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有一天,赵元长在街上?锎铮?恍⌒木捅桓?右桓?褡吡? 又有一天,庚延一在宫里溜达,不小心就被赵元长给捡走了 总之,这就是到处溜达惹来的屁事 诶,庚延一,赵元长叫你回家 大煜: 顺宜:暠城:京城 赵元长:皇帝 庚延一:前大司马之侄 刘名扬:一品大将军 项百川:国大将军 常亭玉:镇军大将军 司马骏之:丞相 程夜:现任大司马 莫澜:太医 侯硕:车骑大将军 周礼:御史大夫 裘桂:卫尉卿 齐孝: 赵元崇:齐孝王 康仁晋:齐孝王贴身侍卫 远舜: 赵元卿:远舜王 中敬 赵元瀚:中敬王 柳下舟:中敬将军 云杳山庄: 袭荣:启如之弟,医者 启如:做兵器的 安戈:做兵器的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春风一度 报仇雪恨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元长,庚延一 ┃ 配角:赵元卿,赵元崇,袭荣 ┃ 其它:尔虞我诈 【1】 第一章 祥和二年,皇帝驾崩,皇太子赵元长继位,改国号为丰。 昔日的太子妃被封为皇后,良娣改封为昭仪,孺子则改封为婕妤。不多时日,皇太后又下了诏令,广纳少使,而又从少使之中选出长相秀美品行端庄得体的少女各加封为烃娥、容华、美人、八子、充依、七子、良人。其余则派至长卿巷各个夫人馆当了宫人。 封绶仪式过后,赵元长便独独带了平日里贴身的黄门,换了身寻常百姓穿的襜褕,驾着马车从南宫门离开了皇宫。黄门一手握缰绳,一手持了鞭子用力往马身子上一甩,木制的车子便飞速往大街上跑。 黄门边拿捏着持缰绳的力度边向后微侧了身子对赵元长道:“陛下,当今正是处于乱世,妖怪横行祸害了不少百姓,您只带奴才一人出宫实在是过于冒险了。” 赵元长闭了眼将手肘靠在案上托着下颚叹气,却轻得连他自己也听不见:“比起妖怪,更可怕的却是长卿巷那些女人们相互猜妒争战的心。” “话也不能这么说,颂承馆的昭仪夫人便是连太后也要夸上几句的端雅清淡,而陛下总归是要和夫人们交合的。且当是为了大煜,您也得考虑子嗣。” 赵元长托得手有些僵了,便睁眼放下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道:“罢了,难得今日出宫散心,便不要再提这些无聊之事。走吧,去城中看看。” “是。” 马车刚驶入街巷,黄门便觉得有些怪异。虽说这条街不是作商贩用,但平日里也还算是热闹,可如今除却风卷了烟尘过眼,独独便剩下座座民宅空无人烟。黄门勒紧了缰绳停下马车四处望望,终也是没望出个什么名堂。赵元长见此情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令黄门赶快驶着马车朝前走不要停。 没跑几步,地上便生出十多个持了刀剑的人咄咄朝着马车刺来。黄门拽着赵元长往旁边一倒,滚进民宅暂且躲过一记剑招。只是马车却炸开了,一块块的马肉砸到墙上又落下来。 “陛下,您先躲在这里,待我出去引开这些妖怪,您再趁机逃走。”话刚落黄门便从出屋子朝着那些人大喊:“妖怪,我乃当今圣上,岂容得你们这般放肆!” 那些持了刀剑的人指间竟长出了蹼,扔下武器朝天大吼一声。黄门瞧见他们满嘴的倒刺打了一记寒战,撒腿朝后跑。赵元长爬到窗下亲眼见了黄门的身子被撕成两半,咬死了下唇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如今当世妖怪繁生,残害了不少黎民百姓。这些赵元长都是知道的。丞相大司马等人的折子之中也上书了不少关于妖怪如何将活人撕碎。可那些都不是他亲眼看见也只能做一些无关紧要的猜测,而此刻那些妖怪竟将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撕成两半,并且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赵元长除了害怕什么都忘了。 “能有这样的下人护着,公子当真有福啊。” 赵元长被耳边的声音吓得往后仰,头磕在了石墙上,嗙。却见说话之人是位年纪与他相仿的人,穿一身浅绿色长袍,分明清秀胜过女子却不知怎的就作了男子发样。 那人饱含了歉意的笑笑:“吓着你了吧。” 这一句话听得赵元长愣是一惊。虽说这嗓音柔中带了些低沉,听着有些纤细,但细细听来,又的的确确是男人的声线。赵元长细看了眼前人的面容,削尖的下巴,粉嫩的双唇,最惹眼的是眉眼间那点浅浅的笑意。他整个人都是温暖而柔软的,甜蜜着,却又是清雅的,没有性别的。仿佛只要他那暧昧的眼对着谁一睇,不管对方是谁,身子便自先散了几分。赵元长被这张脸死死抓紧,看得入神了。 那人朝着窗外还未散去的妖怪看一眼,对赵元长道:“一直这么呆着也不是办法,若是他们迟迟不离去又或是开始寻找你的下落,那你我便走不成了。” 赵元长看向窗外,却又实在不忍心看见黄门惨死的样子,便又将头转了回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整双眼就只装了眼前的人:“你为何会在此?”这一问似乎有些多余。 那人一笑,道:“你又为何会在此?” “自然是躲避那些妖怪。” “那不便是了。”那人躲在妖怪们看不见的死角往后退了几步,又道:“这样的房子似乎是有一道小门,我们从那里走。” 赵元长站起来,却忘了自己此时站的位置正好是窗前。一只眼尖的妖怪看见了赵元长,便张大嘴朝他扑来。那人瞧见赵元长身后的妖怪微微吃了一惊,跑过来抓了他的手便快速朝小门跑。追来的妖怪大吼一声惊动了其余的,朝着赵元长二人飞扑过来。 此时却已是人去楼空,妖怪们这一扑,只是扑倒了这座民宅。赵元长停下来愣愣的看着,手被人拉着一拽,这才拼命跑。 跑到另一条巷子见了来来往往的人,赵元长才算是放下心来。看来妖怪只是袭击了那一条街巷,绝然不能再让他们窜到其他地方来。赵元长打定主意要加派兵力绞杀那些妖怪之余回过神来却见那人微笑了看他,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未动唇嘴。他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他竟已反握了他的手在掌心。 赵元长放开手道了句失礼,那人只是笑笑,自顾自离开了这条街巷。 一日后,赵元长便命一品大将军刘名扬率其旗下的精锐部队一举捕杀了那十多头妖怪,这一战下来,却是过了夕暮,月已升起。而这方士兵的死伤也不小,遍地几十具尸体,除了那十多头妖怪,其余的便全是士兵。若真有一日丰与妖怪发生战争,后果可想而知。 刘名扬一声令下命人将这十多头妖怪的尸体扔到荒郊一并烧了。 皇宫之中站在玉池边上的赵元长拧紧了一双眉。池中倒映出的夜色比池外的灵上几分,却依然吸引不了池边的人。草丛之中夜者专程为赵元长点的灯也只能照得一丈远。宫人们只得站在很远的地方候着,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开。终于等到刘名扬回来复命,一双眉才稍稍舒展,只是他昨日见得妖怪如此凶残,难免会继续担忧。若不能斩绝妖怪,他又如何能安得心? “刘将军,传朕口谕,派抚军大将军、中军大将军、上军大将军、镇军大将军、国大将军、南中大将军连夜启程一并前往边关加强防守,定不能再让妖怪进我疆土!” “臣遵旨。” 赵元长深吸一口气平缓了自己的情绪,慢慢转过身来才又道:“再替朕传道圣旨给考工令,一个月之内必须制作出一件能与妖怪对战的兵器。” “回陛下,自先皇初现妖怪以来,考工令便一直在制作能对抗妖怪的兵器。” “可如今却一件也没做出来。罢了,一月之内,朕定要见到兵器,若是见不到那便让考工令全都罢免官职流放边疆。”顿了顿,赵元长才便对刘名扬微笑道:“你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明日早朝前朕拟份圣旨,早朝结束后便交与你。” 刘名扬拱手作了大辑:“是,臣告退。” 刘名扬退去后,玉池边上便又只剩下赵元长一人,离他很远的宫人都熬不住困意打着哈欠偷睡了。本是寂静的夜里,竟突然响起埙曲,不知怎的便让人觉着凄凉了,想要随着这音质一齐嘤嘤啜泣了。 赵元长刚抬眼欲四下寻望究竟是何人在此夜里独自吹埙,便一眼望见了玉池另一头的吹埙人。 一大片的云遮住的月光,他便只能看见那人有些单薄的轮廓。 赵元长觉得这轮廓惊人的似曾相识,便走上蜿蜒的石桥向着吹埙人走去。刚走过一大半,云似乎散开了,逐渐露出来的月光又重新照下来,正好就照亮了赵元长走的这一座桥。吹埙人见赵元长朝他走来,便不吹了,笑看着赵元长。等赵元长走近后才发觉,吹埙之人,便是昨日救他之人。那人看着赵元长惊讶的脸浅笑,而后又望向了玉池,似乎早已猜到赵元长在此宫中。 “你为何会在宫里?” “有人请我来,便来了。” 赵元长笑了笑,也望向了玉池:“昨日谢谢了,若不是遇上你,怕是朕……怎都使我难以脱身。如此算来,我是欠你一份恩情。只是你救了我,我却还不知你姓什名何。” “我亦同样不知你的姓名。” “总有一日,你便会知道的。” 那人笑了,却看着玉池什么也没说。 赵元长扭头看一眼那人,也是望着玉池不语。那人又拿起埙吹奏起来,半闭了眼望着水面上的粼粼点光,神情飘渺。待到那人吹完后,赵元长才拍了手又问:“你可是太乐令的奏者?” 那人转过头看着赵元长笑问:“若是我说我只是一介黄门,你可信?” 赵元长摇头:“不信。” “为何?” “若是没有皇上皇后或是太后的旨意,黄门不得私自出宫。再者,若你是黄门却又为何此时不在殿内服侍主子?要知道,黄门应当侯在殿内随时听宣。” 那人笑笑,道:“你倒是不笨。” 自出生以来赵元长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有人这样说自己,便微怔了一下。过后才较为开心的笑起来,又道:“既然你不是奏者,那你又为何入夜还来此吹凑埙曲?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看了赵元长良久,抬起头望着玉池微笑道:“此乃秘密。” 赵元长意味深长眯起眼,看着那人道:“在这宫中,还没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这可不一定。” “不信便试试。” “如何试?” “你我二人就以你的来历为赌,七日之内,若是我探得你的来历,赢了,你便留在宫中。他日我要是想听曲,便来此玉池听你吹奏。” “若是我赢了又当如何?” “若你赢了,我便应你一个要求。”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那人笑着抬头望望天上的月亮,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房歇息,有缘再见。” “定会再见。” 那人侧了脑袋朝后看一眼,笑了。赵元长目送了那人离去,为的是想看清他究竟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可是这玉华园之中种得太多的花花草草,以至于那人上了回廊拐一个弯便被枝叶遮住。 赵元长忍不住成竹在胸的笑起来,这个赌,他是赢定了。 第二章 赵元长刚吩咐户郎将去查近日宫中可有外人来访,还未查得结果便在第三日被太后叫到了永安宫。 到了永安宫外殿,赵元长一眼便见到坐在太后身边的那人,微吃了一惊。再看那人却是平平淡淡冲赵元长一笑,起身拱手行礼道了句参见陛下。太后抬头看一眼那人,再看看赵元长,她还没告诉那人赵元长就是皇帝。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是皇帝了。 “既然你们认识,孤也就不再多说。”太后向赵元长招招手:“都坐下吧,陛下也坐。” “是,母后。”赵元长走到席上与那人隔着案对面而坐,又看着那人含笑而道:“你是早已知道朕是皇帝,为何故意不说?” 那人笑答:“只是在陛下到来之前,太后便已然告诉我您会过来。陛下又何以见得我是故意不说?” “当朕进来的时候,你的眼里并未有惊讶。若是你早就知道皇帝会来,见了我又为何不觉吃惊?” 那人笑出了声:“陛下果然是聪明人。那陛下可已知道我的来历了?” “七日之限还未到,急什么。” “我当然是不急,只怕陛下最后要是输了。” 赵元长挑眉笑着:“输?朕还没有输过的时候。既然太后认得你,朕便已经赢了。” 他转身对太后拱手作礼,低头道:“我与陛下赌言,若是七日之内陛下查不出我是谁便输了。” 太后笑道:“那好,孤便不坏了你们两个的兴致,暂时什么都不说。” “你倒是聪明,堵了朕一条路。不过……”赵元长敲了敲桌子:“这禁宫中哪怕飞过一只小小的苍蝇都会有人知道,更何况还是坐在太后寝宫里的人。听说徐大人找回了家弟之子,而徐夫人又是太后的亲姐姐,只怕朕已不用再派人调查了。” 男子低头作礼:“陛下圣明。” “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庚延一。” “延一?好别致的名讳。” “陛下过奖。”庚延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却并未急着放下,而是一直端在唇间,眼角的余光却瞟向了别处。 庚延一乃是大煜前大司马徐大人亲弟之子,自出生以来便一直未曾见过父亲,直到十六岁母亲病逝之后才被前大司马接回府,也因此一直随母姓。庚延一的母亲当年被赶出大司马府,且不知何故饱受官兵追捕吃了不少苦头。当他回来之时,才得知父亲早在他出生之前便已逝世。 据说,庚延一是长得像母亲。这话赵元长倒是有几分相信,徐大人那模样确实平平无多少俊秀的地方,他的弟弟自然也不会有多俊俏。 倒是有人说,庚延一与赵元长有两三分相似。 这场赌,庚延一终归还是输了,或者该说,从一开始,他便赢不了。 赵元长让庚延一住进了自己的泰祥宫。泰祥宫内分了好几所别殿,庚延一挑了离赵元长所住的定瀛殿最近的穆弥殿住下。