥哥,我没去玩……”余容把手里的东西提起来,“看,这是我方才打到的一只雀儿,可以给咱们哥儿加餐啊,味道绝对鲜美。” “雀儿?”苍术走过去,皱着眉,“这是鸽子好不好?你见过这么大只的雀儿吗?” “鸽子?”余容又多看了几眼,“我还当是只肥雀呢,不过鸽子也好啊,鸽子比雀儿要补多了,哥儿,你说余容说的是不是?” “鸽子……”笙哥儿放下了碗,“你拿过来看看。” 余容不明所以,但还是把那只鸽子给送过来了——“哥儿,你看,我打到的鸽子。” 笙哥儿也顾不得那只鸽子身上的血,接过来看了看,最后从它毛茸茸的羽毛下面摸出一只细小的竹管—— “还是只信鸽啊。”葭儿回头看余容,“余容,你这只鸽子是从哪来打到的?把人信鸽打下来,你让发信和等信的人怎么办呐?” 余容垮下脸,“葭儿姐姐,我只是在咱们自己院子里……也不是啦,就是在外面的湖边转悠,看到这只鸽子停在一棵柳树上,老不动,我就去取了弹弓打了……” 笙哥儿把那只竹管的塞子打开,从里面掉出一张小纸条,打开,看到上面有几个字:“我甚好,勿念,望哥儿平安康健。”这上面的笔迹是那么熟悉,一个个字的笔触,笙哥儿一眼就看出了…… “哥儿,怎么了?”苍术见笙哥儿神情有异,走过去。 “是昌阳。”笙哥儿把那张纸条递给苍术。 苍术看了,“真的是昌阳……他用信鸽传消息进来……只是,这信鸽竟然能找到这里……” 葭儿拍了下余容的脑袋,“看你小子做的都是什么事,若是你没打死这信鸽,也许我们都能通过信鸽找到昌阳了……” 余容忙认错,“哥儿,是余容的错……哥儿,饶了余容这一次了……” “罢了。”笙哥儿看看那信鸽,“我看这信鸽是经过训练的,他的羽毛上有圆环的标记,应该是有专人养殖的……能飞到这里来,说明养殖人就是在这个城里或者是在附近的地方……” “训练的人不应该是昌阳吗?”葭儿问。 “昌阳如今在军中,哪里可以随便传递消息的,定是托人传了的。”笙哥儿道。 “哥儿,这件事交给我吧,我来调查。”苍术说。 “好。”笙哥儿低头看着那只死掉的信鸽,神情莫名——昌阳…… 此时,在远方的军营里,一高大的男子裸着上半身,在重任呢的欢呼声中从比武场上下来,不理会同伴招呼的声音,自己一个人来到了营帐后方的水缸旁,舀起一勺冷水就从身上浇下来了,眉也没有皱一下——再去舀水的时候,看到那水缸里的水,发起了呆…… ****** 中秋夜。 戏台上,演着嫦娥偷药的本子,戏台下,酒席上觥筹交错,帘子里,几位姨娘和族里的那些婆娘媳妇们一起吃酒玩笑,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的闲话,帘子外,男人们也是在喝酒,只是言谈间就粗俗了些,划拳作乐,偶尔说些荤段子,也算是各有各的乐趣。傅老爷和笙哥儿在各个席间穿梭,喝的酒自然就多了些,纵然有苍术和重楼帮着笙哥儿挡酒,可是有些酒是主子间的酒,他们根本就没资格来挡。 这中秋的酒席一直闹到半夜才散去了,笙哥儿喝得有些熏熏然了,由苍术和重楼扶着回去。笙哥儿在回缈轩那里就停住不要走了,苍术和重楼只好停住陪他在回缈轩转了转——回缈轩无人居住,建在小山上,平日老爷偶尔会来这里看看书或者休息一下,有时也会叫笙哥儿过来一起喝茶下棋——这里虽然不是藏书楼,却有不少书放在这里,笙哥儿也挺喜欢来这里逛逛的。 笙哥儿倚在栏杆旁,看着下面月光下粼粼的水波发怔,水面上偶尔会有一两只鱼跳出来,因荷叶败了,倒是看得清楚。 重楼和苍术都知道笙哥儿一旦喝醉了是不会闹的,只是会较平日更安静,还喜欢发呆。 重楼把带着的一件鹅毛大氅披在笙哥儿身上,“哥儿,这里风大,略坐坐咱们就回去吧。” “是啊,哥儿,回去以后洗洗就可以好好休息了。”苍术也说,“今日也累了不是?” “重楼,苍术,有鱼。”笙哥儿指着下面的水说。 “是啊,哥儿,是锦鲤,咱们两月前不是投了好些苗子进去吗?这里的水和平湖远相通,许就是咱们投进去的那些。”重楼笑道。 笙哥儿站起身,重楼两个以为他听劝要回去了,没想到笙哥儿却说—— “我要下去捉鱼。” 两人忙把他给拉住—— “哥儿,这么晚了,咱们看到的有限,那鱼儿多灵活啊,还是等明日天亮了以后,想要捉几条就捉几条吧。”苍术说。 笙哥儿很郑重地摇头,“打灯笼,打灯笼就看得到了。” 苍术和重楼面面相觑,重楼马上说,“哥儿,你看,我们这灯笼可不够亮堂,照路还行,要照亮捉鱼就不能够了。” “是啊,哥儿,这里水又深,咱们也下不去了,不如等明日,好好的撑了船来,拿了钓竿或者渔网来捉,好不好?”完全是诱哄的语气了。 笙哥儿好像真的在认真考虑一般,过了一会儿才点头,“那好吧,明日再来捉……让昌阳帮我一起捉,昌阳捉鱼很行的……” 重楼和苍术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远远地传来琴音,不一会儿就有箫声和上去了,曲子是西江月的调子,琴音和箫声倒是十分和谐,在这夜凉如水的晚上,倒是有几分缠绵的意味…… “哪来的琴声和箫声?”笙哥儿东张西望去看。 “哥儿,是从妆镜阁传来的。”回缈轩不远相对的就是妆镜阁,妆镜阁的声响这边听得是一清二楚——“应是那秦鬟姑娘和老爷在和曲。”傅老爷也是风雅人士,音律很是精通,据说当年和先太太也是“琴瑟和鸣”。 “哦。”笙哥儿扭过头来对重楼说,“重楼,你和杜若两个合作,你弹琴,杜若吹箫,你们两个可是合拍得紧……改日叫杜若再作一首曲子,你们就奏个新曲子给我听如何?” 重楼顿了下才点头,“……是。” 笙哥儿笑了,笑得很满足,“好了,咱们回去吧,我累了。” “是。” 苍术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重楼在笙哥儿旁边扶着他以免他被脚下的石子绊倒——两个此时心里都是有万般滋味,偏偏说不出来。 中秋,本是团圆之日。 第三十五章:算命 “你有昌阳的下落了吗?”账房里,重楼问苍术。 “是有些线索了,”苍术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真的关心昌阳还是另有心思?” 重楼挑眉,“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苍术冷笑,“咱们四个,我同你在一起的时间最久,你想什么我多多少少知道……当初昌阳究竟是为什么离开的,你我都心知肚明。” “你说的对,我们在一起时间最久,你知道我的心思,我自然也知道你的,我们谁也不比谁好上多少。” “是啊,我们谁也不比谁好上多少……”苍术看着窗外,“就算他们两个都不在了,在哥儿心里,还是有着一样的分量,别说我们了,恐怕对葭儿和苇儿也都是没有二致的。” “同哥儿相比,我们的心思算是龌龊了……”重楼沉吟道。 “那又如何?”苍术道,“只是时机未到,若是时机到了,我也未必会忍耐下去……” “苍术。”重楼厉声道。 “你不要如此看我,在哥儿面前,你倒是乖觉,我可装不了乖……”苍术说,“昌阳是觉醒得最早的,他也太早暴露了,心有愧疚……再加上时机不对,才先离开了……杜若也一样,他们哪个不是想要加重自己的筹码才选择离开的?……他们以为咱们是糊涂人,若是现在他们晓得咱们也是同等心思,只怕悔恨不已才是。” “这些年,你时常混迹在外面,结交了多少人,掌握了多少信息,暗地里使了多少手段,只怕哥儿都不知道,你说我乖觉,你装不来乖,可是,在哥儿面前,你又掩藏了多少?”重楼眼神阴鸷,现在他的样子若是笙哥儿看到也会觉得陌生。 “别说我,我有自个儿的计较。我在外面,你在里面,府里桩桩件件的事,如今有多少是由你来经手的?柳管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大好了,老爷也不怎么会管这些事,你明着还是哥儿身边的一个奴才,可是实际上已经是有着大权的管事了……我在外面,心里可是明白得很。” “我只想守在哥儿身边,只有在里面稳了才能无虞。” “说来说去,你我如今不都还是奴才……”苍术看向重楼,“若真的想要无虞,倒不如……你助我一臂之力,你在里面,我在外面,你的本事我知道,账目和应酬我来,其他的打理你都可帮我,还有,这府里的各方面消息都灵通着,况且,有你在,我也不怕府里有多少疑心……” “你觉得我会帮你?”重楼神色淡淡的。 “帮我也是帮你自己,银钱方面你放心,五五分账,你不会吃亏,而撇去别的不说,你我是一样的心思,不是吗?”苍术笑看着他。 重楼沉默了良久方点头,“我可以帮你,只是危害傅府利益的事情我不会做的。”重楼这么说,倒不是真的对傅家有多么忠心,说到底还是因为笙哥儿。 “这个我晓得。”苍术道,“既如此,那就定下来了,这份是我写好的东西,你可以拿回去看看。” 重楼接过来,看了眼,说,“哥儿说得倒是没错,你的字真该好好练练。” “……” ****** “啊——”笙哥儿满头大汗地醒来。 “怎么了,哥儿?”苇儿忙跑过去,把他扶起来。 “哥儿怎么了?”葭儿本来正在逗鹦鹉,听到声响,从回廊里跑了进来。 笙哥儿双眼有些无神,一时没有应声。 苇儿用帕子给他擦汗,“是不是做恶梦了?” 笙哥儿轻轻点头,“好吓人的梦……” “哥儿梦到什么了?”葭儿说,“都说那些神神鬼鬼的书哥儿少看了,这下都入了梦了……” “不是……是……”笙哥儿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想不起来,只记得有好多血……其他的不记得了……” “这种梦不记得也好,忘记就算了。”苇儿道。 “几时了?” “差不多未时三刻了。” “重楼和苍术都出去了?” “嗯,好像是一起出去的,去哪儿也没说。” 笙哥儿心神静下来许多,“罢了,帮我洗漱一番,我出去转一转。” “哥儿,带余容吗?”余容凑了过来。 “那就带你去吧。” “哥儿,我也要去。”葭儿马上说。 “我出去转转,你一个丫头跟出去像什么话?”笙哥儿道。 “那再带几个护卫吧。”苇儿说,“不然我也不放心。” “我又不去多远的地方,就在附近转转,没妨碍的。” 最后在苇儿的坚持下,还是带了两个护卫,还有余容并另一个外院的小厮出行。笙哥儿如果不是去太远的地方都不怎么喜欢骑马,在街上也是走走停停的。余容是孩子心性,什么都可以吸引他过去看几眼,不一会儿,手里就堆满了吃的,笙哥儿也不许人帮他拿,只是让他自己忙乎,以后也知道教训。 “哥儿,哥儿,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余容拿着那么多吃的,偏偏又吃不了,边走边在笙哥儿耳边咋呼。 “才没走多久呢,就要坐了?”笙哥儿脚下不停,“余容,你小小年纪,倒是懒得可以啊。” “哥儿……你让晋安帮我拿一下吧,就拿一点好不好?”余容又道。 晋安就是外院的那个小厮,他倒是挺同情余容的,可是没笙哥儿的话才不敢搭手。 笙哥儿回头看着余容那张脸都快皱得跟包子一样了,笑笑,“好了,晋安,你帮他一下吧。” “是,哥儿。” “谢哥儿。”余容那张包子脸马上就没褶了。 “占卦算命,一卦三文钱,不灵不用钱——” 听到吆喝声,笙哥儿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个穿着道袍,举着幡的算命先生,正边走边吆喝——他看到了自己,就像自己这边走过来—— “这位公子,要不要算一卦,老道算得可是很灵验的。” 笙哥儿看那幡上写着“张半仙”三字,再看那算命先生,留着花白的长胡子,同样花白的眉毛的须尾长长地垂下来,一直垂到下颚…… “走开走开,要算命去找别人。”两个护卫忙赶人。 “公子,就算一卦吧,第一卦便宜点,若是算得不准不用公子赶,老道自个儿就滚了。”那算命先生对笙哥儿说。 笙哥儿摆手,“好,那我就算一卦。” 笙哥儿开口了其他人自然不会说什么。 “公子,这里嘈杂,去那边那块地儿清静。” “好。” 笙哥儿跟着算命先生来到一家杂货铺拐角的墙边站定,笙哥儿扭头让余容他们站远些。 “公子想算什么?”算命先生问。 “你先算一下我的命。”笙哥儿道。 “公子请把手给我。” 笙哥儿伸出手,那算命先生看了看笙哥儿的手掌说,“公子命中富贵无疑。” “这个算不得什么,你看我,也是一看即知,说些别的。” “公子父母有一人早逝,一人健在,从小在亲情缘分上倒不深,好在不缺慈爱,身边关心之人诸多。” “嗯,有点意思。”笙哥儿点头,“你方才说到我父母,怎不说说我的兄弟姐妹?” “公子并无同胞,若是有,也只是一方的血亲,且无兄弟,只有姐妹。”算命先生道。 “好,到此为止。”笙哥儿说,“我说两个生辰八字,你帮我算一下。” “公子请说。” “戊寅年初三日申时和壬午年十五日子时。” “公子且待我算算看。” “……” 余容他们等了好一会儿,笙哥儿才过来—— “哥儿,怎么样,算得准不准?”余容忙不迭地问。 “一个江湖骗子,不提也罢。”笙哥儿很是失望的样子。 “哥儿,要不要我去教训他一番?”护卫甲问。 “不用了,人都跑走了。”笙哥儿看向余容,“方才不是说,要去哪里坐坐吗?前面有个宝瓶楼,老字号了,去那里坐坐吧。” 余容拉住笙哥儿的袖子,“哥儿最好了……” 一伙人来到了宝瓶楼,在二楼雅间叫好了菜,本来除了余容以外的三个是不敢入座的,但是笙哥儿说了几句只好照做。 “这菜上得这么慢。”笙哥儿放下了茶杯,“你们且坐坐,我去方便一下。” “哥儿,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去一下茅房而已,你们坐着吧。” 笙哥儿出了雅间,却没有让小二带自己去茅房,却是下了楼离开了宝瓶楼,进了对面的客栈——兴福客栈。笙哥儿从衣袖里摸出纸条,看了看,径自上了二楼,敲了最里面房间的门,门开了,站在门内的却不是别人,正是方才笙哥儿说的江湖骗子,那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看到笙哥儿,笑了,笙哥儿进来以后,把门给关上了。 “哥儿……” 笙哥儿看着那算命先生,脸上满是欣喜,几步过去,把人抱住了——“杜若……” 第三十六章:回忆 “杜若……”笙哥儿伸手把去扯杜若粘在脸上的眉毛和胡须——“你弄成这样我都认不出来了……” 杜若让他在自己脸上动作,笑着说,“不用哥儿认出来我来,我自己就来找哥儿了。” “你还说得出来,你这一找要找四年吗?”笙哥儿放下手,把手上的须毛扔到地上。 “哥儿。”杜若拉住笙哥儿的手,“那时我让人送信回来,信里我说了,有事滞留在京中,归期未定……” “信?你让什么人送的信?”笙哥儿奇怪地看着杜若。 “哥儿,你没收到我的信?”杜若愣了下,“不该啊,那人说已经把信送到了,他不敢编这谎话。” “好,先不说这信的事。”笙哥儿道,“那为什么这中间隔了个四年?” 杜若和笙哥儿对视,慢慢道,“这件事得从我当年上京赶考说起,殿试之中,虽没拔得头筹,我也被先帝指为榜眼。殿试之后,我就暂时留在京里等待上头的委任书,没想到结识了当时的三殿下,三殿下很是看重我,本欲留我在他的王府中做个谋士,这时上头的委任书下来了,我进了翰林院,任侍读学士一职……” “等等,三殿下?”笙哥儿顿了下,“我记得三殿下就是……” “没错,当年的三殿下就是如今的圣上。” 笙哥儿挽着杜若,“如今虽已时过境迁,可是我记得在三年前的夺嫡之争中,几位殿下,尤其是大殿下和三殿下争斗激烈,斗得你死我活,当时朝内不少官员都成为了皇权斗争的牺牲品……你偏偏提到了三殿下……不要告诉我你也参与进去了……” “连哥儿都知道了,那说明那时的斗争确实厉害。”杜若叹口气,“先帝彼时缠绵病榻,早已顾不了皇嗣的争斗了,几位殿下忍了那么多年,一旦爆发出来可想而知……我既已入了官场,还遇到了这场争斗,要想独善其身那是异想天开……”杜若没有说的是,他自己也是想要借此契机奋力一搏,而在那之前,他对于几方势力都暗暗分析透彻了,否则也不会在后来那般坚定地站在三殿下这一方,在事实上当了他的谋士——后来的事情也证明,他当初的决定没有做错…… “那时我派人上京找你,你却始终不露面……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笙哥儿问。 杜若点头,“在那皇位继承人定下来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是输是赢,若是赢了,是我的幸事,若是输了……我不想因此牵连到哥儿。” 笙哥儿别开脸,“杜若,你自小做事就果决,有时,也确实够狠心。” “哥儿,杜若的一切都是哥儿给的,是哥儿教杜若要争取自己想要的,杜若始终铭记在心。”杜若看着笙哥儿的侧颜——笙哥儿越大越发俊俏了,那枚胎记有一种别样的魅惑感……四年了,他有四年没有这般近地看着他了……纵使画多少幅画像,而那画像又有多么相似,始终及不上真人…… “我何尝不知道,如今的你们,有多少是源于我从前的引导……你们也没有辜负我……”笙哥儿垂下眼睑,“即使如此,我也……”下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哥儿,你看着我。”