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都说天家无父子,商家又何尝不是,更何况是皇商 郁瑞生在富贵之家,因为嫡派之争被害死 意外的重生成了唐家嫡长子,却腿有残疾、不受重视 在豪门高第之中,不仅要看尽人生百态,更重要是明哲保身 ****** 这就是一个从“世家宅斗”到“沙场封侯”的(伪)父子慢热文 排雷说明: 1.结局HE,(伪)父子,不喜勿入 2.背景古代架空,作者菌非考究术流,有BUG考究党慎入 内容标签:强强 宅斗 不伦之恋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郁瑞 ┃ 配角:唐敬 ┃ 其它:皇商;宅斗;伪父子;面瘫攻VS冷静受;年上;重生;HE;慢热 第一章:唐家 下过了一场雨,林子间能闻到淡淡的土气味儿,但天气却愈发的憋闷起来,似乎雨并没有下透,树叶子一动不动,没有一丁点儿的风。 两辆马车从林子间飞快去的奔了过去。 郁瑞坐在车里,靠着丫鬟给铺的软垫,随着马车轻轻的颠簸,整个人昏昏欲睡。 小丫鬟只有十六七岁大,名叫芷熙,坐在一边,打起纱窗来向外瞧,说道:“少爷,前面有个茶寮!” 郁瑞本身就快要睡着了,此时被吵醒,也没说话,点了点头。 芷熙这才起来,探身出马车,像赶车的仆人说道:“前面茶寮停一停了。” 赶车的下人应了一声,很快在茶寮前停下来。 茶寮离县城不远,都是在这里歇脚的旅客,还有说书讨生活的。 芷熙道:“少爷,坐了一天的车,下去歇歇脚罢?” 她刚说完,却猛地顿了一下,赶紧说道:“奴婢错了!少爷您莫怪,奴婢……” 郁瑞看她惊慌的样子,干脆摇了摇手,说道:“不下去了,你下去弄完凉茶来解暑就行了,我在哪里歇着都是歇着。” 芷熙这才战兢兢的应声,下车去了。 后面跟着的马车上下来两个嬷嬷,并四五个赶车的下人,也一起下车去喝茶,独留郁瑞一个坐在车里。 郁瑞把纱帘子卷起来,天气太热没什么风,外面倒是一片青翠的光景。 说书人的声音很大,讲的正到兴头儿上,声音抑扬顿挫的。 但听他道:“草木一秋,人活一世,无非是功名利禄上打滚,江湖朝堂中穿梭,草莽之徒挨的是舔刀口的日子,机关之辈渡的是阴谋算尽的生活。这天子脚下,出来混的,倘或不知道京城的命官是谁,这不打紧,不知道当朝宰相是谁,这也没什么打紧,但是万万不能不知道三个人!哪三个人呢?” 第一是圣上跟前最宠爱的琦妃。琦妃本是先振国大将军的独女,大将军唐氏和先皇那是拜过把子烧过黄纸的交情,出生入死不过如此。先皇在世的时候,曾经封了这位大将军为铁帽子王,世袭罔逆。琦妃出身好,样貌好,性格温婉,深得当今圣上喜爱,只要没有捅破天的事情,琦妃说的话,圣上没有不答应的。 第二是宫内宦官总管元弼。元弼跟随圣上的时候圣上还是太子,这么多年来就是奴才,也觉得使唤的顺手了,圣上并不是不知道元弼贪赃枉法,只不过没大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京城里,生杀罚赏,元弼的话也是举足轻重的。 “您道第三个不能不知道的人是谁?” 说书人又开始卖关子,在听客们催促下,终于笑道:“正是那京城第一皇商,唐家。” 郁瑞听了侧头往外看去,说书人说的高兴,继续道:“有人要说了,一个商贾就算钱再多,又怎么能和达官贵人皇族贵戚相比?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唐家的当家人唐敬,不只是贵人,更是当今圣上最近亲的人。” 唐敬不只是一个商人,还是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商人,说一句大不敬的话,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唐敬正是大将军之女琦妃一母同胞的亲生兄长。 当年还是打天下的时候,唐敬的父亲追随先皇南征北战,屡立奇功,更是在最为难的时刻,屡屡相救先皇,先皇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天下太平论功行赏之时,封了他为铁帽子王,世袭罔逆。 唐家在这时可谓是一手遮天,只不过就算这个家族再厉害,也有不幸之处。 那就是唐家只有一个儿子,当年四处混战,唐家的所有儿子都披甲上阵,不幸的战死沙场,独留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儿子。 小儿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战功卓着,敌军几乎闻风丧胆,多少年之后,这个人已经不在沙场,而是下海经了商,但依然雷厉风行。 这个小儿子正是现如今唐家的掌家人,唐敬。 唐家到了唐敬这一代,本该世袭王位,只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是这么大势力的唐家,太子继了位,虽然娶了唐家的女儿,却觉得龙床睡得不够安稳。 新圣上曾经几度提出削藩的想法,只是碍于血亲的叔叔伯伯们不肯,唐敬当然明白圣上的意思。突然上书,说自己年少无知,愧对皇上的厚爱,而且现今王侯众多,皇权分散,皇上初登大宝,本该整治一番,所以愿意自己提出削藩,并且永不为官,以表达对皇上的衷心,为皇上分忧。 这一招正好抓住了圣上的信任,圣上觉得自己愧对唐敬这个忠臣,竟然错怪了他。 皇帝接受了唐敬的建议,削掉了唐敬的王位,却让他家族世袭皇商。有了这个削藩的先例,皇帝想要集中政权就好办了,之后用了十年的光景,将所有的王位一一削掉。 其中自然免不得叛乱,或者清君侧,唐家是武将出身,在用人之际,唐敬没有推辞反而挂帅出征,这让一项猜忌的圣上开始更加始佩服唐敬。 唐敬凯旋之时并未接受封赏,挂了官印,继续去做他的商人。 发展到如今,唐敬已过而立之年,可以说不做官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当今皇上提起唐敬,也是又敬又畏。 畏惧的是唐敬几乎抓住了整个国库,他的生意做大了,又有琦妃在宫里,如果哪天唐敬一个不高兴,京城的经济命脉就会中断。 这让圣上又开始猜忌唐敬。 这种时候,身边的宦官太监元弼就开始他的体己话儿了。 元弼说,唐敬已经过了三十岁,却没有儿子,只有两个不大的女儿,也还未曾婚配,没有姑家,唐敬没有儿子,皇上和唐敬又亲如手足,不如过继一个皇子给唐敬,这样皇子就变成了唐家的嫡子,理所应当的坐收唐家产业,也不怕什么功高震主了。 皇帝起初听了很震怒,就算说的好听亲如手足,那始终不是真的,过继龙脉给一个平头百姓,那岂不是皇家的耻辱? 只不过细想了想,唐敬就算手里没有兵权,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而且朝中很多官员大都是唐家党,唐敬咳嗽一声,都要把金銮殿震上三震。 圣上向唐敬试探过一次,唐敬是什么样的人物,自然听懂了,没想到唐敬脸上不动声色,还是以往的冷淡镇定,却说道,其实自己有一个儿子,而且算一算差不多十四岁,只不过一直流落在外受苦,身世可怜,近日终于打听到了,已经命人去接回来,恐怕正在路上。 皇上听了这番话,估摸着唐敬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又尴尬又不甘心,只好说让唐敬接了儿子,也带进宫里给他瞧瞧。 唐敬没有推辞,似乎这个儿子不是假的。 郁瑞把纱帘放下来,唐家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正是他无疑了。 郁瑞听着说书人说“草木一秋,人活一世”有些感慨,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见怜,他这个人却活了两辈子。 说实在的,郁瑞骨子并不是什么唐家失散的嫡子,他的上辈子也是大户人家出生,却和唐家这种高门望族远远不能相比,郁瑞也是嫡子,却不被父亲看好,最后因为嫡派的关系,被其他人看做眼中钉肉中刺,落得个害死的下场。 他再睁眼的时候,自己却换了一副躯壳…… 郁瑞这副身子太过于羸弱,坐久一会儿就会头晕,不只瘦弱,而且还是个瘸子,两条腿从膝盖以下没有知觉,要不然小丫鬟芷熙为何一提起他的腿就那么惶恐,唯恐触怒了少爷。 郁瑞也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他一睁眼,就是被丫鬟婆子下人簇拥着赶往京城的路上,唐家唯一的儿子,不管是什么原因流落在外,不管他的亲生母亲是生是死,有多么不堪,他是唐敬唯一的儿子,那就是唐家的嫡派,嫡子。 唐家的嫡子,只要他进了京城,那就一条腿迈进了火坑,普普通通的有钱人家还会为了家产你死我活,更何况是这种名门望族。 而且偏生这个时候招这个嫡子回去,谁也看得出来,唐敬只是为了家门应付一下,免得祖辈们辛苦经营的家业落到不相干的人手里,若说什么父子亲情,郁瑞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有的。 上一辈子他就是爹不疼的人,也不缺这种有的没的亲情,血缘在钱在权面前,肯本一文不值。 “少爷,茶来了,可凉着呢!特意叫老板拿冰拔了一下。” 小丫鬟芷熙比郁瑞这个身体岁数大,而且这个身体比同龄人还要瘦弱,连芷熙这个女孩子都比他高,只不过郁瑞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也死过一次,当然比芷熙稳重。 芷熙上了马车,将凉茶递给郁瑞。 郁瑞喝了两口,喝的快了还有些喘,芷熙给他拍着背,郁瑞叹口气,真是不中用的身子。 正喝着茶,突听外面有马蹄声,似乎来了很多人,两个教养嬷嬷发出一声惊叹,郁瑞掀开窗帘子往外看。 一队人簇拥着一辆翠顶儿马车往这边来,教养嬷嬷也在唐家待了有些年,自然认得,都是唐家里一等的下人,平日里只有唐敬出门,这些人才跟着。 芷熙“呀”了一声,“是老爷来了么!” 郁瑞没见过唐敬,上辈子他家里也是生意人,但是万万不够和唐家这种大门大户谈生意谈往来,而且他没有这副身体的记忆,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嫡子,到底之前见没见过他名义上的父亲。 马车在茶寮前驻了,有下人拿了矮凳来,铺上猩红色大毡,之后跟在马车边上的大丫鬟打起车帘子,有个人踩着矮凳,从马车上下来…… 第二章:郁兮 老婆子和赶车的家丁们见到来人,赶紧拜下来请安,芷熙也从车里赶忙下来。 郁瑞从纱窗向外打量着那人,三十左右的年纪,岁数不显得大,五官深邃,倒是非常俊朗,只不过不苟言笑,果然是练家子出身,就单单站着也能让人感觉到威慑。 自是唐敬无疑了。 唐敬看着地上拜着的婆子丫鬟和下人们,只是望眼向马车看来。 郁瑞掀着窗帘子的手不觉抖了一下,隔得虽远,但他明显感到那人在看自己,而且目光不怎么高兴。 郁瑞也是经历过些儿的人,明白唐敬为什么不高兴,想他唐敬在天子脚下都是不可一世的人,现在自己儿子在面前了,竟然不下马车来,难道还要做爹的上赶着去见么。 不过郁瑞也没有办法,他自己是个瘸子,双腿也不听使唤,郁瑞是不想得罪这个有权有势的“爹”的,但是恐于无奈。 唐敬只站了一小会儿,没看地上拜着的一众人,说道:“人呢?” 芷熙赶紧回道:“回老爷的话,少爷在车上,不方便下来。” “不方便?” 按说郁瑞现在这个身体是唐敬失散多年的儿子,唐敬派人千里迢迢的去寻儿子回来,怎么也要对这个儿子知根知底儿,不过很可惜,唐敬对这个儿子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更没期望他去继承什么家业,只是摆摆样子而已。 如果不是皇上想要过继儿子给他,唐敬是断不可能去寻一个已经十几岁的儿子回来。 他们这种名门望族,养在身边儿的还都是白眼狼,更何况只是有些血缘,在外流荡了十四年的人,没有经过培养,没有好的教养,这种孩子大了也不可能可心。 郁瑞的身份虽然一下高了,不过他心里知道,十四年过去了,这个有权有势的爹都没来寻什么儿子,那么孩子的母亲一定是地位身份配不上豪门大家。 唐敬反问了一声,继续说道:“难道我唐家的孩子,下个车也需要让人扶?” 芷熙被吓得一哆嗦,像筛糠似的,磕磕巴巴的回道:“老爷……老爷有所不知道,少爷他,他的腿不方便,奴婢这就扶少爷出来。” 唐敬抬手制止了芷熙的动作,只是抬头再瞥一眼马车。 很显然唐敬并没有料到,他的儿子竟然腿脚不方便,说直白点就是瘸子。 唐敬走过去,一把掀开车帘子。 郁瑞坐在马车最里面,杏色的外衫遮住了一双腿,并看不出什么缺陷,他斜靠在里面,听到响动下意识的往外看,正好和唐敬对视上。 唐敬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小儿子,听说是十四岁,身子骨不太好,不过唐敬打开始就不介意也不在意,招个嫡子回来而已,不过如此。 他没想到这个儿子的身子骨竟然这么弱,巴掌大的脸,皮肤是不正常的白皙,嘴唇上也缺些血色,尖尖的下巴,瘦弱的肩膀,一手就能握过来的腰身,看了无端端叫人心疼。 郁瑞上辈子也经过些场面,和几个兄弟周旋不少,纵使唐敬可怕,也不可能被一看吓得怂了,不过这种人多半都是强制而霸道的,尤其郁瑞知道,这个便宜爹一点也不在意什么儿子,所以表现的越无威胁,那么活的也就越自在。 郁瑞故意眼珠子晃了晃,装作很惊慌的样子,低下头来。 他这一动,唐敬就注意到了,对方的腿从膝盖以下不怎么听使唤,很怪异。 唐敬一手掀着帘子,早有眼力见儿好的大丫鬟过来,接过唐敬手里的帘子帮忙打起来。 唐敬终于出声了,也听不出什么感情,“过来。” 郁瑞抬起眼来瞧了唐敬一眼,双手撑着垫子,想要支起身来,郁瑞当然知道这是徒劳,之前他试过很多次,不过这副身子太瘦弱,手上胳膊上没什么力气。 唐敬看着他皱了皱眉,忽然一蹬矮身上了马车,这次郁瑞是真的惊到了,猛地抬眼。 唐敬身量很高,在车厢里根本不能直腰,上前一把将郁瑞抱起来。 郁瑞喉头里“啊”的一声轻响,却没有叫出来,唐敬将他打横抱着,回身下了车。 一众人还拜在地上,都用余光暼着,老爷怀里抱着小少爷,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 郁瑞的身子骨一点儿也不重,唐敬抱着他不费吹灰之力,况且唐敬还是个练家子,大步走到自己马车边上,丫鬟打起帘子,唐敬就踩着铺着猩红毡子的矮凳上了马车。 大丫鬟说了一句“回去了”,众婆子丫鬟和下人们这才起来,回到后面的马车上,尾随着唐敬的马车而去。 郁瑞没想到要和唐敬坐一辆马车,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 车里很敞亮,是方才的马车不能相比的,上手是软垫铺的座椅,左边放着条案熏着香炉,右面是小矮柜子,丫鬟们并没在车里伺候,都是随车走在外面。 所以车里只有两个人,唐敬,郁瑞。 郁瑞被唐敬放下,挨着自己,只是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郁瑞不动声色,心里想着又是一个这样的爹,这么有权势,连儿子叫什么名字也不去查来看。 他一面想着,一面脱口而出,道:“郁瑞。” 说罢了,才觉得自己一时口快,竟然说了上辈子的名字,这一路上婆子丫鬟们只叫他“少爷”或者“小少爷”,没人敢直呼他的名讳,郁瑞又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自然不知这个唐家嫡子叫什么名字。 唐敬却不疑有他,语气平平的说道:“唐郁瑞。” 郁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听他这么说才渐渐放松下来,点点头,没再敢多说。 一路无话,车进了城里,路过城门的时候也没有停下来,想必是城门官儿都识得唐敬的车驾,知道唐敬惹不起。 唐敬的宅邸坐北朝南,就在京里繁华的道上,门前两尊石狮子,三间雕梁大门,另有数十个穿着体面的守门下人。 马车在正门前停下,守门的下人们赶紧近前来见礼。 大门很宏伟,正中那间却不开,一般只有重要会客才会开正门迎接,倘或有一天唐敬命人开了正门,那一定是圣上来了。 旁边的门开着,下人设好矮凳,铺好毡子,唐敬这才抱着郁瑞下了车。 这仗势是守门的下人未曾见识过的,他们何曾见识过老爷抱着什么人下车?这是何等的尊荣才能够让老爷伺候着。 郁瑞经过上次已经习惯了,况且马车架的高,他若不好好儿的,岂不是要摔到自己。 郁瑞觑着眼放软了身段儿窝在唐敬怀里,在旁人眼里瞧着,这少年人似乎是睡着了,就更是不敢出声。 唐敬一路抱着他进了门,有下人抬来软轿,唐敬只说道:“不必了。” 下人们赶紧应声,将软轿抬走。 正门和垂花门间有些许的距离,郁瑞是大家出身,只不过他没想到这距离这么远,怪不得家丁要抬轿子过来。 走了一会儿,进了垂花门,视线就豁然开朗了,东西走向的抄手回廊,雕廊画柱不可言喻,挂着无数名贵鸟雀鹦鹉,回廊正中夹着一个大穿堂。 穿堂非常气派,一通看不到底,中间放了一个紫檀架子的天然石影背。 超过影背还有几间小厅堂,一般会客时候让客人暂歇的地方。 过了小厅堂,终于到了正房和厅堂,坐北朝南五间大正房,两边簇拥着规格相同的厢房,厢房又接画廊。 郁瑞自问是见过世面的人,此时也眼花了,这宅子气势恢宏,就算王府也不过如此,说唐敬是土皇帝,一点也不为过。 唐敬走进正厅堂,堂上一处大坐,左右各分一溜儿的座椅,座椅间都有高架脚的茶桌。 茶水丫鬟端进盖钟来,先放在上手的茶桌上,说道:“老爷请用茶。” 遂又退后,放在郁瑞手边儿的茶桌上,又说道:“小少爷请用茶。” 唐敬这才坐下来,几个送郁瑞回来的婆子丫鬟下人也进了厅堂,等着回话。 唐敬也不知是问谁,“给少爷的卧房收拾了么?” 站在唐敬身后伺候的大丫鬟立马回话道:“都拾到好了,旁边儿整个郁兮园都收拾出来了,就等着少爷住进去。” 这丫鬟从方才一直跟着,就是为唐敬打车帘子的那个,虽然都是些不怎么金贵的活计,但是离唐敬最近,可见在唐家下人里地位不一样。 唐敬点点头,看了一眼郁瑞,似乎想起了俩人刚才仅说过的一句话,道:“现在听来倒正合适。” 大丫鬟不知唐敬说的什么意思,但是本分的也没有问,倒是郁瑞心脏一下又提起来,唐敬说的自然是郁兮园和自己的名字倒合适。 郁兮出自楚辞,“纷郁郁其远承兮”,本意是文采盛美,只不过郁这个字其实是郁瑞的姓氏。 唐敬又说道:“郁兮园一直空置着,也没有下人,去寻少爷的几个就分到郁兮园,郁瑞腿不方便,峤襄你跟着少爷,什么事情都周到些。” 站在唐敬身后的大丫鬟应了声,道:“老爷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唐敬点了点头站起来,扫视了一眼众人,说道:“既然接来了,就是你们的少主子。”说着又朝峤襄道:“郁瑞一路上也累了,峤襄你扶少爷回房休憩一会儿,传饭的时候再来。” 第三章:传饭 峤襄是唐家大丫鬟,就连管家也要让三分,不是因为身世多好,身世好了也不会在富贵人家做丫鬟。 只是因为峤襄办事利索,而是非常本分,不该是自己的从来不争,不能问的也从来不问,又生了一副玲珑剔透的心肝,能观人言行善解人意,唐敬不必多话,峤襄就能办妥了。 所以唐敬把峤襄分到郁兮园,这让唐家上下都有点吃惊。 按说唐敬只是顾忌着唐家的产业,才把这么没名没分,都不知道生身之母的所谓嫡子,带回唐家来养,大家口上叫他少爷,叫的越恭敬,心里就越虚伪,本看不起他,量着唐郁瑞也翻不出天来,等着过几年唐敬续了弦,也该生个儿子,那时候唐家自然有人继承。 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想差了,唐敬身边儿最可心的人都分到了郁兮园,难道唐郁瑞以后就真的是唐家的嫡长子了么? 峤襄并没有多说,也没打算多问,老爷有老爷的计较,既然让她去郁兮园,自然有道理。 峤襄叫人从外抬进来一架软轿,因为少爷腿脚不方便,就把软轿抬过了穿堂,放在厅堂门口,让仆从小心仔细的背起郁瑞,安置在软轿中,遂往郁兮园去了。 郁兮园常年没人居住,所以唐敬才叫峤襄拾掇。 郁兮园是唐家兴盛之后扩建的,并不在主屋附近,是从唐家隔断出来的一处院落,自有大门旁门通往街市,出入很方便,就是距离正房有些远。 唐家到了唐敬这一辈,虽然嫡系就只剩下了唐敬,但是旁支很多,尤其唐敬名声在外,那些宗谱上的不在宗谱上的人都来投奔,人丁也渐渐旺起来。 郁兮园就是为了唐家的旁支扩建的,面积不小,装置也小巧别致,和正房那种恢弘大气有所区别,这也就是所谓的主次之差。 唐敬怕打扰,所以郁兮园开了旁门,出入都无需经过正房,也图的安静。 只不过唐家的亲戚多了,是非也就多了,有人惹了事,来求唐敬走些门道,偏生唐敬早些年上过沙场,是那种善恶分明的人,生意场上可以和他尔虞我诈,但在人情场上从来不做假。 后来那家人在京城混迹不下去,也就搬了出去,郁兮园开始闲置下来。 如今唐郁瑞来了,郁兮园才有了些生气。 进院子前有三间仪门,虽然和正房的大气没法相比,但是相当别致,进了仪门和之前的规格相似,只不过小了一些,穿堂后面也是五间上房,旁边厢房接着抄手回廊。 郁兮园虽然一直闲置,但是并不荒凉,正直盛夏时节,花园里名贵花卉不少,一到穿堂就能闻到淡淡的花草香气。 小厮们抬轿很稳当,一路上都没有颠簸,每每过门槛儿的时候,峤襄还会体贴的支应一声,让郁瑞坐稳。 郁瑞透过纱帘往外看,别说整个唐宅,就单单一个郁兮园的规模也是小福贵的人家没办法比拟的。 郁瑞上辈子就生在这种有些家产的小贵人家,有几间商铺,有些田地,在地方算是名门望族,掌家人说一句话县老爷也得考量几天。 但是万万不能和唐家相比,就算是那种小贵人家,为了嫡派还挣得你死我活,郁瑞叹口气,心想着如今要在这里住下来,那岂不是要天天提心吊胆。 他上辈子身为嫡子,挣了一辈子,让他如今再挣,难免有些心累,但让他不挣,又不可能事事忍气吞声。 “少爷,到了,您下轿罢。” 峤襄的嗓音响了起来,郁瑞这才收回神来,峤襄打起帘子,小厮们按下轿子来,又有刚才的仆从把郁瑞小心的背出来。 进了厅堂,接郁瑞来唐家的一众下人婆子都在,芷熙也在,见到郁瑞,都上前来请安,以后他们就是在郁兮园里伺候的了。 芷熙先来郁兮园一步,将郁瑞的卧房又拾掇了一下,打开窗户换换空气。 郁瑞来到房里,小厮将他安置在床榻上。 峤襄道:“少爷一路乏了,要不要歇息一会儿?” 郁瑞正愁着这种仅仅有条的气氛诡异了些,自己仿佛是什么要紧的人物,被一干人簇拥着服侍,于是就点点头。 峤襄上来伺候郁瑞宽下外衣,平躺下来,将薄被盖好,之后就让众人都退到外间去了,留着芷熙坐在门槛上,随时听吩咐。 等人都出去,郁瑞这才嘘口气,果然大户人家就是非同一般,这种小心翼翼的伺候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自己见过些大仗势,恐怕会被吓到。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郁瑞只是小睡了一会儿,床榻很舒适,薄被也是被熏了香的,似乎有安神的功效,但是环境是陌生的,而且郁瑞神经绷得很紧,所以未免放松不下来,也就小睡了一会儿,迷迷瞪瞪睡不瓷实。 峤襄轻轻走进来的时候郁瑞就醒了。 峤襄道:“奴婢吵醒少爷了?” “没有,我自个儿先醒了。” 峤襄手里还拖着盘子,上面放了些钟碗盘子碟子,于是放在旁边的雕螭案上。 郁瑞觑眼去瞧,东西挺齐全,茶壶、茗碗、盖钟、银匙,梅花状的小玉盘,上面放着些样式精致的点心,旁边并着筷子。 峤襄走过来,说道:“少爷还睡么?若不睡奴婢伺候您穿衣,再过些时候老爷就要传午饭了。” 郁瑞于是摇摇头,“不睡了,起罢。” 峤襄早就为他找了几件新衣,尺寸还算合适,月白色的团领儿开口不大,但是衬得郁瑞的皮肤更加白皙,经过一番梳洗,气色倒显得好起来。 芷熙这时候推进来一辆木轮椅,之前没人知道唐家的嫡子竟是个瘸子,所以家中也不准备这个,如今知道了,峤襄就让人赶紧制备,等少爷醒了要用。 芷熙进来收拾床铺,郁瑞被峤襄扶着坐上轮椅,木轮椅是大紫檀的,上面铺着秋香色靠褥,不得不说这个峤襄心很细,准备的也齐全。 郁瑞坐好了,峤襄道:“老爷少许就会传饭,少爷第一次和老爷一同用饭,难免拘谨些,先用些小食垫垫底儿罢。” 说着将盘子茗碗一一从拖盘里拿出来摆好。 郁瑞净了手,捏起山药糕来吃,觉得这个峤襄想得倒是周到,只不过这么个心细的人在自己身边儿也不知是好是坏,唐敬能走到今天这个地位,知道急流勇退又能在京城的商家里拔得头筹,定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人。 唐敬特意把这么个精明人放在自己身边,看起来是主人家看重这个小少爷,其实二来也是让峤襄注意着郁瑞的动静。 郁瑞的心思早在上辈子已经磨得精细了,怎么可能简单到看不出来什么,他不想挣唐家的家产,毕竟自己是个换了瓤子的假嫡子,但是也不能让人欺负了去,所以最明智的就是少说话,让自己显得安分没有威胁,这样大家都好相处。 郁瑞吃着点心,被分在郁兮园里的赵嬷嬷走了进来,说道:“老爷方才出去了,似乎是丞相大人请老爷饭,中午就不传饭了。” 峤襄道:“既是不传饭了,少爷是在厅吃还是屋吃?奴婢好叫人置办。” 郁瑞的腿不方便,卧房里吃自然最好,但是又唯恐把饭摆在卧房里,传到唐敬耳朵里变成了没规矩,于是说道:“厅里罢。” 摆饭用了不少时候,等峤襄推着郁瑞过去的时候,郁瑞才知道为什么用了这么长时间,圆桌上各色荤素一应俱全,看得人眼花缭乱,按说只有郁瑞一个人用饭,钟碗碟盘却多的数不过来,各式各样的,分的很详细。 等郁瑞吃过了,才将剩下的饭菜分给郁兮园的下人们吃。 吃完了饭,郁瑞让峤襄推着自己往院子里走了一圈,花园看了一遍,名贵的花卉被精心照料的很好,回廊里也像正房一样挂了各色鹦鹉,一有经过的就开始人来疯起来。 正房不远是书房,笔墨纸砚都备置齐全,墙上书架上都是名家字画,贴墙的珍宝阁上摆着价值不菲的古玩。 下午也没事可做,郁瑞就在书房里一直逗留下来,翻翻书写写字,峤襄看他在看书,就让书童留下来研磨,芷熙和赵嬷嬷站在书房的外间伺候,自己去忙了。 等到日入时分,峤襄进来道:“老爷回来了,已经吩咐传晚饭,少爷过去罢。” 郁瑞本看的入神,此时难免神经一下绷紧,唐敬虽不是三头六臂,也不是面目可憎,但是总让人有一种压迫,尤其唐敬喜怒不形于色,也不苟言笑,就更让人觉得惧怕。 郁瑞被峤襄推着,出了仪门,从郁兮园和正宅接连的小门进去,穿过一个抄手回廊,正房旁边不远有一间小屋,一般唐敬命人传饭,都是摆在这里。 郁瑞进屋的时候,唐敬已经在了,正坐在小屋外间的楠木大椅上看书。 他一手捏着书支在扶手上,微微侧着身,另一手托着盖钟,旁边的小厮很有眼力见儿的将盖子拿起来,唐敬只是稍微喝了一口,又将茶碗放下。 第四章:挑衅 郁瑞被峤襄推着进来,唐敬听到木轮椅滚动的声音,就抬起头来。 郁瑞被那人看了一眼,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一来是唐敬被人传得神乎其神,又是上过沙场的武将,二来郁瑞并不是真正的嫡子,他的瓤子换了,也没有之前的记忆,怕自己露了馅,被当成妖怪。 唐敬只是看了他一眼,似乎很满意郁瑞现在的气色,之前一路上风尘仆仆,两个嬷嬷年岁大了,而且一看就是老辈的下人,不怎么尽心尽力,芷熙年纪又太小,秉性开朗不怎么细致,也不曾给郁瑞多琢磨一番打扮。 如今轮到峤襄服侍,自然要尽心尽力,郁瑞虽然瘦,但是并不骨瘦如柴,身段也出落的风雅,精心打扮一番自然气色不错。 峤襄特意选了一件月白色的团领衫儿,郁瑞的年纪本来也才十四岁,身量又比一般人小,看起来羸弱的很,衣服穿得却靠近稳重持重,郁瑞又特意低眉顺眼的,显得很懂事。 唐敬见他低着头,两只还不比自己一只大的手握在一起,一下一下的揉搓着衣角的线头儿,叫了一声“父亲”,似乎是紧张的,也害怕的,平白添了几分可怜劲儿。 唐敬上过沙场,见过真正的生死,少年时又在官场混迹,文武兼备不在话下,按理说他应该不喜欢软弱的人,这个儿子瘸腿不说,还羸弱,可唐敬无端端的不能对他疾言厉色,对方那乖顺的样子着实叫人生不了气。 “过来。” 唐敬发了话,朝郁瑞招了招手。 郁瑞自然是不能自己走过去的,峤襄立刻推着少爷往前走了几步,唐敬这才把书撂在一边儿,长身而起,走到郁瑞身后,竟是亲自推着郁瑞往里屋去。 虽然外间和里屋没差几步路,但是这说明了一种荣耀,能让唐敬亲自推着,也不是谁都行的。 里屋里已经有人了。 郁瑞也听说过唐家的事情,唐家一门忠烈,只有唐敬一个子嗣,但是唐敬一直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不然也不会把郁瑞召回来。 唐敬的两个女儿是一位夫人所出,只不过这位家世显赫的名门闺秀去的太早,唐敬宅邸里虽然不缺小妾,但是没有续弦,众人都议论纷纷,可能是因为唐敬太过于思念这位才貌兼得的夫人,也可能是碍于这位去世女子的家世。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家的小家碧玉,正是当朝丞相的妹妹。 里屋坐着的就是唐敬这两个女儿,唐锦毓和唐锦繁。没有其他。 唐锦毓稍大一些,也不过十三岁,唐锦繁才七岁。 两个人见唐敬进来,都站起身来,两人叫过人,就拿眼瞧着郁瑞,似乎觉得新奇似的。 唐敬落了座,两个女孩才相继坐下来。 峤襄和一干大丫鬟就站在旁边捧饭按筷,伺候的非常周到,甚至郁瑞都不需要伸手,他眼看到哪里,峤襄就已经帮他布了菜。 两个小姑娘已经见怪不怪了,吃相也很斯文。 吃过饭之后两个女儿告了安退了出去,唐敬唯独留下郁瑞,似乎是有话要说。 郁瑞觉得吃饭这些功夫自己都要被噎死了,虽然食不言寝不语是好习惯,但是也不能如此压抑,他还想着忍完了赶紧回郁兮园,没想到反被留下来了。 唐敬坐在旁边的大椅上,有几个丫鬟抬了一张矮桌走进来,把桌上的剩饭菜拾掇了放在矮桌上,然后又抬着出去,没过一会儿工夫饭桌上就干净了。 峤襄又端进一些时令瓜果,茶水和点心放在桌上,这才退到一边儿去。 唐敬这才说道:“郁兮园去过了?” 郁瑞坐在轮椅上,后背都绷紧了,欠着身子,显得很恭敬,回道:“是。” 他虽然恭敬,但是无奈身量和容貌在那里,冰雕玉琢巴掌大的脸一副小大人的表情。 唐敬看他样子,因说道:“你不用这么紧张。” 郁瑞被他看破了心思,下意识的抿了抿嘴,“是。” 唐敬见他没有好转,也就不再去关注他,把目光放在手上的书上,好让郁瑞放松。 唐敬没看他,专心的看着手里的书,还翻了一页,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郁兮园缺什么就和峤襄说,峤襄自会来和我说。” 郁瑞见他不再看自己,才稍稍放松,回了第三个“是”。 之后唐敬一直在随便捡着问题问了问,“你如今多大了?” 这个问题却让郁瑞全身一震,眼神一瞬间发慌,他怎么能知道这个身体的正主儿多大了。 这种反常的神情自然逃不开唐敬的眼睛,就听郁瑞有些踟蹰的说道,“回父亲的话,不记得了。” 郁瑞是硬着头皮说的,在唐敬和其他丫鬟耳朵里听着,似乎是少爷孩童时受苦太多了,连自己的岁数都不记得了。 虽然郁瑞的生母并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但是郁瑞好歹是唐家的血脉,流着他唐敬的血,唐敬的亲生儿子,再怎么不济,也不能这么受苦。 唐敬听了脸上虽然表情没怎么变化,但是心里自有了一番计较,说道:“看你的样子是乏了,赶路这些天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我明天再去看你。” 郁瑞听着前面暗暗松了口气,听到最后半句的时候,这口气梗在胸口真是不上不下,唐敬竟然明天要来郁兮园看自己。 郁瑞只得乖巧的点头应下,告了安,让峤襄推着回去了。 回到了郁兮园,芷熙过来给他量了身量,好去叫人裁衣服,等这些零零总总的事情办妥了,郁瑞也真是累着了。 峤襄是一刻也闲不住的忙人,将郁瑞安排妥当就出去忙,留下芷熙伺候着。 芷熙伺候他躺下来睡觉,天气太热,开着窗户又怕邪风吹着少爷,毕竟少爷看面相就有不足之症,于是芷熙就拿了一把小团扇,跪在郁瑞床边给他轻轻扇风。 芷熙是活泼的人,虽没有峤襄稳重,但是心眼一看就比峤襄浅,倒不是说峤襄的不好,只不过郁瑞更喜欢和芷熙说几句话。 郁瑞看她难拿的样子,说道:“你拽张凳子来坐,别跪着了。” “谢谢少爷。” 芷熙开开心心的谢过,就拽了张小凳子来,坐在床边扇风。 过了好一会儿,芷熙道:“少爷为何不睡,是嫌热么?那奴婢扇大点儿。” 郁瑞道:“不是热。” 俩人说了几句话,芷熙笑道:“原来少爷是担心明天老爷过来郁兮园的事情。” 芷熙又道:“少爷您不必这么担心,您进宅子这一天,上下的仆人们都知道了老爷待你是有多好,峤襄姊姊都分来伺候您了。老爷虽面上冷,但是只要不犯错,待什么人都不会刻薄的。尤其少爷您是嫡子,更是老爷的心尖尖儿呢!” 郁瑞叹口气,芷熙毕竟年纪小不懂事,也不明白少爷为何又叹气,其实正是因为嫡子,郁瑞才叹的气,这种京城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高第人家的嫡子,岂是好做的? 而且郁瑞虽然住进了唐家,但是现在仍然没名没分没有正名,这个身体的生母都不知道是何人。这么多年丢在外面,突然被找回来做嫡子,谁也看得出来是搪塞之用。 更何况给郁瑞正名,想要做个嫡子可不容易,首先要给郁瑞的生母正名分,这是多大的一串事儿,说着都繁琐,更别说实现了。 芷熙给他扇着风,郁瑞后半夜睡得倒也安稳。 天亮的时候赵嬷嬷进来了,老婆子除了伺候少爷,也要教些规矩,说道:“平日起来,少爷梳洗过了,该去省过老爷,然后去家塾读书。不过今儿个一来老爷一大早出门谈生意去了,二来老爷还没说话儿让少爷什么时候去家塾,眼下就图个清静,什么也不用做了。” 赵嬷嬷说着,芷熙端进来一副小桌,上面摆着早点,放在卧房的桌案上。 吃过了早饭,郁瑞就闲下来了,唐敬又出门去了,似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正放松着,郁兮园的门进来人了。 一个穿着体面的美妇人被四五个丫鬟并两个婆子簇拥着走进来,郁瑞正坐在轮椅上,让芷熙推着在花园里闲逛。 那美妇人也就比芷熙年岁大一点儿,着实太年轻了,一身粉红色长裙,外面套着粉色的纱裙,显得体态婀娜,一张嘴的声音也遮不住风流,一面走,一面掩嘴笑道:“听说昨个儿家里来了少爷,妾身还不曾见过。” 芷熙见了,俯身悄声道:“是姨太太。” 所谓的姨太太,就是唐敬的小妾。 唐敬虽然没有续弦,但是小妾不少,谈生意或者和官场的人打招呼,难免会给他塞这几个人来,如果拒绝了,多半是不给脸的事情。 唐敬从来不拒绝,但是他并不好美色,幸而唐家不缺这一口饭的事情,养着就养着了。 那美妇人走过来,用夸张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郁瑞,忽然又捂嘴笑起来,直笑弯了腰,丫鬟赶紧过来给她捶背顺气儿。 等美妇人顺好了气儿,才说道:“相貌这样出色,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打眼一瞧还以为是个体格风流的美娘子呐。” 她说着,继续笑道:“是哪个夫人,生得这么俊俏的少爷呦?” 第五章:刻薄 美妇人见郁瑞一副淡然的模样,心中觉得莫名的火大,自己的话仿佛是打在棉花上,一点力道也没有。 于是瞥斜着芷熙,故意阴阳怪气的笑道:“这不是芷熙丫头,看起来是发达了,有些日子没瞧见,原来给分了美差事儿,如今见到太太连个话儿也不会说了?招呼也不用打了?难不成是老爷惯得么?” 芷熙本就是憋不住心事的秉性,听这美妇人第一句话心里就有气,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么能对姨太太无礼,而且少爷还没说话呢,自己也只能忍着,只没想到这美妇人竟然往自己身上泼油。 芷熙因道:“本身是想和姨太太请安的,但奴婢瞧着姨太太今个儿似乎心情不好,奴婢唯恐自己不会说话,招惹的姨太太心里不痛快,反而适得其反,姨太太莫要怪奴婢。” 芷熙一口一个“姨太太”,一直在强调美妇人是做小的,是个做妾的,那美妇人怎么能忍得了,笑的声音更大,“芷熙丫头真是了不得了,不过老爷也腾不出工夫来娇惯一个粗使的丫鬟,我眼下知道了,敢情是被分到了这郁兮园,被少爷宠的罢?” 美妇人说完,挥了挥袖子,说道:“我今儿是来见见新少爷的,哪知道反被丫鬟奚落了一番,依我看果然外来的人就是外来的人,没些教养也教不好奴才们,赶明儿从我那里调过来两个教养嬷嬷才是,也难怪了小少爷,估计这没福气的太太也是小地方家家的,教不了什么正经儿的规矩。” 郁瑞本身不想和这个所谓的太太顶撞什么,毕竟这种人他看得多了,也就是嘴刻薄些,若说真有什么本事也不一定有,一时气急和她杠上几句并不难,但无端端的惹事儿就麻烦了,他想着忍一时也就过去了。 哪成想这个姨太太的嘴巴何止是刻薄,更触碰了郁瑞的底线。 郁瑞上一辈子在嫡派之争中挣扎求存,唯一的底线就是自己的母亲,郁瑞的母亲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只能算是小家碧玉,因为是父亲的结发之妻,早些年一起发达的,所以郁瑞才是嫡子。 这种小户人家,娘家里没有后台,没有人脉,使得郁瑞在家里并不好生活,但郁瑞从没怪过母亲,因为母亲是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糟糠之妻可以同甘苦,但不能共富贵,郁瑞的父亲发达之后,对郁瑞母亲的感情也就渐渐变淡了,以至于对郁瑞也不咸不淡的,只是冠着一个嫡子的名头儿而已。 郁瑞的母亲不会来事儿,旁人生儿子都会找人算计挂,杜撰一个祥瑞之梦,不管真的假的,是个好兆头,而郁瑞这个长相平平的人,给他父亲第一个印象就很普通。 所有人都针对郁瑞,这让郁瑞生活在自己的家里,就像生活在闭塞的牢房一样,这种时候,就更能体会出母亲对他有多好。 郁瑞的底线就是他的母亲,虽然美妇人说的是这个身体的母亲,可是郁瑞心里一下就烦躁起来。 美妇人见一直没脾气的唐郁瑞忽然转头看向自己,莫名的说话都顿了一下,但想着这么一丁点儿大的孩子还能翻出天来?况且在这种大家族里,没娘没有娘家罩笼的少爷,别说是半途捡来的,就算是一直养在身边儿边儿的,一旦又有了男孩,说废掉就废掉。 郁瑞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即又转回头去,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羸弱,又坐在轮椅上,给人的感觉非常无害,甚至让人联想到懦弱。 郁瑞口气淡然,仿佛就是不屑,干巴巴的说道:“就算再教不出儿子的太太照样还是太太,姨太太方才也在教训芷熙不懂规矩,如今又开始置喙太太置喙主子,这样莫不是扇自己耳光太脆生儿了么?教养嬷嬷的事儿只管去和老爷咕唧,倘若老爷准了,姨太太也只管派人过来,倘若老爷不准,话说的太满了,岂不是又要赏自己耳刮子。姨太太难不成有瘾?” 这一串话说出来,让美妇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宅子里的夫人早些年就死了,唐敬又不再续弦,谁不知道她在唐敬面前受宠的,再加上她本身说话刻薄,没人敢招惹,被一个半大的孩子这么冷嘲热讽说话不带脏字儿,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美妇人因这冷笑道:“别以为坐张椅子就当龙椅了,也要看自己瘸不瘸,老爷找你回来谁不知道是为了搪搪口风!” 郁瑞只是轻笑了一声,“你若真觉着是搪搪口风也没什么,欺君之君反正是连坐着,下到狱里倒也不孤单。” “你!” 美妇人柳眉怒挑,几乎竖起来,芷熙瞧着心里出了一口恶气,她自从跟着少爷来京城,不管是路上还是宅子里,少爷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从不高言,身边的婆子们都为了这个觉着少爷没本事,跟着将来说不了头,如今见着了少爷的真本事,不禁有些咋舌,果然人不可貌相,况且少爷的容貌也是极俊俏的,就是生的太过和善了。 美妇人还待再骂,就见有人走了进来,身后并没有跟着随从,婆子和丫鬟也都没有,只一个人进来,却吓坏了她。 来的人并不用猜,正是这座宅子的主人,唐家现任的家主唐敬。 唐敬闲庭信步的走过来,因为花园有一座拱门,几人在花园里说话,拱门距离并不远,却能隔断视线,所以美妇人也不知道唐敬在拱门外到底听了多久,是直接进来了,还是听全了才进来? 唐敬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说道:“今天园子倒是热闹。” “老爷。” 美妇人笑着对唐敬请安,柔声道:“蓉袖今天无事,特来瞧瞧少爷,正和少爷聊天儿呐。” 唐敬并没说话,蓉袖脸色有些不好,她其实是得知老爷一大早去谈生意了,才敢来郁兮园遛遛的,一来看看新少爷,二来如果好说话就立立威,没成想变成了这样。 看唐敬的反应,必定是把他们的话都听全了的。 蓉袖不敢再说话,识趣的退到一边去。 芷熙的脸色也是惨白的,毕竟老爷平日里对下人虽然不刻薄,但是是极言的,她方才说的那些话确实没大没小了些,生怕被怪罪了。 只不过唐敬只字未提这件事,对芷熙道:“叫人看车,少爷要出门去。” “是!是……” 芷熙赶忙应声下来,逃也似的退出花园子去叫人备车。 少爷在花园里,只有一个丫鬟跟着,其他嬷嬷婆子都懈怠着去休息,这恰好也让唐敬看到了,唐敬记在心里,也没多说,对郁瑞道:“你去整理一下,一会儿要出门。” 郁瑞点头应了,又恢复了一贯的乖巧驯服,和之前奚落蓉袖判若两人,只不过心里有些冷笑,怪不得一个做妾的都会蹬鼻子上脸的来少爷的园子惹是生非,因为这个叫蓉袖的摸准了唐敬的脾气,唐敬只是表面摆个样子,其实并不重视这个儿子。 芷熙让人备了车,老爷带着少爷一起出门去,两顶轿子一前一后的走,芷熙跟着轿子旁边走。 郁瑞撩开窗帘子,说道:“你知道这是去哪么?” “奴婢不知道。” 芷熙摇摇头,仍然惊魂未定。 没想到前面一些的峤襄听到了,错后一点笑道:“少爷莫慌,是去见老爷的世交,当朝的丞相爷,连赫连大人。” 芷熙惊道:“峤襄姊姊你不说还好,一说叫人如何能不慌?” 郁瑞倒是淡然,“嗯”了一声,随即放下帘子,坐稳当了,双眼轻轻合上小憩一会儿。 其实不是郁瑞不紧张,唐敬要带自己去见当朝丞相这么大的官,郁瑞纵使见过世面,也没见过如此大的世面,而且听峤襄的口气,丞相爷和唐敬还是世交。 而且郁瑞没有记错的话,唐敬的原配夫人就是丞相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带着其他女人生的儿子去见大舅子,这是何等诡异的光景。 不过去不去由不得自己,郁瑞也懒得去管这么多,显然自己伪装出来的驯服秉性已经被唐敬拆穿了,郁瑞反而不急了。 丞相府并不如何壮观,比起唐家宅子来说,竟小了不少,而且没前没有多少下人。 这种道理郁瑞还是懂的,虽然当官的总是不屑得下海经商的人,但当官能赚多少钱,能贪多少钱,贪多了被查出来就是砍头的事儿,而商人不同,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了自然有权,有权了自然有地位。 所以唐宅比相府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落了轿子,长随递过去拜帖,守门的下人见着了早就恭敬的过来,双手擎过拜帖,一直擎到油黑的大门里面。 过不多时,相府三扇大门的中门被打开了,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穿戴考究的领着府上仆从一干人等出来。 唐敬这个时候也下了轿子,免不得一番客套。 轿子压低了,郁瑞顺着门帘子往外看去,打头的显然就是丞相爷无疑了,一身宝蓝的常衫,长相很温柔,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却隐隐透露出严肃。 郁瑞似有似无的听到“犬子”“小儿”什么的,似乎是在说自己,紧跟着两个人的目光都往这边看来。 芷熙刚想扶着少爷出来,就见唐敬走过来,稍稍弯下身来,亲自将郁瑞抱起来,峤襄推过铺着秋香色软毡的轮椅来,唐敬这才将郁瑞小心的放在上面。 这一系列的动作,饶是见多识广的丞相爷,也不禁愣了一瞬间。 第六章:圣上 连赫将唐敬和唐郁瑞让进府里,通过仪门垂花门,穿过通堂,连赫请二人在正厅坐下,随即命丫鬟上茶。 连赫这个丞相半点架子也没有,而且言行谨慎,婢女用小木盘端上茶来,连赫让先给客人,之后才拿了盖钟。 “没想到世侄这么快就到了京城,如果早些知道,我好准备些表礼来送。” 他说着从身上将玉佩摘下来,说道:“如今事出仓促,我也没什么好送的,不如将这枚玉佩送与世侄。” 站在一旁的长随赶紧上前擎过玉佩,转而恭敬的擎上给郁瑞。 郁瑞用眼去暼唐敬,见唐敬没什么反应,这才赶紧双手接过来,道:“谢谢连大人,侄儿不敢当这么重的礼。” 连赫笑的很温和,道:“既然是我侄儿,也不必见外,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你安心收好,我还唯恐你爹爹财大气粗,不稀罕我这份儿表礼。” 郁瑞听着心里一突,连赫这句话说得虽然像是玩笑,粗心大意的人还以为连赫和唐敬的关系不错,互相打趣,其实连赫是在有意无意的暗指唐敬在京师权大。 唐敬只是挑了挑嘴角,说道:“既然连大人爱惜赠礼,瑞儿就收着罢,不然倒显得不恭敬。” 郁瑞这才又道了谢,总觉得夹在连赫和唐敬中间,感觉很压抑。 唐敬又道:“连大人总说想见犬子一面,如今见了,要麻烦连大人改日禀明圣上,圣上前些日子还说让犬子进宫一趟。” 连赫点点头,“连某自然会把话带到。” 俩人又客套了一阵子,连赫让人摆宴,要请唐敬和唐郁瑞入席,席上并没有唐家常饭那样奢侈,大多是平常能见到的菜。 连赫直说惭愧,比不得唐家。 用过饭之后又聊了一会儿,唐敬就起身告辞了,免不得又亲自抱着唐郁瑞上轿子,而且这次是进了同一顶轿子,并没有一前一后分开坐。 连赫带着下人仆从送到门前,看着一众人走远,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眼底的温柔转眼之间也不见了,回身往府里走,命仆从把中门关了。 连赫进了府,穿过正房旁边的抄手回廊,就让跟着自己的仆从止步,一个人独自往里走去。 行不得多远有一座小院儿,连赫进了院门,院子精巧别致,和相府的大气有别,整个院子走过去也不见几个下人,清净极了。 走到正房门前,连赫敲了敲门,过了不久一个丫鬟将门打开,看到是连赫有些惊讶,随即道:“相爷来了,不过公子爷睡下了……睡了有一会儿呢。” 丫鬟一面说着,一面堵着门,那意思是不让连赫进去。 连赫微睨了他一眼,只是点点头,说道:“那我在外间儿等着。” 说着拨开门,抬步走进去。 丫鬟睁大了眼睛也不能阻拦,赶紧朗声道:“相爷您慢点儿!相爷您看着门槛儿!相爷您坐!喝茶!” 丫鬟正说着,却听里屋传出一声银秽的娇嗔,连丫鬟的高声都盖不住,这一叫唤让杵在连赫面前的丫鬟脸上一阵惨白。 显然屋里的人正在乐呵,并没有听见丫鬟的提醒。 连赫微微挑起嘴角,冷笑道:“公子爷真在睡?” 丫鬟搓着上衣的衣角,脸上没有血色,忽然跪下来说道:“奴婢……奴婢不敢撒谎!公子爷说……说他正在午睡,相爷来了也这么着说。” “嗯,知道了。”连赫又点头,却道:“进去告诉公子爷,我找他有急事。” 那丫鬟赶紧爬起来,一连串儿应声,随即回身往里走,敲了两声,推开门进去,紧跟着就听见刚才娇嗔的人高声尖叫,似乎是被打扰了好事,随即有男子的声音训斥丫鬟,不过很快就压低了声音,连赫听不见了。 过了约莫半盏茶时间,丫鬟走出来,请连赫进去。 里屋开了窗子通风,想必是怕连赫发现刚才那档子事儿,一个年轻男子穿戴整齐,正翘着腿儿坐在桌边呷茶喝,看见连赫进来,一双桃花眼笑弯起来,说道:“快来坐下,这茶还不错。” 丫鬟给连赫端了一碗茶。 连赫坐下却不喝,只是往里看了一眼,里屋没有通往院子的门,如果有人出去必须从外间儿走,所以刚才娇嗔的女人想必还没走,不过却看不到人。 那男子看到连赫往里瞧,脸上变了一下,随即站起来,挡住连赫的视线,笑道:“丞相过来有什么事么,听说是急事?” 那丫鬟瞧这架势,很有眼力见儿的道,“公子爷,奴婢去给相爷拿些点心来。” 男子听了点点头,挥手让她出去了。 丫鬟一走,男子笑的更是欢心,手一揽揽住连赫的脖子,竟然坐到连赫腿上,凑近他的耳朵,轻声笑道:“你昨晚把我折腾的那么惨,怎么今儿个中午又来了?” 连赫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说道:“皇上不是一直在问唐家嫡子的事情么,如今眉目有了,皇上要不要听听?” 男子听他这么说,下意识瞥了眼里面,那个女人还没有走,连赫进来之前,男子无法就把她塞在床底下,好避一避。 女人在床底下,虽然看不见这边发生什么事,但是能听见,所以男子动作虽然肆无忌惮,但是声音压得很低,没想到连赫说话这么大声。 男子样貌不俗,虽然身量很高,但是匀称风流,加上眉眼清秀,确实是一副惹桃花的长相。正是当今的圣上,赵黎。 连赫见他的样子,只装作不懂,忽然笑道:“不过皇上不是要先睡午觉?” 赵黎被他气得吸了口气,不过仍然笑着,“丞相如何这般小气,我既然都醒了,你就说与我听,行不行?” 他话刚说完,突然“啊”了一声,竟然被连赫一把抱了起来。 连赫三两步走到床边,将赵黎放在床上,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拨掉他的发冠,顺手将帷帐也放下来,脸上挂起温和的笑意,说道:“不如一面睡一面说?” 赵黎睁大了眼睛瞪着连赫,但最后也没反抗,反而圈住连赫的脖颈。 丫鬟一直在外面等着,知道连赫走了,才急匆匆的进来,里屋的地上乱七八糟的扔着衣服。 丫鬟过去掀起帷幔,赵黎面朝里侧躺着,似乎出了好多汗,头发有些散乱的贴着,他似乎听到丫鬟进来了,懒洋洋的说道:“给我烧些水来,身上难受死了。” 丫鬟道:“公子爷……床下那个……” 赵黎这才翻身转过来,脸上还有些潮红,脖子上也有是明显的吻痕,被子只盖到胸口,仍然是懒洋洋的模样,声音有些嘶哑,低笑道:“我倒险些忘了她。” 丫鬟低下头,床底下的女人衣衫不整的,被丫鬟拉出来,还打着哆嗦,她躲在床底下,起初没听懂,但是总是经过些人事的,怎么可能不懂床上的两个男人在做什么,尤其她还听到了什么唐家嫡子的事情,虽然让她听也不明白,但是这些都是决计不该听到的。 女人花容失色,扑通跪在地上直磕头,也不管自己穿成什么样子,喊道:“皇上饶命啊!” 赵黎躺在床上幽幽的笑道:“你生的这么标致,的确我见犹怜,你要怪就去怪连赫,这个浑帐是故意为之的。” 说完就挥了挥手,丫鬟会意,马上走出去叫了侍卫来,把女人给押出去了,女人起初还哭,不过很快就没了声音。 郁瑞和唐敬坐在一顶轿子里,唐敬闭目没说话,郁瑞也就没说一个字。 走不得多时,唐敬突然说道:“连赫是大人物,在朝中也算是一手遮天,老相爷留下了很多党羽。丞相爷表面上和善亲近,其实是笑面虎,你往后若与他打招呼,无论什么事情都须得小心谨慎。” 郁瑞听他这么说,心里也觉着了,朝廷上哪有那么和善的人,哪个人不是厉害难缠的角儿?于是恭敬的答应道:“是,郁瑞记下了。往后在府里,也不会去招惹官场上的人。” 唐敬无端的轻笑了一声,终于睁开眼去瞧郁瑞,把郁瑞看的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可笑的话,会让一向不喜欢笑的唐敬也挂了笑容。 唐敬道:“你在院子里和蓉袖说话儿的时候,不是很精明么,怎么一转眼就糊涂了。有些人你不去招惹,他反而会来惹你,若或你掉以轻心,或者你犯在他手上,恐怕我也救不得你的小命。” 郁瑞乍一听,心里突的一下,赶紧转头去看唐敬,唐敬此时也正瞧着他,郁瑞没想到会打上眼,又装作乖顺的低下头来没吭声儿。 显然唐敬之前是在院子外面把他们的话听了全部的,只不过唐敬不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又挑一句,让郁瑞摸不准是什么心思。 而唐敬瞧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略带诧异的盯着自己,郁瑞虽然身体羸弱,但是眼睛不乏光彩,黑色的眸子盈亮亮的甚是好看,少年只和他对视了一眼,便低下头去。 第七章:魏家老爷 唐敬也再没说话,闭目养神的靠坐着,唐郁瑞坐在一边显得非常本分,一路上无话。 很快就到了宅邸门前,仆从们压下轿来,打起轿帘,管家诚恕早就迎在门前,见状过来,弯下腰扶老爷出轿,只不过刚直起腰来,没成想里面还有人,小少爷竟然也在内。 峤襄推了轮椅赶紧上前,众仆从左右前后的扶着郁瑞坐到轮椅上,生怕给摔出好歹。 唐敬见到管家,说道:“有何事?” 诚恕恭敬的道:“避暑的别庄说过话儿来,说太夫人这几天就回来了。” 唐敬点点头,说道:“安排接送的人了么?” 诚恕道:“本来已经安排了,但还未派过去,那边儿的人说不用过去了,魏家老爷陪着太夫人呢,叫不用担心了,魏家老爷说了,听说老爷迎了正经儿的嫡子回来,要过来看看,不过来请个安不成体统,正好也送老太太回宅子。” 唐敬听了却没说话,不知道什么态度,唐郁瑞在一旁坐着也听到了,只不知道这个魏家老爷是什么来头,一说请安看起来似乎地位不甚高,唐敬也不怎么放在眼里,却能陪着老太太,老太太自然就是唐敬的母亲。 众人进了门,唐敬就先走了,峤襄芷熙并着一干婆子才簇拥着郁瑞回郁兮园。 一面走峤襄一面道:“少爷累了么,或是午膳没有吃妥?小厨房糟了鹅掌鸭信,要不要奴婢取些儿来垫垫胃?” 唐郁瑞这会儿子正想问问魏家老爷是谁,看起来几天就要到,如果不知道头尾,难免触了霉头,惹得唐敬不快,但是峤襄心肝太通透,又不好向他问,自然是问芷熙。 于是说道:“还是峤襄想得周到,正好饿了,麻烦取些儿来罢。” 峤襄去了,一干人也进了郁兮园,芷熙为他捡了干净的常服换上。 郁瑞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方才他们说的魏家老爷,你知道么?” 芷熙听少爷这么问,也没多想,因说道:“在这个宅子里的人,谁不知道魏家老爷魏元,奴婢虽只是个小丫鬟,但也见过几次呐,着实是个难缠的主儿!” 郁瑞顺着笑道:“你自作自己的活计,一个老爷怎么回来缠你?” 芷熙被他这无疑的一说,登时红了脸,随即啐道:“眼下没有旁人,奴婢也就不忌讳什么了……” 说着压低了声音,道:“魏家老爷是太夫人的亲侄子,是魏家嫡派,只不过是个不中用的,前儿些年夺嫡败了,以前也不见得多孝顺太夫人,如今没了势力,又开始假眉假眼的讨好老太太,偏成老太太一来爱惜娘家侄子,二来又听不得好话,一听好话就犯晕,于是被魏家老爷哄得那是团团转。还不止呢,老夫人爱见谁,不爱见谁,本身奴婢这些做下人的不敢置喙也说不起,只不过这魏家老爷三天两头的跑来吃住,全把唐宅当了魏宅,吃穿用度极尽奢华,而且还不本分,使唤奴才比什么事的,一不如意就打人骂人,这些都忍了,只别让魏家老爷喝了酒,那就是一活脱脱的色胚,不是什么好货,见了后院的姨太太们都要调戏一把。” 郁瑞听他这么说,显然是一个不中用的纨绔子弟,年岁大了,想找个靠山,但骨子仍然纨绔惯了,芷熙巴巴的说着,显然也受过这个魏元的欺负,所以才这么气愤。 芷熙说罢了,道:“所以少爷往后见着魏家老爷,绕着走,就是走得近了,闻着也怪难受!” 郁瑞笑了一下,弄得芷熙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笑话,郁瑞道:“瞧你平日爽朗乖巧,原来说话如此刻薄。” 芷熙脸一下又红了,嗫嚅道:“这……奴婢也是为了主子好。” “我记下了,往后见着他绕道走,我也不想沾惹什么是非。” 两人说着闲话,峤襄进来了,拿了几样糟的鹅掌鸭信和一些精致的小点心。 峤襄看他吃着点心,道:“算着老夫人后日就要到府里,之前芷熙为少爷量身的衣服晚上就能赶出来,送与少爷来瞧瞧,不合适叫裁缝改了,后日好穿上。” 郁瑞点点头。 峤襄顿了一下又道:“奴婢既然分在郁兮园,就不会有二心,心里想的手上做的就该统统为了少爷好。” 她说着郁瑞也放下了手上的点心,专心听她讲。 峤襄继续道:“即使这样,奴婢就斗胆子说几句与少爷听听,您倘或觉得中用就记下,不中用听了过了也就过了……这后日跟太夫人一起回来的魏家老爷,是个油滑的人,因着和太夫人是血亲,太夫人年岁高了宠着晚辈,倍受太夫人爱惜。如今老爷还未给少爷正名分,说句实在不好听的,魏家老爷肯定觉着自己的地位都比您高得多,金贵得多,如果少爷没出现在宅邸里,魏家老爷可能盘算着,这家早晚要分给他几分好处,但如今少爷来了,免不得要被他使绊子。” 唐郁瑞点点头,说道:“峤襄姊姊也是为了我好,我自然知道。” 峤襄道:“太夫人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少爷不防多说几句甜话,老爷因为老太爷去得早,极孝顺太夫人,若哄好了太夫人,老爷才好给少爷正名儿呐。” “我记得了,麻烦峤襄姊费心了。” 峤襄笑道:“这算费什么心,少爷能听进奴婢的话,也是奴婢的福气。” 晚间赵嬷嬷过来了一趟,说老爷又出门去了,唐敬生意太忙,很多时候不着家,所以不必过去用膳了,只在郁兮园子里传饭就好。 吃过饭休息了一会儿,峤襄就送来了特意为郁瑞裁的衣裳。 不用想也知道,都是极好的料子,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就算看一眼都要呼天抢地。 芷熙笑道:“我猜就是月白色的,还有这小团领儿,少爷穿这个最好看。” 峤襄一面为郁瑞试衣服,一面咯咯笑道:“瞧你这不会说话的嘴,感情少爷穿别的不好看了?” “不不。”芷熙摇手道:“少爷生的白,五官又精致,穿什么颜色都好看的紧,真不是奴婢拍马屁。之前只见过后院的溏笙公子,以为是顶尖儿了,没想到少爷把他比过去了呢。” 郁瑞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道:“溏笙公子又是谁?” 峤襄听她这么说,脸一板,说道:“用的什么比较,说的什么荤话!” 芷熙这才面上一惊,赶紧跪下来磕头道:“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请少爷绕过这次!” 郁瑞看她的样子,也不好再问,只让她起来,峤襄又给郁瑞试了几件衣服,都很合身。 郁瑞虽然年纪小,而且身体羸弱,但就是因为不足之症,肤色透着白皙,削肩扎腰,显得体态极至风流,不管穿什么衣裳都很中看,尤其这衣服都是名贵的料子,名人的剪裁,就更是不可方物。 今日轮到芷熙上夜,峤襄熄了灯才出去,芷熙就坐在一边儿。 郁瑞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芷熙我问你,你之前说的溏笙是谁?” 大黑夜的只有窗子照进来的月光,芷熙突听少爷说话吓了一跳,又听到问这个问题,赶紧说道:“少爷您怎么还记得,奴婢知道错了。” “谁来揪着你的错?我只好奇他是谁。” 芷熙道:“他和少爷怎么能比,奴婢只是一时口快,因着溏笙公子确实样貌不凡,才说错的……那溏笙公子不过是个伶人罢了,老爷在外面难免要被塞几个戏子伶人的,如今溏笙公子还住在西面的后园呢。” 郁瑞这才明白,乍一听还以为是宅子里的男丁,若又是什么亲戚如何是好,即是伶人就不用理会了。 早饭的时候郁瑞是和唐敬一起吃的,因为家里除了郁瑞只有两个女孩子,两个女儿只是偶尔和唐敬一起吃饭,其他时候都在自己院子里传饭,宅子里又没有其他什么金贵的人,也没有正室夫人,所以饭桌上就唐敬和郁瑞,这让郁瑞吃的都不踏实。 郁瑞总觉着饭粒子剌嗓子,吃下去扎在肚子里,难受极了,唐敬倒不觉得,还为郁瑞亲自夹了一筷子。 “谢谢爹爹。” 郁瑞更是难以下咽,还要顺服的小声道谢,唐敬看起来挺满意,点了点头。 一顿饭吃完,搁下筷子和汤匙,唐敬回身从峤襄捧着的木盘上拿了一方精致的布巾。 郁瑞就见他突然探身过来,郁瑞下意识的想躲开,但硬生生的僵在了当地,这要是躲开了岂不是摆明了嫌弃唐家的掌家人么,那还了得? 唐敬给他擦了擦嘴角,郁瑞觉着眼皮都在跳,这种事情之后不是会有丫鬟捧上水来洗漱擦拭么,只是他还没僵愣完,下一刻却睁大了眼睛,唐敬给他擦完,竟顺道捏了捏他的脸蛋…… 唐敬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因着郁瑞的样貌实在可人,尤其脸颊是几近透明的白皙,这两日将养的不错,透了一些儿的红晕,煞是好看,所以顺势捏了捏,手感着实也不错。 而且很意外的,唐敬还看到了对方瞪大了眼睛,诧异的表情,点漆般的眸子。 第八章:调戏 唐敬吃过早饭就出去了,因着今儿个是十五,要看一回账本,唐家的产业如此之多,若说看账簿,哪里是看得完的,让唐敬一个人来看,恐怕几天也看不完,所以只是捡着重点瞧瞧,把所有铺子管事儿的人集在一起,例行公事的问问话就完了。 唐敬吩咐了峤襄,说中午就回来。 郁瑞吃过了早饭回到郁兮园,因之前吃的战战兢兢,芷熙又给他重新准备了一顿,正是不吃刚好,吃过了反而有些撑,于是就去园子逛逛。 郁兮园的嬷嬷们一看就是通透的人,少爷还没正名,而且是个瘸子,想必老爷也不会怎么疼爱他,于是找着空闲时间就去歇着,自然不会跟着郁瑞去逛什么园子。 芷熙推着郁瑞,笑道:“少爷总是逛这郁兮园的花园儿,不腻歪么?奴婢推您去前面的花园儿逛逛好么,那里的景致和这里可不一样。” 郁瑞也没有阻止,就让芷熙推着走,确实比郁兮园的花园大多了,假山回廊迭起,还有一个很大的荷花池。 两人正逛着,就见一个小丫鬟莽莽撞撞的跑过来,原是郁兮园的,郁瑞对她只是有印象。 那丫鬟拉住芷熙的袖子,道:“芷熙姐你快回去罢,赵嬷嬷寻不着你,正发脾气呢!好像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 芷熙听着,看了一眼郁瑞,表情非常为难,按说主子在这里,哪容一个教养嬷嬷调遣下人。 郁瑞只是轻轻冷笑了一声,说道:“芷熙你先去,我在这里坐一坐。” 芷熙应了,这才和那个小丫鬟一起小跑着往回去。 唐敬前脚出门没多久,就有人来敲门,一面敲一面喊,“峤襄姐!老夫人回来了!” 峤襄也着实一惊,按日子该是明天才回来,如何快了整整一日。 管家跟着唐敬去了铺子,峤襄只好遣了个小厮去给唐敬送信,老夫人回来了,唐敬肯定要回来迎着,哪能在铺子看账本。 说话间老太太就到了,门前搁下两台软轿,伞观俱全,那气势那排场,绝对是京城街上少见的。 后面的轿子先下来一个中年男子,正是魏元无疑了,他走过来,猫着腰掀开前面的轿帘子,笑道:“老夫人咱到了,快下轿来罢。” 说着从轿子里搀出一个年迈的老妇,峤襄一干人等早就迎在门前,见这情况赶紧上去扶住唐老夫人。 老夫人拍着峤襄的手,笑道:“峤襄丫头啊,好几个月没瞧见了。” “回太夫人的话,是好几个月了呢,最近天气正热着,太夫人怎么不多在别庄住住呢?” 老夫人被峤襄扶着坐在厅堂的上手椅子上,说道:“还不是听说平白无故冒出个孙儿来,急巴巴的回来瞧瞧。” 