太后特命了寝属给庚延一分了一位黄门,又让长使调派一些宫人来伺候他。庚延一推脱不下,便接受了。 宫人和黄门来到穆弥殿跪拜新主子的时候,赵元长挨着庚延一压低了声音笑道了句:看来太后也有意让你长住了。 这一夜,赵元长在泰祥宫中摆宴,吩咐膳房做了不少佳肴,也备了美酒。只是这一席宴却只有他与庚延一两人,各在案旁坐一方。庚延一只是夹了些素菜并未碰肉食,赵元长也算是心细,见庚延一如此便又命人做了几道素菜。 宫人端了酒壶欲为二人斟酒,赵元长接过酒壶对她挥一挥手让她退下,自己亲自为庚延一斟满酒。庚延一举了杯子做了个敬酒的姿势,便一饮而尽。 二人都吃得有些饱腹了,席上却还剩下许多菜肴,倒是壶中的酒全都喝尽。赵元长醉了,庚延一却醒着,唤来宫人黄门将赵元长扶上床,又在一旁看了片刻才回到自己的寝殿。 他坐在榻上望着地面入神,连宫人进来都不晓得。直到宫人诺诺唤了声大人他才抬起眼笑问她作何。宫人为他准备了洗澡的热水,要伺候他洗澡。庚延一笑着拒绝,自己走进浴堂关上门。 浴池是在地面上凿了一个几乎有一半房间那般大的六角坑,坑外沿加了两层石阶,在浴池与房门之间隔着一扇屏风,绘着金灿灿的双龙戏珠。庚延一细细看了整间房,笑了一下。这洗澡用的堂子,却是比他原来的用膳堂还要大些。池子里冒着热气,庚延一坐到石阶上一手捻袖用指尖拂了拂水,又站起来褪去身上的袍子走入池中坐下,浇了水在身上。 庚延一正泡着,房门竟被推开,进来一个人。透着屏风庚延一只知道进来这人是位男子,不用他猜便知道是赵元长。此时的赵元长酒已醒得差不多,走到浴堂外见了穆弥殿里的宫人才知庚延一此时在里沐浴,便让宫人们都在外面候着,自己一个人进去。 赵元长礼节性的问了庚延一是否能一同入浴。 庚延一笑道:“能与陛下一同入浴,自然是我的福气。” “无人的时候,你我便以姓名相称。” “那我是该叫你赵元长还是元长?” “你想怎样叫全凭你自己。”赵元长褪了袍子走进浴池,直至走到庚延一身旁这才坐下,用手舀了水浇在肩上。 庚延一抱手侥有兴致地看着赵元长道:“想不到你竟长得如此白皙,若我是女子见了你这模样,定是痛骂老天无眼。” 赵元长打量一遍庚延一的皮肤,又低头看看自己露在外面的胸膛,笑道:“倘若我是女子,见了你定会悬梁。” “只可惜,你是男的。” 庚延一在泰祥宫中这一住,便住了一个月。一个月之后,考工令依然没做出能让赵元长满意的兵器。而让大煜上上下下群臣百思不得其解的却是大煜所有的妖怪都消失不见了,边疆也无战报称妖怪来袭。可为了避免这一切只是妖怪为了趁大煜放松警惕之余突袭的诡计,赵元长依然让那六位将军驻守在边关。考工令也不用罢官流放,但必须尽快做出兵器。 一时没有妖怪滋扰生祸,赵元长心中自然舒畅许多。太后趁着这个时候命了长卿巷各个夫人的黄门拿着牌子让赵元长招幸。兴许是赵元长真的太高兴了,兴许是赵元长觉得他该考虑子嗣了,他随手拿起一块牌子递给自己宫里的黄门。 黄门仔细一看,便让少洳馆的烃娥夜里过来伺寝。 烃娥浸浴梳妆着了前不久用俸禄做的一身粉色新袍,本就生得乖巧伶俐的她穿上粉色袍子更显得水嫩。入夜时分,她便被黄门宫人们送到了定瀛殿。 刚进泰祥宫的时候庚延一便见到了,一旁的黄门见他有些疑惑便告诉他,这是皇帝招幸了这位烃娥。庚延一觉得他若是呆在外面便显得尴尬,于是回到了穆弥殿让黄门去书库中给他找了几本书册子,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去比较好。 而招幸了烃娥的赵元长却有意在玉池边上耗着,实在耗不下去了他才回到泰祥宫,却又不愿意立刻就进定瀛殿,便走到穆弥殿去看看庚延一在做什么。刚踏入穆弥殿,守门的宫人便告诉他庚延一去了襄门,不在殿内。于是赵元长只得回到他的定瀛殿。 在房门口站了很久,这一站就是半个多时辰,直到赵元长站得腿有些发麻这才推门进去。坐在床上低着脑袋的烃娥突然就红了脸。赵元长坐到烃娥身边,顿了片刻便又起身灭了房里的灯抱着烃娥躺到床上,伸手扯下丝帐。 第二日醒来,赵元长轻轻拿开烃娥放在他胸口的手臂,穿好里衣唤来宫人更衣上朝。 丞相司马骏之上凑,称前日被妖怪所毁坏的房屋农田需朝廷分发一批赈灾银两与粮食。说罢便呈上奏折,又退回到自己的朝位。赵元长打开奏折大致阅了一遍又合上放到一旁,称定会仔细考虑。 现职大司马程夜空手上奏,道:“启奏陛下,近日边疆已无战况来报,若是长期将六位将军派守于边关,也不利于对顺宜的守卫。臣以为,各个郡县皆有官兵屯守,各封地也自有封地王派兵防守,六位将军则不必继续留守,则不如召回六位将军。” 赵元长笑了笑,道:“可是常亭玉将军书信于你,让你上奏朝廷让朕召他回来?” “镇军大将军的确给臣写过一封书信。只是臣以为大将军所说有理,这才上奏朝廷,再加上一连七十多日都未见妖怪。所以臣以为,召回六位将军也不是不可。” 御史大夫周礼也上前一步道:“臣也以为,召回六位将军加强对顺宜的守卫乃重中之重。” “也好,传朕旨意,即日起驻守边关的六位将军方可回顺宜。另派骠骑将军卫将军与镇东、镇西、镇北、镇南四位将军接替这六位将军驻守边关。各位卿家大臣可还有事要奏?若是没有便退朝。” 接到回京的圣旨,常亭玉便立刻整军待发。守了两个多月的边关,那便是吃了两个多月没盐没味的食物,即使是打仗,这一仗也早该结束了。待到镇西将军带着人马来接替他,他便带着他的军队往顺宜走。 顺宜是大煜范围内一块最大的疆域,由皇帝赵元长统治并管理,其余又分了三块封地给三位兄弟,分别以名远舜、齐孝、中敬。对于这三块封地赵元长也几乎不怎么过问,封地自有封地王打点一切。本来三块封地与顺宜之间是不怎么联系,至多偶尔送上一些贡品。而自从妖怪出现以来,远舜王便常常上书朝廷商议如何对抗妖怪。只是原本要批阅的奏折就不少,如今又加上远舜王的折子,赵元长有时便是看上整夜都看不完。 还好庚延一来了,虽不能帮赵元长批阅奏折,但也能陪着他说说话,免得夜里烦闷。而渐渐的,庚延一陪着赵元长的时间长了,赵元长也会就着奏折里的事和庚延一讨论,很多他一个人不能妄下断定的事情也不用那般费心。 就在下圣旨召回六位将军这日,赵元长便笑侃道:“庚延一,索性我封你做丞相长史如何?正好你夜夜都陪我在比旸殿批阅奏折。” 庚延一翻一页书册子,却并未抬头:“若是你不怕我毁了你的江山,那便封吧。” “你的意思是,若你做官便是庸官?” “至少不会是好官。”庚延一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赵元长,道:“您的奏折可都已阅完,皇帝陛下?” “还差最后这一封,是司马丞相的上奏。奏折上讲,顺宜多处百姓受妖怪祸害,以致无家可归,所以望朝廷拨善款发粮食。”赵元长提笔在奏折上写道:准。 庚延一又继续看他的书册,边看边道:“只是不知道这批银两和粮食能不能如数分给百姓。” “我已考虑到此,便以注明了具体的银两发放。若是还有官员欲从中作梗,我一看地方账目便知。” “你这皇帝倒是做得精明。” 赵元长放下笔将奏折合了放在一叠奏折上,起身走到庚延一身边:“委屈你今日又赔了我一夜。” “又非你强求,何来委屈这一说。” “既然你这般说,那我也不必觉得歉疚。” “若是可以,我还是希望陛下您觉得歉疚一些。” “听你这话,就算方才当真歉疚了,此刻也平复下来。” “若我此刻又觉得委屈了,你又做何感?” “你若当真觉得委屈了,回穆弥殿睡一觉便会好。” 庚延一抬眼斜睇了赵元长,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赵元长怕庚延一真生气,便又道:“方才只是句玩笑话。你若觉得委屈,他日下棋我便先让你三子。” 庚延一仰脸笑道:“君无戏言。” 明白了刚才庚延一只是佯装生气,赵元长吸一口气傲然笑道:“就算我让你三子,你也赢不了我。” “那却是我不想赢你。时候也不早了,回泰祥宫吧。”庚延一合上书册展了展身子,刚站起来便觉得双脚无力往下跪。还好赵元长手快扶住,他这才没有真的跪下去,而是撞在了赵元长胸口上。 赵元长扶了庚延一坐下:“你没事吧?” 庚延一揉揉自己的腿,道:“没事,可能是坐得太久,腿有些麻了。” “没事便好。还能走吗?不能走我便命人背你回去。” “不过是脚麻而已,一会儿便好。” 赵元长便坐在一旁一直守着,等到庚延一能自己站起来,二人才掌了灯笼回到泰祥宫。泰祥宫外聚满了长卿巷的黄门,各自等着自家主子被招幸。四位长使端着木盘排站在最前面,木盘里装着夫人们的牌子。庚延一看一眼便先回了自己的穆弥殿,赵元长看了看庚延一,随手拿起一块牌子交给黄门。 黄门大声说道:“让玄飔殿的昭仪前来侍寝~” 第三章 常亭玉驻守的边关离顺宜并不是很远,顺水路二十多日便进了顺宜范围内。只是皇宫所在的翯城却在顺宜西偏南的位置,就算进了顺宜范围也至少还要再步行十多日方才能到翯城。常亭玉率大军找了处还算空阔的地方驻扎营地暂时歇息三日再作回翯城的打算。 车骑将军侯硕与骠骑将军卫将军同为二品将军,却因赵元长考虑到顺宜的骑兵力不能消减,便让他留了下来。十五日后常亭玉领着大军浩浩荡荡的回来,还未回府休息便穿着铠甲进宫复命。国大将军项白川也在第二日回到了翯城,一进翯城便直奔国大将军府命侍女给他沐浴更衣,又鼾声雷动地睡了一觉。 待到各位将军都回到翯城,为了替他们洗尘接风,赵元长便在泰祥宫中设宴请了六位驻守边关的将军和留守翯城的将军。这席间,庚延一也在,端了酒杯静坐在角落。 常亭玉是第一次见庚延一,斜着身子向刘名扬问得庚延一的身份,便走到庚延一面前道:“听说徐大人卧病在床,近日病情可有好转?” 庚延一站起来礼貌的颔首微笑道:“我昨日刚去探望过伯父,他的病情似乎又恶化了。不过将军不用太担心,陛下已然派了最能耐的太医前去诊治,不多时日便一定会好。” “徐大人曾救过我一命,如今他病了我却一直未去探望过。不知我该带些什么东西去,先生觉得,我该带些什么过去?” “将军什么也不用带,去看看便行了。伯父见了你自然是高兴的。” “那好,过些时日我便带些人参雪莲去探望徐大人。” “庚某替伯父先谢过将军。”他端起一杯酒敬了常亭玉便一饮而尽。 宴席进行到一半,皇后便带着几位穿得轻薄的舞姬与一批奏者来到泰祥宫外,让这些人都候着自己一人走进泰祥宫大殿跪下对赵元长行了稽首礼。赵元长未料到皇后竟会过来,显得有些吃惊,但还是很快便恢复过来对皇后道了句起身。 庚延一入宫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皇后,虽说不如想象之中那么美丽动人,但周身都散发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气息,像把磨得尖锐的匕首,凌厉得很。 皇后起身对赵元长笑道:“臣妾得知陛下在这泰祥宫中设宴为将军们接风,便擅自带了一批舞姬与太乐令的奏者前来为陛下和各位将军们助助兴。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赵元长放下筷子笑道:“皇后这番好意朕又如何拒绝。让他们都进来。” “谢皇上。”皇后微微欠身,又走到赵元长面前向着殿外拍拍手。 奏者舞姬这才进来,各自找了合适的位置站好,便开始为宴席上的人表演。乐刚起,舞姬便用袖子半遮了脸对赵元长妩媚一笑,翩然而舞,似乎双脚就没踩在地面上。赵元长以手支脸颇有些慵懒,目光不经意便滑向庚延一。庚延一也是看得不太专注,夹菜之余眼角往赵元长身上一瞥,赵元长便又淡然将目光顺向舞姬,小啜了口酒。 琴笛弄至激进处,舞姬们便撩起水袖一甩,在半空中舞了个圆。在座的人除了赵元长与庚延一都看得入神,不自觉鼓起了掌。偏偏就是谁也不记得还有位皇后站在席间,没人请她坐下,没人向她进酒。她满怀期望地看着赵元长,希望能同他坐于一张榻上举杯共饮。只是她越期望便越失望,赵元长舒心地看着舞姬们扭着婀娜的腰身旋转舞袖,目光就没一刻回转过来看她一眼。 兴许是对赵元长的样子觉得生气了,兴许是对她自己此刻的处境觉得尴尬了。舞还未完,皇后便低声对赵元长说道自己宫内还有事。这话一听便能听出饱含了怨愤。只是赵元长故意装傻,点点头答应了,又接着看表演。 皇后幽怨地看一眼赵元长,这才离开了泰祥宫。赵元长见皇后离开缓了口气,却发现庚延一一直看着自己,便朝他一笑,举起就被做了个敬酒的姿势,一口喝光了酒。庚延一也端起酒杯回敬了赵元长,一口仰头喝光。 这酒不太辣,却更能醉人。 就在宴席快要结束之时,前去替徐大人诊治的太医莫澜来报,徐大人已中毒身亡死在家中。 庚延一端酒杯的手一软,杯子便砸在地毯上,浸湿了一片。 本还有些喧哗的泰祥宫顷刻之间静下来,都看着莫澜不太正经的笑脸,觉得是句玩笑话。但转念一想,莫澜平日里似乎都是这副模样,便又不得不信了。 赵元长往眉心间动了动双眉,道:“徐大人怎会中毒?” “臣去司马府替徐大人看病之时,他已死在房中。只是……” “若是可以,太医能否一次说完?” “陛下恕罪。只是房中门窗都上了锁,所以臣猜想,大司马应该是服毒自尽。” 赵元长扭头去看庚延一,却见他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倒是并无任何表情。赵元长道:“朕想亲自去看看。莫太医,就有劳你带路。” 莫澜终于不再缠他的头发拱手道:“是,陛下。” 殿上的将军们大人们都慌了,愣了,不知所措了。尤其是常亭玉,他绝不相信一向为人热诚大志在胸的徐大人会服毒自尽,于是主动请求要与赵元长一同前去。赵元长见常亭玉严肃的模样,倒也默许了。 赵元长去到庚延一面前,道:“有我在你便可以放心,不如你就留在宫中。” 还未等庚延一去抹,脸上的泪便已经干了,留下不怎么好看的泪痕。庚延一还是用手在两边脸上各抹了一下,平静的看着赵元长:“伯父待我不错,如今他已故我又岂有躲避之理。请陛下允许我一同前去。” 赵元长点点头:“也好,那便一起去。只是你若觉得太伤心了,先回宫也无妨。” “这个时候伯母怕是比我更伤心。伯父生前无子,我虽非他亲生倒也承蒙他关照,留下来帮伯母打点也算是微报大恩了。” “徐大人能得你这样的侄儿也算是一种福气了。” 庚延一笑笑。 还未进司马府,便听得嚎啕的哭声。一行人停在门外,被哭声勾得又是一阵伤心,庚延一走到门口用力拍着门,不多久管家便开门让他们进去。徐夫人见了赵元长哭得更加厉害,脚一软便就跪了下去。