杜若握住笙哥儿的肩膀,让他望着自己,微笑着说,“杜若在这儿,你看,我好好地在这儿,不管从前如何,我现在回来了。” 笙哥儿伸手去摸杜若的脸,有些凉凉的,杜若的五官周正,总有股斯文淡雅的气质,不过杜若却不是温和做派的人,他骨子里自有一股傲气,待人纵然客气也透着疏离之感,微微上挑的眼角,偶尔会流露出讥诮和不屑——如今,他整个儿好似被打磨得圆滑的玉石,说不出的温润……若是说四年前的杜若还只是个少年郎,现在也已经成了有担当有作为的青年俊才了……变了好多……可是,这看着自己的眼神还是和四年前一般,甚至更加火热…… “杜若……” “哥儿,我在。” “杜若,你这次回来……不只是就这么回来吧……”笙哥儿轻声道,“你想要做什么?” “我……”杜若张开了嘴,却又停顿住了。 “若是不能说的,就不说吧。”笙哥儿知道杜若如今有了太多的顾忌。 杜若一笑,说,“是哥儿,那就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这次,我乔装打扮一路从京城过来,是圣上派我来查访梨县饥荒的事情。半月前,圣上收到上告的密信,梨县遭遇百年一遇的大旱灾,旱灾造成了饥荒,梨县的百姓水深火热……可是这一切,大小官员却无一人上报,京里因为新老势力更迭的事,已经矛盾重重,圣上就派我秘密南下,来调查这件事……” “梨县……梨县离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不过,我是有听说最近有好些灾民进城来的事,其他的事倒没听说,没想到是这样……” “灾民多起来以后,守城卫士已经把他们拦在城外不让进来了,我之前问了几个进城来的灾民,得到的消息和我从圣上那里知道的并无二致……我原本准备明日出城往梨县去,不成想……今日在街上就遇到了哥儿……” 笙哥儿看着他,“是不是不是今日碰到了,你就不准备来找我?” “哥儿,”杜若目光真挚,“不瞒哥儿,确实如此。我不想有任务在身‘顺便’来看看哥儿,只想了事以后,再来好好与哥儿相聚。” “罢了,你总有话说。”笙哥儿突然默了下,道,“见你平安无事,我也安心了,只是……昌阳却……” 听到笙哥儿提到“昌阳”,杜若心里是有些不愿的,可是面上却不显,“今日算命,你就想给了我和昌阳的八字,哥儿始终挂念着我们两个……说起来,我倒是见过昌阳的。” 笙哥儿抬头,盯着杜若,“你说什么?你见过昌阳?!” “是,那还是两年前,平远将军班师回朝,圣上大喜,给那些有功将士举行庆功宴,就在那宴会上我见到了昌阳,昌阳也是有能耐的,不过几年没见,竟然成了平远将军的右前锋将军,听说在那次平西大战中立下不少战功,平远将军对圣上提了几次,圣上也封了不少赏……” “后来呢?”笙哥儿紧接着问。 “我和昌阳匆匆照面,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后来没几天,西南边又有了乱事,平远将军带着将士奔赴前线,听说,那时,圣上有问过几位立过前功的将士,愿意留在京里当官还是返回战营,昌阳是第一个回答的,他说得坚决,还是当他的右前锋迎敌平乱,圣上夸奖了好一番呢,还说了,若是此次得胜必好好奖赏于他。” 笙哥儿沉默了。 ****** “什么,哥儿不见了?!”重楼和苍术猛地起身,瞪着余容。 “是……是……哥儿说去茅房方便一下……但是……但是一直没回来……”余容边哭边说。 “哭什么?马上召集人手,越多越好!” “是……” 第三十七章:情结 “皇帝长什么样子?”笙哥儿随口问杜若,“是不是跟戏台上演的那样,是个留着白白的长胡子的老头?” 笙哥儿说话直接杜若是知道的,他笑笑,“不是,当今圣上正值壮年,也就三四十来岁。” “那不就和老爷差不多大?” “是啊,原来的大殿下倒是近花甲之年了,先帝一直未立太子之位,大殿下等的时间最久,没想到后来竟让三殿下捷足先登了,未尝不是他平素行事乖张招摇,不及三殿下沉稳内敛,才被先帝从储君的名单上给除了。” 笙哥儿看着杜若,“你同我说实话,你如今在京里为官,稳还是不稳?” “我是圣上一路提拔上来的,属于少壮派,自然和守成派有些嫌隙,这也是无法避免的,好在圣上信任于我……”杜若想到了什么,道,“有一件事,也是月余之前的事了,那时我奉圣上之命收集一位大理寺少卿的罪证,那也是守成派的顽固力量,最后在我和其他同仁的协作下,总算把人给扳倒了……只是后续没想到会牵扯出另一些事……”杜若没有再说下去。 笙哥儿听到他说到“大理寺少卿”就觉得有些耳熟,再见杜若这般形状,想了想,才道,“那日我去舅家,听大表哥说辛渚上京进贡结果差点累及家门的事……难不成是……” “是,”杜若点头,“我也不曾想到会牵扯到杜家……那些瓷器的事我是听当时去抄家的一位同仁说起的,当时已上报了,杜家虽已无一人在仕途中,可是毕竟是太祖时开国元勋那一脉,虽有人向圣上主张严惩,可是圣上毕竟顾念旧功,只是小惩大诫而已。”事发以后,其实杜若站在言官的立场由古及今也是说了好一些话,只是这些杜若没说是了。 笙哥儿叹道,“若是被大表哥他们知道事情的原委,只怕要怪我几分了。” “哥儿,”杜若握住笙哥儿的双手,“杜若本该留在哥儿身边好生伺候哥儿,只是如今倒不能够了……哥儿,相信杜若,再给我几年时间,杜若还是原来的杜若,会回到哥儿身边。” “杜若,你有抱负那就去施展,我并没有要限制你……” “哥儿,杜若知道要怎么做。”杜若微微一笑,“哥儿失踪这么些时间,只怕外面找翻天了。” 笙哥儿抓住杜若的衣袖,“杜若,你要走了吗?” 杜若点头道,“哥儿,很快,我就会来找你。” “嗯。” 杜若望着笙哥儿的脸,突然声音低了下去,“哥儿,可否容杜若做一件不敬的事?” “嗯?”笙哥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杜若的脸压了下来,然后他的唇落在了自己的右颊上——其实杜若倒是想要落在另一个地方,只是时间仓促,他也不想让笙哥儿不快……不过,饶是这般,笙哥儿也被惊到了——打小,也就只有孙嬷嬷和杜老太太这样亲过他,就连老爷也不曾(当然,他不知道的除外)。 杜若的手指拂过笙哥儿的微尖的下巴,轻声道,“哥儿,杜若逾越了,有些事……杜若不能不有所期许……” ****** 重楼他们找到笙哥儿的时候,笙哥儿正在街上一个字画摊前看字画,他只说自己一时兴起又去街上转转,然后就没有及时赶回去……虽然这么说,但是重楼和苍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说,哥儿今日出去都遇到什么事了?”书房里,重楼问余容。 “也没什么事啊,就是和往常一样在街上溜达啊。”余容回答。 “你仔细回想一下,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吗?”苍术道。 余容抓了抓头发,“哦,对了,有一件事……就是在街上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算命的,哥儿挺感兴趣的,就让那算命先生算了,不过后来,哥儿说是个江湖骗子,因为被哥儿戳穿了就逃走了,后来我们才去的宝瓶楼。” “算命先生?”重楼看了苍术一眼,“哥儿何时信这算命先生了?” 苍术继续问余容,“你可知哥儿算了什么?” “哥儿不让我们在旁边,他自己和那算命先生在街角那边算的,别说算了什么就是他们说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我还是觉得哥儿去算命这件事很奇怪……” “你是说哥儿失踪是和算命有关?” “我只是想……”重楼看向余容,“那算命先生长什么样子?” “就是算命先生的样子啊,长胡子长胡须的。” “算了。”苍术道,“这次就这样了,让你们伺候笙哥儿,却只顾自个儿享乐,自罚你一个月的银钱,如果还有下次,可就不止这么容易了。” “是。” 余容走了以后—— “你怎么想?” “今天的事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 “哥儿,你画的这是什么啊?”葭儿站在一旁看,看得一脸糊涂——只见那宣纸上红红绿绿的颜色一块一块的,根本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东西。 笙哥儿定睛一看,拧眉,放下了笔,把那张宣纸卷起,扔到了火盆里烧掉了。 葭儿见笙哥儿神色不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了,小心地问,“哥儿,是不是葭儿乱说话了?” 笙哥儿摆摆手,“同你无关,是我自己定不下心来……葭儿,给我煮一碗冰糖银耳羹吧,我想吃那个。” “好。”葭儿心里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笙哥儿踱步到窗前,看着湖上飞掠而过的水鸟,其实心里还是有些烦躁的——总是会想起那天杜若离开之前的那个亲吻——杜若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感情上过于淡薄……可是那日……他想起杜若那低低的声音—— 哥儿,杜若逾越了,有些事……杜若不能不有所期许…… 他没有明说,可是那话里那隐约的意思,却是让人无法回避的。杜若还是叫自己“哥儿”,可是这次重逢,细想起来,他和自己说话,还有对自己的做派,已和往日大相径庭了。 杜若……杜若是想告诉自己,他对自己有那种情愫吗?…… 他不是傻子,杜若同样是个聪明人,杜若在给自己暗示,却是很明白的暗示——杜若对自己抱有的是“男女之情”。就如笙哥儿以前说的,他对于这种男男之事是知晓的,也不觉得有多么惊世骇俗、面目可憎,而现在这事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只是觉得意想不到,对象还是杜若……为什么是杜若呢?如果是其他和自己关系不是那么亲密的人,他就最多一笑了之,不会放在心里这般百转千回……为什么是杜若呢?…… 笙哥儿生平第一次陷入如此纠结的情境。于男女之事上他并无所觉,更何况是这种“男男之事”……当初那老和尚说自己“情爱缘难”,说得并不差,自己确实很难动情,也许傅家的人皆是如此吧,老爷也是如此,多少个姨娘也暖不了老爷的心,自己是老爷的骨血,骨子里也流传了老爷的“薄情”吧…… “杜若……” 苇儿进来的时候听到笙哥儿叫“杜若”,愣了下,“哥儿,你叫谁?‘杜若’?” “不,你听错了。”笙哥儿回过神来,扭头看了苇儿一眼,“你从哪里来?” “从园子那边过来,我采了些菊花,哥儿泡香片可以用得着,再过些日子,桂花有了,还可以泡桂花茶,煮桂花汤呢。”苇儿把装着菊花的花篮放在桌上,“哥儿,这几日心神不定的,是有什么缘故吗?” “没。”笙哥儿顿了下,睫毛颤了颤,道,“苇儿,你说,我是不是该娶妻了?” 苇儿本来在倒茶,闻言手一颤,茶水洒了出来,她忙放下茶壶,从腰间抽出帕子擦桌子,平复一下心,问,“哥儿,你怎么这么问?是……看中了哪家的小姐吗?” 笙哥儿摇头,“不是。” “那……是看中了哪个丫头?” “没有,苇儿,我没看中什么人。”笙哥儿叹口气,“只是,我想着,同我这般年纪的少年公子都在男女之事上有所了解,我却没有……” 苇儿听了暗暗松口气,“哥儿,苇儿知道的哥儿可从来不是这般‘跟风’的……” 笙哥儿一笑,“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也怪没意思的……罢罢,你就当我没有说过这话吧。”笙哥儿转过身,背对着苇儿,看着窗外又发起了呆。 苇儿望着笙哥儿的瘦长的背影也发呆起来了——哥儿究竟是……只是不知哥儿突然提到这个真的只是兴起之念还是有所思虑…… 苇儿叹口气——她倒不是自个儿存着什么心思——这些年下来,她年纪也大了,对男女之事上是真的没有什么想法,她说只愿陪在哥儿身边伺候是真心真意的,就算以后哥儿做主给她配了哪个小厮都可,只要留在这里……她叹气是为了他人……苇儿聪慧,不若葭儿粗心,她日日陪在哥儿身边,同时有些事也看在了眼里,哪里有看不明白的呢……她只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第三十八章:逾矩 “这果子狸味道还算鲜美,笙儿,你尝尝。”傅老爷吃了口火腿蒸果子狸,觉得味道可以,夹了一块到笙哥儿的小碗里。 “谢老爷。”笙哥儿说。 老爷抬头对身边伺候吃饭的丫鬟说,“你们先出去吧。” “是。” 饭厅里只有笙哥儿和老爷两个人了。 “笙儿,你在弄的那个酒楼怎么样了?” “现还在装修招人,预计下个月月初就可以开张了。”笙哥儿回答。 傅老爷点头,“这些事情你都是交给你手下的人做的?” “嗯,我让苍术负责了。” “你的这几个奴才你倒是信任得紧,也是忠心的……现在的这个重楼和苍术办事都挺牢靠,也都是担得大任的,他们历练好了于你也有好处。”傅老爷又道,“说起来当初你这几个贴身的奴才共有六个吧,只是那两个都已经离了府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那两个一文一武,也是相得益彰,你调教得好,可惜已经走了。” “嗯。” “笙儿,你那平湖苑里伺候的人本就不多,你内院的更少了,如今你也大了,有些事情也该作打算了。”傅老爷的意思晦暗不明的。 笙哥儿放下筷子,“老爷的意思是?” “笙儿,我在你这年纪,也已经把你娘亲迎进来了,更别说在那之前,房内也已有人了。”傅老爷微笑着看着笙哥儿,“笙儿,你若是中意什么人,不拘什么身份,咱们人家不兴这个,我都替你做主把人抬进来。” “老爷……”笙哥儿没想到自己一早和苇儿提到这件事,没想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老爷就说起来了——“我没想要这么快……” “好,那这个先放放。”傅老爷说,“笙儿你差不多也该懂些人事了,咱们府里同你年纪相仿且有姿色的丫鬟不少,笙儿你可有看中哪个的?或者是你房里的那两个丫头,虽则年纪比你要大上几岁,也不打紧,你喜欢就开了脸,做侍妾也好姨娘也行,全凭你的主意……” “老爷!”笙哥儿打断了傅老爷的话,“老爷,苇儿和葭儿我并无这个打算,这么些年,她们一心为我,伺候得也好,我不想把她们一辈子拘在了我身边,我以后会让她们两个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的……至于其他人,老爷,现在,我确实没有这个心思。” 傅老爷听到笙哥儿这么说,也不勉强他,道,“那也就罢了,我只是和你提一下,没有为这种事逼你的道理,你何时动了心思再同我说吧。好了,继续用饭吧。” 笙哥儿拿起那双刻花银筷,想了想问,“老爷怎么突然和我说起这种事了?” “我原也没想到这一层,只是昨晚秦鬟和我说了一番话,提醒了我。”傅老爷不甚在意地说。 秦鬟……笙哥儿皱了下眉,“老爷,不知对这位秦鬟姑娘,老爷有何打算?” 傅老爷看着笙哥儿似笑非笑,“什么时候笙儿你也关心起我后院的事了?” “只是老爷近来对她宠得厉害了。”笙哥儿淡淡道,“这些事做儿子的原也管不着,只是,她若是本分些也罢了,她不过是老爷养在后院的小宠,没名没分的,除非老爷八抬大轿把人正儿八经地迎进来,做了傅府的当家太太,也就是我的继母,否则以她的身份,老爷抬抬也只是个姨娘,对我的事指手画脚可不只是‘逾矩’这两个字了。” 笙哥儿平日在老爷面前话并不多,而且也都是乖巧和顺,像是用现在这般语气说话,那是从来没有的事了。 傅老爷对于笙哥儿的话也没有不悦的意思,反而脸上的笑容加深,“她确实没那资格论及你的房内事,我宠她也是因她顺我心,再宠她也不至于会没有了分寸,只是她说的话提醒了我,我知道你的性子,所以来问一问……倒是难得看到笙儿不高兴的模样啊。” “老爷……” “笙儿,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你不愿的事情没人会逼你。至于秦鬟那边,我也会敲打一番,不会再有下次了。” 笙哥儿顿了下,说,“老爷,方才我语气不大好,请老爷原谅。” “笙儿,你是否有什么心事?”傅老爷问——他记得自己儿子的的性子是很压得住的,刚才脸分明都沉下来了。 “老爷,我没事。”笙哥儿道,“许是晚上没休息好的缘故,人就有些浮躁了。” “怎么会休息不好?是那些奴才没伺候尽心?” “与他们无关,是我自己睡觉做噩梦了。” “那睡前就喝碗宁神汤。” “是。” 老爷又道,“你的生辰快到了,想要如何操办?” “老爷做主既是。”笙哥儿又恢复了淡然的神情。 吃完了午饭,笙哥儿离开了老爷的院落,带着自己的人回平湖苑的时候,刚好和秦鬟一群人遇上—— “请笙哥儿的安。”