峤襄道:“太夫人也不急于一时,这会儿子老爷不在,太夫人不防先休憩一番,养足了精神,再叫少爷来叨扰。” 峤襄会说话,把老太太哄得不错,就答应了先去睡一会儿,等醒了正好唐敬回来了,再让郁瑞过来。 魏元一路上跟着老太太,虽然老太太疼爱他,但终究没什么意思,巴不得溜到别的地反去玩,正如芷熙说的,魏元没什么本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色胚,唐家的丫鬟和姨太太就连养的公子伶人都美得一塌糊涂,魏元的心早就跑没了。 魏元告了乏,就退出了厅堂,丫鬟下人见着他都躲着走,一路上魏元畅通无阻,没人敢拦他什么,都不想招惹到他。 按说依唐敬这个当家人的个性,怎么可能让魏元跟这儿撒野,只不过唐老太太总想找个说话儿的人,魏元不管如何,讨好人还是一流的,而且没太大问题的时候唐敬也懒得去管,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了。 魏元路过正房旁边的抱厦,穿过抄手回廊,忽见一个按着月白衫子的少年坐在池塘边上。 那少年眉目如画,虽然看起来瘦削了些,却平添了几分弱不禁风的可怜劲儿,手上捻着一枝儿桃花,看的魏元心里一下就酥倒过去。 少年其实不是别人,正是等着芷熙回来的唐郁瑞。 唐郁瑞坐的轮椅非常精致,打眼看去并不像是轮椅,还以为是特意摆了大椅在这里临着池塘赏花。 魏元看的都呆了,心想着这唐敬表面上不好女色,原来好这一口儿,生意上什么没见过,魏元曾经也是夺过嫡的人,自然知道这男孩子的妙处,尤其是还未长身量之前。 魏元咂咂嘴,若论样貌,他没见过比这还好的,但是年纪稍微大了些,再小一点就刚刚好,不过眼下这样了,也还算不错,聊胜于无。 郁瑞等的烦了,随手掰了一枝儿桃花下来揪,揪秃了又掰,因为身体不好,郁瑞的手腕子很细,皮肤也白,桃花的粉嫩趁着郁瑞的手和裸露出来的一截胳膊,这景象在魏元眼里看的心直痒痒。 郁瑞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就看见有个人站在回廊盯着自己,不禁皱了皱眉。 那人的表情实在太过于明显,郁瑞恶心的打了个哆嗦,心里盘算着,宅子里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物。 郁瑞干脆又转回头去不看,魏元本想仔细瞧瞧,无奈对方转了头,魏元就从回廊出来,走过去。 轮椅很大,而且又重,如果没有下人来推,郁瑞这种力道根本挪不动,所以见有人过来,也动弹不得。 魏元细细打量这眼前的人,眼睛直往领口里飘,今天郁瑞穿了峤襄拿过来的新衣裳,虽然领口是保守的团领,但是夏天难免憋闷,峤襄特意让裁缝做大一些,好透气也不至于太热。 这反而给了魏元有机可趁,仗着自己站着郁瑞坐着,就往里使劲儿看,隐隐约约能瞧见精致的锁骨,里面一片透着粉嫩的白色皮肤,让魏元直笑。 “小公子叫什么名儿啊?瞧你这身打扮,想必唐敬是极疼爱你的,这白嫩的小手,朱唇不点自红,是会弹琴啊,还是会吹箫啊?” 他一面将“疼爱”咬重了字眼,就一面去握郁瑞放在扶手上的手。 郁瑞眯了一下眼,抽手躲开,对方说的那么露骨,他又不真是十几岁的孩童什么都不懂。 魏元嘿嘿冷笑了一声,“怎么,还高贵上了?” 郁瑞昨天已经听说了魏元的事情,如今看来,这府上除了下人再不该有别人,还是这么放肆的人,想来定是那难缠的魏家老爷了,只不过因为大家都说明天才到,所以郁瑞也不敢肯定。 郁瑞摆起一副笑容,说道:“在叔叔面前,侄子怎么敢论高贵呢?” 魏元奇了一声“侄子?” 郁瑞继续仰起脸来,笑道:“正是呢,莫非您不是魏家叔叔,侄儿这些日子就听说叔叔要过来。” 魏元看着他冰雕玉琢的小脸,心里更是酥麻难耐,只不过听他说的话,顿时像掉进了冰窟窿,难不成竟是唐敬新接回宅子里要养做嫡子的那个? 若真是这样,到嘴的鸭子岂不是就飞了。 魏元平时风流惯了,真让他忍着比杀了他还难,如今眼下眼珠子一转,一把抓住郁瑞的手,压高扣在轮椅的椅背上,一面笑道:“我怎不知自己有个什么侄子,你若想和我攀个关系,不如来做我干儿子,这个可好了。” 郁瑞抽了口气,魏元猴急的动作弄得他胳膊都要被卸掉了,魏元不管三七二一,伸另一手就开始乱摸,郁瑞气的胸膛急促的起伏,嗓子都有些喘,一口狠狠的咬住魏元伸过来的虎口。 魏元痛嚎的像杀猪一样,惊得前面的下人丫鬟都往这里跑来,魏元见这样也不能做些什么了,峤襄跑过来,却见少爷团领上的扣子都开了,领子口散乱着,因着刚才挣扎,整个人半倚半靠的跌下来,一面咳嗽一面喘气。 峤襄吓坏了,跑过来要扶起少爷。 唐敬进了门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听下人说老夫人睡下了,没醒来呢,唐敬就打算自己也去梳洗一下,刚到了铺子看账本,下人就跑过来说老太太到门口了。 唐敬也不能再看账本,就让各位管事的自行回去,自己也赶着回宅子,夏天本身就热,难免出些汗。 唐敬还没进屋,就看见丫鬟慌慌张张,管家诚恕道:“这成何体统!” 丫鬟才忙扣头道:“老爷莫怪老爷莫怪啊,是少爷犯了病,奴婢只是着急的。” 小厮们也不敢乱碰郁瑞,看少爷这难受劲儿,真怕弄出个好歹来,扶着他坐上椅子来,丫鬟去叫了大夫,大夫没来,没成想老爷来了! 众人都怕的不敢吭一声,赶紧退开。 这时候魏元早就逃得没影了,他怎么知道这小少爷这么不禁风,还没碰呢就出了大事。 唐敬过去,郁瑞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得吓人,一手抓着领口,咳嗽不断,似乎还喘不过气来,十分辛苦。 唐敬一把抱起歪在轮椅上的郁瑞,喝道:“大夫呢?” 峤襄道:“奴婢去催!” 唐敬抱着郁瑞,郁瑞歪头靠在他怀里,改为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前襟,似乎非常无助,唐敬转身就走,寒声道:“叫大夫来主屋,耽误了少爷的病,谁也别想脱干系。” 第九章:示弱 唐敬抱着郁瑞踢开房门,三两步走进里间儿,将郁瑞轻轻放在床上。 很快峤襄就引着大夫来了,大夫急匆匆的过来给郁瑞请脉。 唐敬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随即对峤襄道:“照顾着少爷。” 说完转身出了里间儿。 管家诚恕一直跟着唐敬,这时候唐敬对他道:“去把魏元给我找回来,不用客气着,用绑的。” 诚恕应了一声,半点废话也没说,十分干脆。 原来诚恕也是自小跟着唐敬,上过战场的打过仗的兵,后来唐敬从朝堂改成了经商,身为家奴的诚恕也跟着一起下了海,别看他表面上很老成实在的模样,其实是个狠角色。 诚恕带了几个人,按说魏元闯了祸,定然是去外面避一避,仗着老太太的庇护,没几天回来,这大事化小,小事就化无了。 只不过出去住也是要银子的,诚恕带了人径直向往帐房去,果不其然,因为唐家管教极严,没有对牌就算是一张纸也不能叫人拿走。 魏元身上没钱,又急着出门去,也不能惊动老太太,若是小事的话,跟老太太要几个钱,总没有不给的道理,可如今要是管老太太要钱,也得有个说头儿,不就露馅儿了? 于是魏元只好仗着自己无赖,和账房管事的软磨硬泡。 就在这当口,诚恕来了,一句话没说,也不管魏元怎么嚷嚷,三两下把他给绑了,推搡着往正房去。 魏元只是瞧着胆子大,其实内地里是个充草的,经过正房嚷嚷大声了恐怕惊动老太太,又不敢嚷,只好让下人把他绑到了唐敬跟前。 唐敬坐在外间的厅里,小厮正端上茶来。 魏元见到唐敬,苦着脸道:“兄长救我啊,你家的管家可越来越跋扈了。” 唐敬看着他,冷笑了一声,也不说话,端起桌上的盖钟来,将盖子拿起来,吹了吹叶儿,只呷了一口,又放下来,继续拿眼冷森森的看着魏元。 魏元惊得连连哆嗦,却不敢说话,生怕说一句点着了这个唐家的掌权人。 唐敬道:“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么?” 魏元一抖,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道:“不……不知。” 唐敬笑了一声,猛地劈手将盖钟砸烂在魏元脚边,一下子的茶叶儿和热水迸溅出来,砸了魏元一头一脸,身上也挂着彩。 魏元吓得叫了一声,脚差点软了,赶忙叨扰道:“兄长饶了我这次罢,我也只是一是糊涂,而且,而且……我也不知那是我侄子,倘或知道是兄长的宝贝儿子,我哪敢造次。” “你不知?” 唐敬重复了一遍,魏元没来由的后脊梁发冷,唐敬说道:“老夫人一向宠着你由着你,使得你连人也不认识了,纵使他不是我唐家的少爷,你就能在唐家里随意造次?把你交给谁你都不会服气,那索性扭送到老太太跟前去,让她给你评评理。” 唐敬话音刚落,诚恕就上前来要把魏元带走,吓得魏元直喊:“兄长饶我啊!不能送老太太跟前!” 唐敬冷笑了一声,知道他心里打什么鼓,平时魏元在太夫人面前装乖,什么好听说什么,什么好看做什么,老太太还以为他是多好的人,所以才把他带在身边儿上。 虽然老太太还未见过唐郁瑞,但早就知道他是唐敬找回来的儿子,就算再不喜欢那也是孙子,留着唐家的血,要是听说魏元竟然敢调戏她孙子,一定气仰过去。 唐敬道:“你不去老太太跟前,你说怎么赔?瑞儿让你吓得现在旧疾复发,大夫还在里面诊治,若有个好歹,那可是我唐家的嫡子。” 魏元听他的话似乎有转机,赶忙求道:“兄长让我做什么都行,再不敢对侄子不尊敬了,以后见到侄儿,我避道儿走。” “倒显得我唐敬刻薄你。” “不不不!不敢!兄长您说的玩笑话。” 唐敬微睨了他一眼,干巴巴的说道:“避道儿走就不必了,你是长辈,他是晚辈,身份再金贵也不该让你避开走。但不追究又怕你贵人多忘事,把这茬子忘了,以后再犯。” “不敢了!不敢了!” 唐敬又道:“即是不敢,那再好不过。念你是初犯,在老太太跟前不提也罢,但是你心里要琢磨着,这是瑞儿宽宏大量,改日里老太太问起了瑞儿,你若不替他说说好听的话儿,又或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就别怪我这个人心冷面冷,抖落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儿了。” 魏元听到这里,才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中套儿了,唐敬真不愧是商人,这节骨眼上了,竟然想着给自己下套儿!还说为什么这么轻易的就放过自己,原来是想让自己在老太太面前给他儿子说好听的。 只不过魏元虽然算明白了,但不能拒绝,只好一脸笑的应下来,直说“应该的应该这么做,都是一家人,况且侄儿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哪能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唐敬也不想跟他废话,挥手让诚恕给他松绑,魏元逃也似的跑了。 诚恕说道:“爷为何放了他,调戏少爷这罪名,捅到太夫人那里,他吃不了兜着走。” 唐敬道:“是要兜着走,但对瑞儿也不好。太夫人还没见到瑞儿,就听说些这样的事情,定然对瑞儿的第一印象就不好,费不着让人替魏元一起背黑锅。” 诚恕点点头,确实是自己欠考虑了,叔叔调戏侄子,虽然太夫人肯定会气愤这个叔叔的作风,但同时也会嫌弃这个侄子,这是惯性的思量方式,尤其老太太年纪大了,更容易顺着就想下去。 魏元走了,里面的大夫正好也出来了。 唐敬问怎么样,大夫有些犹豫,说道:“少爷是有不足之症,不能过悲不能过喜,不能过怒也不能过急,倘若犯了病会咳嗽不止,严重了伴着心慌憋气。这病不是一时能治好的,若肯好好儿调理根治是不可能了,总能抑制不犯……方才给少爷诊脉的时候,脉象虽然细滑,但并不严重,老爷不必太担心。” 唐敬点点头,让诚恕跟着大夫去抓药来煎,自己走进内室。 内室里峤襄站在一边儿,他想给少爷擦擦汗,但却不敢碰,生怕碰坏了少爷。 唐敬走过来,先是盯着躺在床上的人看了一会儿,随即道:“你先出去。” 峤襄应了一声,就走出了内室。 峤襄关好了门,唐敬仍然站在床边儿上,低头瞧着唐郁瑞。 郁瑞躺在床上,月白的衫子解开了领口,似乎是因着刚才喘不过气来,大夫让峤襄解的。 郁瑞闭着眼睛,脸色一如的惨白,白的几乎透明,嘴唇上也没什么血色。 按说这样的病态自然没什么看头儿,但偏生这幅模样,甚是惹人怜爱,难怪魏元这个草包会干这等蠢事情。 唐敬看了一会儿,郁瑞没有醒来,唐敬就拿了方才峤襄放下的布巾,微微弯下腰来,轻轻的给床上的人擦汗。 刚才一闹,郁瑞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虚的,出了一头的汗,鬓发都染湿了,贴在脸颊上。 唐敬一直没错眼珠子的盯着郁瑞,在自己的手碰到对方脸颊的时候,郁瑞的睫毛情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 唐敬给他好歹擦了擦,但是从小到大,无论是豪门深院里,还是沙场戈壁上,唐敬从来没服侍过人,自然温柔体贴不到哪里去。 唐敬把布巾扔在一边儿,自己撩起衣摆坐在床沿处,开口说道:“醒了么?若是醒了,咱们说说话。” 床上的人起初没有反应,不过很快睫毛抖了抖,睁开眼睛来。 唐敬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些笑意,不过笑的不怎么温柔,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一直以来,我一直小瞧了你,原来你这么能耐,魏元这种奸猾货你也能玩得团团转。” 唐郁瑞睁开眼睛,抬眼瞧着唐敬,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意思,张了张嘴,因着刚才咳嗽的太猛,不管是真咳假咳,现在嗓子十分不舒服。 郁瑞嗓子有点灼热,喉头滚动了好几下,才驴唇不对马嘴的说道:“嗓子疼。” 唐敬何等聪明的人,对方示弱的避而不谈,唐敬其实也不想追究什么,只不过他当初和每个人一样,觉得这个身体羸弱又是瘸子的儿子难成大器,可事实一次次的证明,眼前的这个人不止是进退有度,而且聪明伶俐,最重要的是,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手段,例如装着旧疾复发吓跑了魏元,例如眼前的示弱,唐敬知道他想打岔,却很受用。 唐敬没再说话,回身倒了一碗茶,茶水似乎有点烫,唐敬还胡乱的吹了两下,随即一手将郁瑞一抄,扶住他的腰拖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胸口,另一手拿着茶碗去喂他喝水。 唐郁瑞靠坐着,两只手接过来,捧着微热的茶碗一点点喝茶,就听唐敬道:“大夫给你开了药,一会儿煎好了叫峤襄给你端过来。中午休息一会儿,养足了精神,晚上要和老夫人一起用饭,该说什么做什么想必你这个聪明人不用我多说了。” 唐郁瑞点点头,一大声说话嗓子就疼,只好轻声道:“儿子知道了。” 唐敬听他说的真么乖巧,禁不住又掐了一把郁瑞的脸蛋,这才起身来。 第十章:君臣 正是盛夏时节,赵黎上过了早朝,批了些重要的文书,下午就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了,正巧琦妃说御花园的精致不错,在琦睿亭里摆了酒菜,希望皇上可以去赏花。 在外人眼里,赵黎和琦妃的感情非常好,只要是琦妃说出口的事情,赵黎并没有不答应的,让其他妃子看的眼儿红不已。 琦妃是唐敬一母同胞的妹妹,姿色不差,性格也温婉喜人,先皇在世的时候,就把琦妃指给了赵黎,虽然年纪还比赵黎大上两岁,但这么多年下来,仍然没有失宠。 父亲封侯拜相,母亲是书香之后,兄长更是权贵倾人,琦妃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时间风光无限,妒忌眼红的人无数,背后中伤的人也不少,但莫名其妙的是,琦妃稳然得宠,众人都说,一来是唐敬如今势力太广,皇上碍于唐敬的面子,也不能让琦妃失宠,二来就是琦妃似乎和皇上真是伉俪情深也说不定。 其实第一种说法无疑是正确的,在这种高围墙,铁桶一般的皇宫里,哪来的什么伉俪情深,情深只能是祸国殃民的先兆。而且依赵黎的秉性,也不可能对谁情深至此。 赵黎对琦妃百依百顺,无非就是拿她来安抚唐敬,唐敬心知肚明,而琦妃又乐在其中,两全其美的事情,赵黎自然愿意,而且到目前为止,琦妃也算是进退有度,没什么太大的贪念,也不至于招惹什么祸患。 既然琦妃邀请,赵黎也正清闲,就让身边的宦官元弼去准备准备。 元弼传口谕给琦妃,琦妃自然少不得给他塞些好处。 赵黎被内侍宫女簇拥着来到琦睿亭的时候,就看见琦妃已经到了,石桌上摆着各色精致的小菜糕点全是赵黎平日里喜欢的,一看就是下了功夫。 琦妃生的秀丽端庄,又知道讨好人,赵黎自然不会拒绝。 见过礼之后,赵黎携着琦妃的手一同落座,琦妃笑道:“陛下这些日子总不来臣妾这里,也不去其他姐妹那里,想必是忙于政务,陛下可要保重龙体才好。” 赵黎听她说的温婉,声音也轻轻痒痒的,自然受用得很,宫里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宠爱琦妃,所以也没什么忌讳,揽住琦妃的腰将人送到自己怀里,笑道:“看来爱妃是想朕了,朕疏忽了爱妃,真是该罚,不如今晚……”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元弼趋步垂首从不远处走过来,恭敬的道:“陛下,丞相连赫大人求见,已经递了牌子。” 赵黎听到连赫的名字眯了一下眼,也不知是什么态度。 琦妃靠在赵黎的怀里,瞧见赵黎的反应,因笑道:“连大人是朝廷重臣,世代在朝为官,祖祖辈辈都效忠皇室,也实属难得,既然连大人求见,只好可惜了臣妾的酒菜,皇上以国事为重罢,臣妾就先回去了。” 赵黎听了这话,冷哼了一声,只是说道:“丞相递了牌子,朕就非要见么?有事情可以明日早朝再说。” 琦妃笑起来,“皇上这样怕是不妥罢?连大人可是重臣,在朝廷里受人爱戴,臣妾听说他过寿宴,去的百官比给皇上过千秋节的人还多呐!” 赵黎又是冷笑了一声,说道:“好啊。” 琦妃赶紧拜倒下来,似乎受了惊吓,颤抖的说道:“臣妾多嘴,臣妾该死,臣妾也只是听说,很多人都这么说……下次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过这次。” 赵黎让旁边的宫女扶起琦妃,道:“我没怪罪你,你跪什么。” 琦妃装着很受惊,没再说几句,就回去了。 元弼问道:“陛下,那……现在是见不见丞相大人呢?” 赵黎只是眯眼瞧着桌上的酒菜,半响没说话,元弼和琦妃是赵黎身边儿的人,自然知道连赫在朝廷里的利害关系,元弼接着和方才琦妃的话应和道:“奴才本不该多嘴的,只不过这连大人做事真是太不成体统了,连大人尽忠,这是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但也太狂傲自大了些,在朝廷里结党营私,恐怕比陛下说出来的话还有分量呢。” 这些话恰恰说进了赵黎的心坎里…… 说起连赫,赵黎和他相处了将近二十年,他们起初关系很好,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个为君,一个为臣,也就渐渐的疏离起来,这本是君臣之别。 连赫的父亲也是重臣,当年赵黎还是皇子,连赫被先皇看重,恩赐他进宫给赵黎做伴读,连赫样貌好,秉性温和,赵黎那段时间非常依赖他,没过几年,连赫便节节高升,从伴读到御前侍卫,随着他的父亲混迹在先皇的跟前和朝廷里。 赵黎继位的时候,连赫作为太子党,还帮了不少忙,这让赵黎更加的依赖他,连赫如同以前一样,温和,谦和…… 只不过坐在皇位上久了,赵黎和连赫中间的隔阂就越来越大,连赫娶了妻子,还是赵黎主的婚,没几年妻子就病死了,连赫无心再娶,就一心扑在政事上,从御前侍卫做到当朝丞相,说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为官清廉,为人谦和,拥护的人也就多了,势力大了,赵黎就开始忌惮他,觉得他对自己不亲近了,自己的皇位日益的不稳当了。 赵黎已经忘了自己和连赫的那种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只知道,连赫在和自己上床的时候一点也不温和,几近粗暴,这让赵黎非常害怕。 但是为了皇位,他需要安抚连赫,毕竟连赫是朝廷的栋梁,梁折了,他的朝廷也就完了。 赵黎一直眯眼瞧着石桌,让元弼心里发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揣摩错了圣意。 连赫整整等了一个时辰才得到通传,赵黎在暖阁见他,让元弼和所有宫人等在外面,不用进来服侍。 赵黎懒洋洋的道:“连大人所为何事啊?不能等到明日早场再说?” 连赫道:“回皇上的话,是关于唐家的事情,臣以为在朝上说不太妥当。” 赵黎被他噎了一句,瞪了连赫一眼,随即拿起折子,道:“那就快说,朕今天身体不舒服,马上要歇息了。” 连赫前来是为了之前赵黎说要见唐家嫡子的事情,安排好了时间,好让人去通传唐敬,只不过见到赵黎现在的样子,好像不是时候。 连赫表情还是一如既往,道:“臣听说皇上方才在琦睿亭和琦妃娘娘喝酒赏花,似乎是臣打扰了陛下雅兴,所以陛下心里不舒服?” “连赫你好大的胆子!” “臣的胆子纵使再大,也是一心尽忠皇上,并不像别人在背后中伤。” 赵黎心里跳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表现让连赫看出了什么端倪,仿佛刚才在琦睿亭里琦妃和元弼说的话,他听到了一样。 赵黎咳了一下,语气也变得软了,说道:“我自然知道你是尽忠的,你不尽忠,这个朝廷里,我还能相信谁呐。” 连赫连头都没抬,赵黎看着他的反应心里莫名的不舒服起来,非常膈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赵黎走下去,转到连赫背后,舌尖突然碰了碰连赫的耳垂,连赫终于有了反应,赵黎一面勾住连赫的脖颈,一面笑道:“莫不是我和琦妃赏花,连大人吃味儿了?” 连赫心里跳了一下,但脸上仍然是不咸不淡的表情,这种表情让赵黎打消了推测,只不过心里更不是滋味。 “呐,连大人,既然你打扰了朕的好事,朕只能让你弥补了。” 赵黎说着,手指一勾解开连赫的领口扣子,连赫木着脸抓住赵黎的手,说道:“陛下想在暖阁来?宫人可都站在外面呢。” 赵黎轻笑了一声,手腕被捉住,只好用腿暧昧的去蹭连赫的下身,“连大人在暖阁少做了?” 唐敬之后没有打扰郁瑞休息的样子,很快就出了房间,峤襄便进来了,说道:“少爷等一会儿子再睡罢,药很快就熬好了,喝了药,也免得睡着一半起来喝药不安生。” 郁瑞听她这么说,似乎是没有接自己回郁兮园的意思,说道:“我的轮椅呢,不回园子去?” 峤襄道:“老爷吩咐了,少爷就挨这里睡,老爷去书房瞧书了,不妨碍。” 郁瑞点点头,不明白唐敬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做给老夫人瞧的,毕竟老夫人刚回来,唐敬要开始扮演父慈子孝的戏目了? 他这么想着,忽然转头对峤襄道:“老爷有难为芷熙么?” 峤襄愣了一下,随即道:“这目前倒还没有,不过也是老爷还未忙过来,芷熙丫头也是的,留着少爷一个人在花园儿里,若是老爷追究起来,她定是逃不开责难的。” 郁瑞摇头道:“不关她的事。” 峤襄不禁叹气道:“少爷脾气真是好。” 郁瑞笑了一声,道:“并不是我脾气有多好,心肠有多善,只不过我知道芷熙丫头平日待我尽心尽力,并没有偷懒耍滑,我虽然好相与,但绝不是软骨头。” 喝过药郁瑞眯了一会儿觉,他虽然多半是在装病,这个法子无疑是赶走魏元最好的方法,只不过他身子骨本身就很单薄,也是真累了,还没睡多久,就听有个女子的声音道:“老爷,少爷还没醒呢。” 男子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郁瑞睡得迷迷糊糊,就是睁不开眼来,只不过听得明白,这个声音肯定是唐敬无疑了。 “你去给少爷拿件干净衣裳来换。” 紧接着是开门关门的声音,峤襄似乎出去了。 郁瑞就觉得有温热的手掌搭在自己额头上,一下一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和头发。 郁瑞喉头咕囔了一声,感觉似乎非常舒服…… 第十一章:太夫人 唐郁瑞迷迷糊糊的听到耳边有人轻笑了一声,他还是睁不开眼睛,也不知道唐敬为什么笑。 过了没多大一会儿,峤襄就进来了,瞧见唐敬坐在床边儿,少爷把头搁在唐敬的腿上,双手还扥着唐敬的衣角,呼吸很绵长,一向发白的脸颊上竟然透露出熟睡的红晕,不禁愣住了。 随即轻声笑道:“老爷,衣服拿来了,少爷睡得真香。” 唐敬让她把衣服放在旁边的柜子上,说道:“老太太醒了么。” 峤襄怕吵醒了少爷,说话声音很低,“回老爷,还没有呢,想必老夫人一路颠簸也乏了。” “嗯。”唐敬说道:“不用去吵醒老夫人,也让少爷多睡会儿。” 峤襄掩嘴笑了一下,“老爷待少爷真好呢。” 唐敬脸不自觉的板了一下,峤襄又道:“别怪奴婢多嘴,这么多年来,老爷生意上忙,又要应付朝廷的人,奴婢从没见过老爷对谁笑过。” “你出去罢。” “是。” 峤襄应了,没再多说,转身出了里间,站在外面伺候着。 唐敬转头看向趴在自己腿上睡得正香的郁瑞,脑子里还回想着方才峤襄的话。 唐敬并不是刻薄的人,他也知道情理,只不过生在这种豪门之家,而且家教极严,让唐敬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也不苟言笑的秉性。 唐敬十六岁上战场,流血断头看的多了,连带着做生意也是雷厉风行,大多数人都不敢招惹他,说他面冷心冷,但是大多数人又为了利益或者权贵要算计他。 唐敬的手下意识的轻轻拍在郁瑞的后背,像哄小孩睡觉一般,郁瑞蹭了蹭,没有醒过来,唐敬将贴在郁瑞脸上不老实的头发捋顺。 那人不只身子弱,连头发也是软绵绵的,入手的感觉很滑,很细……唐敬捏着一缕头发,禁不住捻了捻。 郁瑞被发梢刮到了耳朵,痒得缩了一下脖子,挥手道:“不要闹芷熙。” 唐敬愣了一下,敢情他当自己是服侍他的丫鬟呢。 郁瑞起来了的时候天色都有些泛黄,沉沉的云彩,太阳似乎都要落山了,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或许是因为睡得时间有点儿长,脑袋重重的,一时没能醒过盹儿来。 唐敬一直坐在床边看书,这时候把书阁下,走过来将床上的薄被给郁瑞披上,才道:“峤襄进来。” 峤襄很快就进来了,恭敬的唤了一声:“老爷,少爷。” 唐敬道:“给少爷弄点水来洗洗脸。” 峤襄应了,很快就出去了,不多一会儿就端了水来,是温的,不至于烫手,也不至于凉手。 峤襄把布巾放在水里打湿,郁瑞仍然没醒过梦来,靠着窗坐着,呆呆的接过布巾,动作非常缓慢的在脸上蹭了两下,峤襄瞧着,都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郁瑞听见笑声,这才醒过来,眨了眨眼睛。 唐敬伸手拿过布巾,给他擦了擦脸和脖颈,随即拿过旁边的衣服给他,道:“换上衣服,一会儿老夫人该传饭了,醒醒盹儿。” 郁瑞赶紧点了点头,他一直没注意,唐敬居然在屋里,怕是刚才窘迫的样子都被他瞧了去。 峤襄上前帮他换衣服,唐敬就从床边走开,到了外间,芷熙一直站在门边候着,丫鬟瞧见自己走出来,不禁害怕的抖了抖,似乎是怕自己责罚。 唐敬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漠,只是瞥斜了芷熙一眼,在外间的大椅上坐下来,说道:“既让你跟着少爷,少爷有个什么事情,你不在身边伺候着,就是你的过失,我不会管你当口做了什么去,也不想听你怎么说……念在你这些天对少爷还算尽心尽力,这一次我不想追究,倘或有下一次,一并讨算。” “是……奴婢谢老爷恩典。” 芷熙赶紧拜下来。 不多一会儿,唐郁瑞换好了衣服,峤襄推着他从里间儿出来,就看到唐敬在喝茶,芷熙站在一旁。 唐敬朝着峤襄道:“看看老夫人醒了么,若是还要等会儿再传饭,就带些点心回来。” 峤襄何等通透聪明,自然知道是少爷挨近中午睡下的,一直到了日落才醒,中午没吃饭,老爷是体恤少爷。 峤襄笑着应了一声,就过去了,很快又回来,说道:“老爷、少爷,老夫人吩咐传饭了,两位小姐已经过去了。” 唐敬点点头,亲自推着郁瑞往传饭的屋去。 出了正房,走不远就是,要比郁兮园走过来近得多,一进门就听见一个老妇人的笑声,随即是魏元的声音,怕是魏元又在竭力讨好老夫人呢。 他们一起进了内室,上手坐着一个年迈的妇人,魏元坐在旁边,正和太夫人说些什么,一见他们进来,也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怕的,登时就不出声了。 在往旁边,唐敬的两个女儿也已经落座,见父亲进来,赶紧起身见礼。 老夫人的眼睛刚开始笑的眯成了缝儿,说道:“快让我看看乖孙……” 只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瞧见了郁瑞的轮椅,脸色顿时僵住了。 郁瑞自然知道,出生在大户人家的老夫人,怎么可能不惊讶自己的嫡孙是个瘸子,只不过郁瑞当做没瞧见,很乖巧的跟老夫人见礼。 这老夫人一看他的样貌不错,也知道礼数,本该疼惜还来不及,奈何是个瘸子,唐家何等的荣耀,什么样的门第,怎么可能将来让个瘸子来继承,这岂不是辱没了门楣? 唐敬也来和老夫人见礼,老夫人的目光这才转向唐敬来打量,道:“瘦了瘦了,别光顾着生意上的事儿,要注意身体啊。” 唐敬应了一声,看似不经意的转头瞥了一眼魏元,魏元全身一震,当下开口干笑,随即道:“呦喂,这侄子可了不得,老夫人我可要恭喜您了,您看看这小侄子年岁虽然不大,但是出落得一派沉稳,真有兄长的风采啊。” 老夫人被他这么一捧,又去打量郁瑞,才笑道:“眉眼倒挺耐看,礼数也周全,难为这么小的年纪就懂得这么多,既然进了唐家来,就让嬷嬷们多教教规矩,别让其他人看了笑话。” “是。”郁瑞恭敬的应声道:“郁瑞记下了,多谢老夫人教诲。” 唐敬突然弯腰下来,轻轻拍了拍郁瑞的头顶,声音很温和的笑道:“快传饭罢,想必母亲和瑞儿都饿了。” 郁瑞听着那人在自己耳畔的话,禁不住抖了抖,他哪时候也没见唐敬这么温和过,就算知道唐敬要做给老夫人瞧,那么也有些不适应。 饭间没有人说话,吃过了饭,两个女儿先告退了,剩下几人喝茶吃着下人端上来的瓜果。 老夫人仍然时不时瞧瞧郁瑞,她心里是矛盾的,这么知道礼数的孩子确实难得,而且样貌不凡,瞧了心里就喜欢,却偏偏身体这么差,而且最重要的是,郁瑞的生母不知道是什么人,从没听说过,似乎也过世了,定然配不得唐家的门楣。 老夫人道:“乖孙儿身子这么弱,请大夫看了么?” 郁瑞欠起身子,在别人眼里非常恭敬,道:“大夫看了,正喝药调理。” “好生调理着,别管什么名贵药材,唐家还出得起这个银钱,你只管吃,让峤襄丫头芷熙丫头拿着对牌去库房直取,倘或库房里没有,就遣人去外面买来。” 郁瑞谢过了两次,老夫人又道:“对了,我险些忘了,魏元啊,你带来的那药包捡给瑞儿几份。” 说着转头对郁瑞接着道:“这药包都是请人配好的药,名贵的紧呢,把它放在热汤里,十分解乏。花园儿后面有一方汤池,如今天气暖和,也不怕冻着,等会儿子让丫鬟们灌了热水,你去泡一泡。时辰可别太长,真怕你晕在里面呢。” 老夫人说完,对魏元道:“他身边儿的丫鬟这么少,而且年纪这么轻,真让人不放心,你也成天游手好闲的,一会儿子你跟他一起去,别让乖孙烫着了。” 魏元一听眼睛都亮了,只是却装作平静的说道:“老夫人真是冤枉我了,我哪有游手好闲,只不过心念念的多陪着老夫人一些时候,怕您闷得慌么。如今您让我去照顾侄子,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我……” 魏元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唐敬打断道:“瑞儿是晚辈,怎么能麻烦长辈,今天反正我也闲,我自跟着瑞儿去就是。” “难得你空闲,也好也好,谈生意是好事,多着着家,叫大夫给瑞儿好生瞧瞧……说来你也该让后院有个主人了,唐家里没有女主人,这成何体统?” 唐敬道:“事情要一样一样来,一样一样做,先不着急这些。” 之后又说了几句话,魏元的仆从就把药包拿来了,魏元极为不甘心的将药包交给峤襄。 坐了一小会儿,天色也暗了,老夫人说乏了,正好让峤襄去弄后院子的热汤,说给郁瑞泡一泡早些睡下,身子弱就要好生养。 郁瑞一一应声,道了乏才被唐敬推着出去。 郁瑞出了屋,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终于靠住轮椅的椅背,腰和后背都绷的酸痛了,虽然老夫人对自己还有不满意,但也算是差强人意,这一关勉勉强强过了。 唐敬果然推着自己去了后院,郁瑞从来没到过这里,唐宅太大,他多半只在郁兮园里逛逛罢了。 峤襄续好了水,和一干丫鬟小厮捧着干净的换洗衣物站在一旁伺候。 汤池很大,墨色的玉石阶,一阶一阶的通到水里,袅袅的水汽映着清澈的汤池,在月光下显得非常漂亮。 唐郁瑞虽然上辈子也被人服侍惯了,但是他上辈子腿是好的,如今腿不能动,自己不能走下去,一干丫鬟给他除去衣物,只剩下单薄的里衣,难道还要扶着自己下去么,自己再瘦弱好歹是男人,总归不是很轻,丫鬟若是扶着自己,难免要挨得近有肌肤之亲。 郁瑞的脸一下就红了。 第十二章:共浴 郁瑞赶紧缩了一下手,避开旁边的丫鬟,胡乱的说道:“我……我自己来就好。” 峤襄的动作顿了一下,“这……少爷。” 她说着,抬头去看不远处的唐敬,唐敬瞧着他的反应,自然明白了。 唐敬道:“峤襄你们先下去,留两个人侍候就行。” 峤襄也是聪明人,就留下几个小厮伺候着,领着其他丫鬟们退了下去。 因为天已经夜了,旁边的小厮们有的捧着衣物布巾,有的掌着灯笼,昏暗的灯火摇曳着,能看到热汤蒸腾的水汽,仿佛幻境一般。 小厮们恭敬的帮唐敬退下外套,唐敬也除下了衣物,还不等郁瑞反应过来,就觉得身子一轻,人不由己的被人抱了起来。 郁瑞的腿不能动,但是腰还是有些力气的,下意识打了个挺儿,但马上僵住了,那感觉并不是衣物的摩擦,而是肌肤与肌肤的温度。 郁瑞瞪大了眼睛看着唐敬,唐敬此时身上已经赤裸,将郁瑞从轮椅上抱起来,一步步往汤池走下去。 走到最下面那阶台阶,唐敬弯下腰,将郁瑞放下,让他靠坐在台阶上。 郁瑞赶紧用后背紧紧靠住浴池壁,和唐敬拉开距离,心脏突突的跳得厉害,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窘迫的,毕竟浑身赤裸的被别人抱在怀里,郁瑞还真是头一次。 其实唐敬也惊了一跳,当然不是郁瑞打挺儿吓到了唐敬,而是郁瑞本身…… 唐郁瑞身体羸弱,这是唐敬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第一印象,平日穿着衣裳的时候,衣衫勾勒出那人单薄的身形,被衣衫罩着的身体显得格外脆弱。 只不过除去了衣服,郁瑞的身体竟然如此震慑人心,手腕和脚踝的弧度异常的精致,细细的脖颈,喉结小小的凸起,不盈一握的腰身被热汤包围着,昏暗的灯火和泛着柔和光彩的池水给郁瑞蒙上一层缇红色的流光。 魏元好色,而且眼光也不浅薄,唐郁瑞确实是他见过的最顶尖儿的,唐敬在外面谈生意,勾栏院也不是没有出入过,有些人就是喜欢年轻的男孩子,这种身段子还没有张开的男孩子无疑比女子要有韵味。 唐敬暼着他,郁瑞坐在水里,尽量往下坐,不过池水至多末到他的胸口,郁瑞的脖颈根儿偏左肩的地方,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红痣,生在白皙的几近透明的皮肤上,红痣显得异常扎眼。 唐敬瞧着,伸手轻轻按住那颗红痣,郁瑞身体猛颤了一下,因为郁瑞下意识的快极的向右侧过去,唐敬的指尖儿就在他的肩膀上似有似无蹭了一下,这让郁瑞后脊梁一紧,莫名的提了一口气。 唐敬看着他惊慌的睁大眼睛,只是挪开了目光,自顾自走到另一头坐下来。 唐敬本身不是喜欢多说话的人,尤其他今天和太夫人已经说了很多话,太夫人年纪大了,难免需要让人顺着让着,唐敬还是那种孝顺的秉性,自然要多费心,这时候也累了,就仰起头,靠着池壁,微微扬起头来,眯着眼似乎是在小憩。 郁瑞拿余光一直暼着唐敬,见他半天不动晃,才松了口气,他自然不知道自己肩膀上有颗红痣,所以不明白唐敬的举动是为了什么。 而且他的腿不能动,这辈子郁瑞虽然是个瘸子,但是他心里并没什么抱怨,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然而正因为他是个瘸子,身体有不可避免的缺陷,有的时候郁瑞觉得非常不安心,对外界的人和事也就敏感了一些。 两人泡了一会儿,郁瑞渐渐放松下来,忽听一声琴响,不仅郁瑞猛的绷紧脊梁,就连唐敬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琴声非常哀怨,期期艾艾的,就好像哭声一般。 唐敬没有动,只是开口道:“是谁在弹琴。” 侍候在一旁的小厮回道:“回老爷,似乎是溏笙公子,这里离西苑很近,每天夜里都能听见琴声。” 郁瑞是第二次听说溏笙公子的名头,虽然没见过面,不过听这琴声,似乎是个身世不怎么好的伶人。 唐敬没说话,只是复又闭了眼睛。 郁瑞好奇的往西面瞧去,前面不多远就是苑门,琴声好像真的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唐敬又坐了一会儿,就吩咐让小厮为他穿衣服,对郁瑞道:“你身体不好,别坐太久了,小心热气熏晕了头。” 郁瑞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唐敬就带着一个小厮掌灯,自己往正房方向去了。 峤襄和芷熙没过一会儿子就过来了,看郁瑞呆呆的坐在热汤里,也不动晃,笑道:“少爷,睡着了么?” 郁瑞此时还是光着身子,见到两个丫鬟,赶紧猫低了腰,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芷熙捂嘴直笑,“奴婢还说呢,原是少爷怕羞了。” 芷熙说着,忽然睁大了眼睛,指着郁瑞的左肩笑道,“少爷肩膀旁边还有颗红痣呢,端端像是美人的朱砂痣!” 郁瑞听她这么一说,回头撇过去,只不过那红痣的位置他再怎么回头也瞧不见,只是忽然想起方才唐敬伸手来碰自己,恐怕就是瞧见了这个痣,郁瑞这才稍稍将心放下来。 几人打趣着,似乎是声音大了,西苑里面的琴音被搅扰到,戛然而止。 郁瑞侧头瞧过去,虽然看不见门里面的景物,说道:“怕是咱们叨扰了抚琴人的雅兴。” 芷熙道:“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您是少爷,他是伶人,就这么回事。” 峤襄轻轻杵了芷熙一下,道:“瞧你说的。” 最后郁瑞也没让丫鬟们把自己扶出来,旁边的小厮们将郁瑞扶出来坐到轮椅上,郁瑞自己擦干了,峤襄芷熙捧着衣服,郁瑞穿整齐了里衣,才让她们继续帮自己整理衣服。 也不知是不是太夫人给的药材管用,亦或是热汤泡的舒服,总之郁瑞这一晚上睡得很踏实。 只不过临天亮的时候,丫鬟们上夜的准备去休息,早起伺候的准备了洗漱的东西,还有少爷换洗的干净衣衫拿过来。 芷熙捧着衣服站了一会儿,里面没什么动静,天蒙蒙刚亮,时辰还有些早,她就犯懒的坐在了门坎上等着。 忽听里间儿有人略微喊了一声什么,芷熙还以为是少爷起了,只不过细听又没声儿了,芷熙觉着是少爷梦呓呢,所以又坐了下来等着。 郁瑞是惊醒的,他深深的吸着气,缓缓的吐出来,抑制着自己急切粗重的气息,胸膛起伏还有些快,他觉得自己的衣裳都湿透了,脑门子有汗珠儿顺着头发滚下来,滚进脖子,顺着脖子往下滑。 汗珠儿划过的地方又凉飕飕的,让郁瑞打了个寒颤。 他并不是做噩梦,不过说是噩梦也无不可…… 昨天晚上本睡得非常香,热水解乏,况且又有老夫人名贵的药材,郁瑞觉着到下身黏腻腻的,和汗水的感觉不同,禁不住脸上发烧,烫的郁瑞又出了一身汗。 梦里那个人的指尖轻轻触碰着自己的脖颈根儿处,那种触觉轻微的麻痒的让郁瑞现在还在打颤,从尾椎开始,这股酥麻一直颤进郁瑞心里,连指头也软了,那人将郁瑞的身子摸透,霸道的攥住他的手腕,郁瑞的腿不听使唤,只能让任他一次又一次的摆动着,侵占着。 他并不是不懂这方面事情,这个身体虽然羸弱,但毕竟到了这种年纪,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 郁瑞只要想起梦中抚摸自己的人,心脏就不可抑制的猛跳起来…… 过了很长时间,芷熙才进来,看见少爷的表情恹恹的,只当少爷怕热没睡好,因说道:“少爷若嫌热,今儿个晚上奴婢拿些冰来,只是恐怕又太寒了,放在里间儿的门口,如此好了。” 郁瑞看她筹划的这么好,只能混乱的点头应付,让芷熙把衣服留下来,不用伺候了。 芷熙当少爷怕羞,就出去了。 郁瑞费力的撑起身来,拿布巾将自己擦干净,穿上衣服,将脏了的薄被和床单一股脑全都扥下来,随便团了团扔到床下面去。 做好了这些事,这才叫芷熙进来,芷熙扶少爷坐上轮椅,有丫鬟鱼贯而入,束发的,穿靴的,戴配饰的,井井有条的忙络了一会儿子。 早起来要去省过太夫人和唐敬,之后才能该干嘛干嘛去,只是一想到要去省唐敬,郁瑞没来由的抖起来,喉头干涩的滚动了一下,吸口气告诉自己,是一场噩梦罢了。 峤襄芷熙并着教养嬷嬷们一起往正房去省老爷和太夫人。 太夫人年纪大了反而睡不长,起得也早,正要传早饭,郁瑞就过来了。 平日里魏元跟着太夫人的时候,虽然殷勤,但始终改不得懒惰懈怠的习性,不是日上三竿不会早起,太夫人起初还会教导他几句,但是日常了,也没那心气儿去说。 如今见了郁瑞,自有一番对比,对郁瑞的看法又好了那么一两分。 太夫人正拉着郁瑞传饭,就见有太夫人身旁的丫鬟进来,道:“太夫人,老爷来省太夫人了。” 第十三章:续弦 郁瑞听到“老爷”二字,后背都拔直了,紧紧靠在轮椅背儿上,心里莫名的颤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今个儿早上的噩梦,心虚的把头低下来,因他平日装乖惯了,也没什么招眼的。 唐敬进来,像太夫人请了安,众人落了座,太夫人吩咐传饭,丫鬟们就捧着早饭鱼贯而入,一样样摆好。 虽然是早饭,但那排场也是极度讲究的,饭间仍然是没有一声儿响动,就更别说言语一声了。 等老夫人拿布巾擦了手,唐敬也放下筷子来,丫鬟们很有眼力见儿的捧上漱口净手的器皿来。 吃过了早饭,自有下人过来将剩下的饭一样样端出去,赏给丫鬟小厮们吃。 太夫人看向唐敬,说道:“你今个儿忙么,要出去么?” 唐敬点点头,道:“一会儿要出去。” 太夫人道:“那你出去之前先过我这里来,我有话要和你讲。” 唐敬又点头,道:“儿子记下了,儿子正好也有事情。” 他说着,站在一旁侍候的管家诚恕弓腰捧着一沓子东西过来,唐敬并没有看,只是说道:“去请老夫人过目。” 诚恕应了一声,太夫人也不知这是什么,要请自己过目,于是让身边的丫鬟接了,递给自己。 太夫人只是翻了几页,脸色忽然变了,抬头看向唐敬。 唐敬面色没有变化,一如既往的严肃不苟言笑,道:“母亲看看有什么缺的,倘或缺了什么,也好吩咐诚恕补上,漏请的人家也补上,不要到时候办得不周到,失了唐家的脸面。” 太夫人没说话,只不过气的把册子扔到一边儿,看向郁瑞,已经没有方才的和善,说道:“瑞儿先回去罢。” 郁瑞也不知诚恕呈上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莫名其妙的牵连了自己,点了点头,乖顺的应声告乏,之后被芷熙推着出去了。 太夫人看着郁瑞出去,挥手又将其他人都遣出去,才看了唐敬好一会儿,道:“我要和你说的,也正是这件事情。” 唐敬道:“可是有什么漏了。” 太夫人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从朝廷下海已经是唐家的莫大耻辱,幸好有祖宗保佑,唐家就算在商道上也不至于落寞,但如今你又要扶一个连生母都不知道是谁的野娃来做唐家的嫡子,你自己说说,对得起唐家的列祖列宗么!” 老太太虽然平时和善,其实这种大户人家哪有省心的人,若是个看不透彻的,又怎么能在唐家待到现在? 唐敬却不见着急,只是道:“想必母亲也知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上开始对唐家防范忌惮了,想要过继皇子过来继承唐家,若现在不扶一个嫡子出来,如何能搪塞住圣意?” 老太太杵着的拐杖跺了跺地,说道:“我就说让你多纳几房小妾,偏生你总是忙着生意,如今可好了,唐家的嫡子是个野娃不说,还是个瘸子!” “母亲也见过郁瑞,这孩子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个通透的人,给他正了名儿,想必也不是坏事。” 老太太叹气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只可惜他就是个瘸子,若他是我唐家的普通子嗣,就凭这么乖静的秉性,我宠着还来不及,可不能是嫡子。现在好了,要扶他,第一个要给他的生母扶正,他的生母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如何端庄贤淑,这些统统没有,岂不是侮辱了我唐家的门楣?” 她说着不容唐敬打断,说道:“你若是立他也行,但你要马上娶一房妻,给我生个孙子来,等孩子一大了,立刻将郁瑞送走。” 唐敬只顿了一下,道:“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你若这么想的,那可就好了。” 太夫人拍了拍大椅的扶手,似乎是放松了心,说道:“你平日里忙,续弦的事情我帮你张罗着就行,若你看上了哪户千金,也不妨跟我说说,我遣人去说媒……还有你刚才给我看的册子,虽然郁瑞也做不得几年嫡子,但我唐家摆宴席一定要周到,免得被别人嘲笑了去,该请的都要请到了。” “儿子知道了。” 唐敬又听了一会儿太夫人的唠叨,他答应下来续弦,太夫人对郁瑞的看法一下就改观了,也没再纠缠什么,唐敬出去之后,老太太还叫来管家,又吩咐他在请帖上加了些人,一直嘱咐诚恕,唐家扶嫡子的宴席一定要大,不要省着银子。 芷熙推着郁瑞往回去,赵嬷嬷跟着旁边,一面走一面道:“你们说这太夫人对咱们少爷的态度也不错,怎么就不提去家塾的事儿呐?难不成是忘了?少爷这年纪本该是去家塾读书的,连旁支儿的那伙少爷们都去了,哪有主家的不读书的道理,怪了怪了。” 芷熙说道:“赵嬷嬷您担心什么劲儿,少爷身体弱,恐怕是老爷想让少爷多养养再去不迟,你也瞧见了,老爷对咱少爷可是用心着呢,如今老夫人又爱惜,什么不是迟早的事儿?” 郁瑞没说话,唐敬用心老夫人爱惜这些,都只是表面功夫罢了,郁瑞心里清楚明白的跟明镜似的,他哪能不懂。 退一步就说自己不是个瘸子,那也是没身份地位的私生子,生母没有娘家的靠山,这在普通的大户人家里都活得艰难,何况是唐家。 作为唐家的支柱,唐敬不止要维护唐家的钱和权,还有脸面和门楣,站出去要能立的住脚,说一句话要有分量,就是这么回事而已。 所以什么爱见,郁瑞想也不必想,必然是大家装的和气。 连赫上过早朝,又在班房呆了会儿,回来府邸的时候,下人碰上一个精致的请帖来。 连赫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唐敬的速度果然是快。” 说着从下人手上接过请帖来展开看。 大意就是请连大人去唐家一聚,虽然没有明说,其实就是为了唐郁瑞摆宴席,让所有人都知道,唐家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嫡子。 请帖十分奢华,一瞧就知道,唐家是下了大功夫的。 连赫看着请帖眯了眯眼,只不过片刻之后,他将请帖扔在一边儿,叹了口气。 天气正闷热,连赫心里难免烦躁,又勾起了些往事,心里就更是不舒服。 连赫的父亲就是丞相,家里人丁兴旺,连赫并不是嫡子,只是庶出的孩子,在众多孩子中,连赫并不起眼。 连赫出生的时候甚至他的父亲都不知道,偏巧第二日先皇喜得一皇子,连赫的母亲就杜撰了连赫生辰,这才引得父亲的注意。 从连赫刚刚记事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告诉他要争,不仅要争气,还要争权,争位,如果你仁慈,如果你甘心碌碌无为,那么就会变成别人的踏脚石。 连赫从小生的讨人喜爱,天生的温和相貌,而且待人没有架子,丞相府上上下下的丫鬟小厮都知道这个少爷最和气。 等连赫慢慢长大,在一众兄弟之间崭露头角,也渐渐被其他人打压,后来因为皇上听说,丞相之子和自己的儿子是同一天生辰,才笑称这是缘分,让连赫做了伴读。 当连赫从庶子成为当朝宰相的时候,他的母亲没能看见自己儿子光耀门楣,只留给连赫一个妹妹让他照顾,就撒手人寰了。 连赫宝贝妹妹谁都知道,连家的千金将来是要许配好人家的,偏生这个时候,连赫的妹妹看上了唐敬,唐敬确实是好人家出身,却是皇帝和连赫的眼中钉肉中刺。 连赫不忍心妹妹为了唐敬失魂落魄,就狠下心亲自去登门说亲,为了这件事赵黎对连赫冷嘲热讽了很久,以为连赫终于怕了唐敬的势力,要倒戈了。 连赫想着,一来可以了却妹妹的心愿,二来有了姻亲,没准也可以收拢些唐敬的势力,就算不能收拢,和唐敬走动近了,以后有个什么事情也好提前打算着。 只是没想到,妹妹嫁进唐家之后,没几个月就哭着回来,她说唐敬根本就没有碰她,起初以为是唐敬生意上太忙,而且对她也不错,无论是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什么都舍得给她花。 但后来连赫的妹妹发现了,唐敬只是对自己客气,她嫁进唐家,根本就成了摆设。 只是这个时候,连赫的妹妹想要抽身出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毕竟这不只是心仪不心仪的问题了,更是唐家和相府的问题。 后来唐敬也没有怎么纳妾,大家都说唐敬宠着正妻,伉俪情深的不得了,又相继喜得了两个千金小姐,虽然是女儿,但宝贝的不行。 连赫以为妹妹在唐家得了转机,只不过一次偶然,妹妹却告诉他,这几年来,她就没见过唐敬几面,那根本不是她的女儿,不过是有一日唐敬带回来一个小女孩,是昔日跟唐敬一起上过战场的部下所出,父母都过世了,让唐敬念在昔日一同为军的情面上给孩子口食,不至于饿饭,没成想唐敬却抱回了家,顺水推舟的收做了自己的女儿。 连赫知道了怎么能不震惊,只不过那时候妹妹却不怎么反对了,她没有子女傍身,怎么能在唐家里过活,唐敬把孩子放在她身边养,说是亲生的,虽然是女孩子,也让老太太对她有些改观了。 当连赫听说唐敬有了第二个女儿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了,没过几年,妹妹因为身体不好,又郁结于心,一病不起就没了。 连赫侧头暼着扔在一边的请帖,只能苦笑一声,明明答应了母亲要照顾妹妹,却无动于衷的让妹妹收场惨淡,明明看清楚了些什么,却要装作不知道,明明身居高位被人说成一手遮天,却有这么多无奈和不能…… 第十四章:生病 唐郁瑞刚回了郁兮园,就有太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说太夫人有事和少爷讲,方才忘记了,请少爷再去正房一次。 唐郁瑞没法子,院子里的嬷嬷又将老夫人奉做神明,赶紧让郁瑞收拾一番,再去主屋。 要说起太夫人,这些个嬷嬷们也在唐家待了有些年月了,自然知道的比小丫鬟们清楚,太夫人并不是个好惹的,若她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什么都好说,在外人眼里也多半是个慈爱的长辈,但能在偌大的唐家挣扎求存的,哪个是省心的人。 太夫人年轻的时候也颇有威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唐敬的父亲在沙场征战,全赖她主持家事,将唐家安排的井井有条,这让太夫人也养成了不容许其他人忤逆自己的秉性。 只不过如今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争不动了,也开始叫自己放宽心,不然魏元这个奸猾的货色怎么能逃得过她的眼目。 在唐家嫡系这件事上,太夫人是不准备得过且过的,毕竟她活了大半辈子,全是为了唐家的兴旺和脸面在忙碌奔波着,眼下到了晚年,也不能叫人毁了。 嬷嬷们自知太夫人的秉性,所以不敢怠慢,赶紧推着郁瑞又回去。 太夫人横卧在榻上,有丫鬟在一旁跪着扇风,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但郁瑞到了外间儿的时候,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却没有拦着,直接让郁瑞进来了。 郁瑞进到里间,太夫人并没有睁眼,只是说道:“瑞儿到了?” 旁边的大丫鬟压低了腰,恭敬的说道:“回太夫人,是,少爷到了。” 太夫人这才睁开眼,丫鬟扶住她的手,将她扶起来,靠坐住。 太夫人冲郁瑞笑着招了招手,示意他靠前来。 赵嬷嬷就推着轮椅往前一点儿,太夫人这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个不要紧的事情,“上了年纪,越发的觉着自己不中用了,坐一会儿子就全身都乏了,偏要躺一下才好,不如你们年轻人喽。” 郁瑞听对方唠嗑,只是笑笑,恭敬的请太夫人保重身体。 太夫人道:“瑞儿的身体如何,瞧你这单薄劲儿,有没有配些固气培元的药丸来吃?” 太夫人只是问完了,并没打算让郁瑞回答,又道:“我真是越发的老糊涂喽,巴巴的叫你回来,其实是想问,你爹爹给你安排上家塾的事情了么,唐家的孩子不读书哪里能成,你这年纪,该是在家塾用功的时候,虽然不指望什么状元及第,但也不能做个睁眼瞎。” 郁瑞道:“父亲不曾提起。” 太夫人点点头,“这是他的不是,见着面我要说他。” 说着,拉着郁瑞的手道:“以前读过书么,识得字么?” 郁瑞不知道这个身体以前读没读过书,认不认识字,不过郁瑞是读过书认得字的,而且学问在上辈子也是顶尖儿的,毕竟只有这样子,才能够在嫡派里挣扎下去。 他也知道这个身体原先的处境并不好,或许是穷乡僻壤,山沟沟里的孩子,看这瘦弱的样子,而且腿疾也不医治,怕是没有银钱,那就更不提读书了,在穷苦人家眼里,读书识字是奢侈的活计。 郁瑞明白这个道理,但就是觉着老夫人问的这两句话很不中听,似乎觉着郁瑞本身不该读过书,不该识得字一样。 虽然太夫人对郁瑞总是笑脸相迎,但郁瑞完全感觉不到应有的温度,其实论谁也不会对一个身有残疾的嫡子有什么好脸子看,太夫人这样子已经是给足了郁瑞的面子。 郁瑞活过一世,争过一辈子,他并不想再争下去,为了银钱,为了地位,为了家族,到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人死了还能留下什么。 但惟独这口气需要争。 郁瑞脸上不动声色,只是笑道:“读过一些,虽然不算多,字也勉强识得几个。” “哦?” 老夫人显然没有想到,诧异的看着他,他也听懂了郁瑞的自谦,什么一些什么几个,完全是谦和的说法,按这样的态度,或许读的书还不少。 “那敢情最好了。” 老夫人拍拍他的手,道:“明儿你爹爹来省我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说,叫你去家塾里读书,不然天天在院子里呆着,又有什么好玩的,你回去也拾掇拾掇,让下人准备些去家塾的物什。那里都是你这么大的孩子,也有个伴儿,不至于烦闷了去。” 郁瑞一一点头应下,太夫人又转头对赵嬷嬷吩咐,“少爷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你们也多用心记下了,好生侍候着少爷,倘或少爷有什么做的不妥当的地方,做嬷嬷的也要管着些,以后出了什么岔子,可别赖我先罚你们这些。” 赵嬷嬷听着一连串称是。 太夫人这才说乏了,闭了眼睛,郁瑞道了乏,被赵嬷嬷推着出去了。 进了郁兮园,芷熙就迎了上来,问道:“太夫人叫少爷过去,是什么事儿?” 赵嬷嬷拍着胸口道:“还什么事儿,不就是去家塾读书的事儿嘛,可别说了,方才老夫人瞪眼睛的样子,忒也可怕了些。” 芷熙道:“去家塾瞪什么眼睛?” 赵嬷嬷道:“无非是让咱们尽心照顾少爷的话,倘或有差池,要先从我们这些老货下手。” 芷熙捂嘴笑道:“敢情是赵嬷嬷被吓唬了。” 芷熙又对郁瑞道:“少爷何时去家塾,明天么,奴婢跟您准备笔墨带着,家塾里虽然管饭,但怕少爷吃不惯,不然奴婢也让小厨房做些?” 郁瑞摇手道:“不忙呢,明天去不得,还要先和老爷说,老爷准了再去。至于笔墨准备也就准备了,饭食不必了,我是去读书,太娇贵了让人瞧不过眼去。” 芷熙点头道:“还是少爷考虑的周全,那奴婢先去准备着。” 郁瑞中午和下午都在书房里渡过的,唐敬太忙,几乎不怎么着家,太夫人喜欢清静,又有魏元哄着,自然不会来传饭。 郁瑞捡了些书看,没过多一会儿就觉着眼睛疼,头也混的厉害,原是这身体太不中用,只要集中精神太久就累的厉害,不得不放松一下。 他靠着椅背,闭了眼睛小憩,旁边就一个书童侍候着,也不出声,郁瑞很快就有点昏昏欲睡。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上午老夫人的态度,又想到唐敬的态度,唐敬决口不提让郁瑞去家塾的事情,或许是因为打心里就没把郁瑞当做嫡子培养,不然哪个嫡子不去读书的,老夫人又让郁瑞去念书,怕是觉着嫡子不去读书,会让家塾里旁支的人笑话了去。 郁瑞迷糊的时候还哂笑了一声,自己这嫡子做的,简直就是里外不是人,里外不招待见。所有人都团团转的为了唐家这块牌匾而算计着,排挤着。 郁瑞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就觉得头有点重,昏沉沉的睡不醒,全身也没劲儿,犹如云里雾里一般,身子轻飘飘的。 忽然有一股温热的气息,似乎有人将手搭在自己额头上,郁瑞叹息了一口气,轻轻蹭了蹭。 无论什么时候,郁瑞都很少和别人有肢体接触,或许是人和人之间都生疏着,并没有这些必要,在家里他是少爷,虽然是个嫡子,却不受父亲重视,连下人也只对他做表面功夫,唯一待他好的就是母亲,只不过年岁大了,郁瑞也不能和母亲太亲近了。郁瑞虽然不说,可谁不会觉得孤单呢,他也想和别人亲近,让别人亲近自己。 郁瑞出了一头的汗,他回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又不断想着进了唐家的事情,唐家不比别家,更是身如水深火热之中,郁瑞面上平静,其实都是假的,他心里也压抑。 额头上的温度没有消失,却听一个声音道:“你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是这么伺候的么,少爷病成这样,不曾有人知道?” 郁瑞能听到芷熙和赵嬷嬷惶恐的声音,赵嬷嬷平日里有恃无恐惯了,芷熙又没心没肺惯了,不曾对谁这么怕过,若说怕,或许只对唐敬这么敬畏惧怕。 郁瑞想着,就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郁瑞还感觉身上有些乏力,芷熙抢过来扶住想要撑起身的郁瑞,道:“少爷别起来。” 郁瑞眨了眨眼,道:“怎么了?” 芷熙叹气道:“您病了,自己都不觉着么?可吓死奴婢了,叫都叫不醒,脸都烫手。” 郁瑞听她这么说,用手揉了揉额角,似乎现在身上还有点没劲儿,“可能是在书房睡着了,吹了风罢。” 芷熙道:“奴婢还以为您在书房用功呢,还好老爷回来之后要和少爷谈去家塾的事情,不然不知道等多久奴婢们才发现少爷您病了,老爷可把奴婢们骂惨了。” 郁瑞下意识的摸了摸额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并没再说话。 第十五章:家塾 郁瑞起来,已经快到了午饭时间,赶紧穿戴洗漱之后去省过唐敬和太夫人。 太夫人也听说郁瑞病了,刚巧魏元也在太夫人身边,对郁瑞问长问短,表面上十分关心,只不过笑的太假太露骨,让郁瑞看了就觉着恶心。 省过太夫人之后,本来要留他吃中饭,只不过郁瑞说还要去省唐敬去,恐怕不能留下来,太夫人也没多留,就叫魏元送送郁瑞。 魏元满心欢喜的答应了,上次的事情,峤襄芷熙并着所有的丫鬟嬷嬷差不离都知道了,连诚恕也知道,只独独瞒着老夫人,所以这时候大家脸上都颇为精彩。 郁瑞不动声色的谢过太夫人好意,又说就在旁边,并不需要劳烦来送,太夫人也就答应了,魏元看到嘴的鸭子又飞了,有些失望。 唐敬今天比较清闲,一上午都留在家里,听下人通传说少爷来省老爷了,唐敬就让郁瑞进来,去茶室说话。 唐敬屋子里的茶室就类似一个小书房一样,一进去是挡隔视线的大屏风,绕过屏风有一方茶桌,非常大气,上面摆着做工精致的盖钟和茶壶。 西面设置大紫檀雕螭案,案上多半是文房四宝和文书,东面是一张卧榻,可以暂供休息,榻上有一张红漆小几,上面摆着香炉香盒,和一些把玩的玩物。 芷熙推着郁瑞进来,唐敬正坐在桌边喝茶,招手让郁瑞过去。 郁瑞的轮椅推到桌边,峤襄给少爷送上一个满茶的盖钟,这才退到一边儿。 郁瑞给唐敬见了礼,唐敬只是“嗯”了一声,半晌无话,忽说道:“身体好些了么?” “好了多半了。” 唐敬点头,“平日里也要注意着自己身体。” 郁瑞称是。 唐敬道:“我听太夫人说起家塾的事情,之前事儿忙也给搁置了,如今你又生了病,还没好利索,缓缓再去,先让丫鬟嬷嬷们给你准备着。” 唐敬说一样,郁瑞点一点头,看起来十分乖巧,唐敬又道:“家塾里不比家里,可不是玩的,那里人多又杂,读书的时候也别忘了保重身体。” 唐敬说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干巴巴的,似乎并不是叮嘱郁瑞注意身体,郁瑞也听出来了,其实唐敬是想说,那里人多又杂,要保重唐家的门面。 郁瑞仍然称是,就像唐敬一沉不变的语调一样,郁瑞的态度也一沉不变,说他不恭敬,那绝对没有,只能说他疏离。 唐敬靠在椅子上喝茶,随即把盖钟搁在桌上,道:“还发热么,你的脸白的厉害。” 说着,竟伸手过来,覆在了郁瑞的额头上。 郁瑞看他伸手过来,本能的要躲,只不过僵住动作硬生生顿住了,随即全身打了个颤,这种温热的感觉,似曾相识…… 郁瑞吃过中饭才从正房出来的,唐敬吩咐峤襄去给少爷准备去家塾的东西,芷熙推着郁瑞回去,一路上能看见下人家丁领牌取东西的身影,每个人都是匆匆而过,似乎非常繁忙。 果然唐家就是比别家要大很多,郁瑞上辈子也是富贵人家,但家里决计没有这么井井有条,下人只有拿了牌才能从库房领走东西,不然就算一张纸也不能拿。 按说这些琐事都是应该由家里的女主人来管的,但是很可惜唐家至今没有什么女主人,小妾倒是一堆,但是够不上管理唐家,所以这些活计暂时由管家诚恕来调理,诚恕虽然早些是武将出身,但好在这些年来跟着唐敬经商,也练就了细心思,不必弄得一团糟。 第二日一早,郁瑞就准备了东西要往家塾去了。 