赵元长立刻让侍女扶了她进房间以免太过伤心,然徐夫人却坚持要留下来。 徐夫人道:“陛下,我家老爷他……徐大人他绝不会自杀,请您一定要让延尉查出凶手。” “徐夫人请放心,朕会亲自查清此事。夫人也不必太过伤心,逝者已矣,保重身子要紧。” “大人自从一年前卧病在床,不管请了多少太医来诊治也都丝毫不见起色。可大人他从未有过半点轻生的念头。一定是有人要毒害大人,大人绝是不会轻生的啊!” “那夫人可有想过谁会害徐大人?”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庚延一一眼,却是摇头:“我家大人从不与人结怨,妾身是在想不出谁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可徐夫人看庚延一的那一眼还是被赵元长瞧见了,只是他也不提:“不管徐大人是误食也好,遭人暗算也罢,朕都会彻查此事。夫人也累了,不如先让舍人扶回房中休息。” 徐夫人欠身:“谢陛下隆恩。姜儿,扶我回房。” “是,夫人。” “常亭玉。”赵元长唤道:“朕准你去见徐大人,只是别太喧哗,以免触动了徐夫人又勾起她伤心。” “谢陛下,末将谨记。”他转头问身旁一名家丁:“带我去看徐大人。” “将军这边请。” 赵元长瞄了几眼庚延一:“徐夫人看你的神色略有些异样,你可有察觉?” 庚延一低着头,火光始终在他眼里雀跃,一小点。他勉强笑了笑:“自我回到顺宜伯父便开始身体不适,问遍了名医吃尽了良药依旧不见起色。回来之后,我有次无意间听见伯父与伯母起了争执,伯母斥责伯父不应接我回来。伯母虽不喜欢我,但幸而表面上对我还算和善。” “徐夫人不想你回来的理由,只怕你也听见了吧?” “嗯,听见了。”庚延一叹气向前走,苦笑着道:“我爹是被人毒死的,他中毒之后我娘便也不见了,于是所有人便怀疑是我娘毒死爹之后逃走了,他们无论派出多少官兵去追都没追回来。”他深吸口气故作轻松看了赵元长一眼:“兴许是伯母觉得,我娘且能下毒毒死我爹,我亦能下毒毒死我伯父。” 赵元长走在他身侧:“你娘既没做过,又为何要逃走?你娘走时应已有身孕,徐大人在查清之前想必也不会动她分毫。” “我原也不知,后来我娘去世,给我做衣裳的婶婶才说,我娘刚到那儿的时候全身都是伤,连我都差点保不住。”庚延一忽然停下来,索性转身面对着赵元长:“我娘是因为逃命才不得不离开顺宜。除了我伯父派出的人手以外,还有人要杀她。” 赵元长皱了皱眉:“好端端的,怎会有人要杀你娘?” “我不知道,娘她什么都不肯说。”庚延一继续踱步向前:“她只叫我此生都不要再回顺宜,平平安安生活一辈子。可我永远都忘不了她临终时候的模样。” “正如你相信你娘没有毒害你爹,我亦同样相信你不会毒害徐大人。” “你我相识不过尔尔,你以什么来信我?也不怕错信了人。若是伯父真为我所害,你岂不是自己打了自己耳光。” “就以你这句话来信你。倘若最后当真信错了人,也不过是放你几日逍遥。我大煜的酷刑只一样便够你受的了。”赵元长本是想打个趣儿,宽一宽庚延一的心。 可庚延一只是无神地盯着地面,没半点反应。 赵元长只得正经回来:“我会查清楚还你一个清白。” “清白于我来说不过是旁人的痛痒,我想要的却只有一样。” “无人能给?” “不,你能给。” “我的江山?还是我的命?又或者……”赵元长伏在他耳边轻声笑道:“我的心?” “这些东西你都先自己留着吧。” “心也不要?” 庚延一有些嫌弃:“不要。” “那我倒正好想要一样是你能给的。” “不给。” “出一百两银子。” 庚延一摇头。 赵元长比划出五根手指:“五百两?” 庚延一还是摇头:“陛下还是留着这五十两银子日后为皇子公主买玩意吧。” “等哪日皇子公主出世自会有人给他们买。朕这五百两只用来买你一笑。”赵元长晃着五根手指,盯着庚延一笑:“如何?” “好啊,陛下且记得今时今日说过的话,他日我笑了,便会去找您要这笔银子。” 赵元长收回手背在身后,叹口气:“本想逗你开心,现在看来却也不是时候。罢了,我们先去看看徐大人,之后再书房看看可有什么线索。” “嗯。”庚延一皱着眉,又似乎笑了。 第四章 徐大人的遗体已被放回了他自己的寝房。 舍人家丁跪了一屋子,哭得嘤嘤泣泣。常亭玉立在床头,拳头握得咯咯响,直到有人低声向赵元长行礼问安他才回头看了看,退到一旁。 赵元长从背后轻轻推了推庚延一:“去看看。” 庚延一缓缓走到床榻前撩开帘子,怔怔盯着徐大人那张乌青的脸。黑血明明已然擦拭干净,却又从鼻孔中流出来一些。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应是哭一哭,可无论怎样都掉不出一滴泪来,反而勾起嘴角诡异笑了两声。 赵元长走上前扶住他的肩合上帘子不再让他看了:“好了,剩下的便交给管家来安排吧,你随我去书房。”这般说完他也不容庚延一做出任何反应便拉着他出了房门。 一直缄默的庚延一忽然开口:“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伯父骑着马走进村子,所有人都跑出去凑热闹。他那时候看起来当真是好神武,锦缎袍子就好似天上神仙那般。之后他便跳下来走到我跟前握住我的手,说‘孩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先皇在世时,徐大人便辞去官职四处寻你。这些年来,顺宜的每寸江山徐大人都几乎走遍了。” “伯父生前对我如何没齿不敢忘。” 赵元长本想拍拍庚延一的头,但思量一番觉得不大妥当便又收回手:“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 “自从我娘去世,我便早已看惯了生死。你也不用担心,我知道应该做什么。” 赵元长叹口气:“你这么一说,我不担心也该担心了。” 庚延一却朝他浅浅一笑:“不是说要去书房看看?跟我来。” 书房外已站着延尉的人,侯在门外的舍人家丁好奇这些宫里来的人东看西看能看出个什么究竟,却又不敢伸长脖子只得时不时朝里瞄一眼。 赵元长撩起长衫跨进去:“可有查到什么?” “陛下。” “免礼。关于徐大人的死你们可有查出什么?” “陛下请看。”延尉长取下门上木闩交到赵元长手里:“这门闩断口处参差的木叉是向里弯曲的,这便说明门是有人从外面着力推门弄断了门闩才进来,也有可能是有人弄断了之后再插上去,只是要看这门是如何弄开的。若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徐大人侧很有可能是他杀。” 赵元长环视一眼屋内,指着窗户道:“窗户也确如莫太医所言完全锁死?” “正是。”延尉长转头冲自己手下叫道:“把东西拿过来。” “是。”一名少子托着一张已有折痕的方形小纸走上前。 庚延一见了这张纸一颤,道:“这是装毒药用的……” “应该就是了,微臣是在徐大人桌下找到的这张纸。而桌上还剩下半杯茶水,里面也应该有毒。微臣会将此二物交与太医属让他们查验。只是有一点微臣不太明白。为何徐大人病重却还要到书房来?还是说他死前正在会客?” 赵元长道:“这正是朕要你们去查的东西。徐大人乃前朝老臣,不管他是遭人毒手还是误食毒药你们都必须查清楚。朝廷的俸禄可不能白拿。” “臣等定当竭力而为!” “好了,你们继续查着,有任何线索都要立刻禀报朕。” “是!” 赵元长将半截门闩插回插销里,对庚延一道:“你若是累了,便先回宫休息,这里有我。” 延尉长闻言顿了顿,顺眼看着庚延一。 庚延一瞄了延尉长一眼,笑道:“我无事,倒是辛苦了陛下为伯父劳心。既然有延尉司的人在此,陛下也大可放心了。” 赵元长皱了一下眉:“你……” “陛下先前不是说想去找舍人家丁们问问伯父今日的动静?我给陛下带路。” 赵元长想了想,便点头应了:“也好,把莫太医也叫来。” “诺。” 这二人离开书房后,少子走到延尉长跟前,眼神追着他们便去了:“大人,你说这陛下跟徐大人的侄子怎连君臣称呼都不用?” “混账,陛下的事能是你随意打听的,还不快去做事。” “是。” 回到迎客殿,赵元长便命舍人带徐夫人来迎客殿,而舍人去了之后回来却说夫人已经睡下,他也只好作罢。 有舍人沏了三杯热茶端上来,又退下去。赵元长坐了上座,庚延一站在他身旁,莫澜怎么站都觉得不舒服便自己找椅子坐下了。赵元长睇了他一眼也懒得管了,莫澜的性子自来都是如此,若非拿着俸禄坐着太医属的第一交椅,怕他早就来去自如丝毫不顾及皇威了。 赵元长知道他那点秉性,想着他那一手精妙的医术,若不犯大规也就都由着他了。 “徐大人过世前后,出入过书房以及书房周围的人都在这儿了?” 平日里协助管家的老舍人答道:“回陛下,都在这儿了。” “那便开始吧,一个一个说。” 老舍人弯着腰微微行了礼,转身便挺直了后背叫来一个人。 第一个上前的家丁跪在堂下称自己当时正在前院与另一名家丁一齐打扫院子,也未见有可疑人士进出。 第二个忆叙的是名舍人,她显然是被此事吓得不轻,跪在赵元长面前脸色惨白一直在哆嗦,就没几句是完整的话。赵元长简单问了几句便让她退下了,他也懒得再听她结巴。 前面几个似乎都说不出赵元长想要的线索,直到第九个上前的厨娘才说道,她今日在厨房备食,有名舍人进来沏茶,说是徐大人吩咐的。这舍人沏好茶便端出了厨房。 而端茶的正好是那一直打着哆嗦的舍人。 庚延一显得有些意外,而赵元长却是一副早已料到的模样再次叫来了那舍人:“方才厨娘说,见你沏了茶说是徐大人想喝,可有此事?” 舍人吓得浑身一软直接趴在了地上哭道:“奴婢确实给大人沏了杯茶端进去,可奴婢没有下毒,真的没有!奴婢从小就被卖到司马府做舍人,没有要害徐大人啊求陛下明鉴。” “你起来,好好把前因后果说一遍。” “是。”舍人直起身抓起衣袖抹了脸:“大人患疾以来,一直是奴婢和春姐姐在照顾大人。春姐姐负责大人的汤药,奴婢便负责大人的饮食。大人今日用过午膳服下汤药之后便执意要去书房,连夫人也劝不住。扶大人去了书房之后,大人便让我们都出去把自己锁在书房内。夫人便命我们寸步不离侯在书房外,若是大人忽然病倒就破门进去。后来春姐姐因药贴已服完便去找莫太医,门外便只剩下奴婢一人。过了不多久,大人突然咳嗽起来,奴婢就在门外问了句。大人咳了几下之后便说要喝茶,奴婢这才去厨房沏了茶又端回来。大人开了门却没让奴婢进去,只是端走了茶又插上门闩了。奴婢没有往茶水里加任何东西,奴婢真的没有。大人待我们这些下人不薄,奴婢若是杀了他就是杀了自己的衣食父母,奴婢万万也不敢啊。” “若毒不是你下的,朕自然不会治罪与你。朕再问你,你给徐大人送茶的时候,可有瞧见房中有其他人?” “大人只开了一条小缝,奴婢也没敢往里看。不过奴婢一直守在房门外没见有人从里出来。” “好了,你先下去。” “陛下,奴婢真的没有下毒,真的没有。” “朕自会查清楚,若当真不是你,你也不必惊慌。” 舍人止不住磕头:“谢陛下,谢陛下。” 赵元长心中却有个疑问:徐大人为何要锁上门窗?那张包毒的小纸又是如何进到书房内的? 此后,赵元长又问了是谁撞的门,一名家丁说是他和另外两名家丁一齐撞的。于是赵元长便叫了这三人到迎客殿来问话。据这三名家丁说,当莫澜来到司马府要替徐大人诊治之时,却如何也敲不开书房的门,门内又毫无动静。于是莫太医便让他们撞开了门,可此时徐大人已死在屋内。 说罢其中一人还撩起袖子路出手臂上的伤口对赵元长道:“陛下,这便是奴才在撞门之时留下的淤青。” 赵元长看了莫澜一眼点点头让他们先退下。 莫澜忽然开了口:“徐大人中的毒毒性复杂,乃数种毒药调制而成,且毒性猛烈,若倒入杯中,茶叶便会立即变色。徐大人若是见了此番情景还执意喝下茶水,那意图也唯有一样。” “莫太医的意思是……徐大人是自杀?” “微臣只一介太医,所言之物也无非是所知之物。只是这几种毒药处鹤顶红外都难以入手,徐大人久病未愈,要自己去找这几种毒药几乎是不可能。除非……” “有人给了伯父毒药,要他自杀。”庚延一喃道。 莫澜长叹一口气:“徐大人生性刚毅,即便有人威胁想来他也不会服下,能让徐大人服毒的唯一可能,便是自愿。” 几日之后,莫澜验完剩下的半杯茶与徐大人的尸首,向赵元长复命。徐大人的死因唯有中毒。 这案子最终不得已以徐大人自杀而定案,至于推论中给毒药的人也久查不出,只得以悬案而暂且放下。 三日后徐大人出殡,赵元长下圣旨要风光厚葬,并亲笔写了墓志。由于徐大人膝下无子,便由庚延一守了七日的灵堂。朝中其他大臣也都来烧了纸拜祭,常亭玉则日日都会来一同守灵,守至无聊之时便向庚延一娓娓道诉了当年前徐大人是如何将他从妖怪手中救下的。有时赵元长夜里会来陪着庚延一,给徐大人烧烧纸。 待来看望的同僚都归去,灵堂内只剩下庚延一一人,他便看着自己伯父的灵位,道:“没想到,您竟这样做了。” 有风刮起灵堂内的白绸帘,发出似人哀婉的哭声。 过了七日,庚延一又回到宫中,和从前一样对谁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微笑着的脸,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赵元长见庚延一如此便也安心不少,偶尔在泰祥宫中设宴,做了一桌子好菜,也煮了酒,却再不会让自己喝醉。 膳宴过后庚延一又拿了骨埙悠悠吹响,赵元长倚在案桌上,闭了眼听得庚延一吹奏的曲子,竟不由自主觉得伤感。再睁眼看庚延一望着前方不知何处入神半闭的眼,淡淡而笑。 然就在庚延一回宫后不久,少洳馆的黄门来报,烃娥有喜了。 第五章 烃娥近日总觉得自己身子不适,吐得厉害,宫人劝她请太医来看看,她却是执拗不肯只觉得染了风寒。直到黄门实在是觉得烃娥病的不轻请来莫澜为她把脉,才知是怀了龙种。 一时间整个长卿巷都热闹了,皇后婕妤美人都各自挑了时日来看望烃娥,少洳馆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连平时见了烃娥总是一副高高在上冷冰冰的玄飔殿主人昭仪夫人,也带了几匹绢布前来探看。 若是诞下皇子,日后烃娥便是要变成凤凰做了这长卿巷的主子了。 看是去看了,尽管面笑心未笑那倒确实也笑了,可昭仪心里并不服。同样受过招幸的她也请了太医替自己把脉,却被告知并无动静,便气得在玄飔殿内举了加封时赵元长赐给她的玉瓶要往地上砸,但想了想还是放回原位走到席塌上猛地坐下,一掌拍在案上。