秦鬟行了个礼。 笙哥儿看着如今的秦鬟打扮穿着分明就是比着其他几位姨娘来的,妃色的襦衫,鹅黄的束裙,外罩一件艾绿色折枝花卉对襟直领的背子,头上梳着一个双刀髻,髻上插着金丝簪钗,上垂下来水晶蝴蝶,身上其他的首饰也是金饰,并以水晶点缀——无论她以前如何,现在看上去已经是个华贵的夫人了。 秦鬟久久等不到是笙哥儿的回应,抬头见笙哥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在那双眼睛里却看不到丝毫情绪,秦鬟心下一惊,但面上还是不显,微微一笑—— “哥儿这是刚和老爷吃完饭,要回去吗?” “嗯。”笙哥儿道,“秦鬟姑娘这是要往老爷那边去吗?” “是,老爷午后休息,我去伺候……”秦鬟总觉得哪里不对。 “秦鬟姑娘倒是比几位姨娘往老爷那里都要勤,时间掐得也准,我这前脚一走后脚就过来了。” 秦鬟看了笙哥儿一眼,觉得笙哥儿似笑非笑的模样和老爷却是有几分相似——果然是父子。她听出了笙哥儿语气里的讽刺,脸上却还是挂着笑—— “既然已经是府里的人,那不敢不用心伺候老爷。” “秦鬟姑娘是跟了老爷的人了,在老爷的房里如何,是你们的闺房情趣。”笙哥儿声音压低了些,“你们缠绵床榻的时候,若是提起旁人的话可不就扫了兴了?” 秦鬟的脸马上就红了,带着羞恼和尴尬。 “好了,老爷等着姑娘呢,姑娘就过去好好伺候吧,伺候好了主子才是自个儿的本分。”说完笙哥儿带着自己身后的一群人大步越过他们往前走了。 秦鬟站在原地,手上的帕子都要被她给绞烂了。 重楼在桥那边远远看到了这一幕,他本来就是等哥儿回来的,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是感觉得出两人不怎么对付,他快步向笙哥儿走去—— “哥儿。” 笙哥儿看到了重楼,脸上的神情稍稍好了一些,“你不是跟着苍术出门去了吗?” “酒楼那边有几个雅间的设计有些问题,我和苍术带了设计图纸回来让你过目,我是来寻你的。” “嗯。”重楼见笙哥儿脸色不怎么对的样子,也不便在外面问,一直跟着进了内院,关上门以后才问道:“哥儿今日是怎么了?我方才见你和秦鬟姑娘那群人遇上,似乎有些冲突……” “那秦鬟野心大着呢,入了老爷的眼,就想要有些‘作为’。”笙哥儿冷笑。 “哥儿,怎么了?”苍术也迎了上来。 笙哥儿见留在房内的都是自己人,也就把在老爷那边吃饭到遇到秦鬟的事都说了一遍,说完以后,房内每个的脸色都不好—— “哥儿,你是说老爷想要……想要让我和苇儿……”葭儿瞪大了眼睛,说话有些磕巴。 苇儿也是有些担心。 “你们放心,我和老爷说了,老爷也就收了那个心思。”笙哥儿看着她们两个,“我可是等着有一天把你们姐妹两个风风光光嫁出去的。” 苇儿和葭儿姐妹两难得一致地脸红了—— “哥儿,你说什么呢……” “那秦鬟姑娘也忒胆大了,竟然都议论起哥儿的事了。”苍术冷笑,“老爷没有给她名分,她就还是和我们一样,是个奴才,纵然老爷再宠爱,身份还是那般。” “是啊,就连几位姨娘也对咱们哥儿毕恭毕敬的,她还真会抬举自个儿。” 重楼见笙哥儿都没说话,低头看他,“哥儿,怎么了?” 说实话,方才听到笙哥儿说到了老爷的意思,他和苍术那个心急如焚啊……还好,老爷这份心思没那么重。 笙哥儿刚才突然脑子里就窜出来了杜若那天和自己最后一句话,回过神来马上摇头,“没什么……那个,秦鬟的事就算了,老爷会处理……说说我的生辰吧,我的生辰快到了,只怕酒楼那边的事要先耽搁几日,府里事情会多一些,尤其你们几个,怕是逃不掉事务缠身。” “哥儿过了这个生辰才是真的满十七了。”苇儿笑道,“哥儿说说,有什么想要的吗?” 笙哥儿摇头,“我能想要什么,只是你们几个陪着我就是了。” 笙哥儿在心里叹气——年岁大了,也不知离分别的时间还有多久,还有几个节日可以一起过……若是如此,还不如不要长大呢,想起彼时在庄子里的生活,那是多么惬意啊,大家都在一起,好好的……也不用思考太多的事情……想着想着,又想到杜若的事了…… 杜若是回来了,也是平平安安的,可是却明确了对自己抱有那种心思,至于昌阳,到现在都没有联系上…… 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 哎,怎么又像个小老头一样叹气了呢…… 第三十九章:请假 “哥儿,这是我的贺礼。”甘姨娘走过来,让下人奉上了礼盒。 “嗯。”笙哥儿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甘姨娘神情有些尴尬,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行了礼就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舒姨娘她们看到这一幕,都有些幸灾乐祸——要说笙哥儿和甘姨娘的恩怨,还是得从五年前说起—— 那时,也就是老爷失踪的时间,甘姨娘的孩子刚流掉没多久,她的一个贴身丫鬟,唤作翠黛的,竟然被发现死在自己的房内,当时在场的就只有笙哥儿的奴才昌阳一人,昌阳和翠黛都是衣衫不整,翠黛是撞在柜子上撞破了头死的,甘姨娘的另一个丫鬟红玥来找翠黛,才发现了这件事——当时,整个傅府都被惊动了,甚至最后连族里的人也知道了,以傅启章为首也来干涉这件事——甘姨娘咬定是昌阳逼奸不遂就杀人解恨,一定要扭送昌阳见官——笙哥儿坚持要不同意,要调查真相再做决定,甘姨娘认为是笙哥儿想要包庇下人,闹得厉害,傅启章等人也添油加醋,两方的矛盾很激烈。后来……后来有一天早上,昌阳突然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当事人不见了,当时笙哥儿给了翠黛的家人一大笔的银子,对方都是见钱眼开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地不了了之了。其实具体事情真相如何,他们这些人是不关心的,戏看完了也就罢了——只是从那以后,笙哥儿和甘姨娘就这样冷下来了——就算后来老爷回来了也还是那样。 “哥儿。”重楼走了过来,低头在笙哥儿耳边道,“待会少喝点。” “知道了。苍术呢?” “在外面清点贺礼。” “嗯。” 虽然重楼说了少喝点,可是真的等到开宴的时候,总是免不了的——好在笙哥儿并不是容易喝醉的人,只是喝多了酒他第二日起来的时候会很痛苦,所以重楼他们都会盯着他,平日根本不会轻易让他沾酒。如果是其他人的生日宴,众人的注意力也不会全放在自己身上,而今天,自己就是焦点,所以不停地被敬酒也逃不掉了。通常这个时候,笙哥儿半途都会借着醉酒或者三急回去,就算不能那么早退场也要出去透透气再回来——而今天也不例外,有老爷应付他们,笙哥儿让重楼和苍术替自己挡着,自己离开了宴席,他也没走远,自个儿在宴客的兰桡堂不远的一个亭子里坐坐,让凉风吹吹,感觉自己清醒了许多…… 笙哥儿按按自己的眉头,果然,自己不是很喜欢这种喧闹啊。笙哥儿单手撑着脸,抬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月亮——中秋一过,这月亮的缺口也越来越大了…… 突然,笙哥儿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而且,那目光很热烈…… “沙沙沙……” 笙哥儿扭头看去,不远处的假山后面似乎有声音——难道……有人躲在那里? 笙哥儿平素是个胆大的,而且是在自己的府邸,笙哥儿起身,往那发出声响的假山走去,一步一步,但是等他走到那假山后时,却什么都没看到,疑惑地皱起了眉,转过身,却见面前站着一人—— 笙哥儿刚张嘴,就被捂住了嘴巴。被那人抱起来,身体腾空—— 笙哥儿抬头看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明明五官都没有变化,脸上的线条愈加坚毅,身上的气势也更加凌厉了…… 几个跃身,笙哥儿落地的时候,已经在回缈轩上了。 “昌阳。”笙哥儿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回来了……” 一身黑衣的昌阳单膝跪地,低头,“昌阳给哥儿见礼了。” 笙哥儿把他扶起来,“几年没见,规矩都忘了?只是我们的时候不需要这些虚礼的。” 昌阳站起身,昌阳的身高在重楼他们之间也是最高的,更别说对哥儿而言了。哥儿仰起头,“先坐下吧。” “是。”昌阳对哥儿依旧是毕恭毕敬的。 两人倚着栏杆坐下,笙哥儿开口,“你此番前来……是秘密的吗?”一身夜行衣,而且也不想要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昌阳点头,“我现在的身份不便出现在外面。” “你……现在好吗?”笙哥儿问道。 “好,我很好。”昌阳望着笙哥儿,“哥儿,昌阳这几年都不能伺候哥儿,是昌阳的失职。” “你如今的身份不同了,伺候我也不是你的职责,你要做的更多……”笙哥儿说,“军营里的生活艰苦,和府里的生活根本就比不了……当初你留下一封信说去参军就走了,这几年我想要寻你,却苦无线索……” “哥儿,昌阳让你担心了。”昌阳低声说,“这些年战事不断,昌阳想要给哥儿个信儿也不能,只是前些日子,火头军那边有个弟兄退了,我就托他给哥儿个信儿,哥儿收到了吗?” “收到了。”笙哥儿道,“只是那一张条子上也就几个字,到底不及亲眼见到你放心……这几年你都在战场上,有没有受伤?” “受伤总是难免的,但都只是小伤,哥儿看昌阳如今好好地在你面前就知道了。”其实昌阳没有说实话,他的那些伤当然都不会是小伤,有一次甚至被敌军的刀穿胸而过,好在偏了些,没丢了性命——那次军医都有些放弃了,连他自己都以为挨不过去了,可是……在他昏迷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好似看到了哥儿,这般挣扎,到底活下来了……当然,这些他不会对笙哥儿说。 笙哥儿抿唇,拉住昌阳的手,“昌阳,你当年本不必走的……”笙哥儿是相信昌阳的,不止昌阳,他们几个他都相信,若说是昌阳因奸不遂杀人,他是怎么都不相信的,况且没那个翠黛他是知晓的,翠黛早就对昌阳钟情有加,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昌阳在他面前承认是自己错手杀了翠黛,但并不是有意的,翠黛有意献身,可是昌阳不愿,再加上喝了些酒,推推攘攘之间,力道大了,不想把人推倒,就撞到了柜子上,才出了事……虽然昌阳对突然去了翠黛的房间的这段话有些含糊,可是笙哥儿还是相信昌阳的。 “哥儿,当年的情境,昌阳再留下去,只会陷哥儿于不义,当时没有第三者在场,这件事也说不清了,到底人是死了……哥儿就当昌阳是不想有牢狱之灾把吧……”昌阳确实隐瞒了一些事。 “好了,事已至此,”笙哥儿叹口气,“我只想让你知道,傅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昌阳点头,“昌阳晓得。” 笙哥儿就着月色和回缈轩廊上的灯,看着昌阳的脸,突然伸手去摸昌阳的下巴,“你以前虽然不是太讲究,可是也不会如此……这里还有胡渣呢……”有些扎手。 如若不是在晚上,就可以看到昌阳脸上竟然有些红了——倘若被军营的那些人看到,只怕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冷脸先锋竟然会脸红…… 昌阳握住笙哥儿的手,干咳一声,“出来急了些,就顾不上了。”平时在军营里,哪里顾得上太多东西,别说刮胡子修正颜面了,就是好几个月不洗澡都是可能的事,今天为了来见哥儿,他难得动用了一下私权,好好让烧了些水,冲了好几次澡,也没用自己这里的粗糙皂角,而是拿了大将军的澡豆来用,用得大将军都心疼了,这且不提。 “你……出来没关系吗?”笙哥儿还是知道军营里的那些军规很是严谨的。 “只因这次营帐扎在城外不远的地方,我同大将军请了一个时辰的假,才出来的。”昌阳没有说自己这一个时辰假的代价没有说。 “那……如果一个时辰不能赶回去呢?” “军法处置。” “军法……”笙哥儿顿了下,“军法是什么?” “轻的就是挨军棍还有军鞭了,在数目上往上加。” “那重的呢?” “重的就是性命相关了……不过我的还不至于这个程度,只是前者而已。”就算是前者,那军棍和军鞭也是常人受得了的,军棍和府衙里的那种打板子可不一样,而且执法的人也是将士,那力道可想而知,可不敢放水,否则受罚的就是自个儿了——而军鞭也不是一般的鞭子,材质都是很结实的,况且上面还是沾着盐水,甚至是辣椒水,那几鞭子下去…… “哦。”笙哥儿道,“那你出来多久了?” “一个半时辰吧。” “一个半?那你……”笙哥儿有些紧张。 “赶回去怕是来不及了,反正是要受罚了,都一样的。”昌阳并不介意,不管回去如何,现在能好好地和笙哥儿在一起,昌阳已经很满足了。 “好吧……” 笙哥儿和昌阳又就昌阳的随军生活聊了好一会儿,最后笙哥儿也担心昌阳回去罚得厉害,说,“昌阳,你还是回去吧。” “好。”昌阳默了下,道,“哥儿,如今……你房里可有人了?” “房里?”笙哥儿反应过来,昌阳问的是“女人”,摇头,“没,虽则老爷问过,我还没那个想法。” 昌阳暗暗松口气,“哥儿,战事差不多了结了,昌阳很快就要跟着大将军回京复命了,接下来应该会太平一阵子,你等着昌阳回来……在我回去之前,哥儿,可否允许昌阳做一件事?” 笙哥儿的脑子有一瞬间的打结——他马上想起了那日和杜若分离前杜若做的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干涩着声音开口,“好啊……” 昌阳靠近笙哥儿,然后……抱住了他,没错,是抱住了,只是抱住,抱得很紧。 笙哥儿回抱住他,心里小小松口气——还好,昌阳没有要亲自己……不过,昌阳亲自己的话自己会怎么办……杜若那件事果然给自己影响太大了,怎么老想着呢…… 第四十章:成人 “哥儿,你方才去哪了?”重楼看到笙哥儿,快步走过去,“我们都找不到你。” “我去回缈轩坐了坐。”笙哥儿回答。 “哥儿,你下回去哪里好歹身边带个丫鬟或者小厮,大晚上的,又喝了酒,一个人出了事可怎么是好。”苍术也走了过来。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这是自己府里,能有什么事?”笙哥儿不以为然,“里面的宴会怎么样了?” “有好些人都喝醉了,老爷的意思差不都就散席了,只等哥儿回去跟众人敬个酒。”重楼把自己拿着的喜鹊登梅披风给笙哥儿披上。 “嗯,那就回去吧。” 这晚的宴会也算是宾主尽欢了,好吃好喝的,而且老爷花重金请了歌舞坊的歌女舞女来表演,这些表演大多数的男人都是爱的,宴席开到二更才结束——笙哥儿挨到这么晚还是很辛苦的,他最后昏昏沉沉的,不是喝多了,而是困了。 “哥儿,洗漱好了就可以休息了。”苍术一边给坐在凳子上的笙哥儿说一边给他解发。 笙哥儿打了个哈欠,问,“重楼呢?” “在前面送客呢。” “哦。” 苇儿和葭儿各自捧了一盆水过来,一盆水是给笙哥儿洗脸的,一盆是洗脚的。 笙哥儿被他们伺候着,洗漱完毕就上床了,被子今天拿出去晒了,也熏好了,软软的一团抱着很舒服,笙哥儿很快就睡着了。 笙哥儿做梦了,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是梦里迷迷糊糊的,只是画面更迭着,好像一只手向自己伸过来,然后是两道身影交缠在一块儿,翻滚着……总有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抚摸,身体热起来了……越来越热……最后…… 笙哥儿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倒是把那边桌子旁正在记礼单和对贺礼的重楼和苍术吓了一跳。 “哥儿,怎么了?”重楼放下了笔,先走到了床边坐下,关切地问笙哥儿。 笙哥儿眼神还有些迷茫,嘴唇微微开着,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又做噩梦了?”苍术倒了杯茶过来,“来,喝水。” 笙哥儿抬头看了眼苍术才就着苍术的手把水给喝了。 “还要吗?” 笙哥儿摇了摇头。 “是不是今儿睡前没喝安神汤的缘故?”苍术担忧道,“怎么又做梦了?” “安神汤是好,可是也不能每日喝啊,是药还三分毒呢,长久下去,难道就真的要依赖一碗汤才能睡觉不成?”重楼望着笙哥儿,“哥儿,你又做什么梦了?是怕人的吗?” 笙哥儿没有马上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摇头,“不是。” “不是最好。”重楼轻声说,“我和苍术还有一些没有单子对好,哥儿先睡吧。” “嗯。” 