郁瑞起来之后去省太夫人,唐敬一大早已经出门去了,说要出京几天,这几日都不回来,所以也就不必去省唐敬,吃过早饭就出门去。 家塾离唐家并不远,是供唐家子弟读书的所在,一半主家和旁支的子弟都会送到这里来,毕竟主家是唐敬在经营,家塾的规模无论如何也小不得,把自己孩子送到这里面上都有光。 去家塾自然不能让丫鬟们跟着,郁瑞带了两个书童并两个仆从,郁瑞身边本身只有一个书童,另一个是唐敬临出门前安排的,说唐家嫡子身边如此寒酸怎么可以,就又指派了一个,其实恐怕是觉着郁瑞没见过这等世面,遣个人跟着也好有个照应。 唐家主家的嫡子出门,自然少不得仗势,虽然带的人不多,但用的坐的都是极精致的,一到家塾门口,就有好多人簇拥着在看。 家塾的教书先生早接到唐敬送过来的信,说自己的儿子要过来读书,小儿身体弱,还让先生多照应着。 教书先生迎出家塾来,就见一个十几岁大的男孩被书童搀出马车来,看年纪似乎不太大,只不过出落的煞是好看,单单样貌就无可挑剔,更有一种稳重和自持,这是旁的孩子所不能比的,只是唐敬说的没错,身子也太过单薄了些,刮一阵风都能吹散似的。 郁瑞进了家塾,好些人已经落座了,学堂里人不少,一人一个桌案,差不离也得有三四十人。 这些多半是唐家的子弟,也有和唐家子弟关系好的,凭着关系混进来读书的,毕竟唐家的家塾一说出去是了不得的,单听名字也能让人挺直了腰杆儿。 家塾的位子几乎坐满了,先生就安排郁瑞坐在中间靠前的地方,那地方本没人坐,其实是没人敢坐。 只因着后面的人是个混世魔王,谁也不敢招惹。 按说唐家的人,无论旁支还是什么,谁的身份能金贵过郁瑞,不过很可惜,这个人就不吝这些。 那人的年纪也不大,似乎不过十六的样子,但是比郁瑞的身量高很多,也不似郁瑞生的这般精致,看起来脸上的轮廓也渐渐硬朗起来,气质倒是不凡,可惜露出一股痞气。 他歪坐在椅子上,因是夏天,天儿本身很热,就算学堂里通风,也不怎么凉快,他身旁的地上摆着都是冰。 那人看郁瑞坐在他前面,很不屑的嗤了一声,随即道:“挡住风了,实在是太热。” 站在旁边的书童听了,赶紧抢出去,又搬了些冰来放在旁边,给少爷降温。 众人看见郁瑞坐在那人前面的位置,脸上的颜色都颇为精彩,似乎觉着有好戏来看了。 这瞧起来无法无天的人,其实并不姓唐,也不是唐家的旁支,正是和魏元一个姓氏,只不过比魏元的派系还要金贵些,叫魏承安。 魏承安的父亲乃当朝大将军,当年其实是唐敬父亲的麾下,后来本跟着唐敬,只不过唐家挂官经商,魏承安的父亲就接受了官位和兵权。 魏承安家教极严,本不该如此懒散的秉性,不过魏家子嗣很多,魏承安是年纪最小的,而且是庶出,在家里没什么地位,他的父亲根本不管他,似乎都忘记有这么个儿子,其他儿子都去官学读书,不然就进宫去伴读,唯独忘了魏承安。 后来记起来了,随意给他一指,因着父亲和唐敬现在仍然交情不错,就把魏承安指到了唐家的家塾来了。 要说魏承安,其实小小年纪就有不可一世的将才之风,无论文武都是一等一的,奈何身份地位在这里,也是个在家中不招待见的,只能在其他人面前作为作福,在家里一有出格的事情就会被毒打一顿,让魏承安越发的玩世不恭,成天也不着家,他不着家,反而没人记得他,没人打他。 在魏承安眼里,最看不上的就是什么嫡子,凭什么他们出身就好,就算碌碌无为也比自己金贵,当然也就看不上郁瑞,况且郁瑞给人的表象就很好欺负。 魏承安打错了算盘,郁瑞就算看起来羸弱,也只是欺骗别人的表象,如果不招惹他,他可能多半是个老好人,倘或招惹了,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郁瑞看着其他的表情,就知道身后这位是惹不起的人物,只不过一上午的课上下来,其实魏承安也只是搞些小动作而已,例如拿桌子撞撞郁瑞的椅子,踢踢冰块不小心踢到郁瑞身上之类的。 很可惜郁瑞虽然看起来只有十四岁,但是瓤子已经过了孩童的年代,当然不会因为这些不起眼儿的小事儿就和魏承安斤斤计较。 在旁人和先生眼里瞧着,就觉着郁瑞的教养真真儿的好,秉性也真真儿的温和。 倒是魏承安挑衅不成,心里郁积的要命,别看他一副大人的样子,出落的身量也高,似乎还是练家子,然而只是个孩子,喜怒一眼就能被人瞧出来,怪不得在魏家混迹的不好。 郁瑞第二日来家塾,魏承安仍然乐此不疲的“欺负”着他,在郁瑞眼里瞧着太过于幼稚。 读了有一个时辰的书,忽听外面有些杂乱,有个家塾的下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对先生道:“唐家老爷来了!” “到哪里了?” 教书先生赶紧起身要去迎。 “这会儿子怕是在门外了。” 第十六章:王爷 家塾的先生迎出门去,就看见一辆马车正好停在门前,小厮摆好踩凳,打起帘子来,唐敬弯身从马车下来。 家塾的先生赶紧上前去,引着唐敬往里走去。 先生出去之后,学堂里一下就喧哗了起来,好几个人开始谈笑起来,魏承安听说是唐敬来了,脸上的颜色瞬间有些变化。 毕竟自己在这里读书很长时间了,自己的父亲别说来看自己,就连过问也不曾过问,别人家孩子读书懒惰了都会挨打挨说,魏承安从来不为这些儿挨骂,说到底就是家里没人关心他什么。 如今郁瑞只来了一天,而且又不是家远住在这里,天天儿的还回家去,唐敬都不放心的追来看了,难免让魏承安对比一下,心里有了计较,自然就不是滋味的厉害。 郁瑞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听说唐敬要出门几天,没成想刚过一天就回来了,估摸着是想来瞧瞧自己有没有给唐家丢人罢。 唐敬和教书先生进来的时候,学堂里一下就安静了。 唐敬是唐家的家主,更是京城里抬起手就能遮住半面天的人,就连读书的孩子们也听说过他的名头,不禁注目去瞧。 在家塾里读书的人不少,可从来没见过唐敬,如今见着了,一来是偷偷的瞧瞧这位不可一世的人是什么样子,长没长成三头六臂,二来在心里也慢慢的揣度起来,似乎这个瘸了腿的嫡子,竟是意外的得唐敬的欢心。 这一点魏承安也有些意外,他不是小户人家的孩子,自然知道这种高墙深院内的事情,按说一个养到十几岁的孩子才被捡回来,又没有正名儿,最重要是个瘸子,怎么可能得家主的欢喜,最多是个摆设。 也就是唐敬目前没有儿子,若是有了儿子,还能容得下他?魏承安万万没料到,就是这么个瞧起来身子骨一推就倒的人,竟让唐敬亲自过来。 唐敬在旁边落了座,问了些读书的情况,这里是唐家的家塾,自然唐敬也要问问旁支子弟的读书情况。 能到这里读书的自然都是有钱有权人家的子弟,家塾先生自然不敢说些什么,只捡了不要紧的来说,还特意夸奖了唐郁瑞,才思敏捷,虽然才来读书一天,但是完全不会跟不上。 唐敬自然知道教书先生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毕竟在他眼里,郁瑞是从乡下里带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读书,就算才思敏捷也不可能跟上进度,毕竟其他人读书都好几年了。 唐敬坐了一会儿,让先生继续教书,在一旁瞧着,郁瑞倒是个踏实的人,也许是平日里安静惯了,一上午读书写字竟不会露出枯燥或者难耐的神色来。 坐在后面的魏承安可苦了,他是坐不住的人,唐敬就在眼前,也不敢在他面前欺负唐家的嫡子,只好端端坐着,不过他一瞧书就头疼,也不是不学无术,只是学的太快,会的就不愿意再瞧。 中午的时候家塾是管一顿饭的,不过好些人觉着不和自己胃口,就让小厮和书童从家里带点儿或者中午送来,总之是不让出门去的。 不过这些故居在唐敬面前也不成了规矩,休息的时候唐敬带着郁瑞在旁边的酒楼用了饭。 似乎是早就定好的,一楼也有雅间儿,里面非常清静,也免得郁瑞坐着轮椅上下楼了。 俩人进去之后,酒楼跑堂的端上菜来,再满上茶,一声也没言语,就退了出去,唐敬身边的小厮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唐敬和郁瑞用饭期间照样是一句话不说,吃过饭之后,跑堂的端上点心和茶水来。 唐敬道:“先生教的还跟的上么?” 郁瑞点点头,回答的很恭敬。 唐敬又道:“我方才看你,似乎以前读过些书。” “是,以前读了些。” 这回轮到唐敬点头,道:“身体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只管和先生说,告了假回家去就好。” 唐敬的话说完,一时间雅间儿里静了下来,就听见隔壁有人发笑的声音,也不知什么时候隔壁进了人,似乎是在喝酒,有劝酒的声音。 还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喊得非常大声,唐敬微微皱了一下眉,小厮转身出门去,很快就听见旁边的雅间有开门的声音,也不知进去了什么人。 随即一个声音喝道:“一个臭跑堂的,竟然让我们王爷噤声!” 方才吊儿郎当的声音笑道:“隔壁莫不是请了尊佛来?来人啊,把隔板给我拆了,让本王瞧瞧到底是哪方神圣。” 唐敬听到他说话,低笑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屑,又似乎听出了对方是谁,朗声回道:“隔板不用拆了,王爷若是赏脸,倒是可以来续一杯。” 隔壁很快就没声了,郁瑞眨了眨眼,难不成一个王爷倒怕了唐敬不成?唐敬再厉害,也就是个钱多势大的商贾而已。 雅间的们被打开了,一个穿着绸缎常服的男子笑眯眯的站在面前,他一面向里瞧,一面道:“我说是谁这么大的谱儿,原来是你唐敬啊,你要请我喝酒倒是头一遭,我怎么好推辞。” 说着往里走,起初郁瑞以为这位王爷是喝多了酒,走路有些别扭,只不过走得近了,郁瑞才恍然明白,原来对方的左腿有些微跛。 那王爷瞧见了郁瑞,很好奇的打量着他,眼光一错也不错,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似的,带着笑意,看的郁瑞后脊梁一阵发毛。 唐敬咳了一声,道:“唐某方才只是客套话,让王爷误会了,王爷公事繁忙就请回去罢。” 那王爷笑了一声,不理唐敬过于直白的话,走进去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呷了一口,道:“唐敬啊唐敬,我可是王爷,如今你也不巴结着我些?倘或别人说了这话,纵使不杀头,也要直接拉出去打上几十板子。” 他说完,转头又开始打量郁瑞,一面打量,一面笑道:“这就是你儿子?闹得满城风雨的,怪不得呢,生的这叫一个讨人欢心,不如过继给我罢。” 唐敬没说话,连看他都不看一眼,倒是郁瑞不知道他们关系如何,也不知怎么回答,只能拘谨的干坐着。 男子也不理唐敬,还是看着郁瑞,笑起来像街上逛荡的纨绔子弟似的,道:“我和你父亲那是拜把子的关系,你也不必这么拘谨,叫我和庆叔叔就好。” 唐敬道:“唐某怎么敢和王爷拜把子。” 赵和庆又笑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觉得本王没有你爹长得老,那叫我和庆大哥我也不介意的。” 郁瑞瞬间觉得额角有些猛跳,真不知如何回他才好,只能干笑道:“王爷说笑了。” 赵和庆道:“今儿难得碰上了,还有这么耐看的侄子在,不如喝几杯罢。” 他方要叫人拿酒,就听唐敬道:“犬子一会儿还要回家塾读书,不方便用酒。” 和庆撇嘴道:“当真无趣。” 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我还说你前些日子为何发请帖来着,原是为了这宝贝儿子,也对,我有这么个儿子,也定会宝贝着呢,不过可惜了,好人家的姑娘不愿意嫁我。” 唐敬面无表情的道:“王爷家的姬妾够多了,倘若有一天王爷改改这吊儿郎当的秉性,谁家的千金不愿嫁给王爷。” 和庆撇头对郁瑞笑道:“瞧瞧你爹爹,好生无趣,说话忒也不中听。” 郁瑞瞧着,似乎唐敬和这个赵和庆的关系还不错,起码没什么利益冲突,他上辈子的时候也听说过庆王爷的名头,不过不太好听。 赵和庆是当今圣上的一母同胞的兄弟,在圣上削藩的时候,他手里本身就没有任何兵权,所以也就随他去了,尤其这个王爷秉性太过随意,没有规矩,赵黎也就不给他安排什么官职,一直闲散惯了。 也不知是不是福气,数过整个朝廷,也就这么一个皇帝,这么一个虚衔的王爷。 其实在郁瑞眼里,这种混沌惯了的人,不是真的愚蠢,就是有大智慧的,赵和庆虽然没有兵权,但终究还是王爷,而且他面上总是嬉笑着什么也不打紧,更让人瞧不出真正的喜怒,恐怕这一层关系唐敬和皇上也都明白。 所以郁瑞更不敢对着他多说什么,恐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时辰差不多,郁瑞就告了辞准备回家塾去,赵和庆这个时候才瞧见其实郁瑞是坐在轮椅上,不禁愣了一下,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对着唐敬笑。 唐敬对郁瑞道:“让诚恕送你回去,我就不过去了。” 郁瑞应了,有小厮推着轮椅,诚恕将少爷让出雅间去。 第十七章:摆宴 离摆宴的日子近了,郁瑞也就越发的忙起来。 早些起床梳洗罢了去家塾读书,晚些回来,嬷嬷们开始教少爷行事说话的规矩,也免得在宴席上出丑。 下人们也愈发的忙起来,都急匆匆的拿着牌去领各种物什,不然就是拿着票去管家那里对账支银钱,太夫人发了话,宴席要办得漂漂亮亮的,甭管花些银子。 自从老夫人打避暑的别庄回了家来,后院的姬妾全都老实了,郁瑞是没有见过太夫人的手段,可其他姬妾见识过领教过了,也不敢触动她的威严,再不见这些人出来找茬子。 郁瑞去泡药浴的时候,偶然能听见西苑里有哀怨的琴声,却始终不见着人。 快到日子宅子上陆续就接到了贺礼,许多人都是打听到了的,宴席是为了唐家嫡子办的,自然要送上礼物才好,不然不成规矩。 只是让众人都没料到的是,就在宴席前不久,户部尚书家里突然办起了丧事,大黑天儿里的门第跟前灯火通明,白色的灯笼照的大门直发森,唔央央的人往户部尚书府上来,那阵势可非比寻常。 原是户部尚书家里一个通房丫鬟死了,这丫头是跟着户部尚书的正妻嫁过来的,为人讨喜又圆滑世故,左右逢源是一流的好手,既能讨得自家小姐欢喜,又懂得讨老爷的欢心。 户部尚书家里去了个丫鬟,那真真儿的是比其他家里死了正房嫡妻还要声势大。 尚书官居高位,而且六部的尚书们是直接负责皇帝的,能和皇上说上话的人,自然不好惹,不管如何,诚恕作为唐家的管家,都要送些东西过去打点的。 老夫人听说了这件事情,直说晦气,唐家本是高高兴兴的摆宴席,怎料到碰到了丧事儿。 大户人家办丧事可不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的事情,宴席自然是拖不得,也拖不起,等人家办完了丧事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只不过太夫人心里还是觉着晦气,自然就不高兴。 唐敬将摆宴席的事情交给诚恕,诚恕自然想办好了,如今太夫人不高兴,诚恕只好想着法子的讨太夫人开心,只不过他这辈子打杀惯了,就算现在学着心细算账,始终秉性还在那里,想来想去,也不知怎么喜庆点儿。 最后只好请唱戏的班子来,挑几出老夫人喜欢的折子,也好热闹热闹。 京城里有名的戏班子一共三个,三个班子的腔调各不相同,若说谁强谁弱,还真分不出高下来,依着唐家在京城的声望,三个一起请来也不成问题。 哪知道诚恕命人去请,就有下人回他,常秋班子的老板被庆王爷包下来,包了好久,一时间脱不开身。 诚恕听是庆王爷包下的,也不能再说什么,他只是个管家,就算唐家再厉害,也是唐敬厉害,如何能凭借着自己奴仆的身份就去和王爷叫板要人。 赵和庆听说唐家要请常秋班子去唱戏,只是笑了一句,“既然是给郁瑞侄儿办宴席,我怎么有不放人的道理。” 诚恕没想到是这种境况,不过既然请到了三个班子,一桩事情也就放下来了。 郁瑞自那日之后就再没见到什么王爷,还以为王爷都是贵人多忘事,没想到他还会记得自己,而且自己和他根本没什么交集,也不知为什么赵和庆总是一副熟络的样子。 戏班子提前住进了唐家来,因着郁兮园比较偏僻,偶尔能看到戏班子的人,多半是在练功。 郁瑞在花园的时候,听见有小丫鬟在唠嗑,说:“常秋班子的老板可是一等一的颜色,和溏笙公子真是不相上下,也不知这次溏笙公子会不会出来露露脸。” 另一个小丫鬟笑着说:“溏笙公子可是皇上亲自指给咱老爷,常秋到底算个什么,再有名气,顶多是唱台的价钱高点儿罢了。” “瞧你说的,还不都是伶人。” 郁瑞没想到这个溏笙还和皇上扯上了关系,有些意外。 常秋班子他是听说过的,郁瑞上一辈子就听说过,不过人家班子一进京城就火了,自然不会再到别的地方去走生意,所以郁瑞也只是听闻,没有见过,据说老板是个唱功绝佳的秒人,不止唱的好听,而且身段儿好。 有钱公子哥为了这个老板一掷千金也是常有的事情,不然赵和庆怎么舍得花大价钱包下他呢。 郁瑞有些好奇,芷熙年纪不大,听了其他丫鬟唠嗑心里也好奇,郁瑞就叫芷熙推着他出去走走。 郁兮园旁边是个空院子,离正房比较远,所以戏班子就在这个院子住下来。 他们刚到院门口,还没进去,就听里面有声音,似乎有人在唱曲儿,隐隐绰绰的琴弦声合着曲子的声音。 芷熙伸脖子瞧了几眼,不过门后面自然是大插屏,什么也瞧不见,颇为扫兴。 宴席当天郁瑞没去家塾,自是告了假的,一大早上院子里就热闹起来。 赵嬷嬷拿了新衣裳来给郁瑞,是前些日子为了宴席特意去账房支的银子,找裁缝赶制出来的,无论是样子还是做工,自是没得挑。 郁瑞虽然瘦弱,但是本身就是衣裳架子,什么衣服穿上都觉着耐看,更别说量身而做的,再配上郁瑞那张天生俊秀的面容,倒显得气色不差。 如果忽略掉坐着的轮椅,端端有大家嫡子的气度。 不过纵使芷熙再换了多精美奢华的软垫,轮椅照样是轮椅,也不知今儿个来的客人,有多少是来瞧唐家的笑话来的。 与唐家关系近些的旁支,都命人捧着装有各式果品点心的捧盒送过来,一家子送个十几捧盒,更别说唐家的旁支多了去,家丁们光收捧盒就堆了一屋子。 陆陆续续来的人多了,不乏一些位高权重的官员,家里还在办丧事儿的户部尚书也差人来送礼,带话儿说,因着家里多有不便,来了未免添不快,但是往日里多亏了唐家老爷照顾着,不来又显得不恭敬,只好遣人送些薄礼与世侄,还望不要嫌弃。 宴席摆在花园里,夏天天儿太热,在院子里一来凉快舒服,二来可以一面喝酒一面听戏。 唐敬让太夫人坐在最上手,自己坐了次位,郁瑞跟着坐在旁边,好些人就为了瞧唐郁瑞才来了,直往这边瞟,但是目光又不敢过于放肆了,在唐敬的眼皮底下,若是对唐郁瑞不恭敬,岂不是看不起唐家。 郁瑞也谈过生意,自然要懂得应酬酒饭,不过这么大的场面还是头一遭见,果然其他富贵之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就算十个拧一起,估摸着也不如半个唐家来的阔气。 魏家和唐家也算沾亲带故,魏家的人来了不少,因为魏承安在唐家的家塾读书,所以这次也来了,若他不是在唐家读书,恐怕魏家里也没人能想起他来。 魏承安跟着自己父亲,明显没有平日里的嚣张跋扈,像斗败的公鸡,也不见往日不可一世的羽毛,尤其魏家的嫡子也在,魏承安一直垂着头,不多看不多说,本分的不得了。 郁瑞面上挂着一丝不苟的谦和笑容,旁人见了,不管真的假的,都夸赞郁瑞面貌不凡,行事也得体,当真是唐家的风范,以后必成大器,没有一个找不痛快去提腿怎么样的。 正说话和敬酒间,就听有家丁说,庆王爷来了。 众人知道赵和庆最喜欢宴席这回事儿,平日里是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和他的酒肉朋友数不胜数,虽是个王爷,但也不是什么神秘高深的人物。 不过众人还真没想到,今儿个赵和庆会来,毕竟这种场面,作为一个王爷,差人送礼过来也就行了,说到底唐敬是商,而王爷是皇亲贵族,不可等同而语。 赵和庆一身打扮照样很俗气,手里拎着一只镶金缀银的鸟笼子,笼子里的鸟扑腾的正欢实,他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那边投。 唐敬长身而起,迎过去,道:“不知王爷前来,有失远迎。” 赵和庆笑了一声,朗声道:“不碍事不碍事。” 罢了一手虚扶托起唐敬,小声道:“怎么不见你平日里跟我这么客气,你就装罢。” 唐敬不理他,就当没听见,退后了半步,让赵和庆入席。 赵和庆走进去,将鸟笼子递给唐家的下人,对唐郁瑞笑道:“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八哥儿,会说话的,叫的可中听了。” 郁瑞的眉毛抽了一下,别人送古玩字画,送捧盒点心,果然都没有这个王爷别出心裁,竟然送一对儿八哥儿来…… 郁瑞脸上挂着笑,道:“谢王爷。” 赵和庆摇着扇子,笑道:“不谢不谢,这有什么好谢的,若是你喜欢,以后可以往我家看看,画廊上挂着全是鹦鹉八哥儿,随你挑。” 他说话间,往旁边瞥了一眼,从方才进来开始,不远处一个人一直往这边瞧,倒不是赵和庆怕人瞧,但别人瞧得目光也没如此“狠呆呆”的。 赵和庆一转头,正好和不远处坐着的魏承安对上了眼睛,魏承安吓了一跳。 没想到赵和庆突然对自己说道:“你也懂鸟儿么?” 魏承安皱着眉,只是立马摇了摇头,到底也没说话。 倒是魏承安的父亲赶紧给王爷赔礼,说小儿不懂规矩。 第十八章:伶人 酒饭吃了一会儿子,花园里就设好了戏台子,三个有名的班子准备轮番唱戏。 下人拿了折子请唐敬来点,如今放眼望去,赴宴的人身份最高的莫过于庆王爷。 唐敬当然拿过去请赵和庆先点,赵和庆与唐敬客气了几句,郁瑞瞧他们客气的样子,就好像那日酒楼是他看错了一样。 赵和庆点了两折颇为喜庆的,三个戏班子虽然名声齐头,但是专攻的内容其实不一样,常秋班擅长唱曲,论谁是头牌,自然是老板柳常秋。 柳常秋做了老板之后虽然已经很久不出来唱戏,但是如果有贵人来请,也不会托大,就像之前赵和庆请他去府上一样。 说起这个戏班子的老板,可是十分知进退懂规矩的,周旋在达官贵人之间难免有磕磕碰碰,但常秋从来游刃有余,不会招惹谁不快,总是多火爆秉性的碰到常秋手里也变成了没脾气。 伴着琴弦的声音,一个花旦背着手甩起水袖,婀娜风韵的身段儿轻拧着,绣鞋隐藏在长长的戏袍下,微微踢出了个边儿,看得人都不约的屏住了呼吸。 花旦轻挪着莲步,走了几步,凤眼斜瞟,开了一句腔,才有人回过神来,一面拍手一面高声叫好。 众人一瞧赵和庆和唐敬都拍了手,自然也跟着一起叫好。 郁瑞虽然也听戏,但是不怎么能听出来好坏,花旦的颜色是漂亮的,但还不至于叫他看呆了眼,倒是身后的芷熙看的欢快,芷熙也是喜欢热闹的人,若不是碍于自己的身份要服侍少爷,估计也要叫好起来。 柳常秋一连唱了两折才退下台来,赵和庆的眼睛直勾勾的追着,叫人看起来觉得他是个名副其实的挂名王爷。 赵和庆对唐敬道:“叫常秋也来喝两杯助助兴罢。” 唐敬没反对,王爷发了话,也不能扫兴,就转头让诚恕去请常秋过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常秋才卸了戏装,面上挂着笑意款款走过来给众位请安。 他虽是一身男子装扮,但眼眉清秀精致,打眼一瞧确实是个风流人物,尤其常秋爱笑,就更显的眉目如画,看得人赏心悦目。 台上又有人在唱曲儿,只不过众人的目光都往常秋身上投,也没什么人再去听曲儿。 赵和庆笑道:“听说唐敬你府里有个宝贝疙瘩,还是皇兄御赐的,如今大家都在兴头上,不如请出来也唱一曲,倒叫大家分辨分辨谁高谁低。” 唐敬没推辞,一点儿也不像赵和庆说的是什么宝贝疙瘩,让诚恕去请溏笙公子过来。 差不多过了一炷香时间,才见小厮引着一个怀里抱琴人往这边走。 看身段与常秋不相上下,只不过那人低着头,看不到生的什么模样。 走的近来,郁瑞才看到,面目生得的确惊为天人,但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没有常秋爱笑,让人无端的觉着隔阂。 溏笙公子给诸位请了安,抱着琴步上戏台,他并不会唱曲儿,所以只能抚琴给众人助兴。 芷熙瞧没人注意,笑着对郁瑞道:“少爷,您说这溏笙公子好看一些,还是常秋老板更胜一筹?” 郁瑞挑了挑眉,反问道:“依你看呢。” 芷熙又笑,摇头晃脑的说道:“依奴婢看,美则美矣,就是太过阴柔,还是少爷更好看些!” 郁瑞道:“你想拍马屁,不怕又拍到马腿上?” “奴婢知道少爷您为人好,就算奴婢拍错了,也不会太怪罪的。” 芷熙继续说道:“奴婢觉着嘛,这个溏笙公子一副别人欠他几百吊钱的模样,苦哈哈的实在不讨人喜欢,而这个柳老板,一脸的谄媚相,也不如何好。” “什么都叫你说了。” 芷熙耸了耸鼻子没再说话。 倒不是她说的不对,郁瑞只是觉得这些和自己不相干,没必要去置喙,哪个富贵人家家里不养些伶人,如果没有伶人反而会被其他人嘲笑了去。 而这个伶人,趁着年纪还轻,卖弄颜色陪酒唱曲什么的,不比任何一个花楼的姑娘少,倘或清高,得罪了什么人,就混迹不下去。 郁瑞觉着无趣,耳边听着曲儿声,渐渐有些眼皮发重,其他人都乐在其中,不停的叫好劝酒,偏生郁瑞头一点一点的,开始要打瞌睡。 芷熙瞧着少爷要睡,轻轻拨了他一下,郁瑞吓了一跳,后背都挺直了,揉了揉眼睛,拿起盖钟来呷了口茶醒醒盹儿,结果没过多长时间眼皮又开始发重。 芷熙也知道少爷累了,少爷的身子骨一向不好,平日里在家里或者家塾,都没有摆宴这么闹腾,人多又杂,难免费神。 不过现在还没有散席,如果睡着难免会显得不恭敬。 赵和庆同唐敬假客气着,在外人眼里俩人关系不咸不淡,就是有钱商人和王爷的关系,赵和庆被众人捧着,一面喝酒一面唠嗑,偶尔说些荤段子。 唐敬只是听着,让人觉得不怎么好相与,众人都知道唐家以前的身份地位,商人在官家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唐敬这个商人不同,纵使他今日是个商贾,但也没人敢明面上贬低他,一个商贾做到都让皇上来忌惮,却也是不容易的事。 唐敬是做过官的人,领过兵杀过敌的人,甚至还世袭过王位,不是不明白官高于商的道理,只不过唐敬看的比其他人透彻,如今唐家还能有如此的兴旺,也都是唐敬的功劳,倘或唐敬当年不自己交出兵权,也不知是什么光景了。 唐敬虽然听着众人热闹,但并没有多大兴趣,或许他秉性如此,从小开始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都非常严苛,以至于他觉着没什么事物是能让自己牵挂的,除了光大门楣,唐敬也不知自己想要什么。 他面上没有什么不耐,枯坐着,不经意撇头,就看见坐在隔手的郁瑞双手放在膝盖上,头微微垂着,下巴几乎要碰到胸口,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睡着了。 天色虽然黑了,但是离散席还有很长时间,芷熙瞧见唐敬往这边看,心里惊了一跳,赶紧又去拨郁瑞。 郁瑞这回睡得比较瓷实,只是晃了晃头,紧跟着觉得身上一轻,下意识挣了一下,赶紧睁开眼睛,原是被唐敬抱着,自己手里还抓着唐敬的前襟。 唐敬和太夫人告了话,说郁瑞身子骨不好,要先送郁瑞回房去歇息。 郁瑞本身睡得迷迷登登的,知道他又要在宾客面前扮演父慈子孝,于是所幸就放软了身子靠进唐敬怀里继续睡。 这倒吓坏了跟着郁瑞的芷熙,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儿,生怕老爷发怒,不过让芷熙意外的是,少爷在宴席上打盹儿,老爷竟然不责怪,而且亲自抱着少爷回房去休息。 郁瑞虽然没做什么体力活,但挂着笑应付宾客相当劳神,又推脱不了喝了些酒,一觉睡得非常安稳,直到第二天一大早,郁瑞才醒过来。 一睁眼就看见浅色的床顶,郁瑞没反应过来,他的意识还在宴席上,眨了眨眼,慢慢才想起来,原来自己是睡着了,被唐敬带回来的。 郁瑞喊了一声“芷熙”,芷熙正站在外间儿等着伺候,赶紧进来,看见郁瑞懒散散的躺着,着急道:“少爷呀,大事不好了!” 郁瑞瞧了她一眼,道:“怎么了?” 芷熙把衣裳放在旁边的小凳上,道:“奴婢一大早就听值夜的下人说,昨天散了戏,三个戏班子都走了,唯独那个谄媚相的柳老板没走,眼下还留在府里呢,庆王爷说常秋性格爽快,正好给老爷添添乐呵。” 郁瑞示意芷熙扶自己起来,靠坐着,道:“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该告诉后院儿的姨太太们,老爷又接新人进宅子了。” 芷熙瞪大了眼睛道:“可柳老板天生是个谄媚脸啊,他能说会道的,万一跟老爷面前嚼少爷的舌头根子,岂不是大事不好了!” 郁瑞伸直了胳膊,让芷熙将袖子整理好,道:“你竟担心些有的没的。” 说着不禁垂了眼,哂笑道:“柳老板再是绝色,再是能说会道,但始终是个男人,不能生孩子,不能给唐家添香火,其他的也都是瞎掰。” 芷熙想了想,似乎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郁瑞身为唐家的嫡子,根本不怕唐敬纳什么妾,家里有多少伶人琴师,说白了妾的身份地位不够,生了儿子也没用,男子就更不用说了,饶是他多得宠,也不可能给郁瑞带来威胁。 不管郁瑞是不是瘸子,如今的唐家他就是嫡子,经过了一辈子,郁瑞并不是野心很大的人,只要没人触动他的底线,他才不会去管自己的便宜爹有几个男妾几个侍妾。 第十九章:将才 丫鬟进来伺候郁瑞梳洗,赵嬷嬷就引着峤襄过来了,峤襄笑道:“少爷今儿个起得这么早,老爷说了,少爷昨晚上宴席乏了,今天不用去家塾,挨家里休憩就好。” 郁瑞点点头,也就不穿的如何正式了,反正是在家里。 峤襄又道:“魏府的小少爷一会儿子可能要过来,庆王爷昨晚上没走,还留在客房。少爷不妨晚些去省老爷,老爷昨天和庆王爷说了会儿话,睡下的也晚,怕这会儿没有起身。” 郁瑞有些诧异,倒不是因为赵和庆没走,“魏府的?” 峤襄回道:“正是呢,魏府的小三爷,和少爷一个家塾里读书,因听说少爷昨天累着了,一会儿子过来瞧瞧。” 郁瑞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心里还有些奇怪的,魏承安和他关系又不近,为何还要亲自来看自己一遭,估摸着是他的父亲让他跟自己贴近一些罢。 按说魏承安的父亲是将军,一个大将军犯不着和一个商贾贴近关系,不过唐敬就是这样不同寻常的商贾。 郁瑞没再躺下,昨天睡下的并不晚,起来就觉得后背直发麻,想必是躺得太久了。 郁瑞让芷熙推着自己去花园逛了逛,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省太夫人和唐敬。 先到了太夫人门前,大丫鬟拦着不让进,说太夫人还没起呢,昨晚上吩咐今天不用来省了。 郁瑞就让芷熙推着自己去唐敬屋里,唐敬并不在屋里,而是在旁边的茶室,除了唐敬,赵和庆也在。 还不止这俩人,常秋班的柳老板坐在条案前,正在专心抚琴,赵和庆斜在椅子上,一面呷茶,一面惬意的摇头晃脑,唐敬坐在一边,俩人似乎在说话。 郁瑞进来,赵和庆先是停了话头,随即笑道:“呦,侄儿来了,快过来快过来,你昨天退席太早,若不是你爹把你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我一定灌你三大盏酒才罢休。” 郁瑞给唐敬和赵和庆分别见了礼,赵和庆笑道:“越看你儿子越中看。” 唐敬什么都没说,郁瑞瞧着也不觉得是赵和庆在试探唐敬,但又想不出赵和庆的态度到底是为了什么。 唐敬还没有让郁瑞退下去,只听赵和庆又道:“那个户部尚书,前些日子死了个通房丫鬟,就跟死了妈似的,弄的整个京城都去他家里悼丧,没几天就看他在茶楼里大庭广众的收银子卖官,也不怕别人瞧了参他一本。” 郁瑞听着,下意识瞥了一眼还在抚琴的柳老板,不懂赵和庆是什么意思,按说这种事情怎么能没心没肺的说出来,毕竟这里还有其他人。 郁瑞垂着头,装作没听见,赵和庆又没心没肺的说了些,就见峤襄进来了,道:“老爷,魏府的小三爷到了。” 唐敬看了郁瑞一眼,道:“承安即是特意来看瑞儿的,瑞儿就去看看。” 郁瑞点头应道:“是,儿子知道了。” 芷熙推着郁瑞出去,赵和庆才似笑非笑的看着唐敬,随即挥了挥手,没正经儿的笑道:“常秋先下去罢,瞧你弹琴弹了这么长时间,怪辛苦的,手坏了可叫人心疼死了。” 柳老板只是低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款款道乏,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赵和庆翘着腿,看着他走出去,侧头对唐敬道:“你说这个常秋如何,面貌生得好,身段也标志,最主要是服服帖帖,你要什么依你什么。” 唐敬冷笑了一声,揶揄道:“你当旁人也和你一样?” “本王这是败絮其表,金玉其中,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唐敬还不识得我嘛。” 说着又开始呼扇他的扇子。 唐敬揉了揉额角,道:“你是嫌我这里有一个眼线还不够多,又安排一个进来,我平日要去铺子,没闲心再照看家里。” 赵和庆摆摆手,哗的并拢了折扇,敲着唐敬的肩膀,笑道:“你有所不知,一个花旦唱戏,顶多其他人来鼓掌叫好,这有什么意思,不如再来一个一起唱,戏台子就这么大,谁不想唱好了?剩下便是他们的事儿了,咱们静观其变,岂不是自在了么。” 郁瑞到了厅堂,魏承安已经等了多时了。 魏承安瞧见他,只是笑道:“唐家的少爷果然不一般,叫客人吃了两碗茶了,才肯露面出来。” 郁瑞听他语气不善,自己巴巴跑过来,又这么冷言冷语,想必是家里给他派遣的任务,不是他的本意。 郁瑞也不恼,笑道:“魏公子的茶没了,叫人给续上。” 魏承安瞪了他一眼,“那你当我是茶漏子么,来你家里只为了喝茶?” 郁瑞装作一脸诧异的道:“奇了,不是为了喝茶么,难不成是专程来瞧我的?” 魏承安听他的口气,知是郁瑞揶揄自己,但是自己心里却是心虚,并不是自己愿意过来,所以也不知说什么好。 很快有丫鬟来给魏承安满上茶来,魏承安脸色阴郁的瞪着盖钟。 丫鬟恭敬的退下去,一时间俩人都没说话,魏承安脸上的表情一直很明显,他是有什么是什么的人,从来藏不住,而郁瑞也没闲心和他斗气儿,太过幼稚了些。 正着时候,也不知道隔壁赵和庆那里在干什么,总之隔了老远就能听到他的笑声。 魏承安明显脸色绷了一下,对郁瑞道:“庆王爷也在?” 郁瑞点头道:“一直都在。” 魏承安没多说,不过脸色随即变为了不屑,只是冷笑了一声,似乎和赵和庆有什么过节。 但是席上的时候,赵和庆见到魏承安又不像旧相识,似乎是头一次见面。 郁瑞就知道他是藏不住事儿的人,魏承安很快就哂笑道:“我还一直道庆王爷是怎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也是传得神乎其神罢了。” 郁瑞从未听说过赵和庆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听说他是个酒肉王爷,从来不管事儿,因着装作不经意,笑道:“如何传得神乎其神了,我都不曾听说。” 郁瑞本身生的显小,而且看起来如此瘦弱,难免让人放下警惕,而且魏承安就是这种说话凭心情,不怎么过脑子的人,性子过于直了些。 魏承安道:“像你这种的公子哥儿自然不会听说什么,还道庆王爷本身就是这种胸无大志的人,你可曾想过,其实庆王爷年轻的时候上过战场,算起来,和你父亲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的。” 郁瑞还是头一次听说,他想着可能赵和庆是个笑面虎,深藏不露,哪知道竟然是个将才出生。 魏承安看他惊讶的表情,越发的得意,觉得自己知道的多,道:“后来王爷在战场上受了伤,不能再上阵,就退下来回了朝,或许是为此一蹶不振了。” 郁瑞猛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赵和庆的时候就发现了,赵和庆有一条腿走起路来微跛,想必是因为伤了腿,所以不能再骑马杀敌,不过魏承安所说的一句不振他可不怎么赞同,说是明哲保身更为恰当。 郁瑞笑道:“魏公子知道的这么多,想必是敬慕王爷的。” 魏承安冷笑了一声,“若是十年前的庆王爷,承安自然是敬慕的,只不过今不如昔,就算给我盖大不敬的帽子,也是如此。” 郁瑞摇了摇头,魏承安一心想要去边关,就算做个戍边小将也好,虽然刚刚他对赵和庆的评价并不如何好,但从这几句话里,不难听出其实魏承安是敬佩庆王爷的,只是他好面子,又觉着自己清高,当然看不上如此颓废的王爷。 只是世事哪有那么多顺心如意的,如果赵和庆不是如今的名声,哪里还保得住如今的地位,无论怎么说,庆王爷都是个聪明人。 俩人喝了一碗茶,峤襄进来了请安,道:“少爷,魏公子,老爷在侧堂摆了席,请了庆王爷入座,不知少爷和魏公子要不要过去?” 郁瑞看了一眼魏承安,笑道:“自然是去的,去回话,我们很快就过去。” 峤襄揖了一下退下去,魏承安哼了一声,那意思似乎是自己没说要去。 芷熙就上来推轮椅,侧堂就在旁边不远,并不用走很长距离。 堂上摆了一桌酒菜,不是很奢侈,大多是些下酒的,为了助兴,还有人在一旁弹琴,郁瑞看过去,显然不是方才的柳老板了,也不是昨晚在席上看到的溏笙公子。 唐敬和赵和庆已经入了席,看到二人进来,唐敬道:“瑞儿过来,坐这边儿。” 郁瑞点头应了,让芷熙推着过去,他当然知道这是做给魏承安看的,毕竟魏承安是魏家嫡系的人,就算不是嫡长子,但他来唐家看望郁瑞的目的,无非就是一来拉近关系,二来探探虚实。 唐敬自然要做戏给他瞧。 而在魏承安眼里,郁瑞也不只是积了几辈子的福分,竟能摊上这么有势力又独独待他一个人如此和善的爹来。 第二十章:父慈 丫鬟已经摆好了饭,席间有了赵和庆,自然不可能安安静静的吃饭,而魏承安则虎着脸,就算他在同龄一辈中算是身量高的,但总是带着些稚嫩,这种差别让人直想发笑。 魏承安没正眼儿看赵和庆一眼,起初赵和庆也没注意,但是后来他一面说说笑笑一面吃饭,不经意和魏承安说了几个问题,但是对方竟然只是瞪着自己,一个字儿也不吭,搞得赵和庆还以为自己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而唐敬和唐郁瑞则一副父慈子孝的表象…… 郁瑞腿不方便,而且身量又小,虽然平日里他不习惯让丫鬟们布菜,但有的菜是他够不到的,丫鬟们只是偶尔布一下,如今芷熙站在一旁有些发愣,似乎用不着自己了,布菜都有老爷一手来做,而且相当温和体贴。 唐敬虽然为了让魏家知道郁瑞的身份地位,自然要极力扮演慈父,但是他平日里和郁瑞也不亲近,不知郁瑞喜欢什么菜,是偏好甜口儿还是咸口儿,所以就随意的捡了往他碗里塞。 郁瑞自然不会说自己不喜欢吃,装作很爱吃还是很简单的,难为了芷熙还以为少爷原来喜欢这道菜,心里默默记住,以后让小厨房多做些来。 吃过了饭,唐敬让丫鬟们摆上茶来,赵和庆一直说的很欢心,魏承安似乎是嫌弃似的,没有久留,说下午还要去家塾读书,这个时候也该回去了,不然误了时辰。 唐敬让人送魏承安,只送到垂花门前,送出了大门,小厮将魏家小三爷的马拉过来,魏承安翻身上了马,身边儿竟是没带一个仆从,自顾自往回去了。 赵和庆前后脚的出了唐家,正好看见魏承安绝尘而去的样子,不禁转头对旁边的奴仆道:“本王今儿穿着有什么不妥么?” 下人战战兢兢的摇头。 赵和庆又道:“那是本王说话行事太过于轻佻,惹谁不开心了么?” 下人更是战战兢兢,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赵和庆这时候掸掸衣袍,一撩下摆矮身上了轿子,一面坐进去,一面自言自语的说道:“本王也觉着没什么不妥。” 宾客都走了,郁瑞今儿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方要告乏回郁兮园去,就见诚恕趋步回来,递给唐敬一样东西。 看起来似乎是名帖。 唐敬展开看了一眼,原是丞相连赫要来,先遣仆人送来了名帖,说世侄正名儿,昨天因为公务在身未能赴宴,如今下朝之后特意来送上表礼。 唐敬道:“皇上散朝了么。” 诚恕道:“散了的,听说连大人下了朝在班房待了一个时辰,午膳也是跟宫里吃的,一会儿子就到。” 唐敬点点头,转而对郁瑞道:“还要在待会儿你才能回去。” 郁瑞叹口气,应了一声,看起来今天一天都要跟唐敬面前继续父慈子孝了,倒不是唐敬生的凶神恶煞,只不过太毁元气,什么事儿都要小心谨慎着,方才是演给魏承安瞧,魏承安心思直,怕是让他看什么信什么,但是连赫不同。 照面虽然只有一次,但是能看出来,唐敬对连赫也是相当忌惮的,这不是一个好惹的角儿。 正说话间,下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道:“老爷,皇上并连大人来了。” 这让郁瑞一口气提起来,顿时愣住了,敢情唐敬果然这么大的权势,给自己嫡子正个名儿,都能惊动皇上跑来。 唐敬并没有太惊讶,只是吩咐诚恕开中门。 赵黎并着连赫到了门前的时候,就看见唐家中门大开,唐敬扶着老夫人帅着唐家上下一起迎在门前,众人俯身跪下,独独唐郁瑞跪不下来,在众人里十分抢眼。 赵黎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扫视了一眼跪在眼前的一干人,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候,毕竟唐敬的名声就算再大,也不能大不敬的见到皇上不拜。 赵黎看到唐郁瑞,他并不识得郁瑞,但是听连赫描述过,又见他坐在轮椅上,身量很单薄,却意外的眉清目秀,并不像偏远乡下来的孩子,倒像个大家教养出来的。 唐郁瑞撞到赵黎的目光,顺从的低下头来。 赵黎此时穿的便服,虽然唐家门前没什么人敢徘徊,但总归是在街上,阵势也不好太大,于是笑道:“都不必拘礼了,朕今天只是来少坐一会儿,叙叙话,快起来罢。” 唐敬将赵黎和连赫让进府里,赵黎往里走,路过郁瑞旁边,忽然住了步,笑道:“这就是唐家的小少爷么,出落的倒是不凡,单看着就知道不同。” 郁瑞垂着头,只是恭敬道:“陛下夸赞,草民惶恐,恕草民不能见礼。” 赵黎摆手道:“这有什么碍事的,不要和朕见外,算起来太子的年纪也和你差不多呢。” 他一面说,竟一面牵起郁瑞的手来,跟在皇上旁边的元弼赶紧过来亲自推着轮椅,赵黎领着郁瑞一同往里去。 众人到了正堂,请赵黎坐在上手,丫鬟们恭敬的端上茶来。 赵黎让郁瑞坐在自己边上,随即才道:“大家也不必拘谨,老夫人年纪大了,快看座来,其他人也坐。” 皇上发了话,众人谢过才纷纷落座。 赵黎道:“今儿是听连卿说要过来,所以一时兴起也就跟了来,一时间没准备什么礼物,我身上也没有怎么拿得出手的物什来,这可如何是好。” 唐敬看着赵黎自说自话,只是客套了一句,再没说话,态度让人找不出什么破绽,但又不卑微,并不像元弼那么卑躬屈膝。 赵黎本身对唐敬有隔阂,虽然他并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人,但天下都是他的,忽然来了个和他可以平起平坐的土皇帝,怎么让他不熬心。 赵黎有的时候也在想,唐敬都弃官去经商了,这说明他并没有野心,也知道进退,但他就是做不安稳这个龙椅,尤其唐敬的态度总是不咸不淡,也不会向他表明忠心,自然让赵黎去猜忌。 如果唐敬要是有元弼一半会说话行事,赵黎也不想计较什么,但是唐敬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不会卑躬屈膝,但不得不说的,唐敬也确实有这种本事。 赵黎道:“说起来太子在书房读书也有些年了,但是伴读的事儿一直不顺心,不如叫郁瑞进宫来伴着太子读书,郁瑞的秉性如此踏实稳重,朕也放心。” 这话说出来,连赫都惊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什么也没说。 倒是唐敬道:“犬儿若是可以进宫伴读,是莫大的荣耀,不过还请皇上三思,犬儿无德无能,身份地位也不相匹配,怕是愧对皇上的厚爱。” 赵黎笑道:“哎,你不要和朕见外,太见外了岂不生分,你若是怕郁瑞进了宫被人欺负了去,不是还有琦妃在么,琦妃照料着也没人敢怎么样。” 赵黎虽然是笑着,但是语气不容其他人质疑,郁瑞虽然心里不愿意去,但是也不能说什么,毕竟皇上已经是铁打的主意了,其他人再多说也无意。 这时候一直没吭声的连赫突然道:“太子如今年纪尚小,郁瑞身子骨又太弱,而且如今郁瑞也是刚返家来,想必唐家上下都爱惜的紧,舍不得进宫去成天见不到人,不妨先将此事搁置一番,过些时日,皇上再招郁瑞进宫伴读不迟。” 赵黎听有人反驳他,偷偷瞪了连赫一眼,转眼却挂了笑,“朕倒是忘了,郁瑞这么惹人欢喜的,别说朕看了都喜欢,连卿说的有道理,那就搁置一段时间罢,以后再说。” 唐敬谢了恩,但是语气仍然像以往一样,弄得赵黎只能心里憋气,却不能表露出来。 正如赵黎自己说的,他只是少走一会儿,并没留太久,喝了一盏茶,也就带着连赫走了。 唐敬亲自送出大门,连赫为赵黎打起轿帘子,赵黎被元弼扶着矮身坐进轿子里,道:“不必送了,都回去罢。” 他虽这么说,但是哪会有人真的当真,元弼命人起轿,走得远了,唐家众人才返回宅里。 赵黎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忽然打起窗帘子,元弼马上俯身过来,道:“皇上,您吩咐。” 赵黎冷着脸,口气也淡淡的,道:“把连赫叫来,朕有事与他讲。” “陛下……”元弼支吾道:“是现在?” 赵黎微睨了他一眼,“那你以为是什么时候。” 元弼赶紧应声,连赫的轿子跟在后面不远处,元弼趋步过去,打起帘子,道:“皇上着连大人上前。” 连赫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轻笑了一声,似乎是意料之中的,让人住了轿子,从里面下来,随即步行着跟着前面的轿子。 赵黎一直打着帘子,看到连赫过来,笑了一声,道:“辛苦连卿走几步了。” 连赫恭敬的回道:“为圣上分忧,岂有辛苦的道理。” 第二十一章:讨好 赵黎瞧他说的好听,不禁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叹道:“连大人家里世代为官,是我朝的大忠臣呐,忠于朝廷社稷,直言敢谏。” 连赫一脸恭敬的跟着轿子走,声音也很轻,旁的人听不到,“陛下不必挖苦微臣,想必是在为方才太子伴读的事情恼怒臣。” 赵黎听到这里,瞪着连赫道:“连大人说不妥当,我哪敢恼怒你。” 连赫叹气道:“陛下不要使小性子,你若想要唐敬对你毕恭毕敬,也不能急功近利。陛下想想,起初因为唐家没男孩,您听了元弼的要过继给唐敬,一不说体统问题,失了皇家的威严,二来也让唐敬触动了戒心,他如今是商人,家产就是唐家唯一的支柱,皇上要夺走,这如何不是老虎的嘴里拔牙?现如今唐家找来了嫡子,别管是不是充数,皇上要是把他叫进宫里去,这不又要拔老虎的牙么?” 赵黎没再说话,只是哗啦一下放下窗帘子,连赫这才抬起头,苦笑了一声,随即回到后面的轿子去。 送走皇帝之后,太夫人还未睡午觉,丫鬟们就服侍着老夫人回房去,别看皇上只在唐家逗留了几盏茶的功夫,但是实在伤神。 郁瑞也回了郁兮园,只不过屋子里太闷,芷熙拿了冰来也觉着不自在,郁瑞就捡了几本书让芷熙推着他去外面。 芷熙知道花园子里有一处小亭子很凉爽,只不过里抱厦比较近,抱厦是正房一圈儿的屋子,所以说离得唐敬和太夫人近,不过这会儿子太夫人在午睡,老爷一天都在接待客人,想必要去忙铺子的事儿,所以正好去的。 芷熙推着郁瑞来到小亭子,小亭子三面临着水,一面接着长长的石板桥,旁边儿种了好些树,这天气生的正茂密,将阳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郁瑞让芷熙不必把轮椅推到石桌边,而是推到栏杆边,面对着前方是荷塘。 “只可惜没有风,不过这景致却刚刚好。” 芷熙笑道:“好少爷,没风有什么打紧?” 说着拿出团扇来,摆了摆道:“奴婢可以作风嘛。” 郁瑞点了点头,让丫鬟们把自己带来的书放在石桌上,想看什么拿来一本,就临着水消磨起时间来。 看了约莫一个时辰,郁瑞有些乏了,眼睛也开始酸涩,就将书放在膝头上,活动了活动肩膀。 芷熙突然道:“少爷,那边儿有人来了。” 郁瑞回过头去瞧,果然有人过来了,离得近了似乎是新住在宅子里的柳老板。 郁瑞吩咐将轮椅转过去,芷熙道:“少爷做什么去迎他?只当没瞧见就好。” 郁瑞笑道:“你不之前还说他能说会道,我若轻慢了,他给我穿小鞋如何办?” 芷熙一时间哑口无言,随即瘪嘴道:“少爷您别对谁都这么和善,会被欺负了去的,见着老爷太夫人恭恭敬敬的,见着其他下人丫鬟,也摆摆架子,您可不知道,这些人就是贱骨头,不严厉了会以为您好欺负。” 郁瑞笑了一声,敢情芷熙没觉着把自己也说进去了。 正说话间,柳老板过来了,走进小亭子,道:“原来唐少爷在这里,实在叨扰了,只怪这天气热得厉害,想寻一处凉爽的地方,不成想打扰了唐公子的清净。” 郁瑞道:“并不妨碍,既是来了,不妨一处坐坐。” 柳老板点了点头,就在石凳落座。 如今常秋虽然住在宅子里,却是以客人的身份,赵和庆并没有明着说要把柳老板送给唐敬,所以他对郁瑞的态度虽然不算恭敬,但也挑不出错来。 柳常秋歪头看着石桌上的书,一面说:“唐公子看的什么书?”一面伸手去翻,无非是写杂,不然就是郁瑞在书房里找到的唐敬记录的经商的一些边角儿故事。 唐敬写的虽然随意,但同为商人的郁瑞看的却欣喜,这些书里多多少少对他有提点,以前很多想不通或者不容易处理的事情,唐敬都有写到,或者还有一些地方商贾对应着哪家铺子,这也让郁瑞受益匪浅。 郁瑞笑着应付道:“不过随便瞧瞧,纯粹为了打发时间。” 柳常秋看到一本书上有唐敬的字样,诧异的睁大了眼睛,随即拿起来瞧,反复翻着,笑道:“真真儿是高深呢,想我这种人都瞧不懂。” 郁瑞没再说话,只是瞧他的表情不像是看不懂。 柳老板笑道:“枯坐着也无趣,不妨让柳某来弹奏一曲助兴罢。” 说着转头对郁瑞的仆从道:“劳烦将我的琴取来。” 他说完话,却没有人动晃。 不是说下人们都觉着柳常秋如何低贱,只不过唐家的规矩十分森严,虽然平日里唐敬并不刻薄,也没闲心为了些小事情就处罚下人,但是总归唐家从主子到管家,都是战场出来的人,自然规矩就严。 被分到了哪个院子,被分到了哪位身边儿上,就算油滑点儿的不想尽心尽力,但也不能听别人使唤。 故柳常秋说了话,没一个人像是听到了。 柳老板笑了一声,打眼向郁瑞望去。 郁瑞笑道:“不劳烦弹奏了,郁瑞生来是粗人,琴瑟之音让我听去了,简直是对牛弹琴。” 俩人对坐着,多半是沉默,气氛十分僵硬,郁瑞本不想找麻烦的,奈何柳常秋偏要清高,让他这种能过且过的人也觉着过不去。 郁瑞只想在唐家里好好生活下去,眼下里唐家还没有其他子嗣,却还是蹦出这么多找茬子的人来,姨太太还好说,无非就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唐家没有儿子,姨太太地位虽然低,但若是生个儿子没准儿也能将就着扶正了,哪成想半路多出了个郁瑞,这自然不能给郁瑞好脸子看。 不过郁瑞想不通,这柳常秋没事儿找自己斜火儿是干嘛来的,为了哪般? 按说他在唐家,就该左右逢源,四面讨好才对,竟然要得罪唐家里唯一的嫡子。 又坐了一会儿,郁瑞不想多逗留了,方想让芷熙推着自己走,亭子里又来了人,正是刚午睡起的太夫人。 太夫人今儿个午睡的时间略长了,起身以后就觉得浑身乏力,头也昏沉,十分不舒服,本想来亭子吹吹风,怎成想这么多人,心下嫌烦就开始不欢心。 这回柳常秋给太夫人见了礼,太夫人坐下,他就站起身来立在一边儿,并不再坐。 太夫人是大门大户出来的,自然看不上什么伶人,对柳常秋也没什么好印象,只是敷衍的道:“柳老板也坐啊。” 柳常秋道:“不不,晚辈不敢坐,老夫人坐着,晚辈们就该站着。” 太夫人瞧他恭敬的样子,只觉得印象稍稍好了一点儿。 柳常秋见太夫人支着手揉头,出声道:“老夫人是否觉着烦闷,晚辈习琴曲的时候学过几样安神定心的小调儿,如果老夫人不嫌弃,就让晚辈献丑一番。” 太夫人道:“琴曲还能安神定心。” 柳常秋点头道:“自然是,晚辈在老夫人面前不敢说谎,不然老夫人慧眼慧心,早就将晚辈拆穿了去。”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柳常秋没什么地位,奈何嘴巴抹了蜜,太夫人一听笑道:“那当然要听听。” 说着转头对身后的贴身大丫鬟道:“去取张琴来。” 不过多一会儿丫鬟取了琴来,柳常秋就将琴放在石桌上,开始弹奏起来,其实曲子就是调子很平缓的曲子,没什么稀奇的。 但是因为柳常秋说得好听,所以太夫人打从心里就觉着是安神的曲子,弹完一曲,柳常秋又说了几处穴位,可以解乏的,太夫人就让丫鬟帮她按。 一时间柳常秋把老夫人哄得团团转,太夫人道:“真是会心疼人,就好像比别人多长了一出心肝似的。” 太夫人说着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郁瑞,接着对柳常秋笑道:“真是比嫡系的还要可心啊。” 郁瑞不咸不淡的看了柳常秋一眼,柳常秋笑道:“老夫人您这此言就差了。” 老夫人道:“如何差了?” 柳常秋道:“常秋这种身份地位,怎么拿来和嫡系相比?那是拉出十匹马也赶不及的。而且嫡系经常在您身边儿上,就算做些孝顺事儿,做多了也被您忽略了去,我这是不相干的人,做一件好事儿,也会被您看的真切着呢。” 这个道理太夫人不是不懂,他并不老糊涂,郁瑞为人淡薄,不刻薄也不刁钻,而且生的讨人喜欢又懂事儿,她本该是喜欢还来不及,如果郁瑞作为普通孙子,太夫人疼还来不及,但就是不能作为唐家嫡子。 柳常秋看起来虽然是为郁瑞说好话,但是郁瑞也知道,太夫人听来,只能觉得柳常秋越发的懂事。 第二十二章:嚣张 老太太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柳常秋也要起身告辞,道:“柳某也要回去了,唐公子别坐太久了,免得水上风大,染了风寒。” 柳常秋说着,长身而起,准备往亭子外去,一面走,忽然一面回过头来,笑道:“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唐公子的运气,青云直上莫过于此了罢。” 他说的不明不白,已经出了亭子,闹得一旁的芷熙直咂嘴,说道:“也不知这个柳老板为的什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郁瑞却突然笑起来,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柳常秋要针对自己,等他出了亭子,从前面绕过的时候,郁瑞突然隔着老远朗声道:“柳公子留步。” 柳常秋没想到唐家少爷会叫住自己,驻了足看过来。 郁瑞笑道:“柳老板并非羡慕我,只是太轻贱自己了。” 柳常秋道:“唐公子不是我,又怎知我心里的想法,你看的轻,只因为你全都不需要奢望……富贵人家有富贵人家的活法儿,轻贱的人也有轻贱的活法儿。” 他说着再不理郁瑞,转回头继续往远处去,轻声叨念道:“我只是不服现在的活法儿而已……” 郁瑞看着柳常秋远去,只是冷笑了一声,说到底是他羡慕自己一步登天,从泥沼里忽然上了云天,一夜之间要银钱有银钱,要名声有名声,变成了大户人家的嫡子。 只不过柳常秋不知道,其实郁瑞并非是他眼里不知愁的大少爷,他也有被人排挤的上辈子,就算如今什么都有,却不能站起来,仍旧被人排挤。 芷熙道:“这个柳老板太嚣张了,少爷您该教训他才是。” 郁瑞摇摇头,芷熙直说他好脾气,一定会被别人欺负的。 郁瑞反倒觉得没这个必要,教训了柳常秋不过是教训了个戏子,口头上是爽快了,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柳常秋以为这个家里太夫人年长,唐敬孝顺,巴结了太夫人就安然无恙了,其实反不是这么回事。 唐敬在皇帝面前尚且不卑不亢,主心骨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可能因为孝顺就什么都不顾,说实在了,在唐家里,讨好谁都没有意义,好好巴结唐敬才是正事儿。 在唐敬如此专制霸道的人面前,郁瑞只要装好孝顺儿子,一切也就妥当了,安分,足以。 郁瑞回到园子的时候,正好看见峤襄,芷熙好久没瞧见她了,说道:“峤襄姐,最近都不见你。” 峤襄笑道:“这不刚给少爷办完宴席,要挨家挨户的送回礼去嘛,方才把宾客送来的东西拾掇好了,就在偏房呢,少爷要去看一眼么?” 郁瑞说道:“峤襄你拾掇的,我就不必看了。” 芷熙道:“峤襄姐你方才不在,若是你在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郁瑞打断了,郁瑞语气很不经意的道:“背后说人闲话,也不怕烂舌头根。” 芷熙耸了耸鼻子就没再说下去,峤襄纳闷的看了一眼芷熙。 峤襄是唐敬身边的大丫鬟,这自是不必说的了,就算峤襄现在被分到郁兮园来,有的时候还要往正房跑跑腿儿,唐敬把峤襄放过来的目的,有一半也是通消息,郁瑞打断芷熙的话头,并不是不想让芷熙说出来,峤襄这么通透的人,自然知道芷熙要说的是什么打紧的事情,而郁瑞不愿意说。 芷熙只是叨念着,“少爷您心眼儿忒好了,真是的。” 郁瑞特意之后去书房练了练字,练字的时候自然不需要丫鬟陪着,有书童来研墨铺纸。 芷熙就拉着峤襄到了外间儿,小声儿说道:“我与你说峤襄姐,方才少爷在亭子里坐着,那个唱戏的柳老板就来了,态度可真是跋扈的厉害,咱做下人的,就是被使唤的命,可为了主子干活,那也是心甘情愿的,他柳常秋是个什么好货么,也要指使别人?” 峤襄皱眉道:“还能有这样的事儿?” “说的是呢!”芷熙又道:“后面还有呢,太夫人也来了,你说,若有太夫人少爷在场,旁的人敢多说一句么,这个柳常秋偏偏是个油嘴滑舌的人,又给太夫人弹琴,又讲什么解乏的穴道,就看咱太夫人心善,哄得跟什么似的。峤襄姐你在老爷面前也是说得上话儿的人,就算咱少爷脾气好,也不能成这样,以后还了得,你找机会和老爷说说罢。” “你说的可当真?没添油加醋么?” “好峤襄姐了,我哪里敢,平日里打打趣没个正经儿也就算了,怎么敢拿正是说玩笑,岂不是作死么!” 峤襄瞧她认真的语气,笑着杵了她头一下,道:“死丫头你也知道平时没个正经儿啊。” 芷熙连忙叨扰道:“我再不敢了。” 峤襄道:“行了,你就在这里伺候着少爷罢,我出去一趟。” 芷熙当然知道她要去哪里,直催着她走,说这里有自己呢。 峤襄出了书房,并不直接去正房,而是往太夫人房里去,太夫人在里间儿拨弄着香盒。 峤襄只掀开帘子探头看了一眼,并没有进去,赶紧放下帘子退到外间儿来。 陪着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和峤襄也熟悉,笑道:“峤襄姐你这是做贼呢?怎么不进去,是老爷吩咐你来的么?” 峤襄道:“我不进去打扰了,不是老爷让我来的,只是昨儿宴席上送的那些个礼,我都打理好了,有好多是给太夫人的,单子做好了交予你罢,我瞧着太夫人身上乏,估计不愿意瞧,你改时候再交予太夫人瞧,东西啊都在库房存着呢,一样儿不少。” 那丫鬟笑道:“峤襄姐点的东西,自然不会少,你放心好了,单子放这里,今儿太夫人是累了,赶明儿来看。” 峤襄又装作无事,拉着那丫鬟坐在外间儿唠嗑,丫鬟们陪着老夫人,太夫人喜静,屋子里总没个声儿,如今来了个人说说话,自然愿意。 俩人就聊起来,峤襄有意无意的提到柳常秋,那丫鬟登时一股怨气,道:“赶紧别提了,真是让我熬心。” 峤襄开玩笑的道:“怎么了,你可是太夫人身边儿上的大丫鬟,别说唐家里了,就算出去腰杆子也直着呢,提起一个戏子瞧你脸白的,说出去丢人,真丢人呢。” “就是丢人。”那丫鬟道:“我方才还一肚子气呢,这柳常秋生的没多好看,嘴巴像擦了蜜似的,没瞧见刚刚把老夫人哄得呦,不行了呐!太夫人转头就让我去给那个戏子去取琴呦,你说丢不丢人。” 峤襄安慰了几句,把事情打听了,果然像芷熙说的一样,不是空穴来风,心下就有了计较。 峤襄出了太夫人屋子,转头往唐敬的屋里去。 唐敬正坐在茶室看书,旁边儿没人,估计是被遣走了。 峤襄一进来,唐敬就发现了,但眼睛没离开书,只是说道:“有事儿么。” 峤襄道:“奴婢打扰老爷了,是郁兮园的事儿。” 唐敬点点头,这才把手上的书放下。 峤襄被派到郁兮园,其实一面是她资历老,去伺候少爷的,一面也是看着点儿,毕竟唐敬觉得郁瑞是从乡下来的,不知道懂不懂规矩,若有什么不妥都让峤襄来回报,郁瑞可是唐敬的嫡子,唐敬自然要知道的清楚些。 峤襄见唐敬没有说话,继续道:“方才少爷在花园子的亭子里见着了柳老板。” 峤襄把事情说了一遍,自然不像芷熙叙述的那么怨言,只是从侧面说明白,不带任何情绪,但这样一叙述,柳常秋的行事就更为突出明显。 唐敬只是轻笑了一声,脸上却没有表情,似乎刚才那一声笑是幻觉一般。 唐敬道:“少爷是什么反应。” 峤襄道:“奴婢方才在库房,不知少爷是个什么反应儿,只不过芷熙和奴婢说的时候,少爷揽着不叫说,说后面讲人闲话不好,后来少爷在书房习字,奴婢是偷偷听芷熙说的,又去了太夫人房里,问了丫鬟们,确实如此,奴婢才赶来和老爷回话。” 唐敬听罢了,又笑了一声,弄得峤襄不明所以,只不过觉着这两声笑,笑得却不同,应让她说怎么不同,还真是说道不出来。 其实唐敬先后两次笑,确实是不同的,第一次是哂笑,觉得柳常秋自不量力,他并不觉着一个人为了自己去争有什么不对,但是争得让别人如此怨言,那就是实力问题了。 第二次,是唐敬觉得有意思,唐敬瞧出来了,郁瑞拦着芷熙,并不是真的不让说闲话,虚则实之,遮遮掩掩的,其实闲话传得更快。 郁瑞是个聪明人,别看他表面上温润和善,骨子里是个较劲儿的人。 郁瑞练了几个字,手腕子竟然有点酸,一面揉手腕,一面觉得自己太虚弱,得好好吃几服药,再做些锻炼,但腿是瘸的,也不知如何锻炼才是。 芷熙从外间儿进来,探头道:“少爷,传饭么?” 郁瑞点点头,道:“正好写完了,传罢。” 别看郁兮园小,但也是精巧别致,五脏俱全的小院子,正房旁边的抱厦有一处专供传饭。 芷熙推着郁瑞过去,刚走进去,就看见赵嬷嬷在呢,芷熙不禁惊讶,平日里赵嬷嬷偷懒惯了,总不见着人,如今赵嬷嬷来伺候传饭,还真新奇。 赵嬷嬷就怕芷熙大嗓门子,直和她打眼色,对郁瑞压低了声音道:“老爷在里面呐!” 第二十三章:子孝 芷熙吓了一大跳,要不然赵嬷嬷殷勤的站在这里,原是老爷来了郁兮园,而且在这里,莫不是要和少爷一起用饭么? 郁瑞也惊讶了一下,不过很快脸上挂了笑意,没成想峤襄速度这么快,怕是柳常秋的事情唐敬已经知晓了。 芷熙给郁瑞整了整衣襟,这才推着进去。 郁瑞心里叹口气,这是儿子去见爹的样子么,富贵人家里都是权钱的事儿,连亲情都这么淡薄了。 郁瑞进了里面,果然瞧见了唐敬,唐敬已经落了座儿。 郁瑞装作很惊讶,道:“儿子见过爹爹。” 他声音低低的,怯生生的,一副乖顺的表象,这些动作更让唐敬觉着有意思,起初唐敬还不怎么确定,但郁瑞进家门这些天里,郁瑞的秉性差不离的已经让唐敬看穿了。 郁瑞是个披着无辜外衫的小狐狸,不是吃素的。 唐敬冲他招手,郁瑞被推着过去,到了桌子边儿上。 唐敬道:“平日里就这么些菜,你吩咐减菜了?” 郁瑞很奇怪的睁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实在讨喜,水灵灵的十分灵气,道:“一直都是这么些,每日都如此,没有和爹爹胃口的么?” 他说着话,身后的两个嬷嬷直打颤。 唐敬向旁边捧着布巾的丫鬟道:“郁兮园的菜是谁让减的?” “回老爷……”那丫鬟战战兢兢的瞥斜了一眼赵嬷嬷,随即道:“没人让减,也没有减,只是……只是赵嬷嬷说菜太多了,叫每次少端上来几盘儿。” 