可惜拍得太重,弄疼了手。 太医属里的陈传太医是昭仪的兄长,因技不如人而一直位居于莫澜之下。昭仪去探看了烃娥回来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便立刻派人将陈传叫到玄飔殿,而她则将宫人们都赶了出去,一个人坐在席塌上气得小脸儿发青。 陈传进来后,先是向她拱手作礼,道了句:“下官陈传,拜见昭仪夫人。” “哥哥快请起。”昭仪边道边上前扶起陈传:“无外人的时候,哥哥不必行礼。” “妹妹,你这么急着叫我来,可是身子不舒服?” “这倒不是。哥哥可有听说烃娥已经怀孕了?” “听说了,早在宫中传开的事我自然是听说了。”陈传转念一想,才知昭仪就是为了此事而找他来,便又道:“妹妹你找我来,是有事商量?” 昭仪回到席塌上坐下:“我也是受了陛下招幸,可如今却只有烃娥怀上龙种,我不服。哥哥能不能给我想个法子,让我也怀上龙种?” “这、除非陛下再次招幸妹妹,兴许能怀上。” “可是听黄门讲,陛下挑牌子都是随便挑的,要等到再次被招幸烃娥肚子里的孩子早就生下来了。”昭仪压住满肚子的怒气,顿了顿又道:“若是妹妹我不能在这长卿巷站稳脚跟,对哥哥对陈家都是不利的。难道哥哥就愿意只在太医属做个小太医一直屈居在莫澜之下吗?” 这一席话刚好刺痛了陈传的心,他慎重想了想厉害关系,终归还是被昭仪那最后一句话说进了心坎。陈传道:“妹妹可有什么打算?” 昭仪松口气笑了笑,叫来宫人备了他们儿时最爱吃的饼又端了蜜酒。昭仪边为陈传斟酒边对宫人们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是,夫人。” “等等,若是陛下来了,就通报一声。下去吧。” “是。” 宫人们走后,昭仪端起酒杯笑道:“哥哥,来,妹妹先敬你一杯。” 陈传忙举起酒杯:“谢妹妹。”瞥见妹妹如此,他也没继续追问。 昭仪拿了一块饼递给陈传:“哥哥还记得这饼么?小时候你我都爱吃,只可惜家不宽裕,娘也就只给我们五个孩子一人买了一个,而哥哥你总是会把自己的分一半给我。那时觉得,这饼可真贵啊。”昭仪说着看了陈传一眼:“若不是父亲硬将我送入宫做了良使,也不会得中敬太后喜欢,将我举荐给太后封做了良娣。而今陛下即位我才被封为昭仪。哥哥,妹妹不想再过苦日子了。” 陈传咬一口,没怎么嚼便吞了。 昭仪细嚼了笑道:“这饼还是这般好吃,哥哥多吃一些。” “好,妹妹也多吃。” 昭仪抬起眼看着陈传,莞尔一笑:“哥哥是在担心?” 陈传当即放下手中的饼俯首称臣:“妹妹千万要三思,此事可大可小。且爹娘年岁已高,他们再经不起任何变故。” “妹妹又何尝不知。可哥哥知道吗,在这长卿巷中,陛下从不曾宠爱过任何一位妃嫔,我们这些夫人于陛下而言无非是宫中的摆设,他谁都不倾心任由我们自生自灭。这无可厚非是最大的折磨。可如今烃娥有孕,她怀着陛下的孩子,即便陛下再清心寡欲也不会再视她为无物。” “烃娥就算为陛下剩下龙子,陛下也未必就会爱上她。” “长卿巷的女人们都得不到陛下的心,从前也得不到陛下的人。可现在不同了哥哥,烃娥一旦诞下皇子,陛下便不会再理会任何一位嫔妃,唯有烃娥,得到了陛下的人。”昭仪夫人越说越气愤:“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妹妹!” “放肆!本宫乃是当朝天子的昭仪!”昭仪仰天大笑:“本宫是昭仪夫人,一人之下的昭仪!她一个小小烃娥也配得到陛下的垂爱。呸!痴心妄想。” 陈传听得心里怕极了:“昭仪夫人,小心隔墙有耳啊。” “这玄飔殿里里外外都是本宫的,本宫有什么好怕!钱心眉,咱们走着瞧。” 自烃娥怀孕以来,几乎惊动了整个长卿巷的夫人们前去探望,虽说这少洳馆是热闹了,可烃娥心里却依然觉得空荡荡的,只因为赵元长一次也没来看过她,倒是派黄门送来两只步摇又加了俸禄。每每想起这些,烃娥悲了又喜,站在少洳馆门口巴巴的望着。好事的黄门见了也心疼,一直都想找个机会禀报赵元长。直至有一日,在襄门外撞见庚延一,见他一脸笑意看似好说话又正巧只有他一人在,便鼓着气上前将烃娥的事儿告诉了庚延一,希望他能转述给赵元长。 庚延一笑着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黄门喜出望外,高高兴兴跑回少洳馆禀报自己的主子:“夫人!烃娥夫人!” “没规矩。”烃娥身边的宫人斥道:“若是给其他夫人看见,又该说烃娥夫人教不好下人了。” 黄门依旧了个不停:“如今可是烃娥夫人怀了龙种,别人哪还敢再说什么。” “怀了龙种又有何用。”烃娥顺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忍不住伤感起来:“陛下心里没我,即便我怀了十个龙种也是枉然,陛下始终不会惦记着。” “你看你!”宫人瞪了黄门一眼,掏出手绢给烃娥擦眼泪:“夫人,太医说了,要开开心心的不能郁结。小伟子没规矩,成天咋咋惊惊的,他的话您就当是顺风的蟾叫,别往心里去。” “我……” 黄门想辩解,却被宫人一个眼色堵回去:“你还说。” “不怪小伟子,是我自己没用,留不住陛下的心,还连累你们被欺负。”烃娥说到此处,眼泪便怎么也止不住了:“陛下现在定也是后悔当初招幸了我,若不是太后逼得紧,他也不会翻我的牌子。” “夫人千万别这么说,陛下翻到您的牌子并非太后的旨意。陛下定是太忙了。奴婢听说因考工令做不出令陛下满意的兵器,所以陛下整日都在忧心。陛下是因为忙于国事才忽略了夫人。” “你不用再安慰我了,陛下若当真心里有我,即便再忙也会过来看看的。” 黄门迫不及待地道,生怕宫人再堵了他的话:“陛下会来的!” 宫人却还是咽他:“你又知道。” “夫人,刚刚奴才遇到了庚先生,他已答应奴才向陛下告知您对陛下的思念。”黄门沾沾自喜得很:“有庚先生出面,陛下一定会来。” “庚先生?是陛下身边的那位庚延一先生?”宫人问道。 黄门得意点头:“正是。” “太好了,庚先生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他说话陛下一定会听。” “你!”谁知这烃娥竟拉住黄门的衣袖不住捶打:“混账!谁让你去求人了!谁让你去丢人现眼了!狗奴才!混账!” 黄门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奴才知错了,奴才不该去找庚先生。夫人息怒,是奴才不好。” 宫人赶紧扶住烃娥:“夫人您别激动,当心肚子。” “谁让你去找庚先生了!这不是让人看我笑话么!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了龙种却也得不到陛下喜爱么!主子不得宠却要你们这些下人去求人,若是庚先生可怜我去跟陛下提了,陛下当真听了也就罢了,若是陛下不听那我岂不是要被整个长卿巷耻笑?!求也求不来的恩宠!若是……若是庚先生被你说得心烦,不去跟陛下说倒还好,要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你是要让我冷死在这宫里么!说不定……说不定,现在连良娣都在背后笑话我!”烃娥气得浑身都在哆嗦,想到自己以后不幸的人生,她便又哭起来:“陛下不来自然是不喜欢我,你这么跑去求人,我的脸还往哪儿搁!还能不能要了!咳咳咳……” 宫人不住给烃娥顺气,手里的手绢儿都湿透了:“夫人您别生气,小伟子人笨只想着您天天思念陛下,所以才会做出这么不体面的事。您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小心气坏身子,伤了肚里的孩子。” “我还要什么孩子!现在长卿巷都等着看我的笑话,烃娥的孩子还未出生就不得陛下喜欢。留着这个孩子,让他以后跟我一起受苦么!” “夫人您可千万不能这么说,若是被人听见可是要遭大殃的。” 烃娥冷哼了哼:“我还怕什么?” “小伟子,还不快去请太医来给夫人问脉,若是真除了什么事儿看你担当不担当得起。” “哦,好,奴才这就去。”黄门从地上爬起来,慌慌张张出了门。 “夫人,奴婢扶您去休息。” “光宝。”烃娥欲言又止,最后轻松问道:“那位庚先生当真能劝得动陛下?” “陛下待庚先生堪比亲兄弟,他说的话陛下都会加以考虑。夫人放心,若庚先生真答应了小伟子去转告陛下,想来陛下也会抽空过来看您的。” “若是……”烃娥憋红了脸:“陛下不来呢?” “陛下会来的,夫人您可要好好待自己。” 烃娥点了一下头:“嗯。” 第六章 赵元长在比旸殿同丞相司马骏之商议完事情,自觉的无事,便想邀庚延一一同到玉池边走走,去了穆弥殿他才听宫人们说,庚延一又去了襄门。赵元长一摇手,让宫人们都下去,自己则走到穆弥殿内的席塌上坐着,翻看案上的书册子。 庚延一一进穆弥殿便看见席塌上的赵元长,先是一愣随后就笑了:“你怎么在我这儿。” 赵元长抬头见是庚延一,笑着放下册子站起身走下来:“见你不在,便在这儿等了。” “我去了襄门找书册子,一不留神就多看了会儿。对了,我还遇到少洳馆的黄门,他托我禀报你,烃娥时时都盼着你去,就快成石头了。” “我已经派人送过东西去。” 庚延一笑侃道:“烃娥可是你的女人,如今又怀了你的孩子。不过我见那烃娥长得倒是讨人怜爱,早知你不愿意,当初就应该赐给我。” 赵元长看了庚延一,道:“庚延一,你好大的胆子。”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小气。” “罢了,我明日再去看她。你就不许去了。” 庚延一忍不住笑起来:“你还当真以为我会和你抢?她可是你皇帝陛下的嫔妃,我就算有心也没胆哪。更何况我已说过,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你还真小气。” 赵元长板着一张脸:“心也不许有。” 庚延一一愣,道:“果真是伴君如伴虎。” “你怕了?” “你觉得呢?” 赵元长突然就笑了:“你果真是有趣,若是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就跪地求饶了。明日有你在身边也好,我便有借口早些回来。” “要是烃娥知道了,岂不是要对我请巫师下巫蛊。” “我想,她却是不敢。” 庚延一笑了,正要说什么黄门却来报,皇后请庚延一过去。庚延一眉头一抖,道了句知道了便让黄门先下去。 “皇后怎会找你?” 庚延一将册子往赵元长手里一放:“去了便知道。” 赵元长抓了庚延一的手腕:“我同你一道去。” 庚延一别有用意的笑道:“怕我抢了皇后?” 赵元长也笑:“我更是怕皇后抢了你。” “你这话若是被朝中大臣们听了去,怕明日早朝个个都要上奏了。” “不过是你我之间的玩笑话,他们怎会听了去。” “只是你这玩笑话说得倒一点也不好笑。” “那却是要看你用什么心来听了,你若是玩笑着听,那便是玩笑话。” 庚延一笑笑,拿回赵元长手里的册子坐到案前放下,回过身来道:“走吧,让皇后多等总归是不好的。” 黄门站在门槛外没进来,弓着身子道:“陛下,大司马求见。” 赵元长看一眼庚延一:“他可有说是作何?” “奴才不知。” “宣。” “是。”黄门又弓着身子退下。 赵元长道:“看来我是不能同你一道去了。” “程大人求见自然是有要事,那我便先走了。” “等等,我与你一道出去。” 刚走出穆弥殿,二人便见了侯在前殿的程夜。程夜恭敬地向赵元长拱手行礼,庚延一朝他瞥一眼,便朝外走。 赵元长走上席塌坐着,道:“起身吧。” “谢陛下。”程夜起身继续道:“臣来,是想与陛下商议兵器一事。” 刚走出门的庚延一一愣,斜着眼朝里看了看,又走了。 赵元长问道:“怎么,兵器做好了?” “回陛下,兵器还未做好,只是臣刚收到线报,彦楠山上有座专做兵器的云杳山庄,据说能做出陛下想要的兵器。” “线报?”赵元长轻笑:“程夜,你的线报可安排得真广啊,若是朕没记错,彦楠山并不在大煜范围内。”说着赵元长又起身走到门口朝外四下望了望:“不知朕这皇宫内可有你的线报。” 程夜一听赵元长这般说,立刻跪下行稽首礼:“陛下明察,臣怎敢将线报设在宫内惊扰陛下,况且臣也从未想过这般做。” “你的意思是,若是你想,那你便敢?” “臣绝无此意!” 赵元长转过身来笑道:“起身吧,朕只是开个玩笑,你不必上心。” 程夜无奈起身看着当今皇上走回席塌坐下,靠在案上手托了脸颊还笑看了他,便继续道:“臣以为,不妨将做兵器之事委托于云杳山庄。陛下觉得如何?” “这样一来,妖怪却是极容易知道我们正在做对付他们兵器。若是走漏了风声,岂不又招来灾祸。” “不如将庄主请进宫来?” “万一这庄主是妖怪,又如何?” “那陛下的意思……” 赵元长一笑:“先请他进宫吧,朕自有办法 。” “臣遵旨。” 庚延一去了临羡宫,皇后早已命人备了酒宴。庚延一客气道了句久等,便坐在皇后塌下的席上。皇后端了酒杯隔空向庚延一敬一下,以袖遮面抿了一小口。庚延一倒也豪爽,一口喝尽,又给自己斟满,用食中二指夹着杯身拇指扶了杯沿晃着,眼盯着杯里的酒,就这么笑了。皇后看得一愣,又用手捂面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只是她这一咳却将庚延一惹得朝她看去。 而皇后毕竟是皇后,见得场面多了,倒也能熟稔地把握自己的仪态。皇后笑道:“先生觉得,这酒味道如何?” “甚好。” “那先生便不用客气,待会儿孤再命人送些到先生殿中。” “谢皇后。” 皇后一想,又继续笑了道:“不知先生在宫中住得可还习惯?若是需要什么,孤会派人送去。” “谢皇后好意,这倒是不必了。” “先生肯定是觉得,孤请你过来很突兀吧。其实孤是有事想请先生帮忙。”说罢皇后便下了席塌走到庚延一面前坐了下来拿了酒壶给庚延一斟酒,继续道:“先生和陛下住在同一寝宫内,平日定有不少见面的时候。孤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陛下了,说出来怕先生笑话,昨夜做梦孤还梦见陛下来了这临羡宫。” 庚延一心却想这赵元长只差点同他一道来,他道:“陛下近日都忙于政事,免不了会疏忽了您。” “孤自然知道这些,作为一国之母,孤倒也不会缠着陛下奢求些什么。