重楼扶着笙哥儿躺下,但是笙哥儿的后脑勺还没有接触到枕头,他就又坐了起来。 “怎么了?”苍术问。 笙哥儿在苍术和重楼面前把被子给踢掉,然后去拉自己的裤子,“湿了……” “……” 苍术和重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 “到哥儿这岁数才开始是有些晚了。”苇儿把被子给晒好,“不过这17岁生辰才刚过……也算是真的长大成人了。” “哥儿还以为是自己尿床了呢。”重楼想起昨晚的情景就忍不住嘴角上扬,“以前倒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我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苇儿你懂些医理,怎么一直没提醒我们呢?” 苇儿瞟了他一眼,“我也不是正经的大夫,况且我一个女孩子家家,这种事怎么好开口呢?你们才是,成日跟着哥儿,同吃同睡的,不是更应该有所觉察吗?” “是我们的不是。”重楼点头,“你看……” “放心,待会我去炖一些温和的补汤给哥儿喝,对他有好处的。” “怪道哥儿说苇儿贴心了,果然如此。”重楼笑道。 “你也别打趣我。”苇儿拍拍被子,“现在你们的麻烦才刚开始……哥儿如今也成人了,只怕等到他懂得男女之事,你们哭都来不及。” 对于苇儿知道他们的心思这件事,重楼是很坦然的,只是现下听苇儿这么说也拧起了眉。 房内,苍术抱着几本书放到笙哥儿面前,“哥儿,就是这些了。” 笙哥儿翻翻那几本书,“《黄帝内经》、《千金要方》、《神农本草经》……《金匮要略》……这都是些什么啊?我让你去找些男女相关的杂书,你找这些来给我看干什么?” “哥儿,这些医学著作里也涉及男女阴阳的啊。”苍术理直气壮。 笙哥儿瞪了他一眼,把那些书丢到一旁。 什么男女之事的杂书,苍术皱眉可能会找来给笙哥儿看,他又不是脑子坏掉了…… ****** 晚上吃罢了饭,重楼被柳管家派人叫走了,苍术去账房了,笙哥儿却让两个丫头给他穿衣服,一副要出去的样子。 “哥儿,这重楼和苍术都不在,大晚上的,您这是要去哪儿啊?”苇儿边帮笙哥儿系腰带边问。 “就是出去逛逛。”笙哥儿并没有要多说的意思。 “哥儿什么时候兴致这般高了?”葭儿把那双刚做好的绛色缎面的鞋子捧过来。 “丫头不要多嘴。” 葭儿吐吐舌。 “余容,好好跟着哥儿,伺候哥儿,知道吗?”苇儿对那边站在桌旁偷吃点心的余容说。 “是!”余容差点被点心给噎到。 “余容就不必去了。”笙哥儿说,“我从外院带个人,再叫两个护卫就好了。” “哥儿,你是不是要去哪里吃好吃的?怎么不带余容去了呢?”余容凑过来,一脸可怜。 笙哥儿睨了他一眼,“才刚吃罢晚饭呢,你还想着吃呢。” “哥儿……” “罢了,你在家呆着,我回来给你带些点心,总可以了吧?” “嗯嗯!”余容直点头。 笙哥儿最后带了外院一个十八、九的家丁,还有两个护卫出门了。苇儿和葭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笙哥儿走在街上,却不像平日那边随便走走逛逛,明显是有目的性地往某个地方走,不想还遇见熟人了—— “这不是傅晏笙笙哥儿吗?没想到你这大晚上也出门的啊。”这个人正是向家的少爷向褚昀,一身白衣,摇着扇子,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啊?”语气轻佻。 笙哥儿看了他一眼,“青楼。” 这下不只是向褚昀一副吞到苍蝇的表情,连笙哥儿身后的家丁、护卫也是被雷劈到的神情…… 开玩笑吧……笙哥儿这是要去……逛妓院?! 第四十一章:玉露楼 “这家玉露楼在城里可是数一数二的青楼,里面的姑娘个个是貌美妖娆,想点什么样的都有,保管不会让你失望。”向褚昀摇着扇子边走边说,旁边迎他们进来的龟公连连点头称是。 笙哥儿看了他一眼,“你对这里很熟?” “向公子可是我们玉露楼的常客、贵客,妈妈交代了,向公子来了,一定要好好地招待……”一旁的龟公开口道。 向公子的扇子打在了龟公的头上,“多嘴。去,把楼里的姑娘叫来,不要给我弄鬼,楼里的姑娘我熟得很,不要挑差的,柳汀、水麝、秋渠、兰郁四人一定要有。” “向公子,这柳汀姑娘和秋渠姑娘正陪客呢……”龟公一脸为难。 “陪客?陪什么客?”向褚昀拧眉,“今儿我可不是一人来,你可知我旁边这位是谁,他可是……” “罢了。”笙哥儿打断他的话,“别为难他了,谁空着让谁过来吧。” “你倒是好性子。”向褚昀看着那个龟公,“行了,快去吧,水麝和兰郁一定要来。” “是是,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那龟公一溜烟就跑了。 向褚昀带着笙哥儿进了房间,“那柳汀弹得一手好琵琶,秋渠曲儿唱得好,你不见识一下可惜了。” 笙哥儿坐下,“琵琶曲儿,我府里香雪院的那些人也会,有什么稀罕的?” 向褚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傅晏笙,你可真是不解风情。” 笙哥儿不以为然,对跟着自己来的家丁还有护卫说,“你们不必管我,自己出去坐坐吧。” “对啊,这儿有的是人伺候,”向褚昀转向自己的小厮,“你们两个带他们出去玩吧,自个儿开了房间也可。” “谢谢公子。” 笙哥儿带来的家丁叫东舟,他平日在平湖苑的外院待命,只有哥儿出门的时候会带上他们几个,不过平日笙哥儿出来都是在街上光光或者去酒楼吃东西,可是今天却来了这里——他可是半丝的喜悦之情都没有,反而怕得紧,这万一哥儿在这青楼出一点事可怎么是好,老爷那里不说,内院的苍术和重楼两个就是厉害的,平常看起来两个都是好性子的,可是却不缺杀伐决断的手段,再涉及到哥儿的事……只怕会被扒掉好几层皮——想起来后背都出了汗了…… 东舟和两个护卫被向家的小厮带去了隔壁的房间,他看到那龟公带来的莺莺燕燕往笙哥儿那个房间走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那胭脂水粉的香味让他打了个喷嚏——不行,就算哥儿怪罪也没办法了……东舟瞅着空儿就尿遁了,一路跑回了傅府,他也不敢惊动老爷,先去找重楼和苍术两个,好在他回去的时候这两位都已经回到平湖苑里了,正在问两个丫头笙哥儿的行踪…… 这边玉露楼里,笙哥儿正偎红倚翠地被向褚昀劝酒——当然,他也没有要主动碰那些姑娘的意思,可是青楼里的姑娘主动得很,他身边有空位,马上就有两个占了,靠在他身上说着软语……她们刚靠过来的时候,笙哥儿倒是和他的家丁东舟一般的反应,差点就打喷嚏了——平日他能够这般亲密接触的也就是苍术他们了,就是苇儿和葭儿偶尔亲近一番,也没有贴身的道理,况且她们两个身上就算擦些胭脂水粉,也都是淡淡的,哪里会这般浓烈……不过笙哥儿到底还是忍下来了,他抬眼看向褚昀倒是自在得很,和身边的姑娘左拥右抱,调情不断—— “傅晏笙,你身边的水麝和兰郁我可是忍痛割爱的,你可不要太冷淡了。”向褚昀对笙哥儿道。 “公子姓傅吗?”坐在笙哥儿左边的水麝先开口,“在这城里,可是有一户大家就是傅姓的……” 向褚昀就着美人的手喝了杯酒,懒懒道,“你还当他是哪位?” 在场的人马上明白了,这位相貌俊俏形容温柔的公子就是傅家的人——傅氏可是大家啊,说他家有金山银山也不为过——众女的目光不由更热络了。 “不知公子是傅府哪一房的……”兰郁一边给笙哥儿夹菜一边问。 “还能是哪一房?他爹是傅启宣,傅家唯一的继承人傅晏笙。”向褚昀笑道,“我早就说了,让你们不要慢待了人家……今儿他可是头一次来玉露楼,伺候好了赏赐可少不了。” 笙哥儿看了向褚昀一眼——遇上这向褚昀也不尽然都是好事,本来自己只想像普通人逛青楼一般就好,他倒好,自己的名姓全都报出来了——他也不是怕自己逛青楼这件事给傅府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本来嘛,别说这件事无可厚非,傅老爷自己也是青楼楚馆的常客,要不然,那秦寰哪里来的——只是,一旦知道了他的身份,就像现在这般,所有人看着自己的模样好似他是金镀的一般——真真恼人啊。 “傅公子通身好气派,我一看到公子就觉得公子不是凡人……”正在给笙哥儿斟酒的黄衣女子笑着说。 “不是凡人?”笙哥儿晃着酒杯,“我头上长角了还是多了一只眼睛?” 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所有人都笑开了,笑得前俯后仰,只有笙哥儿一人还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笙哥儿其实没有说笑的意思,他真的是很顺地接了人家的话,没想到他一说完所有人都笑成这样了。 “傅晏笙,你故意的不是?”向褚昀靠在旁边姑娘柔软的胸脯上,笑得脸都扭曲了。 笙哥儿神情有些无辜。 水麝因为笑得厉害了,竟然把酒壶给弄倒了,里面的酒撒在了笙哥儿碧青色的衣裳上——她吓得马上就僵住脸了——“公、公子……” “无碍。”笙哥儿摇头,他平日和葭儿他们玩笑,别说衣裳了,有一次葭儿正拿着把剪子玩闹的时候还把笙哥儿的手背划破了,笙哥儿也只是笑笑,后来老爷看到伤了问起来笙哥儿也只是说自己不小心擦破了——他倒还真不至于为这些事生气。 “公子,我帮你擦擦。”水麝忙掏出帕子帮他擦干净,可是再怎么擦,水渍还是去不掉。 “一件衣服而已,没关系。” 向褚昀见此,道,“慌什么?别的不说,傅晏笙的脾气好得很,这点小事不会放在心上。” 水麝这才松口气,脸上的笑容恢复了,“公子,水麝给你剥葡萄吃吧。” “嗯。” 重楼和苍术赶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笙哥儿被那些穿红着绿的女人包围着,然后就着女人的手喝酒——当时,两个人的脸都黑掉了。 “重楼,苍术,你们怎么来了?”笙哥儿吃惊道。 苍术先一步上前,“哥儿来这‘好地方’,怎么也不让我们一起来?”特意加重了“好地方”三个字。 重楼跟在苍术身后,两个人走过来的时候,看那意思,水麝和兰郁很识相地让开,让他们两个坐下来。 向褚昀当然是认识重楼和苍术的,这个苍术自己曾经就他的容貌开过玩笑,结果后来……向褚昀看到苍术把笙哥儿的衣襟拉扯好,心里又有了异样的感觉……这傅晏笙和苍术到底是……不过再看看旁边另一个重楼,重楼相貌上肯定比不过苍术,五官却也是清俊的,气质柔和,看上去好似一个好相与的人,可是向褚昀听说这重楼在傅府习的是管家之事,近年来很得重用,傅府是什么样的人家,想也知道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现在看来,这傅晏笙虽然这样,可是他身边的奴才却一个个都厉害着呢。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笙哥儿问重楼。 “哥儿,我们不能来吗?”重楼反问。 “我也没这么说啊。”笙哥儿其实是有些故意避开重楼和苍术的,要不然也不会特意挑他们两个都不在的时候出门——他总觉得重楼和苍术知道自己要去青楼肯定不会同意的——也不是说他怕了他们,只是……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哥儿,要喝酒吗?”苍术在另一边道,“苍术给你倒酒?” 苍术若是个女子,必定是颠倒众生的那种,可是偏生是个男儿身,不过,虽然相貌上阴柔了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苍术是个招惹不得的,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眼神却锐利得很,尤其是现在,目光流转间,总有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嗯。”笙哥儿心想:我如果要你们伺候喝酒,那我呆在家里就好了啊,来这里干吗…… 半个时辰之后,笙哥儿郁闷了——明明是他来逛青楼的啊,重楼和苍术都是后来的,怎么到现在……和那些女人吃酒闲话,有说有笑的却是他们呢?笙哥儿被那两人夹在中间,根本就没有机会和其他人接触,过来一个人想要亲近他,就又被苍术他们给引走了注意力…… 苍术说话风趣,重楼语态温柔,而举止上都是规规矩矩的,那些姑娘倒是中意得紧。这不,苍术和兰郁她们说着自己在外地与西人接触时的见闻,而另一边一个姑娘正伸出手让重楼给自己算命…… 笙哥儿看着实在觉得碍眼,站起身—— “哥儿?”重楼和苍术同时停下来看向他。 “我……去方便一下。”笙哥儿马上接了一句,“你们不用管我,我很快就回来。” 刚迈出一步,向褚昀也起身了,“傅晏笙,我也要去。” 向褚昀跟着笙哥儿出了房间,外面两个护卫向他们行了礼。 走到无人处时,向褚昀开口道,“傅晏笙,你那两个奴才也太厉害了吧?比你还像主子,看来在万花丛中也是无往不利啊……” “很厉害吗?” “还不厉害啊?那么会懂得讨女人欢心,我向公子还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向褚昀撇嘴,“不过,我说你对你的奴才也太宠了点吧?分明都已经骑在你的头上了……”哪里有奴才拦着主子的好事,自己享福的…… 笙哥儿看了他一眼,“干你何事?” 向褚昀愣在原地——刚刚,傅晏笙是不是瞪他了?……哎哎?傅晏笙也是有脾气的?…… “哎,傅晏笙,等等我——” 第四十二章:味道 “哥儿大晚上的是去哪儿啊?怎么一身酒气?还有这么重的……”苇儿拿着笙哥儿换下来的衣服,道。 “还能是去哪儿,”葭儿拧干帕子,语气酸溜溜的,“哥儿是大了啊,葭儿还真想不到,都会去逛窑子了。” “怪道哥儿不让余容跟着呢,余容也想去见识见识啊。”余容捧着热水进来,说。 “你一个小鬼头还想去逛窑子?”葭儿把帕子扔进余容捧着的盆子里,水溅起来洒在了余容的脸上—— 余容把盆放下,抹抹自己的脸,委屈道,“是哥儿去了啊,余容只是想想,又没去……葭儿姐姐就知道欺负我……” 苇儿见笙哥儿一直没说话,面上也无甚表情,从他进屋开始,苇儿就觉得笙哥儿心情不怎么好,现下见他也是一副不想要搭理人的模样,扭头对那两个道,“葭儿,余容,别闹了,好好伺候哥儿洗漱才是正经。” 葭儿这才收敛些,拧了帕子走到笙哥儿面前,把帕子递给他,笙哥儿接过来擦了脸,又在余容的伺候下漱了口。 “哥儿,这是生姜汤,哥儿体寒,用这来泡脚最好了。”苇儿端着早就准备好的生姜汤过来放在笙哥儿脚边,“来,苇儿伺候你。” 笙哥儿的鞋袜早就去除了,他把双足放进木盆里,正在这时,苍术和重楼一前一后地进来了,看他们两个穿着宽松,早就不是原来的衣裳了,发丝还有些湿意,应是刚洗完澡。 葭儿看到他们两个,微讽道,“你们两个倒好,不是去把哥儿带回来吗?怎么回来的时候自己身上那股难闻的胭脂味倒是重得很,明显也是喝了不少酒,莫不是你们也抱着同余容一般的心思,借着哥儿的巧儿,正大光明去逛窑子的?” 苍术嘴角一勾,转头对重楼道,“重楼,你看这葭儿丫头,莫怪到了如今也没有人来向哥儿求亲,这般的性子要能受得住能有几个?这样一比,玉露楼里的姑娘个个都温柔似水了……” 重楼微微一笑,虽没有应话,可是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葭儿脸红了,是被气红了,她扭过身去对哥儿嗔道,“哥儿,你看,他们两个,竟把我同那窑子里的姑娘来比,这不是诚心来作践葭儿吗?” 笙哥儿抬头,望着葭儿说,“葭儿可比她们要可爱多了。” 许是笙哥儿的表情太过认真,葭儿听着总觉得别扭,嘴巴动了动,也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你们出去吧,这里我和苍术来就好。”重楼对其他三人道。 苇儿他们也习惯了,这笙哥儿贴身的事料理得最多的还是苍术和重楼了,苇儿和葭儿虽是丫鬟,可是笙哥儿很多事都不会让她们来做,而余容年纪小,而且性子过于活泼粗心,就算笙哥儿想要他做什么,重楼他们也不放心让他来做,所以余容也就是做些琐事,更多的是陪着笙哥儿,偶尔给他解解闷。 苇儿他们离开以后,重楼蹲下身继续苇儿刚才的事,给笙哥儿按摩足部,苍术就去铺床,他一边铺床一边和笙哥儿说话—— “哥儿,往后若是你想要去青楼,就同我和重楼说一声,我们陪你去,可好?” “嗯。”笙哥儿心道:我能说不好吗?不过,经过今日之事,他对青楼都没有什么好感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不是很想去了——本来嘛,进了那里,他发现这青楼也没有那么吸引人,虽则如向褚昀说的,姑娘多,且多是美人,形形色色的什么样的都有,可是若是要说美人,这傅府还真不缺,从上到下,先不说那些各有风姿的姨娘,那些姨娘院子里的丫鬟美人胚子可不少,就是他这个小厮家丁多过丫鬟的平湖苑里,丫鬟也都是端正可人,苇儿和葭儿就差不了——既然傅府里有的,为什么还要去青楼呢?