她刚说完,赵嬷嬷突然喝道:“你这混账丫头,是我说的么,你仔细着嘴了。” 峤襄冷笑道:“赵嬷嬷就算年长,这里还有老爷,都是奴才而已,就算仔细也是老爷少爷说道的。” 赵嬷嬷打了两个寒颤。 唐敬靠坐在椅子上,眯着眼微睨了一眼众人,道:“或许之前是我的话没有说清楚……” 他说着顿了顿,“昨天开了宴席,为少爷正了名儿,不管他之前是不是养在唐家,如今他是我唐家的嫡子,正正经经儿的大少爷,如果唐家上下有对少爷不尽心的,唐家的庙小容不下大佛,大可以直接支应出声来。” 众人一见唐敬发话了,已经明白的说了出来,还谁敢对郁瑞不恭敬的,都毕恭毕敬的应了。 厨房赶紧又做了几道菜端上来,而赵嬷嬷自然不能再在郁兮园伺候,想来伺候少爷也是个美差事,一个大宅子里不缺活计来做。 一顿饭没开吃就立了下马威,丫鬟们伺候的都是生怕出什么差错,而郁瑞吃的却惬意。 第二日一大早,芷熙服侍郁瑞起床,丫鬟们鱼贯而入,一丝不苟的为他整理衣服挂上配饰,新派来了一个嬷嬷,并着之前剩下的一个嬷嬷也在,那阵势是郁瑞进了唐家最大的一次。 郁瑞让小厮推着,去省过唐敬、太夫人,就要出门上家塾去了。 到了家塾的时候时间尚早,魏承安已经在了,一双天青色靴子翘起来放在案桌上,旁边的小厮一面摇着扇子,一面托着点心。 魏承安捏了一块点心扔在嘴里,撇头看见郁瑞,笑道:“大少爷来了。” 郁瑞没理他,让小厮将笔墨纸砚弄好,随手拿了本书看。 魏承安道:“谱子还真大。” 郁瑞终于回过头去,笑道:“是魏三爷心眼儿小。” 魏承安深吸了口气瞪他,却不像往常那样欺负人,郁瑞估摸着是他父亲让他和唐家搞好关系,所以魏承安虽然不服气,却不能怎么着。 一上午的时候郁瑞都没受到打扰,先生在前面教书,魏承安翘着脚坐在后面,也不去捣鼓郁瑞了,郁瑞虽然看不到后面的情形,但先生总是提醒魏承安专心,不要打瞌睡。 不过提醒了三四次之后,家塾的先生也就懒得提醒了,由得魏承安去,魏三爷不欺负别人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不过一会儿,郁瑞就听见后面传来了微微的鼾声,魏承安睡得似乎还挺香。 吃午饭的时候,小厮推着郁瑞转过来准备去旁边的屋子,就瞧见魏承安还仰在椅子上睡得踏实,旁的人因他一直嚣张跋扈惯了,也不敢去叫他。 郁瑞笑了一声就走了,去吃午饭。 魏承安被自家小厮摇了摇才醒过来,抹了把脸,学堂里已经没人了,这才站起身来,觉得后背被椅子咯的直疼。 魏承安让小厮捧着食盒走进饭堂,就看见郁瑞在吃午饭,竟不让下人从家里带来,而是家塾做的。 不禁冷嘲热讽道:“怎么唐大少爷没人伺候么?吃这么些不入流的。” 郁瑞瞧了他一眼,魏承安就在他对面坐下来。 郁瑞忽然笑道:“听说魏家三爷从小想做将军。” 魏承安冷笑一声,道:“什么做听说,以后有你乍舌的,我就是做将军的命。” “我瞧未必。” 郁瑞也不等他发火,道:“你听了也别不高兴,我只是实话实话。你是个少爷,身边儿的仆人都巴结着你,自然捧得甚高,并不是说你没有将才之风,但你凭心想想,家塾的规矩你尚且不懂不依,怎么进军营?怎么上沙场?军营里那是铁打的规矩,容不得你玩世不恭,恃才傲物那是杀头的货色,天下的有能之士多了去,能名垂千古的掰着手也数的出来,三爷知道为什么吗?” 魏承安听着他的话,先是皱眉,随即愣住,他确实一直觉得自己有能力,不得重用,连父亲都只看着嫡子,自己这里庶出就如同草芥,魏承安觉得不公平。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有什么问题,郁瑞的话正好戳在他的心尖儿上,虽然疼,却不能反驳。 魏承安恃才傲物,但谁家的沙场也不是一个人能杠下来的,没有军令不成规矩,没有方圆如何能杀敌。 魏承安没再说话,只是忽然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不知去哪里了。 魏家小厮一见,赶紧追出去,一面追一面喊“少爷!少爷您去哪里啊!” 魏承安被郁瑞说中了,虽然这几句话他服气,但其实心里也是失落的,这样一来,自己根本一无是处,就是个受人巴结,被人捧着的大少爷,前些还嘲笑唐郁瑞,敢情自己才是被嘲笑的货色。 小厮一直在后面喊,魏承安觉得心烦,一路快走,把小厮甩掉,他只顾埋头走,也没看路,突然觉得有凉风吹得脖领子发冷,才醒过闷来,原来已经到了城郊。 城郊有一片树林子,林子里树不太多,但是坑坑洼洼的不算好走,所以没什么人往来。 魏承安深吸了一口气,气息里夹杂着泥土的青味儿,反而让他静下心来,魏承安坐下来,顺手折了枝树枝下来撸树叶子,也不怕树叶子划手。 正揪着,忽听马蹄的“哒哒”声,魏承安知道有人过来,但是和他不相干,估摸着是不认识的人,所以也不带搭理的。 马蹄声近了,魏承安下意识的看过去,没想到竟然是赵和庆。 赵和庆穿了一身劲装,和往日里的懒散一点儿也不一样,仿佛是换了个人,魏承安虽然听说过庆王爷以前的事情,但却无缘见到庆王爷上阵杀敌的风采,如今只是一袭劲装,背上垮了一张弓,竟让魏承安看傻了。 赵和庆没发现他,只是左手拉着缰绳,右手向后背去,手一探就将弓摘下来,还顺势在手里挽了个花儿,动作十分老练自如。 魏承安不禁屏住了呼吸。 赵和庆摘下弓,双手干脆都松开缰绳,腿夹紧马,猛地张开弓,“铮——”的一箭射了出去,几乎不需要瞄准儿的时间,霎那之间就听啪的一声,原是把树上的果子给射了下来。 赵和庆射完一箭,很快又搭箭拉弓,又是“铮——”的一声,魏承安只觉眼前一晃,是箭尖儿晃了树木之间漏下的阳光,但听“哆!”的一响,弓箭已经迅雷不及掩耳的插进了魏承安靠着的树。 魏承安眨了眨眼,这才发现,弓箭离自己不够几寸,后背直发凉,若是赵和庆射偏一点点儿,自己怕是没命了。 赵和庆这时候大笑着催马过来,伸手使劲一扥,将插进树立的弓箭拔下来,随即在手心里转,似乎是把玩着什么手把件儿似的,道:“先生散学了?还是你逃学了?” 魏承安震惊之后,却不理他,撇开头去。 赵和庆“咦”了一声,装作惊讶的道:“是谁惹得我们魏家小三爷不欢心,你瞧瞧你瞧瞧!这嘴角儿耷拉的。” 说着竟坐在马上,俯下腰,掐了魏承安脸一把,“不说话,难不成你是姑娘家,见到本王就赧然不能当了?” “你!” 魏承安拍开他的手,一把撑身而起,瞪着赵和庆,最后只是说了一句,“那你别欺人太甚。” 惹得赵和庆又是一串大笑,似乎觉得非常有趣似的。 第二十四章:进香 郁瑞回家的时候,芷熙看起来特别欢快,咋咋呼呼的跑过来,笑道:“少爷,您明天又不用去家塾了。” “这是为何?” 芷熙道:“因为太夫人要去庙里进香,每年都会去一次,再做些布施,如今日子快到了,老爷也会跟着去,您可是家里的大少爷,自然也会跟着去,峤襄姐这几天忙,就是要准备着东西。” 郁瑞点点头,进香布施什么的,但凡是当地的大户人家都会做些。 谁不想求佛祖保佑,就算干的事缺阴德的事情。一来是去庙里拜拜,积积德,二来也是显示一下自己的财力。 烧香是件烧钱的事情,一路上要请人安排图吉利不说,还要准备各种布施大的东西和银钱,这开支是数不胜数的。 寺庙一般都在郊外,所以过去不近,会在那里留住一晚上,也能听大禅师讲讲禅。 一说能出门,丫鬟们都很欢喜,芷熙更是欢喜的不得了,毕竟深门高院儿的,这些丫头也出不去几步,好不容易能去老远的地方。 郁瑞倒没觉得如何,既然要去那就去。 一大早下人们就开始忙叨起来,连郁兮园这种人少的院子也热闹起来,郁瑞第一次感到有股人气儿,平日里郁兮园也就自己和芷熙,吃饭的时候多几个丫鬟来伺候,偶尔能看到峤襄,一没注意,竟然这么些人了。 郁瑞迷迷糊糊的芷熙就进来了,穿衣服戴配饰,束发戴发冠,今天的装扮尤其的用心,搞得十分奢华,郁瑞望着镜子里的人,好看是好看,但在这些零碎的配饰下,自己显得更加瘦弱了,一副文弱公子的模样。 一切准备好了,门口已经拉好了马车,太夫人被丫鬟们簇拥着,上了后面女眷的马车。 唐敬把郁瑞抱起来,上了前面的马车。 郁瑞没想到唐敬也要和自己坐一辆,一路上路途不近,如果和唐敬坐一起,那还不累死他。 只不过郁瑞不愿意也不顶用,只能被唐敬抱着放进车里,而且唐敬在伺候人上不是个心细的人,因着他根本没伺候过,就算上了沙场,也是只伺候自己一个而已。 所以他只是将郁瑞放在软椅上,但是歪歪扭扭的也没注意。 郁瑞歪着难受的厉害,只能自己双手撑起来往上提,这种平常人做的很轻松的动作,郁瑞做的却很艰难。 唐敬自己坐好,吩咐诚恕可以走了,这才放下帘子来。 外面诚恕喊着下人们启程,催马的鞭子声儿一落,马车立时动了,而郁瑞还在和软椅较劲,没坐稳当整个人歪了下来。 唐敬放下帘子,就看见坐在自己旁边的人猛地一歪,赶紧侧身过去将人搂住。 郁瑞撞在他怀里,鼻子撞得发酸,五官本是连着的,鼻子一算,立时眼睛也莫名其妙的酸起来,竟不可抑制掉下眼泪来。 唐敬见他窝在自己怀里哭鼻子,也不知是为什么,郁瑞见他的表情就知道对方肯定以为自己是磕的疼所以哭了,赶紧一面捏着鼻梁子,一面揉着眼睛,闷声儿道:“眼睛酸,不听使唤。” 唐敬这才明白,没成想却笑了出来,郁瑞第一次见他笑的这么自然,只不过是看自己笑话…… 唐敬将他扶好,这次怕他再掉下来,给他摆稳当了,让他坐着靠在自己怀里,从左面的小矮柜里拿出一方布巾,给他擦眼泪。 郁瑞见他脸上还带着笑,赶紧拿过布巾,“我……我自己来罢,不劳烦爹爹了。” 唐敬也没强求,就把布巾递给郁瑞了,郁瑞过了好一阵子,才感觉好点儿了,他想着果然唐敬不只面冷,心也是石头做的,不然怎么如此硬,磕的自己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 一路上相安无事,等到太阳偏西的时候,马车忽然驻了,诚恕道:“老爷,到了。” 寺庙本是香火极旺盛的,但因为唐家要来,所以这几日都谢绝了香客,专门等着唐敬一行人来。 寺庙的住持早就迎在门口,太夫人被丫鬟们扶着下了车,住持就上前来,太夫人自然要和住持蓄一会儿话。 住持连忙让一行人进庙,众人先是上香祈福,郁瑞跪不下来,只好坐在轮椅上点香。 等上过了香,太夫人就让下人们将布施的东西分发出去,又给寺庙添了香油钱。 住持引着众人到禅院用茶,喝了一盏茶,唐敬道:“今日来还有一事请大师帮忙。” 住持自然要和唐敬客套两句,唐敬这才说,其实想让大师帮忙看看郁瑞的腿疾。 住持没有推脱,让太夫人在禅房稍待,然后先是检查了一番郁瑞的双腿,随即又给郁瑞把脉,问了些症状。 唐敬道:“如何,大师觉得犬子的腿疾能医么?” 住持道:“唐公子的腿疾看起来有些年了,已经成了陈年病根儿,就算能医,怕是也难像常人那般跑跳。” 郁瑞听了这话,心里一震,倒不是失望,而是欣喜,听着大和尚的话,似乎不是没有希望,他的腿这般模样,如果能站起来已经心满意足了,还怎么敢奢求跑跳,这是郁瑞想也不敢想的。 唐敬也听出来了,道:“还请大师费心了。” “费心不敢当,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住持说着,提笔写了方子,写写停停约莫一盏茶功夫才好,又道:“若想让令公子的腿疾大好,除了喝药外敷之外,还要按摩腿上的穴位,最重要的是,哪一日令公子心思重的毛病好了,气血通顺,腿疾也自然好了。” 郁瑞听着,似乎觉得是这么回事,只是心思这玩意儿,也不是能不去想就不去想的,只好干笑一声作罢。 住持写好了方子,让人拿去抓药,今日就开始喝一方,又让人拿来一方漆红小盒,盒里装着药膏,说是唐郁瑞的外敷药。 唐敬还特意要了药膏的配方,让诚恕拿去再配些来,免得不够。 晚些的时候,众人一起用了素斋,今日就在寺庙里住下,第二日早启程回去。 禅房并不太大,也没有里间儿外间儿,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插屏,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就这么简单而已。 郁瑞刚进了屋子,诚恕就来了,手上捧着碗药,一股苦味儿还没近前就能闻到,郁瑞忍着苦将药一气儿喝了,还挺烫的,诚恕赶紧递过来水,郁瑞喝了一杯才将苦味送下去。 等诚恕走了,郁瑞又清闲了,眼下是在寺庙里,女眷都跟着太夫人去了别的院子,郁瑞身边儿跟着上家塾的小厮,但没什么事儿要指使的,就让小厮出去了,吩咐他晚些等快就寝的时候过来。 郁瑞无事可做,推开窗户往外看,寺庙在半山腰上非常清凉,一打开窗户能看见屋后的竹子。 他正无聊者,门突然被推开了,还以为是小厮去了又回来,扭头一瞧,竟是唐敬。 唐敬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盒子,是方才住持让他外敷的药。 唐敬道:“躺上床去,我给你敷药。” 郁瑞诧异的眨了眨眼睛,心里想着,估计是寺庙里什么也没有,唐敬也无事可做,所以准备亲自拿自己砸筏子消磨时间。 唐敬将他抱起来放在床上,除掉郁瑞的鞋子,将裤子卷起来,卷到大腿上。 郁瑞觉得有些凉,毕竟他只是膝盖以下不听使唤。 唐敬先是打量了一番郁瑞的双腿,郁瑞本身比同龄人要瘦弱,腿又站不起来,自然更加瘦弱,细细的,所幸还不是枯瘦,脚踝的凸起非常精致。 唐敬看的郁瑞后背泛起一阵颗粒,也不知是凉的还是被盯的,总之很不自在。 过了良久,唐敬才打开盒子,用手挖了一块药膏出来,郁瑞躺在床上并没有看唐敬的动作,他只知道唐敬在给自己抹药,但是完全没有感觉,似乎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一样。 这样郁瑞不自觉有点儿心凉,虽然他一直心平气和的接受自己是个瘸子的事实,但这件事一旦被提起,再淡然的人也难免有些情绪。 药膏是灰黛色的,并不是很细腻。涂在郁瑞腿上,和郁瑞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反差很大。 唐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耐心的将药膏涂好,这似乎是他做的最细致的一项活计,涂到小腿肚的时候,唐敬一只手托住郁瑞的膝弯,让他将腿弯起来。 郁瑞猛然“啊”的轻叫了一声,腰身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 唐敬以为弄疼他了,道:“哪里不舒服?” 郁瑞赶紧摇头,其实是他神经绷的太紧,自己膝盖以下是没有知觉的,但是唐敬托住膝弯的时候,难免碰到郁瑞的大腿,那个地方是有知觉的。 忽然有了温热的触感,郁瑞吓了一跳。 第二十五章:指婚 赵黎回了宫去,在暖阁里批折子,连赫还没有走,元弼过来道:“陛下,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赵黎没搁下笔,只是道:“知道什么事儿么?” 元弼弓着腰道:“这个……奴才只是听说,太后娘娘似乎知道皇上出宫去了。” 赵黎烦躁的扔下笔,对元弼道:“你去回,朕换了衣服马上去。” 元弼应声,恭敬的退了下去,连赫道:“既然皇上有事,臣就先退下去了,臣还要在班房一阵,陛下有事可以随时召臣。” 赵黎瞧着元弼出去,笑眯眯的斜着连赫,道:“朕让元弼去回话儿了,别的奴才都不可心,你说谁来给朕换衣裳?” 连赫笑了一下,道:“陛下方才还和臣在使性子,臣真怕如果上前替皇上更衣,被盖一个忤逆弑君的罪名。” 赵黎一面笑一面站起来,绕过桌案走过去,“普天之下,谁不知道连大人什么势力,哪有忤逆的可能,最多是清君侧。” 连赫没说话,只是习惯性的哂笑一下,似乎赵黎的刁难挖苦就是家常便饭。 连赫道:“太后着皇上过去,一定有大事,陛下还是莫要耽误了好。” 赵黎嗤了一声,不以为然的道:“无非就是斥责我出宫去,让我勤于政事,不要荒废了朝政,说白了她就是看朕不顺眼,觉得我成天在玩耍,根本没做正经儿事,敢情我天天忙来忙去,都是在玩闹。” 连赫垂下眼来,道:“陛下谨慎言辞,若是被旁人听去了,不太妥当。” 赵黎瘪了一下嘴,眯着眼不再说话,似乎是受了什么委屈。 元弼出去之后,吩咐了其他内侍将皇上换的衣服拿来,内侍送进来又恭敬的退了出去。 连赫拿起来,一面作势给他换衣服,一面道:“皇上也不要太任性而为了,如今您虽然已经不是初登大宝,但百事孝为先,纵使太后平时说道些,也是为了皇上好。” 赵黎抬起手来,让连赫将自己的衣服解开退下去,似乎习惯了连赫伺候他,道:“说到头因为她不是我新娘,她不把我当儿子看,我做什么事情她都觉着看不上眼。” “陛下……” 连赫给他将扣子扣整齐,将赵黎不小心掖进衣服里的头发拨出来,微微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道:“陛下何须担心这些,太后没有子嗣,她能坐到今天的位置,还仰仗着陛下,陛下何须放在心上。” 赵黎听他在自己耳边说话,热气暧昧的喷在自己耳朵上和颈子上,不禁缩了缩脖子,随即横了连赫一眼,道:“好好儿说话,平白无故靠过来做什么。” 连赫笑道:“微臣不是怕隔墙有耳嘛。” 赵黎道:“行了,朕自己有分寸,你在班房等着,别回去了,朕回来还要召你。” 赵黎从暖阁出来,被内侍宫女簇拥着往后面去。 到了门前,宫女赶紧去通传,很快将赵黎迎了进去。 太后正歪在榻上,手里拿着木匙,正在拨楞着香盒里的香,榻上一张小桌儿,上面摆着拿冰拔的珍贵瓜果,几个宫女拿着扇子微微扇着风,另有一个宫女捧着盖钟跪在榻前,请太后用茶。 赵黎脸上摆好笑容,才走进内去,上前来装作欢天喜地的给太后请安。 太后手只是抬了一抬,说道:“别见礼了,皇儿坐。” 随即又开始拨楞香盒。 赵黎坐下来,太后便道:“哀家听说,皇儿又出宫去了,还去了什么唐家。” “是……”赵黎道:“连大人要去唐家拜访,儿子正好跟去瞧瞧唐家的嫡子生的哪般模样。” 太后抬头看了他一眼,把香盒放下,手刚伸起来,就有宫女扶着她坐起来。 太后继续道:“皇儿也要考虑考虑自己的身份,不要成天往市井去钻,沾染了些市井的俗气,倒失了皇家的体统。况且那唐家,如何说现在也是个商贾,怎是你一个皇帝该去的地方” 赵黎喉头滚动了好几下,面上却挂上笑容,道:“儿子知错了,儿子只是一时好奇,下次不会了。” 太后听了这才脸上缓了缓,道:“皇儿知道便好了,哀家也没什么事儿了,不要耽误了你的正事。” 赵黎听了起身来,道:“儿子先回去了,母后也要注意凤体,不要劳累了。” 太后点了点头,赵黎刚要走,太后突然说道:“对了,哀家险些忘了。” 赵黎背对着里面,本身已经耷拉下脸子,听见太后说话,只得驻了足,改上一副笑脸,转头道:“母后还有什么吩咐?” 太后道:“其实哀家也知道皇儿的苦衷,他唐家笼络人心,皇儿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你若要动唐家,何须要亲自去唐家一趟?” 赵黎道:“不知母后有什么好法子?” 太后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不成?唐家不知从哪里接过来一个没娘的野孩子,皇儿就怕了他不成?说到底,这个野孩子的娘还不知是谁,若是唐敬有了续弦,怎么可能继续让他来做唐家的嫡子?” 赵黎听了他的话,也估摸出所以然了,太后是想给唐敬指婚,这样有了续弦正室,等有了孩子,不怕唐郁瑞还能做嫡子。 只是太后说的话,每一句却正好戳在赵黎心尖儿上…… 赵黎的生母出身不高,而且死的稀里糊涂,那时候赵黎还小,后来赵黎就被放到皇后身边养,皇后身份高贵,却没有子嗣,旁人都羡慕赵黎,一下飞上了枝头,因为皇后身边的人脉深,又是大家族,为了自己的地位也要帮着赵黎登上皇位。 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的,赵黎和太后的关系并不十分好,平日里装着孝顺,实际上太后觉着皇帝只顾玩闹,不懂江山社稷,而赵黎又觉得太后专权,家族在朝中势力太大。 现又听太后说什么没娘的野孩子,心里自然不舒服。 太后继续道:“这件事儿就不劳皇儿费心了,哀家物色个人选,量他唐敬也不能推辞。” 赵黎总算听出来了,其实太后是想往唐家里塞自己的人,只不过嘴上道:“那敢情好了,就是要劳烦母后费神,儿子怎么过意的去?不过唐家是多大的面子,竟能得太后亲力亲为,叫人随便选选就得了,等选好了,儿子给母后呈上画轴来。” 说着,赵黎瞥斜了旁边的元弼一眼,元弼很有眼力见儿的道:“皇上,连大人还在殿外候着,不知……” 赵黎道:“朕险些忘了,母后休息罢,儿子还有事在身,就告退了。” 说着行了礼,就头也不回的往外去了,气的太后把桌上的香盒一推,木匙都掉在地上摔出老远。 赵黎刚刚走出来,脸上立刻冷的可以掉冰碴子,谁也不理就自己关在暖阁里批折子,期间琦妃来了一次,元弼拦着道:“娘娘还是不要去的好,眼下皇上正在生闷气,若是惹得一身不快就糟了。” 琦妃小声道:“皇上因何事不快?” 元弼也是多张了一副心眼儿的人,怎么可能告诉她,只是道:“这做奴才的怎么会知道,不过皇上确实是不欢心。” 琦妃道:“这样就多谢元总管提点了,我先回去,若是皇上心情转好了,还劳烦总管差人去支应一声。” 元弼自是点头应下,只不过想也不可能去。 且说唐家上下去了庙里烧香,这件事情柳常秋却不知道,这几日柳常秋园子里格外的清净,下人们在宅子里也是相互通气的,尤其是像柳常秋这样没有身份地位却硬要清高的,旁人最是瞧他不起。 所以就没什么人愿意去走动,万一被指使了,岂不是闹心得慌。 柳常秋安静了两天,闷得去花园走了走,只见到零星的下人,也越发的懒散着,似乎不怎么干活计,像是在偷懒。 下人们自然是喜欢捡轻省的活儿来做,老爷少爷太夫人都不在,当然要偷偷懒了。 柳常秋不知这回事,问了一个丫鬟,道:“为何这几天这么清静?” 那丫鬟笑道:“呦,老爷少爷都出去了,要几天不在,奇了怪了,柳老板没跟着去么,还是说柳老板就不曾听说过?” 柳常秋听出丫鬟在讽刺自己,道:“柳某一个外人,如果能听说。” 丫鬟道:“倘或不在外面游山玩水的逗留,算着也就快回来了,倘或少爷心情好,想在外面玩耍玩耍,您也是知道的,老爷爱见少爷还来不及,自然会在外面多留几日。” 柳常秋不愿和她再说话,就自顾自走了,他一直以来都没觉得郁瑞有什么过人之处,只不过如今看来,连不相干的丫头们都为他说话,那确实是有过人之处了。 因为山上的景致不错,太夫人要在庙里多留一日,四处逛逛,所以众人也陪着多住下一日。 郁瑞起了床,小厮过来替他梳洗,推着郁瑞去吃早饭,虽然寺庙里为了迎接唐家做了准备,但是斋饭自然没有唐家的奢侈,不过这清淡的口味也还不错。 用了早饭之后,唐敬要陪着太夫人去外面逛逛,芷熙就推着郁瑞道:“少爷去外面逛逛罢,林子里清凉着呢。” 郁瑞只是寺庙里太闷了,其实自己也是闷的,没事可做,拿本书看都是经文,就让芷熙推着他走走。 因为要接待唐家,所以其他香客暂时不能来庙里上香,一切讨饭的乞丐也不能来求布施,山上清净的厉害。 郁瑞让芷熙推着转到庙后面去,那地方有一篇竹林,天气正热,竹子生的又高又密,而且非常凉快。 只不过他们刚转过去,就看见一个小乞丐靠在庙的后墙上,缩起来睡觉,打眼看去小乞丐又黑又瘦,胳膊和腿细细的,饿得几近枯瘦。 郁瑞起初只是看了一眼,芷熙也看到了,嫌弃的皱了皱眉,心想着这么瘦弱不会身上有病罢,想推着少爷赶紧走。 只是郁瑞却道:“等等。” “少爷,等什么,快走罢。” 郁瑞转头瞧着那乞丐,只是喃喃的道:“我识得他。” 芷熙奇道:“少爷怎么会认识这个么乞丐?” 芷熙说着,忽然想到,其实少爷也是从远地方儿被接过来的,难不成是以前的旧识,若是认识这样的人,那少爷以前岂不是过活的很艰难么。 其实郁瑞确实认识,只不过是上辈子识得……而且郁瑞和这个小乞丐只是有一面之缘。 上辈子郁瑞家里也是地头蛇,什么消息不知晓?当时这件事在镇上闹得风风雨雨的,一个有钱员外家的纨绔子弟,在外面打架闹事,送到大夫那里看伤,结果没几天就吐血死了,那员外心疼儿子,非要说大夫是庸医,要将大夫扭送见官,结果大夫在狱里被打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儿子。 若说真是什么庸医误断十有八九是莫须有的罪名,大夫送官之后,据说那纨绔子弟其实是中毒而亡,哪个富贵人家里没有你争我夺,那员外估摸着也是后知后觉,又觉着自己儿子是被自家人害死的,这样的说法说出去有辱门楣,自然就打死不认账。 郁瑞那会儿子听了一耳朵,可怜这个孩子,见他在路上讨食吃,就让人送了些吃的与他。 几年未见,郁瑞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个孩子,如今自己变了样子,那孩子也长大了不少。 郁瑞道:“你去给他拿些吃的来。” 他这话一说,不止芷熙瞧着他,那小乞丐也突然睁开眼来,仍然躺在地上,只不过拿眼看着他。 芷熙道:“少爷?” 郁瑞没说话,芷熙无奈,只好趋步往回去,赶紧快去快回拿些吃得来。 芷熙将少爷一个人留在外面,心里也不踏实,没成想正好撞见老爷,唐敬随太夫人去外面走了走,太夫人的身体不好,自然不能走太长时间,回去之后就歇着去了,听住持去讲禅,唐敬这才闲下来。 唐敬见到芷熙,道:“给少爷的药煎了么?” 芷熙点点头,道:“少爷用早饭之前让厨房煎上了,过会儿子才能喝。” 唐敬又道:“少爷呢?” 芷熙就怕他问这个,只好硬着头皮道:“少爷在庙后的小竹林子呢,少爷要布施一个小乞丐,让奴婢来拿些吃的。” 第二十六章:同床 唐敬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即挥手让芷熙走了。 芷熙一面走一面拍着胸口,真是怕老爷觉着少爷多管闲事,不过既然老爷什么也没说,做下人的自然还是听少爷的话。 芷熙从厨房拿了些蒸好的馒头,就急匆匆的往回去。 回去的时候郁瑞还在那里,小乞丐仍然躺在地上,只不过面色不善的盯着郁瑞。 郁瑞见她来了,道:“给他罢。” 芷熙弯下腰道:“喏,给你。” 那小乞丐只是瞥了一眼,然后不屑的闪回目光来,并不再看。 芷熙瞪大了眼睛,道:“给你的,拿着罢!” 小乞丐仍是不理。 郁瑞瞧着他,道:“你不饿么?” 小乞丐笑了一声,很干脆的道:“饿。” 郁瑞又道:“那为何不吃?” 小乞丐道:“我不想吃,宁肯饿死也不吃。” 芷熙瞪着他,道:“你这是跟谁示威呐?我家少爷好心可怜你,你反而不识抬举了?” 小乞丐撇过头去,“用不着你们这些人可怜。” 芷熙气的跟什么似的,还待再骂,就被郁瑞拦住了,郁瑞是知道他的身世的,小乞丐宁肯饿死也不吃他给的东西,怕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是被富商巨贾给害死的,所以一并觉得这些人不是好东西。 郁瑞拦住芷熙,道:“你可以不吃,但是给不给是我的事儿。” 说着让芷熙把馒头塞在小乞丐手里,然后走了。 芷熙推着郁瑞往庙里去,道:“少爷,您也改改着菩萨脾气罢,你可怜见他,人家反而不领情,还骂咱们的不是,就跟别人欠他几百吊钱似的,哪有这样的乞丐,还要做大爷嘛!” 郁瑞笑道:“你也消消气,我还没生气,你生什么气。更何况我怎么是可怜见他了,我只是欣赏他的眼神。” “什么眼神?”芷熙道:“就像他那狼崽子的眼神,随时要吃人似的!” 郁瑞道:“这就是了,若是你落魄得不行,哪还有这种眼神。” 芷熙撇了撇嘴,总之是难以理解郁瑞的想法,又道:“奴婢回去拿吃的还碰见了老爷呢。” 郁瑞道:“老爷说了什么没?” “没,老爷并没有说少爷。” 郁瑞点点头,随即道:“中饭和晚饭你都差人送些吃的与那乞丐去。” “还送去?” 芷熙道:“少爷呦,人家都不领情,还送什么。” “方才我不是说了么,送不送是我的事,吃不吃是他的事儿。” 芷熙没辙了,点了点头,也不能忤逆少爷的意思。 中午用饭的时候,太夫人说上午乏了,就让丫鬟们把素斋端到她的房里,太夫人没有出来,郁瑞和唐敬一道吃了斋菜。 郁瑞下午无事可做,就又让芷熙推着他去后面转了转,小乞丐还蜷缩在墙根儿,旁边摆着吃的,愣是一口没动。 小乞丐瞪了他们一眼,郁瑞反倒笑了,那小乞丐道:“耍人很好笑么?” 郁瑞道:“我并没耍你,只是你自己不吃,我早上来了一趟,你没吃,我中午再来一趟,你还是没吃,不知我晚上再来,你有没有骨气继续不吃。” 小乞丐只是嗤了一声。 芷熙道:“三顾茅庐他也不是什么名士啊。” 郁瑞没再说话,招了一下手,芷熙就推着他走了。 等到太阳偏西的时候,似乎天有些发阴,山间本身就比别的地方凉爽,此时加上天阴,又有些微风,竟有些发凉起来。 芷熙赶紧找出一件披风给郁瑞披上,郁瑞瞧着道:“我哪有这么不中用。” 芷熙:“少爷您可别说嘴,万一您病了,奴婢可吃罪不起。” 晚间大家一起用膳,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去,这算是最后一顿斋饭,自然要丰盛一些。 等吃过了饭,芷熙回了女眷的院子,小厮陪着郁瑞回房去,有下人来传话,让拾掇拾掇行李,明日一早就走了。 正说话间,外面却突然打了闪,夏天的雨来的太急,骤然间就像瓢泼一样,噼里啪啦打得瓦直作响。 小厮赶忙过去关窗子,风太大直往里灌,窗子都吹开好几次。 郁瑞看着外面又是打闪又是下雨,忽然想起蜷缩在墙根儿的小乞丐,不知道这番天气,他是不是还缩在那里。 这么想着,郁瑞突然道:“给我找件儿油衣。” “爷,这是要出去么?” 郁瑞点头道:“跟我出去一趟。” 这么大的雨,就算有油衣也不管用,油衣吹也给吹透了,纸伞一撑就剩了伞骨子,谁愿意往外跑。 小乞丐确实还在墙根儿缩着,不是他不愿意去躲雨,可眼下也不知去哪里躲雨,雨下的太急,一下子全身都湿了,他本身没吃饭就觉着大夏天全身发冷,如今更是冷的上牙磕下牙。 身上一下湿了,山里又没地方躲雨,小乞丐干脆不躲了,瞥眼瞧见地上被雨水冲散的吃食,不禁肚子里打鼓,他想着郁瑞说的话,没准儿晚上还要来看他吃没吃,他自觉着是有骨气的人,怎么能受人白眼儿,自然不能吃,但转念一想,没经过什么事情的公子哥儿而已,又怎么可能真的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而且现在下了雨,更不可能来了。 他瞧着地上泡了黑泥汤的馒头和吃食,眼泪突然憋也憋不住的涌出来,也不知是哭自己还是哭那些吃食,双手撑起来,猛地抓住被雨水冲的不成样子的馒头往嘴里塞。 郁瑞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那小乞丐扑在雨地里,咧着嘴使劲往嘴里塞吃的,那模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却意外的让人心酸。 郁瑞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自己,他上辈子的收场也很惨淡,除了母亲,没一个对自己好的,没一个人关心他,有人会在下雨天里给自己送一个馒头也是奢求。 郁瑞眯了一下眼,让小厮推着自己过去,小乞丐没想到公子哥儿真的会来。淋着瓢泼的大雨,小乞丐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看呆了,总之愣在当地,还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动作,雨水冲进他半张的嘴里也没反应。 郁瑞道:“跟我走。” 小乞丐被这三个字震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第一次和第二次见这个小少爷的时候,他给人的感觉是温和的,温吞吞的,而这次只是说了三个字,却有一股让人不可违逆的威严。 小乞丐还待有骨气的不听,只是小厮推着郁瑞往回去,郁瑞回头又道了一句,“跟上来。” 小乞丐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被击垮了,总之真的从地上慢吞吞的爬起来,泥从脸上身上往下耷拉着,就跟着郁瑞进了庙里。 到了房间里,郁瑞瞧着他落魄的样子,让小厮去弄个木桶来,再打了些水来,让乞丐洗洗身上的泥。 那小乞丐起初一副活死人的脸,只是让他洗澡,他又开始叫唤起来,硬是扑腾着不洗,弄得屋里全是水,还甩在郁瑞脸上身上。 唐敬听说少爷下着大雨出去了,本要派人去跟上看看做什么呢,只不过后来顿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去一趟,就命诚恕拿来油伞,刚要出院子,下人回话说少爷回来了,这会儿已经回屋了。 既然已经出来了,唐敬就打算去瞧瞧郁瑞,推开房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小乞丐在“撒野”,弄得屋里乱七八糟的,郁瑞头发和肩膀都是湿的,外面雨这么大,出去了一趟,自然会淋湿。 众人一瞧有人进来了,脸上的表情真是精彩纷呈,郁瑞是抿了抿嘴,小厮抖得筛糠,怕老爷怪罪,那小乞丐则是愣住了神,他不识得唐敬,只是被唐敬板着脸的气势吓到了,而且他这副打扮,还有人打着伞,一定是了不起的什么人物。 唐敬环视了一下众人,道:“这是怎么回事,少爷身上淋湿了,不知道给少爷换衣裳么?” 小厮赶紧认错,唐敬又把目光定在小乞丐身上,小乞丐梗了梗脖子,也不怕自己一脸泥寒碜。 唐敬最后看了一眼郁瑞,终究是没说话,上前把郁瑞从湿的差不多的轮椅上抱起来,道:“好好把屋子和这个人拾掇干净了。” 之后就转身抱着郁瑞走出屋去,诚恕撑着伞,生怕淋着老爷怀里的少爷。 唐敬一路抱着郁瑞往自己房里去,一脚踢开门,将郁瑞放在椅子上,对诚恕道:“弄些热水来。” 诚恕连忙应了,很干脆的退出去吩咐差事,很快有人送进木桶,陆续续了水。 诚恕将热汤准备好,又拿来少爷换洗的衣物,道:“少爷的木椅也淋湿了,等天晴了要拿出去晒晒才好。” 唐敬点点头,挥手让诚恕退出去。 寺庙里不比唐家,身边儿上不带几个小厮,诚恕退出去屋子里就剩下了唐敬和郁瑞。 郁瑞揣度不清楚唐敬现在是什么心思,也就装乖巧的没说话,低着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衣角儿。 唐敬没说话,只是突然伸手来解郁瑞的衣裳,将郁瑞吓了一跳,本想躲来着,只是瞧见唐敬的脸色又不敢动晃,实际上不违逆唐敬的意思是正确不过的事情。 唐敬两三下将郁瑞的上衣除掉,连里衣也不留,脱了个精光,郁瑞缩了缩肩膀,唐敬瞧他的动作知是冷了,又快速的褪下他的裤子。 郁瑞就光溜溜坐在了椅子上,登时脸上也不知是红好还是白好。 唐敬又将他抱起来,郁瑞全身绷紧靠在唐敬怀里,喉头速度的滚动了两下,抿着嘴什么也没说。 唐敬将他放到诚恕准备好的热汤里,郁瑞这才打了个冷颤,随即叹了口气,还真别说,被雨水一淋,就算是夏天也通体都发寒,尤其郁瑞天生的畏寒体质。 因为郁瑞的腿不能动,唐敬将他放在木桶里坐好,难免湿了袖子,所幸就把外衫脱掉,郁瑞看他脱衣服,登时红了脸,赶紧别过头去,过了半天原来唐敬只除掉了外衫,顿时有些尴尬。 唐敬似乎也发现了郁瑞的小动作,禁不住挑了挑嘴角,随即又板起脸来,道:“胡闹,雨天儿的跑出去,就是有什么事,差个下人去一趟也就完了。” “是。” 郁瑞乖巧的点点头,认错态度十分良好,用软糯糯的声音道:“儿子下次不敢了。” 郁瑞这番模样,被热汤腾起的雾气蒸红的脸颊,湿掉的头发软软的耷拉下来几缕伏在额头上,瘪着薄薄的嘴唇,顿时有些可怜,任谁也再生不起气来。 可偏偏对方是唐敬…… 唐敬只是淡然的瞥了一眼就挪开目光,道:“嘴上虽这么说,你心里主意比谁都大。” 郁瑞瞧他不吃这套,这回真是乖乖的没再说,免得多说多错。 唐敬道:“一会儿喝些姜汤驱寒,倘或病了,还要耽误行程。” 郁瑞再点点头,他的头发也淋湿了,束着怪难受的,所幸就打散了一并洗了,等热汤微微发凉的时候,郁瑞也洗好了。 唐敬又将他抱出来,郁瑞拿布巾擦干身子,赶紧穿上衣裳,他可没有在别人面前光着身子的癖好。 郁瑞一面穿衣服,唐敬走过来一面给他擦起头来,这让郁瑞有些受宠若惊,半响才觉着,可能是因为自己坐在唐敬的床上,唐敬怕自己头发太湿,耷拉一床的水…… 诚恕进来让小厮们收拾了热汤出去,又端来姜汤和蜜饯,郁瑞一口气闷了姜汤,辣的一头汗,唐敬递了他一个蜜饯,含在嘴里还觉得辣吼吼的。 郁瑞穿了衣服,却发现只有里衣,并没有外衫,他还想找外衫,却听唐敬道:“今天你就睡在这里。” 郁瑞只是愣了一下。 折腾完这些事儿,也就到了就寝的时候,直到睡觉,郁瑞再没看到小乞丐,也不知小乞丐现在是不是还弄得下人们鸡飞狗跳的。 唐敬让他躺在里面,自己又看了会儿书,为了让郁瑞不觉得太亮好睡觉,唐敬还让诚恕把烛灯的捻子挑小点儿。 的确不是特别亮了,不怎么妨碍睡觉,但是郁瑞觉着自己就像是睡在针毡上一样,浑身都不舒服,这让他如何能睡得着,只得眯着眼睛装睡。 没过多一会儿唐敬也灭了灯,郁瑞闭着眼睛,就听见脱衣服的唏唏嘘嘘声,随即身边传来了热度,让郁瑞下意识的全身发紧。 唐敬忽然道:“睡不着?” 郁瑞哪知道对方竟然看出来自己装睡,只好硬着头皮道:“躺得难受,我想侧过身来。” 于是唐敬一只手撑着床榻,另一只手揽着郁瑞的腰背,轻轻一用力就将郁瑞侧过来,这次还特意替郁瑞整理了一下衣服,免得压到了里衣睡得不踏实,只不过是面向自己…… 郁瑞顿时觉得一阵无力,他只是找借口才说想侧着睡的,但是侧过来也要面朝墙才好,如果一夜都朝着唐敬,要他怎么睡得着…… 唐敬却不以为然,摆弄好郁瑞,自己就躺下来,还替郁瑞盖好了被子。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总之最少有一两个时辰,直到郁瑞觉着再不睡着就要天亮的时候,唐敬忽然翻了个身,似乎和自己面对面,两个人挨得很近,呼吸几乎都交缠在了一起。郁瑞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唐敬的呼吸,只不过太困了,也就睡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良药 唐敬是习武之人,他父辈祖辈都是武将,唐敬的前二十年也曾在沙场上渡过,虽然从商有些年月,但唐敬从不会荒废武功。 郁瑞睡在他旁边,睡实了或者装睡他自然一听就知道,过了很长时间,知道郁瑞的呼吸渐渐绵长,唐敬才侧了个身,面对着郁瑞躺着。 外面的雨终于停了,或许是方才风大,把乌云都吹开了,月光很亮,透过窗子,四下里也不是那么黑漆漆的了。 唐敬就那么侧着头瞧着郁瑞,郁瑞一只手微微攥拳放在胸口的地方,另一只手放在耳侧,嘴唇嘟着,胸口的起伏十分微弱,但看样子似乎睡得挺踏实。 唐敬瞧了一会儿,伸出身来,用食指背从郁瑞的脸颊一路滑到下巴,随即放了手,又躺平过去,闭上眼睛。 第二日一早因为要启程回去,郁瑞起的很早,不过一睁眼旁边已经没人了,不知什么时候唐敬已经起身了。 诚恕在门边上候着,看见郁瑞醒了,道:“少爷要起么,还是再睡些时候?老爷吩咐了,若是少爷再睡会儿,早饭可以带到马车上吃。” 郁瑞刚睡醒还有些迷登登的,把头又搭在枕头上,蹭了蹭,实在不想起身,不是因为懒床,而是不想去和众人一起吃早饭。 唐家是大家族,规矩甚多,而且太夫人别看他平日里很随和,惯着魏元或者夸赞一个戏子,但对自己家的人非常苛刻,若是一分一毫做不好,那就是丢了唐家的颜面。 郁瑞不喜欢在太夫人身边儿待太长时间,忒压抑了些,倒也并不是说太夫人如何不好,郁瑞还是能理解她的心思的,毕竟魏元也好,柳常秋也好,那都不是唐家的人,外人儿做些什么不必较真儿,倘或自己并不是嫡子,而是个普通的孩子,恐怕老太太也会对自己慈眉善目的。 不过这一切都是倘或。 郁瑞这个身体虽然没有个地位颇高的娘,但是唐敬将他接回了家,大摆筵席给他正名儿,扶正这个身体已经去世的娘做正室,那么郁瑞就是嫡子,唐家的嫡子。 郁瑞趴在枕头上,说道:“我不想过去了,一会儿拿到马车上罢。” “是,少爷。” 诚恕恭敬的点了点头。 郁瑞又道:“我昨天带回来的那人怎么样了。” 诚恕道:“回少爷,昨夜洗漱之后就安排他住下了,等着少爷吩咐。” 郁瑞道:“我身边儿有丫头,却没几个小厮,把他留下来罢。” “是。” 诚恕回道:“老爷已经吩咐了,若是少爷欢喜,就随意留下不留下来的,那待会儿让他写些履历,再起个票,就留在家里,拨到郁兮园给少爷做小厮。” 郁瑞点点头,道:“那就麻烦管家了。” 诚恕连称不敢当。 唐敬去陪老太太用过了早饭,太夫人自然要问起郁瑞为何不来,唐敬就说昨夜雨大,郁瑞染了风寒,不好来怕传给了太夫人。 唐敬虽然平日里不需要圆滑处世,但并不代表他长得是一副榆木心肝,若提起手段,怕是唐敬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毕竟一个在朝廷里混迹这么多年的人,急流勇退到商界,竟没有从此一蹶不振,反而造就了如今的地位,这些都证明了唐敬的手段。 老太太虽精明,但唐敬若要搪塞,也不是难事儿。 吃过了饭,众人就拾掇拾掇准备启程了。 唐敬回了房,郁瑞又躺在床上睡了回笼觉,本身是小眯一会儿,没成想诚恕站在一旁也不做声儿,他真的又睡着了。 唐敬进来,诚恕就恭敬的退了出去。 郁瑞虽然睡着了,但不是很瓷实,诚恕关门出去的声音不大,但郁瑞就醒了,睁眼就瞧见唐敬。 唐敬道:“醒了就起罢,回去了,若是困在车上睡一会儿。” 郁瑞赶紧点头,唐敬就过来,把他从被子里抱出来。 郁瑞一下坐在唐敬怀里,一瞧唐敬就没伺候过人,这动作相当难拿,唐敬却要给他穿衣裳,捣鼓了半天,才勉强穿好。 郁瑞也不能说什么,下过了雨,太阳更足了,天气却一点也不见凉快,反倒把他折腾出一头的汗来。 因为轮椅湿了还没有拿出去晾,而且在寺庙里也没人备着轮椅,郁瑞是被唐敬抱着一路走出庙门的,再一路抱上车去。 太夫人看郁瑞把头扎在唐敬肩窝处,也瞧不见表情,只当他是染了风寒,实在难受的厉害。 在马车上的时候,郁瑞假寐了一会儿,若不睡觉,也不知和唐敬聊些什么。 郁瑞睡着,就觉着有人摸自己的头发,就像哄孩子睡觉一般,一下一下的,马车上除了自己就是唐敬,这样郁瑞有些后脊梁绷紧,不过时间长了,后背绷得直发酸,也就习惯了。 郁瑞并不知道唐敬这么做的意图,若是在平常家里,或许是想做个好父亲,可他是唐敬,唐家里大家都不是单纯的血亲关系,还被利益名利左右着。 这种动作一旦习惯了,反而让郁瑞觉着有些舒服…… 赵和庆看着魏承安一脸怒容的瞧着自己,不禁笑了起来,说道:“我做什么事情让小三爷觉着过分了?” 魏承安被他掐了一把的脸还红着,但这说出去只觉得丢人,只好干瞪着对方。 赵和庆也不觉得亏心,很坦然的回视着他,不过忽然转了话茬子,掂了掂手里的弓,道:“本王听说小三爷从小精通骑射,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咱们比划比划?” 魏承安皱着眉,一脸严肃的道:“如何比划?” 赵和庆仰起脸来瞧着树,笑道:“一箭放出去,看谁射下来的叶子多。” “这算什么比划。” 赵和庆道:“你可别瞧不起,本王就说了,这些小伎俩你都不如我强。” 魏承安只是冷笑一声。 赵和庆道:“倘或我赢了,你要输些彩头与我才有意思。” 魏承安道:“都由你定。” “口气真不小,怪不得魏家的小三爷被传得神乎其神。” 赵和庆笑道:“那就这样,你输了,就把自己输给我。” 魏承安道抿了一下嘴,道:“就知道王爷是在耍我。” 赵和庆道:“哪有,小三爷你想到哪里去了,本王只是说,你输了拜我为师。” 魏承安瞧他嬉皮笑脸的,就一口答应下来,只不过很快就愣住了。 方才他坐在树下,赵和庆骑着马从远处过来,放了一箭只是射了果子而已,但是如今赵和庆听他答应,只是朗声道了一句“好!”,随即猛的一转身,拉弓搭箭,随着“铮——”的一声响动,赵和庆的箭射出去,没在树杈间,眨眼又从树叶间飞出,哆的插进前方的树干上。 赵和庆挑了挑眉,道:“劳烦小三爷数数。” 魏承安走过去,伸手去拔长箭,只是没想到射的如此深,竟然一下没有拔出来。 待魏承安拔下来,顿时就愣了。 赵和庆晃悠悠的催马过来,将弓往前一递,魏承安却不接,瞧了他一眼,道:“不用比了,我不如你。” 赵和庆先是发愣,随即才笑起来,“真让本王意外,小三爷这么爽快。” “技不如人,还要撒泼耍赖,当我是输不起的人么。” 魏承安说着,立马跪下来给赵和庆见了拜师礼。 赵和庆道:“我就喜欢爽快的人,小三爷意外的和本王心思。” 魏承安只当对方是在奚落自己,耐着性子没回嘴。 却不想赵和庆突然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你是不是在想,如今天下太平,不能上阵杀敌一展雄才大略,空有抱负却生不逢时?” 魏承安显然跟不上赵和庆的思路,怔愣着看着他。 赵和庆也不需要他回答,只是又道:“你杀过人么?” 魏承安皱了皱眉,最终摇了摇头。 赵和庆又道:“你见过尸体么?” 魏承安眉头皱的更紧,不知对方是个什么意思,还是摇了摇头。 赵和庆继续道:“你见过并肩杀敌的兄弟,死在你脚边儿么?” 魏承安愣了,再次摇头,心里却像烧开的热水,这种感觉也不知是五脏六腑在灼烧,还是血性在滚沸。 赵和庆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忆,“岂曰无衣,明明大家是拿着兵器一起上阵去,却不能一起回来……你若没杀过人,没在残垣断戟中捡过好兄弟的尸首,又何尝算是明白‘沙场’这两个字眼儿。” 赵和庆说着,拍了拍魏承安的肩膀,“生不逢时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魏承安却突然道:“王爷是怕了么。” 赵和庆没想到他会如此说,笑道:“我确实害怕……”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腿,“我在沙场上瘸了一条腿,跟着我的兄弟们丢了命,就为了这天下社稷,如今我不能打仗了,也不需要打仗了,退回这朝廷里,天天阿谀我诈,若说可怕,不比沙场上如何,我确实怕了,却未曾退缩过,我这辈子都在尽忠。” “而你。”赵和庆将手搭在魏承安的肩膀上,用力捏住,魏承安顿时觉得琵琶骨疼的发酸,一点劲儿也提不起劲儿来,“小三爷若要说什么抱负,倘或真和我比起来,不用谦虚的说一句,不可同日而语。先将你的家长里短儿摆平了,再来朝廷里和我比比,整日躲在宅子里私塾里作霸王,真的好威风么?” “你……” 魏承安头一次听别人这么说自己,就算郁瑞说自己,还是讲话儿说的委婉了,而赵和庆不同,他的话像带刺儿的箭,插得深,连皮带肉,只不过正中了魏承安的心尖尖儿,让他无话好说。 赵和庆又换做了嬉皮笑脸的德性,趁魏承安语塞没有防备,又在他另一边儿脸颊上一捏,随即双腿一夹,催马夺出。 等魏承安反应过来,只见赵和庆催马的背影,拿着弓的手扬起来,似乎是在和魏承安作别,朗声笑道:“乖徒,为师今儿个先回去了,你若伤春悲秋,趁今天一次悲完了。” 气的魏承安给了旁边无辜的树干一拳,只不过不得不说,赵和庆这一番话,确实是一副苦口的良药。 唐敬一行人回到了宅子里,虽一路上就是坐马车,但老夫人还是称乏了,魏元听说了老夫人回来了,赶紧从魏家跑过来巴结。 众人各回各家的院子去休息。 之前郁瑞带回来的那个小乞丐,被人按着洗漱之后,倒出落的像模像样儿,年纪并不大,但脖子梗的很直,就是不写履历,唐家的下人要求很严,出身都要清白的,每一个下人进宅子前都要写履历,起了票子才能来做事儿,这么大的家里,若是没有票子,混进什么人来也说不定。 只不过诚恕是从军营里下来的人,这若是摆不平,也白跟着唐敬这许多年了。 小乞丐最后还是拿着票子去了郁兮园,诚恕请少爷给他取新名儿。 郁瑞道:“你叫什么?” 小乞丐不说话,郁瑞一面伸手,芷熙就端起盖钟递过来,他掀开盖,吹叶儿,呷了一口,一面无所谓的笑道:“行了,我一直觉着身体发肤和姓名都受之父母,也就不给你改什么了,既是你不愿意说,那我就给你起了。” 小乞丐这才瞪着郁瑞,干巴巴的道:“时钺。” 诚恕叫他写出来递给郁瑞,郁瑞瞧了,道:“就这个罢,不改了。” 正说话间,峤襄过来请安,道:“少爷,前面儿来了客人,老爷请您出去见一面。” “来的是谁?” 峤襄回道:“是连赫连大人。” 唐敬一行人方回来,连赫就追来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 郁瑞道:“等我换了衣裳。” 峤襄就吩咐人伺候郁瑞更衣,郁瑞趁着峤襄给自己整理衣裳的时候道:“你知道连大人是为什么来的么?” 峤襄道:“奴婢不知,丞相大人的事情也不敢猜测,但奴婢瞧见连大人的仆从手里捧着画轴。” 郁瑞奇怪道:“画轴?” 峤襄又道:“正是呢,画轴,还是好几卷。” 郁瑞顿时明白了峤襄的意思,心里一突,终于知道为什么唐敬让他出去见一面了,并不是叙叙旧。 连赫让人捧着画轴,并不是什么字画,而是各个名媛佳丽的画像…… 第二十八章:宠爱 郁瑞换了衣裳,道:“时钺推着我去,芷熙和峤襄就不必跟着来了。” 芷熙瞧了一眼在旁边杵着不动的时钺,这小子年岁不大,但一股子愤世嫉俗的模样,仿佛谁都是坏人,芷熙哪能放心的了。 道:“少爷,时钺刚来,能伺候的周全么,还是叫奴婢跟着罢。” 其实她不知道,时钺就是愤世嫉俗,他有这样的身世,也倒难怪如此了。 时钺没吭声儿,郁瑞笑道:“我瞧着他比你稳重。” 芷熙被戳了痛脚,也就没再说话。 时钺不让人吩咐,推了郁瑞往前面去。 出了郁兮园的仪门,时钺推着郁瑞往正堂去,路上一切都不需要郁瑞支应,时钺虽是初到宅邸,却意外的熟门熟路,并不是他曾经到过这里,只是他记性比别人强出许多,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郁瑞嘴上没说,心里却想着,留下时钺果然是没有错的。 半路上诚恕就来应了,引着郁瑞往正堂去。 正堂上上手两张大椅并着一张茶桌,地下两溜十六张大椅,每两张大椅并一张茶桌,气派非常。 唐敬和连赫坐在上首位置,旁边儿有丫鬟捧茶,连赫身后站着长随捧着画轴,画轴还不曾打开。 郁瑞进了堂门,和唐敬连赫见礼。 连赫上下打量着他,仍是一副亲和和善的面容,书生气质很足,却少不得混迹在官场中常年养出来的贵气和威严。 他一面打量,一面笑道:“世侄不必多礼,只几日不见,倒像是过了许久未见似的,每一次见世侄都不同以往,果然出落得愈发得体了。” 连赫和郁瑞叙了会儿旧,就似识得多年一样,也不觉生分,等说完这些儿,才开始转入重点。 连赫招手让身边的长随上前,从他手上拿起一个卷轴,对唐敬道:“日前圣上从唐宅回宫,太后老人家也听说了郁瑞的事情,听圣上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太后特意为留了几张千金的画像,说拿与唐敬看了,若有瞧上眼的只管支应,甭管是什么千金闺秀,这个主还是做得的。” 唐敬面上根本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道:“唐敬谢太后挂心,真是受宠若惊,实在不敢当。” 他说着也没拒绝,连赫叫长随将画轴一幅一幅的展开。 唐敬还像是那么回事儿的长身而起,挨幅挨幅的瞧了,才道:“太后的美意,唐敬一介平头百姓,段不该不识好歹的拒绝,只不过百事孝为先,唐某又经常忙于生意上的事情,长年累月的不着家,如今着了家,前些日子家母还说要亲自为唐敬挑选一门亲事,如今老太太已经欢喜的张罗上,做儿子的怎能狠下心来坏了家母的好意?” 唐敬这一番话,把孝顺抬到了连赫面前,连赫自然知道对方不是好对付的人,刚要开口,却听唐敬接着说道。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想必连大人最能理解唐某。” 唐敬顿了顿,道:“其二是……内子过世虽有些时候,但唐某仍然愧疚难当,未曾抽出功夫多陪陪内子,如今哪里有心思再续琴弦?” 他这话一说罢,连赫登时眯了一下眼,他说的内子,自然是连赫的妹妹…… 若说连赫,他一辈子不曾后悔过什么,独独后悔当年听了妹妹任性之言,将妹妹交给了唐敬,他不是没想过自己和唐敬的厉害关系,只是那时候妹妹是连赫唯一的至亲,他如何愿意瞧见妹妹不欢心,一时心软却没想到断送了妹妹的后半辈子。 这件事情给连赫的打击不小,别看他还是这番云淡风轻的和唐敬说话,但心里的疙瘩不是能轻而易举就解开的,唐敬此时提起来,连赫也不知是什么感觉,总之心里忽然乱糟糟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没再说一会儿话,连赫就起身告辞了。 郁瑞虽知道连赫的妹妹嫁给了唐敬,还做了正室,但不曾知道这层过节,看见连赫脸上变色,很快又恢复如初,只不过终究没绷太久,就起身告辞,心里多少揣度出些什么,但终究不知道全部。 连赫前脚刚出去,诚恕就进来道,“老爷,魏爷要来给连大人请安。” 唐敬拿起盖钟来喝茶,只是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道:“魏元来晚了,告诉他连大人走了,不用过来了,有时间多陪陪太夫人是正经儿。” “是。” 诚恕点头应了,退下去。 唐敬看了一眼安分的坐在一边儿的郁瑞,又扫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时钺,似乎是记得他。 语气淡淡的,凉飕飕的说道:“少爷可怜见你,把你放在身边儿上,若有什么不服不忿,能往肚子里咽的就干脆咽下去,若不能忍也做不到狠,我唐家不是善堂,虽养得起闲人,却不做这份闲事儿。你听到了么。” 时钺抬头看了一眼唐敬,只是唐敬却不瞧他,似乎并没把他放在眼里,时钺不知唐敬是沙场上出落来的,还以为只是个普通商贾,但这威严不是假的,顿了一会子,道:“……是。” 唐敬挥了一下手,道:“瑞儿好好休息,明日还要往家塾去,读书的事不能耽误了。” “是,爹爹。” 郁瑞应了,道了乏,就让时钺推着自己出来。 郁瑞一出来就瞧见站在回廊里,一面搓着手,一面探头探脑往这边瞧的魏元,方才诚恕去回魏元话,想必对方以为诚恕不让他去瞧丞相,所以就推辞说连大人走了,干脆自己站在这里等着,若看到丞相出来,也好上前混个脸熟。 只是他左等右等,不见有人出来,出来了人还是唐郁瑞。 魏元瞧着唐郁瑞,郁瑞生的端正清秀,因为身体羸弱,自有一股风流韵味,并不是旁人可以比的,但他上次在郁瑞手上吃了亏,又见唐敬宝贝他,自不敢再动真格的,也就饱饱眼福,心里跟生了草一样不安生。 郁瑞只当没瞧见他,时钺也是在市井里摸爬滚打的人,做了些时候的乞丐,什么龌龊事情没见过,他不识得魏元,但看对方的眼神还不明白,那就是没带眼珠子。 郁瑞没说话,时钺就只顾推着轮椅走,魏元心里抓着挠儿,痒的不得了,想要去跟郁瑞说说话儿,但又怕惹得一身不快,三番两次的迈一步退一步,最终看着郁瑞瘦削的背影往郁兮园去了。 郁瑞二人进了院子,还没进厅,就听见芷熙的声音,“茶怎么了?平常我们家少爷喝的就是这茶,还嫌弃了不成?茶就这个儿,爱喝不喝!” 郁瑞叹口气,芷熙平日里总是缺根弦说话太直,但也不会如此,想必院子里又来找茬子的人。 一进厅,郁瑞总算是明白了,是阴魂不散的柳常秋…… 柳常秋见郁瑞进来,也不起身,自顾自坐在上手位置,笑道:“唐公子可回来了,我等了有些时候了。” 郁瑞淡淡的道:“进了家门我这是刚闲下来,没成想柳老板来了,怠慢了贵客。” 柳常秋慢吞吞的笑道:“未曾怠慢。” 只是他虽然这么说,但语气和动作一点儿也不像说的谦和,只怪上一次唐敬虽然则罚了郁兮园里皮懒的下人,却未曾去责罚柳常秋,所以让他仍然如此态度。 说起来并不是唐敬多爱见柳常秋,一来他是庆王爷送来的人,就算庆王爷和唐敬内地里关系不错,但其他人可都长眼看着呢,敢动庆王爷送来的人,岂不是不给脸子。二来柳常秋也别有他用,赵和庆把他丢在唐家里,其实是想让两个戏子演一出戏来,不过他千算万算,没成想这个戏子却专找了唐郁瑞犯冲。 可这些在柳常秋眼里,就觉着唐敬似乎有那么些纵容自己,所以郁瑞一回来,柳常秋又坐不住了。 柳常秋笑道:“只是待客的茶酸了些,院子里的丫头规矩短了些。” 芷熙听他这样嚣张,瞪圆了眼睛还没开口,就听站在郁瑞身后的时钺开了口,道:“待客用什么茶,丫头是什么规矩,那都是主子的事儿,就算再摆出一副主子家的架子,一呲牙还是穷酸的口气,其实并不是茶不好,而是本身就嘴酸。” 他这话一说完,芷熙“噗嗤”一下乐了出来,郁瑞也憋不住,咳嗦了一声掩盖住微挑的嘴角,正色道:“时钺,多嘴,怎么能这样对客人说话。” 时钺道:“并不是我多奴才相,只不过看不惯罢了。” 柳常秋从没被人这样奚落过,他一向圆滑讨人,别人只捡好听的与他说,自从做了戏班子的老板开始,就没再有人如此刻薄的说过他。 柳常秋冷笑道:“你好嘛,说别人嘴酸,也不曾照照自己。” 时钺道:“我本身是苦命人,不用照也知道,可偏生有些人,自己明明没有好命,却非要装着好命的架子。” 郁瑞听着,是时候的添油加醋笑道:“虽然我不知时钺你说的这种人是谁,不过说的到很有道理。” 柳常秋眉毛都立了起来,一脸的怒容,粗喘了几口气,最终瞪了郁瑞一眼,转头一句话没说的走了。 芷熙一面笑一面道:“贵客慢走。” 郁瑞瞧她笑的欢心,道:“行了,顽顽也就得了,芷熙你的脾气也是见长,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你了,今日也就是柳常秋,若换做其他什么要紧的人物,瞧你吃不得兜着走。” 芷熙撇嘴道:“奴婢就是见到他才如此放肆的,实在是气人,若见着别人,奴婢才不会如此呢。” 郁瑞道:“你自己都不信。” 芷熙讨饶道:“奴婢知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她说着,想要揭过这茬子,赶紧转头对时钺道:“我说你这小子,刚一会子功夫不见,怎么转性子了?” 时钺照样不冷不淡的模样,说道:“我性子就这样,有什么说什么,只不过看不惯而已。” 郁瑞道:“如今时钺也算是郁兮园里的人,以后你们要互相照应着,不要张口小子闭口小子的。” 芷熙道:“少爷,您这明显是心长偏了。” 峤襄进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柳常秋走了,峤襄给他见礼,对方也像不曾看见一样,峤襄道:“芷熙你没规矩,我在十里外就听见你笑了,仗着少爷脾气好呢。” 芷熙见她进来,就拉着峤襄讲了一遍方才的事情,虽然郁瑞也说了顽顽就得了,不过确实很解气,芷熙就与峤襄说了一次,说的峤襄也笑起来。 峤襄得了空去向唐敬回话,自然也把时钺这事儿说了,道:“少爷识人的本事那真是一等一的,怪不得大雨天要去将时钺捡回来,那嘴巴和作风可是不饶人的。” 唐敬听她说完,道:“时钺这性子太野,若是以后不驯服,还不能留他在郁瑞身边儿上。” 峤襄道:“老爷您放心罢,少爷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依奴婢这些日看来,私以为只是少爷有时候不愿意计较,一个时钺还不成问题的。” 唐敬道:“柳常秋不要留在家里了,把他打发到老宅去,若是安分就让他先住着,倘或不安分,叫诚恕去告诉庆王爷,把人领走。” “这……” 峤襄只是微一迟疑,随即道:“是,奴婢这就去。” 那面后院的姨太太蓉袖听说老爷回来了,就遣人来打听老爷心情如何,若是好着就趁着心情好过来见见,没准儿唐敬也就记起自己来了,若是不好可不能往上撞。 遣来的丫头回话说,“也不知老爷心情好不好,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今儿个老爷似乎刚刚叫峤襄去遣常秋班的柳老板出院子,也不是不要,而是叫住到老宅去,奶奶您是知道的,老宅那地方,多年没人住了,奴婢听说已经变成了阴阳宅了,也不知老爷是个什么意思。” 蓉袖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小丫头不知唐敬是什么意思,但她前些日子听说这个戏子,为了讨老太太欢心,可是得罪了少爷的,如今就给遣走了,说的好听是去住老宅,说不好听点儿,柳常秋这后半辈子不知还能不能出头。 蓉袖难免想到,唐郁瑞刚进宅子的时候,自己还觉着他就是一个野孩子,若自己怀了老爷的骨肉,就算是妾的儿子,总比不明不白捡回来的儿子强啊,老太太那里肯定看不上妾室的儿子,但架不住比较,一比较起来,必定比唐郁瑞可人。 她本身想的这么好,这么体面,以后的日子也揣度好了,但没想到一朝变成了幻影,老爷竟是如此宠着这个捡回来的嫡子。 第二十九章:进宫 天气愈发的憋闷,近日下过了几场雨,岂知道天儿越下越憋闷,水汽都氤氲在热气中散不掉。 郁瑞是柔弱的身子骨儿,禁不住这么折腾,他虽不怎么放在心上,但奈何天气一闷热就喘不出气来,好生难受。 郁兮园子里又是去冰窖搬冰,又是扇扇子的,先前是只有芷熙尽着心,如今谁不知道老爷最爱见少爷,倘或怠慢着了,那罪过可就大了。 芷熙捧着冰拔的果子进来,道:“少爷来吃颗果子,可凉着呢,若不见好,叫大夫来瞧瞧罢!” 郁瑞笑道:“天气热也要叫大夫,赶明儿天气凉了也叫大夫,大夫可是很抢手嘛。” 芷熙道:“少爷您别不做一回事儿,老爷都差峤襄姐问过好几次了呐!” 郁瑞拿了个果子咬,冰的牙直倒,道:“我只是胸口略略的有些憋闷罢了。” 时钺这时候从外面端了从寺庙带回来的药进来,道:“药好了。” 芷熙赶紧从旁边的小矮柜里掏出一盘子蜜饯来,免得药太苦了。 时钺看着郁瑞喝药,仍然是一副倨傲的表情,但相处这些日子下来,总归说话不那么冲了,道:“少爷若是觉着憋闷,何须请什么劳什子的大夫。” 芷熙笑道:“好大的口气,小娃子你难不成会瞧病?” 时钺听她管自己叫小娃子,顿时脸就耷拉下来,郁瑞插话道:“芷熙你总是口无遮拦,时钺比你要大上几岁,他若是小娃子,你岂不是奶娃子。” 芷熙苦着脸道:“少爷您怎么来帮他,真是亲不亲一眼就看出来了。” 时钺不理他,继续说道:“我虽不能看些大病,但小病还是信手拈来的,家父……” 他提到自己父亲的时候顿了一下,随即像没事儿人似的接着道:“家父在世的时候就是大夫,我曾跟着家父习学过医术,不敢说高明,但也略同一二。” 郁瑞想到上辈子的事情,时钺的父亲也算是名气不小的大夫,在当地很有名望,不禁轻声叹道:“是了。” 芷熙道:“你竟然会医术,那还不赶紧给少爷瞧瞧来!” 时钺让芷熙去拿垫手的小枕头来,放在郁瑞的手腕底下,时钺就给郁瑞把脉,先是左手,又是右手,时钺将三只并拢搭在郁瑞腕子上,眉头皱着,不管瞧没瞧出什么,真像那么回事儿。 芷熙也不敢说话,静等了片刻,时钺才收回手来,道:“少爷身体这般弱,脉细滑没有劲道,若再拖些时候不加以精心调理,恐怕时日无多了。” “呸!” 芷熙听了啐道:“说什么荤话,好不容易叫你干些正事儿,又开始跑荤话,仔细老爷听见打你的嘴。” 时钺道:“你若爱听好听的话,就不该找大夫来看病,请几个江湖骗子岂不更好。” 芷熙一时梗了脖子,也不知说什么好。 郁瑞道:“看来我这身体不中用了。” 时钺道:“说不中用但也丧气了些,少爷以后注意着身体,别不当回事,再吃些药调理调理,没那么容易不中用的。” 他说着伏案提笔写了开来,少顷一副药方出来了,道:“少爷若信得过我,可以吃吃这付药,调理体虚也能缓解一下少爷的憋闷。” 郁瑞笑道:“说什么信得过信不过,你在郁兮园里也有几日了,若我信不过你,还容芷熙和你打闹么?” 说着叫芷熙接过方子送去厨房熬药,道:“瞧来我天生是个药罐子命,吃药比吃饭还多。” 芷熙拿着药方子没直接去小厨房,长了个心眼儿出了郁兮园,正好撞上了忙得不可开交的峤襄。 芷熙忙道:“峤襄姐,我正好有事找你呐!” 峤襄道:“做什么急慌慌的。” 芷熙拿出方子给他看,道:“这是前儿几个进府的时钺给少爷开的方子,虽时钺是那么个稳重的人,但我还是不怎么放心,峤襄姐你办法多,拿着请大夫看看这方子中不中用。” 峤襄笑道:“你跟着少爷这些日子,竟也学过稳重了,当真不容易。” 