只是,天下的女人都一般样,连孤也不例外。所以还请先生能多在陛下面前提起孤,让陛下记得这皇宫的深院内,还有一座临羡宫,还有孤。” 庚延一扯了嘴角一笑,道:“皇后言重了,陛下自然是记得您的。” 在深宫里呆得久了,她也真的被练就成了皇后,有了一颗高高在上的心和不容许被践踏鄙视的尊严。庚延一的态度越谦逊委婉在她看来就越是扎心窝子的不舒服,她觉得自己若是再说下去,便只会伤害到自己。于是她便起身回到席塌上,唤了宫人们进来伺候她与庚延一,转了话随意扯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庚延一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皇后自觉自己阅人甚多,也有一颗聪明的头脑。但凡站在她面前同她说过几句话的人,她几乎都能将对方的想法猜中七八分。只是眼前这人,太深,她完全琢磨不透。 庚延一瞥见皇后盯着自己看,倒也装作没看见,端了酒杯自顾自喝酒。 酒尽了席散了,庚延一向皇后道了谢告了辞便回到泰祥宫。在穆弥殿里坐了片刻,觉得有些无事做,便去定瀛殿里找赵元长。守在门外的宫人告诉他赵元长已经睡了。庚延一在门外站了会儿,还是悄悄推开门走进去又关了门放轻步子走到赵元长睡觉的床边,较有兴致地盯着赵元长的睡脸。 庚延一正看得入神,赵元长却突然开口道:“看够了吗?” “原来你却是在假寐。” 赵元长坐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衫子:“你在门口和宫人说话的时候才醒的。” “抱歉。” “坐。”赵元长往旁边挪了挪,让庚延一坐下,继续道:“皇后找你作何?” 庚延一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前的地面笑道:“幽会。” 赵元长神情一变,冷冷地看着庚延一:“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庚延一衬着脸看向赵元长:“原来你生起气来就是杀人啊。” “我若是真生气,你早已没命了。” “皇后是想让我劝你去临羡宫看她。” “怎么连皇后也找你做说客?”赵元长挑起庚延一的下巴尖将他脸转向自己:“让我来看看,可是你长了一张说客的脸。” 庚延一伸手挡开赵元长托他下巴尖的手:“兴许是觉得我与你说话的机会多些,自然能帮她们。” “这些女人。”赵元长摇头。 庚延一所有所思,尔后问道:“程大人找你,是兵器已做好?” “你怎会知道程夜找我是为兵器之事?” “无意间在门外听见了。” “兵器并没做好。倒是程夜在彦楠山找到可以做出兵器之人,我便命程夜即刻去招他入宫。” “那人可是叫安戈?” “你认识他?” “不算认识,倒是听过他不少传言。他做的兵器的确是无人能出其左右。” “这么说,他确实是人咯?” “应该是的,若你有所顾忌,倒也可以试试他。” “我正有此意。” 外面突然响了一声雷,庚延一望向没关的窗户道:“打雷了。” “你害怕?” 庚延一摇头:“只是有人会怕吧。” 入夜了,唯有宫人们点的灯还亮着,却被风吹得摇曳,使映在窗户上的树影有些森然。少洳馆里行夜的宫人们守在门外却来了睡意,瞧见四下并无他人便小憩片刻。突然不远处有了响动,宫人们便结伴了一道而去,寻了许久却又未见有何人在。正当她们欲转身回去,其中一人却似受了惊吓拽着她身旁的另一位宫人手指着她前方。刚刚明明还是空无一物的地方,却突然出现了披头散发看不清男女的影子,电光一闪,便照着那穿白色血衣的东西一闪而过消失了去。宫人们吓得瘫倒在地上一声尖叫,引来了少洳馆内几乎所有的宫人们。胆儿大的寻了寻,却未寻得什么。寻了许久才换了黄门回到殿外守着。 烃娥住的内殿并未点灯,黄门觉得应该是烃娥睡下了。只是突然闪了雷电,只一瞬从窗子照亮了内殿。在被照亮的地方,现出一双未穿鞋的脚。门外的黄门,被雷声惊得一颤。 下雨了,瓢泼似的猛。 第七章 赵元长上完早朝便在比旸殿与程夜周礼刘名扬商议了去接安戈之事。由于彦楠山并不在大煜统治范围内,圣旨自然也是没用的。一番议论之后,最终决定还是由程夜以大煜的名义去请安戈,卫尉卿裘桂则暗中保护程夜的安全,以免出了岔子。 出了比旸殿,绕过玉池边,回到他那泰祥宫便直奔了穆弥殿。殿外的宫人告诉他庚延一还并未起床。赵元长含笑了点头道句知道了,便让宫人们都退下。他独自一人轻轻走进殿内,伸手撩过了帘子走进去,却见庚延一倚在床头上微笑了看他,手里还拿着昨日从襄门带回来的书册子。 他往里挪了挪,正好给赵元长腾出一席可以坐的地方。 赵元长坐下拿过庚延一手里的书册子看了看道:“既然醒了为何不起来?” “被子里舒服,看会儿书册子正好,我也刚醒不久。今日早朝怎么这么快便散了?” “恩,也没人上奏,倒是在比旸殿同几位大臣商议了安戈之事。”赵元长将书册子还给庚延一站起来朝殿外走:“该起来了,我命人备膳。” 吩咐了黄门去膳房备食,又命宫人们打来热水让庚延一洗脸洁牙。庚延一坐到席塌上,让宫人拿来梳子发油和铜镜。赵元长从宫人手里接了这些东西,放下铜镜在庚延一面前便走到他身后跪下来,抹了点发油左手轻按了他脑勺顺着发缓缓往下梳。庚延一愣了片刻,倒也没拒绝,只是侧了侧身刚好可以从铜镜里看见赵元长的脸。 庚延一笑道:“真没想到,皇帝陛下会为我梳头。” 赵元长也看着铜镜里庚延一的脸,扬起嘴角一笑,道:“此时的我,于你而言却不是什么皇帝陛下。” “那又是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 “该是什么那便是什么。” 赵元长不禁一笑。 用过早膳又在殿内下了会儿棋,庚延一举着棋子儿故意让了赵元长一步。而赵元长看出来却是并未说什么,只是也让了庚延一一招。庚延一看着这棋局笑了:“若是你我都不相让,你说这局谁会赢?” “自然是我。” 庚延一低下头抿嘴笑了笑,又抬眼看着赵元长道:“我记得你说过今日是要去少洳馆的。” 赵元长一听便觉得头痛:“现在时辰还早,迟些再去。” “我倒是有些想念烃娥,不如我先去你随后再来?”庚延一戏谑笑道,尔后还当真站了起来。赵元长无奈也跟着站起来一道去了少洳馆。 少洳馆的黄门见了赵元长是又惊又喜,立刻带了他们二人来到内殿。黄门弓着身子上了石阶敲敲门,道句陛下来了。过了片刻却未听得殿内有动静,便又敲了敲。赵元长沉口气对黄门说改日再来便转身要走。黄门急了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又将门敲得用力了些。 “兴许是烃娥正在梳妆,陛下又为何不肯多等一会儿呢。”庚延一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较有兴致地欣赏着满院子的花花草草。 赵元长见庚延一竟坐下了,也不好走,只得和庚延一坐到一起。黄门见赵元长似乎并不怎么高兴,便更加用力拍门,就算之后烃娥会怪罪他也管不了了。可拍着拍着他就觉得不对劲,就算烃娥还睡着没起来,可他都这么用力拍了,也该醒了才对呀。 黄门想去禀报赵元长,但又怕是自己多心惹得陛下烃娥都不高兴,便站在原地暗自着急。 庚延一转头看一眼焦虑的黄门对赵元长道:“喂,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敲了这么久,就算烃娥在睡觉也该被这声音吵醒。” “兴许是她性子懒,又兴许睡得沉。”赵元长心里不快,焦躁地把玩着要坠子对黄门道:“罢了,朕改日再来,你让烃娥好好休息。” 黄门这下可当真是急了,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叫来平日里伺候在烃娥身边的光宝便让她推门进去瞧瞧。 可光宝试着推了推,门却连动也没动。她冲黄门摇摇头低声道:“打不开。” “这可怎么办,陛下眼看着就要走了。这一走怕是以后对夫人有了成见,更加难来了。”黄门转身对赵元长道:“陛下,这门是从里锁了的。” 光宝偷偷打了黄门一下压低嗓音呵道:“瞧你这张嘴!迟早要惹出祸端来。” “我这不也没办法嘛。” “好了。”赵元长被这两人弄得更加心烦:“这烃娥也真是,好端端的睡觉锁什么门。” 庚延一站起来,刚走到门口便觉得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腥味。他皱皱眉后退一步对赵元长道:“你先别怒,来闻闻。” “不过就是女人们的胭脂水粉味。” “是腥味,烃娥怕是出了事。” 赵元长立刻站起来,快步走过去凑近闻了闻,问道:“怎么会有血腥味?”说罢又转身问黄门:“你们将才敲了这么久的门,就没闻到有血腥味?” 黄门身子弓得厉害了些:“回陛下,奴才这些日子鼻子不大好使,所以什么也没闻到。” “可有去太医属看过?” “谢陛下关心,看过了,太医说是受了凉不碍事。” “叫些人来把门撞开。” “是。” 趁着黄门与光宝去叫人的空档,赵元长与庚延一一齐试着用力推了推门,只是依然推不动。赵元长摇摇头拉着庚延一下了石阶等着黄门叫人来。 庚延一拍拍赵元长的肩道:“你别太担心。” 赵元长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黄门叫来了几个巡兵,巡兵见了赵元长都下跪行礼。赵元长扬扬下让他们赶紧把门撞开,巡兵们才都起身。 好不容易将门撞开了一条缝,门口那几名巡兵却都捂了鼻子往后退。黄门问句怎么了上前去看,也是捂了鼻子一连退了好几步。赵元长拨开站在门口的人走上去探看究竟怎么了。还未走进便闻得了浓郁的血腥味,熏得他头晕差点吐了来。 倒是庚延一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影响,走到门缝前往里看。 赵元长捂着鼻子不住用手使这劲儿的扇:“里面是何状况?” “还看不大清楚。只是有块板子将门抵死了,另一头是只箱子。” “先把门撞开。” “是。” 庚延一退到赵元长身旁:“用不用把延尉叫来?” 赵元长寻思片刻,点点头:“叫吧。” 门终于被撞开,巡兵们都受不了太过猛烈的血腥味而退了下来。 赵元长深吸一口气走进去。 里面的血腥味更浓,他拧着眉头捂了鼻子才稍稍好受些,再回头瞧一眼庚延一,依然还是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进了殿门顺着往里走,却是见了一道长长的血迹伸向烃娥的床边,摔碎在地上的茶杯,茶水浸在地上已然干尽。 而终在床边,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烃娥,心口处插着匕首,身上的粉色袍子也被染成了暗红。终于决定跟进来的黄门失声大叫道宣太医,庚延一上前摸了摸烃娥的身子便说不用了。而后只叫来巡兵将烃娥的尸首送去延尉属,让莫澜来验尸。 庚延一觉得此时要让赵元长独自静静会好些,便先查看了内殿的每个角落。他发现唯一的窗户也是锁死的,并且没有任何损伤的地方。离床不远处的地上有块方形的印记,那块地方比周围都要显得干净些,而这块方地的大小更是让庚延一看着眼熟。他突然想起门口那只箱子,便走过去比了比,正好和那块方地大小一致。 庚延一打开箱子看了看,里面装的全是女子的衣衫。他指着地上的木板问黄门道:“这块木板你可知是哪儿来的?” 光宝抽泣着答道:“这是烃娥夫人平时用来垫着作画的。” 庚延一仔细检查了木板同箱子,都未发现有什么,后来又试着推了推箱子,费了好一些劲儿才推动。 黄门问道:“先生,您这是在作何?” 庚延一笑笑:“这箱子还真重,若是将它搬到这儿来,定要费许多力。想来女子是做不到的。” 赵元长走过来:“你可是有头绪了?” 庚延一摇头。 烃娥被杀的消息也像她怀孕的消息一般很快便传遍了真个皇宫。长卿巷的女人们都慌了乱了,一入夜便让宫人们多添了几盏宫灯。昭仪一听说烃娥被杀,便整个人都似乎病倒了,本想宣陈传来给她看看,但宫人去了太医属却只有莫澜在。于是莫澜便跟着宫人去了玄飔殿。昭仪见来的竟是莫澜,心更是莫名一阵慌乱,但都被她生生压制住了。 昭仪逞强了笑道:“本宫倒是无什么大碍,都是宫人们太在意了。” “夫人还是看看的好。” 昭仪伸出手让莫澜把脉,转念想了想,又问:“听说烃娥的尸首是由莫太医验查的,可有验出什么?” 莫澜抬眼看了看昭仪,道:“烃娥是被匕首刺破心脏而死。” 昭仪身子一颤,莫澜却是装作什么也没感觉到。号完脉,莫澜只道是昭仪受了惊吓,准备离开。昭仪见他要走,便吩咐宫人送他出去。 还没走几步,莫澜瞧见案桌脚下有只小瓶子,便捡起来还给昭仪,笑道:“前些日子我见陈太医也拿着一只一模一样的瓶子,原来是夫人的。” 昭仪显得有些慌乱:“是啊,本宫见这瓶子精致,便让陈太医曾与本宫了。” “是吗。”莫澜用手指捋了捋脸颊旁的头发:“只是可惜这瓶子里却曾装过胶,不大干净了。” “是啊,真是可惜了。” 莫澜放开发丝拱手道:“下官先行告退,稍后夫人再派人来太医属取药便可。” “本宫知道了。” 离开玄飔殿莫澜便回了太医属放下工具箱便前往泰祥宫,一路上遇见了皇后与婕妤一同游玩。皇后询问了关于烃娥的事儿,莫澜也只是说了烃娥是被匕首刺中心脏而死。皇后见莫澜不愿再多说便没问了,只是这接下来的游玩就显得没了兴致。她们本就是想出来散散心,却不曾想遇见了莫澜又想起了烃娥的死。 婕妤心生哀婉之情,皇后持了她的手向她笑笑,婕妤方才回了皇后一笑。两人并着肩走向玉池旁的凉亭中。 来到泰祥宫经宫人通报,莫澜才进了定瀛殿。赵元长正坐于席塌上,宫人来报前庚延一正拿了册子给赵元长念道上面的故事。莫澜来了之后他便拿着册子本想退下,倒是赵元长拉了他的手:“你也坐下一道听听。” 莫澜瞥一眼赵元长身旁的庚延一拱手行礼:“臣莫澜,参见陛下。” “免礼。” “谢陛下。” “烃娥的尸首验得如何?” “回陛下,烃娥的尸首一送到延尉属,臣便开始验查。当时烃娥双目虽已非常浑浊,但仍可透视,且下颌、项、肩、肘、股、膝、手、指、足、趾皆已出现较为严重的僵硬,应是死于丑时。” “丑时?”赵元长挑眉问道:“行夜的宫人们不都是在店门外守着,凶手又如何能入殿刺死烃娥?” 庚延一道:“兴许就不是在殿里刺的。” 赵元长扭头看向庚延一:“那又如何将尸首放回去?” “陛下,还有一事臣还未说。” “说。” 