况且那青楼里虽然布置得华美精致,这就更不用说了,傅府的亭台楼阁又不是当摆设用的……再者,笙哥儿喜静,那就更要不得了——这一开始的好奇到最后都慢慢磨灭了,再加上后来苍术和重楼的出现……笙哥儿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两个比自己要讨姑娘喜欢,这个事实他以前是知道,可是近日是切实地体验到了……看到他们被那些姑娘包围,有说有笑的时候,笙哥儿就是觉得别扭——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哪个…… “哥儿,这样舒服吗?”重楼一边给笙哥儿按摩着足底一边问。 “嗯。”笙哥儿轻轻应了一声——其实,就是在这么几个从小跟着自己的人里面,重楼也是最贴心的一个——毕竟,他跟着自己的时间最多,在那时昌阳去练武,杜若去读书,苍术去算账,两个丫头各有事做的时候,总是陪在自己身边的就是重楼了,自己去干什么,重楼都在身边——重楼那时看似默默无闻、毫不起眼,可是笙哥儿知道,重楼并不是没有本事的,只是他选择了陪在自己身边,那么他的眼里就只有自己了——而后来也证明了笙哥儿眼光没有错,重楼真的认真去做一件事了,那么就没有问题——这种信任是毫无缘由的。 “重楼,水也应该凉了,你帮哥儿擦干净,就可以上床休息了。”苍术铺好了被子,对重楼说。 “嗯。” 笙哥儿上了床,柔软温暖的荷花绿绸被盖在了身上,他感觉身体放松了些。 “哥儿,今晚是我还是苍术陪你睡?”重楼在床边问。 笙哥儿顿了下,“你们两个都上来吧。” 重楼和苍术对视一眼——让两个人一起陪睡在过去也不是没有,只是比较少而已。两人解了外袍,只着寝衣上了床,重楼在里侧,苍术在外侧,把笙哥儿夹在中间。苍术把床边的灯给熄了以后,躺了下去,侧过身,握住笙哥儿的一只手,“哥儿,睡吧。” 笙哥儿的两只手被重楼和苍术一左一右地握住——其实若不是有两个人在,他们在笙哥儿睡着以后都会圈住笙哥儿,肢体交缠,可是现下却是不行了—— 真是可惜啊。 本来应该是一夜好眠到天亮的,可是偏偏在三个人躺下去不久,笙哥儿就很不自在地在床上动来动去,好似不怎么舒服。 “哥儿,怎么了?”重楼问。 笙哥儿坐起身,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你们,下去。” “怎么了?哥儿?”两个人都坐起来了,“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笙哥儿秀气的眉拧起来,“你们身上的味道太重了,我不喜欢。” “味道?”重楼和苍术都低下头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却什么都没有闻到——“不会啊,我们都是洗好了才过来的……” 笙哥儿沉着脸,“去洗掉,不然不要上床。” “好好,去洗掉。” 重楼和苍术无奈,只得又去厨房提了水,洗了几遍才过来,可是笙哥儿闻了闻还是摇头,两人只得又去洗了,不过这次还加了菊花露——这菊花露哥儿还是喜欢的,平日自己洗澡的时候也会用——总算这样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好,他们去洗澡笙哥儿也没有睡觉,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看着他们来来回回,等他满意了才让这两人上床——这个时候,重楼和苍术都觉得……真是累啊……哪有洗澡把自己洗累的……哎,偏偏是为了笙哥儿,那么再多的怨言也没了…… 当脑袋沾上枕头的时候,没过多久,两个都睡着了。 而当他们睡着的时候,睡在中间的笙哥儿却睁开眼,他的脸往左边凑了凑,闻了闻味道,又往右边凑,做了同样的动作,然后嘴角微微勾起,闭上眼睛,安心地睡着了。 第四十三章:运粮 “听说了没?梨县那边的灾情挺严重的……” “当然听说了,那次我经过城门口,就看到那些聚在一起的灾民,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着实让人心酸。” “虽然梨县离咱们这远不到哪去,幸而没有殃及城里,要不然……” “听说上头派钦差过去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钦差管什么用,现在那些当官的……就算这个钦差是个好的,可是强龙也压不了地头蛇啊,想要有什么作为我看难,不要栽了才好,那梨县的县官你又不是没有耳闻过,是雁过拔毛那种角色,手下的那些衙吏都是恶吏,豺狼虎豹似的,那梨县的百姓本来就够苦的了,偏偏还遇到这场天灾,哎……” 笙哥儿本来在假山后面给锦鲤投食,听到不远处两个外院的小厮在对话,在听到“梨县”的时候就听进去了,再听到什么“钦差”,想到了杜若,他从假山后面走出来,“你们子啊说什么?” 那两个小厮都是在院中打杂的,一个拿着扫帚一个拿着畚箕,见到笙哥儿出现,吓得跪在了地上—— “哥儿,哥儿,奴才知错了……” “哥儿,奴才不是在偷懒,只是……只是说句闲话……” “哥儿,饶了奴才们这一次吧……” “起来吧,”笙哥儿摆手,“起来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是。” ****** “你要去梨县?傅老爷放下了笔,抬头看着笙哥儿。 “是,老爷。” 傅老爷踱步到笙哥儿面前,“这梨县如今都是流民和灾民,乱得很,你如何要往那里去?” “老爷,再过十日就是娘亲的生诞日,往年烧那么些纸钱,摆那些排场也不过如此,何不做些善事为娘亲积些阴功,我想着去梨县救济一下灾民,也可全我的一片孝心。”笙哥儿向老爷作揖,“望老爷成全。” “是了,太太的生诞日快到了,”老爷点头,“我也不探究你真正的心意如何,既你想到了太太,说明你心里还是有孝心的,罢了,你想去就去吧,我不拦你,只是,身边的人可不能少带。” “是。” “重楼和苍术两个是懂事的,让他们跟你去,帮你料理一番。” “是。” ****** “哥儿,这又是哪来的心思啊?谁不知道梨县如今的境况,你看那些灾民全往城里跑,哥儿倒好,巴巴地还要自己送过去……”葭儿一边帮笙哥儿整理行装一边道。 “哥儿,这次苇儿也要说了,那种灾区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人一旦饿到了,做得出来的事情多了去了,没听那么多易子而食的故事?”苇儿眼圈都红了,“若是哥儿有一点事,可让我们如何自处……” “你们只管放心,我心里有数,这次是为善事而去,有一大批粮食运过去,跟着的人自然不少,且老爷已经和官里的衙吏说了会帮我们做安排,不会有什么事的。”笙哥儿道。 重楼和苍术一前一后进来,重楼手里捧着一件青色袍子,这袍子上没有什么花纹,仅是在衣袖处有着竹叶暗纹,而衣料也不算张扬,只是瑞锦料子——既然是去灾区,笙哥儿在穿着打扮上自然要低调一些,所以让重楼去找这样的衣裳—— “哥儿,我找来找去还是只这么一件,而且这件做得也有些年月了,只怕现在有些紧了。” 笙哥儿看了一眼,道,“有一件算一件吧。苍术,如何了?” “粮食都差不多已经装车了,马匹和马车也准备好了。” “嗯,好。” 其实重楼和苍术也都对于笙哥儿这次这般执意要去梨县觉得有蹊跷,可是他们也想不出其中的因由,现在也木已成舟,他们只能守在笙哥儿身边,静观其变了。 笙哥儿一伙人其实人也不少,重楼和苍术两个,外院四个家丁,都是身强力壮的,四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另外八个押送粮食的仆从,再加上官里派来的护送他们的五六个衙吏,这么一群人,说实话,就算是强盗也未必敢劫道,更别说那些流民了。 早上出发,到了巳时出发,到了晚上酉时才到了梨县——途中,笙哥儿看到路上躺着不少灾民,那情况比从之前两个小厮嘴里说的什么“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等词语要凄惨多了,笙哥儿甚至看到有人在挖草根和树皮,还有人为了不知道是什么的食物大打出手,哀嚎声、痛哭声、惨叫声连成一片,天气阴蒙蒙的,笙哥儿坐在马车上,有一种自己置身于人间地狱的感觉——他想起七年前自己目睹的那场地震,与这里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了——看到这里的情景,笙哥儿想到城里的繁盛,自己在府里的生活,说是锦衣玉食也并不为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管经历了几百年或者几千年,这句话总是有它的写实性。 “哥儿,别看了。”苍术骑着马来到笙哥儿的窗帘边,“这里离驿站还有好一段距离呢,哥儿先休息休息吧。”梨县苍术是来过的,而且不止一次,毕竟他去收租的时候要去很多地方,梨县自然也有租户。 “苍术,他们都饿成这样了,我看我们还是……” “不可。”说话的是骑在另一匹马上的重楼,他难得肃着一张脸道,“哥儿,如果咱们在这里发放吃食,那咱们就别想过去了,可能更严重的话还会出现抢食的情况,这批粮食咱们都是特意隐藏起来,如果被发现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笙哥儿知道重楼考虑得是,只是他一时心软才有了那个念头——笙哥儿没再多看,在马车里坐好——“快点走吧。” “是!” ****** “尹大人,粮食呢?”杜若一身白边青衣,原本一个温雅的公子此时双目圆睁,下巴一片青渣,神色难看,对着在下面喝茶的县官尹大人喝道。 “钦差大人,不是下官我不发粮,实在是没粮啊。”尹大人放下杯子,一脸唯唯诺诺,只是低下头的时候,双眼里满是轻蔑和嘲讽。 杜若何尝看不出他的态度,他冷笑,“尹大人,你叫我一声‘钦差大人’,我站这里,相比你也清楚圣上的意思……圣上命我南下,是想要我救济灾民,造福百姓,可是,作为父母官的尹大人却在此事上处处推脱,有怠慢公职之嫌……尹大人若有什么意见,只管自己写折子上表,刚好,杜若我也有折子上表,不如一起了吧。” 尹大人脸色一黑,“钦差大人,你是在威胁下官吗?” “不敢。”杜若双手环胸,“我记得不久之前,府衙的粮仓里,粮食还是满满的,如何在一夜之间就消失殆尽了?难不成是老鼠一夜搬空了……这老鼠也忒大胆了……连官粮都敢‘偷’……尹大人,你帮我想想,你说我这个折子上该写些什么好呢?是说老鼠运米好呢还是老鼠偷米好呢?尹大人放下,杜某的折子上绝不会杜撰一句话,全凭杜某的眼睛看来。” 尹大人咽了咽口水——这粮食明明是在杜若来之前运走了的,怎么他竟然就知道了…… 尹大人不知道还有一件事叫“明察暗访”,想当初,杜若可是举着他的那个幡,在这梨县转了好几天呢,连衙门的墙都翻过一次…… “杜大人……”尹大人一脸谄媚,“杜大人,有话好好说就是,这下官……” “大人!大人!”外面一个衙吏跑了进来。 “何事?”尹大人很不耐烦。 “大人,外面有人运粮来了!!” “运粮?!哪来的粮食?!”尹大人很是纳闷。 “是从珞城里运来的,不是朝廷的救济粮也不是官里出的粮食,据说是珞城的一个大户出的粮食,就这么让人送过来了……” “大户?”尹大人细小的眼睛一眯,“有没有报上姓名?” “有有,说是珞城傅家的大公子,名唤傅晏笙的……” 尹大人还没有反应,杜若猛地站起身,“你说哪个?” 那衙吏被杜若吓了一跳,咽咽口水道,“傅家的大公子……傅晏笙……” “人呢?!”杜若急问。 “就在二门外面呢……”衙吏话未说完,杜若已经一阵风似的的跑掉了。 尹大人松口气的同时,心想:这傅晏笙是何许人也啊?总不至于是欠了这杜钦差什么账吧?能送粮的肯定是大户啊……到底是……等等,傅家……傅家……难道是那个傅家?…… 第四十四章:算计 “哥儿瞒得倒是紧,何时和杜若搭上线了,竟丝毫都不透露。”重楼冷着张脸。 “怪道哥儿铁了心要来这梨县,原来是为了杜若而来。”苍术的语气更差了,带着阵寒意——“哥儿,都是熟人,何必遮遮掩掩,亮堂话说出来就是,难不成想要给我们个久别重逢的惊喜?” 笙哥儿是心虚的,而且还有些愧疚——他确实隐瞒了他们两个杜若的事,虽然是是出于杜若身份的考虑,他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可是到底是…… “这件事……”笙哥儿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要如何来说。 “你们何必为难哥儿,这件事是我让哥儿不要说的。”这时,杜若捧着托盘进来了。 “杜大人,如今入了朝堂就是不一样了,气派得很呢。”苍术双手抱胸,冷眼看他。 杜若的名字虽然是哥儿取的,由中药名而来,可是他本姓就是杜,从他开始参加童子试开始,笙哥儿就去了他的奴籍,他原名不叫杜若,不过后来却是以“杜若”这个名姓参加的考试,所以还是沿用下来了。 “当初走得干脆,如今回来倒是见不得人了。”重楼不冷不热地说。 “你们也不必这般冷言冷语的,我就算回来也只是为了哥儿。”杜若把托盘放到笙哥儿旁边的紫檀木高脚几上。 “什么为了哥儿?杜大人,你是钦差大人,你来这里为了什么不言而喻,为了仕途就为了仕途,也够冠冕堂皇的。”苍术冷哼道。 “这梨县境况如何明眼人都清楚,原本哥儿在府中好好的,若不是因为你会来这地方?……”重楼走上前去,看着那托盘里的东西——那是一碗玉米面,黄黄的玉米面倒是切得细,面上铺着萝卜丝和青菜,最“奢侈”的应该就是那个荷包蛋了……“这东西也是哥儿吃得的?你是离开久了忘记了还是压根就不放在心上?” 笙哥儿盯着那碗玉米面——说实话这种面他是从来没吃过的,甚至也没那么近距离地看过…… “哥儿。”杜若看了重楼一眼,轻声对笙哥儿道,“哥儿,杜若知道委屈你了,可是如今的梨县,粮食已经不多了,就算挤出来一些,也只是粗粮,那些大米白面少之又少,更别说哥儿在府里的那些吃食了……哥儿且忍忍,我让厨房用哥儿运来的面粉蒸了白面馒头,好了哥儿可以吃那个。” “不用那么麻烦了。”笙哥儿摇头,“那些粮食是运来救济灾民的,不用那些,有什么就吃什么吧。” “哥儿。”重楼见笙哥儿去拿筷子,阻止了他,“哥儿,不可,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 “不都是粮食吗?怎么不可以吃了?” 笙哥儿执意要吃,重楼他们也没办法,虽则一开始因为新鲜多吃了几口,可是毕竟是吃惯了珍馐美食的,这粗粮一时也吃不惯,所以吃了半碗面,笙哥儿就不吃了。好在重楼他们戴来了不少的点心,供他饱腹。 杜若捧着剩下的半碗面离开,重楼和苍术见笙哥儿在吃点心,就跟着杜若出来了——进了厨房,只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婆婆在烧火,灶上蒸着馒头,厨房里弥漫着一股面粉熟了的香味—— “杜大人。”老婆婆起身行礼。 杜若看了重楼两个一眼,对老婆婆道,“秋嬷嬷,你先出去吧。” “是。”秋嬷嬷添了柴火,就出去了。 杜若放下托盘,转过身,没想到刚转过身,就被一拳迎面打来,整个人差点倒在了地上,幸好身后是灶台,撑住了,不过腰部也受到了撞击……杜若用手背擦了擦挨打的脸颊——火辣辣的,只觉得嘴巴里一股血腥味—— “杜若,这一拳是因你害哥儿受苦,你受不受得?”苍术一张美丽的脸上满是狠戾。 杜若站直身体,“受得,是因我之故。” “既然你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重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们可不管你的仕途如何,你有怎样的成就,你要做什么都和我们无关,只是,你为什么要来找哥儿?” “你们因为哥儿揍我我不会反抗,哥儿离开锦衣玉食的傅府来到这小小的梨县是因为我……只是,我来找哥儿是我的事,这哥儿要如何说到底是哥儿的自由,你们有什么资格来干涉?”杜若冷笑,“以前我是低估了你们两个,原以为一个重楼只不过一片忠心,一个苍术有勇无谋……今日看来,你们早非当日那般,这心只怕也已经拧了。” “当年心思最重的昌阳走了以后,你也起了意,你道你那样专心仕途是为了什么旁人不知道?”苍术抓住杜若的衣领,“只是有得必有失,你离开了四年,这四年的空缺,你以为是说补就能补上的?” 杜若挥开苍术的手,目光从苍术身上到重楼身上,“怎么,你们两个竟还联手了?这种事难道还有联手的道理?” “我们联不联手都与你无关,”重楼道,“你既想要在这场官道上向上爬,那你就只管做你自己的,不要牵扯上哥儿。这次哥儿可以为你运粮过来,难道下一次还要哥儿为你的政绩做别的事?” 