芷熙被她打趣了一阵子,峤襄也是雷厉风行的,拿了方子走了,说倘或是好方子,他问完了直接送到小厨房,若不是好的方子再与她说。 芷熙就放心的回去了。 芷熙前脚出门,后脚郁兮园就来了客人,正是那后院的姨太太蓉袖。 蓉袖仍然被一群丫鬟嬷嬷们簇拥着,好不气派的样子。 时钺没见过蓉袖,也不知她是什么样子的人。 蓉袖进了郁兮园,身边儿的丫鬟还提着食盒,捧着东西的,蓉袖一见着郁瑞,突然笑道:“哎呦呦,这没几日不见,少爷越发的好生齐整模样了,别说旁的人比不得咱少爷,就算别人家的主子也没跟得上的。” 郁瑞不知她为何转了脸子,上次见面还一心找茬,如今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巴结自己。 蓉袖让丫环将礼物放下来,也不管郁瑞的反应,很熟络的自顾自坐下来,笑道:“我听少爷病了,心里着急的慌,但也不知该吃什么该送些什么来,索性拿了好些来,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少爷也要注意着身体才好,凡事不要好强逞能了,免得老爷也担心。” 郁瑞瞧她自说自话,又如此殷勤,只好搪塞一句。 那蓉袖送完了东西不走,仍然坐着,似乎要和郁瑞唠嗑,道:“说来着天气也是,好生憋闷,什么身子骨也要被这闹人的天气弄垮了,别说,西苑子那个溏笙公子,据说前儿几个也病了,老爷都遣峤襄去瞧了。” 郁瑞听到这里方听说来了,原来蓉袖是来挑拨离间的,之前她和自己明着犯冲,没讨到什么好处,结果现在转了心性,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蓉袖也不需要郁瑞接话,继续熟络的说道:“哎呦呦,听说那溏笙公子,也是个弱身子,不过他这般的伶人,就是柔弱着些儿,才好楚楚可人嘛!就因为下了那么几场雨,溏笙公子变病倒了,一直缠绵病榻,老爷遣了峤襄去找大夫来看,其实也对,人家溏笙公子是皇上御赐的美人儿,那身份金贵着,别提样貌长得俏,又会做人,这家里上下,谁不知道溏笙公子不好挣,待下人亲和,真比咱们这些主子口碑还好。” 时钺站在一旁,忽道:“谁是主子,你倒和我们少爷要平起平坐,不知是排到几号的姨奶奶?” 时钺的嘴向来是不饶人的,而且他比芷熙能分辨情况,虽说话一向是最难听的,但知道在重要时候坚决不多说,不过一个姨太太而已,在时钺眼里也不算什么,听她酸不拉几的说话,于是忍不住回了一句。 郁瑞就知道他又要开始刻薄,等时钺说完,也一面掩着笑意,一面像模像样的喝道:“时钺好没规矩。” 蓉袖听了脸上先是变色,瞪着眼睛心里也不知怎么纠结了好一阵儿,遂又干笑道:“没事没事儿,都是一家人,说话直来直去那是关系亲近,我只当是玩笑话儿了。说来也是,我一个做小的,脸又软,又好说话,又没地位,别人一撂脸子我就扛不住了,怨不得别人总是欺负我,俗话也说吗,柿子捡软的捏,我就是命不好的人。” 郁瑞干笑两声,什么“脸又软又好说话”,若他之前喝了口茶,现在定然喷出来。 蓉袖自说自话了好久,芷熙都回来了,又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道:“不聊了,少爷也别留我,我这要去西苑子看看溏笙公子去。” 郁瑞道:“时钺送送客。” 蓉袖一听时钺,赶忙道:“不用送了不用送了,少爷跟我客气什么,我有丫头嬷嬷陪着呢,走了啊。” 说罢了,蓉袖就被丫鬟一干人簇拥着走了,芷熙笑道:“时钺你倒成了恶鬼不成,你瞧她怕的样子。” 峤襄拿着方子去给大夫瞧了瞧,大夫先是捻着胡子不说话,又是皱眉又是拍案,最后连喊了好几声“好”,才说道这个方子真是奇了,补气养血绝妙了,他往日里怎么就没想到呢。 峤襄听了也很惊奇,难不成少爷带回来的是个神医,还是小小年纪的神医。 于是就将方子拿回去给了小厨房,让按时熬药端给少爷吃。 郁瑞从寺庙回来休息了两日,明日就要往家塾去了,忽见有一个正房的小厮跌跌撞撞的跑进院子来,喊道:“少爷,不好了!大事儿啊!皇上跟前的元弼太监来了!” 郁瑞听了先是一愣,随即道:“老爷呢。” 小厮回道:“老爷今儿早上去城外踏看地方去了,似乎要买地,这时候不在家里!管家让我来唤少爷,他先应付着。” 郁瑞听了,也不知元弼来了什么事儿,忙让芷熙时钺给他换衣服,然后出去迎接。 如今唐敬在外面,才显得宅子里没个人应付大事,就算有老太太,但太夫人终究是个女人,也扛不住大事情。 郁瑞出去的时候,诚恕已经设好了香案,郁瑞刚到,元弼就骑着高头大马,被一堆人簇拥着到了唐家门前,那耀武扬威的气势可不同寻常。 元弼堆笑的下了马,也不拿什么圣旨,只是笑道:“圣上口谕,传唐敬之子唐郁瑞进宫陛见。” 郁瑞怔了一下,听这句话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仿佛是皇上知道今儿个唐敬不在,才专门把自己叫进宫的。 元弼传完口谕就走了,郁瑞要先去沐浴换衣裳,又让诚恕去城外找唐敬,诚恕不敢怠慢,快马加鞭的去了。 郁瑞换了衣裳,时钺身为长随扶轿子跟随着,一路往宫门去了。 元弼传的口谕是让郁瑞在花园的一处亭子等,看着架势,似乎是想要唠嗑,也不很严肃,不然为何在亭子陛见。 郁瑞到了之后,由内侍通传,赵黎着他上前陛见,这时候时钺才推着郁瑞往亭子去。 赵黎正坐在亭子里赏花喝茶,一旁陪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唐家出来的琦妃娘娘。 琦妃娘娘不识得郁瑞,但看他坐在轮椅之上,气质有出尘,无论年纪都和听说的相似,有那么几分疑惑,不禁打量起来。 郁瑞上前,他坐在轮椅上不能行李,只好口称拜见,赵黎笑道:“快别多礼,今儿个叫你进宫,其实无非两件事儿,一来是琦妃进宫这许多年,不曾见过亲人,如今唐家有了嫡子,也好叫琦妃瞧瞧亲侄子。” 琦妃瞪大了眼睛,一下看着郁瑞,一下看着赵黎,忙跪下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赵黎忙搀起琦妃,对郁瑞继续笑道:“二来嘛,太后也想见见你。” 郁瑞心里有些打鼓,按说就算唐敬再有权势,也挨不着太后的事儿,太后要见自己,不知是为的什么。 琦妃进宫少不了几年了,虽然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不能回家省亲,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始终也会觉着孤单。 她在宫里这许多年,皇上宠爱,但琦妃膝下无子,就连女儿也不曾有,她心里也多少清楚,正因为自己不能生育,皇上才这样宠着自己。 如今突然见着了亲人,又见郁瑞身体单薄,坐在轮椅之上,心忽然酸起来,揽住郁瑞在怀里,突然落下泪来,一面哽咽一面喃喃道:“好侄儿好侄儿……” 琦妃哭着,赵黎没什么诚意的劝慰了几句,就听元弼道:“皇上,太后要到了。” 琦妃听了,这才止住哭来,赶紧抽出绣帕来拭泪,以免失了妆容。 太后被一干宫女内侍簇拥着,缓缓的走过来,众人赶紧见礼,赵黎走过去扶,笑道:“母后,这就是您一直提及想见见的唐郁瑞。” 太后听了瞥斜着眼睛打量郁瑞,郁瑞偷瞧了几眼,似乎这个太后对自己并不是特别友善,也不知为何叫自己来见。 其实他不知道,赵黎本身和太后的关心就不亲厚,太后先前要给唐敬指婚,赵黎不愿意,后来连赫给他出了注意,其实想给唐敬指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有的太后去碰钉子,何必要和太后闹得翻了脸子来? 那日连赫拿着卷轴去见唐敬,其实就是太后遣来的,说实在了连赫并不怎么用心,果然回去之后太后就发怒了,说要见识见识唐家到底多大的脸子。 而赵黎呢,听了连赫的注意,乐得看着太后和唐家周旋,自己则扮作老好人,这才是坐收渔翁之利。 第三十章:误会 郁瑞给太后见了礼,太后换上和蔼的笑意,道:“这就是唐郁瑞?曾听皇上叨念过几次,哀家就想着了,保不成有三头六臂,才能让皇上如此记挂着,原也是普通人家的模样。” 郁瑞听着,就觉得太后的话太酸,似乎话里有话,赵黎一心想要观虎斗,笑道:“母后,这如何是普通人家的模样,您再瞧瞧这唐家嫡子,这模样,这做派,这行事的气质,少有人能跟得上的,不然唐敬如何千里迢迢的接郁瑞进京,如今郁瑞的母亲都去了,仍然在身后扶正续弦,不就为了给郁瑞这个名正言顺的名头儿吗,岂不爱煞死了。” 太后笑了一声,道:“模样生的确实齐整规矩,就是太羸弱了些,平日里瞧了大夫不瞧?要好好仔细身体才是,吃了药不吃?若是有什么难配的药方,宫里都齐着呢,配了再回去。” 太后问话一点儿诚意也没有,郁瑞听着也知道不必回话,只是得体的一一应声。 太后找不到他的错儿,也好生无趣,又撇眼去看琦妃,琦妃在太后面前从不敢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她在宫里这么多年,早就摸清楚了太后的脾气,皇上和太后并不亲近,自己的荣华富贵全是仰仗皇上,自己如何能去巴结太后?琦妃是个明白人,所以见着太后毕恭毕敬的,不谄媚,也并不给她把柄攥着。 太后一面看琦妃,一面又转向郁瑞来看,笑道:“果然都是唐家的人,说话都一模子刻出来的,太规矩了,哀家又不吃人,不必如此拘束。” 琦妃赔笑道了两句。 太后又道:“行了,哀家也乏了,今儿个算是见着了,往后还要多到宫里来,哀家听说皇上想叫你给太子做伴读,是也不是?自古以来如何有商人的儿子给圣上做伴读的,这部何体统,若是皇上爱惜,随便赏些就完了。” 赵黎本是想把唐郁瑞弄进宫来,毕竟放在身边儿上,有个什么事情还算够得着,如今太后又来掺合,赵黎也不好当着众人面拒绝太后,只得道:“朕也是真么想的,倒和母后想一处去了。” 顺了太后的意思,太后这才说了两句,就起驾回去休憩了。 太后走了,坐不多久,赵黎也让琦妃回去了,琦妃是一步三回头的告退。 赵黎笑道:“郁瑞好不容易进宫,那就留了饭再走,也瞧瞧是朕宫里的御膳好啊,还是唐家的膳食好一点?” 郁瑞恭敬的道:“草民如何敢和皇上比较,不可同日而语,这是如法比较的事情。” 这句话让赵黎很受用,他虽不算是昏君,却也喜欢别人拍他马屁,认识哪个帝王不喜欢别人奉承他,赵黎也不免俗。 尤其郁瑞装乖那是练就出来的一身本事,连唐敬也觉着受用,郁瑞的声音恭敬,再加上他垂着头,赵黎只能看到他的发顶,小小的耳垂儿,脖颈子又细又白,领口是因子的,却时而能瞄见精致的锁骨。 赵黎一时看得有点儿发愣,若说他花心,确实有些,帝王后宫佳丽三千,普天之下他想要谁不都得乖乖爬上他的床去?只是赵黎一直屈居在连赫身下,自然想找一些能衬托自己的人来宠幸。 乍一瞧见郁瑞这幅模样,赵黎顿时心里有些发痒。 赵黎上一次在唐家的时候牵过郁瑞的手,只不过上一次他未想到这些事情,也不记得什么感觉了,这次赵黎定要好好牵一牵。 赵黎这么想着,忽然上前,将郁瑞的手握在手里,笑道:“元弼去传膳来,今儿郁瑞吃了饭再去。” 郁瑞被他握住手,下意识的一惊,只不过对方是皇上,他如何能抽回来,只好赔笑。 赵黎趁机摸了郁瑞的手几把,不似女人的滑滑腻腻,郁瑞虽然年纪不大,但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条子已经渐渐拉开,越发变得骨节分明。 一只手被赵黎握着,但觉指节修长,若说瘦,却也不硌手,当真堪堪好。 只是赵黎还没顽够,元弼去了又回来,道:“陛下,丞相连赫求见。” 赵黎一时的好兴致都被这一句话搅了局,他只要一召见琦妃,连赫必然随后就到,若不是赵黎知道连赫和琦妃的立场不对盘,还真以为连赫对琦妃抱着什么感情不成。 赵黎也没心情握着郁瑞的手,撒开手道:“朕现在正忙,告诉连大人,有事明日早朝启奏。” 只是他话刚说完,连赫就从远处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道:“微臣所奏乃是军机急件,恐怕耽搁不到明日早朝了。” 赵黎瞧他过来,登时努力,拍着亭子的石桌站起来,喝道:“连赫你胆子也太大了,朕何时叫你觐见了!” 连赫也不怕赵黎生气,一手捧着文书,另一手从腰间撤下一柄软鞭,软鞭精致非常,一瞧就是皇家之物。 连赫跪下来,将软鞭和文书擎在头顶,道:“事出紧急,微臣甘愿领罚。” 赵黎瞪着那软鞭,一口堵在胸口,真想拿起来揍他一顿,只可惜这软鞭不是揍连赫用的,而是先皇御赐连家,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金鞭。 郁瑞见这情形,正好道:“既然陛下有事在身,草民也不好多打扰,如此便告退了。” 赵黎眼见到嘴边的食儿飞了,却只能笑道:“还是郁瑞想得周到,如今你切出宫去罢,朕让元弼送你。” 郁瑞推辞了一下,赵黎还是叫元弼送他出宫。 直到郁瑞走了,赵黎才一把抢下连赫手里的文书,牙咬切齿的道:“你诚心的是不是,让朕在别人面前难堪,这么欢心是不是。” 连赫仍然跪着,道:“微臣绝不敢让陛下难堪,只是唐郁瑞是唐家的嫡子,纵使陛下玩心重,也不能对他下手。” “你……” 赵黎差一点儿就道“你怎么知道”,还好改了口,冷笑道:“连大人哪只眼睛瞧见我要待唐郁瑞如何了?” 连赫也轻笑了一声,只是他低着头,赵黎不曾看见他的苦笑,连赫道:“陛下是什么心性,微臣如何能不知道,微臣跟着您不止十年,如何不知道……” 赵黎听了,心里顿时有些酸涩,他和连赫在一起这么久了,别说连床榻都上了,就算寻常的君臣关系,这么长时间也该莫明白了秉性,但是连赫,赵黎一点儿也不懂他,完全看不透,不知道如何为他所用。 赵黎不去理他,只是展开封着的文书,瞧了一眼,便冷笑道:“北方的胡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朕就知道他们安生不了多长时间。” 连赫将软鞭别回腰间,道:“这些人似乎不满陛下终止和亲,所以一直在边界一带蠢蠢欲动。” 赵黎将文书摔在石桌上,骂道:“放他娘的屁!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从未见过输的人这么嚣张,朕犯不着巴巴的去给这些人送女人。看来还是要打,打得他们长记性为止!” 连赫道:“只是要打仗,先要征兵,连草先行,这些都是开销,并不是短期可以筹备好的,眼下胡人敢叫嚣,就说明有备而来,陛下需要收敛收敛性子,拖他们一拖才好。” 赵黎踢了他一脚,示意让他起来,道:“这些还需要你来提点朕么,朕像是不走脑子的人么?” 连赫笑道:“那方才微臣要不来,也不知陛下会对唐家嫡子做些什么,这又如何解释?” 赵黎不想他仍然记得那些,脸上有点儿挂不住,道:“说着正事儿,如何拐到玩笑上去了,朕只不过顽顽,纵使你不来,朕也不会动真格子,你当朕是三岁的娃娃不懂事么。” 连赫只笑不答,而且笑意不到眼底,让赵黎看的平白打了两个寒颤。 御花园并不是谈军机要务的好地方,毕竟暖阁里还隔音,有些重要事儿需要机密才好。 元弼传了膳,但最后唐郁瑞回去了,赵黎好生无趣,就让连赫留下来用膳,吃过了晚膳,又去暖阁批折子。 连赫在宫里留的晚了,宫门已经关闭,就去班房旁边的屋子住着,那里是专门给外臣留宿用的,一旦关闭宫门,任是谁也不能再出入。 因为屋子在班房旁边,而且有些文书是不能拿出班房的,所幸连赫就看完了再过去,也不怕时间晚了。 他正看着,突听有咔嚓一声,连赫还以为是烛火要烧尽了,哪知道班房的门开了,先探进一个脑袋来,是个宫女。 连赫识得她,她是赵黎身边儿上的宫女,若是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关系,那就只剩下这个跟着赵黎许多年贴身的宫女了。 凝姵见里面无人,溜进来笑道:“丞相老爷,还没去休息呐?” “看完了这册,正要去,是皇上有什么事儿么。” 凝姵道:“奴婢来,自然是为了皇上的事儿,只不过皇上也没告诉奴婢到底是个什么事儿。” 她这么说着,笑着回身将门打开,岂料到赵黎就大摇大摆的站在门外面。 连赫这一惊不小,这时候皇上本该在寝宫休息,或者在后宫宠幸妃子,最多在暖阁里批折子操劳。 赵黎走进来,道:“凝姵你出去罢。” 凝姵一面点头,一面往外走,“奴婢跟门口,不会有人进来的。” 说着还嘻嘻一笑,似乎明白赵黎为的什么来。 连赫瞧见凝姵把门关紧,道:“陛下深夜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赵黎瞧他样子,没好气的道:“你别给脸子就顺着往上爬。” 连赫坐下来,气定神闲的拿起文书来瞧,“陛下要哪本文书,只管使唤内侍来拿不就成了,如何亲自来,若不是为了文书,微臣还真不知班房里有什么好东西,能让陛下巴巴的过来。” 赵黎瞪着他,道:“连赫你这个佞臣。” 连赫也不恼,只是搁下书,笑意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非常温柔,任是谁也顶不住连赫的温柔,只不过那多半是假的。 连赫道:“既然陛下说微臣是佞臣,微臣总该做出个佞臣的架子来?” 他说着忽然站起身来,绕过桌案,猛地一把将赵黎抱起来,压在桌案上。 桌案上都是文书,惊得赵黎道:“你给我仔细了,这些都是要务,坏了一个叫你抄家!” “那也是陛下仔细了。” 连赫一面说,一面在腰间一探,竟然摘下软鞭来,一手将赵黎两手腕子抓在一起,三下两下用软鞭一绕,打了个结子。 赵黎只顾着挣扎,但其实一副温柔外表的连赫也是练家子,比不得赵黎养尊处优,身子骨比他劲儿大,容不得赵黎挣开。 赵黎拧着身子想要挣脱,又怕弄坏了文书,只好压低声音道:“你放肆!你捆着朕,万一明儿个腕子上又印儿,成何体统?” 连赫不理他,只是确保困得住,才放开手,笑意照样温柔,道:“陛下你打唐家嫡子歪主意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体统?你若针对唐郁瑞怎么样了,就算唐敬为了面子,也不能善罢甘休。” 他说着捏住赵黎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低下头来,重重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赵黎直吸冷气,定然是破了,也不知明日上朝会不会大臣们发现。 赵黎被他弄了两下,气息也粗了,尤其连赫最懂得他,赵黎自然拒绝不了,再推拒又觉矫情,只好放软了身段儿,不过仍然不服气,不经意道:“连大人你这幅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了醋劲儿!” 连赫的动作顿了一下,将僵硬掩藏起来,笑道:“若吃皇上的味儿,连某怕酸死自己。” 赵黎被连赫弄得惨了,尤其连赫知道如何让他受用,搞得外面把门的凝姵直拍门,怕他们声音太大了兜不住。 赵黎差的晕过去,真后悔自己跑过来,也不知是哪个筋错了位,赵黎本该就寝的,却心念念的想着连赫,因着唐郁瑞那事儿,连赫这一日对赵黎都冷淡淡的,让赵黎心里没谱儿,睡下都不安生,所以就跑来了,但是只怕赵黎自己也不明白。 他是自己找苦头吃,被连赫弄的半死,双腿一着地就要瘫软,还要回去寝宫不让别人发现了,愈发的觉着自己脑子坏了。 郁瑞回到家中的时候,唐敬已经回来了,郁瑞一下马车,峤襄和诚恕就迎过来,峤襄道:“少爷,可急死奴婢了,没有怎么样罢。” 郁瑞道:“进个宫,还能怎么样?” 诚恕道:“老爷已经回来了,说少爷如果回来,去正堂一趟。” 郁瑞道:“有劳管家了。” 说罢了让时钺推着自己往里去。 进了大门,过了穿廊,绕过插屏,郁瑞进看见唐敬站在正堂门口,并没坐在里面,负着手长身而立,似乎在看什么。 只是看到了郁瑞,忽然转了身进去,时钺推着郁瑞进了正堂,唐敬已经坐在了上手的位置,拿起盖钟来喝,道:“如何回来的这么晚?” 郁瑞给唐敬见了礼,回道:“儿子进宫见了圣上、太后并着琦妃娘娘,因着圣上要赐饭,所以小留了一会儿,不过后来连大人到了,儿子就告退回来了。” 唐敬听他说的轻松,不过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尤其赵黎和太后不是好惹的,就算琦妃是自己人,估摸着也说不上太多的话儿。 唐敬只是道:“没有用晚膳?” “回爹爹,还没有。” 唐敬道:“那就传饭罢,正好一起吃。” 诚恕应声,出去传饭,老太太跟前的丫鬟就来了,给老爷少爷请了安,是老太太知道郁瑞进了宫,生怕他没见过世面,不开脸,在宫里犯了错误,让丫鬟过来打听的。 唐敬让丫鬟去回禀,就说无事。 老太太听了丫鬟回禀,仍然不放心,又抓了一直跟着的时钺过去问话,时钺那口舌,也不是一般厉害的,老太太问什么都回答的格外严谨,一点儿也不给郁瑞跌面子。 魏元站在一旁巴结着太夫人,对郁瑞又是一番羡慕,他才不知道太后皇上是想给郁瑞穿小鞋,知道那是皇恩浩荡,特意开恩进宫的,感叹自己没这种福气。 魏元瞧皇上都爱见郁瑞,赶忙巴结郁瑞,对老夫人道:“您也别太担心,咱家瑞儿是什么秉性,说话行事全是妥当的,又乖巧,皇上太后必然是喜爱的,若不喜爱,也不会留这么长时间。” 时钺不屑的魏元的嘴脸,回了话就退出来了,没成想走了两步,后面魏元追出来,陪笑着和时钺套近乎,想要时钺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带给唐郁瑞,让郁瑞知道自己为他美言了。 时钺只是应下,敷衍了一下,就回去了。 唐敬和郁瑞一并吃了饭,唐敬没让他回去,而是要问他书。 郁瑞也不知唐敬如何来的兴致,突然要考考自己,但是唐敬都发话了,郁瑞岂能说一个“不”字儿? 唐敬道:“正好了,你的腿今儿个还没有上药,问书的时候一并上了。” 郁瑞只得乖乖的坐着让唐敬捣鼓。 或许是因为时日短了些,一切要循序渐进,反正郁瑞觉着腿仍然那样不见好。 唐敬撩起郁瑞的裤管,替郁瑞一点点儿的上药,那动作精细的,完全不像是拿过刀枪剑戟在沙场上打过仗的人。 上了药,唐敬并不放下郁瑞的裤管,而是叫下人拿了一张小脚踏来,托起郁瑞双腿放在脚踏上,然后替他按摩起来。 常年不用腿走路,郁瑞的小腿比较瘦弱,凡是看过的大夫都嘱咐他,要时常按摩着,别让腿真的废了。 唐敬一面替他按摩,一面问书,郁瑞的瓤子并不真的只是十四岁的小孩子,这些书他总是读过的,自然问不倒他。 没有什么困难的,这让郁瑞总是分心,唐敬的手从膝弯开始,一点一点的向下按摩,按在他的小腿上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每当唐敬碰到自己的膝弯时候,郁瑞总是忍不住打颤。 因着是夏天,唐敬的手掌温度比郁瑞要高,郁瑞的皮肤就算是夏天也总是凉飕飕的,唐敬乍一碰到郁瑞膝弯的时候,郁瑞不可抑制的打了个颤。 唐敬手上的茧子很明显,从沙场下来,他未曾荒废过功夫,手上的茧子有些粗糙,轻轻的刮蹭着郁瑞有直觉的皮肤。 郁瑞简直如临大敌,仿佛煎熬一般,只是唐敬却按摩的意外认真。 等唐敬终于替他放下裤管的时候,郁瑞觉得自己后背都出了一身的汗,也不知有没有把衣裳给湿透了。 唐敬这才道:“今日不早了,快去休息,明儿个你还要去家塾。” “是,爹爹。” 郁瑞刚一张口,自己声音有些不对劲儿,嗓子眼儿有些烧,赶紧咳嗽了两声,方觉得嗓子舒坦了。 峤襄伺候在一旁,赶忙上前来推轮椅,推到外间儿,时钺候在那里,换了时钺来推,往郁兮园去了。 芷熙和一干嬷嬷们在郁兮园里转磨,先前他们送少爷上马车进宫,回来以后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把少爷盼回来了,结果老爷留少爷用饭,芷熙前后打听了一下,似乎没什么大事儿,才略略放下心来。 如今见少爷回来了,难免簇拥着问长问短,芷熙道:“少爷可真真儿厉害着呢,宫里的大太监来的时候,你们瞧瞧老太太都怕了,咱少爷可淡然着呢。” 峤襄笑道:“小蹄子,这会儿你夸上了,刚才还像什么似的。” 芷熙干笑道:“我这不是替少爷担心嘛。” 一干人等伺候郁瑞洗漱之后宽衣睡下,都退了出去,这才揪着时钺,要他讲宫里的事情,虽然时钺进唐家的时候最短,但他是这些仆从里第一个进宫的人,旁人想不到进宫去的难处,都觉着羡慕,少爷不好打扰了,就抓住时钺一直东问西问的。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郁瑞就觉得后背有些发酸,原想着自己也没干什么事儿,不过转念一想,可能是进宫的时候一直提心吊胆,所以后背总是僵着,眼下从脊梁到脖颈,一直酸的难受。 时钺伺候他穿衣服的时候,郁瑞就一直用手揉脖子,时钺瞟了一眼,道:“落枕了?” “或许是。”郁瑞笑道:“别瞧我昨日淡然着呢,其实紧张的不得了,晚上没睡踏实,早起来就觉着不舒服。” 时钺就让郁瑞趴下来,给他捏了几下,郁瑞顿时觉得僵硬的好了不少,道:“你竟还会这些儿。” 时钺照样一脸傲然,不过毕竟年纪不大,看得出来洋洋得意之色,道:“我会的还多呢。” 郁瑞一想,他本是大夫的儿子,多少会些也不足为奇。 等一切都拾掇妥当了,时钺也要跟着郁瑞去家塾读书,家塾是不能让丫鬟进去的,之前一直都是书童跟着,如今时钺进了唐家就开始做少爷的长随,家塾自然要跟着一并去。 进了家塾,怕是时间还早,空落落的大学堂里,独坐着魏承安一个儿,之前魏承安也来得早,只不过因为他在家里一不顺了老爷的心就挨骂,所幸早点儿来家塾,身边儿的小厮为了巴结魏承安,都是在一旁扇着扇子,递着茶送着食儿的。 而今天,大堂里独见魏承安一个人,也不翘着腿,就那么坐着,手里还捧了本书。 郁瑞一进来,轮椅的声音自然不小,魏承安登时反应,“啪”的一声将书合上,瞥眼看见郁瑞,遂翘起腿儿,笑道:“哎呦,大少爷终于来了。” 郁瑞瞧他把书匆忙忙的合上,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特意秒了一眼,是兵法,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黄本儿,估摸着魏三爷想要上进,却怕别人嘲笑他。 郁瑞想到这里,也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魏承安的嘴就是不饶人,不管他做什么好事儿,总要说的如此不屑,最后所有人都不觉着他是好人。 魏承安见他不理自己,也干脆不去理他,重新摊开兵法来瞧。 郁瑞坐稳了,时钺将带来的笔墨纸砚整理好,就要转身出去。 郁瑞不等他走,道:“我这里需要旁人照顾着,你且留下来不碍事,旁也有座位。” 魏承安听见他们说话,禁不住抬眼打量着时钺,长得的确人模人样的,冷着一张脸倒也英气,只不过终究是奴才。 魏承安笑道:“大少爷果然跟咱们不同,连奴才都要让读书。” 时钺凉飕飕的瞥了他一眼,郁瑞回头笑道:“魏三爷,我劝你一句,你可要当真。” “什么?” “我家这个下人与别家不同,别家你若招惹了,魏三爷财大气粗也没什么,但我家这个你倘若说他一句,就有的苦了,你信也不信?” 魏承安笑着摇摇头,“不信。” 郁瑞这才对站在一旁的时钺笑道:“魏三爷不信,那我也就不拦着你了,你想说什么今儿个特准随意说。” 时钺这才冷笑着,也并不看魏承安,道:“也偏比人模人样不读书的强。” “你!” 魏承安顿时拍案而起,惊得刚进学堂来的人一跳,赶紧又退出去,生怕殃及到自己。 “怎么?被一个奴才戳中了痛脚,说不过又想上手儿么?不过三爷这种养尊处优的料子,时钺真怕你闪着骨子。” 魏承安只管瞪着时钺,胸膛起伏都急促起来,气得他说不出一个字。 “得了。”郁瑞瞧着拍了拍时钺,道:“别给三爷气个好歹,我让你有什么说什么,你还真当真了,气坏了三爷可怎么是好。” 时钺这个时候却笑道:“其实不然。” “你还有歪理?” 时钺抬头瞧着魏承安道:“我瞧魏三爷面色不佳,是气血不通郁结于心的症状,这并不是什么大病,通一通气血也就好了,恐怕平日里没人敢如此气三爷,所以气血长久不通,这样下去可是要生大病的。” 魏承安莫名其妙的瞪了时钺一眼,伸手按了按胸口,时钺笑道:“是不是生气罢了,比往常舒坦多了?胸中的郁积之气缓了不少?” 魏承安被他这样一说,确实觉得好了不少,不过仍然瞪着他,道:“就算如此,你还是成心的罢。” 时钺不回话,那意思是“叫你看穿了”。 郁瑞笑道:“果然罢,三爷想要招惹谁都没问题,独独我这个不成器的家丁不能惹,否则气的是自己。” 魏承安不与他再说话,坐下来自顾自看书。 时钺之前习过书,只不过是时日长久了,他都忘了读书是什么感觉了,这些年来成天在市井里摸爬滚打,也不只是凭着一股什么样的倔劲儿才能活到今天,有朝一日再坐在学堂里,竟是有一种感叹。 一天读书下来,魏承安也不见捣乱,郁瑞得了清闲,让时钺拾掇了东西,就准备回家去。 哪知道刚一出家塾们,就瞧见堂堂庆王爷抱着臂靠在家塾门外的大叔边儿,也不知等着谁。 魏承安跟着郁瑞后面出来,一见这幅光景,脸上腾的就白了,立马要转身退回去。 不过赵和庆眼睛尖,一眼就瞧见了魏承安,也不管人多嘴杂,拉开嗓子就喊,“乖徒,哪跑啊。” 魏承安只得硬着头皮站住脚,却迟迟不过来。 旁的人都在小声儿的议论纷纷,原来魏家小三爷识得赵和庆这么个王爷,怪不得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呢。 赵和庆见他不过来,自己走过去,跟前面儿的郁瑞打了招呼,道:“小瑞儿好久没见着了,听说唐敬带你进香去了?不过和尚庙有什么好玩的,等着叔叔改天带你去窑子走走。” 赵和庆一面说,还一面伸手去捏郁瑞的脸蛋,不过郁瑞躲得快,一偏头赵和庆捏了个空,而是给他正正经经儿的请安,赵和庆自觉无趣,也就讪讪收手了。 于是赵和庆又改为对魏承安道:“乖徒,怎么不来找为师啊,为师还以为你被你爹打断腿了呢。” 魏承安撇开头不去理他,只是道:“王爷若没别的事,承安该告退回家去了。” 赵和庆“啧”了一声,道:“前儿不是还巴巴的找我习剑么,怎么今儿个就躲的跟什么似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魏承安听了只是瞪着他,而赵和庆低头敲了敲自己,没有什么不妥当,自己也不记得干了什么事儿惹得魏家小三爷不快了。 魏承安瞧他一副什么也不记得的样子,干脆不去理他,带着自己的小厮就走。 郁瑞瞧他们这模样,似乎掺合不得,就招了招手,让时钺推着自己回去。 魏承安疾走了几步,不见赵和庆跟上来,想着赵和庆终究是王爷,怎么可能对一个将军家不受宠的庶子上心了去。 他一面走,一面想起那日的事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日魏承安兴冲冲的去找赵和庆,王府里虽不奢华,但也很大,尤其留了练武的场子,非常气派的样子。 赵和庆也不吝啬,和他说兵法,又纠正他习武的错误之处,俨然像真的师徒一样。 晚间魏承安就留下来吃晚饭,席上难免喝多了些,但魏承安仍然很开心,他一天到晚除了去外面闲逛就是打架闹事儿,再没别的。 岂知赵和庆喝得多了,忽然压住自己,魏承安平日里被父亲打骂怕了,也就在外面惹惹是非,哪敢再去留恋花所,还不被父亲给打断了腿? 所以他不敢去什么窑子,如今这年岁,就算没有妻室,也该有些丫头之类的,可偏生他的父亲一直就当没这个人,而魏承安又不敢,所以至今魏承安对此事还是一片空白。 魏承安吓得不敢动,赵和庆是流连花丛的老手儿,未经人事的魏承安哪能和他较劲,没几下魏承安就全身发软,任对方摆弄了。 魏承安脑子发懵的时候,赵和庆却醉醺醺的来了一句,“咦,常秋你怎的变高了?” 这一句话差点让魏承安气死过去,猛地掀开身上的人,心想着赵和庆果然不是什么好鸟,和一个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戏子有这种关系。 只不过这时候赵和庆已经醉了,哪还认得魏承安,以为是不识抬举,将他按到在武场的地上,旁边摆的酒宴都掀翻了,洒了魏承安一身。 赵和庆的手劲儿比他大,抽出魏承安的腰带,把他腕子绑住,直接困在了兵器架上。 魏承安吓傻了,赵和庆也没给他什么准备,魏承安只觉得痛,还有屈辱。 他的手不能动,腿又被他人勾着,后背是冰凉的兵器架,最可怕的是,他在疼痛之后还感觉到一种不由人的酥麻。 魏承安抑制着自己发出声响,空旷的武场上,桌上的烛台已经翻了,四下黑漆漆的,他生怕有下人经过,若是被发现了,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光景。 赵和庆将他从兵器架上解下来,又按在地上,魏承安那时候已经喊不出声来了,只觉累的跟不是自己一样。 事后魏承安连夜跑回了家,从后门想要悄悄进去,结果后面也给锁了,若是以往他就翻墙进了,可那时候手脚都软,而且身后怕是撕裂了,不是一星半点儿的疼。 魏承安缩在围墙下把赵和庆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骂过之后又想着赵和庆的祖宗十八代不就是皇家,岂不是大不敬,但一想到赵和庆那厮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戏子,就忍不住再骂一遍。 再往后,魏承安一次都没去见过赵和庆,就当他是死人,只要赵和庆到的地方他一次也不去,一来是生气,二来是魏承安后怕,他怕那种有些疼,有些酥麻,一切不由自己左右的感觉。 赵和庆把那日的事情都忘光了,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儿,惹得魏承安不快了,明明之前还和自己好好儿的,一转眼就闹脾气。 赵和庆反思了一遍,也没想起因为什么事儿。 郁瑞回了家,芷熙道:“少爷,现在传饭么,还是再等等,歇歇再传?” 郁瑞道:“老爷太夫人那边儿不传饭么?” 芷熙神神秘秘的轻声道:“少爷,今儿那边儿恐怕不传了呢,奴婢听说,太夫人知道前几个连大人来送画轴,就想起给老爷续弦来了!这会儿子老爷还在老太太那里呢,似乎一直在谈,晚饭估计就老太太并老爷一起传了罢,这种事情哪能让少爷您过去呐。” 郁瑞没说话,只是这件事是早晚的,纵使唐敬不接受连大人的“好意”撮合,自己母亲的话如何能不听。而且郁瑞也知道,唐敬把自己接回来的目的无非就是搪搪口风,又给这个身体正名儿,还连带着给这个身体去世的母亲正名儿,终究是让大门大户贻笑的把柄罢了。 时钺瞧着郁瑞的脸色,忽然道:“少爷也不必担心,若是你的腿没问题,依着少爷的才识建树,也不会输给旁的人,纵使老爷太夫人一时不能发现,时日久了也不难发现。” 芷熙道:“你这是安慰少爷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时钺道:“我也懂些医术,不如让我看看。” 芷熙急忙拦住道:“你刚多大岁数,别的大夫吃的盐都比你吃的米多,其他人看不好束手无策,你又能医得好么,若把少爷医坏了怎么办!” 时钺不冷不热的道了一句,“还能再坏么?” 芷熙听了不由愣住。 郁瑞脸上也没有恼怒,反倒笑起来,道:“你这嘴果然不饶人……”遂又喃喃的叹道:“当真不能再坏了。” 第三十一章:“逃婚” 芷熙听少爷这么说,竟无端端感觉到一些凄凉,因放软了声音道:“这件事倘或少爷铁了心,那奴婢也没什么可说的,偏别让嬷嬷们知道,也别让峤襄知道,不然老爷和太夫人也就知道了,若要让太夫人知道,还指不定怎么怪少爷胡闹。” 郁瑞道:“我知道你是好意,这个院子里,除了时钺和你,我也不知还信谁才好。” 芷熙听他这么着,鼻子都堵了,险些呜咽出来,“少爷,您可别这么说……” 时钺站在一旁,终于开口道:“我只是给少爷医病,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哭啥。” 芷熙瞪着时钺道:“你还没良心,若你把少爷医坏了怎么办。” 时钺道:“我是医腿,又没要给少爷两刀。” 说着又对芷熙道:“宅子里有备着针灸的针么?” 芷熙道:“你还会针灸了?” “你只管去拿来。” 郁瑞冲芷熙点点头,芷熙这才去了。 因着唐家管教的很严格,下人不凭牌子,连一个线头儿都领不到,芷熙只好去和诚恕软磨硬泡,说郁兮园的嬷嬷染了风寒,听说时钺学过医术,所以要借一盒针灸用的针去。 诚恕那是什么样的人,单听芷熙的话半信半疑,不过还是给她开了票子,让她去库房支取。 只不过把这件事告诉了唐敬,芷熙还欢天喜地的捧着盒子回去,告诉郁瑞没人知道,她把管家给骗了。 唐敬自然也不信,只是想了片刻,对诚恕道:“你去给我查一查这个叫时钺的人。” 诚恕点头应下,立马就退了出来。 唐敬吃了晚饭只歇了一会儿,老太太又命人来请他过去,要继续谈谈续弦的事情。 唐敬皱了皱眉,随手拿过一本书来翻,一面翻,一面道:“去给太夫人回话,就说我晚上有几个账簿要看,实在不能抽出功夫过去。” 那丫鬟听了话,只好点点头,回去回话了,太夫人问她,老爷是否真的在忙,丫鬟多一句也不敢说,弄得太夫人没脾气。 唐敬被老太太弄得不堪其扰,就算他孝顺,但唐敬打定主意的事情,凭别人如何说,也决计不会回头。 尤其是这种事情,唐敬的心思根本不在后院上,如今后院已经这么多人了,成天不是这个委屈就是那个来告状,唐敬本不是心思细的人,更加不会哄人,只会觉得厌烦。 早些时候唐敬还有些担忧,毕竟这个应付事儿的嫡子是瘸子,而且身体还弱,一副好欺负的模样,不过事实证明他想差了,唐郁瑞确实身子弱,但并不好欺负,而且面对大事的时候丝毫不会乱了阵脚,就连进宫去应付皇上和太后也没有差错,这正是唐敬所需要的嫡子。 唐敬有的时候在想,再考验考验他,倘或真是合心意,唐郁瑞变成真真正正的嫡子又何妨? 唐敬才不愿去管那些繁文缛节,在这种朝廷是虎,商人是羊的境况下,唐家弃官从商也没人吭一声,纵使嫡子是瘸子,只要唐郁瑞有能力,能服众,所有人不照样也要巴结着。 他的前半辈子都活在唐家的家规和管教之下,上沙场,混迹朝廷,眼睁睁看着兄弟们战死沙场,父亲叫他不能哭,面临生死都不能哭,唐敬也不知什么能让他动容,渐渐变得视一切都很淡漠,或许在他心里,只剩下光大唐家的门楣了,而这个唐郁瑞,是第一个能叫他动容的人,或许是那份淡泊安静的气息让唐敬感到平和罢。 唐敬一面出神,一面翻着手里的册子,不经意瞥了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就将册子扔在桌子上。 峤襄看老爷站起身来,道:“老爷,夜了,您是要出门去?奴婢给您拿件衣裳来?” 唐敬道:“不必拿衣服,去趟郁兮园。” 峤襄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应声,叫小厮掌了灯来引路,随即跟着唐敬往郁兮园去了。 郁兮园里,芷熙拿来了针,时钺检查了一下,让芷熙扶着少爷躺在床上,把裤管撩上去。 郁瑞躺好,就见时钺搬了张凳子坐在旁边,道:“少爷,我可下针了。” 郁瑞点点头,时钺拿着针的手,真别说有点儿打哆嗦,一针下去,就好像扎到了芷熙,芷熙“啊”的一声叫出来,道:“混小子,你没吃过猪肉,还能没瞧见过猪跑嘛!出血了!谁家针灸会出血啊!” 芷熙忙拿了干净的帕子给郁瑞捂着,不过就流了一个血珠儿,针那么细,早就愈合了。 郁瑞道:“没那么大惊小怪的,我又不见得疼,出血是好事儿,总归我的腿还活着。” “噗。”芷熙被少爷的话逗笑了,又转头对时钺道:“别再出血了。” 时钺白了她一眼,“我也不想啊,可我是第一次给人下针。” “第一次?” 芷熙差点没惊得跳起来,道:“第一次你也敢狂?我家少爷不是练扎针的小娃娃。” 时钺也紧张,握着针手都出汗了,道:“以前只见爹爹给人扎针,我也读了不少医术,应该是没扎错才对的。” 郁瑞听他这么说,也险些被气死,道:“敢情你真是没吃过猪肉,只看过猪跑。” 时钺头一次一瘪嘴,郁瑞笑道:“算了,反正我不疼,你就放开手扎罢,好的歹的都是它,我相信你。” 芷熙差点喊一句“奴婢不信啊!” 时钺这回让芷熙掌了灯过来,又开始准备下针,他琢磨了好一阵,额头上都冒出汗来,还没下针先用袖子擦了擦额头,芷熙也紧张啊,攥着帕子等着给少爷擦血。 不过这一针下去似乎没流血,等了半天也没流,郁瑞躺平了看不见自己的腿,倒是时钺和芷熙同时松了口气儿。 时钺又开始下第二根针,等扎了五六针之后,芷熙又发话了,“你要把少爷扎成筛字眼儿嘛!” “不懂别碍事,针灸是扎穴位按摩,你见过金鸡独立只扎一根针的么。” 芷熙心说我是没见过,但我也没见过扎这么多啊。 过了好长时间,时钺终于把针扎好了,道:“等一等才能起针。” 就在这等着起针的空当儿,谁也没成想,唐敬却来了。 嬷嬷们最先进来,岂知道一进里屋竟是着光景,看着少爷两腿都是针,年纪大了差点厥过去,冲上前喊道:“少爷您这是怎么了?老爷要来了。” 芷熙道:“什么?这么晚了,老爷来做什么?” “你管老爷来做什么,已经进院子了!” 芷熙对时钺道:“快起针快起针啊!” 时钺赶忙过去起针,芷熙和嬷嬷们出去迎着老爷,能拖些时候是些时候。 只不过唐敬早就看出他们拦着自己,一概不理会,直接往里走,等到唐敬进了里屋的时候,时钺刚刚好起完针,赶忙扶着少爷坐在轮椅上。 郁瑞一脸淡然,似乎不着忙着慌的给唐敬请安,道:“不知这么晚了,爹爹有什么事儿?若是有事儿,只管差人叫郁瑞过去吩咐也就是了。” 唐敬环视了一下屋子,桌上还摆着没盖上盖子的针灸盒子,时钺登时有些无措,赶紧过去扣上盖子。 唐敬坐下来,道:“确实有事,我要去江宁几日谈生意,估摸着少不了些日子,如今你在家里也就是去家塾,你年纪也不小了,往后要是接手家业须得习学着生意上的大小事务,不如这次就跟我一并过去。” 郁瑞这一惊不小,顿时瞪大了眼睛,诧异的不得了,唐敬带着自己去出京谈生意?让自己接触生意上的人或者事儿,难不成这是接受自己做唐家的嫡子的兆头么? 唐敬看着郁瑞第一次发愣,薄薄的唇瓣微微张开,似乎很惊讶,瞪着黑白分明名的大眼睛,眸子里泛着内间儿缇红色的烛火,煞是好看。 唐敬道:“如何,不愿意?” “不不。”郁瑞赶忙摇手,随即又赶忙点头,“儿子愿意的,愿意的。” 唐敬听他说的诚恳,生怕自己反悔,禁不住笑了一下,道:“倘或愿意一并去,那就拾掇行李罢,也不需要带什么,江宁有唐家的别庄,铺子也有后宅,你想住别庄和后宅都是可以的,少带些路上关系的衣物足够了。” “是,儿子让芷熙明天就拾掇。” “时间不等人,明天来不及了。” 郁瑞不明白他的话,道:“难不成明天一早就走?” 唐敬仍然摇头,道:“一会子就走。” 郁瑞眨了眨眼,这不就是连夜出发么,江宁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儿,需要连夜出发。 峤襄听了,诧异到:“老爷?那太夫人那边儿……” 唐敬道:“我和少爷都出门去,就留诚恕和你作纛旗儿了,太夫人先不要与她说,等明日一早再说。” 郁瑞听他这么说,顿时明白了…… 原来唐敬是耐不住老太太的压力,要逃婚…… 不过若唐敬真的借着出去谈生意的借口跑没人了,自己留在家里,一定会看太夫人的脸色,跟着一并出去也是好的,尤其唐敬说让他习学着生意上的活计,这更让郁瑞欢心,他似乎回忆起了上辈子,郁瑞天生对生意就有天分,经过他手的生意,没有谈不拢的。 郁瑞的心脏在碰碰的跳,他突然意识到,其实这辈子他不是淡然了,凉了心,而是还没有能够触碰到他心坎上那根弦的东西。 谁不想一展抱负,郁瑞也不能免俗,而能够让郁瑞展现抱负的人,无疑就是唐敬。 芷熙和嬷嬷们乱起八糟的开始拾掇东西,郁瑞和唐敬坐在里间儿里喝了一会儿茶,期间唐敬没再说什么,只是询问了郁瑞的身体,问他吃了药不吃,腿上上药了没上,每日在家塾吃些什么饭,有没有困乏之类的。 虽是一些看起来客套的词儿,不过郁瑞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打从听说自己可以跟着唐敬一并去谈生意开始,就觉得唐敬待自己不同了,也不是第一次见面那样冷心冷性的。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芷熙和嬷嬷们拾掇了东西,峤襄也进来,回话说外面的车马套好了,就等着少爷老爷。 唐敬亲自推着郁瑞往外走,因为院子仪门或者通堂的门坎很多,轮椅每每过这些地方都很费劲,唐敬所幸弃了轮椅,将郁瑞抱在怀里。 郁瑞十四岁年纪,在外人看起来还要小些,但毕竟是男孩子,尤其郁瑞这个瓤子并不是十四岁,自然觉着丢人,但又不能和唐敬较劲,好在如今天黑,宅子里没人走动,也没人能看见。 郁瑞干脆将脸埋在唐敬肩窝上,眼不见心不烦,芷熙还笑着小声对时钺道,“瞧瞧,咱老爷可不是一般般的疼少爷呐。” 正说着,峤襄把芷熙拉到一边儿,嘱咐道:“好妹妹,你听姐姐的话,如今出去不是顽的,所幸跟着老爷,少爷定然吃不到什么亏,但也要慎重着言行。少爷秉性温和稳重,自比别的人不同,我倒不是担心少爷,而是担心你和时钺。你平日里咋呼惯了,少爷担待着你不说什么,可在外面不要失了唐家的体统,老爷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凡是尽心尽力才好。时钺是聪明孩子,却未免太傲慢了些,你也看着点儿,别让他惹了祸,反而害了少爷,知道么!” 芷熙听她说了这一大段,知道她不放心,好心劝慰道:“峤襄姐你放心罢,我有分寸,况且我胆子小,别看我在家里咋咋呼呼,出去了是一步路也不肯多走,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的人。倘或给少爷丢了脸,怎么配呆在郁兮园里,是也不是,放心罢。” 说话功夫,唐敬已经抱着郁瑞上了前面的大车,后面一辆小棚子马车,是给丫鬟和嬷嬷们坐的,小厮下人长随一并坐在前头赶车,因为路程远,或者骑着马跟在旁边。 时钺也就坐在大车前面赶马。 因为时候晚了,郁瑞身子骨儿禁不住折腾,有些困乏,又因为车里被峤襄特意铺了好些软垫儿,坐着卧着都是舒服的,郁瑞坐了一会儿,禁不住点头打瞌睡。 唐敬看了,道:“若是困了,我扶你躺下来睡一睡。” 郁瑞赶忙摇头,老爷都不曾睡,自己怎么能睡了把唐敬干晾着。 郁瑞找话儿道:“已经夜了,城门定然关闭了,如何能出城去?” 唐敬起初没有说话,郁瑞以为他不愿意和自己说话,还在想恐怕这一路上都不能搭话,虽然他不是絮叨的人,但这一路不说话,岂不要闷死? 不过没想到唐敬从腰上取下一柄软鞭来,拿在手里掂了掂,那鞭子十分精美,别在腰上倒像是配饰。 唐敬道:“先皇御赐之物,上打昏君下打奸臣,开个城门不足为过罢。” 郁瑞上辈子虽然生在当地的名门望族,但商人就是商人,从未敢于皇家攀上关系,也从没见过真的御赐之物,这是头一次见,而且是这种连皇帝都能打的御赐之物。 唐敬的父亲本是将军,连赫的父亲也曾经是当朝宰相,赵黎登基的时候年纪不大,还是少年心性,先皇怕他任性误了大事,就御赐了一对金鞭,若是赵黎不听劝谏,也可以压制他。 只不过这许多年过去了,连赫和唐敬照样握着金鞭,但是当时还是盟友关系的两家已经变成了政敌。 唐敬看出他的好奇,也没有吝啬,就将金鞭放在郁瑞手里给他看。 郁瑞怕弄坏了,不敢怎么把玩,又交换给唐敬。 到了城门的时候,唐敬都没多话,城门官就巴巴的给唐敬打开大门,就差相送几里地了。 马车驾的非常稳当,郁瑞被一摇一摇的实在顶不住困意,唐敬将软垫摆好,让他躺下来休息,在这郊外可找不到休息的地方,只能在车上渡过。 唐敬让他躺好,等郁瑞呼吸匀称了,就打起帘子,吩咐外面驾车慢一点,少爷睡下了。 长随轻声应了,过去传话儿,也不敢大声了。 一觉睡得非常踏实,或许是之前太困了,郁瑞中间儿也没有醒,等着再醒来的时候,马车里已经亮堂了好多,似乎外面天儿亮了。 郁瑞本是侧着身朝着马车壁睡下的,虽然他腿不能动,但上身还是能动的,躺得太久,郁瑞整条胳膊压在身下都麻了,他扭了两下,正过身来。 只是郁瑞刚正过身来,似乎发现旁边有人,下意识的一侧头,只觉着嘴唇上刷过了什么。 郁瑞抽了口气,他哪想到唐敬离着自己这么近,而且是侧着面对着自己睡的。 而自己的嘴唇刷过的东西,好死不死的正好是唐敬的嘴唇…… 倘或唐敬此时睡着了,闭着眼,郁瑞也不会这幅表情,而刚刚好的是,唐敬一向浅眠,在他捣鼓的时候已经醒了,只不过没动晃而已。 所以这时候郁瑞和唐敬正好对视着,尤其郁瑞不能动,就算已经惊的身子往后错了错,仍然能感觉到唐敬的呼吸和自己交缠着。 郁瑞禁不住抿起嘴唇来,用牙咬着下唇。 唐敬也不知是不是没醒过盹儿来,总之先是盯着郁瑞看,随即撇开眼坐起身来,道:“醒了,肚子饿不饿,一会儿找地方歇歇脚。” 郁瑞瞧着他的反应没什么异常,或许只有自己一惊一乍的,于是胡乱的点了点头。 这时候先前探路的仆从飞马回来了,从马上下来,回话道:“老爷,少爷,前面不远处有下处,是否歇一歇脚。” 唐敬打起窗户帘子,道:“去歇歇脚。” 他话说完,仆从就命人驾马车往旁边改道儿,去下处歇脚。 郁瑞还没有起身,仍然躺着,从这个角度刚好看到唐敬背着身,打着车帘往外看。 唐敬身量很高,因为从小唐家的教养严格,一刻也不让怠惰了去,又是上过沙场的人,无论是后背和腰身衔接的弧度,还是又长又直的双腿,自然都没话说。 唐敬一看就是练过武的人,郁瑞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发现这个人身上的肉直硌人,不像自己一样,郁瑞禁不住抬起胳膊来撩开瞧,白的几乎透明,一只手就能叫人握过来,连骨架子都细细的。 郁瑞顿时有些颓丧,正巧唐敬回过身来,郁瑞赶紧把袖子放下来。 “怎么,胳膊压麻了?” 郁瑞听他说话,猛地记起方才那股温热的气息,和嘴唇上轻微的温度,赶紧胡乱点头。 唐敬过来,伸出手将郁瑞的胳膊握在手里,轻轻的给他揉着,似乎生怕一使劲儿将他弄坏了。 下人们赶着车到了地方,摆好了脚踏子,请唐敬嗯和少爷下马来。 芷熙和嬷嬷们早就下了车来迎着,芷熙将轮椅推来,唐敬抱着郁瑞下车,将他放在轮椅上坐好。 并不是什么大宅子,只不过是普通的草堂罢了,所幸一行人里也没有什么小姐姑娘,男丁不必如何回避。 庄子人家给唐敬一行人腾了屋子,请他们进内休息,芷熙和嬷嬷们捧着带来的食盒上前,请老爷和少爷吃早饭。 在庄子里稍微休息了片刻,众人还要赶路,于是就重新套了马车,留了些银子给庄子的人算作答谢,又往前去了。 一行人走的不算快,郁瑞似乎感觉到唐敬并不着急,更坐实了唐敬是为了逃婚才出门谈生意的想法。 他们只赶了半天的路,就找客栈住下,众人各自休息,第二日一早,在码头登了船,走水路朝江宁去。 虽然从京城到江宁去,必定要走一段水路,但是也不是很长,本身这条路可以再走些旱路转而变成水路,唐敬却命人直接换成水路,这样一来又拖了些时日。 郁瑞上辈子虽不受宠,但也是跑过几个地方做生意的,自然坐过船,他最怕就是坐船,因为郁瑞有些晕船…… 唐敬出手自然阔气,包了一条船,除了船工,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能上船。 上了船,芷熙和时钺也就回到郁瑞身边照顾着。 芷熙笑道:“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腿儿都伸不开,如今终于换了舒坦的,少爷要不要泡泡澡,前些儿从太夫人那里拿的药还没有用完,奴婢给您放进去,正好解解乏。” 郁瑞勉强的点点头,时钺也跟着芷熙一并去打热水来,很快时钺就搬了浴桶进来,续了两过热水。 郁瑞先脱了衣服,时钺扶着他坐进去,之后又出门去继续打水,芷熙拿了干净的换洗衣物回来,搭在旁边屏风上。 整这个时候唐敬却过来了,唐敬身边儿上没跟着随从,就一个人,他进来的时候因为时钺要打热水进进出出,也不好总是关门开门,所幸敞着,郁瑞就坐在屏风后面,正闭着眼舒服的哼哼了一声。 忽听见有脚步声,还以为时钺这么快又回来了,也没睁眼,笑道:“这一过水倒了就别再去了,太麻烦了,反正水也不少了。” 只不过他说完,就感觉有人掐自己脸蛋子,平常郁瑞是和气了些,但是再和气的主子还是主子,下人决计不敢捏主子的脸蛋子。 郁瑞睁开眼,就看见唐敬站在自己面前,芷熙在一旁掩着嘴笑,想必刚才自己闭着眼说的话,芷熙也听见了,正偷着笑呢。 唐敬脸上照样那副模样,掐过之后就跟不是他干的一样,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郁瑞也不知他来做什么,赶紧叫人,“爹爹。” 唐敬点点头,道:“就是来看看你晕不晕船。” 郁瑞上辈子是晕船,不过这会子还没感觉如何难受,似乎不怎么晕,芷熙笑道:“还是老爷想得周到。” 郁瑞撇头横了芷熙一眼,现在开始拍马屁了,自己这时候光着身子,在一帮穿戴齐整的人面前好不尴尬。 时钺提着桶起来,看到唐敬,他似乎是有些怕唐敬的,毕竟唐敬这种表情,谁刚开始都会害怕,连时钺这种傲慢的人也是一样样的,尤其时钺年纪还小。 时钺倒好了水,赶紧就退到一边儿去。 其实唐敬来了也没什么事,坐下来又不走,弄得郁瑞非常尴尬,只能缩了缩露在水面外面的肩膀,让自己尽量沉进水下面去。 唐敬问了几句话,郁瑞就听他似乎要开始给自己讲江宁的事情,本来这是好事儿啊,身为唐家的嫡子,好歹要先了解一下唐家的产业才好,免得到了地方露怯。 可现在不是时候,郁瑞都不敢动晃,唐敬说着话,自己在这边撩着水洗澡,这成何体统,尤其郁瑞又没有在别人面前裸露的习惯。 幸好的是,唐敬只是简单的说了说,就起身来走了。 郁瑞看着他走出去,才嘘了一口。 其实唐敬并不是有意来戏弄郁瑞的,不过他来的正是时候,瞧见郁瑞脸上挂着水珠子,偏白的皮肤映着水光,竟好看的紧。 尤其郁瑞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这让唐敬禁不住故意逗他,于是就坐下来净扯些无话找话的事儿来讲,看着郁瑞如坐针毡,一动不敢动的样子,唐敬这才心情大好的回房去歇息了。 郁瑞也不知自己倒了哪门子的邪霉了,他觉得自己一定看见唐敬挂上微笑出了房门。 赶紧让时钺和芷熙扶自己出来,擦干净套上衣服。 芷熙笑道:“少爷,水凉了,再还一过再洗么?” 郁瑞没好气儿的道:“不洗了。”惹得芷熙又嘻嘻笑。 别看是船上,但是唐敬是出了大价钱的,饭食什么的虽和唐家没得比,但自然没得挑。 郁瑞换好了衣服,就有下人请他去吃饭,唐敬已经落了座,船上还准备了歌舞,一堆穿着露骨的舞姬歌姬在场中翩翩起舞。 郁瑞被时钺推着过去,这些舞姬们看他的穿着,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穿场过去的时候,还有舞姬抛着宽袖过来,扫在郁瑞脸上。 郁瑞很不给面子的打了个喷嚏,不能怪他,实则是太香了,弄得他鼻子直痒。 船上的老大早听说包船的人事唐敬,哪有不巴结的道理,专门弄了些舞姬助兴,又见到郁瑞,虽然年纪不大,但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这种年纪早就逛过窑子吃过姑娘们的滋味儿了,自然也要巴结着。 这些舞姬们动不动就摔着长袖子靠过来,唐敬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然不为所动,郁瑞就顾着忍着打喷嚏了,一顿饭吃的也就索然无味。 吃过了晚饭,郁瑞回房去歇息,芷熙凑过来道:“少爷,您不去找找老爷?” “找老爷做什么?” 芷熙神神秘秘的道:“奴婢听说方才吃饭的时候,船头儿给老爷安排了舞姬助兴,那晚间肯定有人会把舞姬送去老爷房里啊!” 郁瑞眉头跳了一下,随即淡然的道:“这干我什么事儿?” 芷熙道:“少爷您怎么不明白呢!您是唐家的大少爷啊,可要无时无刻的看紧着老爷,若是老爷看上了哪个舞姬歌姬的,带回去岂不麻烦了,倘或一不小心有了小少爷,那就更加麻烦了!” 郁瑞道:“老爷是什么样的人,不会收些不干不净的人的。” “那可不一定,老爷不想要,可怕别人有些不干净儿的法子啊。” 连时钺都在一旁皱眉,“……你哪听那么多荤段子来?” “呸!” 芷熙啐道:“什么荤段子,这都是有的。” 郁瑞一面笑一面点头,“好好好,有的有的。” 芷熙道:“少爷您就听奴婢的罢,况且老爷下午和您讲江宁的事儿,您这会儿主动过去问问,岂不更觉着上进嘛。” 郁瑞知道芷熙也是一片好意,不过这真是多心了,就唐敬那缜密的秉性,你若让他照顾人估摸着不行,但若让他算计人,决计没人比他算计的过。 谁要是想要算计唐敬,也要比比手段够不够使再说了。 不过郁瑞想着,自己去问问江宁的事情也好,让唐敬知道自己上进,愿意习学。 郁瑞就吩咐时钺推自己过去,唐敬的屋子开着门,不过一进去一股子脂粉味道。 唐敬瞧郁瑞过来,将窗子推开,一股带着水汽的风就卷了进来,没过一小会儿,脂粉气就散光了。 郁瑞心里纳闷儿,难不成这让芷熙说着了?这是已经办了事儿的?不过办不办了事儿也不挨自己的事,郁瑞想也不用想都知道,唐敬不可能让一个舞姬歌姬怀了唐家的孩子。 郁瑞称自己是来道安的,一会子该休憩了,不知道爹爹还有什么事儿吩咐没有。 唐敬在桌上捡了几本册子递给郁瑞,上面写都是关于江宁铺子的事,竟还有账本。 郁瑞惊得道:“这……” 唐敬道:“拿给你的你自然可以看,难不成你还觉着我拿错了?” 郁瑞赶紧服软儿,找了两句好听的道:“当然不是,只是儿子欢喜的冲昏了头。” 唐敬没有再说话,道:“现在晚了,东西明日再看,你去休息罢。” 郁瑞点了头,让时钺推着自己回去。 郁瑞回了房,捧着账本在灯火下看了几眼,说不惊喜自然是假的,他没想过唐敬做得这么彻底,竟然把账本也给自己看。 芷熙瞧少爷欢喜的样子,劝他早些休憩,晚间看书也不好。 郁瑞这才躺下来,因为心里高兴,就放了芷熙和时钺的假,不需要他们上夜了,让他们给自己回房去,反正自己晚上也不是事儿多的人。 郁瑞躺下来,还兴奋了好久,屋子里空落落的,能听见隐隐的水声儿,郁瑞在幽暗中盯着船板看了良久,才渐渐睡着了。 只不过他睡着,忽然觉得身上有些热,起初以为是夏天太过于燥热,只不过如今他们是在水上,尤其是晚上,本不该热的,芷熙临走前还嘱咐他,天黑了以后水上凉,晚上可盖严实了。 眼下郁瑞却热得难受,似乎胸腔里有火在滚动,而且下身也不同以往。 郁瑞不是不懂事儿的小孩子,自然知道是什么,他这个身子骨弱,而且郁瑞本身就是秉性平淡的人,从没在这方面多想过什么。 这时候郁瑞却难耐起来,他也不能动,嗓子眼儿要开了锅,呼吸都粗重起来,一喘一吸带着胸口急速的起伏。 郁瑞忍不下去了,旁边儿又没人,他此时也不知改庆幸没人看到他这幅模样,还是后悔他让时钺和芷熙都去歇息了。 郁瑞喘息着,两只手发软,也撑不起身来,他想勾着旁边的轮椅坐上去,到桌边儿喝口凉茶也好,岂只两条胳膊软的可以,用不上劲儿来。 郁瑞身子一歪,就滚下床去。 郁瑞这个屋子不像是唐敬的,没有窗户,所以四下黑灯瞎火的,根本瞧不见东西,他滚下床去,摔得七荤八素,却一点儿也没有清醒。 门“吱呀”一声开了,似乎有人走进来,郁瑞道:“芷熙?时钺?给我……给我拿水来。” 那人走得近了,郁瑞眯着眼瞧他,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不过这身量决计不是芷熙和时钺,他们未曾有这么高的身量。 郁瑞直觉对方将自己抱起来,放回床上,郁瑞窝在他怀里,顿时觉着有些熟悉,毕竟对方抱自己上下马车或者过门槛不是一回两回了。 郁瑞喘着气,有些犯迷瞪,唤了一声“爹爹”。 唐敬却没给他递水,只是将他的里衣领口解的大开,郁瑞这时候才觉着呼吸畅快一点儿,但仍然难受。 唐敬道:“以后记住了么,什么东西都是能瞎吃的?” “嗯?” 郁瑞此时神志半清醒半迷瞪,唐敬对他说了话也是白说,郁瑞感觉到对方的手掌,将身体贴上去磨蹭,却又缩回来,嘴里嚷着“好烫”。 唐敬呼吸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常,语气还是淡淡的道:“难受?” 郁瑞似乎听懂了这句,使劲儿的点头,他的腰摩擦着身下的床单,但腿不能动,只好伸手死死抓住唐敬的手。 唐敬反握住他的手,另一手将他的裤子退下来,郁瑞只穿了里衣里裤,他的腿又不能动,裤子挂在膝弯上,唐敬给他怎么摆动,他就只得被怎么摆弄。 唐敬握着他的手往下去,郁瑞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嘴里呢喃着:“太烫了……好烫……” 郁瑞因为没有意识,自然不会吝惜喘气声儿,惹得唐敬使劲掐了他腮帮子一把,郁瑞此时哪管那么多,只觉自己的手被唐敬包围着,这种感觉和自己来并不一样。 郁瑞发泄之后身子还是热,唐敬帮他直发泄了两次,昏昏沉沉睡去了,唐敬瞧着他,转身出去弄了些水来,拿布巾给他擦了擦,好歹拾掇了一下,这才转身出去了。 第二日郁瑞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却不见芷熙和时钺,只觉得全身乏力,摊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脑子里也晕乎乎的,思索着昨夜自己也没睡多晚,如何这般疲懒? 郁瑞想着,脸不禁“腾”的红了,他不知昨晚自己缠着唐敬做了什么,还道又是一场梦,而且他早起身上也没有什么粘腻的感觉,和上次不同,所以就更确定是梦。 郁瑞心突突的跳,猛地叹了口气,将两手摊开,手肘撞在床上,却让郁瑞吸了一口冷气,抬起胳膊一瞧,左面胳膊肘竟然乌青了一片。 郁瑞顿时心里一提,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昨晚上做的梦,梦里他身上也不知为什么就难受起来,想要够上轮椅拿杯水喝,没想到摔到了床下,唐敬不知道为什么就进来了,把自己抱上床,还问自己下次敢不敢什么东西都瞎吃了。 郁瑞捂着脸,再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做梦了…… 第三十二章:男宠 芷熙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郁瑞捂着脸。 芷熙上前探头道:“少爷,晕船了么?” 郁瑞摇了摇头,这才抹了把脸,芷熙伺候他洗漱更衣,然后去吃早点。 郁瑞第一眼就看见坐着的唐敬,心里一突,不由得记起昨晚的“梦”来,越发不敢去看唐敬。 唐敬与以往没什么差别,郁瑞请了安,就让他入席来吃早饭。 船走了一日,风景也渐渐变得水乡气了,虽不比京城里繁华,但也别有一种小家碧玉的韵味。 河道两旁立着几所小楼儿,半开着窗,颜色旖旎的纱帘子从窗子飘出来,随着微风轻轻晃荡着,就算在船上也能隐隐闻见这种软软的香气。 虽有些俗气,但混合着江南独特的温柔,也显得柔和起来。 尚是白日,临河建着的花坊还没有开门迎客,零零散散的姑娘们坐在窗边倚着栏杆向外望去,也有小丫头卷着裤脚到河边来洗衣裳。 小地方虽是水陆要道,但唐敬这种大船也不曾多见,难免望过来议论着。 唐敬站在船板上,向外看了一会儿,似乎觉着无趣,也就转身回去了。 岸上的姑娘们瞧人走了,也觉着无趣,再看了好一会儿,船渐渐远了,再也看不见了。 又行了几日,唐敬一行总算是到了地方儿。 唐敬这次出来只是事出仓促,所以没有自己准备船只,如今下了船,并没有再包回去,等他们要回京城的时候,自然让江宁的铺子准备好船只,免得人多事杂。 因为这次来的突然,江宁的管事儿根本不知道唐敬来了,所以并没人来迎接。 一众人下了船,小厮雇了一辆马车,唐敬带着郁瑞坐进车里,一众丫鬟婆子跟着马车走,雇来的马车自然没有唐家的气派,不过路也不甚远,就如此将就了。 在江宁的管事儿也算是这地方的地头蛇,有个风吹草动,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目,唐敬到了江宁的事情,让管事儿一惊,赶紧带着小人从宅子里出来,备了马往唐家别庄赶去。 