莫澜便继续道:“烃娥确实是死于刀刺不假,却又有中毒的迹象。” 赵元长有些意外,怎会还中了毒?他道:“你确定?” “只是从烃娥的尸首上看,中的确是剧毒但程度尚浅。” 庚延一看向赵元长:“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赵元长也看了庚延一:“毒性完全发作之前便被人刺死。” 莫澜站在一旁听得二人这般一搭一唱合,低低笑了两声,见赵元长看着自己便才收正了神情开口道:“此毒药药性猛,服下后便立刻丧命。就算不刺那一刀,烃娥也是必死无疑。” 赵元长道:“既然凶手已经让她服下毒药又为何要补一刀?” 莫澜突然记起了什么,便对赵元长道:“ 陛下,臣请求开膛重验烃娥尸首。” “开膛?”赵元长显然并不愿意。烃娥虽非他所爱,但也终归是他的女人。 “便是刨开烃娥的肚腹,更明了地检验一番。” “朕自然之道是要刨开肚腹。莫澜,你可知冒犯皇帝的女人是大罪?” “臣当然知道,只是臣奉命检验烃娥的尸首,便不敢有半点马虎。”莫澜轻叹:“若是陛下不肯,臣也不愿强求,便让烃娥入土为安吧。” “好你个莫澜,仗着朕视你如宝竟敢如此跟朕说话。” 莫澜弯腰作礼:“臣不敢。” “开膛虽确实荒唐,但若能为夫人昭雪也不是不可一试。”庚延一也觉得此法可行,便轻言劝道:“既然莫太医深得陛下信任,那陛下何不再信他一次。” 赵元长转头问他:“你也觉得可行?” 庚延一点点头。 赵元长琢磨片刻,道:“准。” 趁着莫澜重新验尸之时,庚延一又去了少洳馆,只是烃娥住的内殿已被宫人们收拾过,没什么能让他发现的了。就着这个机会,他便假冒赵元长的旨意叫来那日夜里行夜的宫人问了话。 可他前脚刚到,赵元长后脚便来了,意味深长看着他笑道:“假传圣旨,日后我慢慢罚你。” 第八章 行夜的宫人们都一致告诉赵元长那夜一直都在殿门外,直到黄门突然记起花园里出现过不干净的东西。亲眼见了的那几名宫人告诉赵元长,她们本在殿门外守得好好的,却突然听见响动,前去一看便就看见了穿白色血衣的人。 庚延一问道:“是什么时候?” “丑时。” 宫人们带着二人来到花园,黄门怕若真是有什么东西出来惊扰了赵元长的龙体,便走在他二人前面。庚延一将脑袋凑在赵元长耳边低声说道这黄门还真有心,赵元长转头看他一眼,笑了。 出现不干净东西的地方似乎与平时并无他样。赵元长让一道来的宫人们候在一旁,与庚延一一起四下查看,看了一圈并未发现可疑之处。赵元长看向庚延一,庚延一便朝他摇摇头。 赵元长道:“看来你我都想错了。” “若不是这样,那究竟是用何方法?难道只是巧合?” 赵元长思索一番沉了沉气,走到宫人们面前道:“那晚你们当真就只离开过殿门一次?” 前夜守殿的一位宫人道:“回陛下,奴婢们确实只离开过这一次,后半夜便是黄门守的殿了。” 黄门即刻道:“陛下,奴才绝没离开过殿门半步。” “这就怪了。” 庚延一站在花园旁的回廊里道:“元长你来看。” 赵元长边走边道:“有何发现?” 庚延一蹲下身指着回廊地面上横着的两道泥印子:“这泥印子你有何看法?” 赵元长动了动眉:“这泥印子为何是横着的?” 庚延一站起来笑道:“你说呢?” 赵元长看着庚延一一愣,立刻走向里回廊另一旁的花园蹲下身仔细查看,却依然没看出什么。赵元长也明白即便是有什么,也被前夜下的那场大雨冲干净了。赵元长叹口气站起来,又看着花园中的牡丹发了会儿神才转身走出来,抬起头见了庚延一便对他摇摇头。庚延一就倚着廊柱抱了手肘笑看着他,却不说话。 赵元长提了袍子下摆刚抬脚上了一节石阶,便愣愣的看着庚延一的腰间:“你让一下。” 庚延一站直身子往一旁跨了一步。赵元长一步跨上来伸手抚过廊柱,暗藏惊喜地抬头看向庚延一,笑了。庚延一睇一眼赵元长手抚着的地方,回了赵元长一记笑。 赵元长道:“看来你我二人一这趟没算白跑。” “还是再问问宫人们,以免弄错了。” “也好。” 赵元长走上回廊又从另一侧走下去,叫了宫人们上前来便问道:“前夜你见得那东西是往哪边飞的?” “回陛下,就是您将才去的那方向,那东西浑身是血的,胸口还在发光,那光竟还是绿色的。” “发绿光?” 见过的宫人们都齐齐点头。 庚延一笑盈盈走来,手里还捏着一颗光润的珠子:“这颗珠子还真不小啊。”说罢便摊开手掌让赵元长看。 “这上面怎会有血?”赵元长拿过珠子看了看,道:“你是在何处拾得的?” “你将才查看的片花园,里面不是种得一簇玫瑰么,我见那玫瑰生得倒是非常明艳便走了进去,在那后面竟发现了这珠子。不过这玫瑰长得倒是茂盛得很,那后面足够能藏身两人了。” 听庚延一这般讲,赵元长便笑了道:“我想你却不是因为玫瑰生得明艳才进去的。你是何时看见的这颗珠子?” 庚延一笑看了赵元长:“方才你在园里查看的时候我便见玫瑰树下似乎有光,只是没太在意,直到听得那名宫人提到那东西胸口会发光,我才去看看了。只是一拿出来,它便又不亮了。” “这是夜明珠,各嫔妃册封之时都会赏赐一只步摇,根据位置的高低决定步摇上夜明珠的数量。” “也就是说,前夜扮鬼的,是你的嫔妃?” “只是她为何要将夜明珠放于胸前?”赵元长疑惑地看向庚延一,却见庚延一似乎也是同样疑惑便又转头问道宫人们:“前日可有什么人来探望过烃娥?” 宫人们互相看了看,一幅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尔后黄门才道:“回陛下,唯有昭仪夫人来过,只是夫人是亥时来的,大概坐了一个时辰便走了,走的时候还是烃娥夫人出来送到了门口。” “昭仪找烃娥说了些什么你可有听见?” “主子们说的话,若不是说给奴才听的,做奴才的又怎敢去听。” 赵元长继续问:“昭仪走了之后烃娥可有去过别的地方?” 其中一名守殿的宫人道:“回陛下,昭仪夫人走了之后烃娥夫人便回到内殿,让奴婢们多点了几盏灯,还锁了房门。” 庚延一问道:“烃娥夫人锁房门做何?” “回先生,奴婢不知,只是夫人当时神情似乎非常害怕。” 赵元长庚延一相视一眼。 在回泰祥宫的路上,这二人说是想走走便没坐辇车也没让任何人跟着。一路上有出入的臣子巡兵宫人见了赵元长都要毕恭毕敬行礼,赵元长觉得有些麻烦了,便带着庚延一寻一条僻静的小道走。这小道是要穿过竹林子,绕得有些远,平日便几乎无人,再加上烃娥刚被杀,于是出门的人更少了,嫔妃们都呆在自己的寝宫里不敢出来。倒是婕妤却依然常去襄门,而也曾遇见在襄门里找书册子的庚延一,两人便就这样熟悉起来,见了面倒也能笑着聊几句。 就在小道口汰水边上,庚延一大老远就瞧见坐在汰水另一头凉亭上的婕妤手捧了一本册子,身旁只站了一位宫人。婕妤身旁的宫人轻声唤了句夫人,婕妤便抬起头来,却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汰水对面的庚延一,勾起嘴角温婉地笑笑,只是她心却想也不知庚延一可看得见她的笑。庚延一抬起手向着她摇了摇,也是笑了。 婕妤见庚延一摇手这才点了点头。 赵元长见这二人似乎熟悉得很,且婕妤也并未有要招呼他的意思,便转身走上小道。庚延一见他走都不叫自己,便跟上去侧头看了他戏谑道:“莫不是你在吃醋?” “见你与婕妤如此熟悉,反倒是我竟成了外人,那我便只好走了。” “原来你竟当真在吃醋。” “罢了。今日去少洳馆你可有理出一些头绪?” “嗯,倒是明白不少。” “说来听听。” “宫人们见到的那东西无疑便是故意引开他们,好让凶手趁机杀死烃娥,由此看来扮鬼那人是帮凶。” 赵元长笑而不语。 庚延一便又道:“而关键就是扮鬼之人是如何消失在众人面前。廊柱上的痕迹应该是绳索之类东西留下的割痕,但廊柱上的割痕并非非常细,应该不是用的琴弦。也不是绳子,若是用绳子宫人们必定会看见。我想,兴许是用的牛筋一类的东西,晒干之后倒也刚好。用晒干之后的牛筋绕过廊柱,一头绑在自己腰间,另一头则再握于手中。待到一切都准备好他便弄出响动引来行夜的宫人们,宫人们一走近他便猛扯手中的牛筋使自己飞过她们眼前。只是这帮凶倒不是用的脚,照回廊上的泥印子来看,那应是轮子留下的。我觉得他应该是在鞋底加了一对小轮子,正好被血衣遮住了脚,一拉牛筋他脚上的轮子便带着他飞快地向回廊滑去,滑到廊柱之时再松开手里的牛筋,这样收回牛筋也方便许多。” 赵元长依然只是笑。 庚延一见赵元长笑得这般成竹在胸便知他早已知道这些,便笑笑:“看来是我话有些多了。” “无妨,我倒喜欢听你说话,你接着说。” 庚延一看一眼赵元长,吸口气继续道:“宫人们当时受了惊吓,惊叫是免不的。而就是这一声惊叫便就将少洳馆中的宫人们全都引了过去,这倒更好给凶手留了犯案的时间。凶手曾趁着殿门外无人,便强行撞开殿门,潜进去杀死了烃娥。而帮凶则躲在玫瑰树后,见机而动,若是宫人们要往回走他必定还会制造一些动静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好让凶手有足够的时间将衣箱子推到门口将现场布置成密室。” “那又你觉得为何凶手一定要将现场布置成密室?” “因为他进去之前便是密室。有名宫人不是说过么,烃娥在昭仪走后便自己锁了殿门。” “你与我倒是想在了一起。只是我依然不明白,为何凶手要先下毒再刺一刀?” “还有他是如何将现场布置成密室的?” “关于这个我倒是听你分析扮鬼一事之后有了些看法。既然帮凶能想到用牛筋,那凶手为何不可?用牛筋穿过衣箱的锁扣,两头都拿于手中,出门之后暂时先将门开一些,另一只手扶起事先放于地面的木板,使它靠在门闩下方,再用力拉动箱子。箱子离得近了便会抵住木板,然后继续拉动箱子木板便会将门抵死,这时再抽回牛筋便可。” “听你这般说道是不错,只是我试过推动箱子,那衣箱太重,若是要用牛筋拉动怕是有些困难。” “这倒也是。”赵元长皱了眉头想了片刻,又欣喜地转头看向庚延一,却发现庚延一竟也笑着看向了他。赵元长继续道:“你想到了?” “你也想到了?” “你先说。” “冰。” “对,就是冰。若是在一箱下垫一块冰,不用太大,便可省力许多。并且只需搬起箱子的一角便可将冰放在下面。而过了一夜冰化了水自然也干了,就算干不了也会因为夜里下过雨而不会惹人注意。” “不过,这些都只是你我的推测而已,事实究竟如此还只能等抓到凶手才知道。我想,你应该去一趟玄飔殿。” “嗯,是该去一趟,陪你回了泰祥宫我便去。” 庚延一笑道:“连玄飔殿也不让我去了么?” 赵元长挑起眼角看了庚延一:“你却是度了君子之腹。我是想你今日也累了,让你回去休息,用晚膳之时再叫你。” “这倒是不用,我想去延尉属看看莫澜验尸验得如何了。” “明日我同你一道去,今日你便不用再去先回去休息一下,看看册子也行。” “好吧,那我便先回泰祥宫。” “我正好要拿些东西,一道。” 第九章 虽说此地是宫闱深院,浊气比全天下任何地方都要重些,而这竹林子却是宛如世外般的清静雅致。落下几层细叶,遮了青石道,更埋了黄褐土,只是并未枯尽。 “想不到皇宫这样的宫闱,竟会有如此清净的地方。” “你喜欢?” “嗯。”庚延一走到竹下,踮起脚尖伸手摘得一片叶子,一手拈了叶尖一手将叶身夹于姆食二指间用指腹反复拉去秽物直至他觉着这叶片干净了。 赵元长好奇地看着庚延一回了青石道:“你这又是做何?” 庚延一朝赵元长一笑,将叶子衔在唇间便吹响了一支曲子。这曲调是如从远山而来,悠悠扬扬回回转转,却不哀婉。玉石相撞般清脆,更甚至有些尖锐,只是不刺耳,反倒听得人十分宁静,脱了世俗。 曲尽,赵元长拍手笑道:“这曲子甚是悦耳。不过我更是没想到你竟用片叶子也能吹得这般妙。” “儿时常听我娘吹奏,听着听着,便会了。” “竟如此简单?不如你也教教我,如何?” “好。” 庚延一正转身欲为赵元长摘一片叶子,岂料赵元长却拉了他的手,笑道:“若是你不介意,用你手中这片便好。” “你都这般说了,我又怎会介意。”庚延一将叶子递给他:“抿紧唇方可吹出声来。” 赵元长学着庚延一的模样用嘴衔了叶子,抿紧一吹,却并未发出声。赵元长看一眼庚延一深吸一口气再一吹,依然无声。庚延一不禁笑起来,却又觉得不妥,便抿抿唇忍了回去,若无其事抬手摸耳望了天。 只是他这一笑却还是被赵元长瞥见。赵元长取下叶子看了看,道句还是罢了便将叶子放入怀中。 庚延一故意问道:“为何不吹了?” “怕听的人憋了笑难受。” “那我不憋了便是。” 赵元长睇着庚延一:“那我岂不是在被你取笑。” “这倒不是取笑,只是觉着你那模样甚是有趣。”庚延一转过头来却不见赵元长手里的叶子,便问道:“竹叶你扔了?” “嗯。” 这二人回了泰祥宫,庚延一拿起书册却突然来了睡意。赵元长回他自己的定瀛殿小坐了会儿,便起身去穆弥殿原是想看看庚延一此时在做什么,推门进去之后却见庚延一侧卧在塌席之上,手里还拿着书册,竟然睡了。便命门口的宫人进来拿了被子,亲自给他盖上。 庚延一是梦未梦间觉得身上有东西,便半睁开迷离朦胧眼看了看眼前人,又睡了。 赵元长起身走到殿门外轻轻关了门,又对宫人们道:“晚膳记得做清淡些就好,别太腻了。” “知道了陛下,您每日都这般交代奴婢们,奴婢们早就能背下了。” 赵元长不大凌厉地瞪了说话的宫人一眼,这名宫人便自觉闭了嘴。 乘了辇车去到玄飔殿,门口的黄门见是皇帝陛下的辇车,便去通报了昭仪。昭仪慌忙地对着铜镜绾了绾鬓角发髻,便迎了出去跪在门前。赵元长走下辇车,上前扶起昭仪道了句起身。昭仪受宠若惊压着胸脯里狂跳的心脏,退到一旁低头弯腰候着赵元长先进殿。 赵元长瞥着她轻冷一笑。 昭仪随着赵元长身后进去,吩咐宫人备食备酒。赵元长挥挥手道不用了,反而拍拍自己身旁的塌席让昭仪坐过来。 赵元长笑道:“朕这些日子忽略你了。” 昭仪欣喜若狂:“臣妾知道陛下日理万机,忙着处理政务顾不上臣妾。” “对了,你册封时朕赐于你的那只步摇可还在?” “在的。只是陛下,您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昭仪笑道:“陛下赐给臣妾的东西,臣妾又岂有不珍视的理。” “这便好。”赵元长想了想都道:“朕想看看你佩戴步摇的样子,定是美的。” “臣妾这便去取。”说罢便下了塌席走到床边拿来一只匣子,从里小心地拿出册封时得到的步摇。 “来,朕为你戴上。”赵元长拿了步摇看了看上面的珠子,发现竟然一颗都没少。难道这不是昭仪步摇上的珠子? 昭仪见赵元长久久没为她插上步摇,便抬了头看着赵元长:“陛下,怎么了?” “没什么。”