杜若脸上讥讽的笑容消失,“我从未有过利用哥儿的意思。这些年我人虽在京里,可是我无时无刻不挂心着哥儿……” “这般腻味的话你就烂在自个儿的心里好了……”苍术说,“当年你入了三甲得了榜眼,京里爱慕你的姑娘应该不少才是,据说那藩阳侯的郡主对你就有意思得很……不知你们有没有喜结连理……这些话你只管对人家说就是……你干什么?” 杜若反过来拽住苍术的衣领,“是不是你们?我当年在京写给哥儿的信,哥儿没有收到,是不是你们给截下来的?!” 杜若没有否认,“是又如何?既然人不回来,一封信又有何用处?没得扰了哥儿的心,竟想要哥儿等你,你不过也是傅府出去的奴才,就凭你……” 两人剑拔弩张,重楼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开口道,“这是想要打架吗?如果打起来,这伤痕露出来,哥儿瞧见了,你们自己向他解释吧。” 杜若和苍术对视,终究还是放开了。 “再怎么争有意义吗?咱们三个也算是自小的交情,彼此的性情不说全部,也是了解得七七八八,性情上是有差异,可是只是对哥儿这一件事,都是差不了的……”重楼不紧不慢道,“如今的情势,依我看,还不是虎狼相斗的时候,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哥儿的心思究竟如何吗?” “哥儿……” “这断袖之事古来有之,可是阴阳阴阳,自古都是阴阳之配占据人伦大理,咱们争得你死我活,倘若在这间隙,哥儿有所钟情,你们当如何?”重楼做事向来平和冷静,他不言不语的时候,谁也瞧不出他心里在怎样的百转千回,也因他事事考虑周全,从他进庄子开始,孙嬷嬷才信任他,往后这几年,在傅府里,这交代给他管家的事儿也没什么差错——他的冷静其他几人都是万万及不上的。 “我不会让这事发生的。”苍术凤眼微挑,很是自信。 “话谁都会说,但是要做出行动来实践却未必做得到。”重楼道,“你可别忘了,哥儿成人第二日,他去了哪里?” “你是说青楼?可是那应是好奇心所致……” 杜若听到“青楼”二字时,眉头紧锁。 “也许一次是好奇,可是这好奇过后也许有了兴致,也许有了心动,谁都无法保证。”重楼继续道,“哥儿如今正向正常男人的路迈进……哥儿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也就是说,如若没有人刻意引导,没有人蓄意而为,他也许就这样下去了,没有什么偏差……” “你的意思是……引导?”杜若看着重楼。 “只是需要使一点力,让哥儿有所触动……” 此时笙哥儿正在房间里边吃点心边喝茶,丝毫不知自己已被人“算计”,且还是身边最亲近之人。 第四十五章:食盒 “这是什么?”笙哥儿坐在厨房的板凳上,看着秋嬷嬷在那儿择菜。 “公子,这是马齿菜。”秋嬷嬷回答。 “那这个呢?” “这个是蕨儿菜,也叫拳头菜。”秋嬷嬷拿起一根菜,“公子看看,是不是很像一个拳头?” “是挺像的……”笙哥儿点头,“既是菜,就是要烹了吃的,这个好吃吗?要怎么来煮?” “公子,这都是野菜,在野菜里又是下品,若是常年,就是一般人家也不会去吃这些……公子这样的人家自然不会吃到这些东西,要说好吃不好吃,只怕公子……” “哥儿,你怎么在这儿?”苍术大步跨了进来。 “你们都忙着,我四处转转,见这秋嬷嬷在择菜,我就在一旁看看。”笙哥儿站起身,“救济的事情怎么样了?” “东街和西街都已经开始施粥了,杜若在东街,重楼在西街,我回来看看哥儿的午饭……”苍术顿了顿说,“哥儿,今儿一早我们就出门了,没人看着,哥儿竟连早饭都没好好吃了……一碗粥只喝了半碗,馒头也只咬了几口,哥儿的胃口哪里这般小了?” 笙哥儿皱了皱鼻子说,“我不想吃……” “现下知道不想吃了?”苍术笑道,“哥儿当初可是铁了心要来这里的,这里闹灾,有没有的吃都成个问题,就算有也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哥儿吃惯了好的,这些哪里吃得惯?” 笙哥儿嘀咕,“我也不饿……” “你真的饿着了,心疼的可是我们。”苍术看向秋嬷嬷,“秋嬷嬷,这午饭吃的是什么?” “锅里煮着菜粥,还有蒸着的馒头和卷儿。”秋嬷嬷道。 “菜粥?菜粥里除了菜还有什么吗?” “没了,对了,差点忘了,”秋嬷嬷起身说,“杜大人吩咐过了,给公子蒸了水蒸蛋,公子现在要吃吗?” 笙哥儿听着那午饭的内容就觉得没有什么胃口了——这素菜,吃一次两次还好,可是吃多了,没见着油星,唯一荤一点的就是鸡蛋了…… 笙哥儿拉拉苍术的袖子,“还有点心吗?” “点心昨儿晚上哥儿不是吃完了吗?这次带来的有限,况且,哪有把点心当饭食吃的道理?”苍术道。 笙哥儿垮下了脸,很是郁闷的样子。 苍术见此,笑了,转头对厨房外叫道,“进来吧。” 进来的人却是平湖苑外院的一个小厮,这次也是一同前来的,他手里提着一个朱红色的嵌螺钿花鸟纹的食盒,有好几层。 “我让他回去弄了些吃食过来,这是几道葭儿做的菜,都是哥儿爱吃的,让秋嬷嬷热热就可以吃了。”苍术对笙哥儿道。 笙哥儿马上喜笑颜开,“嗯。” “房里还放着一些糟香舌掌,走,回房去吃。” “嗯。” 苍术拉着笙哥儿的手离开,这边,秋嬷嬷看着那从食盒里拿出来的一道道菜,嘴里小声念着“阿弥陀佛”——这些菜她别说吃了,连看都没看过啊…… ****** “好吃吗?”苍术坐在对面,看着笙哥儿在那儿吃糟香舌掌吃得起劲。 “好吃。”笙哥儿抬头,“从来没觉得这么好吃过……” 苍术脸上的笑容加深,眼眸里满是温柔,伸手给倒了一杯水,送到笙哥儿面前,“别顾着吃,喝点水,还真的是馋狠了,往日在府里何时见过哥儿吃东西这般模样的?” 笙哥儿喝口水,“这都多久没尝过荤腥了……苍术,你也吃……” 苍术摇头,“我不用,哥儿吃就好。” 笙哥儿还是塞了一个到苍术嘴里,“你也不能看着我吃啊。” 苍术吃完了那个鸭信,说,“哥儿,苍术好吗?” “好啊。”笙哥儿很是肯定,“苍术,你这般想着我,还派人去给我拿吃食,当然好了。” “哥儿,那你是只觉得我这一时好吗?”苍术又问。 笙哥儿虽然觉得苍术话有些多,不过还是老实回答了,“苍术你一直都很好啊。” “哥儿,只要你高兴,苍术做什么都可以。” 笙哥儿停下动作,睁大着眼睛看着苍术,“苍术,今日你说话怎么这么怪啊?” “苍术只怕哥儿只记苍术一时的好,往后哥儿遇上了更得心的人,就不把苍术放在心上了。”苍术似笑非笑道。 “更得心的人?”笙哥儿皱了皱眉,“在我身边的不就你们几个吗?我最信任的也是你们几个,哪有什么更得心的人?你且放心,不是谁都能让我上心的。” “哥儿如今说得倒好。”苍术叹口气,“等日后哥儿娶了亲,房里抬进了新人,到那时,恐怕哥儿满心都是新人,缠绵恩爱,哪管得了苍术我呢?” 笙哥儿虽觉得苍术这话说得奇怪,比得也不对,可是并没有回避苍术的话,“娶亲的事,我现还没这个心思,还远着呢。” “远不远不说,这有了妻室的到底不一样了,哥儿也不能成日和我们混在一起了,若是如此,怕以后的太太姨娘都不依呢。”苍术一脸严肃。 “为什么不依?”笙哥儿也认真起来了,“你们是我的心腹,都是自小的交情,就算是我的妻房也不能同你们相比……也由不得她们如何……” 苍术心里高兴,面上却不显,“哥儿,这女人吧,大多数心眼儿不大,容下的东西有限,妒忌乃是天性,总欲占独宠……”(作者语:苍术有心说这番话,勿拍砖) “是啊,咱们府里女人扎堆,几个姨娘争斗频繁,大有你死我活之势,互相看不顺眼,再有一个傅雪卿,也够让人心寒了,咱们府里也算是好的了,我舅家杜家,子孙满堂,后院事也多,两个表哥纵使在外如何呼风唤雨,在内宅也无可奈何……”笙哥儿想着又对自己娶亲的事更排斥了。 “是这个话,所以哥儿在此时上要多多斟酌。”苍术神情很诚恳。 “嗯,对,你说得很是……”笙哥儿支着下巴道。 “来,哥儿,再吃一个。”苍术给笙哥儿夹了鸭掌放到笙哥儿嘴里,笑眯眯的。 “嗯……” 第四十六章:设计 “这尹大人,在梨县是出了名的贪财,进了他的衙门不吐出银子是别想好好出门的。”杜若道。 “有这样的县官,这梨县的百姓真是不幸。”重楼说。 “你之前说这县库里有大批粮食,一夜之间竟然不见了……你是怀疑这尹大人……”苍术看着杜若。 “这粮食虽然不是银子,可是在灾荒之年,那可是比银子还要珍贵的东西了。”杜若说,“我怀疑他把粮食给藏起来了。” “既是藏起来,那必定有藏的地方。”笙哥儿开口了,“这批粮食可不少,那就不会随便放。” “我之前也在找这个地方,只是在他府里可能藏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这个尹大人不傻,自然不会放到自己的府邸,被查到的话可就成罪证了。”笙哥儿支着下巴,“另外,这囤积粮食的地方必定会有人照管……杜若,这种事……定是交给身边信任的人来做……你有想到什么人吗?” “说起这尹大人信任的人……倒是有两个,一个是他的第五房小妾,名唤‘烟霏’的,最得他的宠,尹大人大小事都会在她那里过一遍,还有一个,就是尹大人的管家王瑞生,这管家其实也是尹大人的远方表亲,在他家做了七八年的管家了,有多亲厚自不必说。”杜若对这尹大人的家底倒是调查得一清二楚。 “好,那就从这两人身上入手好了。”笙哥儿点头,“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这是自然。”三人答道。 ****** 笙哥儿拿着一个十二方鲁班锁在倒腾,听到推门声,抬头,见是穿着一身灰色短装的苍术回来了,他把头上的斗笠给取下来,放到一边,向笙哥儿走过来。 “拿到了吗?”笙哥儿站起身,有些急切地问。 “苍术出手哥儿还不放心吗?”苍术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在笙哥儿眼前晃了晃——那是一个绣着牡丹的胭脂色香囊——一看即知是女人用的物什。 笙哥儿接过那个香囊,笑了,“有了这个就好办多了。” “哥儿也不好好安慰苍术一下?”苍术在桌旁坐下,“方才我这样乔装打扮在那些女人中间穿梭,可没少挨那五姨娘和她的丫头们骂,差点就被打了……哥儿看看,我这手上的血痕,就是五姨娘的贴身丫鬟给抓的,若不是我闪得快只怕皮都要被那长长的指甲给抓破了……” 笙哥儿握住苍术的手,低头看,果然苍术那只称得上白皙修长的手背上一道半寸长的血痕,道,“苍术你遭罪了,我让大夫过来瞧瞧……” 苍术忙阻止他,“哥儿,苍术玩笑的,就这么点伤痕还要请大夫,苍术可没那么柔弱……况且,如今这梨县还能找到几个大夫,大夫自己都要饿死了吧,就算还勉强有个大夫的虚衔,只怕也不得空……” “既如此,我帮你清洗包扎一下吧。” “嗯。”这么点刮伤,苍术根本不放在心上,之所以点头,不过是想看着笙哥儿围着自己转,关心自己的模样…… 笙哥儿动作有些笨拙地帮苍术包扎好,抬头看到苍术的脸,一个没忍住就笑出来了—— “哥儿,笑什么呢?”苍术有些郁闷。 “哈哈……”笙哥儿止住笑,指着苍术的脸道,“如如今看你的脸,加上这胡子,可是要有男子气概多了,而且,我都可以预想苍术你十几年以后的模样了……哈哈……” “那哥儿是喜欢苍术有胡子还是没胡子的样子?”苍术问道。 “有胡子没胡子不都是苍术吗?”笙哥儿眼里带着笑意,“你这么问我,难不成我说喜欢你有胡子的样子你以后就要蓄胡吗?” 苍术嘴角一勾,笑得不羁,“有何不可?” 笙哥儿摇头,“若是那样,只怕毁了你美貌公子的形象……” “哥儿,也就你了。”苍术道,“也就哥儿你可在我面前说我的容貌。” “这个说不得吗?” “是哥儿,就说得。” 两人说话间,重楼也回来了,重楼也同样打扮得低调,只是他却没弄假胡子,只是那脸上画上了密密麻麻的麻子,看起来瘆人,让人不忍多看一眼。 “在说什么呢?有说有笑的?”重楼问。 “说苍术的胡子……”笙哥儿看到了重楼的脸,抿唇,“重楼你还是把脸上的东西给洗掉吧,怪瘆人的。” “嗯。” 重楼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清清爽爽了。 “你那边如何了?”笙哥儿这才开始问。 “那王管家确实时常外出,特别是这段时间,每日都要出门,只是跟踪不了,他很是机敏,绕来绕去,很快就跟丢了。” “这倒不怕,我们本来就没期望能够这么快找到地方。”笙哥儿把那个香囊放到桌上,“这个,要找个机会把它放到王管家的身上或者是房间。” “我来吧。”重楼道,“没完成任务的是我,应该是我来。” “那好。” ****** “哎……”杜若深深叹口气。 尹大人放下茶杯,“杜大人,可是为那些灾民的事叹气?这也是老天爷要降灾,怎么就偏偏轮到我们梨县呢?目前朝廷那边的救济粮还没到……光是靠那傅家的粮食根本就挨不了几天……”尹大人说得也一脸痛心。 杜若又叹口气,“尹大人,本官方才叹气却不是为了灾民。” “那杜大人是因为自个儿的私事叹气?”尹大人问道,“如若杜大人有何难处,可说与下官听听,许下官可以帮上忙也说不定啊……” “尹大人,这也绝非是本官的私事……”杜若望着尹大人,“尹大人,本官是为了尹大人叹气啊。” 尹大人满脸疑惑,“下官?下官有何事让杜大人操心了?” “尹大人,人说‘家丑不可外扬’……只是本官也怕杜大人始终被蒙在鼓里,被奸人蒙蔽了……才想要提醒一二。”杜若一副我是好心的模样。 “杜大人尽管说就是了。” “昨日本官去拿普济寺为灾民祈福,同去的还有傅家的公子……没想到竟然看到了那么一幕……”杜若“偷偷”看了眼尹大人,欲言又止的样子。 “杜大人说就是了,这样下官反而心焦。”尹大人急了。 “下官只是说出自己眼见之事,杜大人听听也就算了……昨日我们在普济寺的后院竟看到一男一女在幽会……而那一男一女……”杜若又叹口气,“竟像是杜大人后宅这种本官唯一看到过的夫人……应该是那五姨娘吧……而那男的,更是我熟悉的,就是尹大人的管家……那两人亲密得很……也许是下官真的看错了吧……哪里会有这种事啊……” 杜大人脸色已经青了,嘴巴抖动了下又把原来的话给吞了回去—— “杜大人,这件事……” “尹大人,本官提到这件事,只是告知一下尹大人,尹大人也可以自行调查,不必太过介怀……这男女之事吧,啧啧……” 接下来杜大人的话就很少了,甚至没像往日那般把杜若给拖着,很快就回去了。 笙哥儿和苍术、重楼两个从屏风后走出来—— “这下好戏可是真正开场了。” 第四十七章:了结 “人呢?”门被踹开了,大声喝道的正是尹大人。 “什么人?”正躺在床上休息的女人坐起身,身上的红被滑下来,露出了只穿着绿色肚兜的娇躯。 “男人,刚才我在外面看到的!”尹大人满屋子在找人,柜子一个个打开,屏风后也查看了,连房梁上都看过了,最后他走到床前,不顾那五姨娘难看的脸色,掀开了垂下来的床单就往床下看去,结果什么都没看到,反而被五姨娘给踹了一脚—— “你疯魔了是不??什么男人?老娘房里会进来的除了你,还有哪个男人进得来?!”五姨娘也是个泼辣的,“尹志航!你什么意思?啊?????是不是看老娘不顺眼了?在外面看上好的了?!竟然说老娘勾搭男人,你说,你是什么个意思——” 尹大人被他的五姨娘拿着绣鞋打,一边挨打一边求饶——这个五姨娘他平时宠得很,性子泼辣他也习惯了,这次虽然在外面好像看到里面有人,可是近来却什么人都没有,没找到人他也没法——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那个杜大人看错了?…… 窗外的花圃里,两个人在那里听着里面的声响,忍不住暗笑—— “方才你跑得挺快的。” “这点身手我还是有的……” ****** “咦?尹大人,你这脸上的伤……”杜若拖长声音,“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胆子那么肥敢袭击朝廷命官?尹大人,你告诉本官是哪个,本官来为你出气。” 尹大人脸上青青紫紫的,看上去着实狼狈,他抬眼颇有些幽怨地看了眼杜若,“杜大人,这还不是杜大人您的缘故?” “我?本官可不记得有和尹大人动过手啊。”杜若摇着扇子道。 “杜大人昨日和下官说了那件事,我越想越觉得怀疑,结果昨晚闹了个乌龙,这伤就是我那五姨娘弄的……”尹大人苦着脸。 “五姨娘?尹大人,我不久之前见过你家的五姨娘,倒是看不出如此地蛮横……”杜若摇头,“尹大人啊,虽说宠老婆是没错的,可也不能过于纵容啊,都让爬上头来了……你家五姨娘也真下得了手……看你这伤势啊……分明不把你当自个儿的夫君……就算我那日是看错了,没这起子事,也没有虐打夫君的道理啊……哎……”杜若一副很是同情的模样。 尹大人神情赧赧的,最后道,“杜大人,我们还是去街上看看吧。” “好啊。” 杜若和那尹大人走在街上,尹大人是心不在焉的,杜若时不时找话来说,在西街的施粥点,两人正在说话的当儿,尹大人的一个家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 “老爷!老爷!” “好好说话!” 