当年唐敬来江宁谈生意,因见着一处庄子临着水,夜晚能看到江上的灯火,景致尚可,而且也清净,有人想要巴结唐敬,就出大价钱将庄子买了下来,送与唐敬。 如今庄子变成了唐敬在江宁一带的别庄,如果唐敬往这边做生意,一定会在这里落脚。 所以管事儿的带着一干仆从赶紧过来,唐敬到别庄的时候,就瞧见管事儿带着许多人已经迎在了门口。 小厮止了马车,道:“爷,别庄到了。” 随即拿出脚踏子放好,一丝不苟的铺上猩红色的毡子,请唐敬下车来。 芷熙上前卷起车帘子,管事儿的就见唐敬怀里抱着一个人,从马车里下来。 那人脸朝着唐敬,窝在唐敬怀里,因为身上盖了披风,瞧着身段儿甚是风流,也不只是男的女的,管事儿的难免想得歪了。 郁瑞本是睡着了,不过从车里出来的时候难免晃悠,郁瑞鼻子里“嗯”了一声,下意识的在唐敬的肩窝上蹭了蹭。 那管事儿这才看见,竟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脸盘子没有巴掌大,生的哪是“齐整”两个字儿能说清楚的,眼里还氤氲着半睡半醒的湿气,管事儿想着,怪不得唐四爷喜欢呢,生的确实与众不同。 管事儿心里暗暗记下,原来爷是喜欢这种的。 唐敬侧头看了一眼睡得迷瞪的郁瑞,哪知道郁瑞哼了一声,蹭了蹭又将脸埋在自己肩窝上,呼吸一出一进复又稳当了,想必是继续睡了。 那管事儿笑道:“四爷来了也不和咱们说一声,好叫准备准备。” 管事儿姓袁,从唐敬经商开始就一直跟着,算起来也是老管事了,因为唐敬在唐家排行老四,生意上的人总是顺口管唐敬叫唐四爷。 袁老板一面说着一面将唐敬让进别庄里。 别庄虽平日里没人住,但是袁老板一直让人照料着,下人丫鬟一个不少,里面东西摆的齐整着呢,擦得也一尘不染,就是怕唐敬什么时候跑了来,到时候抓了挠就不妙了。 唐敬熟门熟路的,并不先去堂上坐一坐,而是进了主屋,直接走进内间儿,将郁瑞轻轻放在床上。 芷熙赶紧过来给少爷盖上被子。 唐敬道:“好生照顾着,别打扰了,叫他多睡一会儿。” 芷熙连忙轻声应下,时钺也留在了主屋里,只不过坐在外间儿的门槛上,免得有人进来唐突的打扰了。 袁老板一瞧,这还了得?以前从未见过唐敬对谁这么好过,一路抱着,睡了怕打扰,真是捧着怕碰了,含着怕化了,也不知道再怎么宝贝才好了。 袁老板更确定了,原是以往送给唐敬的都不对胃口,要送些年纪轻的,看着简单干净的才好。 袁老板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富贵人家银钱多了就是花,要变着法子的花,只会吃穿那如何能是富贵人家,还要会玩,花姑娘见得多了,也就见惯不惯了,哪个员外家里没几个男宠来顽顽,娈童自然也是调剂,所以他并不觉着如何。 唐敬吩咐好了,就往正堂上坐下,袁老板简单的说了说一些生意上的事儿,自然是报喜多一点儿,毕竟能显示自己的能力,当然也要简单提几句难为的事情,不然让别人以为管事儿是如何如何容易做,若是容易了谁都能做,那岂不糟糕了。 郁瑞没睡多一会儿就醒了,突然睁开眼睛,他睡得并不太瓷实,一直想着小眯一会儿,到了就起来,但也禁不住船上没睡一个好觉,也不知怎么的,一闭眼一听到水的声音,郁瑞就会想起那个晚上,然后身体就会跟着起反应,郁瑞清楚这次自己不是中了招,但不是中了招身体却起了反应,这让他更加的无比难过。 没两天郁瑞眼底就出了一层薄薄的青黑,浑身也没劲儿,吃饭也少了,吓得芷熙要叫大夫,时钺给他把了把脉,问郁瑞有什么难受的症状,郁瑞只是有气无力的道了两个字,把众人都给气翻了。 “失眠。” 因着郁瑞少眠多梦,时钺又给他开了个方子,郁瑞成天就是喝药了。 郁瑞起来了,芷熙道:“少爷,老爷在正堂说正经儿事呢,叫您多休息会儿。” 郁瑞也不敢再睡了,怕现在睡多了,晚上又要失眠,那岂不是糟糕了。 因郁瑞是睡着了进了别庄的,所以让时钺扶着自己坐上轮椅,准备去外面转转。 正房出来前面一处空场,再往前是大穿堂,左右两边是回廊,格局与唐家没有过大的区别,只不过空场并不是单纯的空场,上面有石桥,底下是镂空的小水流,其实水很浅,只是装饰罢了。 不过这种感觉江南气息很足。 出了正房就看见好多丫鬟和小厮在忙碌,打扫院子的擦回廊的,以前在唐家里,虽然下人不少,但几乎不怎么见着,毕竟唐敬喜静,不喜欢看别人走来走去的忙道。 唐敬刚和袁老板去了铺子里,此时并不在别庄,袁老板临走前还嘱咐了下人们,主屋里的小公子可是金贵的人物,好生伺候着,别有什么闪失。 因着郁瑞一出来,几乎所有的小人都往这边而瞧,都想瞧瞧这小公子生的什么天仙的模样。 这一见之下,有些人倒泛了酸,也没觉着如何美丽不可方物,只不过有些出尘脱俗罢了,还是个普通人而已。 郁瑞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总体还算是别致,尤其是花园里,竟有一处连接到江上,能看到江上的画舫,天色昏黄下来,画舫上早早的点了灯火,似乎要把整条江都点亮一般,甚至漂亮。 等到了晚饭的时候,唐敬仍然没有回来,郁瑞有些饿了,估摸着唐敬第一天到这里,可能要去谈些重要的事情,就吩咐芷熙传了饭,自己吃了。 郁瑞刚吃好了,唐敬就回来了,并不见袁老板。 唐敬道:“吃过饭么?” 郁瑞见唐敬是想要和自己一起用饭的意思,就摇头道:“还没有。” 唐敬就吩咐传饭,让郁瑞陪着一起用晚饭。 席间并不多话,郁瑞因为吃过了,只是捡了几口清淡的吃,唐敬以为他身子骨弱,没有休息好,吃了饭,就让郁瑞去歇息了。 正房五间,唐敬让郁瑞睡了主房,他就在旁边,送郁瑞过去,郁瑞怎么好让唐敬再送他进内间儿,和唐敬告了安,唐敬就没再送到里屋。 郁瑞被芷熙推着进去,芷熙替他宽衣,扶他上床,也不知是不是有丫鬟打扫了屋子,总之屋里的床上多了一床新被子,郁瑞还估摸着,是不是临浙江晚上比较凉,所以多放一床? 芷熙弄好了,就吹了蜡烛,道:“爷,奴婢出去了,有事您就唤奴婢。” 郁瑞应了一声,芷熙拿着熄灭的烛台走了出去。 没成想唐敬还在外间儿,正与时钺说话。 芷熙先是纳闷,后来瞧时钺毕恭毕敬的,近前一听,似乎在讲之前针灸的事情。 芷熙吓了一跳,她以为老爷起初没说,是真的没发现,原来不是没瞧见,而是没有马上找他们问话而已。 芷熙也不知自己在内里的时候,唐敬说了些什么,反正就见时钺低着头,道:“若是老爷信不过,时钺也无话可说。” 唐敬微睨了他一眼,只是淡淡的道:“别人凭什么信得过你?” 时钺抬起头来,道:“家父是一辈子行医济世,时钺虽不得真传,但也学了个多少,时钺有信心能医好少爷的腿疾,只是时日问题。” 唐敬此时才看了他一眼,道:“你当真以为你的身世我不清楚么?倘或不是已经摸清楚了你的底细,怎么可能任你捣鼓少爷。” 时钺有些惊诧。 那日唐敬叫诚恕去查,没过一天就查清楚了,时钺其实也是出身名门,时钺的父亲医术高超,生在书香门第,后来进京想要考进宫去做御医。 却不懂宫里的路数,得罪了元弼,元弼命人将他捻了出境,时钺的父亲心性重,觉着没脸子回家去,就在其他地方开了个药铺子。 唐敬知道他有些能耐,如今郁瑞的腿也只剩下乱投医了,所以唐敬才没有怎么样时钺,不过警示还是要有的。 唐敬道:“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时钺道:“难道不是乱医治少爷?” “是你胆子太大,什么事儿都能自己做主,倘或我不知道,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倘或你的医术不到家,少爷有个三长两短,你打算如何收场?” 时钺被唐敬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只好低头不言语,其实唐敬说得对,这些事本该禀明唐敬才对的。 时钺也知道自己做的有失偏颇。 芷熙求情道:“老爷,时钺也是为了少爷好,您念在他刚进宅子,又是一心一意为了少爷,才糊涂的,您饶他一次。当然……当然奴婢也是糊涂,求老爷也绕过奴婢一回。” 唐敬半响没吭声,吓得芷熙心里没谱儿,似乎过了好长时间,唐敬才道:“起来罢,别跪了。” 芷熙大喜,赶紧起身来,时钺也跟着起来。 唐敬道:“看在你们对主子一心一意的份上,如果再有下次,我说话从来不喜欢说第二遍,吩咐事情也从来都是一遍,你们仔细掂量着如何罢。” 时钺和芷熙也不敢贫嘴,老老实实的应了一次。 唐敬刚说完,突听里屋似乎一阵响动,郁瑞的声音喊了一声。 芷熙和时钺一愣,唐敬最先反应过来,里间儿和外间儿本是有门的,但是因为天气热,就没有关门,只是垂下了帘子,唐敬进去的急,竟是将帘子一把扥掉了,“哗啦”散了一片。 芷熙也跟着慌慌张张的跑进去,时钺长了个心,一把抓起桌上的烛台子点起来,这才冲过去,不然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不点蜡烛还好,一点起来,芷熙“啊”的叫了一声,猛地转过脸去。 前面的大床上,郁瑞光着身子,白色的里衣还挂在手肘上,一个同样光溜溜一丝不挂的人趴在郁瑞身上,那人似乎也就十一二岁,身子骨扭动着,像没有骨头似的。 他披散着一头黑发,嘴里还呻吟着,似乎也没想到有人突然进来,吓了他一跳,诧异的向这边儿看。 唐敬一下就怒了,走过去将那人一把扔下床去,郁瑞缩了缩肩膀,唐敬先是上下检查了一下郁瑞,因为众人就在外间儿说话,听到了声音立马冲进来,似乎没什么事儿。 唐敬这才拽过旁边的被子将郁瑞裹严实了,转头喝道:“把他给我押出去。” “我……我……我冤枉啊。” 那人一面哭一面叩头,道:“奴家实在冤枉啊。” 时钺瞧他光着身子,也不找东西遮蔽,只顾着磕头,一个男子嘴里还喊着奴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若要让他将这人押出去,时钺还真不知如何下手才好…… 那人哭道:“不是袁老爷让奴家来的嘛,说今儿晚上要伺候好唐四爷……” 郁瑞一听,原来这个裹在被子里,突然压上来又是扒自己衣服又是扒他衣服,还不知怎么着就满嘴呻吟的人是从花所出来的,要不然扒衣裳扒的这么顺手呢,敢情自己睡在主屋里,他把自己当成了唐敬。 一个男子光着身子,就算是小倌,芷熙也是没见过的,赶紧捂着脸退出来,去叫了人。 很快就有家丁进来,将那人押了出去。 时钺见这情景,就叫了芷熙一并退到外间儿去,独留唐敬和郁瑞在里面。 唐敬皱着眉头,一脸的冷森,似乎要掉冰渣子,等众人退出去,才将目光转向床上的郁瑞。 郁瑞瞧他目光不善,心里才冤枉呢,又不是自己要叫小倌来的,现在众人都出去了,唐敬这一腔子邪火,还不平白的叫自己摊上了。 唐敬盯着他看了半响,突然伸手去将他的被子拿开。 郁瑞睁大了眼睛,自己的身体一下暴露在唐敬眼皮底下,虽然烛灯昏黄了些,但到底看的清楚。 郁瑞下意识的抓起旁边的衣裳想要往身上套,只不过却被唐敬挡住。 唐敬道:“可有哪里被碰了?” 郁瑞听了,赶紧摇头,“没有。” 那小倌躺在旁边的被子里,一出来就光溜溜的没穿衣服,趴在郁瑞身上就要亲,只不过郁瑞虽然腿不能动,但好歹手是能动的,自然不能让他亲了去。 郁瑞好歹是个男子,连一个小倌也推不过哪能成,尤其那时候郁瑞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下意识的用足了力气,现在才觉着出了一身的汗,有些手软。 唐敬压住郁瑞的手,不让他套上衣裳,就那么拿眼盯着郁瑞的身体,一寸寸的往下看,直看到身下,郁瑞顿时觉得小腹一紧,差一点儿就被人看着有了反应。 幸好这时候唐敬再一次拽过被子给郁瑞盖上,原来唐敬只是检查了一遍而已…… 袁老板听说了这件事,没成想自己好心干了错事,那小倌也是不利索的人,竟然爬错了床,差一点儿和小公子好上了,袁老板想着,怪不得唐敬要大发雷霆呢。 袁老板连夜的跑过来赔罪,只是唐敬却不见他,弄得袁老板心里没谱儿。 最后唐敬只是让时钺出来传了句话,时钺道:“爷说了,谁该做什么,只要做好了分内的事情,便足够了,袁老板若是肯把这份闲心用在生意上,早不知如何光景了。” 时钺说完了就走了,吓得袁老板一身是汗,也不敢吭声,心里更觉着这小公子不一般,不就是个娈童么,而且年岁在娈童里也算大的了,竟能讨得唐敬如此欢心。 郁瑞不知自己被袁老板误会了,唐敬命人打来热水,让少爷洗过再睡。 郁瑞本身就困了,又被半路杀出来的小倌吓到了,此时没一丝一毫的力气再去洗身子,只好被唐敬摆弄着,热水一泡也解乏,还没有洗完,就这么睡着了。 唐敬帮他洗好身子,抱出来擦干净水,以免郁瑞着了凉,再给他盖好被子。 第二日也没有下人来叫郁瑞,都知道郁瑞昨晚上折腾的紧了,而且老爷陪着呢,谁也不敢进来。 郁瑞睡醒的时候似乎阳光已经比较足了,侧头往窗子看去,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两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抻了个懒腰,这才发现胳膊上没有袖子。 低头一看,露在外面的胸口也是光溜溜的,自己身上连里衣也没穿,一撇头,更是瞧见唐敬睡在自己旁边。 郁瑞也不知为何,顿时就想起在船上的梦来,至今他也不知那是不是个梦,或许就是实实在在的真事儿也说不准。 郁瑞的喉头猛地滚动了两下,有些干涩,他不敢动晃,怕唐敬醒了,但自己这幅模样躺在旁边又实在不好,真不知怎么做才是对的。 没过多一会儿,唐敬也醒了,很淡然的跨过他下了床,自顾自穿好外衣,一面系腰带,一面道:“中午江宁的陈老板请饭,你也一并去,醒醒盹儿该走了。” “是……” 郁瑞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道:“爹爹……早。” 唐敬“嗯”了一声,就像每日的早省一样,没什么差别,也不知唐敬是什么表情。 唐敬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件干净的里衣,将郁瑞扶起来,让他后背靠着自己,然后替他穿衣服。 说实在的,唐敬不管给郁瑞穿几次衣服,照样不细心,穿的歪歪扭扭的,但好歹是有衣裳蔽体了,唐敬又给他穿上里裤,这才叫人进来。 芷熙和时钺进来,继续给郁瑞穿好衣裳,然后扶郁瑞坐上轮椅。 又有丫鬟们捧着洗漱的盆子,捧着洗漱的干净布巾,鱼贯而入请唐敬和郁瑞洗漱。 等一切妥当了,唐敬道:“什么时辰了?” 时钺回道:“快日中了。” 郁瑞一听,原来自己睡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将近正午了。 因为要去赴宴,今日郁瑞也穿得体面了一些,不似往日的随意,等一切收拾妥当,已经正午了。 有家丁抬了两顶轿子来,唐敬坐了前面的,郁瑞坐了后面的,芷熙和时钺扶着轿子跟着。 江宁地界一贯是富庶的,挨着江河,水路也方便,只不过正因为挨着江河,也经常决堤,几年闹一次饥荒,一闹饥荒又是几年,是常有的事儿。 但是这些都不是富人忧愁的事情,平头老百姓闹饥荒,富贵人家是不怕的,尤其是朝廷拨银子修河堤,不管是不是官,都能从中大捞或者小赚一笔。 所以百姓越穷,奸商反而越富,官员还要考虑着有朝一日被查到了头上,捞银子悠着点儿,商人可不吝这些,最是无情他们称第二,倒真是没人敢称第一。 唐敬这些年来赚了不少银钱,不过也许是唐敬上过沙场,看过生死的缘故,这些银钱都是干净的,并没有赚些缺阴德的钱。 但是这不代表唐敬和这些人就不往来,生意上的人总是要接触的,谁也不能独活着,都需要有些通气儿。 江宁这一带,唐家的生意不错,还有另外一个,几代的地头蛇,连朝廷命官都要看他的脸色,江宁的命官换的很勤,查出克扣了修堤的银子就换下去,再来新的,查出一个换一个,一次次的查出来,一次次的换下去,总是有见了钱比亲娘还亲的人。 倘或新老爷到了江宁不去拜一拜这个陈老板,那么他就在江宁待不下去。 倘或新老爷到了江宁第一件事儿去拜了这位陈老板,纵使他克扣了不少银子,也能在江宁待上三年。 这个陈老板不止是生意人,也沾惹江湖上的人,路数不是很干净,但为人还算爽快,这次听说唐敬到了江宁,自然要一尽地主之谊。 陈老板请唐敬是在食时赴宴,可眼下却到了日中时候,唐敬都没有到,袁老板因为是江宁一带的管事儿,所以也一并来赴宴,只是袁老板都到了一个时辰,陈老板也在了,那可不是好惹的人物,让陈老板枯坐着,袁老板是一脑门子汗。 陈老板脸上没什么不耐烦的表情,只是“哗”的一声抖开折扇,一面扇着,一面伸手去端起盖钟来,又是“哗”的一声合上折扇,用夹着折扇的手掀起碗盖子,吹叶儿,喝茶。 袁老板心虚着,听见折扇的两声响动,杯弓蛇影的惊得跟什么似的。 连忙陪笑道:“这……陈老板,真是不好意思,对不住对不住,唐四爷一定是有事儿在身,一时脱不开身。” 陈老板年纪并不大,还不到而立之年,只不过一身混迹出来的威严是少不得的,他纵使在笑,也能让人看出笑里藏刀的锐利。 一句话,就是袁老板惹不起的人物。 正说话间,总算有人进来了,先是小厮进来,随后丫鬟簇拥着唐敬走进来,后面就是时钺推着郁瑞。 陈老板耳目灵通的厉害,不像袁老板那般,一瞧见郁瑞坐在轮椅之上,顿时就明白了,原是唐敬新接进宅子里的,特意正了名儿的嫡子。 这在陈老板听来还蛮有趣的,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儿子,连娘都死了,谁一句不中听的话,是不是唐敬的种还是一回事儿,但唐敬却接进宅子里,为了给郁瑞正名儿,让他做名正言顺的嫡子,还要给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年的娘正名儿,追加扶正。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陈老板是有些年没遇见了,很多年之前,陈仲恩才开始接触家业的时候,就听说了唐敬,那时候他便觉着唐敬有意思,多少人想买官想捐官,求也求不得的想要进朝廷,但这个人,却有魄力从朝廷里退出来,下海经商。 谁都看不起经商的,纵使他们有钱,但在唐敬面前,就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儿,这就是唐敬的厉害手段。 时隔这么多年,陈仲恩成了江宁陈家的当家主子,又听说了唐敬的趣闻,这回则是继承子嗣的问题。 唐敬道:“让陈老板久等了,犬子身体不舒服,所以耽搁了些时候。” 郁瑞在后面听了,直能偷偷翻了个白眼儿,也不能做声儿。 陈仲恩起身来,一面抖开折扇,一面笑道:“早就听说唐四爷的儿子也是了不起的人物,今日终于有缘得见,在下陈仲恩。” 袁老板在一旁陪着,这才猛然醒悟,原来这小公子不是什么娈童,正是那个闹得风风雨雨的唐家嫡子! 袁老板这个懊悔,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郁瑞是知道陈仲恩这个人的,他上辈子就听说了,别说是江宁,就是江南一带,也没人敢惹陈仲恩。 若你让他不舒坦了,就不是银子能了的事儿,非要缺胳膊断腿儿那也是轻的。 陈仲恩的手段狠,谈生意的人谁不知道,大家和气生财,偏生他不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 郁瑞点头笑道:“陈老板。” 陈仲恩暗暗打量着郁瑞的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妥,也不见少年人没见过世面的紧张局促,不止生的妙,行事作风也淡如云烟,让人觉着平和。 陈仲恩让着众人入了席,并没有怪罪唐敬一行人来的晚,只是吩咐开席。 酒楼是江宁最出名儿的,陈仲恩要来摆宴,别看只用一个雅间儿,自然是包了整个楼,免得不清净。 菜一样样摆上来,舞姬鱼贯而入,旁边还有琴师抚琴,调子清雅的紧,舞姬也很规矩,并不多看什么一眼,一瞧就是花了大价钱教出来的礼数。 众人入了席,陈仲恩笑道:“方才听唐四爷说,唐公子身子不舒服,是不是舟马劳顿,又加之水土不服?请过大夫没有?” 郁瑞听他提了自己的名,道:“多谢陈老板挂心,郁瑞身体一向如此,也就习惯了。” “如何能习惯?” 陈仲恩道:“陈家虽然远不比得上唐四爷,但家里好歹有几个名医,等一会子让下人引了大夫去宅地上,一定要仔细瞧瞧病,不然落了病根儿就不妙了。” 郁瑞只是笑着应付,但陈仲恩偏生老和自己说话,那是个惹不起的人物,郁瑞又不能怠慢了,他在为人处世上毕竟是嫩了些,有些招架不过来,也不知陈仲恩是几个意思。 唐敬起初只是听着,等着郁瑞招架了几次,才接过话头,将话岔开了。 郁瑞偷偷舒了口气,陈仲恩对唐敬道:“前几日陈某刚淘到一件宝贝,但陈某一向是个粗人,又怕宝贝放在自己手里砸了,送与了其他人,又找不到合眼缘的,正辛苦思量怎么处理,唐四爷这不就来了。” 陈仲恩说着,略一招手,旁边的小厮捧着一个红漆大盒上前两步,有打扮精巧的丫鬟拿出一把金钥匙,将大盒上的锁打开,拨开盒盖子。 里面是一方巴掌大的玉石,血红色的,通体通透,水头也足。 陈仲恩笑着将玉石拿出来,放在桌上,道:“玉能养人,正好送与了唐公子,一来保重身子,二来就当陈某的表礼,虽不如何体面,还望不要嘲笑了去就是了。” 郁瑞瞥了一眼唐敬,他做过生意,自然是识货的人,知道什么是好东西,陈仲恩说的谦和,其实这巴掌大的把玩件儿价值连城,郁瑞如何敢接。 唐敬只是看了一眼,道:“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表礼,还真是只有陈老板一个人送得起。” “普天之下有钱的人多了去,能买得起玉的自然不止陈某一个,这话说的好像陈某是个败家货似的。” 唐敬笑道:“能送出这物什的,不是败家货,是什么?” 陈仲恩道:“我只当唐四爷是在夸我。” 他说着将郁瑞手一拉,直接塞在郁瑞手里。 郁瑞又看了一眼唐敬。 陈仲恩道:“唐公子如此谨慎再三,生怕被陈某给算计了,怪不得唐四爷要带着一并来,果然是四爷看重的人,就是不一般呐。唐公子只管放心,陈某是生意人,自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但碍于面子,也不能坑你,谁都知道的,家里一大了,面子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 郁瑞听了这话,才道:“那就承蒙陈老板错爱,郁瑞收下了。” 众人吃了一会子酒,唐敬和陈仲恩都是酒量好的人,郁瑞怕喝醉了误事,所以就呷了几口,也并不真的喝。 吃过了饭,也真的只是吃饭,一句生意上的事儿都不曾谈,众人只是说说有趣的见闻之类。 陈仲恩道:“若是唐四爷在江宁多逗留些时日,一定和陈某说,陈某尽一尽地主之谊才对,唐公子倘或有什么想顽的,想要的,也只管开口,不是陈某说大话,只要唐公子不要这江宁的月亮,旁的还难不倒陈某。” 散席的时候,陈仲恩还记得大夫的事情,道:“陈某这就回去了,唐四爷遣个小厮与陈某走,领了大夫回去,这江宁的大夫,怕都在陈某家里了。” 唐敬也没推辞,就让时钺跟着陈仲恩走了。 时钺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个激灵的人,而且他那性子,也决计吃不了什么亏。 一行人从酒楼出来就直接回了别庄。 袁老板又来赔罪,只不过这次他没到唐敬面前去碰壁子,而是直接找到郁瑞。 陈老板一把年纪了,跪下来给郁瑞磕头,吓得芷熙不知如何是好。 郁瑞只是看了一眼,道:“芷熙,扶袁老板起来罢,我是晚辈,如何能受袁老板一拜,真是折煞了。” “应该的,应该的!” 袁老板一个劲儿的赔笑,一面起身一面道:“公子爷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我也是好心的份上……” 郁瑞面上笑着,话却凉的,道:“袁老板您不知道,我爹爹的脾气一向比较直来直去,若平日里没人惹他,还是个温和的人,若有人冲撞了他,也是就事论事,但偏偏不喜欢别人溜须奉承。” 袁老板赶紧点头称是,“还要公子爷在唐四爷面前美言几句,美言几句。” 郁瑞又道:“袁老板,我跟着爹爹来江宁,实则是爹爹为了锻炼我开始着手生意的事儿,如今我若是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惹怒了爹爹,那样怎么为你美言?不是火上浇油就算好事儿了。” 袁老板一听就明白了,道:“公子爷放心,依着公子爷的聪明才智,不消半日,江宁这一带的事物就能清晰了,在下也算是管事儿的,江宁什么都明白着一点儿,虽然公子爷也用不着袁某多事儿,不过袁某愿意尽犬马之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郁瑞这才满意了,脸色也温和多了,笑道:“袁老板说话太严重了。” 袁老板哪敢怠慢,这唐郁瑞不愧是唐家的嫡子,别看一副羸弱的样子,腿还不利索,但绝对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主儿,立马就叫人回去将重要册子账簿都收拾了搬过来给少爷过目。 现在袁老板也只有庆幸自己的账目做的仔细,因着在唐敬手下做活计,也素知唐敬的为人,知道唐敬是从军营里出来的,自然不敢贪什么,总之账目若不是干净的,袁老板恐怕自己这一遭就是完了。 袁老板命人去搬册子,过去陈家引着大夫来的时钺也回来了。带了三四个大夫来,说是陈老板让来请脉的。 另外还带了好几捧盒的珍贵药材,还说若是不够用,只管去陈家里拿,比街上任何一个药铺子都齐全。 第三十三章:赴宴 太夫人是第二天一早才知道唐敬“跑路”的消息…… 这是唐敬第一次忤逆她的意思,老太太自然气得不得了,砸着拐杖,一旁边的丫鬟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生怕被连累了。 太夫人想把这气撒在郁瑞身上,只不过正房的人说,少爷跟着老爷一并往江宁去了。 这样一来老太太更是生气,却没地方撒火。 赵黎也听说唐敬出京去了,找来连赫一打听才知道,原是唐家的老太太要给唐敬续弦,唐敬虽没反对,但第二日不见了人影。 这倒把赵黎给笑坏了,他一直以来觉着自己对待太后的方法已经够安分了,哪知道唐敬更胜自己一筹,什么都答应着,结果主心骨厉害着呢,转身就不见人了。 要说唐敬和郁瑞出了京,最高兴的莫过于魏元了,魏元有事儿没事儿就爱往唐家跑,现在唐敬不在,更是打算长留在唐家,反正没人管着,老夫人又爱见自己,在唐家里俨然把自己当做了主子。 只不过魏元自己觉着自己是主子还不行,也要让唐家上上下下的仆从丫鬟们知道,那可就难了,唐家的下人们只知道对牌,没有牌子休想拿走一根针,没有票子休想另一枚钱走。 诚恕又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魏元只连着住了三天,就急得跟什么似的,出去喝酒也无银钱使,什么也别干。 魏元起初还求着诚恕,后来就开始摆主人架子,让诚恕开条子拿对牌,诚恕和峤襄就想了办法,也无需旁的人来教训这魏大爷,老太太最爱见他,自然是老太太来教训。 魏元在外面喝了酒,赊欠着债,旁人因着他的名头也不敢怎么讨,只能一日拖一日的干等着,诚恕就让人跟那酒楼的老板去说,若是老板不去讨,这银钱怕是一辈子也讨不回来,如今唐四爷不在京里,魏元就越发的猖狂起来,这事儿须得告诉太夫人知晓才能做了。 于是那酒楼老板就上了唐家亲自来讨债,太夫人听了有人来家门口讨债,气的不成,一边砸拐杖一边道:“以为我唐家没有人了么,真是什么人也敢来踏唐家的门槛了。” 结果酒楼的老板说魏大爷在外面吃喝不给钱,难道不允许别人讨了么? 太夫人没成想魏元做了这么丢人的事儿,气的直抖,让丫鬟去账房拿了银子当时就给了老板,然后将魏元撵出唐家,让他好好闭门思过去。 如此一来,魏元只猖狂了几天,唐家里又得了清闲。 从陈家来的大夫们进了里间儿,围着郁瑞给他请脉,又是皱眉头又是捏胡子的,芷熙也不能出声儿,立在旁边半天也不见他们出声儿,觉着好生无趣,就扥了扥时钺的袖子,示意他出到外间儿来。 时钺不知她要干什么,只得出来。 芷熙立马一副好奇的表情,道:“你方才去了陈家,那是什么样子,气派么?大不大?” 时钺一听原是芷熙好奇这件事儿,翻了个白眼儿,道:“你若想知道,下回自己去。” 芷熙道:“这不是还不知道有没有下回的嘛,你说与我听听,又不会少两块肉。” 时钺只是道:“有钱人家还不都一样,门大一些,回廊长一些,房子多一些,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芷熙道:“我听说陈家在江南一带气派着呐!和咱老爷不同,陈家在江湖上还划道儿呐!” 时钺嗤了一声,不屑的道:“说白了就是赚钱的手段不干净,这有什么气派的?赚了黑心钱,始终是损阴德的,哪天说还就还。” “我瞧着啊,让你去陈家走一遭简直就是浪费了,对牛弹琴嘛,你瞧瞧那么多捧盒的珍贵药材,可都比金子值钱呢。” 时钺不去理她,其实时钺因着自己身世的缘故,看不上有钱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觉着这个陈老板忒也轻浮了些。 时钺本是跟着陈仲恩去陈家的,好领着大夫回来,不过他没承想陈仲恩和他说了几句话,夸他口齿伶俐,还问时钺要不要跟着自己。 时钺当时以为是主仆这样的跟着,还想着,当时在庙里的时候,若不是唐郁瑞三次来找自己,恐怕自己这会子还是个乞丐呢,自己岂是那种忘恩的小人? 不过时钺想错了,陈仲恩说的那种跟着,是要把他收房,陈仲恩明摆着说了,时钺长得和他心意,而且灵牙利齿,是他喜欢的样儿。 当时时钺就有点愣,他万万没往这方面想,时钺也不知自己是不是露出了那种很明摆着的厌恶表情,总之陈仲恩也没强求,还笑着和他说道,自己只喜欢你情我愿,若是以后有意思,可以随时来陈家。 时钺想也不想一口回绝,若是一般人总该生气了,陈仲恩不气反笑,还说道就是喜欢他这个性子,弄得时钺对陈仲恩和陈家一点儿好感也是没有,只觉着这种豪门贵族什么都能顽顽,在他们眼里,或许平民百姓和下人根本就不是人,只是玩物罢了。 时钺一刻也不想在陈家多待,即使陈仲恩以礼相待,急匆匆的就回来了。 如今芷熙提到,时钺一想到陈仲恩无所谓的笑意,还有那种顽顽的表情,就觉着后脖子滚起一股子凉意,厌恶的厉害,所以并不愿意多说。 在他眼里,唐郁瑞或许就是个例外,毕竟自己的身世和陈家的作风,都让时钺对富贵人家有偏颇之见,而郁瑞则不同,温和磊落,起码做事干净。 时钺根本没想到一个公子哥儿,会真的为了一句话守信,冒着大雨过来,虽然那时候时钺觉着自己真是丢尽人了,扑在雨地的泥塘里往嘴中塞黑了的馒头,都被他看了去,不过时钺真的不能说不感动。 在市井中滚了这么多年,时钺早就麻木了,只有那一瞬,时钺才感觉到委屈,不甘,一肚子怨气和悔意,这些虽然痛苦,却真真儿的告诉时钺自己活着。 大夫们瞧了半天,终于出来,各自写了方子,然后又拿做一处,一起瞧了好一会儿,最后总结出一个方子来,都说唐公子的身体需要静养,不能累着,不能过喜过忧,这是富贵病,需要一气儿养好了,否则后患无穷。 送走了大夫们,芷熙就拿着方子去配药来,时钺进了里屋,郁瑞坐在桌子边,正在喝茶,瞧见他进来,笑道:“我简直是药罐子一般,恐怕后半辈子都要泡在药里。” 时钺道:“并不是什么大病,少爷瞎担心什么,等养好了身子,自然不必再吃药。” 正说话间,芷熙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金边儿的帖子,道:“少爷,瞧这个。” 说着递与郁瑞,郁瑞都不必看就知道,是一个请帖。 芷熙笑道:“少爷可是出了名儿了,刚到江宁一日,先是陈家,现在又是哪一家来请了?” 郁瑞打开来看,上面写着时间和地方儿,明日中午,来了江南,这地方儿自然是在画舫上。 郁瑞瞧了一眼名字,他并不认识,或许是这几年在江宁兴起的门户,看着请帖的样式,也算是下了大血本的。 郁瑞道:“老爷知道么?” 芷熙回话道:“老爷或许还不知道,老爷方才出去了,说晚饭不必等着,直接传就好了,看这样子怕是晚上也不回来了呢。” 郁瑞点点头,芷熙又道:“那这怎么回话?少爷是去还是不去?” 郁瑞想了少顷,自己是刚刚被唐家认回去的,还没有什么威信,若是第一次被请就缩在壳子里,岂不被人笑话了去?或许别人以为他是个十四岁的乡下孩子,可是郁瑞却是有些阅历的,生意酒没少吃,还不怕这些。 郁瑞笑道:“自然去。” “真的?太好了!” 芷熙拍手笑道:“那明日可以出去顽了!” 时钺这时候淡淡的发了话儿,道:“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少爷又不能带你去。” “这是为什么?”芷熙道:“奴婢不贴身跟着怎么行,时钺他心思不细,就嘴皮子利索有什么用?” 时钺笑道:“你见过谁家少爷去青楼楚馆,还带着丫头去的。” 芷熙一听顿时愣了,道:“怎么……怎么是那种地方。” 郁瑞瞧芷熙脸红了,也禁不住笑道:“那你以为画舫是个什么样儿的地方?” 芷熙耸了耸鼻子,道:“那奴婢不去了。” 果然晚间的时候唐敬没有回来,想来也是,之所以在江宁买一处别庄,就是因为江南一带的产业大多数在这里。 唐敬多半在京里,好不容易来一次江宁,自然须得忙上几天才能闲下来。 自从别庄上下知道了唐郁瑞其实是唐家嫡子,所有的下人们更加战战兢兢的伺候着,生怕怠慢了什么,惹得唐敬不快。 大家也不是瞎子,都看在眼里,唐四爷为了唐公子的事情,生气那可是真的,若不是看在袁老板这么多年来管事儿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尤其还是一张老脸,不然早不知怎么样了。 郁瑞晚上早早就睡下了,第二日起来,丫鬟们一边伺候洗漱穿衣,郁瑞眼睛睁不开,一面迷糊的问道:“老爷回来了么?” 丫头们回道:“回少爷的话,老爷未曾回来,昨儿个夜里送了话儿过来,似乎今天晚上才能回来。” 郁瑞点点头,就算是知道了,如此也好,自己中午去画舫赴宴,晚上正好唐敬回来,肯定要一同传饭,正好什么也不耽误。 穿好了衣服,吃过早饭,芷熙就在一旁转磨,时钺看的直眼晕,道:“你老实些,能不能不要转了。” 郁瑞本在看袁老板送来的册子,此时也抬了头,应和道:“时钺说的是,我瞧着你也眼晕。” 芷熙道:“奴婢这不是担心嘛,少爷一会子就要去赴宴了,可那是青楼啊,不干不净的,要叫老爷知道,指不定会不会着恼呢。” 时钺道:“老爷发现有什么大不了的?去画舫谈生意不是最平常的事儿么,就是老爷指不定去过多少次。” 芷熙道:“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少爷怎么能和寻常人比,而且少爷身子骨儿弱啊,万一有个好歹怎么跟老爷交代?少爷,您还是多带些人跟着罢。” 郁瑞听她说的跟真的似的,书也看不下去了,往桌上一撂,笑道:“我是去赴宴,你怎么说的跟有人要绑了我似的?” “呸呸呸。少爷您可别说嘴!” 时钺道:“得了罢,时辰也差不离了,快给少爷找出门的衣裳来才是正经儿。” 芷熙赶紧又去找了一件体面的衣裳,好歹是赴宴,自然不能穿的太随意。 等换了衣裳也就差不多了,芷熙一面给郁瑞整理衣服,一面道:“少爷您可别多喝了酒,身体要紧了,酒是冷的也不要喝,须得温一温才不伤身体,若是别人劝酒意思的呷一口也就是了,千万别逞强,若是让老爷瞧见您醉醺醺的,指不定什么样儿呢……还有呢,早些回来,别拖到太晚了,老爷回来肯定要与少爷一道传饭。” 郁瑞道:“我知道了。” 时钺道:“这是去赴宴,又不是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再说了,少爷心里还能比你没分寸么?” 芷熙白了他一眼,不过想来也是,少爷一贯是沉稳的秉性,不需要担心过多了,不过一想到那是青楼楚馆一般的地方儿,芷熙就担心起来,若是老爷早回来了,听说少爷去这么个地方,岂不要觉着少爷不习好,沾染一些纨绔子弟的坏毛病嘛。 郁瑞带了时钺,又带了两个家丁一并去,这就足够了,毕竟是去吃饭喝酒客套一下,还能带着一窝的人去么。 画舫就在别庄后面的水面上,并不太远,到了水边儿上,就能看到好多小船儿停在岸边不远的地方,等着招呼客人过去。 虽然不是晚上,江面上还不暗,也没有点起旖旎的灯笼,但船上画舫的人还真不少,来来往往的甚至热闹。 郁瑞一行人到了岸边,就有一个船工摇过船来,船头上还站着一个虽然上了些年纪,却依然风韵犹存的女子,瞧穿着就知道一定是鸨妈妈。 那鸨儿等船靠了岸,走下来笑道:“瞧这样貌,瞧这气度,哪是平常人能比得上的?您都不必说话,一定是唐家的大少爷罢!” 那鸨儿嘴上像抹了蜜一般,一面笑一面道:“郑二爷说请了贵客,叫咱们好生等着,千万别怠慢了,我还说这是哪方的贵客,能让郑二爷这么操心?只一听是打从京城唐家来的公子爷,哎呦,这可是又惊又喜,今儿个有幸得见,真是开了脸子,咱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了!瞧我,唐少爷您请,驳船简陋,您可担待着,上了画舫,郑二爷可给您备着顶好的呐。” 郁瑞等人上了驳船,很快就划到画舫跟前,放下船板来,请郁瑞上了画舫。 画舫上非常热闹,这么大一艘船,想来郑二爷也包不得,不过倒是要了雅间儿。 一上了画舫,中间一处大空场,上面铺着大红色的繁花毡子,歌女们在场中翩翩而舞,四周放了些桌案和垫子,有恩客就坐在一旁。 虽然时辰还算早的,但是画舫上人不少,零零散散的几乎也坐的满当。 鸨儿请郁瑞一行进了船舱,因为想到郁瑞的腿不方便,没几步就是一处木门,鸨儿推开门,请郁瑞进。 还没开门的时候,雅间儿里面就能隐隐的听到丝竹之声,还有歌女唱曲儿的声音,间或着女子悦耳的嬉笑声,相比里面顽的正欢实。 鸨儿敲门打开,里面的声音一下就灭了,一屋子的人都朝着边儿看过来。 只见雅间儿很大,也铺着大红色的繁花毯子,中间一张大圆桌,上面只摆了茶具酒具,似乎还未曾动过,右面一张小门,往里还有内间儿,这地方毕竟是画舫,自然是免不得恩客留宿的地方。 右面隔着不远的地方摆了一张长条状的矮桌,上面都是些酒菜,看样子已经动了,矮桌旁边铺了好些软垫子,一个看起来挺年轻的男子歪在软垫儿上,怀里抱着一个瞧起来年岁不大的兔儿,正因为年岁不大,身段子还没拉开,几乎和女子没什么区别,旁边跪着好几个女子劝酒扇着团扇。 自然还有弹琴唱曲儿的歌女,一屋子总有个七七八八的人。 男子见有人进来,忙推开怀里兔儿,抬手让歌姬们止住琴弦声儿,从软垫上起来,笑道:“贵客来了,终于到了。” 旁边一干侍候着的也陪笑着簇拥过来,笑道:“除了沈公子,真真儿是奴家见过最俊气的贵客呐。” 那姓沈的男子笑着和郁瑞客套,郁瑞也笑着作答,沈公子很快让人在大圆桌上摆上酒菜来,一众穿着单薄的舞女歌女捧着酒菜进来,等沈公子和郁瑞入席之后,女子们站在一旁捧饭斟酒的伺候着。 来了画舫怎么能不饮酒,花娘们自是要劝酒的,郁瑞不敢多喝,毕竟只是来客套一番,他这个身体实在羸弱,不敢多饮酒,怕醉了误了事情。 沈公子辛苦劝酒,郁瑞到头来也只喝了两小盅,热酒一下肚,就觉着胃里一下暖了起来,第二盅下肚,渐渐有些灼烧,因加上天气热,总觉得愈发燥热起来。 旁边的花娘们不缺姿色秀丽的,但在郁瑞眼中始终是俗气了些,他有喘病,闻多了这些刺鼻的香气,浑身也不太舒服。 那沈公子是近几年才在江宁落脚的门户,其实是因着族中有人在乡里得罪了人,所以被牵连着也混迹不下去,生意渐渐冷落,大不如以前,沈公子思索着,怎么也不能让沈家在他手上消磨光了,所以干脆到旁的地方来做些生意。 这几年慢慢也把生意做了起来,就在江宁扎了根,这次听说唐家的家主和嫡子来了江宁,初来乍到的沈公子岂能不巴结着? 只不过沈公子寻思了,唐敬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并不是一般人能攀得上话儿的,万一自己言语失当,惹怒了唐敬,那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没胆子直接讨好唐敬,就打听了这个唐家的嫡子。 关于唐郁瑞的事儿,似乎没什么传闻,有些传闻也是他身世的,并没人说唐郁瑞本身为人如何,好不好想与,是不是刻薄的主儿。 不过唐郁瑞年纪不大,想必比那唐敬要好说话的多。 于是沈公子就将人请了来,一来摸摸底细,二来混个脸熟儿,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好办了。 郁瑞坐了一小会儿,暗暗打量着对方,已经知道那沈公子并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也就是循规蹈矩的,和陈仲恩这种时而笑面虎时而绵里针的人根本没法子相比。 沈公子只顾着让花姑娘们劝郁瑞喝酒,吃饭,一面劝还一面道:“今儿个难得请到唐家少爷,这顿饭一定要吃尽兴,只管吃,晚了还可以留下来,我已经管鸨妈妈要了上房,晚上住下来那一定是顶好的。” 郁瑞瞧他喝的高了,就不准备再留下来了,一来怕惹事,二来今天晚些时候唐敬说了会回来,郁瑞得赶着唐敬到别庄之前回去,不然唐敬不见自己,固然少不得盘问些儿。 只是郁瑞还没开口,雅间儿的门突然被人敲了“扣扣”两声,沈公子眉一皱,喝道:“谁那么不长眼这时候来敲门?” 老鸨儿这才赔笑着推开门,探道:“两位爷,实在不是奴家想打扰爷们,是外面来了人,说是唐家的,要接少爷回去了。” 她这么一说,沈公子纳闷,郁瑞则是诧异,难道唐敬这么早就回去了? 她说完,果然进来一个家丁,郁瑞并不认识,可能是别庄里的下人。 那下人道:“大少爷,老爷请您回去一趟。” 郁瑞道:“老爷到家了?” 那下人道:“正是呢,老爷刚刚到家,因问少爷为何不在,芷熙姑娘说少爷赴宴去了,老爷就叫奴才来请。” 郁瑞点点头,随即向沈公子道:“这真是对不住,估摸着家中有事儿,今日我就先回去了,改天一定回请沈公子。” 那沈公子忙不迭的点头,道:“哪敢让唐少爷破费,我请我请,下次也一定是我请才对!” 郁瑞没再跟他多说,让时钺推着自己下了画舫,又乘着小船靠了岸。 郁瑞喝了两杯酒,本身肚子里有些热,如今出了雅间儿,吹了些风,头变得晕晕的,下人抬着轿子送郁瑞回别庄,郁瑞在轿子里一晃一晃的,差些睡了去,幸好路程不远,郁瑞只是浅眠了一下便落轿了。 时钺刚要扶少爷出轿子,就见芷熙从门里出来,瞧见他们,道:“不用出来不用出来,老爷前脚刚走,叫少爷回来也过去呢。” 郁瑞道:“去哪里?” 芷熙道:“老爷这个忙呦,刚回来是接少爷来着,哪成想少爷不在,老爷就先走叫奴婢等少爷回来一起过去呢,就是前儿那个陈老板,听说是在郊外新落了一个院子,请了好些人去看花,今儿晚上估摸着要住那里了。” 时钺听芷熙说看花,皱了一下眉,道:“就为了看花?” 芷熙笑道:“瞧你说的,怎么可能就为了看花,听说请了好些员外老板过去,看花没准儿只是个噱头,去谈生意才是正经儿,不过陈老板特意请了咱少爷,也知道咱少爷是个人物。” 郁瑞可不这么想,那陈老板的秉性他还没摸透,总是不好对付就是了。 他们也不敢耽搁时间,郁瑞重新坐回轿子里,这次芷熙扶轿子走。 郁瑞因着酒意,困得不行,听他们说是在郊外,估摸着路不近,可以打一会子盹儿,眯醒了好提起十二分精神来对付陈仲恩才是。 轿子里铺着软垫子,坐着不会觉着累,郁瑞歪着头靠着,随着轿子的微微晃动,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醒来的时候,一脑门子的汗,郁瑞只觉越睡越难受,脖根子都木颗颗的,浑身不得劲儿。 郁瑞抬手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轿子里太闷,他就顺手打起窗帘子。窗帘子一开,芷熙就探头过来,还以为他有什么吩咐。 郁瑞只道,“太热了,透透气儿。” 不过撩着帘子没一小会儿,郁瑞又觉着有些凉,不禁把帘子复又放下来,总之是如何都不得劲儿。 郁瑞想着或许是着了凉也说不定,支着下巴发了一会子呆,就听芷熙的声音道:“少爷,似乎要到了。” 郁瑞懒恹恹的“嗯”了一声儿,并不想再多话,提不起劲儿来吱声。 没过多一会儿,果然轿子住了,轿夫们将轿子稳当的落下来,压低轿子头,时钺打起轿帘子,将轮椅推到跟前。 郁瑞就扶着时钺的胳膊坐在轮椅上。 门口的家丁早就准备迎着郁瑞,见一行人到了,赶紧上前引路,说道:“唐四爷已经到了一会子,唐少爷请跟着奴才走,这边儿走。” 院子挺别致,门楣并不太大,不过和这江南的秀丽很搭调。 家丁引着郁瑞往里去,过了正房,绕过抄手回廊,一路往花园子去,花园比正面要大,想必这里就是休憩的地方,所以景致反而布置的更精致。 院子里一泊水,水面很广,水里的荷花开得正好,岸边儿探出去一个半月形的大石台,唐敬、陈仲恩并着好多穿着体面的员外老板就在那里了。 众人已经落了座儿,不知说些什么,石台中间有奏乐和起舞的歌姬,好不惬意。 家丁过去通传,时钺推着郁瑞过去,就见所有人的目光一下聚了过来,似乎都想一睹唐家嫡子的风采。 陈仲恩长身而起,笑道:“真真儿不容易,终是盼来了。” 有旁的员外跟着笑道:“唐少爷来晚了,一定要罚酒,罚酒!” 郁瑞这种场面见识的多了,自然笑着应下来。 谈生意必不可少的是喝酒,似乎沾上了酒,就好谈一些,若是要喝的投缘儿,又能得不少利,但是这又是如何好喝的东西。 别说现在的郁瑞,就是上辈子的郁瑞也吃不消。 唐敬看着郁瑞的面色,对旁的人道:“犬子酒量微薄,各位还要多担待着。” 有人听唐敬替郁瑞挡酒,赶紧笑着拍郁瑞的马屁道:“别人说唐四爷宝贝儿子,我们还做不信,如今眼见为实,咱还没喝呢,就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就算宝贝着,又有什么不可以?依我看,这唐家公子无论样貌还是秉性,那都是一等一等的,搁谁家能不宝贝着,是不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巴结郁瑞,陈仲恩这个主人家只是坐着瞧,等大家都说完了,才道:“今日诸位为生意上的事儿也都累了,到了陈某这里,只管吃喝,旁的一概不说。” 那些员外看唐敬如此宝贝唐郁瑞的样子,怕是以后唐家的生意他也是要接手的,本想趁这个时候和唐家嫡子套套近乎,奈何陈仲恩开了口,不让谈生意上的事儿,陈仲恩说话的分量还是不小的,自然都要卖个面子,也就顾左右的绕着圈子客套起来。 说话间,陈家一个穿着不错的丫鬟跑了过来,瞧着也算是大丫鬟的样子,那丫鬟过来,给众位见了礼,才对陈仲恩道:“老爷,姑娘来了。” 陈仲恩只是皱了一下眉,有人笑道:“咦,这可是陈老板家的千金?” 陈仲恩笑道:“并不是陈某的,而是陈某兄长的千金,兄长早逝,就留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做弟弟的总该替兄长照顾着。” 他说完,转头对那丫鬟道:“往日小姐住的房间打扫一下,请小姐到房里休息,等我会过了贵客再过去。” 那丫鬟面色有些为难,俯下身凑近陈仲恩耳边儿,小声儿的说了几句话,陈仲恩眉头又皱了一下。 丫鬟的话方说完,就见一个妙龄女子向这边儿来了,那女子螓首蛾眉,生的相当标致秀气,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一身浅粉衣裙,外面罩着白色的纱衫,显得温婉大方。 女子被一种丫鬟簇拥着走过来,陈仲恩这才又起身,给各位引荐,正是陈仲恩的侄女儿陈姝,毕竟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的不成体统,想来陈仲恩也不是十分高兴,简单的引荐了一下,让诸位包涵。 那陈姝不见怯场,一双杏眼偷偷打量了在座众人,将目光盯在唐敬身上看了又看,随即羞红了脸,道:“小女子虽在绣阁之内,但也常听二叔讲起诸位的大名,果真是仰慕的紧,才这样没规矩的来瞧瞧,又恐怕被嘲笑了去。” 她这样说,又将目光暼着唐敬,众人一下就明白了,原来陈家的大小姐对唐敬有意思。 唐敬家里的事情几乎没人不知道,娶了当朝丞相的妹妹做嫡妻,只不过红颜薄命没几年死了,之后唐敬为了立郁瑞为嫡子,将一个过世不知多久身世不知好坏的女人追扶了正室,不过既然人已经不在了,现在正室的位置仍然空着。 多少名门闺秀眼睁睁盯着这个位置而不得,不过若是陈仲恩的侄女儿瞧上了唐敬,那也算是门当户对。陈仲恩现在还年轻,膝下无子,也没有女儿,晚辈里只有这么一个侄女儿,若是侄女儿出嫁,自然要风光体面,笃定会像嫁亲生女儿那样送陈姝出嫁,这样也算是唐陈两家的联姻。 而且陈姝长相也不凡,正是出阁的妙龄年纪,一切切似乎都挺妥当,最重要的是,陈姝对唐敬有好感。 陈姝一直用眼瞟着唐敬,唇角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见唐敬并不瞧自己,说道:“小女子还带了一些小酒来,不能和各位同饮,只好叫各位尝尝,千万不要嫌弃。” 说着一旁的丫鬟捧上几个小酒坛子来,陈姝亲自接过一个,藏在宽袖下的双手犹如葱根儿一样,嫩生生的,只露出指尖儿来捧着坛子,莲步款款而挪,为唐敬满上一盅。 “请喝。” 唐敬对陈姝这种显而易见的态度并不挂心,也许是太多人向他示好,陈姝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露骨的那个,唐敬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了一句:“有劳。” 说着将酒盅拿起来,一口干掉。 陈姝捧着酒坛又笑,再不说话,款款的又退了开来。 丫鬟也给坐在唐敬旁边的郁瑞倒了一盅,郁瑞并不想喝,他方才在画舫上只喝了两小盅,小睡了一觉还不见好,现在只是拿起来抿了一口做做样子。 郁瑞将陈姝的举动看在眼里,这表示太清楚不过了,一定是想做唐家的女主人,不过郁瑞瞧了瞧,这姑娘似乎也就比自己大个一两岁,虽然这个年纪已经到了出阁的时候,但是若是唐敬娶了她,正妻比儿子只大一点儿,那还真真是有趣了。 陈姝没再多留,丫鬟们给众人斟完酒,陈姝将自己手中的酒坛子交给身后的丫鬟,一众人又簇拥着陈姝走了。 陈仲恩看着陈姝走远的背影,眼中只有一瞬间的不悦,但掩藏的很好,很快就掩饰起来,又和众人一面说笑,一面喝酒。 大家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多数时间是恭维唐敬,恭维陈仲恩,也顺道儿恭维郁瑞这个嫡子,总之是虚伪的客套着,这一客套就过了很长时间,天色黑了,花赏完了,酒也喝的差不离了,陈仲恩吩咐丫鬟下人们引着诸位贵客留宿在客房,等明日天亮了再走。 别看院子并不太大,但是一个个小院儿还是分得很细的,因着空房多,所以一个员外老板住了一个院儿,各自也不打扰着。 陈姝在房里走来走去,两只手揪着一方手帕扯来扯去,似乎在为什么事儿着急。 她一面转一面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丫鬟还没回话,就有另一个丫鬟从外面跑进来,道:“小姐,老爷来了!” 陈姝眼睛顿时瞪圆了,惊道:“老爷怎么来了?” 她话音方落,陈仲恩就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一丁点儿的笑意,道:“你问我如何来了,你为何不问你自己。” 陈姝眼神闪了一下,随即道:“二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侄女儿要有哪里做的偏颇了,二叔您教训侄女儿就是了。” 陈仲恩笑了一声,道:“就你那点儿小伎俩,还想在我眼皮底下打死不认帐?你想做唐家的女主子,那可以,我并不管你,有本事自己去争,但你不能连累我整个陈家,这种下作的手段若是让唐敬发现了,别说飞上枝头,整个陈家都跟着你倒霉。” 陈姝听了,瘪嘴要装委屈,陈仲恩却不吃这套,转身就往出走,一面走,一面道:“你今晚哪里也别想去,老老实实呆着,陈家是祖辈们辛苦经营起来的,容不得你使小性子就给毁了。” 陈姝脸色都白了,门外的下人们哐啷一声撞上了门,跟着是铁索的声音,丫鬟急道:“小姐!小姐,房门锁了!老爷把房门锁了!” 郁瑞跟着唐敬进了院子,因为时间晚了,而且郁瑞并不十分舒服,头仍然有些晕,一天下来又乏了,所以无心欣赏什么精致。 唐敬住了院子的正房,郁瑞就住在旁边儿的小抱厦里。 各个房间打扫的都很干净,被子褥子也都是现成儿的,并不需要再弄。 时钺推着郁瑞进了屋子,芷熙叫院子里的下人打来热水,郁瑞头晕着,不想怎么洗漱,但又一想,泡泡没准儿能解乏,于是也就泡了药浴。 洗漱一番似乎是比方才要舒坦一些了,芷熙刚要伺候他睡下,郁瑞忽然想到,因着唐敬一早上都没在家,下午又来了这边儿,所以今儿个还没来得及去省唐敬。 郁瑞让芷熙又给他穿戴好了,每日去省长辈是唐家的规矩,或许在旁人眼里,少省一天没关系,唐敬没准儿也忘记了,只不过郁瑞不敢怠慢,他在唐家里地位还不稳,这些小事儿就更加要做妥帖了才是。 如今唐敬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救命草,郁瑞想要过活下去,就须得抓住唐敬才是。 已经入了夜,院子里能听见一声声儿的虫叫,因为天太黑了,芷熙并没跟出来,只有时钺一个人推着郁瑞过去,唐敬屋里的灯还没有熄。 第三十四章 时钺推着郁瑞还没到门前,就见一个下人急匆匆的过来,见着他们才舒了口气,恭敬的说道:“唐公子,我家老爷想请时钺过去一趟。” “时钺?” 郁瑞乍一听陈仲恩要请时钺过去,有些诧异,毕竟时钺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而陈仲恩不同,起码两个人的地位就不对等。 下人笑道:“正是呢,唐少爷没听错,是时钺,老爷想请时钺过去问问上次药材的事儿,有没有什么欠缺的。” 郁瑞故作犹豫,道:“这么晚了?” 下人接着道:“老爷说,因着明日他要出去,正好缺些什么一起置办了,也免得麻烦,所以请唐少爷多担待。” 郁瑞没的说了,只能对时钺道:“你且去,快去快回,别冲撞了陈老板才是正经儿。” 时钺听了点点头,答应了一声。如今天色已经黑了,按理说主人家不该打扰客人休息,就算时钺只是个下人,也没道理跑到主人跟前去。 时钺因着上次与陈仲恩见面并不愉快的事儿,就觉着他决计没按什么好心,不过时钺认为自己好歹是个男子,量他陈仲恩也干不出点儿什么来,且他是个不吃亏的主儿,自然不做一回事。 时钺没有立马就走,推着少爷先进了唐敬的屋,因为屋子有门槛,就算郁瑞一个人能转动轮椅,也过不了门槛,时钺将少爷安置妥当了,才跟着那下人走了。 郁瑞进了屋子,本该找下人或者丫鬟向里屋通传一声儿,但是环顾了整个外间儿,却不见一个丫头小厮的影子。 郁瑞还在纳闷,自己那边抱厦里都有如何如何多的小厮侍奉着,陈仲恩向来是好面子的主儿,怎么能不给唐敬遣几个伺候的人来呢。 其实郁瑞不知道,陈仲恩是遣了人来,但因为陈姝一心恋慕唐敬,想要捣鬼算计一出好戏当上唐家女主子,所以特意遣散了给唐敬的下人们。 陈姝方才抛头露面的殷勤献酒,其实并不是她不知女儿家的规矩,只是她太想要当唐家的女主人,自小父母过世,陈仲恩又不去管教她,下人们哪敢忤逆了大小姐,以至于被下人们娇惯的不知轻重,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陈姝亲自捧着酒坛子为唐敬倒酒,而其他人与唐敬喝的并不是一坛,陈姝早就在酒坛子里下了些东西,与身体并无害处。她也是头一次用这种东西,所以不知剂量大小,怕安排了丫头伺候着,被别人占了这等便宜,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于是陈姝才偷偷遣散了唐敬屋里所有的人。 唐敬是官场上过来的人,又在沙场上混迹过,可以说勾心斗角他见识过,生离死别他也领教过了,所以也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叫他再习学了。 陈姝的这点儿小伎俩,他如何能看不透看不穿?只不过唐敬并没有犹豫就将酒喝了。 唐家需要一个女主人,这个女主人的身份要体面,地位要金贵,必须是大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又要是有名望的大家族。 唐敬知道自己需要这样的嫡妻,否则时间拖得太长,圣上和连赫以至于太后都会找着辄的针对自己,而家中又有老太太逼得紧。 倘或这个人是陈姝,那就一切迎刃而解了。她有好身世,好样貌,陈仲恩是她的小叔叔,别说江南一带,陈恩中就是在江宁咳嗦一声,京城也得有许多达官贵人巴巴的来探病。 况且陈仲恩不是好惹的人,如果能做姻亲,自然也就好相与一些。 最重要的是,能想出这样下三滥法子的女子,嫁进唐家来,想她也翻不出天去。 种种的理由都让唐敬觉着,这个买卖是合算的,他是商人,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也懂得欲将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但是陈姝算计来的,唐敬一定会还回去,只不过那就是往后的事儿了,反正陈姝要在唐家长久的待下去,还愁没有机会么。 唐敬听见开门的声音,以为是陈姝来了,不禁冷笑了一声,只不过半响也听不到有人进来的声音。 唐敬等的有些不耐烦,他喝了酒,也不知里面放了什么,总之身上有发热,似乎连血行都变快了,一股一股的热气涌上来,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他听到一丝响动,以为陈姝终于要进来,挥手将桌上的烛台熄灭,并不想瞧着陈姝那张脸,毕竟唐敬这些年来不曾吃过什么亏,如今要装着着了当,对他来说也是需要克制的一件事情。 又等了片刻,仍然不见陈姝进来,唐敬已经不耐烦,寒声道:“还不进来?” 郁瑞本身在纳闷为何没有下人,因着轮椅很重,他从未转过,也不知转不转得动,而且里外间儿也是有门槛的,时钺把自己推进来,估摸着也以为屋里有下人,所以就走了,如今一个人也没有,叫他如何进去。 正在犹豫间,里间儿的烛火突然灭了,就听唐敬的声音有些寒意,问他还不进来。 郁瑞没有办法,也不能叫唐敬出来推着自己进去,只好回过身去,轮椅的椅背后面插着两支拐杖,因着郁瑞的腿只是膝盖以下不能动弹,如果用拐也是能走路的,不过一般他都是被丫头小厮簇拥着,也不必自己辛苦去走。 眼下不一样,郁瑞只好将拐抽出来,费了半天力气才拄着拐站起身来。 郁瑞不习惯用这东西,他上辈子没用过,也没想过睁开眼以后变成了瘸子,就更没想着用拐,让他走几步还真是比较难的活计。 郁瑞过门槛的时候就格外的难,只是这时就听里间儿有些响动,好像是有人过来了,屋里太黑,又没开窗子,郁瑞看不清,手上忽然一紧,似乎被人拽住了腕子,只是那人的手温度太高,滚烫滚烫的,郁瑞没有防备,止不住“啊”了一声儿。 他被那人一带,本身住着个拐就不稳当,这时候身子一偏,就要摔倒,“砰”的撞进对方怀里,磕的郁瑞鼻子发酸。 “爹……爹爹?” 唐敬等的将耐心都磨光了,只不过他拽住“陈姝”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对劲儿,那人的手腕很细很细,而且肌肤并不算滑腻,腕子的骨节很明显,这不是女子的手。 再加上郁瑞因为诧异,喊了一声爹爹…… 一时间房间里忽的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郁瑞的双拐因为没拿稳当,被甩在了一边儿,只能双手使劲抓住唐敬的胳膊,整个人都贴在唐敬身上,这样才能不至于跌倒。 唐敬是练家子,郁瑞虽看不清什么,但他能看得清楚,定眼一瞧,自己抓着的不是郁瑞是谁,根本就不是陈姝。 唐敬心里咯噔一声,他没想到郁瑞会突然跑过来,郁瑞靠在自己怀里,睁着诧异的眼睛瞧着自己,眼睛浑圆的瞪着,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手劲儿大了,郁瑞有些吃不消,眼睛里似乎有些起雾,其实是磕的鼻子发酸,五官又是连着的,导致郁瑞眼睛也酸。 唐敬将那声“爹爹”听在耳朵里,忽然心跳犹如擂鼓一般,他不知这是为何,直觉一股热气猛地从身下窜上来,就像喝多了酒,呼出的气息也变得灼烧起来。 郁瑞和唐敬就那么安静了一会子,起初郁瑞不知唐敬为何不出声,只不过很快的,郁瑞就觉着有些不对劲儿,因着郁瑞腿上使不得劲儿,只能靠着唐敬,所以唐敬身体上的变化,郁瑞感觉的很明显。 他顿时心里一突,吓得下意识的就松开手,一松手整个人就要往地上坐去,唐敬却一把揽住他,将他抱住。 郁瑞被唐敬抱来抱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只不过这是他头一次,觉得那么恐惧和不知所措。 郁瑞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愣了神儿,猛地想起酒宴上陈家大小姐过来敬酒,独独为唐敬斟了一杯,那时候谁都看出来了,陈姝是对唐敬有意思,本身门当户对也无可厚非,只不过郁瑞万万不能想到,陈姝竟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他这么想着,能感觉到唐敬身上的滚烫,夏天衣裳本身就薄,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郁瑞竟然觉着对方身上的热气,透过了紧贴的衣襟,侵染到了自己身子上,顿时后脊梁像被扎了一样,那种感觉一直窜上来,弄得郁瑞顿时有些口干。 只不过郁瑞以为唐敬把自己当成了陈姝,这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斯时间就消磨殆尽了,随即转变成冷颤,只觉着全身直发凉。 郁瑞被他抱在怀里,两只胳膊被紧紧箍着,挣扎着向外逃,一面挣一面道:“爹爹!” 郁瑞的本意是想让唐敬清醒一些儿,奈何似乎适得其反。 唐敬只是反射性的将他搂住,免得郁瑞跌坐在地上,但是对方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反常,开始挣扎起来,郁瑞的腿动不了,身子一拧一拧的难免碰到些什么。 唐敬呼吸有些不稳,比方才还要粗重了,这时候又听郁瑞喊了一声爹爹,他声音不大,似乎也不敢大声,但这一声轻唤却像擂鼓一样,猛地击在唐敬心上。 唐敬狠狠吐出一口气,突然将他打横抱起来,三两步走到里面,把郁瑞扔在床上。 郁瑞摔在床上,爬起来瞪着唐敬模糊的轮廓,唐敬却立马压了上来,将郁瑞两只胳膊并拢了,一把攥住郁瑞的两个腕子拉高到头顶上。 郁瑞惊得一时间忘了动作,唐敬低下头来,粗重的气息就喷在了郁瑞的脸上,随即嘴唇上一热,似乎要烧了起来,唐敬竟然在亲他。 并不是简单的浅吻,郁瑞猛哼了一声,腿上用不了劲儿,手又被止住,只能拼命的摇头,唐敬却用另一只手掐住郁瑞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郁瑞这下子头也不能动,唐敬的手劲儿并不是一般的大,疼的郁瑞冷汗直往下流,再也动不得,唐敬亲吻着他的嘴唇,撬开郁瑞的牙关,将舌头伸了进去,郁瑞只能闷哼两声。 郁瑞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被人压在床上亲吻着,他紧紧闭着眼睛,唐敬的舌头很烫,霸道的舔吻着郁瑞的嘴唇,勾起他的舌头来,交换着灼热,直到略带痛意。 郁瑞的呼吸也慢慢的变快,已经不需要唐敬伸手掐住他的下巴,紧闭的双眼微微挣开,眼神有些迷茫,胸口隔着薄薄的衣裳快速的起伏着,嘴唇上氤氲着湿气,就那么随着呼吸轻轻开合,还下意识的舔了一下下唇被咬破的地方。 