赵元长为昭仪戴上,又往后退了退。 昭仪娇羞地叫了一声陛下,赵元长便符合一句道了声甚是好看。 尔后他又道:“听说烃娥死的那日你去探望过了?” 昭仪浑身一震,又立刻笑了道:“入夜睡不着,便去了。真是想不到她后来竟就……” “是啊,朕竟然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上。”赵元长故作哀伤:“她可有和你说些什么?” “倒也没什么,只是闲聊了些。明明才不久还在向着臣妾笑,现在却已阴阳两隔。” 赵元长沉默片刻,抬手摸摸昭仪的脸笑道:“罢了不说这些伤心事。” 在玄飔殿并未逗留许久,赵元长便在昭仪万分不舍的目光注视下乘着辇车走了。回了泰祥宫庚延一已然醒来,斜倚着案桌,见赵元长进来便放下手中的书册坐正身子笑笑。 赵元长回来不久便吩咐宫人们备膳,在泰祥宫大殿内点了灯。宫人们备了壶酒,他有些疑惑,宫人们便说是庚先生让准备的。 庚延一端了壶为赵元长斟满酒,道:“今日去玄飔殿可有何发现?” “夜明珠并不是昭仪步摇上的。” “昭仪夫人想来也会那么笨。” 赵元长摇摇头端了酒杯一饮而尽。 庚延一夹了块豆腐送入口,咽下之后笑道:“这泰祥宫的菜倒是越发的合胃口了。” 赵元长笑了道:“庚先生喜欢是抬爱了这些菜。” “这些菜可都是赵先生吩咐准备的?” “自然是他。” “这赵先生倒是像我肚子里的蛔虫,头发里的跳蚤。”他斜了眼看着赵元长笑:“就是不知呆久了,伤不伤身。” “赵先生体强身健,你大可不必担心。” 庚延一故作苦恼:“我担心的是我自己。” 这二人正吃得惬意时,莫澜却经宫人禀报进来,行礼之后便从怀里拿出一小块被绢帛包着的东西。赵元长放下筷子让他打开看看。莫澜笑道:“陛下当真要看?” “难道朕还看不得?” “看得,自然是看得。不过这却是从烃娥腹中取出来的东西,怕您看了……”莫澜瞥一眼案桌上的晚膳,继续道:“会没了用膳的胃口。” “那你便为何不等些时候再来?” “请陛下恕罪,只是臣拿来的这样东西是非重要,便迫不及待地从延尉属赶来。” “是什么?” “是烃娥夫人肚腹之内的胶。” 庚延一淡然放下筷子用绢帛擦擦嘴:“可是这胶上有毒?” 莫澜看了看庚延一,轻笑一声道:“先生果然是聪明人。这胶上确实有毒,臣在剖开烃娥肚腹之后,果不其然就找到了这块胶,只是有些部分已被溶解。” 赵元长道:“听你这般说,你是早就知道烃娥腹中有胶咯?” “臣当然不能未卜先知,只是臣曾在一个人的寝宫里见过装胶的瓶子,这才忽然想到的。” “瓶子是谁的?” “原本是陈传陈太医的,后来被他送给了昭仪夫人。” 赵元长倒是不惊讶道:“这胶原本是裹着毒药的?” “正是。用胶涂抹在毒药上,便可延迟毒发的时辰。” 庚延一又道:“昭仪设法哄骗烃娥服下毒药之后离开,便可在烃娥毒发身亡之时在自己寝宫洗脱嫌疑。” “这,臣便不知了。” “来人,吩咐下去,将昭仪关入大牢听候审问。” 昭仪被抓,整个皇宫再一次沸腾了。昭仪的父亲在朝中的地位受到严重威胁,他多方托人打听此事却都是人人敷衍并未真正帮他打听,倒是有小人趁机获取了不少贿银。陈太医也因替妹妹制作药丸而一并关进了大牢。嫔妃们听说此事都是极度震惊,太后更是大怒,昭仪害的不仅只是皇帝的嫔妃,还有她太后的皇孙! 太后下旨,命延尉属即刻对昭仪做出判决。 昭仪被关在死刑犯的大牢中,时刻都吵着自己是冤枉的要见皇上。狱卒们被她吵得烦了,便将她捆起来用臭布塞了嘴。墙角里的蜘蛛爬过她的脖子,老鼠也窜出来咬她的手指。 终于在几日之后,陈传招出实话,赵元长便穿了皇袍带了庚延一一同来到大牢,让人给昭仪松绑。昭仪一见是皇帝来看她了,来救她了,便扑过来想抱住赵元长,却被狱卒们拦了下来,瘫坐在地上。 昭仪哭道:“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真的是冤枉的啊陛下。” 赵元长沉了沉气:“你哥哥陈传已全招了,毒药丸就他帮你制作的。你还敢说冤枉?” “没错,臣妾是让烃娥服了毒,可是臣妾并没有拿刀刺她啊!莫澜不是说烃娥是被刀刺死的吗,那就不是我杀的啊陛下。我没有刺过她,她不是我杀的。” “若是没有那一刀,烃娥也是必死无疑!”赵元长吸口气等到自己心境平和下来才又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是如何让烃娥服下毒药的?” “若是臣妾说了,陛下是不是会饶恕臣妾?” 赵元长挑眉:“你在同朕谈条件?” “臣妾不敢,只是希望陛下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饶过臣妾这一次。” “朕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究竟和烃娥说过些什么?” 昭仪抬头见赵元长微笑着却是寒了一张脸,便战战兢兢道:“臣妾说那药丸是家中祖传的安胎药,吃了保准可以生男孩,当年母亲就是吃了这药丸才生下了哥哥。可是陛下,臣妾本是不想的,都怪烃娥身边那些下人一直说什么生下龙种日后便可成为皇后与您双宿双飞,这些狗奴才怎么有胆子说出这些话,还不都是烃娥教的!就算臣妾不动手,皇后想必也不会轻饶了她!” “死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 “臣妾知错了,但她烃娥难道就半点错都没有?怀了孩子就妄想一步登天。” 赵元长心中暗叹一声女人,道:“烃娥锁门也是听了你的话?” 昭仪冷笑点了下头:“臣妾害怕烃娥死后会查到臣妾头上来,便骗她说长卿巷有不干净的东西专找怀了孩子的女人,让她锁好房门。她可真蠢。” “你怎会知道长卿巷又不干净的东西?” “那都是臣妾瞎说的。” “烃娥胸口那一刀又是怎么回事?” “臣妾真的不知道。臣妾回了寝宫便再也没出来过了,那一刀绝不是臣妾刺的。若不是因为她是陛下的女人,臣妾早就给她一刀,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庚延一扯了扯赵元长的袖子,扬扬下巴示意他出去,便转身先出了牢房。 赵元长蹲下身子摸着昭仪的脸,为她绾起鬓角凌乱的头发,道:“朕今日才发现,你竟生得如此好看。” 昭仪动了容,柔声叫了陛下。 赵元长却继续道:“只是为何,如此好看的一副皮囊下面却有一颗歹毒的心呢?昭仪,你能告诉朕么?” “歹毒么……若是爱慕您也是歹毒,那臣妾恐怕便是这世上最歹毒的女人了。” 赵元长叹口气,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若是有来世,你便找个能一心一意对你的男子。你想要的朕却是无论如何也给不了你,人也罢,心也罢,朕都给不了。”道完这番话赵元长在昭仪脸颊留了一记吻,起身离开了牢房。 站在牢外等候赵元长的庚延一听得昭仪撕心裂肺地叫着陛下。 赵元长走出牢房,庚延一正欲说什么,他却先道:“即便查出了昭仪,这案子却并没完。” 庚延一笑道:“昭仪说得不错。你对于男欢女爱之事似乎并不喜欢,烃娥这个龙种自然也就招人妒忌,恐怕想置她于死地的人不止找一个人。” “那你做何看?” 昭仪撕心裂肺的哭喊听得庚延一皱起眉头,他觉得有些造作有些凄厉:“边走边说。”。 “也好。” “我一直以为凶手是名男子。” “为何?” “其一,抵门的衣箱子你也见过,那绝不是一个女子能随意推动的,并且还推了这么远。相比衣箱而言,推案桌不是要容易许多么。其二,便是地上的拖动尸体的血痕,那血痕是连续顺畅的,女子并无如此大的力气,就算能拖动也必定会留下停顿的痕迹。其三,不知你仔细看过没有,匕首是斜向下刺的,这便说明刺的人比烃娥高出许多。” 赵元长点点头:“我还有许多疑问。还有那颗珠子,若不是昭仪留下的那又是谁的?很显然这珠子的主人必定是长卿巷的女人我的嫔妃。莫不是你我都想错了,这珠子与此案并无关联?那扮鬼人胸前的绿光又作何解?” “就算无关它却确实帮了你我一个忙,证明当时还有一名帮凶。我想他定是在那淋了雨,才会在珠子上留下血迹。” 赵元长叹气:“如此一来,又回到了原点。” “至少查出了下毒之人,也知道兴许还有一位夫人回牵连其中。” 赵元长睇着庚延一,重声叹气。 第十章 赵元长下旨,让长卿巷受了册封步摇的女人们都将步摇拿去让他看看。只是每支步摇他都看了,上面并未丢失珠子。直到烃娥的妹妹听说了此事才怀揣着烃娥那只步摇来泰祥宫求见皇上。 秋烟见了赵元长便跪下行了礼,直到赵元长点点头才起身。起身后见同坐在塌席之上的庚延一盯着她含了笑意,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直至赵元长干咳了两声她才收回目光。 秋烟道:“臣女听说陛下正在四处寻找丢了夜明珠的步摇,这才进宫求见。”说着她便从怀里取出被丝绢包裹着的步摇呈现在赵元长面前。 赵元长走到秋烟面前拿过步摇看了看,确实是册封时赐给嫔妃们的步摇,而这步摇上也正好少了一颗珠子。庚延一也走了下来,站在旁边看着步摇。赵元长见他下来了,便将步摇递给他,看了看才又还给赵元长。 赵元长道:“按这上面珠子的数量,这是烃娥的步摇。为何会在你手中?” “回陛下,是姐姐赠与我的。” 庚延一问道:“烃娥为何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赠与你?要知道这可是代表了她在长卿巷的地位。” 秋烟看一眼赵元长小心翼翼道:“姐姐说,她日后会有更多更漂亮的步摇,于是就将这支步摇赠与我了。” 庚延一轻轻笑了起来,而赵元长却是皱了皱眉拿来床卧边的木匣子拿过来打开取出珠子,这一放却是刚刚好。 赵元长当即便有些不悦:“这珠子为何会掉在玫瑰树下?” 秋烟见赵元长并未生气便放了些许心,答道:“回陛下,前些日子我来探望姐姐,见这只步摇甚是好看便要了来戴在头上,姐姐说既然我喜欢便送与我了。后来陪姐姐去花园里透气之时见那玫瑰开得十分艳,便忍不住走进了去瞧瞧。正巧有名宫人在浇水,不小心撞上了,步摇便掉在了玫瑰树下,而我却又因没站稳不小心踩在了步摇上,弄脏了,便放进怀里没再戴。这只步遥莫非与姐姐的死有关?” 赵元长叹口气将步摇与珠子一并给了秋烟:“暂且还不知晓。” 秋烟捧着步摇吃惊地看着赵元长:“陛下,这步摇……” “既然烃娥将它赠与你了,那便是你的了。” “可……若这步遥关系到姐姐的死,那臣女无论如何都是不敢要了。还请陛下收回,早日查得凶手。” “一只步遥而已,也没人会为了这个杀人。你收着吧,权当做个留恋。” “……那臣女便收着了,谢陛下。” 秋烟走后,赵元长便陷入沉思。 庚延一微笑着走到赵元长身旁坐下,道:“难道刺死烃娥之人并不在这长卿巷内?” 赵元长抬起头,却惊愕发现庚延一面带笑意并非有所疑问,他便也笑了:“你倒是越发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庚延一却是不接话,而是说道:“没想到,这烃娥竟天真得如此可爱。” “这是笨。若不是她如此招摇也不会惹来杀身之祸。”赵元长言辞之间带有气愤。 “倒也不见得便是烃娥得瑟,她身边跟着的那位黄门嘴巴挺油,也不见得有什么话说不出来。” “罢了,不说这个。既然珠子的主人也已找到,此条线索必然也跟不下去。依你之见,凶手必定是男子?” “我也只是推测。首先,是昭仪骗烃娥服下毒药,然后让她锁好房门。其次,有人扮鬼引开宫人们,另一人便强行破门而入,一刀刺死烃娥,之后又再将内殿布置成密室。” “最后,便是你我见到烃娥的尸首。不过,扮鬼之人胸前为何会发出绿光?” 庚延一笑道:“这便只有抓到凶手才知道。” 两日后,县使在翯城出城门口找到两具男尸。县令让仵作大致验了尸,也寻不得这二人的来历与凶手,便做了记录上呈延尉属。起先延尉属并未太在意,只当是民间一起凶杀案,直至延尉属头见那记录上写了中毒二字,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说道如今中毒的人还真多。 一旁前来探看烃娥尸首的婕妤才忽然记起杀死烃娥的也是两名男子。她隐约觉得这个中兴许有什么联系,但又觉得是自己太过敏感便并未对谁说过。倒是同她一道来的皇后瞧见她听得中毒二字时微皱了眉头,这才也心生了疑。回到临羡宫后不思茶饭想了一日,便亲自去了泰祥宫向赵元长禀报此事。 她只身一人步行来到泰祥宫,只是入门前又仔细想了想。 来给赵元长送书函的黄门见了皇后站在门口踟蹰不前,便问了安道:“长夫人您来了又为何不进去?” 皇后笑问:“陛下可是在里面?” “在的,陛下刚与庚先生一起想过案情,这会儿正歇着呢。” “可是烃娥那一案?” “正是。” “正好孤有件事要告诉陛下,你去通报一声。” “诺。” 黄门进去通报了赵元长便出来请皇后进去,走出了门才想起自己是来给赵元长送书函的,便又进来将书函呈给赵元长才退下。皇后向赵元长行礼的一瞬间抬眼瞥着庚延一一眼。这一眼让同坐在塌席上的庚延一觉得有些别扭,便起身退到了一旁。 赵元长道:“皇后请起身,这也不是什么重要场合,就不必行如此隆重的礼。” “谢陛下。”皇后起身颔首而笑:“臣妾今日来,是有件事想禀告陛下。” “皇后请讲。” “臣妾昨日与婕妤一起去看烃娥时,听得延尉属的人说在翯城城门口发现两具中毒死亡的男尸。” “皇宫之外的案子不都是交由县衙负责吗,就算报上朝廷也是由延尉属查办。皇后怎么会报到朕这儿来?” 皇后笑道:“臣妾也只是听好事的宫人们议论,刺死烃娥的便是两名男子。而今这两名凶手一直没找到,所以臣妾就想,兴许是有关。” 赵元长愣了愣,即刻便又笑道:“皇后有心了,朕待会儿会让延尉属的人好好查一查。” “那臣妾就不打扰陛下了。” “嗯。” 皇后走了两步又退回来道:“陛下,有句话臣妾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请讲。” “臣妾总觉得婕妤有些不对。” 赵元长挑了眉:“哦?” “婕妤听了中毒二字便皱了眉头。” “朕知道了。” “臣妾告退。” 皇后走后,庚延一这才又坐了下来。赵元长拆开书函看完之后又给了庚延一。这是程夜派人从彦楠山送来的,书函上讲,安戈已然同意为大煜制作兵器,但其要求却是不听从于大煜的任何人,包括赵元长。 