那家仆看看杜若,在尹大人的耳边道,“老、老爷……五姨娘不见了!” “不见了?!”尹大人叫出声。 “什么不见了?”杜若很是好奇地问,“尹大人,你家什么宝贝遭窃了吗?” “没,没的事。”尹大人勉强维持着脸上的镇定,“杜大人,下官家中有事,请恕下官不能陪杜大人了,下官先告辞。” “尹大人分明不把本官当朋友,家中有何急事怎么也不告知本官一声呢?兴许本官可以帮上忙啊……”杜若笑眯眯的。 尹大人嘴唇动了动,“杜大人,这实在是……” “这不是杜大人和尹大人吗?”说话间,一人远远走过来,却不是别人,正是傅家的公子——笙哥儿。 “原来是傅公子。”杜若笑道,“傅公子怎么今儿也有闲情出来走走?” “今儿天晴,我就出来了……不成想这么巧,遇到两位大人了。”笙哥儿看向尹大人,“尹大人,说来就更巧了,方才我经过那渡头,竟遇到了你家的管家了……你家的管家在和几个船老大说话,似乎要雇好几艘大船的样子……怎么,尹大人要往哪边迁任了?没听过这消息啊……尹大人,如今这梨县可是需要您的坐镇啊,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你说什么?雇船?!”尹大人失声,叫完以后也觉得自己失态,干咳一声,道,“哦那是家里的亲眷要去访亲,人多就要雇几条船了……两位,我家里真的有事,先行一步了……” 说完也不等杜若和笙哥儿开口就匆匆离开了,遂没有看到杜若和笙哥儿相视一笑的情景。 ****** “老爷,这、这是从王管家房里找到的……”家仆小心翼翼地把一只香馕交给尹大人。 尹大人抓住那香馕,脸都青了—— “好!很好!敢给老爷我戴绿帽子……敢欺我……”尹大人表情扭曲,“去、去各个渡头,一定要给我把人给抓到!快去!” “是!” 尹大人坐在太师椅上,越想越觉得不对,越想越觉得不好——大船,几艘……他猛地起身,对一旁两个家丁说,“你们两个,带上几个护院,跟我来!” “是,老爷!” ****** 那尹大人带着两个家丁几个护卫,在夜色中行动,却也没有坐轿和骑马的意思,行为有些鬼祟,他们尽往无人处走,遇上打更的还要避开,最后穿过了半个县城,在人最少的城东一个靠河的义庄停下,他让其他人守在外面,自己带着一把刀进去了—— 义庄里点着白蜡烛,停着几副破旧的棺材,看上去恐怖得紧,尹大人却丝毫不畏惧,他走到地下室,刚好和一道身影撞上—— “老爷?!”正是王管家。 “你果然在这里!”尹大人拿刀对着他,“王瑞生,我对你也不薄啊,给你吃给你穿,还让你做了我家的管家……你是怎么对我的,你竟然勾搭我老婆……还想断我财路……” “老爷,你说什么呢?”王管家冷汗直流,“肯定是误会一场……我……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不敢那样啊……” “说,烟霏在哪里?” “烟……五姨娘啊,五姨娘不是……不是在府里吗……” 那刀离得近了些,脖子都出血了…… “还不是说实话?你们这对狗男女分明是想要卷款私奔!如果不是我来得快,只怕我这些粮食都要被你给运走了……” “老爷!老爷,我怎么敢啊——老爷,我真的是……啊——” …… 尹大人踢了踢躺在地下的人,又检查了所有的粮袋,确认没有少之后,才走出去准备叫人进来……没想到一出门,就被燃烧着的火光给刺了眼—— “狗奴才!不是说不要这么……”尹大人骂人的话因为看到站在面前的一群人而咽了回去,“杜……杜……” “尹大人,真是好巧啊。”杜若似笑非笑道,“本官饭后来这里散步,竟也会遇到尹大人……” “杜大人……这……”尹大人咽了口口水,“杜大人,怎么来这里……散步了……真巧,下官也是来……” “尹大人也来散步吗?”站在杜若旁边的笙哥儿开口,“那还真是巧啊……不过尹大人,你喜欢散步的时候还带着刀吗?或者说你其实是喜欢练练刀锻炼锻炼身体?” 尹大人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我……” 杜若笑着说,“尹大人,这里太黑了,有什么话,不如我们回衙门好好倾谈一番,可好?” ****** “靠着那些粮食,倒足够撑到朝廷里运来的救济粮了。”杜若满意地说。 “那尹大人也够狠心的,连杀人的事都做得出来。”笙哥儿道。 “等救济粮运到,我就带着他回京,凡事自有圣裁。” “这不过是个县官,如何就动用到了上头了?”苍术问。 “这件事的牵扯可没那么简单,梨县蒙灾,却无一人上报,凭他一己之力恐怕不能。” “杜若,你这次也算是立了大功了。”重楼给笙哥儿剥了个桔子,掰了一瓣放到笙哥儿的嘴里,“不过你这钦差胆子也大,只身一人就来这梨县办案了。” “我原只是来调查灾情,若不是这里的情况实在严重,我也不会现身。”杜若转头看向笙哥儿,“哥儿,我这次回京,怕是又有好一段时间……” “你放心,杜若。”苍术一手搭在杜若肩上,“没有你在,我们也会好好照顾哥儿的。” 杜若把苍术的手给拿开,冷笑,“就是有你们两个,我才不放心。” “我们伺候哥儿伺候得不好吗?”重楼漫不经心地问。 杜若咬牙切齿,“就是怕伺候得‘太好’了。” “伺候得太好了怎么了?”笙哥儿奇怪得问。 “没什么。”杜若伸手把笙哥儿落到颊上的发丝往后拨,“哥儿可要等杜若回来。” “嗯,好。”笙哥儿握住杜若的手,“杜若,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哥儿你放心好了,愿意‘照顾’杜若的人多了去了。”苍术不动声色地把笙哥儿的手给抽回来,“哥儿的手怎么这么冰,衣服是不是穿少了?” 被苍术转移了注意力,笙哥儿摇头,“穿得很多了。” 杜若心里恨恨的,面上却不显丝毫。 笙哥儿扭头看杜若,“杜若,你这次回京,不就可以见到……”下面的话及时吞了回去。 “见到谁?”杜若问。 “没什么。”笙哥儿状若无事地道——其实他本来想说,昌阳也差不多要回京了,杜若也回去,两人应该可以见面才是——但是想到昌阳的事他一人都没有告诉,现在提起,只怕他们几个又要不高兴了。 “哥儿,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苍术眯起眼睛道。 “没有啊。”非常之“坦荡”。 “哥儿,说谎可是不好的哦。”重楼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 “都说没有什么了……” “哥儿……” 不说,不说,就是不说。 第四十八章:上路 “上京?”笙哥儿重复道。 “嗯,咱们在京里也没有什么生意,笙儿你也大了,此番上京你就在京里转转,看看有无什么合适的商机。”傅老爷放下黑子,说。 “老爷,这么重要的事你放心交给我?”笙哥儿的手从红玉棋罐里拿出一颗白子放下来,“生意上的事笙儿没有什么经验。” “我知道,我也并没有要你如何,只是让你去看看,权当是去京城游玩一番。”傅老爷笑道,“况且,让重楼和杜若两个与你一同去,他们是你的左膀右臂,又是得力的,我也放心。” “那……”笙哥儿顿了下,“老爷想要做什么生意?” “由你去看,自然是你来决定了。”傅老爷说,“在京里行走,打点是少不了的,银子票子你多带些,倘若不够,派人回来取就是。” “好。” ****** “要去京城?!”葭儿高兴地拉住笙哥儿的袖子,“真的要去京城了?” “是啊,老爷说让我上京走走。”笙哥儿见葭儿雀跃的模样,打趣她,“是我要上京,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哥儿是什么意思?”葭儿瞪大眼睛,“哥儿去那么远的地方都不带上葭儿?那葭儿留在府里还有什么个意趣?” “葭儿,哥儿自有安排,不要胡闹。”苇儿一边整理笙哥儿的行装一边说。 “我还以为可以跟着哥儿上京呢……”葭儿垮着脸。 笙哥儿笑了,敲了下葭儿的头,“葭儿丫头,真的这么想去?” “葭儿还从没出过远门呢。”葭儿撇嘴,“平日哥儿出门都不怎么带葭儿去,现在要去远的了,还是去的京城……那可是京城啊,哥儿也不带葭儿一起去……那葭儿好歹也可以伺候哥儿啊……那……那京城是好,可是哥儿吃惯了葭儿做的菜,那京城的厨子做的哥儿能喜欢吗?还是葭儿伺候得不够好,哥儿嫌弃了?” “这话说得倒有些意思了。”笙哥儿点头,“好好,一起去一起去,你和苇儿都去。” “哥儿,那余容呢?”余容乘机插嘴。 “先把眼前的事做好,我再考虑考虑。” “哥儿,余容在好好做事呢……” “哥儿。”重楼走进来,“这件紫狐裘去年烤火的时候烤坏了一角,就不带了吧。” “我记得这件紫狐裘哥儿还挺稀罕的……”苇儿上前接过紫狐裘,又瞪了余容一眼,“都是余容这没把头的,和哥儿玩闹也没个分寸,好好的一件衣裳就被烤坏了……这件可是难得的上品,可惜了。” “那件狐裘我早看过了,烧得倒是巧,那一块毛都烧坏了,这紫狐本就少见,想要补也难补,就是补上了也糟蹋了。”葭儿道。 “那便罢了,一件衣裳而已,不带了,带别的吧。”笙哥儿满不在意地说。 ****** “哥儿心情这般好,”苍术骑马和笙哥儿并排,“这次上京倒是遂了哥儿的意了。” 笙哥儿扭头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这上京虽说是老爷的提议,可是于哥儿来说,不也是有别的好处吗?”苍术看了重楼一眼,“这杜若可是已经回京了呢。” “那……能见到杜若当然高兴了。”笙哥儿觉着就是不对劲——怎么提到杜若的时候,重楼和苍术都好像不怎么乐意的样子……之前在梨县的时候,他就觉得了,他们三个虽然面上都是笑着的,可是那气氛分明不怎么友善……不应该啊,都是自小的情分,又分离了这么些时日,再见面本应该和和乐乐才是……而且有的时候,他觉得他们说话有些自己不能参透的意思在里头……究竟是什么呢…… “哥儿,那杜若就这么让你心心念念?”苍术语气颇有些酸溜溜的。 “那杜若不是和咱们分开了吗?”笙哥儿道,“若是在眼前,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重楼,敢情是我们呆在哥儿身边的缘故,”苍术似笑非笑道,“咱们就该往远的去,那才能被哥儿放在心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笙哥儿道,“那两个已经走了,你们再离了我,那我还有什么意思……” “哥儿,苍术也就说说,”重楼这时才开口,“你听听就过了,不必理他。” 苍术冷哼,“你方才怎么不说话啊?现在倒装乖了?” 重楼装作没有听到苍术的话,对笙哥儿道,“哥儿,这骑马也有半日了,如果累了就回马车里去吧。” “我还好,你方才说的那个镇什么时候到啊?” “不远了,大概半个时辰的路就可到了,到了后咱们就可以在镇上歇息一晚,明日再启程。” “好啊。”笙哥儿想着,自己还从来没在傅府和杜府以外的地方宿过呢,还是在客栈里。 ****** “哥儿,这在外面吃食上就不能精致了,这些菜也是这客栈里的招牌菜,味道自然比不得府里,可也还过得去,哥儿将就着用些吧。”重楼夹了一块鸭脯放到笙哥儿面前的碗里。 “我知道。”笙哥儿夹起那块鸭脯,“这更不好下口的我不都吃了?”说着把鸭脯放进嘴里——那时在梨县,吃的可都是菜饭馒头,难得一个鸡蛋——那也都是好的了,他是见过那些灾民吃的是什么东西。这样一想这些饭菜已经是相当可口了。 “哥儿,这蒸银鱼味道还算鲜美,哥儿吃吃看。”苍术也夹了鱼放到笙哥儿碗里。 其他人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伺候的机会,全都被笙哥儿身边一左一右的两个人给抢着做了——在府里怎么都不觉得啊,在外面,他们两个可真是…… “几位公子小姐,这是虾油豆腐是我们这的特色菜,是我们送的菜。”这时,小二端着菜过来了。 “挺香的啊。”葭儿看了一眼,“一般都是清酱炒豆腐,你们却是用的虾油,确实有特色。” “是是,各位就多用点啊。”小二把菜放下,却没有马上走,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二哥,你有什么话要说吗?”重楼抬头看他。 “有一件事,小人想要暗暗提醒几句。”小二压低声音说。 “说吧。” “最近咱们这个县城不大太平……”小二看了眼那边的掌柜,见他没注意自己,继续说,“最近总有采花贼在夜间行动,犯了好几起案子……有一起就是在客栈里……各位放心,不是咱们的客栈,是隔壁的那家客栈……掌柜的不想影响生意就不让我们对客人说,可是小人看……看你们这有两位小姐在,就提醒几句。” “好的,多谢小二哥。”苍术拿出一两的银子塞进小二的手里,那小二握住银子,高兴地谢了好几句,就走了。 “采花贼……”笙哥儿沉吟,“原来真的有采花贼啊……” 第四十九章:采花贼 “三位公子,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小二一脸谄媚地对房内的三人说。 “嗯,你出去吧。”重楼给他打了赏,让他出去了。 小二得了尚浅,满脸堆笑地出门,边走他心里又有些疑惑——这几位客人看上去都很富贵,可是为什么却要三个人一个房呢?而且还是三个男子……算了,不去深究了,有赏钱就好…… “哥儿,过来洗漱吧。”苍术把脸帕给拧干,扭头对笙哥儿说。 笙哥儿放下画册,走过来洗了脸,才问,“那两个丫头呢?” “在隔壁房间呢,葭儿早就嚷着困了,今晚应该会早点休息。”重楼回答。 “方才用饭的时候你们也听见了,那个采花贼……”笙哥儿有些担心。 “哪里就这么巧了?”苍术笑道,“况且两个丫头的房间在中间,两边都住着自己人,有一点动静都会听到的。” “可是……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那小二不也说了吗?也有在客栈里遭难的女孩子啊……” “哥儿尽管放心,既然把这两个丫头带出来了,对于可能出现的情况我们都考虑好了,不会失于周全的。”重楼让笙哥儿坐下,把他的靴子脱下来。 “是啊,难道哥儿还不相信我们吗?”苍术调好了水温,把木盆端到笙哥儿脚边。 “我当然相信你们了。”笙哥儿道,“既然你们说没问题那我就安心了。”笙哥儿确实是相信他们两个的,凡是重楼和苍术作保都不会出什么纰漏——这点信任他是从来不缺的。 洗漱好了以后,笙哥儿又歪在床上看了会儿画册,最后实在累到了就丢了书睡着了,还是苍术和重楼帮他盖好被子的。笙哥儿本来睡得挺熟的,但是睡到半夜,也不知梦到了什么,脚好像一个踩空,人就惊醒了,他一睁开眼睛,觉得不对,身旁两侧都空了,他猛地坐起身,正好看到房门开着,重楼侧对着他,站在门口,双手抱胸,望着前面的走廊——同时,笙哥儿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他一激灵,猛地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鞋就跑了过去—— 重楼听到声响,转头看到笙哥儿跑过来,忙先跑过去,稳住笙哥儿,“哥儿怎么起来了?” “外面在做什么?这么大的动静?”笙哥儿问。 “不过是些宵小之徒作怪,没想到把哥儿惊醒了,这披衣也不穿上,着凉了怎么办?”重楼把笙哥儿拉了回去,拿起一件金线镶边的鹅毛大衣给他穿上。 “是不是那什么采花贼?”笙哥儿抓住重楼的手,瞪大着眼睛问。 重楼安抚笙哥儿,“哥儿放心,这采花贼如今已成了瓮中之鳖,那两个丫头也没事。” “我想去看看……”笙哥儿往门口看。 “不成,那小贼手中有利器,以防万一,哥儿还是呆在房间里吧。” 重楼平日一派温文还好,可是他坚持起来的话笙哥儿也无法,只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直等到半柱香后,那采花贼被抓住,笙哥儿才见到那采花贼的庐山真面目——那采花贼三十上下,穿着一身的夜行衣,身形健壮,相貌倒是平凡,如果笙哥儿在路上看到这个人也不会记在心上——笙哥儿想起书上写的那些采花贼都是风流公子的模样,现在看来都是意淫杜撰无疑了——不由得,笙哥儿有些悻悻然……后来官府的人来了,把采花贼带走了,这时天还没亮,笙哥儿就已经睡不着了—— “这是什么?”笙哥儿看到苍术放在桌上的东西,好奇地拿起来看。 “估计是迷魂香吧。”苍术拿起另一根竹管,“方才那小贼就是用这根东西想要把迷魂香放进两个丫头的房间的。” “这些东西那些衙吏不是带走作为证物了吗?”重楼皱眉道。 “那小贼身上带着好些呢,刚才打斗的时候掉下了好些,我觉得有趣就捡起来了。”苍术又晃了晃一个黑色的小瓷瓶,“只是这个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也是那小贼身上的……” “既是他身上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重楼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我看看。”