唐敬瞧着郁瑞的不经意的举动,呼吸一滞,放开郁瑞的双手,转而轻轻抚摸着郁瑞的眉眼,从鼻梁一路滑下来,描摹着郁瑞的唇线,郁瑞呼吸仍然急促着,随着唐敬的抚摸,甚至轻轻抬起下巴。 唐敬另一只手掐住郁瑞的腰身,顺着衣摆摸进去,摸到了对方的脊背,一直往下去,在郁瑞的股沟间浅浅的抚弄着。 郁瑞猛地一颤,一瞬间顶起腰来,唐敬摸着他嘴唇的手突然顶住郁瑞的唇缝,伸进郁瑞的嘴里,混合着旖旎的水声,唐敬将手指在郁瑞的口腔里顶弄着搅动着,似乎在模拟着什么。 郁瑞卷起舌头来,唐敬却不放过他,故意去碰他的舌尖儿,银靡的丝线从郁瑞嘴角漏下来。 唐敬俯身过去,顺着郁瑞的嘴角轻吻,一路向下,用舌尖儿玩弄着郁瑞的喉结。 另一只手从郁瑞的股间,转而向前,握住了郁瑞微微抬头的前面。 郁瑞鼻子里长叹了一声,惊的睁大了眼睛,似乎如梦初醒一般,因着唐敬放开了他的双手,郁瑞又被握住了那块儿,一想到身上的人是唐敬,就猛地打了一拳,正好打在唐敬眼角儿上。 郁瑞能明显的感觉到唐敬一顿,那人似乎在盯着自己,郁瑞打了之后才觉着有些后怕,唐敬是什么样的人,恐怕自从下了战场,就没人敢动他一根头发,如今自己却打了他。 唐敬身上的很热,他已经憋得差不多,这一拳打在自己眼角儿上并不十分痛,想来郁瑞本身就没多大力道,如今又被唐敬吻得软了手脚,但唐敬就像是被点爆了一样,或许是本能被点着了。 郁瑞双手撑在床上,往后缩了缩,唐敬却不在玩花活的,一手按住郁瑞,一手去扯他的衣裳,没用两下就将郁瑞的衣裳裤子撕下来。 郁瑞感觉着对方的粗鲁,身子有些发抖,他并没见识过男人和男人如何,上辈子虽然谈生意,但郁瑞一向洁身自好,本身在家里就不受待见,如果混闹些这个,就更加不很受待见了,所以郁瑞只知道有这种事,并没真的见识过,更加没有尝试过。 唐敬将他压在身下,两只手从郁瑞的上身开始,一路像是碾压的抚摸下去,郁瑞感觉到一种酥麻的灼烧感,唐敬并不再去碰郁瑞微微抬头的地方,只是托住郁瑞的双腿膝弯,架在自己肩膀上。 郁瑞的腿不能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腿架在唐敬身上,惊得他徒劳的伸手去抓,却只能抓紧身下的床单儿。 唐敬一只手掐住郁瑞的腰身,另一只手顺着郁瑞的股沟摩挲,在上轻轻突刺着,郁瑞的呼吸随着他一下下的突刺变得粗重。 郁瑞瞪大了眼睛,拼命地摇头,因为他的腿架高了,他并不能看见唐敬在做什么,只有身后陌生的感觉。 唐敬的手指一点点的挤进去,先是一根,转着圈儿的打着转儿的,在里面弯曲着着,郁瑞因着身体里的异物而发抖起来,每一下都让郁瑞颤抖,那种异物感,让郁瑞觉着一阵阵的酥麻从脊梁骨窜上来,克制也克制不住的爬遍了全身,是他从未感觉过的。 “啊!啊嗯……” 唐敬的手指又插进去了一根,弯曲的着,郁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猛地仰起头来,鼻子里粗重的喘息变成了呻吟,嘴唇也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汗珠儿从额角顺着鬓发滚下来,郁瑞抓紧了身下的床单,在手心里死死的揉搓着。 郁瑞喉头干涩的滚动了两下,唐敬在自己身体里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又弯曲着揉弄起来,似乎认准了地方儿,那种不可思议的酸麻感一股浓过一股,郁瑞随着唐敬手指的揉弄,呼吸也一下一下的喘息着。 没有多一会儿,郁瑞竟然觉着眼前一闪,酥麻的脱力感觉几乎窜过了他全身,一直冲上头顶,郁瑞挺了一下腰,随即瘫在床上狠狠的喘着气。 因着郁瑞身子骨弱,大夫也说过,不要太着急纳妾的事儿,先将养好了身体再说,如今郁瑞泄了身,懒得他一丝力气也没有,也忘记自己是光溜溜一丝不挂的躺着,还是躺在唐敬身下。 唐敬眯眼看着身下的人喘息着,羸弱的身体给人一种无助的错觉,唐敬本就是霸道的人,此时看着郁瑞的单薄的身子,下面涨得更是厉害。 他将郁瑞泄出来的摸在身后,虽然唐敬现在身上难受,但若是不做足了这些活计,郁瑞身子又弱,年纪又不太大,如何能承受得住。 郁瑞双眼合着,瘫在床上喘息,似乎有些出神,唐敬的手摸了自己那物,往后面里送,郁瑞也没反应过来,只是觉着后面有些痉挛,下意识的缩进。 唐敬探进去的手指被郁瑞的肉紧紧包住,喉头顿时有些干渴,呼了口气出来,猛地将手指从里抽了出来,紧跟着垫起郁瑞腰身,就顶了进去。 “啊、啊——” 郁瑞睁开眼睛,瞪着眼望着床顶,嘴唇微微张开,也忘了抑制声音,他只觉着一个滚烫的物什顶开了自己后面,一点点的送进来,那种肿胀的感觉,让郁瑞有些恐惧,但身子里窜起的热流,又让他下意识收紧。 唐敬叹了一口气,两只手都抓住郁瑞的腰身,将那物整个送了进去,郁瑞此时喉头里干涸着,只能滚动着喉咙,却像失声了一般发不出声音来。 一面微微的摇头,一面伸手抓住唐敬的胳膊,指肚像要扣进唐敬肉里一般。 唐敬停了一小会儿,并没有马上动,郁瑞好半天才找回神儿来,抬起头看盯着他。 唐敬与他对视了一眼,按住郁瑞的腰在床上,随即开始动了起来。 “唔!爹爹……啊嗯……唐敬!” 这种感觉和方才的手指根本没有方法相比,郁瑞甚至能感觉到唐敬的滚烫在跳动,撑开自己的身体,在自己身子上一进一出。 郁瑞抓着唐敬的胳膊,被唐敬顶的身子一耸一耸的,无助的摇着头,他头发早就散了,湿哒哒的贴在身上,汗水就像他的呻吟一样,止也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唐敬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埋在郁瑞身子里的那物又涨了起来,他将郁瑞从床上捞起来,郁瑞早就软了身子,任由他摆布。 唐敬就把他抱在怀里,让郁瑞坐在自己身上,郁瑞的腿没力气,唐敬就托住他的腰,郁瑞没有床单抓,只能下意识的捂住的勾住唐敬的脖颈,将身子紧紧贴在唐敬身上,把脸也埋在唐敬肩窝里,被折磨的张大了嘴深深的喘息着,每一声儿微弱的似乎就像小猫儿,随着身子不由自主的一上一下,他只觉着那物埋得更加深入,要把自己穿一般,每一下都狠狠的顶到最里面,带起一阵阵让他崩溃的快感。 屋子里弥漫着粘腻的水声,随着唐敬的一进一出,还有衣衫摩擦的耸动声,郁瑞全身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一般,已经没了力气,好几次险些抱不住唐敬的脖颈。 唐敬抓住郁瑞的腰,将他一下掀翻在床上,复又压上来,动作反而比刚才要快,郁瑞禁不住他这般折腾,已经泄了两次,后面因为摩擦,能明显感觉到的肿胀,似乎充血的都在跳动。 郁瑞没有力气,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一张嘴似乎带着呜咽,“别、别……我不行了,啊——” 郁瑞一面说着话,腰身突然挺动起来,喉头里泻出呜咽的声音,似乎像是受伤的幼兽,随即累的再也一动不动的瘫在床上,被唐敬顶动的就像是牵了线的玩偶,喉头里的呻吟也微弱起来,最后只能张着嘴,随着唐敬的那物的捅入,身子一下一下的晃荡着。 唐敬瞧他这幅可怜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物从他身子里抽出来,郁瑞随着他的抽出,胳膊和腰身不可抑制的颤抖着痉挛着,嘴里又泻出轻微的呻吟声儿。 唐敬还没有泄身,下面滚烫着,拉起郁瑞的手来,郁瑞只是睁大了眼睛,不过没力气反抗,唐敬将他的手包住,按在自己的滚烫上。 郁瑞手心要烧着了,被唐敬的手带动着不由自主的动着,这种光景就在郁瑞眼皮底下,郁瑞的呼吸都屏住了,似乎觉得一种不可思议的银靡。 唐敬弄了几下,郁瑞的手都有些发木,唐敬又将他手放开,胡乱的抓过旁边的被子垫在他的身子底下,把郁瑞的双腿并拢,两只手掐住郁瑞的大腿根儿,迫使对方用双腿夹住自己的那物。 这样一来郁瑞的那物不可避免的与唐敬的摩擦起来,郁瑞虽累,但身体却起了反应,微带酥麻酸胀的感觉充斥着郁瑞的神经,他失神的望着唐敬,只剩下本能的喘息。 “嗯……嗯……嗯……” 郁瑞乖巧的喘息声儿似乎就是催情的良药,每一声儿都击打在唐敬心坎儿上,唐敬低下头来,亲在郁瑞嘴唇上,郁瑞本能的回应着唐敬的亲吻,腰身也微微抖动着。 唐敬泄出来,洒在郁瑞大腿上、小腹上,滚烫的感觉又让郁瑞喉头里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呻吟,随即无力的闭上眼睛,累的什么也想不了,就睡了过去。 时钺确实没想到,陈仲恩大夜里的还坐在花园子里,他并没说话。 陈仲恩笑道:“我的确没想什么好儿,不过陈某还是说话算数的人,并不喜欢强来,不然也丢了陈某的面子不是,你知道的,但凡有点儿钱的人都把脸看得比什么似的。” 时钺听他贫嘴,干巴巴的道:“不知道陈老板找我来何事,若是没事,我回去伺候少爷了。” 陈仲恩笑道:“是有事,我明日要去外面谈生意,你有什么想要带的么,开个单子来,我叫人一起置办了。” 时钺听出来了,陈仲恩是在讨好自己,只不过自己是个不入流的下人,而对方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名望的人,这怎么看也并不搭调,况且陈仲恩也说了,有钱的人把脸面看的很重,他对时钺只有想顽顽,兴致到了,什么都能依,兴致淡了,也就好聚好散。 可时钺并不是这种人,因着说话很冷淡,道:“陈老板莫要和我这种人开玩笑,我这种人最不会玩笑,怕惹得陈老板不高兴,若是没别的事儿,我回去了。” 陈仲恩并不拦着他,只是对旁边的丫头道:“给他照着点亮儿,别摔着了。” “是,老爷。” 丫头们应了声儿,提着灯笼给时钺恭敬的引路。 时钺被陈仲恩那不作一回事儿的态度弄得糟心,虽然时钺也并不将陈仲恩放在心里,但他那股纨绔的劲儿,还有那种虚情假意的劲儿,就是让时钺看不惯。 时钺回了院子,往唐敬的房里去,但见唐敬的房里关着门,灯也灭了,想必是休息了,他思寻着少爷估摸是回去了,所以也就往抱厦去。 回了抱厦,芷熙见着他,奇道:“怎么单你一个?少爷呢?” 时钺这时候怔愣了,道:“少爷没回来?” 芷熙道:“你问谁呢?你不是跟着少爷去的,你到来问我?” 说着惊道:“你不是把少爷弄丢了罢!” 时钺定了定心神,道:“少爷只是给老爷去请了个安,如何能丢,再找找。” 芷熙是个女孩子,年纪又不大,秉性不怎么稳当,一听少爷不见了顿时慌了,也不敢惊动旁人,就与时钺分头去找。 正房旁边的抱厦有五六间儿,时钺挨门挨门的找了个遍,全是空房子,没有住人的,芷熙去花园里找了一圈儿,也不见人。 芷熙急的要哭出来,道:“就是你,跟着少爷出去一趟,就这么几步路,竟然将少爷弄丢了!少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瞧你怎么办罢!” 时钺心里烦躁,又听她哭,就难免更烦躁,道:“别哭了,我去与老爷说,老爷若是遣人去找,一定比咱们快。” 芷熙听他要找唐敬,心里怕被责罚,但若是不找老爷,就真是没办法了,毕竟这里不是唐家,人生地不熟的,而且又黑灯瞎火,只得点了点头。 时钺与芷熙一并往正房去,正房门关着,里面也熄了灯,芷熙道:“老爷睡了,这可如何是好。” 时钺推开门,往里走,四下黑洞洞的,借着门口稀薄的月光,竟没发现有上夜的下人,却发现离里间儿门不远处放着的轮椅。 芷熙一瞧见轮椅,差点叫出来,赶紧拨了拨时钺,时钺也看到了,赶忙过去,里间儿的门没有关紧,不过没有通传,一般下人们都不能直接进去。 时钺之后硬着头皮,站在外面朗声道:“老爷,老爷歇下了么?不知少爷是否在老爷这处。” 里面声音很快就响起来了,确实是唐敬的,唐敬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冷淡,道:“瑞儿今日歇在我这里,你们且去罢,明儿个一早过来侍候。” 芷熙和时钺一听唐敬的话,顿时放下心来,芷熙摸了摸额头,竟然出了些薄汗,时钺也舒了口气,万一真弄丢了少爷,那岂是罪过能行的。 唐敬听他们二人退出去的声音,方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臂上,睡得瓷实的郁瑞。 郁瑞呼吸很稳,因为累着了,并没有被外面的两个人吵醒,平日里一张偏白的脸上,还泛着没有散去的殷红。 因为还没有清理,郁瑞身上有些狼藉,单薄的一丝不挂的身子,混合着薄薄的汗水,却透露出旖旎的银靡。 唐敬怕点起灯来弄醒了郁瑞,就算他点起灯来,也不知如何替别人清理,这种事情唐敬并没有做过。 唐敬披上衣服下了床,找了干净的布巾来,替郁瑞擦了擦身子,因着那时候唐敬还存着一丝理智,碍于郁瑞身子太弱,没有将那物发泄在郁瑞身子里,这时候清理起来也比较简单。 一直擦到股间的时候,才发现郁瑞的有些发肿,红红的肉儿上似乎有些血丝,唐敬没想到竟是将他弄伤了。 唐敬身上没有药,也不知用什么涂抹才好,他盯着躺在床上熟睡的郁瑞,或许是因为睡过去的缘故,郁瑞更显得单薄、无助、没有防备,唐敬看着,不禁眯起眼来。 现在这个样儿,唐敬想要给郁瑞涂药,但他不能出去找,在陈家里一举一动不小心都会被陈仲恩知晓了去,这件事情若是让陈仲恩知晓了,也不知会变成什么光景。 唐敬的目光似有些冷森的怕人,陈姝只想着算计唐敬,好嫁进唐家去,却没想到变成了现在这种田地,试想现在唐敬如何能放得过她。 郁瑞鼻子里哼哼了一声,似乎睡的有些不踏实,唐敬这才收回神来,伸手摸了摸郁瑞的额头,似乎并没有烫手,瞧郁瑞下意识的伸出舌尖儿来舔嘴唇,唐敬的嗓子眼儿里也有些干渴,好像是想起了方才郁瑞的主动和任予任求。 唐敬转身去倒了一杯凉茶来,将凉茶喂给郁瑞,郁瑞喝不下去,漏了一脖子,却用舌尖儿舔嘴唇上存留的水珠儿。 唐敬含了一口水,低头附在他唇上,顶开郁瑞的唇瓣,一点点喂给他,郁瑞干渴的吮吸着凉掉的茶水,甚至卷起舌头来,在唐敬的嘴里乱撞。 唐敬被他弄得呼吸有些粗重,这时候郁瑞却在梦里,带着哭腔的呢喃道:“别再来了……疼,我受不了了……爹爹……” 唐敬听着郁瑞近似呻吟的呢喃,下身又有些发胀,赶紧吸气平和下来,将郁瑞抱在怀里,有些手脚僵硬的轻轻拍着郁瑞的后背,似乎在哄他睡觉。 郁瑞哼哼了几声,因为出了汗,就算是夏天也有些凉,此时靠在唐敬怀里,温度好像堪堪好,不禁蹭了蹭唐敬的胸膛,叹了口气。 郁瑞身子骨弱,第一次经人事,唐敬虽已经克制了,但仍然把他累坏了,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直到阳光漏在了床榻边儿上,郁瑞才醒过来。 他只觉得身子不是自己的一般,酸痛的厉害,尤其是腰,腰不能沾在床上,酸痛的只能掂起来绷着劲儿,最可怕的是,郁瑞身后的一跳一跳的肿胀着,这种感觉让他猛地想起昨夜。 郁瑞失神的望着床顶,下意识的左右环顾,被子是凌乱的,或许是被自己攥的,还有放在身下做软垫时候捻的。 郁瑞侧过头,唐敬还睡在自己旁边,那人穿着衣服,而自己连里衣亵裤也没穿,枕着唐敬的一条胳膊,几乎躺在唐敬怀里。 郁瑞不可抑制的回想起昨天晚上的种种,唐敬中了陈家大小姐的算计,却鬼使神差的被自己碰到,他这么想着,猛地神经一紧,若是这样说来,昨天晚上也不知道陈姝有没有过来,万一过来了,岂不全被她瞧了去? 郁瑞一紧张,脊背绷紧了,牵动了的伤口和腰上的酸痛,疼得他嘶了一口气。 唐敬皱了一下眉,立马就醒了过来,见郁瑞瞧着自己,唐敬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将胳膊从郁瑞脖子底下抽出来,随即翻身下床。 唐敬道:“身上难受么?” 郁瑞不知如何回答他才好,躲闪的移开目光,他从没想过会和唐敬发生这种关系,更加没想过是因为一个不长眼的女子,自己被牵累了进去。 只不过事到如今,事情已经成了这样,郁瑞只能不断的安慰自己劝说自己。唐敬似乎也是被算计的,依着唐敬的秉性,必不可少要给陈家这个大小姐颜色看看。自己又是男人,顶多身子难受了些,过几天也就没事了,而且为了这事儿,唐敬肯定也会对自己愧疚些。 郁瑞张了张嘴,喉头里却发不出声儿来,只好垂下头,摇了摇头。 其实郁瑞不知道,唐敬昨天夜里是有意识的,并不是什么都不清楚了,他知道和自己欢好的人不是陈姝,而是唐郁瑞…… 唐敬明白,唐郁瑞是自己的儿子,是唐家的嫡子,只不过在那一刻,唐敬看着那个人,耳朵里听着他唤自己,脑子里闪过平日里郁瑞在自己面前乖顺的一面、隐忍的一面,实则外柔内刚的一面,竟不可抑制的冲动起来,饶是唐敬在沙场上镇定自若,也会有把持不住的一天。 唐敬看着郁瑞低着头,他拿被子裹住自己,却露出脖颈来,细细的脖颈,连带着精致的锁骨一并露在外面。 唐敬伸手过去,将郁瑞的脸抬起来,去探他的额头。 当唐敬的手碰到郁瑞的那一霎那,郁瑞竟然轻轻“嗯”了一声,喉头里像小猫的咕噜声儿,郁瑞也被自己的反应弄得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郁瑞初经人事,晚上的欢好已经让他的身子记住了唐敬,郁瑞随即脸上慢慢染上不正常的殷红,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发出那样的声音,只盼着自己声音不大唐敬没听见。 第三十五章 唐敬微微垂首盯着床上的郁瑞,眼神有些复杂。 这是他第一次心底里有这么强烈的想法,但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是唐家的嫡子,在外人眼里,唐郁瑞会装乖,很温顺很有教养,这些都合了唐敬的心思。 只不过,如今唐敬震惊的是,自己的心思,不知道何时竟拐到了这上面来,而且让一贯冷静的唐敬也把持不住。 或许是因为药的原故,唐敬只能这么告诉自己。 内间儿一时安静的厉害,郁瑞不说话,唐敬也没说话,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平静,毕竟他们都是心里有城府的人。郁瑞需要唐家掌权人的庇护,在这样的大家族里,没有唐敬的庇护,郁瑞不知要走多少弯路,所以他要装的平和,就像忘记了那么一回事儿一样儿。 而唐敬,他一贯的喜怒不形于色,早就能将一些感情藏在心坎儿里,不被别人发现,只不过别瞧他他现在表面如此淡然,内心却头一次不平静了。 昨夜给郁瑞擦身子的时候,唐敬就发现了他腰上胳膊上大腿上被掐出了几个红印子,经过一晚上印子已经不红了,却变成了微微青紫的痕迹,郁瑞的脖颈上也有被唐敬轻咬的痕迹。 这幅光景自然不能让下人丫头们进来伺候。 只不过郁瑞的衣服昨天被唐敬胡乱的撕扯了,虽不见得坏了,却沾上了那些东西,自然不能穿了。 唐敬只是盯着郁瑞一会子,随即俯下身来,将被子给他往上拉拉,盖住脖子上的吻痕。 郁瑞见他又伸手过来,后背紧紧贴着床榻,当唐敬的手伸过来的时候,郁瑞下意识的闭紧了眼睛,这一系列的下意识动作被唐敬看在眼里,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唐敬没说话,只是很快转身出了内间儿,郁瑞等着听不见跫音了,才往门边儿看去,已经没了唐敬的影子。 经过昨晚的事儿,郁瑞被唐敬折腾的惨了,现在身上还到处都疼,尤其是那个地方儿,说害怕确实有,只不过到不至于变成这样,郁瑞故意显得很无助,唐敬毕竟是做父亲的,就算两个人之间根本没有亲情,总也会有些后悔,倘或唐敬一瞧到自己便能觉着后悔,这道坎儿也没白受。 郁瑞虽这么打算着,想的也很好,只不过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怔怔的望着床顶出神儿,脑子里却不可抑制的回想起昨晚的种种…… 郁瑞心里虽知道自己并不是唐敬的儿子,跟谁说自己是死而复生的,别人也不会相信,而且这具身子本身就是唐敬的儿子,郁瑞这么想着,心里又变得复杂起来,虽然是有利可图的,但终究是过不去。 郁瑞躺着,很快就听到了跫音声,唐敬又走了回来,手上还拿着衣裳,似乎是去找下人找来的。 唐敬走过来,道:“起身罢,一会子该回去了。” 郁瑞听话的点点头,他心里有事儿,难免就会分神,心不在焉的就显得非常乖巧听话。 唐敬伸手将郁瑞捞起来,虽然隔着薄薄的锦被,但郁瑞的身子还是不可抑制的抖起来,他的腰很疼,大腿根儿也是酸的,提不起一点劲儿来,被唐敬这样一捞,整个人都软着。 唐敬将他抱起来,让郁瑞靠坐在床边儿上,拿了衣服替他穿上,郁瑞本是光着身子裹着被子,被他这样触碰,也不知怎么了,竟意外的敏感,一丝丝的酥麻突然窜上来。 平日里虽然郁瑞和唐敬的接触并不是太多,但少不得触碰之类的,郁瑞只当做无事,而今日,他就算再怎么忽视,身子还是起了反应。 郁瑞喉头滚动了几下,嗓子因为昨天夜里的哭喊,有些发哑,道:“不劳烦父亲了,儿子自己来就行。” 唐敬听他这么说,哪能不知道郁瑞故意这样措辞,面上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将衣裳都交给郁瑞,让他自己穿。 郁瑞因着身上疼痛,穿起衣服来格外的难,一拉扯不止腰疼,最难以启齿的地方疼的叫他直冒冷汗。 郁瑞想着,现在能庆幸的也就是唐敬并没有把他那东西留在自己身体里,不然要清理起来那就费了劲了,这么想着,郁瑞猛地抖了一下,按理来说昨夜因为唐敬是被下了药,失去了理智,才对自己那般,可一个失去理智的人,如果能考虑到别人的感受? 他有些想不通,倘或不是失去理智,那唐敬不可能对自己的儿子这样,就算屋里一时无人,陈家还没有个丫头么,随便找一个,事儿后丫头也只有高兴的份儿。 郁瑞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唐敬又站在一旁等着他穿好衣服,郁瑞也不敢怠慢,忍着痛把衣服套上。 郁瑞在系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止腰疼腿疼,就连手指头也在打颤,系扣这种简单的活计,竟然弄了半天也系不好。 唐敬弯下腰来,拨开他的手,将扣子几下系好,这时候才把侯在外面的芷熙时钺并着一众丫鬟们叫进来。 丫鬟们侍候郁瑞更衣洗漱,芷熙并没看出有什么不妥来,而时钺这几年做乞丐虽然摸爬滚打,什么混事儿没见过,但他没有近前去,自然没注意到郁瑞脖子上的痕迹。 郁瑞故意把领子系高了,下人们只当少爷今日看起来恹恹的,似乎不怎么舒服,可能着了凉,穿得严实些也是好的,若是真生起病来,可不是顽的。 郁瑞怕别人将自己的不妥瞧了去,还伸手摸了摸脖颈,所幸他是坐在轮椅上,也不需要怎么走,不然依着他现在的体力也不行。 可郁瑞真的坐下来,才发现,原来坐着也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儿,起码如今就极为不舒坦。 郁瑞后面儿肿着,此时又没有药,而且就算有药,依着郁瑞这种秉性,也决计不会告诉其他人,就算是芷熙和时钺也不行,所以就只有受着。 肿胀的地方火辣辣的,非常敏感,坐在轮椅上,郁瑞甚至能感觉到后面儿在一跳一跳的涨着痛,但他不能说,还要装作往常一样。 郁瑞觉着,自从成为了唐家的嫡子,自己装乖的本事可真是一等一的厉害。 众人收拾妥当了,就准备回别庄去,往前面去见了陈仲恩,陈仲恩也收拾停妥了,他今日要去别处。 众人见了客套了两句,便即一起出了别庄,陈仲恩给唐敬和唐郁瑞准备了马车,因着到唐家的别庄需要一段时间,陈仲恩又是好面子的人,自然准备的不能寒酸了。 马车瞧起来非常体面,车上香枕软垫准备的齐全,另配着一张小案,案上摆着香炉香盒,和一些水果点心,角落里立着一个矮柜。 唐敬还是照例抱着唐敬上去,只不过他能明显的感觉到郁瑞全身都僵硬着,腰也垫着,如果不是忍下了,几乎要在自己怀里打挺儿。 唐敬弯腰进了马车,将郁瑞放在软榻上,并没有让他坐着,而是让他侧躺着。 唐敬并没有坐下来,道:“你好好休息着,我叫大夫来给你瞧瞧。” “别!” 郁瑞连忙撑起身子,道:“不……不用了,我没事。” 唐敬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并没有再说话,转身又下了马车。 下人给唐敬套了马,唐敬翻身上马,没有打算坐车。 郁瑞因着躺在软榻上,所以看不到外面如何,也不知唐敬上了马,只是过了一阵子车帘子簌簌的响起来,郁瑞欠头一瞧,并不是唐敬,而是时钺进来了。 时钺手里提着一个小箱子,矮身走过来,到了郁瑞跟前儿,道:“少爷,你哪里不舒服?” 郁瑞惊了一下,道:“没有哪里,就是嗓子有些堵。” 时钺却没有什么反常,还是像往日一样,道:“老爷方才和我说,少爷昨天着了凉,身子不舒服,叫我来侍候着。” 郁瑞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只是拣了几样无关紧要的说了说,时钺还上来给他请脉,只是虚弱了些,并无大碍。 时钺给他请了脉,郁瑞因着累了,又躺得舒服,马车一摇一摇的,就踏实的睡了去,时钺给他盖上被子,就坐在一旁无聊的干瞪眼。 郁瑞的睡相又好,不需要时钺怎么费心,时钺靠着车壁,随着马车的摇动,也几乎给摇睡着了,他迷迷瞪瞪的歪着头,忽见郁瑞露出的脖颈子,顿时睡意全无。 时钺上前去,低下头来瞧,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在市井里混迹惯了,钱没见过,饱饭没吃过,但是荤段子没少听说,他如何能不知这是什么。 只不过前些少爷脖子上还没有,今日却红了一小片,虽被领子遮着,不仔细瞧也瞧不见,但少爷昨夜里也只去了老爷屋里,这让时钺百思不得其解。 时钺虽也听说过男子和男子的事儿,只不过他从未把少爷往这边儿想,而且唐敬是个威严的人物,时钺怎敢质疑唐敬。 郁瑞睡了一会儿,他睡得并不太深,醒来之后,瞧见时钺坐在一旁,迷糊着还没全醒,说道:“老爷呢?” 时钺道:“少爷,你睡迷瞪了?老爷在外面骑着马呢。” 郁瑞这时候才醒梦来,有些后悔自己问唐敬,虽在旁人耳朵里听着这并没什么,只不过郁瑞刚经过那事儿,难免自己心里纠结着,一想到自己下意识去问唐敬,恨不得将舌头咬下来才好。 时钺见他反应怪怪的,还以为郁瑞是真的不舒服,郁瑞不说话,时钺也就不去打扰他。 唐敬一行人走了之后,陈仲恩才吩咐将小姐放出来,然后自己也上路去了。 陈姝在房里急得转磨,一晚上都不曾睡好,一大早又醒了,门还是锁着的,如何唤下人也不给开,都说老爷吩咐的,不好违逆,只有让小姐多担待着了。 唐敬一出门,陈姝就听见外面的锁链声,下人将门打开了。 陈姝连忙差人去看,结果回来的结果是唐敬已经走了,陈姝气的发慌,自己昨晚没有过去,也不知是给谁做了嫁衣,到头来白忙了一场,竟然什么也没有落下。 而且陈仲恩要去了别处,说要谈生意,短时间内不会回来,陈姝就更没有理由去见唐敬,也没有什么借口接近唐敬,唐家女主儿的命已经是不可能了。 陈姝一想到此处,就觉着陈仲恩待自己不够亲,若是他陈仲恩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半路出来破坏,就算唐敬知道了又如何,陈家和唐家根本不相上下,唐敬还能把他们怎么着不成?说到底陈姝觉着自己是个寄人篱下的,父母早逝,没了亲人,陈仲恩因着答应了兄长要照顾孤女,才把自己接到空庄子去养。 陈姝终究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闺中女子,陈仲恩虽不怎么亲厚她,但仍然待她不薄,吃穿用度是最好的,下人丫头伺候的也是最好的,这样反而将陈姝养的刁钻了,也把唐敬想的过于简单了。 唐敬一行人到了别庄,郁瑞被时钺推着回了正房,郁瑞倒头又睡下了,他坐了一路的马车,头开始晕乎乎儿的,这时候觉着床榻有多亲切。 唐敬来看他的时候,郁瑞已经睡着了,时钺坐在里外间儿的门槛上,芷熙被厨房的叫去了,下人叫她去问问少爷平日里喜欢吃些什么。 时钺见着唐敬,赶紧站起来,唐敬并不进去里面,只是道:“少爷呢?” 时钺回道:“少爷回来就睡下了。” 唐敬道:“你给少爷瞧病了么。” 时钺回道:“瞧了,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身子仍然虚弱,要多休养。” 唐敬如此才放下心来,道:“若要用什么只管去账房支取。” 时钺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唐敬这才走了。 芷熙从厨房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好长时间,笑着对时钺道:“别庄里的人都真真儿有眼力见儿,一个个上赶着巴结咱少爷,一个劲儿的问我少爷喜欢吃什么,做些什么点心才好。” 时钺道:“那是别人奉承着,都是虚的,有什么可欢喜的。” 芷熙道:“不是这么说的,你怎的不说这是少爷的本事。” 正说话间,里间儿里突然传出一声响动,芷熙奇道:“少爷做什么呢?” 时钺道:“少爷睡着呢。” 芷熙道:“不会磕着了罢!” 说着两个人抢进屋里,郁瑞也不知为何从床上掉了下来,一脸的汗,几乎被湿透了,眼睛迷茫的半睁着,狼狈的趴在地上。 因为只穿着里衣,郁瑞的衣服掀开了一个角儿,露出一段儿腰身来。 芷熙见了,惊道:“给少爷磕青了!” 时钺怔了一下,赶忙上前将郁瑞抱起来,不过时钺可没唐敬那种手劲儿,所幸郁瑞身子骨弱并不沉,好歹给放到了床上。 时钺一手的汗,也不知是自己使力出的汗,还是郁瑞身上的汗。 芷熙唤了几声郁瑞,郁瑞并没有醒来,只是一直梦呓,芷熙道:“少爷是病了罢,脸红成这样子。” 时钺没有立马回答,只是伸手探了探郁瑞的额头,又给他把了脉,想起方才看到郁瑞腰际的一小片乌青,不禁有些皱眉。 芷熙道:“你瞧出个什么来了吗,别不说话啊!” 时钺道:“只是着了风寒,没大碍的,叫大夫开些汤药喝罢。” 时钺让芷熙看着,自己出去叫了大夫过来,也不知是谁告诉了唐敬,总之时钺回来的时候,唐敬已经在了。 唐敬坐在床边儿上,郁瑞睡得并不踏实,却醒不来,眉头蹙得死紧,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儿从额头上滚下来,唐敬手里拿着布巾,眼睛盯着昏睡的郁瑞,给他擦着汗。 唐敬听到他们进来,都没看一眼,只是道:“给少爷瞧病。” 大夫赶紧上前来把脉,开了一个方子,请唐敬来过目,唐敬看了方子,将布巾交给芷熙,芷熙就跪在床榻边儿继续为郁瑞擦汗。 唐敬和大夫一起去了外间儿,也不知说了什么,之后唐敬又进了来,倒不见了大夫,没过多一会子,大夫复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木盒子,里面不知装了什么,恭敬的递给唐敬。 唐敬接了,就放在床榻旁边的矮柜上,让大夫把方子交给时钺,遣了时钺去抓药熬药,之后大夫退了出去,唐敬没有走,而是让芷熙退到外间儿去,将隔断里外间儿的门闭上。 芷熙不知老爷要做什么,不过也只得应声,众人一并退了出去,里间儿独留唐敬和昏睡着的郁瑞。 唐敬盯着郁瑞一会儿,郁瑞睡得十分不稳当,或许是因为烧的,脸和露出来的脖颈都是不正常的浅粉色,郁瑞在睡梦里都皱着眉,偶尔会摇一下头,也不知做了什么噩梦。 唐敬站起身来,替郁瑞又擦了一把汗,把布巾放在一旁,伸手去解下郁瑞的裤子,一只托起郁瑞的腰身,一只手拉着裤带,将郁瑞下身脱了干净。 郁瑞被他摆弄着,没有睁开眼睛,却似乎有直觉似的,喉头里鼓囊了一声儿,好似是不太舒服。 唐敬这时候才放下他的腰,将人翻过去,让他趴在床上。随即回身拿起床头矮柜上的木盒子,拨开扣,里面摆着一对儿小盒子。 唐敬方才在外间儿跟大夫说的不是别的,正是向他讨给郁瑞抹的药,那大夫虽然年纪大,但通透的厉害,他并不知躺在床上的人是唐敬的儿子,因看见唐郁瑞生的齐整,又透着一股柔弱的风流,还道是唐敬家里养着的顽物。 有钱人家的老爷少爷就喜欢干这档子事儿,若是家里没有几个,倒显得不体面,所以大夫也见惯不惯了,只是这些人又完全不把别人当回事,一看躺在床上的小公子便知道了,这是头一次,后面受了些伤,却没有及时清理和上药。 大夫很快就弄了盒子来,一对盒子,一个打开来有浓郁的香气,这是办事的时候用的,以免不顺当,两个人都受罪。另一个小盒子里就是事后涂抹的,毕竟那地方本不是用来承欢的,如果不仔细保养起来,怕是以后后患无穷。 唐敬也懒得和一个大夫解释什么,他拿起伤药来,打开盖子放在枕头边上。 郁瑞就一动不动的乖乖躺着,因为被翻了过去,后腰的里衣褶皱着,撩起来露出一大片腰身,下面整个光溜溜的,笔直的长腿连接着弧度细腻的腰线,窄窄的臀部,在白皙的大腿根儿处还有一点儿乌青。 这光景看在唐敬眼里,他很清楚此时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妥,然而心跳却猛的不稳起来,让唐敬不禁眯起眼来。 唐敬用手掰开郁瑞的臀瓣,那地方仍然红肿着,艳红色的隐藏在股沟之间,竟然意外的旖旎,唐敬并没有停顿,用中指和食指并拢,抠了一块药膏出来,伸手指抹在郁瑞的上。 药膏滑腻腻的,似乎有些凉意,微微发凉的白色药膏涂抹在炙热红肿的,这让郁瑞即使在睡梦中,也不禁深深叹了口气,似乎缓解了后面的不适。 唐敬听着他微弱的气息声儿,似乎就像小猫的爪子,轻轻挠在心坎儿上,唐敬一只手分开郁瑞的臀瓣,另一只手慢慢旋转淹没着,将药膏涂抹开。 “嗯……嗯……” 郁瑞的喘息声随着唐敬的动作越来越大,腰身也开始颤抖起来,后面的受到刺激,似乎就像是回想起昨夜的欢愉,竟下意识的收缩起来,药膏涂抹开,被炙热烫化,从白色变成了近似透明的水色,随着痉挛样儿的收缩,带起微微粘腻的水声儿。 唐敬的呼吸都屏住了,唐敬一直觉得没有任何事或者人可以左右自己的感情,长久以来,也确实是这样的,而这一次,唐敬已经是第二次感觉到了热血上头的冲动。 唐敬分开身下人臀瓣的手不自觉的用上了力气,弄的郁瑞后腰微欠,也不知是难受想要逃脱,还是感觉不够。 唐敬的手指在上打着转儿,随着滑腻的药膏,噗的轻微一声水响,顶了进去。 “啊!唔——” 郁瑞的腰一下就绷直了,却没有醒来,只是趴在床榻上,将整个后背暴露给唐敬,不停的喘息着,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唐敬能看到,郁瑞后脊梁的窝沟处,都浸染出淡淡的汗珠儿,似乎是蒙上一层发凉的水色。 唐敬的手指顶进去,虽然深,却并没有马上动,那股灼热的感觉,让唐敬忽然不能动弹,躺在床上的人姓唐,若他是个普通人,或许唐敬就不在乎什么,凭他愿不愿意,唐敬都不会放在心上。 然而…… 眼前这个人却姓唐,这是不可改变的,凭他是唐敬还是任何人,都不能左右,唐敬在犹豫,还没有什么事儿能让他如此犹豫。 郁瑞起初皱着眉,因着唐敬的手指一直没有动,后面也渐渐习惯了埋在自己身体里的手指,随着时间的拉长,那又开始痉挛起来,一下一下,似乎带着规律的抽缩着,紧致发烫的包裹着唐敬的手指,每一下收缩,都像是箍紧了唐敬的手指往里吞入。 唐敬的呼吸开始粗重,分开郁瑞臀瓣的手并不再停滞着,而是轻轻的碾压着,研磨着,在郁瑞白皙的腰身上划动,顺着腰线,一路往下滑到那人的大腿内侧。 郁瑞的腿似乎感觉到了唐敬的热度,不自觉的抖起来,或许因为郁瑞昏睡着,只有直觉却没有意识,他的反应格外的青涩,并没有任何掩饰,还有那丝毫不抑制的呻吟声儿。 “啊!嗯啊……” 郁瑞身子猛地一弹,腰身不停的颤抖着,唐敬埋在他里的手已经开始动作,旋转着指节弯曲着,揉搓着发烫的。 也不知是不是药化了,一股透明的水渍从溢出来,顺着唐敬的手指一路往下滑,滑过唐敬的手背,粘腻旖旎的水声儿更大。 唐敬的手指很快便不再满足于,他将食指和中指抽出来,连带着艳红色儿也一起往外,似乎留恋着他的手指。异物从身体里快速的抽出,那种从头麻到脚的快感让郁瑞猛的呻吟了一声。 没有了异物的仍然不能马上闭合,保留着空隙,水色的药膏弄得红色的肉上镀了一层薄薄的亮光,异常的让人挪不开眼去。 郁瑞的呼吸仍然粗重着,并没有随着唐敬的手指离开而平静,唐敬只是抽出手指,很快就将三根手指并拢,又挖了一块药膏,再次顶进去。 因为三根手指比方才两根还要粗,郁瑞下意识的提腰,似乎是本能的顺从,想要避免痛苦。 有了药膏的润滑,唐敬的手指并没有什么阻碍就顶了进去,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三根手指,一点一点的末进郁瑞的里,而那鲜红色的,就紧紧的包裹住自己的手指,带着滚烫的热度。 唐敬没有像刚才那样,而是一刻不停的进进出出,虽然手指并没有唐敬的那物大,但郁瑞仍然被他顶弄的身子一耸一耸的,腿本身就用不上力气,此时更是大开的瘫着。 唐敬看着他趴在床榻上的侧脸,小巧的鼻翼两旁挂着汗珠儿,嘴唇微微张开来,能隐约看到因为快感而翘起来的舌头尖儿,银靡的丝线来不及吞咽,顺着郁瑞的嘴角滑下来。 唐敬手上的速度不禁猛的变快,如他所料的,郁瑞的喘息和呻吟声儿又拔高了不少,嗓音略略有些沙哑,不似女子叫床的妩媚,却意外的动人心魄,让唐敬又是一阵冲动。 唐敬忍着下身的冲动,低下头来,轻轻吻着郁瑞的耳垂儿,将郁瑞的耳垂用舌尖儿一勾,玩弄的含在嘴里,轻轻的扥咬着,又时而用舌头突刺着郁瑞的耳廓,就像模仿下身的动作一样儿。 郁瑞哪经过这样的手段,初尝人事的身体本身就敏感,怎么能禁得住唐敬故意为之的撩拨,猛地收缩起来,紧紧夹住唐敬的手指,舌尖儿顶住上牙堂,喉头里发出“呵呵”的呻吟声儿,虚弱的说了一句什么,随即一下便泄了出来。 唐敬因为附在他的耳畔,所以郁瑞即使那一句说的很轻,也叫他听了一清二楚。 郁瑞竟然在泄身的那一刻,叫着自己的名字…… 唐敬不只郁瑞是因为初次欢愉的缘故,还是其他别的什么,只是这样比什么撩拨都厉害的紧,唐敬只觉身下发胀,而郁瑞发泄出来之后,就摊在床上,连喘息都很微弱,两条腿也瘫着,涂了药,几股细细的水渍流出来,弄湿了郁瑞的股沟和大腿,还有些滴在床上。 这幅叫人怜的样子,唐敬如何再敢做些什么,怕郁瑞身子吃不消,而且心里下意识的告诉自己,那是唐家的嫡子,那个昨夜在自己身子承欢的人姓唐…… 唐敬压制住自己的呼吸,拿起旁边的布巾,轻轻的沿着郁瑞的股沟擦拭,将流出来的物什擦干净,又擦干净那人的两条腿,将自己的手也擦净,替郁瑞穿上里裤,又把他翻过来,让他正着躺在床上。 郁瑞正过来,额头上满是汗,头发有些凌乱,黏在额头上和脸颊上,脖子上和锁骨上也是汗珠儿,胸口的起伏还有些快,透着薄薄的里衣,唐敬甚至能看到他胸前那双秀气的凸起,随着喘息一起一伏。 唐敬撇开眼去不再看,只是将郁瑞的头发整理好,将领口系上,挡住红肿的吻痕,又给他盖了薄被。 做的一切妥当了,唐敬将药膏又放回大盒子里,与另一盒放在一起,扣上盖子。 唐敬拿着盒子走出去,时钺已经回来了,芷熙也在一旁,他们见老爷出来了,都瞧向唐敬。 唐敬道:“药熬好了再把少爷叫醒。” “是。” 时钺答应了一声儿,唐敬点点头,这才出门去了。 之后时钺和芷熙都到里间儿侍候,瞧少爷睡得稳当,也不敢出声儿。 郁瑞只觉自己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混混沌沌的,没个尽头儿,他虽然知道是梦,却怎么也醒不来。 先是回忆着上辈子的种种,身为嫡子却不受待见的一幕幕闪过,那是郁瑞最不想回忆起来的,他所想要的无非就是亲情,只不过那种感情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一种奢望。噩梦一直继续着,直到这辈子。 郁瑞又梦到了这辈子的种种,从乡下被人簇拥着来到京城,遇见那个叫唐敬的男人。 只不过郁瑞不知道为何,自己在梦里竟然也在和唐敬做那档子事儿,郁瑞很害怕,他第一次这么服软儿的感觉到恐惧,并不是唐敬的粗暴,或者痛楚,而是快感,不由人的快感,像泥沼一样,将他拖拽进去,一点点吞没理智和他引以为豪的淡然。 郁瑞起初还在挣扎,只不过后来累了,身上没有力气,那快感就像洪水,一浪打来将他淹没,窒息的酥麻和酸软一波又一波的袭来。 他想着,反正是梦。 郁瑞到最后放弃了抵抗,就让自己沉浸在梦境中的快感里,随着唐敬的顶弄呻吟着喘息着,甚至主动加紧唐敬捅进自己身体的那物,主动提起腰和臀瓣…… 郁瑞在发泄的时候,脑子终于陷入一片昏暗,在睡沉过去的时候,郁瑞还在想,幸好是梦。 他这一睡好长时间,一直到天色黑得透了,若要是再不起来,药就不能喝了,这时候众人没有办法,只好叫醒少爷来,等喝了药再睡。 郁瑞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瞪,就见一个人端着药碗站在自己旁边儿,郁瑞眼神有些迷茫,还道是唐敬,想起那梦里放肆的欢愉,这才猛然惊醒了,定眼一瞧,却是时钺,不禁松了口气,更断定之前那是做梦。 时钺见他醒了,将药碗递过去,道:“少爷,喝了药再睡罢,不然烧退不下去。” 郁瑞虚弱的点点头,时钺和芷熙连忙上前扶起郁瑞,郁瑞靠在床头上,两手捧着碗喝药,手却没力气的打颤,时钺赶紧托住碗,免得打碎了。 郁瑞喝了药,又躺下继续休息,他浑浑噩噩的想着,自己似乎回到了别庄,有些不舒服,然后一下就天黑了,郁瑞并不觉得太难受,身后那地方竟然比早上舒服了很多。 唐敬给他上药的时候,郁瑞根本没有意识,自然不知道那地方儿已经涂了药,所以有所缓解,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他又眯了一会儿,因着睡多了的缘故,身子又渐渐恢复起来,也就睡不着了,就听外间儿有些声响,起初还以为是时钺和芷熙在干什么,后来竟似有似无的听见了唐敬的声音。 唐敬听说郁瑞喝了药又睡下了,就过来瞧瞧,他走进屋子里,时钺和芷熙禀告了少爷的状况,唐敬听了,放轻了脚步,以免打扰到里面的人休息,撩开门帘子走进了内间儿。 郁瑞听见有跫音近前,赶紧闭上眼睛。 唐敬进来,只是远远的隔着茶桌瞧着他,连走近前都不近前,郁瑞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就更不敢睁眼,也许是心虚,毕竟他做了那样的梦,就算郁瑞知道自己的瓤子并不是唐敬的儿子,但这幅身子终究还是,他心里发虚,他在梦里那样放肆的享受着欢愉,此时不知道怎么面对唐敬。 唐敬隔着桌子站着,眼睛瞧着床上的人,那人微微蹙着眉头,嘴角抿着,中规中矩的平躺在床榻上。 唐敬只是看了一会儿,随即就转身出去了,对时钺和芷熙吩咐了一句,又遣了几个懂规矩的丫鬟小厮过来上夜,以免有什么事情时钺和芷熙两个人照顾不周全。 郁瑞纳闷唐敬进来做什么,也不出声儿,就又出去了,他睁开眼侧头看向门口,只是隔着帘子,他如何能看得到什么。 唐敬出了郁瑞的房间,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书房,唐敬拿了本账在看,只是瞧了半天,也没有瞧进入,他满脑子都是郁瑞的事儿。 唐敬眯了眯眼,他心里烦躁,而这一切的烦躁,仅仅是一个不懂事儿的小女子带给他的,虽然陈姝只是做了一件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事儿,却意外的牵连到唐敬并没有想到的事情。 郁瑞是唐家的嫡子,在唐敬准备栽培他一点点继承家业的时候,竟然变成了如今这般田地。 将账簿往桌上一撂,唐敬如何能饶过陈姝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虽然这时候唐敬并不想和陈仲恩撕破脸皮,陈仲恩也是个难缠的主儿,尤其在江湖上的道子多,很多事情手段并不干净,身上的人命也不在少数。但是,对于唐敬来说,想要绕开陈仲恩,独独针对陈姝,也并不是难事儿。 唐敬在书房留到很晚,本想再去看一眼郁瑞,只不过自己先前没有怎么特别爱见这个儿子,而此时突然一天看望上几起儿,谁都会起疑心。 唐敬也就没再过去,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第二日一早,别庄的下人急匆匆的就去袁老板那儿处,说唐四爷请袁老板去别庄,有事相求。 袁老板一听“有事相求”这四个字,那还了得?先前自己办了糊涂事儿,将唐家嫡子认成了兔儿,唐敬没有刻薄自己已经是好事儿了,如今也不知现在是唱的哪出。 袁老板左思右想,觉着难不成是自己跟唐郁瑞跟前讨了饶,结果这个嫡子真真儿的给自己美言了几句,于是唐敬并不再计较什么,又要委自己以重任了。 如是想着,袁老板顿时欢心起来,真恨不得再去巴结郁瑞,当下换好了体面的衣裳,下人备了轿子,往唐家别庄去了。 第三十六章:嫡妻 袁老板从唐家别庄出来,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这天儿太热,袁老板又受了些微的惊吓,他确实被委以了重任,只不过有点儿压肩,而且一想起方才唐四爷那不冷不谈的态度,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袁老板虽这么想着,但是仍然快步上前,弯腰坐进轿子里,小厮道:“老爷,回家去么?” 袁老板道:“先不回去,走一趟城外陈家。” “是。” 小厮应了声,吩咐轿夫抬起轿子,往城外陈家去了。 袁老板坐在轿子里,一路思索着唐敬的话,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不敢深思,怕揣度错了,反而砸了自己的脚,只要办好了吩咐的事儿,就足足够了。 陈家在城里有一处院子,城外的陈家比较偏远,但是景致好,陈仲恩来了兴致会去那里小住几天,后来陈姝的父母去世了,陈仲恩受了托照顾陈姝,就把陈姝搁置在城外的宅子里。 走了好一阵子,才到了地方,袁老板下的轿子来,因为时间仓促,也没有名帖,只好让看门的下人们进去禀明,就说城里的袁老板前来拜会。 下人道:“我家老爷出门去了,这几日都不会回来,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这位爷您还是回罢。” 袁老板怎么能不知道陈仲恩出门去了,只不过唐敬吩咐他这样说,袁老板也就这样说了。 袁老板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也锻炼了一副老姜的皮囊,因着皱起眉头,装作愁眉苦脸的道:“如此……只不过我已经到了这里,又回头去岂不是不好,你家小姐在么,我和你家小姐说,也是一样儿一样儿的。” 那下人犯了难,小姐确实在,但是女眷不见客,道:“小姐是在,只不过……” 袁老板赶忙道:“在便好,我也是只说几句话,你家小姐不识得我,总识得唐四爷罢?今儿个是唐四爷叫我来与你家小姐带两句话的,你去禀明,我就在这儿等着。” 那下人没辙,只好进去,没成想陈姝一听是唐敬叫人来的,立时就让下人回话,把人领进来。 袁老板也没想到陈姝竟然放自己进去,下人带着他一路进去,在正堂见到了陈家的大小姐陈姝。 陈姝一直在闺阁中,就算袁老板在江宁颇有名气,但她也不认得。 袁老板见着了陈姝,又按照唐敬嘱咐的道:“大小姐,在下姓袁,是系京城唐家,今日来此,只为了转带唐四爷的一句话,可又怕唐突了大小姐,只求大小姐莫怪。” 陈姝心里发虚,也不知唐敬要和自己说什么,只好勉强挂上笑意道:“袁老板请讲便是。” 袁老板这才道:“大小姐也知道,我们唐四爷是个痴情的主儿,而立之年正妻的位置仍然悬着,见谁也不觉着好儿,为了这件事儿,太夫人那真是气得够呛,如何给唐四爷挑名门闺秀,都不可了我们四爷的心。但自从前儿个遇见了大小姐,只是一瞥便心心念念着忘不掉了。” 陈姝没想到袁老板是来说这些话的,她顿时心跳的快了起来,几乎从腔子里蹦出来,攥着手绢的手也紧了,终究是年纪轻见识少的姑娘家,脸上顿时绯红。 袁老板接着道:“我们四爷怕直接和大小姐说了,大小姐因着面皮薄,拒绝了去,那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不是,如今遣我来与陈老板说好话儿来了,可巧了,陈老板竟然不在,我就琢磨着,若是我来了事儿不成又走了,岂不白白辜负了唐四爷一片心意,怎么也不能如此,所以斗胆来见大小姐,莫怪莫怪啊。” 陈姝羞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她老早之前就曾经听说过唐敬的名头儿,别说是生意场上,就是她这种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女子,都听说过唐敬的厉害。 哪个女子不想嫁给英雄般的人物,唐敬不仅有银钱,还有权势,最重要是上过沙场,在别的人面前,自然高人一等。 陈姝没见到唐敬的面儿的时候,就心仪已久了,那日见了面,又见唐敬身量颇高,五官端正,男子本身就不单单看容貌,尤其那一身的气量,别人是学也学不来的。 陈姝本以为只有自己这般想法儿,如今一听袁老板说的,登时欣喜异常,原来无需费那么多事儿,该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 陈姝赧然了半天,袁老板瞧着模样,不说十成也有八成行了,当下趁热打铁,道:“大小姐不说话,是看不上我们四爷?” “哪有这回事。”陈姝赶紧抢道:“小女子只是……只是太过欣喜了。” 袁老板笑道:“如此甚好甚好!想必唐四爷听了,也一定欣喜。” 他说着,顿了顿,又皱眉道:“不过眼下陈老板不在,也无法将亲事说定,这样罢!大小姐有什么贴身儿宝贝,我拿了做信物,转交与我们四爷,唐四爷拿着也好知道我没有诓他,大小姐你可不知道,四爷他什么都行,什么都能个儿着呢,不管是生意还是打仗,没有他不会的,只不过在大小姐这事儿上,格外的小心谨慎,生怕大小姐不欢喜呐!因着这样,我需拿个大小姐的信物回去,唐四爷见了,也好回京城去,拾掇停妥了,派人风风光光隆重的来提亲,二来嘛,也好睹物思人,以解相思之苦啊。” 这些话儿句句说到了陈姝的心坎儿里,羞得她脸色潮红,不敢看人,只是拉过旁边的丫头,低声与他说了几句,丫头很快就出去了,随后又捧着一个红漆的小盒子进来,打开盖子擎在陈姝面前。 陈姝一低头,将腰上的香囊解下来,随即放在盒子里,将盖子盖上,轻声对丫头道:“去罢,给袁老板递过去。” 一面说,一面又对袁老板道:“让袁老板费心跑来一趟了,小女子真是感激不尽,以后定忘不得袁老板的大恩。” 袁老板让身边儿的小厮接了盒子,陪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以后还要大小姐照应着呢,客气话儿就不多说了。” 陈姝千恩万谢的将袁老板送出了宅子,袁老板这才送出一口气,瞧着陈姝这样貌,倒是标志,只不过他们这些生意人,天南海北的跑,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若说陈姝也不是那么出众。 再看行事说话儿的气质,那就连样貌都比不上了,若是普通人家娶这么一房妻子,那也算过得去,袁老板想着,只不过那人是唐敬,真要娶陈姝做正室,那还不如娶了自家闺女,虽说自己家世比不得陈仲恩…… 袁老板又想到之前唐敬和自己说话时候的态度,直觉后脖颈子一阵阵发凉,按理唐敬是让自己去说媒的,若不是真真儿的喜欢陈家那小姐,那就是为了和陈仲恩联姻了。 只不过袁老板忘了一点,若是想和陈仲恩联姻,也不需要等着陈仲恩不在提及此事。 陈姝在没有任何家人长辈知道的情况下,就这么样儿的私定了终身,连贴身的定情之物都给了出去,谁都知道陈仲恩是好面子的人,自己答应婚事,和别人答应好了支应自己一声儿,那感觉是不一样儿的。 袁老板这一去一回,太阳都已经偏西了,到了唐家别庄门口,都不需要再通传,看门的下人说道:“袁老板来了,老爷吩咐了,袁老板来了直接进里就行。” 袁老板进了门,往里去的时候,刚好看见唐郁瑞在回廊里。 唐郁瑞躺了一天还多,身子骨儿早就麻了,烧是退了,但是头晕晕的提不起劲儿来,时钺说活动活动筋骨就好了,于是扶郁瑞起来,推他在院子里换换气儿。 走到回廊的时候,正好看见袁老板来了。 袁老板一直以为是郁瑞在唐敬面前给自己说了好话,所以想要继续巴结他,一想今日的事儿,若是真成了,那陈姝以后就变成了唐家的女主人,陈姝是正妻,将来有了男孩,唐郁瑞的地位可就危险了。 只不过袁老板再傻也瞧得出来,陈姝那头脑转的不够灵光,在这种豪门大院儿里生不生得出儿子还是一回事,不如继续巴结眼前的人,大不了势头不对再倒戈就是了。 袁老板赶紧上前去,给唐郁瑞请安,郁瑞虽有些虚弱,但在外人面前不喜欢示弱,所以强提着劲儿,笑道:“袁老板好啊,您是长辈,如何给我这个晚辈请好了。” 袁老板赔笑道:“这话儿可不是这么说的,大少爷可是少当家,唐四爷是咱主子,那大少爷就是小主子,自然要请安才是。” 郁瑞听他说话这么酸,也颇觉着好笑,袁老板趁机探头探脑的看了看四周,随即压低了声音,道:“大少爷,咱有句话儿,如今眼下没别的人,我也就直说了,若您心胸大量,也别厌烦小的,只当听了个笑话儿,这耳朵进那耳朵出就是呢,若您觉着有些帮助,那也算是小人的一片心意。” 郁瑞看他如此表情,知他是为了巴结自己,要透露些什么消息,于是道:“袁老板您真是想折煞我呐,什么小人不小人的,这些话太见外,不中听了不是,你若要和我说话,就好好儿的说。” 袁老板赶紧点头,笑道:“是了是了,大少爷为人亲和也不端架子,是咱们的福气……” 说罢了,又压低声音,拍了拍自己怀里捧着的红漆盒子,道:“少爷,不瞒您说,我今儿个是去了城外的陈家,您知道干嘛去了么,是去说媒的!唐四爷要娶陈家那大小姐,似乎还是正妻呢,这不是,因着陈老板不在,人家陈小姐自己应下来了,还给了贴身儿的信物,等着唐四爷到回京之后提亲下聘礼呢!” 郁瑞突一听,耳朵里“嗡——”的一声儿,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是这种反应,郁瑞是聪明人,也是精明人,唐敬那日明显中了药,而下药的机会只有陈姝有,那不摆明了是陈姝想要当唐家的女主人而做的。 自己着了当,全是因为陈姝的自不量力,结果呢,唐敬反而真的去提亲了,郁瑞敢打包票,唐敬绝对知道自己被陈姝算计了,如此不吃亏的唐敬,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窍,竟然要娶陈姝。 另一方面,郁瑞心里不舒服,也不知为何,总之在听到袁老板说唐敬要娶陈姝做正妻的那一霎那,他心里仿佛被拧了一样,又是震惊,又是不痛快。 袁老板瞧见郁瑞有一瞬间失神,于是肯定了自己这个消息是对他有帮助的,继而道:“大少爷,这事儿,咱可是冒着险跟您讲一讲,听了也就完了,我要去唐四爷那里回话儿了。” 郁瑞勉强笑了一下,道:“有劳袁老板了。” 他瞧着袁老板走远的背影,眼睛一直盯着前方,也不只是看些什么,时钺叫了他一声儿,郁瑞都没听见,只是在想心事。 郁瑞觉得心里不舒服,一定是自己无缘无故着了陈姝的算计,结果唐敬还要娶她,所以自己觉着不痛快。 那女子能做出这么下三滥的事儿来,本身其实并不可怕,郁瑞不怎么当回事儿,郁瑞虽不是个记仇的人,但一直相信以德报德,当以牙还牙才是正道理,他一直安慰着自己,自己是个男子,就算那晚上的事儿,睡个两天觉也什么都没损失,只不过这终究是安慰。 如今唐敬要娶陈姝,郁瑞觉得唯一说的通的就是陈姝是陈家的大小姐,是陈仲恩的侄女儿,这也算是联姻,生意场上常用的手段而已。 郁瑞眯了眯眼睛,倘或陈姝真的进了唐家的门,定然不会让她好过到哪里去的,以至于什么做了正妻,生个嫡子继承家业,那也得看看能不能坐稳正妻这个位置。 袁老板去唐敬那里回了话,唐敬连盒子都不打开,袁老板更确定了,原来唐四爷真的是想要和陈家联姻。 唐敬等袁老板走了,才冷笑了一声儿,这个陈姝果然是给个套子就往里钻的人。 他本身不想将计就计的,毕竟陈姝算计了唐敬,这是唐敬绝对不能容忍的,而且唐敬因着那夜的事儿,这两天心里一直闹腾着,他虽不是个好父亲,但绝对是唐家当之无愧的掌家人,而如今,他看到自己儿子的身子会冲动,会把持不住,唐敬把这些都“归功”于陈姝的算计。 只不过有三个方面,唐敬还是决定将陈姝弄进唐家来,一来陈仲恩的势力很大,除了他再也没人能和唐敬相比,与陈仲恩交好,总比多这么一个敌人要强的太多。 二来老太太催的紧,若唐敬不自己选,就要听老太太的主张,到那时候有的是唐敬头疼的事儿。而这个陈姝,虽是大家闺秀,家世没得挑,却一直被娇惯着,以至于嚣张任性,只不过这正合了唐敬的心思,放一个表面嚣张的,总比放一个内地里心机深的要强,量陈姝在后院也耍不出什么心眼儿来。 三来总是要教训她的,让她自食其苦,瞧瞧唐家的门是不是好迈的。 唐敬虽这么想,却不知道,若是郁瑞听说了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唐敬之所以想培养唐郁瑞,就是看懂了他的聪明,而且会做人,知道什么时候顺着。 郁瑞必定知道是被陈姝连累的,如此一来,若是听说自己要娶陈姝为正妻,不知他是什么态度。 唐敬来江宁只是避一避老夫人的风头,也没什么别的事儿,再者就是带郁瑞熟悉熟悉商道儿。 只不过出了些状况,郁瑞没能熟悉商道儿,反而在床上呆了几天。那个药膏竟然十分管用,唐敬想着让他继续涂抹,可不知从何说起,再加上郁瑞喝了药病好的差不离,唐敬也就没有告诉他药膏的事儿。 等郁瑞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唐敬也没有必要在江宁逗留,吩咐下人拾掇东西,准备回京城去了。 芷熙一面拾掇,一面道:“这么早就回去了,奴婢还道会在这里住些时候呢。” 袁老板来透露消息的时候,时钺是在场的,他是个通透的人,一听就知道,若是陈姝当了嫡妻,那郁瑞往后的日子估摸着就难办了,尤其再生了儿子。 芷熙虽然说得无意,但是郁瑞和时钺难免会想到,唐敬让大家拾掇行装,这么早回去京里,肯定是为了提亲下聘礼的事儿。 郁瑞脸色不太好,时钺道:“老爷的事儿,你也敢嚼舌头根子。” 芷熙也瞧出郁瑞的面色好像不大对劲儿,吐了吐舌头,什么也不再多说。 等下人都收拾好了,没多久便即启程,这次回去并不很突然,袁老板为了讨好唐敬和郁瑞,准备了大船,还制备了好些东西在上面。 时钺推着郁瑞上了船,郁瑞今日还没有省过唐敬,这些日子他虽仍然天天去省唐敬,但也不知为何,自己就是提不起劲头来应付唐敬,继续装乖下去是应该的,那夜的事情两人都默契的当没发生过,但是郁瑞心里就是膈应,并不是膈应唐敬,而是陈姝。 郁瑞觉着,唐敬或许都瞧出来了自己的不对头,但是也提不劲儿来应付。 一想起今日还要去省,就觉着头疼。 好在唐敬也没有和他较真儿,让他多休息将养身子,就没话了。 这样走了水路转为旱路,很快就回到了京城里。 回到了唐家里,唐敬和郁瑞去省了老太太,老太太根本不正眼瞧他们,冷笑道:“回来了?在外面顽够了?我也管不得什么了,年纪大了,没人将我放在眼里了,爱怎么顽闹就怎么顽闹,由着你们去罢,还能怎么样儿呢。” 郁瑞听她阴阳怪气的,但也不能说什么,唐敬说有事情要和老太太说,郁瑞心里都知道是什么事情,自然是陈姝的那件事情,于是就退了出来,让时钺推着自己回郁兮园去了。 等郁瑞走了,唐敬才道:“母亲之所以动气,是气恼儿子不知道续弦的事儿,如今事情有了着落,母亲也不用再动气伤神了。” 老太太瞧了他一眼,随即撇开,仍旧是冷笑,似乎不信唐敬的话,“我知道你如今有了主张,越发的觉着我多管闲事儿了,这会子又拿什么人来搪塞我?哪个乡野村姑?” 唐敬听她说的刻薄,脸上却不见着恼,依然一副冷淡的表情,或许也只有郁瑞的那件事儿能让唐敬脸上变色罢了。 唐敬道:“并不是什么乡野村姑,是江宁陈家的大小姐。” “江宁陈家?那个陈仲恩?” 唐敬道:“正是。如今一切都已经谈妥了,就差上门提亲,点算聘礼。” 老太太半信半疑的道:“谈妥了?你当你是做生意么,你是娶媳妇,我唐家的媳妇!” 唐敬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相信,让下人将漆红的盒子拿来,里面是一个香囊,一瞧就是闺阁里的姑娘家带的,盒子一打开,顿时冒出一股幽香来。 老太太看了香囊,自知是什么意思,却又皱了眉,道:“这姑娘家做事儿如此偏颇,也不知秉性如何,嫁到咱们唐家来,若是失了体面怎生是好。” 陈家的门第和唐敬对等,现在老太太又开始嫌弃陈家的大小姐不端庄,送香囊给男人,太有失大家闺秀的矜持。 唐敬却没工夫和他纠结这些,只是道:“这人选儿子琢磨了很久,无论从何说起,想必母亲也都是最满意的,剩下的就凭母亲做主,倘或行就去遣人提亲,倘或不行……” 唐敬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就截断了他的话头儿,道:“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就这样定下了,其他事情你也不必管,一切都有我来料理了。” 于是当天下午,几乎唐家上下都知道了,老爷要续弦了,好像是那陈家的大小姐,也是个有钱有地位的主儿呐。 芷熙听到了风声,顿时觉得不妙,赶紧跑回郁兮园,急道:“少爷!奴婢刚刚听说,老爷要续弦了!” 郁瑞早就知道这件事儿,如今从芷熙嘴里听说,想必这件事儿已经是坐实了的。 郁瑞并不着急,只是淡淡的道:“老爷续弦,你还能拦着不成?” “少爷呦!” 芷熙急的直跺脚,却不知这话如何说起。 正这时候,峤襄引着几个上了年纪的人走了进来,先给郁瑞请了安,随即道:“少爷,这些都是老爷吩咐请来的大夫,因着时钺会瞧病,又怕他年纪尚浅,就找了些大夫来,时钺倘或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去请教,就住在旁边儿的院儿里,挨得近也方便。” 时钺听峤襄这么说,先是有些诧异,这意思是让自己给少爷医腿?先前唐敬找他说过话儿,时钺以为唐敬觉得他年纪轻,这件事情就耽搁下来了,没成想唐敬竟然找了些大夫来,而且是让时钺继续给郁瑞医腿,有问题去请教大夫。 此时时钺也不知说什么好了,他心里是感激的,真的没想过唐敬会让他放手去医病。 他以前看过父亲的药典,只不过中间流离过几年,药典又不能吃,也就生疏的忘记了,现在不能想起个全部,但这些大夫在,有问题可以直接请教,也免得让郁瑞受苦。 时钺当下就搬了些医书过去,和这些大夫去讨论医治的方子去了。 晚饭唐敬没有叫人传饭,郁瑞就清闲的在郁兮园里吃了,吃过了叫芷熙推着自己往院子里走走,消消食儿。 一干丫头嬷嬷并着小厮们侍候在一旁,虽然前些日子郁兮园里冷清了不少,虽然少爷一回来,大家就听说了老爷要续弦的事情,但是这些下人们可不敢怠慢,老爷的话儿向来不喜欢吩咐第二遍,若是说了第二遍,那就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惩处了,自然都恭恭敬敬的对着少爷,不敢怠慢了一丁点儿的。 太阳要落下去了,按说这个时候宅子里应该是比较安静的时候,却听外面有些哄闹。 郁瑞道:“外面什么事儿?” 一个嬷嬷应声道:“少爷等等,我去瞧瞧来。” 说着就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子又穿过门回来,回话道:“魏爷被人打了,这会子正在和太夫人、老爷回话呢,看样子太夫人气的不轻。” 郁瑞听说魏元被人打了,第一反应觉着挺正常的,毕竟魏元那样儿的,旁人也就是碍于唐家,才不敢动他,只不过他有些好奇。 郁瑞问道:“是谁打的?” 嬷嬷道:“听说是庆王爷亲自打的,似乎为了个小厮。魏爷吃饱了没事儿干去调戏了一个小厮,正赶巧了是庆王爷家里的,哪知道是王爷正疼爱着的,一气之下就将魏爷给打惨了,如今脸肿的跟枣子似的,太夫人气的跟什么似的。” 