笙哥儿向苍术伸手,拿过了那个小瓷瓶,摇了摇,里面好像有振荡的声音,刚要把上面的红塞给拔起,就被那两人制止了—— “哥儿,不可,万一里面是什么毒物呢?”重楼道。 “是啊,哥儿,还是苍术来吧。” 苍术又把那小瓷瓶拿回来了,轻轻地把红塞拔了,用另一只手在上方扇了扇,有轻微的味道窜出来——“这个味道……还蛮好闻的嘛……” 重楼也闻到了,是有香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让我闻闻。”坐在凳上的笙哥儿想要凑过来闻,却见苍术突然脸色一变,把那塞子给塞了回去——“……怎么了?” 苍术看了眼重楼,见他也看着自己,知道他也觉察到了,他低头对笙哥儿道,“哥儿,这东西你可不能碰,还是放在苍术我这里的好。” “我看,还是丢了吧。”重楼轻咳一声,道。 “丢了?”苍术嘴角一勾,声音压低了些,“丢了,倒是可惜了……”尾音拖长。 “你们在说什么呢?”笙哥儿觉得他们两个又在打什么哑谜了,心里着实不爽,“何时这般有默契了,倒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两人见笙哥儿真的有些不高兴了,忙轻声安抚——左右夹攻,笙哥儿这次又被糊弄过去了—— 后来重楼和苍术的“秘密”对话—— “你留着那东西是有何居心?”重楼质问道。 “我能有什么居心?”苍术漫不经心道,“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你以为我会信你?”重楼冷声,“那分明就是催情之物,且药性十分之强烈,否则不会只是闻到一点味道就……” “就怎样?”苍术眼角一挑,揶揄道,“你也有了反应是不是?饶你怎样的温和无害的形状,骨子里倒也是个正常男人啊……” 重楼只是面上冷了几分,却没有丝毫尴尬的神色,“那又如何?只是,你别给我动什么龌龊心思,那种东西若是敢用在哥儿身上……” “我就算用,也是要两情相悦……”苍术讥诮道,“重楼,你又不是什么道家学究,做一副禁欲情态给谁看?难道面对哥儿……你真的没有丝毫遐想,丝毫欲念?哼,一,除非你不是男人,二,你对哥儿根本就没有那份心……不管是哪个,既如此,你就丢开手吧,何必死拽着,妨碍我呢?” “你也不必拿话激我。”重楼淡淡道,“我的心如何……我自己知道。” 第五十章:当哥儿变成了老爷…… 这是插入的番外(算是番外)吧,正文进程较慢,就先放些福利吧。人物的称呼有变,不过读者应该都看得出谁是谁吧。先放这么一篇,如果有反响的话以后会偶尔放上一篇,希望大家喜欢。 ****** “老爷!老爷!”小仆兴冲冲地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跑了进来。 “嚷什么嚷?”正在绘扇面的男子抬头,露出一张秀美的脸庞,右眼下的红莲胎记更添几丝媚意,眉眼温柔,语气却因被打扰到有些不耐,“不是说过了,不许咋咋呼呼的吗?跟着余容,坏毛病倒习全了了。” 小仆扁扁嘴,放慢步子,细声细语道,“老爷,我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难道还要我放炮仗迎你进门不成?”老爷低下头继续绘他的扇面。 “老爷,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让木丹出去做什么了啊?”小仆颇有些不满道。 老爷顿了下,抬头,“我让你……你买到了?” “只要给银子哪里有买不到的道理?”名唤“木丹”的小仆把那个蓝色的布包放到案上,“况且这东西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老爷把笔搁置到笔架上,绘到一半的扇面放到一边,把那布包拿过来,打开,里面是个黑色的方盒子,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本本书册,“木丹,你倒是伶俐。” “伶俐不伶俐木丹不知道……不过为了买这些东西,而且还这么多,那书肆里的人没少侧目,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小小年纪就是色中饿鬼呢……”木丹话语中有些怨念,其实也是变相得向老爷邀功。 “木丹,你放心,这个我记下了。”老爷转身把后面柜中的匣子打开,拿出了二十两银子,又取了块旁边随意放着的葫芦纹玉佩,一并给了木丹,“这是打赏你的。” 木丹接过东西,眉飞色舞的,“木丹谢过老爷。”还是跟在老爷身边好啊,老爷多大方啊,给老爷办事,老爷心情一好,不拘身边有什么,说给就给了,大方得很…… “好了,你出去吧。”老爷道。 “是。”木丹转身走了几步,想了想又返回来了,“老爷……” “怎么,赏银不够?” “当然不是。”木丹摇头,“只是有一件事……” “有什么事就说罢。”老爷翻着那些书道。 “老爷,木丹替你买这些书的事,你可千万不要让其他几位爷知道啊,要不然木丹可就……”说到那几位爷,木丹就不寒而栗了——哪个不知道,府里最和善最温柔的就是眼前的这个老爷了,但是那几位就……在这之前,明明是老爷胡闹的事,他们这些跟在老爷身边的就惨了,不管有没有搀和进去都要受罚——这次更不得了,他专门跑腿还替老爷买了这些书……若是被知晓,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了…… “我知道。”老爷回答得漫不经心。 木丹总觉得老爷是在敷衍自己,可是这跑腿的活他也做了,要想反悔是不可能了——只能祈祷这件事不会被发现…… 木丹倒是想错了,这种事不消他说,老爷自己就不会想要那几个人知道,若是知道了,他可没把握会安稳无事…… 木丹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了出去,结果在回廊拐弯处差点和一人撞上,定睛一看,吓得竟就跪下去了—— “二、二爷。” 被他称为“二爷”的男人着一身竹叶纹青色纱衣,身形修长,五官清俊,气质温和,只是木丹还是吓得不行——见他跪在地上微微发抖的模样,二爷淡淡道,“怎么,又撺掇着你那主子做什么事了?” “不敢,木丹不敢……” “你整日跟在老爷身边,若是老爷一时心思荒唐起来要做什么事,你若是不加劝阻,还助着他的话,可仔细你的皮。”二爷不紧不慢道。 “木丹……木丹谨记二爷的……的教诲。”木丹后悔死了,现在那二十两银子和玉佩还在怀里揣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弃暗投明”、“舍身取义”、“大义灭亲”……(已经混乱了,成语乱用了),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告诉二爷,然后乞求饶恕呢……正在木丹胡思乱想之际,只听二爷道—— “老爷在里面做什么?” “在画画。”木丹反射性地回答——说完以后他就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么好的机会,自己竟然…… “最近可还有上门来求画的人?”二爷问。 “没了,都被挡在门外了,几位爷吩咐过,不能累着老爷……” “嗯,有点记性。”二爷总算满意地点头,“都画了这么久了,想来老爷也饿了,你去厨房那边看看,炖着的莲子百合银耳汤好了没,好了就端过来,另外拿几样点心,老爷爱吃的玫瑰卷酥和菱粉糕多拿些。” “是。”木丹逃也似地跑了,心里默默为老爷祈祷。 二爷进门的时候,看到老爷正在案前提笔作画,好不认真的模样。 “老爷,该歇息一会了。”二爷柔声道。 “你来了,还有几笔就好了。”老爷头也不抬道。 二爷走过去,见那扇面上画着的是一副千娇百媚图,扇面不大,可是上面绽放着数不清的牡丹,姿态各异,用色大胆,也确实是老爷的一贯风格。 “老爷,这一朵牡丹墨似乎重了点儿……”二爷指着一朵紫红色的牡丹道。 能不重吗?慌乱之下,一个墨点下去,就晕开了……“无妨,画好后我让木丹帮我烤一下,再进行修色。” “老爷今日怎么都不看我一眼?”二爷道,“我出门两日,一回来就来见老爷,老爷倒似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怎么不在意……只是你回来了,我想要快点把这副扇面完成,就好和你好好说话了。”老爷面不改色——心想:不是一个个都出门了吗?竟然这一个就回来了…… “那老爷,我帮你磨墨吧。”二爷从案桌旁绕过去,还没走近,就见老爷丢下了画笔,走过来拉住他的手,“突然想起一件事,昨日东街的宁掌柜送了我一件东西,是一个海外进来的什么座钟,新奇得很,你来看看。” 二爷跟着老爷进了内室,果然看见了那件座钟,是个尖顶的鎏金镶宝座钟,上面绘着一个异域女子和小孩,画面别致可爱——只是,这种座钟虽珍贵,可是他也见了不少了,并不值得什么……况且老爷他…… “老爷。”二爷轻唤道。 “怎么了?” “老爷,方才我看到你的案下似乎有一个蓝色的布包……”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的人明显有些急了—— “什么布包,你看错了……”老爷把他往里面推,穿过了红色的玛瑙珠帘……就是那张碧纱莲花大床了…… 二爷坐在床上,老爷勾住他的脖子,磨蹭了下,“这两日没见,想得紧……” 其意不用多说就很明显了。 平日懒懒散散的,今日竟然这么主动……看来还真的有古怪,不过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其他的事,那就是对不起自个儿了……遂二爷把人一揽,掌握了主动权,嘴角一弯,原本温和的脸此时倒显得有些邪气了,“既然老爷今日这般主动,那我也做不得柳下惠了。”说话间已经去解他腰间的玉带了。 老爷心想:自己今儿个牺牲大了——明知道分别之后再见……这件事上自己都要遭些罪,可是为了不被发现那些东西,他也就只好用这一招了……反正这一招是百试不爽啊……就是……辛苦了点…… 唇舌纠缠,水乳交融,自不在话下。 话说木丹端着银耳汤和点心过来,结果还没进门,在外面就听到里面的动静——跟了老爷这么些日子,如果再不知道里面的声音是怎么回事,那他就是蠢蛋了……明明是白日啊,二爷刚回来,竟然就白日宣淫了……这府里的主子,在这事上可从来没有顾忌过……想到上次,明明是他服侍老爷沐浴,他就是出去解个手的功夫,回来的时候也碰到了这种情况,不过,那次是三爷……老爷也真是辛苦啊,一个人要应付好几个…… 听床可不是人人都受得了的——那大床摇晃的“嘎吱嘎吱”声真是惹人遐思啊……还有那老爷的呻吟声,低低的,带着压抑,黏黏的只觉得暧昧,而二爷低声细语的声音听不清,可是想到二爷平日在外正经温和的样子,此时却和老爷在床上……里面的情景想也不能多想,木丹看着碗里的银耳汤,想想自己才该喝些降火的东西啊…… 还是去外面院门口守着吧,省的有人进来打扰到两位主子的好事…… 两个时辰以后,碧纱帐被掀开,穿着白色寝衣的男人从床上下来,一根玉簪束发,因为之前的情事额发和鬓发都有些湿,神情有些懒懒的,只是眼神还是清明的,他回头看了看卧在榻上睡熟的男人,目光柔和,帮他掩好被子,才起身来到了那人作画的桌案前,弯腰把那个蓝色布包拿起来放在案上,解开,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书顿了下,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本书,打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个裸着上半身只着绣裙的盘发仕女,再翻了几页,不是袒胸露乳就是光腿露臀的女子……这分明就是…… 拿着书手不由用力,书页发出细微的裂声,手上青筋暴露,转头看向那隔断了床的芙蓉大屏风,目光阴鸷—— 好啊,很好…… 某人浑然不知,睡得正熟。 第五十一章:京城 这一路上除了第一晚遇到了事,后来也算是安稳,就这样顺顺利利进了京。 “京城就是京城啊,好热闹啊……”余容趴在马车窗口往外看,一边赞叹连连。 “方才还在路上因为晕车半死不活的,怎么现在倒精神起来了?”笙哥儿靠在软垫上,语气懒洋洋的。 “那路上很无聊啊,现在终于到了,不用坐马车了,还可以出去玩,多好啊……”余容很是向往。 “谁说你可以出去玩了?”笙哥儿的一句话让余容一个激灵—— “哥儿,你不会这么对余容的吧……” “让你跟着来是为了让你出去玩的吗?”葭儿踢了一下余容,“当初你死乞白赖要跟着来,说是要全心全意伺候哥儿,现在来了就把说过的话丢到脑后了?” “我又不是只想玩……只是……只是伺候哥儿之余出去……出去转转……”余容辩解道。 “哥儿。”这时,重楼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客栈到了。” ****** “哥儿,这几日只能先住这儿了。”苍术道,“我们会尽快找到合适的宅子。” “嗯。”笙哥儿点头,看着其他人把行李搬进房间。 “哥儿,这个云来客栈也是京里的大客栈了,环境不算差,也不会埋汰了哥儿。”重楼把笙哥儿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坐了这大半日的马车了,哥儿也累了,不妨先休息一会儿,若是饿了就同苇儿他们说,我和苍术先出去转转。” “好。”笙哥儿又道,“找宅子的事也不用那么急,你们同样在赶路,还是骑马,该休息还是要休息。” 重楼微微一笑,“知道了。” “哥儿,等我们回来,给你带些京城的小吃回来。”苍术对笙哥儿说。 “嗯。” 重楼和苍术走了以后,苇儿和葭儿伺候笙哥儿简单洗漱了一下,余容那边已经把床铺好了,被褥枕头都是吩咐小二换新的,都是挑好的,虽比不上府里的,可是出门在外也已经可以了—— “哥儿,歇息一会儿吧。”余容道。 “一时也睡不着。”笙哥儿走到窗前,窗户是打开的,房间在三楼,这客栈的结构是方方正正的,中间一个天井,天井里种着一丛又一丛的芭蕉——这如今已经差不多入冬了,芭蕉依旧绿油油的,很是让人心怡——笙哥儿想起那时在庄子里,也有这样一个天井,不过那个天井更大,而天井里种得最多的也是芭蕉……忍不住就怀念庄子里的生活了,还有大家都在一起的日子…… 这时笙哥儿看到对面的房间窗也被推开了,一人站在那里,黑发披散在肩上,着一件白衣,虽然不是近距离看,也看得出其人如画的眉目,脱俗的风姿—— 那人也看到了笙哥儿,两人目光对上,笙哥儿遂对他点了点头,那人也点头示意,然后笙哥儿就看到那人旁边一只手臂伸出来,把人拉了进去,然后窗户就关上了…… “哥儿,看什么呢?”葭儿凑过来看,却只看到对面紧闭的窗户。 “先前是说,这三楼的房间都是最好的房间?”笙哥儿问。 “是啊。要不然咱们怎么会在这儿住下呢?”葭儿看了看笙哥儿,“哥儿,难不成是对哪里不满吗?” “这倒没有。”笙哥儿转身,“这样说来三楼住着的也是非富即贵了。” “自然如此。” 笙哥儿对苇儿和葭儿说,“你们两个丫头都回房去歇息吧,这里让余容伺候就是。” “是。” 苇儿和葭儿也是累了,她们是第一次出门,又是女孩子,这样一日日赶路,辛苦是难免的。 两个丫头走了以后,笙哥儿却还是没有要休息的意思,他让余容给自己磨墨,余容以为他兴致起了想要作画,后来才发现笙哥儿是在提笔写字,至于写些什么,他也不晓得。笙哥儿写了一张纸,又让余容把自己的包裹拿来,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把那张纸,其实是信纸放进去,又封了口,才交给余容—— “哥儿,这是……” “你出去一趟,去找一位杜若杜大人的府邸,把这封信交给杜大人。”笙哥儿说。 “杜大人?”余容疑惑道,“哥儿怎么认识一位杜大人?” “这个你不用管了,只管把信交给他就是。” “可是哥儿,这京城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你让我上哪里去啊?” “在珞城的时候,你不也到处去玩到处去逛,原来不认识的人都结识了,原来不熟悉的地方都混熟了,这京城只是地儿大了点,又不是什么迷宫,我都告诉你了名姓,你只要问问人,应该就能找到的。”笙哥儿话锋一转,“怎么,吃喝玩乐你就兴致勃勃,让你做一件小事你就推搪起来了?” “余容不敢。” 余容走了以后,房间里就只剩下笙哥儿一人了——他躺在床上,想着都已经到了京城了,该是见面的时候了,不管是杜若还是昌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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