郁瑞只当听了个乐呵,也挺解气的,魏元本事没有,就是纨绔子弟一个,如今栽在赵和庆手里,人是谁也不能说什么,顶多背地里又要说赵和庆风流,为了一个小厮就和别人大打出手。 第二日郁瑞早起省过太夫人和唐敬,就出门去家塾了,虽然郁瑞上辈子读过了书,在家塾里觉着没意思,但是要让他天天跟宅子里,指不定老太太怎么针对他呢,现如今又马上有了嫡妻,老太太就更不把他当做一回事儿了。 郁瑞和太夫人并不亲,也没有什么感情,太夫人对他冷淡也好,对他热情也罢,郁瑞都不怎么在乎,眼睛瞧见了请个安,就这么简单而已。 他到了家塾,魏承安已经在了,瞧见他有些意外,道:“昨儿个才回的京,今天就来读书了?你爹爹怎么不疼惜着你点儿?” 郁瑞瞧他嘴角笑着,说话又略有所知,肯定是唐敬要续弦的消息一晚上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本身京城里就没有什么秘密,就连皇上宠幸哪个妃子,爱见哪个宫女,都不是秘密,京城里的耳目之多,根本是拦都拦不住的。 郁瑞不理他,魏承安憋不住了,凑过来,一脸愉悦的笑道:“怎么着?大少爷心情不好?是不是因着你爹要娶亲了,你觉着自己地位不保啊。” 时钺在一旁都看不过眼去了,冷声道:“魏三爷,请您自重。” 魏承安哼了一声,十分得瑟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果然是风水轮流转,虽然我也没得着什么好处,也不干我的事儿罢。” 郁瑞知道他没什么恶意,只不过是小孩子心性而已,也就不去和他计较。 一上午读书还算平安无事,到了正午,有几个人提着捧盒给魏承安送吃食来,郁瑞还以为魏家的下人,哪知道那几人说是王爷吩咐的,魏三爷若是不吃,他们不能回去。 魏承安并不领情,笑道:“好啊,那你们甭走了,又不碍我事儿,唐家的家塾还怕多几个人留下嘛。” 郁瑞听着,原来魏承安和赵和庆还在闹别扭,他走之前俩人就在闹别扭,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总之魏承安心高气傲的,又死心眼儿倔脾气,而赵和庆懒散惯了,对谁都那样儿,说不上心也不是,说上心也不是。 这俩人天生犯冲,一直拖拖拉拉的到郁瑞回了京城。 中午时间不算短,吃过了饭可以休息一会儿,那几个下人真的没走,大热天站在天井处,郁瑞都有些看不过去,道:“你和王爷的事儿,做什么叫这些不相干的人应承着,这算什么本事?” 魏承安瞪了他一眼,但心里觉着也是这么回事儿。不过自己都吃了饭,也吃不下了,就想让人收了捧盒,打发那些下人回去复命算了。 这时候却突见一个生的秀气的小厮探头探脑的走进家塾来,一面走一面瞧,似乎是在找人,看到王府的那几个下人的时候,一脸欢喜的走过去,道:“王爷都等的急了,叫我来看看魏公子吃了么。” 他这样说着,瞧见了捧盒,一样儿都没动。 魏承安一回头,就看见那小厮,脸上顿时白了,随即又变得铁青,当下哐啷一声,几乎把桌案带翻了,站起身来走出去。 魏承安走过去,想也没想一脚将捧盒踢翻了,汤汤水水的洒了那几个下人一身,旁边的小厮也不能幸免。 魏承安瞪着地上狼藉的一片,冷笑道:“叫你们王爷别假好心了,魏承安受不起。” 那些人都被他的举动吓坏了,魏承安平日里在家塾的名声就不好听,虽然这些日子他也有安静读书不去捣乱,但在大家心里他就是个混世魔王,就是野性难驯,旁的人根本敢招惹了。 郁瑞瞧着,也不知到底魏承安和赵和庆怎么了,说到底赵和庆始终是王爷,魏承安就算生气,也太直了些,要真是把王爷得罪了,别说他自己,就算是整个魏家都别安生了。 其实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还要从郁瑞走之前说起,那日赵和庆留魏承安在他家里喝酒,醉酒之下,竟然把魏承安当做了戏子给办了,时候赵和庆什么也不记得,魏承安心里别扭,而且觉得自己的傲气被折了,更加不去理他。 于是这个疙瘩一直留着,本身埋得时间长了,魏承安虽然是别扭,但他心里敬慕赵和庆,天天自我安慰一次,反正自己是男子,而且又认错人了,其实没什么,时间久了些,也就释然了。 只不过事情又来了,而且魏元竟然还是一个导火的捻子。 魏元好歹是魏家的人,若排辈分,和正当家的是平辈,所以一些乡下来的人,总以为魏元很厉害,总归是大门大户的老爷,就想请他帮忙。 一个进城来经商的小商贾,因为得罪了人,钱都赔光了,债务没还清,人家就要把他的妻子儿子卖掉,那商贾没有办法,就去求了魏元,魏元本身也掂量着自己的能耐,推诿着没答应。 只不过禁不住别人给他脸上贴金,一下就自大起来,尤其见过了那商贾的儿子,生的那叫一个清秀,虽然和郁瑞是没法儿比的,但是那股羸弱的劲头,真真的有几分相似。 魏元起了邪念,就答应了帮忙,但是要把儿子冲给他当小厮,那商贾起初不愿意,但总比妻子儿子都被卖了的强。 后来魏元事情没办成,但是仍然心心念念着人家的儿子,想要强占了去,这件事情被赵和庆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赵和庆的面子多大,只是说了一句话,逼着还债的人就散干净了,那商贾感激涕零,就将儿子送与了赵和庆做小厮。 魏元看着郁瑞本身就心里痒痒,奈何碰不到,别看郁瑞一副羸弱的外表,只不过像带刺儿一样,不是好碰的。如今一个小厮而已,若是吃不到,魏元觉着浑身都不舒服。 于是就找着机会去调戏人家,魏元想着,反正是一个下人,有什么的,王爷还能为了下人和自己撕破脸皮么? 哪成想了,赵和庆真的和他撕破脸皮了,不只撕破脸皮,还将他给揍了,人都知道赵和庆是个风流的吃软饭的王爷,只会留恋花所,别的什么都不干,只不过大家都忘记了赵和庆打过仗杀过人上过战场,那手劲儿不是一般人能忍的了的,若不是看在唐敬的面子上手下留情,还能留下魏元的小命么。 这样一来,众人只道是王爷爱见小厮,为了一个小厮和魏元大打出手,连魏承安都这样听说了,再见到那小厮一脸狐媚子相儿,明明是男子长得跟女人一样,他心里顿时不舒服,但是怎么不舒服,为什么不舒服,他不明白。 然而赵和庆为什么会和魏元出手,或许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若是魏承安也知道了,也不知作何感想。 魏元的纨绔是出了名儿的,嚼舌头根子也是出了名儿的,他在魏家里不受待见,所以才巴巴的跑到唐家里去哄着太夫人,这些日子太夫人也不爱见他,魏元没有银钱花,只好又跑回家里巴结大哥。 魏元的大哥正是魏承安的父亲,魏承安是不受宠的庶子,魏元知道兄长不喜欢这个庶子,觉得他太野,太莽撞,不金贵,所以就找着辄的跟他面前奉承,说魏承安的坏话,只盼着兄长能看自己点儿好,给些银子花花。 魏承安的父亲这些天尽听魏承安的坏话,本身已经把他忘记了,魏家里又不是不能养活这么一口人,魏承安饿不着渴不着冷不着就够了,现在又让他去读书,魏承安的父亲觉得自己做的够仁至义尽了,哪成想,魏承安竟然这不知道天高地厚,到处惹麻烦,而且魏元将魏承安贬低的一无是处,魏承安的父亲明知道魏元是嚼舌头根子,但是下意识的还是看不上这个庶子。 那天魏承安的父亲找到了赵和庆,想让赵和庆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给他小儿子觅个官缺。 赵和庆一听是魏承安的事儿,自然不推脱,而且也替魏承安欣喜,但是没成想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么好。 原来魏承安的父亲是觉得魏承安太野了,不适合留在京里,哪天闯了祸要连累魏家,也正巧了魏承安想要做将军,就希望塞给赵和庆些银子,让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给魏承安找个边关的官缺,越远越好。 赵和庆第一次见到这样子做爹的人,他也是官场上下来的人,自然不会就这样撕破脸皮,只是笑着套他的话,最后居然是魏元在背后捣鬼。 赵和庆气的想将魏元抓过来毒打一顿,毕竟魏承安一心想做好了,一心想让自己父亲看的上他,这么多努力,赵和庆都看的心疼,就魏元几句话,全都没了,根本不值一提。 赵和庆只顾着生气,又加上有小厮这么一个契机,正好揍了魏元一顿,不过他根本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这么火大,只为了没几天的师徒关系?因为魏承安是个过于直率而干净的人,赵和庆即使是个纨绔子弟,也根本没往那地方儿想过。 第三十七章:吃醋 郁瑞从学堂出来,魏承安一下午都在赌气,也不知是为什么,反正任谁和他说话也不理,一散学就跑了。 时钺推着他往外去,一面走一面道:“依我看,少爷还是离魏三爷远点儿罢,这人脑子一定有问题,说风就是雨。” 郁瑞笑道:“他好歹是个少爷,难免有几分自尊,听到你这么说他,指不定又要发疯。” 时钺一想到魏承安发疯的样子,确实挺好笑的,不过这么想着有点儿不厚道。 说话间下人已经准备好了马车,正等着郁瑞上车回宅子去,时钺还没来得及扶他上车,就听一个人问道:“喂,你是唐家的少爷么?” 郁瑞向旁边望去,马车边儿有个人,一身打扮极其奢华,说不好听了就像乡下的土员外一样,骑在高头大马上,就算不下来也知道身量颇高,他身形挺拔,明显是个练家子,脸上轮廓犹如刀削斧砍,省得倒是齐整端正。 那人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显得很没规矩,总是哪家的公子爷也不会这般没头没脑的问话。 他见郁瑞不回答,因道:“是个瘸子,难道不姓唐么?京城里哪来那么多瘸子。” 时钺瞪了他一眼,道:“你在和谁说话。” 那人竟还眨了眨眼,道:“我自然在和他说话,难道这里还有其他瘸子么?” 时钺刚要开口,郁瑞就道:“我是姓唐,不知道这位公子找我可有事?” 那人笑道:“果然没找错,不枉费我进京来。” 他说着,忽然一欠身儿,从马上下来,似乎是打量似的瞧了瞧郁瑞,道:“这么瘦,这小胳膊小身板儿。” 他说完,又道:“我叫慕缜,咱们不要在这里说,我一直想去京城的酒馆儿坐坐,不如咱们这就去罢。” 他一面自说自话,一面就推开时钺,扶住郁瑞的轮椅,时钺没想到他手劲儿这么大,差点退了一个踉跄,那个叫慕缜的人已经推着少爷走了。 时钺赶紧赶上去,道:“我家少爷散了学要回去的,你这人怎么如此莽撞!” 慕缜只是道:“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的,我千里迢迢的来到京城里,就为了见见唐家这个嫡子,难道还要拒人千里之外不成么?” 郁瑞回头对时钺道:“不碍事的,你让其他人先回去,也好和老爷禀明一下。” 时钺没法,只得回头和下人说了,转身又跟过来,慕缜身量高,走的也快,险些跟丢了。 只是慕缜突然转头对时钺道:“我的那匹马,你帮我牵着,免得丢了,那可是千里马。” 时钺觉着这个人怪怪的,说话也怪怪的,而且按理说就算是哪家的大少爷,也不该如此不懂世事,吩咐别人家的下人跟自己家的一样使唤。 他们到了酒馆儿里,跑堂的一见他们的打扮,笑着过来引路,慕缜道:“给我来个独桌儿的,有没有?” 那跑堂听了愣了一会儿,才知道这位公子说的是雅间儿,赶忙点头道:“有有,您上二楼。” “在二楼?”慕缜听了皱皱眉,又去看郁瑞,似乎在想郁瑞腿不方便,如何上二楼,郁瑞还没说话,慕缜就一把拎住他的后脖领子。 郁瑞吓了一跳,也把时钺给吓坏了,慕缜拎起他来,将他打横抱住,就像抓着一个小鸡仔一样轻松,“噔噔噔”几步就上了楼,时钺看的都傻了,半响才搬着轮椅追上去。 跑堂的打开二楼的雅间儿门,让他们入座,慕缜将郁瑞放在桌子一边儿,自己走过去坐了另一边儿。 慕缜一面皱眉一面看着菜牌子,郁瑞差点儿没喷出来,似乎这个人根本不识字,毕竟把菜牌子那颠倒了,还一脸认真的人实在不多。 幸好郁瑞家教好,而且这么笑话别人并不厚道。 那跑堂也不敢笑,就听土员外道:“哪那么多劳什子的,都拿一份上来就行,若是好吃再添就是。” 郁瑞听他这么说,真的很符合慕缜的打扮,慕缜见跑堂的发愣,还以为认为自己没钱,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东西,拍在桌上,跑堂的眼睛都直了,竟是一大把金叶子。 跑堂的见到钱就万事好商量,陪笑着退出去了,郁瑞低头瞧着桌上的金叶子,只不过不是见钱眼开,而是这个慕缜的手劲儿当真不小,只是这么轻轻一拍,金叶子竟然浅浅的嵌在桌子里。 等菜都上齐了,郁瑞道:“不知道慕公子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儿?” 慕缜笑道:“没有要紧的事儿,只是我经常听说你的大名,就想过来瞧瞧。” 饶是郁瑞再会说话,听他这么说也觉着没话好说了,只不过对方却不觉着尴尬,继续道:“我跟你一样样儿的,也是被自己爹找回去的,只不过我上面有哥哥,平日里谁见着我都恭敬着呢,只不过背地里不待见我,我听说过你的大名,听别人说起你就不一样,所以觉着敬佩你,专程来到京城里就为了瞧瞧你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时钺已经在后面翻了白眼,只不过慕缜没看见而已,也不知是哪家养出来的少爷,和别人想的方面都不一样,就为了这么个事儿,听他说是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的,到也不容易。 郁瑞笑道:“慕公子不是中原人罢。” 慕缜愣了一下,道:“难不成中原没有姓慕的?我特意找了写字的先生给我起的名字。” 郁瑞咳嗽了一声,将笑声掩藏起来,道:“不是公子的姓氏有问题,而是你说话行事的作风,不像是中原人。” 慕缜这才笑道:“你真是厉害,这也看得出来,怪不得在唐家还能稳稳当当儿的,我若是有你一半厉害,想必也不会惹得谁也不待见。” 那慕缜非常健谈,而且别人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自己一个劲儿的说,把从关外一路走到京城的见闻都说了个遍,期间郁瑞都插不上嘴,时钺眼瞧着时间不早了,几次提醒慕缜,但那慕缜就像天生的少根筋,时钺说的委婉点儿他都听不明白。 正说话间,雅间儿的门被敲了敲,一个伙计推开门,道:“两位爷,有人找呢。” 郁瑞道:“是谁?” 那伙计道:“不知是谁,只说找唐少爷,在旁边儿的雅间呢。” 慕缜道:“找你的?没事儿,你先去着,我就跟这儿等,反正我也无事干。” 时钺赶忙插嘴道:“少爷,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老爷该怪罪了,不如今天先回罢,慕公子要是喜欢,改天再聚也是了。” 郁瑞道:“正是呢,慕兄觉得投缘儿,改日再约也行。” 慕缜颇为失望,道:“既然这样,那也没有别的办法,不如就明天罢,明天你散学我还在学堂门口。” 郁瑞被他噎了一下,搪塞道:“若是慕兄到时候无事,我倒是乐意奉陪的。” 时钺赶紧推着郁瑞出了雅间儿,也不知旁边是谁找少爷。 时钺敲了一下门,里面就有人将门打开了,时钺登时一愣,竟是峤襄。 峤襄见着他们,道:“老爷跟里面呢,少爷请进。” 郁瑞也没想到唐敬竟然来了,似乎是自己回去的太晚,但是他都没想过,唐敬就因为这件事儿来了酒馆儿。 峤襄推了郁瑞进去,桌上已经摆了菜,但是没有动过,郁瑞被峤襄推到桌边儿上,就退了出去,让时钺也跟着出来,随即关上了门。 郁瑞方才跟慕缜喝了两口酒,慕缜不是中原人,不禁身量高大,酒量也很好,喝酒就像喝白水一样儿,郁瑞自然不能比他,但是慕缜不知道他不善饮酒,一个劲儿的劝酒喝,郁瑞推辞了两杯,慕缜觉得对方是嫌弃自己,还说在他们那里不喝酒就是不够义气,搞得郁瑞推辞不掉。 这个时候郁瑞反而真要感激慕缜,多喝了两杯酒,自己头脑有点发昏,正好免得看见唐敬尴尬了去。 雅间儿里安静极了,郁瑞叫了一声“爹爹”,唐敬只是“嗯”了一声儿,半响才道:“喝酒了?吃过饭么?” 郁瑞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嗯,喝了一些,还没吃。” 唐敬道:“你身子不好,喝酒前需吃些东西垫垫,免得哪里又不舒坦。” 郁瑞静了一会儿,也不知唐敬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是关心自己么,只好回道:“是。” 唐敬道:“正好我今天也在外面,你若没吃,就一起用罢。” 郁瑞虽装作一副淡然的表情,但他真的和唐敬独处的时候,心里总觉着怪怪的,尴尬自然免不得,一面脸上发烧,一面心里不是滋味,总之复杂的厉害。 郁瑞应了声,拿起筷子来用膳,唐家的规矩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用膳期间自然谁都不会说话。 一时间又静了下来,郁瑞喝了些酒,已经吃不下东西,胃里热热的有些烧,也就装模作样的扒拉了两口。 唐敬似乎是瞧出了什么,道:“不舒服了?” 说着伸手去摸郁瑞的额头,郁瑞脑子有些酒气,晕晕的反应也就慢了些,他下意识的偏了一下,躲开了唐敬的手,这时候才觉着不妙。 唐敬的手没有探到郁瑞的额头,悬空了一下,很自然的又伸了回去,并没说什么。 郁瑞只好道:“不……没什么大碍,儿子只是沾了些酒,有些倦意。” 唐敬道:“现在吃不下也没关系,等会子让厨房做来就是了。” 郁瑞点点头,找不到话题再支应,唐敬也没吃几口就搁下了筷子,叫来时钺和峤襄,算了银钱,准备下楼去。 到了楼梯口,唐敬弯下腰来,将郁瑞抱起,郁瑞其实早有准备,但是仍然吓了一跳,全身绷得死紧,似乎不想挨着唐敬一样。 唐敬也感觉到怀里的人的僵硬,而且对方硬着身子尽量不碰到自己,这让唐敬也不知为何心里不痛快,故意手一松抱得不是很稳。 郁瑞“啊”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抓住唐敬的前襟,唐敬这才满意,仍旧抱得不松不紧的往下去了。 到了楼下,也不放下郁瑞,一直抱出酒馆儿去,有下人赶了马车过来,请老爷上车,唐敬踩着脚踏子登上车去,进了车厢里,这才将郁瑞放下来,让他靠坐着。 唐敬这次不再出去骑马,而是坐在他一旁,道:“你若倦了,眯一会儿也行。” 郁瑞正愁尴尬,就闭上眼睛装睡,他歪着头靠着车壁,本是装着打盹儿,只不过一直不到家,时间长了也真的给晃着了。 唐敬听他呼吸平稳起来,头搁在车壁子上,马车一颠就磕一下,唐敬伸手过去,轻轻按住郁瑞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他能感觉到郁瑞微微炙热的呼吸,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有些发烫,有些湿意,扫在唐敬的肩窝上。 唐敬侧过脸来,低着头看着郁瑞。 郁瑞生的好看,尖尖的下巴并不觉着扎人,一股清秀的劲儿,透着股灵透,也并不是干瘦,唐敬侧头瞧着,或许这个动作有些难拿,却觉着挪不开眼去。 唐敬抬起手来,轻轻摸着郁瑞的眼睛,郁瑞在睡熟,没有醒来,只是不堪其扰,眼睫抖了抖,刷在唐敬的手心儿里,有些痒痒的。 唐敬心里一沉,眼神也有些改变,只不过他撇开头,看向窗外,并不再瞧他。 他似乎还能感觉到郁瑞的睫毛刷在自己手心儿里的那股麻痒的触感,一直透过唐敬的手,麻痒到心里,唐敬的呼吸有一瞬间粗重起来。 唐敬觉着,自己这么许多年练就出来的冷淡,竟然败在一个看似不起眼儿的人身上。 唐敬望着窗外,吐了口气,作茧自缚不过如此。 再过了不多时,外面峤襄道:“老爷,已经到了。” 唐敬命人打起帘子来,郁瑞还在睡,天色已经黑了,有些凉风,他将挡风披在郁瑞身上,然后才抱起郁瑞下了车。 眼前一座大院,但并不是唐家,门前站了几个穿着体面的富商,一个个笑眯眯的候着唐敬。 因见唐敬上来,赶紧上前去要问安,只不过他们没想到,不止唐敬一个人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小公子。 这些人都是唐家产业上说的上话儿的,也算有头有脸,耳目自然灵通,早就知道唐家多了个嫡子,而且据说还很聪慧,将唐敬这样的人都唬住了,分外爱见着呢。 如今一见,虽那小公子面朝着里,窝在郁瑞怀里看不清全貌,独独一个侧脸已经惊为天人,首先样貌就不凡,再见唐敬将他抱在怀里,他们谁见过唐敬伺候别人的? 如此一来就更确定了,这个嫡子可了不得。 几人在京城里混得不错,自然懂得察言观色,见郁瑞睡着,便轻声轻气的道:“四爷来了,快里面请,少爷必是累着了,上房已经好了,里面休息里面休息。” 唐敬点了点头,也怕吵醒郁瑞,便没说话,这些富商们亲自引着唐敬往里去。 已经收拾好了别致的院子,院子里面下人丫头也制备齐全,都一溜垂手站着,等唐敬抱着郁瑞进了屋子,那几个富商才又嘱咐了这些丫头小厮们几句话,叫他们伺候好唐四爷,别怠慢了,倘或唐四爷说出一点不顺心,仔细着退一层皮。 唐敬将郁瑞放在床上,还没直起腰来,郁瑞刚好醒了,只不过一瞧就没睡醒,眼神有些迷茫,直勾勾的盯着唐敬,但是没什么焦距,嘴唇还微微打开,唐敬能看见对方的舌尖儿若隐若现。 唐敬俯在郁瑞身上,两手还支在郁瑞的耳侧,从这个角度看,刚好能看见郁瑞领口有些散,精巧的锁骨上红印子已经退的差不离了。 唐敬眯了一下眼,郁瑞这般专注的瞧着自己,他自然知道是对方没睡醒,唐敬一直手仍然保持着支在郁瑞耳侧撑住身体,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将贴在郁瑞脸颊上的头发捋顺下去。 郁瑞微微张开嘴,舌尖儿顶起来,似乎觉着渴,舔了舔上牙堂,又被唐敬弄得脸颊上发痒,鼻子里哼哼了一声。 唐敬屏住了气息,捋着郁瑞头发的手顺着郁瑞的脸颊往下,突然捏住了郁瑞的下巴。 他并没用太大手劲儿,郁瑞“嗯”了一声,却猛的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瞧着自己上方的人。 唐敬动作倒是挺干脆,只是再看了一眼郁瑞,便起身走了。 唐郁瑞躺在床上,半天缓不过神来,他的心一直在突突跳,几乎要撞出腔子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唐敬真的会亲下来。 郁瑞想到这里,突然伸手拽过旁边的被子,将脸蒙住,之后就听见有跫音声儿,时钺见少爷这样,道:“少爷?您哪不舒服?” 郁瑞这才把被子扥下去,道:“没事。” 过不多时有侍候的丫鬟进来,道:“老爷在花园子里摆了宴席,唐四爷已经去了,问唐少爷过不过去,若是累了,也不急于今儿个。” 郁瑞想着方才那个光景,自然不愿去,道:“有劳回话,就说我今儿个倦了,改日再叙。” 那丫鬟走了,不多时候又进来,问郁瑞要不要洗漱就寝,郁瑞点头,之后就有四五个丫头捧着盆,干净的布巾和换洗的衣服走进来,将郁瑞伺候的妥帖,一点儿错也不敢犯。 睡下之后外间儿还有上夜的小厮,内间儿有丫鬟伺候,连时钺都供着,让他去旁边儿的屋子休息去了。 郁瑞一晚上睡得不怎么踏实,毕竟这里不是郁兮园,而且也不知唐敬又要带着自己去做什么。 天亮之后就有人端着各式样的东西侍候着,准备伺候郁瑞早起。 郁瑞起来,被时钺扶着坐在轮椅上,有丫头引路去用早饭。 郁瑞到的时候唐敬也在了,一桌人做了四五个人,旁的郁瑞并不认识,不过瞧穿着并不是什么普通的人物。 那几人见着郁瑞,都起身来见礼,因着郁瑞不识得他们,这些人就简单的通报了一下姓名,郁瑞听了有些印象,这些人都是他上辈子没有能力认识的,管事儿的姓孟。 郁瑞上辈子也是大户人家的嫡子,只不过这个大户没法和唐家比,谈的生意也没法和唐家的产业比,常常听说京城里的各位老爷,只是无缘见过,没想到有一天,这些个名头响亮的老爷们都要来向自己见礼。 郁瑞客气的回应了两句,孟老爷们直道:“这可使不得,咱是给唐四爷办事儿的,那四爷就是咱们的主子,唐少爷也就是主子,少爷您跟我们面前不需要客气,需要什么只管支应一声儿。” 郁瑞脸上挂着微笑,点头应了,众人围在一桌吃着早饭,一个下人进来,道:“老爷,城南面儿的郑老爷来了,说是听说唐四爷在呢,特意赶过来见见。” 孟老爷听了,道:“咱四爷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么?就算要见,如今正在用早饭,也越发连个成算都没有。” 那下人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孟老爷又道:“请郑老爷到堂屋里坐坐,若是能等,什么时候唐四爷用过了膳,再另说的。” 郁瑞听着,敢情是在唱双簧呢,肯定是这个郑老爷有事儿要求唐敬办,所以托了孟爷引荐,这孟爷也是聪明人,知道唐敬的秉性,若是直接求他,十分能成的事儿也变成了八分,这样拐着弯弯的,一面奉承着唐敬,一面也能让郑老爷见着人。 唐敬岂有不知道的道理,这些在商场上混迹久了的人,都是老油滑了,谈生意行,做人处事就更加拐弯抹角,唐敬如今是用得上这些人,这么多年都是这些人跟着,唐敬又不是刻薄的主儿,应承一两件事还是能够的,也就顺水推一个人情。 吃过了早饭,那郑老爷果然还没有走,正坐在堂屋等着呢。 这时候孟爷才道:“这……瞧在郑老板这么大诚意的份儿上,四爷不如去看看?” 只等唐敬一颔首,那边儿就有人引着郑老爷往正堂上去了。 众人见了面,丫头捧上茶来,郁瑞也坐在一边儿,孟爷还特意向郑老板引荐了唐郁瑞,说这可是唐家的正经儿的嫡子,金贵着呢。 唐敬本事带着郁瑞来孟爷宅子上住几日的,唐家在京城里有几个管事儿的,每年清算的时候都会叫来坐一起说道说道,众人聚在一块儿,今年去谁那里都是有定数儿的,这就像接驾一样,让唐敬住在家里那是添光儿的事,费劲了心思来讨好唐敬,指不定一高兴就怎么着呢。 唐敬既然已经想让郁瑞慢慢触及生意这一块,就要带着他先见识见识各种的场面子,正巧了赶上举头,也就让郁瑞来瞧瞧。 本身这就是清闲的活计,几个管事儿的老爷拿着账本给唐敬瞧两眼,再说说场面话儿,众人一起吃个酒,也就完了,若是唐敬整赶上心情好,指不定多住几天。 不过就怕郑老爷这种的,上门来求办事儿,唐敬本就不是爱应承别人的人,如今心里又有事儿,自然更不爱应承。 那郑老爷其实是为了自己儿子来的,郑老爷家里是独子,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别人都十三岁童生,二十几岁都开始混迹官场了,只不过这个儿子考了好久就是什么也考不出来,好在郑老爷钱多,就想给他捐个官。 只不过如今京城里有钱的人多了去,不差这一两个,有钱没权也是白搭,只好找上唐敬来帮忙。 别看唐敬不在朝廷已经有好多年了,但他说出来的话儿还是有人抢着来办,唐敬并不是没这个能力,只不过他在军营这些年来,最不喜欢的就是搞这些花花肠子,有能力的科考之后进朝廷办事儿,没能力的进了朝廷办什么事儿拿给谁看? 郑老板见唐敬不说话,额头上直冒汗,唐敬素来的口碑就是冷面冷心,不好招惹也不好奉承,求他就像求一尊石佛,只好赔笑道:“您看,我求四爷也不敢白求不是,四爷你就直开个价罢。” 唐敬道:“我不等银子使,为何与你开价。” 那郑老板赶忙说:“别介,唐四爷您就当活菩萨心肠,如今唐少爷也在,体谅体谅咱做爹的,都不容易,不是为了儿女好嘛。六万?六万如何?只是给办事儿跑腿儿的下人们一些跑路费罢了。” 孟爷在一旁,道:“郑老板这是你的不是了,唐四爷家里头,就算是下人,也比旁的金贵,你如此扣扣缩缩的,哪有诚意?” 郑老爷道:“这的确是我疏忽了,翻倍翻倍!十二万,四爷,您瞧着呢?” 唐敬笑了一声,只是淡淡的开口道:“自然了郑老板,做父亲的我能明白,只不过我也是从官面儿上下来的人,一年的养廉银才六千两,留着你的十二万还是带着当生意本儿罢。” 孟爷一听,脸色顿时就僵硬了,赶忙给郑老爷打眼色,这事儿黄定了,多说无益,瞧起来唐四爷并不高兴了。 郑老爷也是看得出脸色的人,一见如此,这无法再谈下去,唐敬并不爱财,也不贪图奉承,若为别的求他一求就算了,但只这一条,唐敬虽然不做官了,也不想着什么为圣上分忧,但就是看不惯这些买官卖官的。 孟老爷送走了郑老板,时辰还早着,就请唐敬和郁瑞休息一会子,等着中午一面吃酒一面谈生意事儿,也免得生意枯燥,索然无味了。 唐敬也无事可做,就像把昨日那件尴尬的事儿忘了似的,叫郁瑞过来,道:“你可知道我今儿个带你来是为的什么。” 郁瑞道:“儿子愚钝,还请爹爹示下。” 唐敬道:“那孟爷是京城里的一把手,为人虽然油滑了些,但是生意上的确一丝不苟,你可以向他请教。” “是。” 郁瑞点点头。 唐敬又道:“我说事儿从不爱说第二遍,你就听好了,唐家做生意,可以用这些人,但你作为唐家的嫡子,也要知道什么该习学,什么不该习学,倘若孟管事儿能把奉承别人的三分拿到生意上来,就不是如今这个境况了。” “是,”郁瑞再点了点头,道:“爹爹教训,儿子记下了。” “方才那郑老板在城南面儿有些铺子,银钱赚的不少,你知我为何不应他?” 郁瑞知道唐敬在自己面前驳了郑老板的意思,就是想让自己看,好知道唐家有什么样的生意是不做的。 郁瑞也懂这些,生意人就是为了赚钱,无奸不商,但有些钱是不能赚的,毕竟就像镖师,镖旗就是他的命,生意人的牌匾最重要,没了信用,没了口碑,谁还和你谈什么。 郁瑞上辈子就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家里的兄弟们谈生意才不吝这些,他就算看不惯,也没能耐管什么,以至于郁家的口碑越来越差。 如今郁瑞听了唐敬的话,就道:“儿子明白。爹爹放心就是,郁瑞定不会砸了唐家的牌匾。” 唐敬知他听懂了,突听郁瑞笑道:“方才爹爹对那郑老板说‘留着你的十二万还是带着当生意本儿’,儿子还道爹爹会说那十二万是棺材本儿。” 唐敬一听,也不禁笑了一下,只道:“十二万做棺材本儿,葬的也太体面了些。” 两人本说着严肃的问题,只不过话题瞬间带的轻松了很多,郁瑞一向是乖巧的,唐敬和他说了一遍也放心,郁瑞绝不是叫人说第二遍才能记下的人。 若是那样,唐敬也不会想着培养他。 之后唐敬拿了个账簿教给郁瑞怎么看,毕竟在唐敬眼里,郁瑞没习学过这些,只不过这些郁瑞在上辈子就懂得了,如今唐敬教他,就显得郁瑞格外的聪慧,一点就明白,举一反三不在话下。 过了一个时辰,孟爷让丫鬟来请唐敬和郁瑞,说是宴席摆好了,各位老板也到齐了,正等着唐四爷过去,就开席呢。 唐敬让丫头先去回话,一会儿就到,这才让时钺推着郁瑞,和自己一起过去。 宴席摆在厅里,看起来是下了大工夫的,虽然人不多,但是山珍海味齐全里的厉害,众丫头捧着酒壶倒酒。 唐敬并着郁瑞进来的时候,本在说话的几个人都没了声儿,起身来见唐敬,又见了郁瑞。 恭维自然是少不了的,先说了正事儿,因为郁瑞也不知唐家具体的产业,听得似懂非懂,只是那些数额都是郁瑞上辈子不敢想象的,以前只知道唐家有钱有权,如今听来,比作国库的不及呢。 等正事儿说的差不离,大家就开始互相敬酒,孟爷笑道:“今日都不是外人,请小姐出来见见。” 丫头应了一声出了厅堂去,有人笑道:“孟爷的千金闺秀,那可是出了名的天仙呐!如今叫咱们见,岂不是唐突了美人儿?” 又有人笑道:“岂是让你见,那是给咱们四爷和少爷见得,你这癞蛤蟆还想什么?” 众人哄笑一顿,因着大家都喝了酒,说话也不做一回事,打趣荤段子都有。 那孟家小姐很快就来了,只听丫头们道:“小姐到了,小姐到了。” 厅堂的门帘子被打起来,因为能听见环佩的脆响声儿,一个身着杏色罗裙的姑娘走了进来,那女子也就十六七岁年纪,一手还拿着湘妃竹扇,打眼偷偷望了一眼众人,随即拿起竹扇来抿嘴儿一笑。 众人一见都大呼妙哉,羞得那女子抹了一把鬓角,整了整衣襟,这才抬步进来。 孟爷道:“快来见见众位,快快,给唐四爷和唐少爷倒上酒。” 孟家小姐轻轻应了一声儿,于是从丫鬟手中接过酒壶,走到唐敬身边,福了一福,才恭敬的给唐敬满上酒,笑道:“唐四爷别嫌弃酒水淡。” 这说完引得旁的人又笑,姑娘家羞红了脸,给郁瑞满上酒,又道:“这便是唐少爷了?人都说唐家少爷生的风流出尘,我自然不信,如今见着了,哪是出尘?这般人物,真真儿是神仙才对呢。” 她说话声音细细的轻轻的,一面说一面偷眼去瞧郁瑞,这让旁的人都看出来了,想必是姑娘还没出阁,见着郁瑞这般容貌俊俏的公子,自然倾慕不已。 郁瑞笑道:“小姐严重了。” 那孟家小姐再瞥了他一眼,转身将酒壶递还给丫鬟,这就准备回去了,毕竟还是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自然要讲究些。 那小姐走的时候,还装作不经意的,用竹扇子碰了碰郁瑞的肩头,郁瑞下意识的看过去,就见那小姐一面走,一面回身朝自己抿嘴儿笑。 郁瑞也没当回事就收回了目光,不过正好和唐敬撞在一起,唐敬还道是郁瑞看上了孟家的小姐,人家都走了,还望着背影儿出神。 其实唐郁瑞的年纪并不小了,这个年岁就算不娶正妻,也该纳妾了,而且是这种大门大户,哪家的公子爷是好糊弄的人物,早早就有几个贴心的丫鬟了。 郁瑞这些一概没有,派在郁兮园里的丫鬟们也没这个胆子,毕竟郁瑞虽然是嫡子,但最近又听说唐敬已经向陈家提亲了,到底能不能一直坐住这个位置还是两说,哪个丫头肯拿自己身子押宝,万一押错了,赶明儿个赎出了唐家,也嫁不得好人家,岂不是把自己耽误了。 唐敬也想过给郁瑞找个出身好点儿的,毕竟他是唐家的嫡子,娶亲也是要体面风光的,只不过唐敬越发的觉着自己奇怪,他一不想给郁瑞定亲,二不想给郁瑞纳妾,就连房里搁几个丫头也不行,而且方才看着那孟家小姐对着郁瑞笑,心里面似乎不怎么对劲儿。 唐敬半辈子征战沙场,又用了着许多年在生意场上混迹,独独没为感情伤过神,唐敬有钱有权,不需要他伤神,别人家就会上赶着往他床上爬,再者唐敬向来不觉着一个七尺男儿该为了这些用心。 但是现在,他竟有些想不通了。 唐敬心里有事儿,旁人来敬酒,他一概没有推辞,众人见了以为唐敬今儿个高兴,所以多喝了几杯,趁着唐四爷高兴,敬酒的人也就多了。 也有人跟郁瑞敬酒,如今郁瑞就是嫡子,这些个商人们可不是吃白饭的,都知道多个道子比多面墙要强得多,没道理不去巴结郁瑞。 郁瑞推辞不得,这些人都跟了唐家那么多年,随便拎出一个都比他年长,比他有阅历,郁瑞为了自己以后,也要多应承着他们,往后有个事儿还好说些。 唐敬见郁瑞双眼微红,脸颊上浸出淡淡的缇红色,知他酒量不好,已经醉了,就帮郁瑞挡了几杯酒,众人眼见喝的够了,孟爷就道:“小少爷怕是乏了,今儿就散了罢,若四爷高兴,明日再喝。” 这一场宴席从中午吃到天黑,众人出了厅,天色已经昏黄下去,也不去备马各回各家,就在孟宅里住了。 郁瑞醉的差不离了,他从没喝过这么多酒,喝着竟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来,上辈子他也是这么混在生意场上的,作为一个谈生意的人,如何能不喝酒,起初他一喝就醉,后来就不同了,直把酒做白水喝,那都是练就出来的本事,只有郁瑞自己知道,往往喝的胃疼冒冷汗,还要在旁人面前强颜欢笑。 郁瑞坐在轮椅上,也不需要他走路,就闭了眼睛,把头仰起来靠着椅背儿。 过门槛的时候时钺唤了他一声儿,郁瑞跟没听见似的,似乎是睡着了,唐敬就将他抱了起来,郁瑞也不知是不是醉的太彻底了,窝在唐敬怀里,眼睛湿湿的,一双吊梢儿的凤眼,眼尾也被酒气蒸的微微发红。 郁瑞双手抓着唐敬前襟,也不睁眼,就闷闷的嘟囔道:“真难喝。” 唐敬以为他醒了,道:“叫你喝那么许多。” 只不过郁瑞显然没醒,还哼了一声。 唐敬将他放在床上,郁瑞喝了酒身上热,一面喊热一面直打挺儿,唐敬的手指不小心从他嘴唇上划过去,郁瑞觉着痒,轻轻笑了几声儿,又伸舌头舔着方才唐敬碰过的地方。 唐敬只觉得一股冲动猛地袭了上来,他将离开郁瑞唇瓣的手指又放了回去,食指勾住他的下巴,让郁瑞微微抬起头来,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郁瑞的下唇。 郁瑞醉的可以,半睁着眼睛去瞧他,竟然伸出舌来,轻轻舔着唐敬的拇指,随即像是触了刺儿一样,将舌头缩回去。 唐敬瞧着他的眼神有些发沉,放开郁瑞的下巴,将食指探了进去,郁瑞腰一挺,“嗯”的叫了出来。 舌头不堪其扰的被唐敬的手指头骚扰着,只能卷起来躲闪,但是唐敬并不放过他,郁瑞躲得厌烦了,闭上眼睛似乎要睡,只是舌尖儿就温顺的回应起唐敬,鼻子里也一下一下的喘息着。 唐敬身体一僵,那股冲动,随着郁瑞温顺的回应,再一次袭了上来,内间儿里没有旁人,更显得水声儿和喘息声儿银靡万分。第三十八章:和亲 唐敬只觉得被郁瑞含住的食指发烫,柔软滑腻的舌头卷着他的手指,轻轻的磨蹭,这种感觉让唐敬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唐敬将手抽出来,复又捏住郁瑞的下巴,郁瑞迷糊的睁开眼睛,眼眶已经红了,眼睛也氤氲了不少湿气,微微仰着下巴,就那么大眼盯着唐敬出神。 唐敬慢慢的俯下身低下头来,两个人的嘴唇碰在一起的时候,郁瑞“嗯”的叹息了一声儿。 郁瑞的嘴唇很烫,似乎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被唐敬吻着,当唐敬的舌头探进来的时候,郁瑞还主动张开嘴,就像方才含住对方的手指一样,轻轻磨蹭回应着唐敬的舌头。 郁瑞伸出手来,抓住唐敬的前襟,紧紧闭上眼睛,鼻子里发出压抑的喘息声儿,唐敬感觉到郁瑞的回应,放开他的下巴,一手撑在郁瑞的耳侧,一手微微用力按在郁瑞的腰上。 郁瑞立马哼了一声,感觉到腰上,透过薄薄的衣服,一只手正在时轻时重的揉捏着,似乎是想起了那日里的欢愉,郁瑞的腰敏感的抖了两下,因为感触都转到上身,舌头的回应变得更加青涩了。 唐敬很清楚今儿个并没有谁想要来算计自己,唐敬也很清楚自己身下的人并不是旁人,而是唐家的嫡子,他的儿子…… 只不过唐敬收不住,一向冷静的他不知为何,心中从来没有如此躁动过,捏着郁瑞腰上的手要加重了力道。 郁瑞的嘴唇被封住,只能“呜呜”的哼了两声,似乎是被捏的痛了,但是并不真的反抗。 两个人的身体贴到一起的时候,都打了个颤,隔着夏天薄薄的衣服,两人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燥热。 郁瑞猛地睁开眼睛,他能感觉到自己大腿上有什么东西顶着。唐敬已经放开了他的嘴唇,轻轻的触吻着郁瑞的下巴。 郁瑞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脑子一涨一涨的,似乎是喝多了酒,又像是充血,郁瑞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下巴上温柔的触觉让他发颤,郁瑞这会子是清醒了,却忘记了动弹。 他从没见过唐敬如此小心温柔过,那人的亲吻从他的下巴一路滑到脖颈上,麻麻痒痒的感觉让郁瑞脑子放空,只能随着唐敬的亲吻而喘息着。 郁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直注视着唐敬的缘故,那个人突然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酒意,有的只是强忍的欲望,让郁瑞更觉得眩晕,双手无力的拉着他的袖摆,一想到顶在自己腿上的物什,郁瑞的手都在微微的打着颤。 唐敬眼睛一错也不错的和他对视着,郁瑞的眼神仍然迷茫,却不像之前那样找不到焦距,唐敬能看的出来,那个人的眼睛里倒影的的确是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这样专注的,煞是好看。 唐敬复又低下头来,郁瑞猛地闭起眼睛,他心里觉着自己该躲的,该偏开头闪开唐敬的亲吻,只不过郁瑞却只是闭上眼睛,掐住唐敬袖摆的手也更用力了。 过了良久,郁瑞都没感觉到什么,才慢慢睁开眼睛,唐敬却仍然看着他,郁瑞的心猛地砸了一下,唐敬那种眼神,复杂的让郁瑞心里一揪,他不能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神,似乎看透了自己已经回过神来。 郁瑞嘴角一股温热,唐敬最终只是亲在他的嘴角处,也不加深亲吻,只是停留了一瞬,便起身走了。 郁瑞侧过头去,看着唐敬走出屋去,身影已经看不到了,只听到卡拉卡拉的珠帘响儿,郁瑞抬起手来,按在自己的嘴角上,那种温度,似乎在慢慢升温,慢慢变得灼热,烧得他手直疼。 闭起眼睛来,郁瑞想着,也不知道那个叫慕缜的人是不是在家塾门口等着呢,今儿必定是要爽约了。 郁瑞尽想着别的,只不过思路总是七拐八拐的就拐了上来,什么都能和唐敬联系起来,郁瑞明明让自己想些无关紧要的,就比如说那个有一面之缘的慕缜,但是郁瑞心里忽然一突,那时候或许唐敬就在旁边雅间儿里坐着,独屋之间只隔了一层,他们说的话必然是被唐敬听了去。 那唐敬昨日从酒馆儿出来,直接带着自己往这边来,竟是为了哪般意思? 郁瑞心里猛跳,他不自觉的伸手按住胸口,脑子里又回忆那日的欢愉,唐敬抚摸自己腰线的感觉,和那人进入自己身体的感觉,虽然疼,虽然难受,虽然肿胀,但那种让人丢盔卸甲的快感,却席卷了未经人事的身子。 郁瑞身上滚烫起来,混合着酒气,他的脸蒸的发烧,郁瑞深吸了几口气,压下这股燥热,赶紧盖上被子装死。 时钺见老爷走了,少爷里面半天无声,就进来看了一眼,只见少爷已经睡着了,就不打算再去打扰他,直接退了出去。 唐敬回了房,有下人来禀报说,老宅那面,有个姓柳的公子想跟老爷求个情,说自己常年在外,近日总是做噩梦,想要回乡一趟聊表思乡之情。 唐敬听了冷笑一声,柳常秋终于在老宅里呆的腻歪了,唐敬并没有强留扣押的意思,挥手让下人去了,放柳常秋走就是。 且说慕缜一个人只身来到京城,旁的小厮下人也没有带着,只装了些金瓜子金叶子在身上,吃穿住宿倒是不愁,只是他为人带直白,而且好多事儿不懂,京城里哪个人是好糊弄的,那都是推倒了油瓶不扶的主儿,况且他只有钱没有身份地位,嘴上又不会说话,说十句能得罪别人久居,在京城里也不会好过。 他第二日美滋滋的往家塾门口,一直站了两个多时辰,眼看着天色黑得透了,家塾都要关闭大门了,有扫地的小厮看见他人高马大的往那里一立,也不说话,只是抱着臂靠着树向家塾里面瞧。 于是好心问道:“这位爷,您等人呢?” 慕缜见有人和自己说话,点点头,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唐郁瑞的瘸子,我就是等他。” 那小厮被他唬住了,唐家的嫡子怎么能管他叫瘸子,虽然慕缜长相并不凶神恶煞,但是轮廓很深,身量又高,这么直白的话从嘴里说出来,就像是要踢馆子一样。 小厮被唬的一时都不敢吭声儿,生怕是什么江湖仇家来寻仇的也指不定,但又觉着不像,哪个江湖道上的人穿金戴银的,这一副土财主的打扮,挨着穷乡僻壤就是要被抢的。 慕缜见他吭吭唧唧不说话,皱起眉来,道:“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那小厮颤悠悠的道:“有有!有是有的……不过今天唐少爷就没来家塾。” “没来……”慕缜有点儿失落,脸上的表情一下就显露了出来,就像被主人家扔掉的大犬一样。 那小厮道:“这位爷,咱们要锁门了,你还是回罢,改日再来。” 慕缜没再多说,转身要往回去,他在京城里认识的人屈指可数,若说最熟悉的莫过于郁瑞了,毕竟唐郁瑞脾气好,是第一个听他说话的,先别管是不是真的用心听,旁的人一听他说话就像看呆子一样。 慕缜平日里在家中,是被众人捧着的料,他早些年被父亲找回去,只知道以后有的吃有的穿了,结果仍然没人疼没人爱,差点因为夺嫡的事儿被牵累死,父亲去世的时候慕缜竟然没有一点儿悲伤的感觉,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心太黑了。如今哥哥是掌了权,对他也算不错,好些下人们也见风使舵的巴结奉承他,只是慕缜觉得没意思,来到京城里所有人又觉得他是天生的呆子,一脸鄙夷的不去理他。 慕缜独自走在街上,他那匹马也叫人骗走了,慕缜还不知道那是个骗子,还道自己好心救助了旁人。 慕缜也不知道去哪里好,想着今日在和郁瑞聊聊,没成想却没见到面,说实在的,别看他人高马大的,其实也有些孤单了,毕竟这里人生地不熟。 他走到酒馆儿外面,就想独自一个人进去,前脚刚进,后脚就有人道:“慕公子,请留步。” 慕缜转过头去,来人并不是他识得的,但是瞧起来并不是什么坏人,不笑的时候相貌温润,唇角薄薄的,一般唇较薄的人面上会挂着刻薄相,只不过这人却没来由的叫人亲近。 连赫一身常服,显然不是刚从宫里出来,他叫住慕缜,一面往酒馆里走,一面笑道:“没想到今日有缘得见慕公子,不如咱们小酌一杯如何?” 慕缜虽不认识他,但是一向疏于防范的慕缜自然不会推拒,反而很欢心有人主动和自己说话。 两人要了雅间儿,慕缜阔气的邀请他喝酒吃饭,对于慕缜的热情,连赫处理的十分好,这让慕缜更是觉着他亲近。 连赫笑道:“几年前连某有幸得见慕二公子一面,当真三生有幸,不想今日又见,也算是有缘。” 慕缜瞪大了眼睛,道:“你怎知我排行老二?” 连赫说话仍然温和,笑道:“我还知道慕公子并非姓慕,而是复姓慕容。” 慕缜更是惊讶,连赫道:“不必担心什么,我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只因前几日正听圣上说起,如今就瞧见诚靖王进京来,莫非是为了和亲之事么?” 慕容缜一听“和亲”二字,连忙摇手,道:“不不,我并非是为了和亲来的。” 连赫“哦”了一声,随即道:“那王爷是为何来的?” 慕容缜嗫嚅道:“我也并非恶意,到京城来也不是想要探听什么机密,只是觉着……有些无趣,便出来走走。” 连赫虽然点头,但他从来心思重,如何能相信一个别国的王爷只是为了觉着无趣就来别人的京师重地走走。 连赫从酒馆儿出来,回府换了官服,就准备往宫里去,下人直道:“老爷,这么晚去?宫门要闭了。” 这时候赵黎已经处理完折子,赶巧今日清闲,元弼请他翻牌子,赵黎这些日子没去过琦妃那里,就算为了拉拢唐家也不能冷落了琦妃,就想着今日往琦妃宫里去。 这时候有内侍趋步进来,道:“陛下,丞相连大人求见。” 赵黎一口气提在嗓子眼儿上,顿时不上不下的梗着,也不知连赫到底是不是成心的,只要他一想着宠幸琦妃,连赫必然过来插一杠子,今天也没意外。 赵黎让内侍去将连赫传进来,还想奚落他一番,哪知道连赫进来,并不与他说笑,只是道:“陛下,微臣方才在集市上遇见了诚靖王。” “诚靖王?” 赵黎的声音都拔高了不少,冷笑道:“你没看错么,诚靖王敢跑到朕的眼皮底下来,难不成朕不给和亲,还要抢个公主娶回去么?” 连赫道:“这是奇了怪的,微臣套了几句话,那诚靖王说自己并不是为和亲来的。” “朕又不是三岁的孩童,会信他的话么?” 连赫笑道:“微臣劝皇上还是信了罢,因着诚靖王还有后话。他说了,若非要和亲,只想娶唐家的嫡子,唐郁瑞。” 赵黎本端起茶盅来,一面掀盖儿,吹叶儿,喝了一口热茶,一面优哉游哉的等着听什么骗孩童的话,结果听来的却是这句,当下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他眼睛直发酸。 赵黎撂下茶盅,道:“这诚靖王是真傻还是装傻,他还能不知道唐家的嫡子是个男人不成?” 连赫道:“男子女子有什么差别,和亲的事儿,只要诚靖王高兴,陛下又能作壁上观,何乐不为呢。” 赵黎瞥了他一眼,“数你最阴险,连赫啊连赫,倘若有一天,你反了朕,你说朕该怎么办?朕该将你怎么办?” 连赫垂下眼,半天没说话,只是掩在宽大袖子下的手不自主握了握拳,连赫自然知道,作为一个君主,居高思危是无可厚非的,可他在赵黎身边十几年,什么都没能留下来,用人不疑赵黎做不到。 过了半响,连赫只是突然微笑了一下,挂着一贯温柔的笑意,道:“皇上能让微臣有利可图,微臣自然忠心皇上,谁会和权和钱过不去呢?” 赵黎被他这句话气的瞪大了眼睛,其实赵黎只是嘴上不饶人,三句话非要刻薄别人一句才会舒坦,可偏偏连赫就是那种死心眼儿的人,俩人对在一起,心思难免对的偏颇了去。 赵黎狠狠的瞪着连赫,他身边儿可信的人并不多,而连赫竟然这么明明白白的说自己是为了利益才尽忠的,赵黎心里自然不舒坦,可这话也对。 赵黎转过头,不去再看他一眼,只是冷淡的道:“连卿退下罢,朕今日和琦妃约好了要过去。” 连赫抬头看了他一眼,真的就道了乏,一句话都没多说,恭敬的退了下去。 赵黎没想到今儿个连赫就这样走了,气的一挥手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一旁的侍女内侍们吓得直哆嗦,每次连大人都会招惹皇上不高兴,不过连大人的地位一直这么金贵着,旁的人不知道赵黎和连赫的关系,只觉得连赫可能是功高震主,皇上动不得他,所以只能生闷气。 唐敬和郁瑞呆了两日就回去了,一下车,峤襄就迎了上来,道:“老爷,少爷,陈老板来了。” 唐敬听了一顿,随即道:“人在哪里?” 峤襄道:“在正堂呢,正在和老夫人说话儿。” 唐敬听了道:“送少爷回院里休息,我换个衣裳就过去。” 峤襄应了,自有一众下人簇拥着郁瑞往郁兮园去,唐敬就在回廊处拐向了对面,峤襄伺候他更衣。 唐敬道:“陈老板来了都说了什么?” 峤襄回道:“也没有什么别的,就说是来京城里谈生意,不过来拜访不成体统。” 唐敬没再多说,换好了衣服,往正堂去了。 正堂上太夫人正在和陈老板说话,陈仲恩虽然在生意上手段狠了些,但是也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老太太再厉害,如何能是他的对手,没几句就将老太太哄得团团转。 老太太本身对陈家的大小姐还是有些偏见的,哪家的千金小姐会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就和旁的男人私定终身赠送信物的,凭着这一点儿,老太太就不甚喜欢。 但如今不同了,陈仲恩都没说几句话,老太太就爱见的不得了,觉着有这么一个叔父,那陈姝必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唐敬进来,老太太正和陈仲恩谈的高兴,老太太道:“瞧瞧,刚说到你,你就回来了。” 唐敬过去给老太太问安,又和陈仲恩互相见了,陈仲恩笑道:“我来京城一趟也不容易,刚拜访的时候还听说四爷不在家里,以为这趟想必是无缘相见,哪知道说什么来什么。” 老太太听了,叫他以后常来走动。 陈仲恩又道:“再者,我来叨扰还为了另一件事儿,那就是我那没规矩的侄女儿。” 陈仲恩顿了一下,道:“我那侄女儿被我娇惯坏了,一向不知轻重,心里有主见着呢,打定了注意,旁人说什么也不曾听的,如今就来了事儿,我听家里的丫头回禀说,我那侄女儿偷偷送了信物,还盼着太夫人别当了真。” 老太太一听哪里同意,道:“这可不行,我就是当真了,你来的晚了一步,我已经派人准备齐妥,上江宁提亲去了。” 陈仲恩一脸为难的道:“不瞒您说,太夫人爱见那是陈家的荣幸,但我那侄女儿实在不成体统,怕嫁过来惹得您老人家不痛快,倒成我的不是了。” 老太太笑道:“无需这么谨慎,我瞧陈老板的为人就没什么不妥,你教养出来的,那必然是大家家儿的风采,你侄女儿嫁过来也是过日子,有我在这呢,如何能让她受了委屈去?再者,唐家的正室嫡妻,谁敢欺负了去不成?” 陈仲恩这时候才一脸受宠若惊的道谢,唐敬自然看出来了,陈仲恩定是听说陈姝私定终身的事儿,怕老太太不高兴,人的秉性就是如此,从来都是得不到的真真儿好,越难到手越是宝贝稀罕物,陈仲恩只是略施小计推诿托词了几句,老太太就上钩了。 这会子老太太估计还欣喜着,竟能得到这么一个好儿媳。 老太太道:“这事儿咱们可就说定了,接下去走走过场,不过陈老板放心好了,唐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自然要办得越隆重越好,至于陈家的小姐,那就放妥了心,打扮的齐齐整整儿的,等着八抬大轿罢。” 因着是傍晚了,老太太又高兴,就让丫头去告诉厨房一声,晚上摆宴,要宴请陈老板。 郁瑞回了郁兮园,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芷熙有两日没见着少爷了,怕时钺不细心,伺候不好少爷,又好奇他们去哪里顽了,缠着问了好半天。 郁瑞道:“并不是顽去了,而是习学去了,都是一些生意上的事儿。” 芷熙惊喜道:“少爷跟着老爷习学生意了?那岂不是老爷认可了咱们少爷嘛,这敢情好呢!” 众人都是服侍少爷的,少爷的境况好了,他们也跟着沾光,自然长了脸子,少不得为郁瑞高兴。 只不过正说话间,有个丫头进来,道:“少爷,老夫人请您过去用膳呢,说今天宴请陈老板,叫少爷也过去。” 郁瑞听了,并没有马上接口,只是道:“老夫人的原话是怎么讲的。” 那丫头踟蹰了一下,道:“回少爷,老夫人的原话奴婢可不敢讲。” 郁瑞道:“你且说,我是那不分青红皂白的主儿么?只是叫你学老夫人的原话儿,又不是你说的。” 那丫头才道:“老夫人说了,少爷也真是越发没个成算,没个体统了,越来越不像个样儿,人家陈老板大老远的来京城里一趟,亏得还准备了给少爷的表礼,结果呢,少爷进家门这么半天了,也不见来打个照面儿的,如今摆了宴席,还需要叫人去请去迎,真真儿是好大的架子,好大的谱子。” 丫头说完,忙又补充道:“奴婢……奴婢也记不太清楚了,难免有几句说错的,少爷莫怪。” 郁瑞听了笑了一声儿,似乎早就料到了,道:“不怪你。” 他是想到了,陈仲恩那口才那手段,把老夫人唬得一楞一楞的还不容易?如今唐敬还没有娶妻子,自己就变成了这样下作的主儿,若要是唐敬真的迎娶了陈姝,不用等生下儿子来,就算是个女儿,自己的地位也够艰难的。 时钺道:“那现在怎么办?” 郁瑞道:“自然是去吃饭,还能怎么办?” 芷熙气愤愤的道:“太夫人也真是的,陈家的小姐还没嫁过来呢,就算是嫁过来了,她是唐家的奶奶,那咱们少爷就不是唐家的嫡子了?老爷还叫少爷习学生意呢。” 郁瑞道:“多说无益,你今儿也就是在屋子里唠嗑。倘或走出屋子一步,就在这郁兮园的花池子边儿唠嗑,都没准儿被旁人听了去,谁的不是也变成了你的不是,你的不是就是我管教的不好,倒不是我觉着你牵累我的意思,只是你若为这个被旁人算计了,倒也亏不亏?” 芷熙听了点点头,老实的不再说话。 “正好刚换了衣裳,也算体面。”郁瑞道:“这就过去罢。” 时钺就推着郁瑞往郁兮园外面去,穿过接连着郁兮园和唐家的大门,因为天气热的缘故,太夫人叫把宴席摆在花园子里,一来太阳偏西之后凉爽,二来也惬意。 唐家的宅邸在京城里也算的上数一数二的大,制备齐全,而陈仲恩又是江南的地头蛇,老夫人也是想让陈仲恩瞧瞧,唐家这些奢华,是不是他陈家能比得上的。 郁瑞过去的时候,丫头下人们已经摆上了桌儿,山珍海味倒是齐全,看得人眼花缭乱,实则在席的也只有三个人,加上郁瑞就是四个人。 郁瑞过去给太夫人请安,因为是晚辈,又见了陈仲恩,这才省过唐敬。 自从那日里两个人对视之后,郁瑞觉着唐敬似乎故意疏离了自己,一共俩人也没说过十句话,不过正好遂了郁瑞的愿,他也正尴尬着不知如何是好。 那晚上唐敬走了,他在床上一个人难受的厉害,因为小腿不能用劲儿,连自己纾解都费劲,最可怕的是,郁瑞觉着,只单单是如此远远不够,他脑子里竟不自主的回忆起那天夜里。唐敬的种种样子在他脑子里闪现,郁瑞觉着有些难过,似乎因为回忆起了那时候的感触,越发的觉得干涸,这些远远不足。 那天郁瑞发泄出来的时候,竟有一种心惊,他是一面想着唐敬,一面做这些龌龊的事情,就算自己并不是那个人的儿子,但这个身子也是,而且那个是要娶妻的,多少人窥伺着唐家正妻的位置,无论是出于太后皇上还是太夫人,都不可能让这个位置空缺太久,就算陈姝不来坐,还有许许多多手腕狠心思重的人想要窥伺,所以郁瑞能理解,毕竟这是唐家,唐家需要一个风风光光的女主人…… 这些都让郁瑞后脊梁发凉,他竟然想着一个将要娶妻的,管对方叫爹爹的人,泄了身…… 郁瑞自然够冷静,只不过看着唐敬,心思里难免躁动起来,他一面不能理解自己在想什么,一面本能的躁动着。 “瑞儿,过来这面坐。” 郁瑞没想到唐敬会出声,他避了自己一天,竟然让自己坐在他的旁边。 老太太要给陈仲恩引荐郁瑞,陈仲恩笑道:“唐少爷我早些见过,聪慧伶俐,以后必成大器。” 老太太以为陈仲恩是抬举郁瑞,因笑道:“你不用奉承他,他再成大器,能比得过陈老板?” 陈仲恩和老夫人客套着,郁瑞自觉着无趣,唐敬就坐在自己旁边,郁瑞只一微微的转头,两个人的目光就撞在了一起,随即都很淡然的移开,仿佛他们都伪装的很在行。 太夫人在场,郁瑞本不敢任兴喝酒,而且他也不擅长喝酒,这个身子对酒太敏感,一喝就醉,而且身子弱,禁不住喝,只不过郁瑞心里就突然觉着今天想喝。 郁瑞拿着酒杯,不由自主想到,若是那天自己醉的不省人事了,也不必尴尬,他这样想着,忽然脸上红了,竟想到那处去。 若是自己醉了,唐敬除了亲吻和抚摸,或许会再做些别的,做些那天夜里做过的事儿罢。 郁瑞拿着酒杯的手都颤了一下,酒水洒出一些掉在他的衣服上。 本身只是洒了一点儿酒水,根本不碍事儿,而且郁瑞也不是如此讲究的人,不过唐敬却注意到了,道:“瑞儿衣服脏了,我带他去换一件来,陈老板不要客气,只当这是自己家便是。” 陈仲恩笑道:“唐四爷请便,我和太夫人聊着也是一样儿的。” 郁瑞不想去,而且换衣裳什么的,根本是丫头来就行的,唐敬是唐家的老爷,亲自带他去换件衣裳,这算是什么回事。 唐敬将他推到屋子里,并不自己动手,而是背过身去,叫峤襄给少爷换衣服,道:“你身子不好,就不要任性饮酒,今日不用再过去宴席了,早些休息。” 唐敬说完了,不等郁瑞换完衣裳,就推开门出去了,估摸着是又回宴席却了。 峤襄看着郁瑞望着门出神,那处已经没有了唐敬的身影,不禁咳了一声儿。 郁瑞这才收回目光,抬手抚了抚自己额头,叹道:“我是醉了。” 峤襄道:“少爷,您别怪奴婢多嘴,这是闹的哪出呢?” 郁瑞笑道:“峤襄姐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峤襄摇头道:“好好儿的出去,怎么的回来就如此生疏了些。少爷,奴婢知道有些话儿不该说,但奴婢实在是为了少爷好,您就将就听听……老爷有时候霸道了些,那也是因为早些年征战沙场留下的秉性,少爷您脾气好,性子也软,跟旁的丫头小厮都和和气气的,怎的见着了老爷,倒不露个笑脸儿了呢?如今……如今家里又要多一房奶奶,少爷您再不服软儿,可就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郁瑞这时候两手放在腿上,只是盯着袖摆上的花线,开口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 “这些事儿,奴婢可不敢说。” 峤襄道:“但是奴婢知道,老爷是疼少爷的,若是少爷在老爷眼里不值什么,老爷也不用什么事儿都带着少爷一把了,这些个奴婢跟在唐家这许多年,多多少少能看清楚的。少爷……您做几件让老爷欢心的事儿,老爷这么爱见您,这隔阂自然而然就没了。” 郁瑞听着峤襄的话,让唐敬欢心的事儿,心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那晚的颠鸾倒凤,郁瑞觉着自己真的是醉了,摇了摇头。 峤襄不知这两人为的什么这般疏离,看着着急,其实郁瑞也着急,他上辈子是嫡子,可最后死了,死的那般凄惨,他不想重蹈覆辙,不该是自己的他从来都不想强求,只是已经到了自己手里的,他也不想让别人抢了去。 若是不能讨好唐敬,陈姝一进家门,自己这个嫡子就算是顽完了,唐敬是他的救命稻草,而郁瑞心里有些复杂,唐敬这两次对自己的动作,似乎有些偏离郁瑞的计划,他本想是做个乖巧孝顺的儿子,不成想却变成了这样。 郁瑞不知道唐敬喜欢的是什么,是这张过于羸弱的皮囊?唐敬是霸道的人,是沙场上下来的人,若是他喜欢征服的感觉,这副皮囊确实能如他所愿,这般羸弱,这般不敢折磨。 若只是这张皮囊,郁瑞叹了口气,那他还有几分顽下去的把握呢。 郁瑞被峤襄这一番话说的有些通透了,但仍然有几分困惑,或者说是心里的坎儿太高,他的腿又不灵便,迈起来自然费些力气。 郁瑞想了很多,也就睡下了。 第二日本该去家塾的,但早早儿的,宫里来了人,一个内监骑马而来,说着唐家嫡子唐郁瑞进宫陛见。 今日唐敬也在家里,自然不会让大家乱了套,这次来的内侍并不是元弼,所以也要忌惮着唐敬几分,唐敬有话,内侍自然必答。 唐敬道:“不知道皇上着犬儿进宫,是有什么事么?” 那内侍笑道:“唐四爷您别多虑了,似乎是好事儿呢,一个故人想见见令公子,而且皇上似乎还要给令公子说门亲事呢,那是大喜事儿!” 唐敬听着“亲事”二字,突然眯了一下眼,他不知道郁瑞听到自己要娶亲是个什么心情什么反应,但是此刻,唐敬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反应什么心情。 皇上亲自给撮合亲事儿,常人都该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只不过现在唐敬并不高兴,若不是他一贯喜怒不言语色,此刻该是冷着脸子的,他心里升起一阵不快,总觉得是自己的东西被其他人窥伺了,这种感觉非常不好,他已经三十而立了,活了这许多年,从没有过这样的不快,心里发堵,无处宣泄。 而唐郁瑞,则是一脸淡然,也不见高兴,也不见不高兴。 唐敬自然知道一口回绝皇上的好意是万万不能的,但是郁瑞的淡然态度,让唐敬心里有些复杂。 唐敬也知道自己的心思很怪异,毕竟那是自己的儿子。 那内侍道:“皇上还准许唐四爷一并进宫去。” 当下唐敬和郁瑞各自回自己屋换了衣服,外面准备好两乘大轿,唐敬坐在前面,郁瑞坐在后面,一前一后的往宫里去了。 这回赵黎没有在御花园见他们,而是召到了大殿上陛见,郁瑞还是头一次往殿上去,这种隆重的感觉就不一样。 殿上没有什么人,只在一旁站着连赫。 唐敬和唐郁瑞给赵黎请安,赵黎笑着虚扶唐敬,转而对郁瑞道:“今儿朕找你来,是有个故人,说很想见见你,一时间又找不到你,这不,朕就做了个老好人,替他将你召进宫里来了。” 他说着,转头对元弼道:“去请诚靖王。” 唐敬听到“诚靖王”三个字,抬头看了赵黎一眼。 当年四处征战的时候,北面的慕容家族骁勇善战,虽然人丁不多,但是后来慢慢凝聚,也成了小国家,定号为铖,打仗都是父辈时候的事儿,如今天下太平,赵家的天下还和慕容氏做了姻亲。 唐敬虽然没见过这个诚靖王,但是也听过他的名头,他的兄长是如今大铖的国君,名叫慕容盛,唐敬在年少的时候还和这个人在沙场上交过手。 元弼出去没多久,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人就走了进来,他莽莽撞撞的,一面跑进来一面道:“是郁瑞来了么?” 郁瑞一见,不禁有些惊讶,那个人仍然穿的金贵,只不过没了先前那样俗气,合身的衣服趁着高大挺拔的身量,轮廓深刻的面容很是俊气,一身的贵气。 正是之前的慕缜,郁瑞那时候就猜到了,这个人并不是中原人,不过也没想到竟是大铖的皇族,还是个王爷,姓慕估计是化姓,该是复姓慕容的。 那日里连赫不信慕容缜是来京城顽的,慕容缜一时无奈,顺口就道,我真不是来选姑娘的,若是娶亲,我也只娶唐郁瑞一个。 他的意思是郁瑞是男子,也不可能嫁,不过这正合了赵黎和连赫的心思。 如今赵黎笑道:“果然是故人罢,这几日见不到郁瑞,可把诚靖王相思坏了,诚靖王还说了,这次和亲,非郁瑞不娶!” 赵黎说着,并不看向慕容缜,也不看向唐郁瑞,而是将目光盯着唐敬,果不其然,唐敬有一瞬间脸色铁青,只不过转瞬就给掩盖住了,和往日无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