庚延一看完之后便将书函还于赵元长。 赵元长将书信装入封内命人传他手谕给程夜,安戈的要求准了。 这之后二人却并未让延尉属的查探,而只是让他们保管好尸首,命了莫澜前去验尸。他们二人则去了竹林,在地上展开一张席,相互斟酒对饮。遂了赵元长的愿,庚延一特意带了骨埙吹奏,赵元长浅笑眯眼待到一曲尽,才又为庚延一斟满一杯酒。 赵元长端起酒杯送到庚延一面前,笑道:“这次若是没有你,怕是想破案却是有些困难。” 庚延一接过酒杯道:“我无非是图个热闹,有我没我却也并无多大差别。” “差别可是大着。有你在,我便才能安下心来。” “倘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了,那你岂不是无法安心。” “别忘了,你可是打赌输给了我,除非有一日我说你庚延一可以走了,你才能走。” “若你一辈子不让我走,那我便要在这皇宫里呆一辈子?” “不是皇宫,是我身边。” 庚延一啜尽杯中的酒,入神望了离他最近的那片竹叶尖,顺了眉眼不语。 赵元长侧看了庚延一的脸,也是一口饮尽杯中酒,又为自己斟满,道:“虽说对于谁是凶手我已心中有数,只是没有足够的证据单凭一句话也不能冒然去抓。” “没有证据那便制造证据。” “听你这般说,想必是有主意了。” 庚延一笑着点头。 次日,从少洳馆内传出一句话,少洳馆的黄门看见了与这两名凶手交谈的幕后人。这句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变传遍的整个皇宫。太后派人将黄门叫到永安宫问了话,黄门虽然紧张倒还是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却只说不大记得幕后人的样子只知道是名女子。 婕妤是听身边的宫人说的这句话,刚听时她便愣住了,心脏发了疯似的狂跳,任由她怎么按也按不住。宫人急忙问她可是身子不舒服,她却摆摆手说自己只是累了让宫人先下去。宫人走后,婕妤放下手中正在题诗的笔,起身走到窗边透透气,倒也觉得顺畅了许多。 她望着平静的天,心叹道,今夜只怕又是一场雷雨。 入夜后,少洳馆的黄门被叫到了临羡宫。还未出少洳馆他便出了一身的冷汗,跟在临羡宫的黄门身后,不停朝四周望着。 皇后设了宴,让人准备了一肘子丰盛的晚宴。黄门入了临羡宫前殿,见了皇后便跪下行礼。 皇后笑道:“起身吧。” “谢皇后。”黄门起身捏了衣袖擦去额上的汗。 “坐。” “奴才不、不敢。” “孤让你坐!” 他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又爬起来朝席位走去:“是、是!” “知道孤为何要请你来么?” “奴才,不、不知。” “听说,你见过指使那两名杀手刺死挺饿的幕后人?” “正、正是。” “如此一来,烃娥总算是能瞑目了。你说是吗。” “皇后说的是,说的是。” 皇后走下塌席来到黄门面前,笑道:“那你倒也说说看,那个幕后人长什么样?” “奴才只知道,是名女子。” “是么,那你就是没看见孤的容貌了?” 黄门大吃一惊抬起头来看着皇后:“夫人,指使杀手的,是您?!” “你不是看见了么,又何必这般吃惊。”皇后在酒杯里倒满酒,将酒杯递给黄门。黄门却惊恐地瞪着酒杯,吓得全身发抖。 皇后见黄门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便道:“你是怕这酒里有毒吗?” 黄门全身颤抖,一张脸吓得惨白。 皇后以袖遮面一饮而尽,特意将空酒杯呈现给黄门看,笑道:“孤不会对你下毒。若是你中了毒,孤必定会被陛下怀疑。只不过……”说着皇后又拿出了匕首:“若是用匕首,那孤便可以说是你想刺杀孤,却在搏斗间刺到了自己。” “从伤口却是可以看出匕首是怎么刺的。”赵元长推开门走进来:“皇后,果然是你。” “陛下?!” 黄门迅速跑到赵元长身后,庚延一拍拍他的肩笑道:“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谢、谢先生,奴才告退。” 皇后看了看赵元长身后跟着的一大队侍卫,竟笑道:“看陛下这阵势,是早就知道臣妾会对黄门灭口,准备好要来抓臣妾的吧。” “这本便是我们对你设的一个局。让黄门四处宣扬自己见到了幕后人的模样,而你却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必定有所行动。” “陛下又是如何知道臣妾就是幕后人的?臣妾自觉没留下任何证据。” “没错,你是没留下任何证据,所以朕才不得不对你设这个局。” 皇后冷冷笑了:“那陛下又如何觉得臣妾便是凶手?” “是你的一句话却引起了朕的怀疑。” “还请陛下告知。” “你可还记得那日你来泰祥宫,说刺死烃娥的两名男子也许就是翯城城门口发现的那两具男尸吗?” “这句话又怎么了?” “朕可不记得有人说过是两名男子,只是说下手之人是男子,而扮鬼之人并未说过他的性别。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皇后一愣,笑着走上塌席坐下:“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怪只怪臣妾太过自信。陛下,您总是让身边的人觉得您高高在上,即便您笑得再温和,却依然让臣妾觉得离您很远。身为您的妻子,臣妾却如同您的下人一般活着,只能日复一日等您来临羡宫看看臣妾,哪怕只是说说话吃一顿再平常不过的晚膳也好。臣妾做错了事,但臣妾并不后悔,因为您终于来了,虽说是来抓臣妾的,但臣妾还是觉得很高兴,这是您第一次来临羡宫啊。臣妾累了,陛下,臣妾真的累了。日后不能再侍奉您,是臣妾这一世最大的遗憾。” 皇后流下泪来,却笑着。直到她咳出一口鲜血,赵元长才觉得不妙,冲上塌席后竟看见皇后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赵元长搂着皇后对下面的人叫道:“快宣太医!莫澜!快去把莫澜叫来!” “不用了。”皇后靠在赵元长胸口,继续道:“是臣妾该死,杀了您的妻儿。” “你别说话。” “只是怕不说,就没机会再说了。陛下,不……表哥,我好久都没像现在这样靠在你身上了,多久了呢,十五年了吧,表哥身上,还是……还是这么……温暖……” 皇后死了,死在赵元长怀里,至少她是觉着幸福的。 赵元长放下皇后的遗体走下塌席,庚延一陪着他回了泰祥宫喝了一夜的酒。酒醉了,赵元长便搂着庚延一狠狠吻下去。庚延一睁着眼看了赵元长流下的泪。吻够了,也累了,赵元长便在庚延一的床上睡了。 庚延一摸着赵元长的脸幽幽道:“赵元长,我怕是不能应你。总有一日,你是会让我走的。” 几日之后,这场风波终于平息,只是长卿巷却不再如平日那般热闹。没有皇后昭仪来找婕妤,她也不知道该去找谁,便花了更多的时日在襄门里。婕妤坐在窗下,听得有人来,便抬头向窗外望去,望见了庚延一进襄门的身影。 庚延一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他想要的册子,转过身来见了坐在窗下的婕妤便笑着向她招招手。 婕妤点点头笑道:“没想都竟又遇上了先生。” “嗯,来找本册子,可是怎么都找不到。” “册名是什么?” “《天下手记》。” “在第三张架子第二格右起十四本便是。” 庚延一走过去果真是找到了,他走回来笑道:“夫人真是厉害,难道这里的藏书夫人都看过?” “平日也无事可做,只有看些书册打发时间罢了。” 庚延一笑笑。 婕妤道:“我先告辞了,先生请自便。” “夫人慢走。” 走出襄门婕妤的贴身宫人便问道:“夫人不打算跟陛下说么?”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那日见了皇后将步摇交与两名杀手的,却是婕妤与她的贴身宫人。 第十一章 早朝上,程夜上奏安戈已被接入宫中,就住在考工令旁边的院子里。早朝后,赵元长却是先回了泰祥宫。只是他回到泰祥宫之后,又不见庚延一的身影,问过黄门才知道,庚延一一大早就出门了,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赵元长以为庚延一是去了襄门,便坐上辇车去襄门找他。 婕妤依然坐在窗下,见了襄门外停下赵元长的辇车,便起身拿了册子走出去,向赵元长行了礼带着宫人离开襄门。 赵元长叫住婕妤:“庚延一可在里面?” “回陛下,襄门里只有臣妾一人,庚延一先生并不在此。”婕妤又向赵元长微微欠身:“臣妾身子有些不适,便不陪陛下了。” “若是身子不适就去请太医好好看看,莫要拖成顽疾。” “谢陛下,臣妾会让宫人去请太医的。” “嗯。” 走得离赵元长的辇车有些远了,宫人回头看了看才问道:“夫人,您为何对陛下总是冷冰冰的?” 婕妤暗自叹口气:“也许是恨吧。” “这是为何?” “若有一日你嫁为人妻便明白了。作为妻子,丈夫的心却不在你这里。” “奴婢不懂。” 婕妤只是笑笑。 赵元长望着婕妤逐渐走远的背影兀自摇头。皇宫之中,最多的不是金银珠宝不是全权势力,而是女人们的眼泪。眼泪多了于是便有了怨气,怨气重了就变得污浊。像婕妤这样的女子是不应该在如此污浊的地方,她就像朵洁白的广玉兰一般,高高在上,完全脱离了这皇宫这样的俗地。 只是对于赵元长而言,庚延一却是那朵更干净更清透的雪莲,如飘落下来的雪,那姿态,是温柔的,轻飘的,没有重量的,只是落地时却又不得不融作一滩水,沾了地面的尘土。于是赵元长从见到庚延一的第一面起,便不由得想在他落地之前将他接住。不过,若是当真接住了,却是融得更快。 这般想着,赵元长的辇车便就到了青石道口。他下了辇,吩咐使辇车的侍卫在此等候便只身走进竹林见了庚延一笑道:“你果然在此。” 坐在树下看书册的庚延一抬起头来,见了赵元长一愣,又笑道:“你怎知道我在此?” “我记得你说过你很喜欢这个地方,见你不在襄门便猜到你定是来此了。” “难得皇宫内有如此清净的地方,来此看书倒也正好。”庚延一合上册子站起身拍掉粘在袍子上的竹叶:“怎么,早朝结束了?” “结束了。程夜说安戈已进宫,现住于考工令旁的院子。我来找你也是希望你能同我一道去。” “好。” 同坐了辇车去别院,黄门大声喊了陛下驾到却无人出来应声。两名侍卫推开院门,又进去巡看了一番,回来报院中无人。庚延一朝旁边考工令的院子看看,尔后走了过去。赵元长见庚延一进了考工令的院子便也随其后一并进去,倒是让侍卫们都留在了院外。 庚延一进了房间拿手摸过桌上放置的还未完成的兵器:“原来这些兵器最初都是这般模样。” 赵元长拿起一把大刀随意舞了两下:“我也是第一次见。” 庚延一见赵元长拿了大刀便也眼扫过墙边上已做好的兵器中挑了另一把大刀。 赵元长急道:“这大刀重得很,你若是想试试便拿轻的。” 庚延一举起大刀挥了两下,停下来对赵元长笑道:“你却是小瞧了我。” “只是没想到你的细胳膊却有这般的力气。” “是谁让你们进来的。”一位身穿了粗布衣的男子走进来,满脸不悦地抢过赵元长手里的兵器:“这里的兵器不能随便乱碰。” “抱歉。”庚延一放下大刀转过身来。 赵元长笑道:“你是安戈?” “对。你又是何人?” “我?”赵元长挑眉笑了笑:“只是个不得不住在皇宫里的人。” 安戈撇撇嘴,又朝庚延一望去,只是看见庚延一的一瞬间便愣了。 庚延一笑道:“莫非是我脸上有何东西吓着先生了?” 安戈自觉失礼,挠挠头道:“不,只是觉得先生与在下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 庚延一笑笑走到赵元长身边,赵元长瞥他一眼笑道:“这世上相似的人太多了。安戈先生刚入宫,怎么不好生休息一番,却急着来了考工令。” “习惯了,一天不看看这些东西,心里就难受。”安戈拿起一件刚做完的戟,用指腹轻轻刮了刮刃锋,又掰了掰杆身道:“不愧是皇宫里做出的兵器,质地都是上等品。只可惜,材料虽好兵器本身却不怎样。” 赵元长走到桌子跟前拿眼扫过上面的兵器,转过身来道:“听先生这般说,这里的兵器倒是都不如材料那般好咯?” “没错。不过要是稍加改良,这些兵器倒也厉害。” “那这些兵器就交给先生了。” 安戈看一眼庚延一,再看看赵元长:“这大煜的皇帝请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事吗。” 赵元长笑笑,临走时邀了安戈一同用晚膳。 整个皇宫之中唯有玉池与汰水能在晴明之夜望见皓白的月。只是玉池倒是赵元长与庚延一常去的地方,而未曾去过在离得有些远的汰水。庚延一不想染红了玉池里清净的水,便对赵元长说道这顿晚膳他想去汰水边上享用,赵元长点点头,允了。 在汰水边上的凉亭中设了小宴,一壶君子酒,一盘仙人脔,一碗金鱼闹莲,再配些小食。赵元长与庚延一已然在凉亭里坐下,黄门带了安戈走上凉亭便又退到一旁。直至黄门去请他,安戈才知道今日在考工令遇见的人竟然是当今圣上,邀他来皇宫之人。只是安戈见了赵元长并未行礼只是随意拱了拱手。 赵元长笑道:“先生请坐。” 安戈上前坐下道:“我不知你就是皇帝,多有得罪。” “朕记得先生在入宫之前说过,绝不听命于大煜任何人也包括朕。今日之事也自然算不上得罪。”赵元长一面这般说道一面端了酒壶为安戈斟酒,随后又为庚延一与自己的酒杯里倒满酒,放下酒壶后端了酒杯朝着安戈做了个敬酒的姿势,道:“这杯酒朕敬你。” 安戈挠挠头,端起酒杯:“你是皇帝,应该是我敬你才是。” 赵元长笑笑,拿酒杯轻碰了庚延一手中的酒杯,庚延一笑看一眼赵元长,仰头一口饮尽。 庚延一见安戈咬了筷子看着桌上的菜肴不知从何吃起,便拈了袖子夹了一块素菜放进他碗里道:“先生尝尝这道菜。” 安戈道了句谢谢便夹起碗中的的菜送进嘴里,却又急急吐了出来道:“好苦!” 庚延一笑道:“苦瓜自然是苦的。” “庚先生是明知道我讨厌食苦才故意夹给我的吧。” “先生的喜好我又怎会知道,碰巧而已。若是先生不爱那便不要吃。” 赵元长夹了一块鱼肉在嘴里,抿唇嚼着,却隐隐含了笑意。安戈讨厌苦瓜,是早在他进宫以前程夜便在写来的书函上不经意提起过。 晚膳过后,宫人们收拾了桌子又照规矩端来一些水果。安戈见这二人并无要走的意思,便拎了一小串葡萄在手里吃起来,吃剩下的籽儿包在嘴里,四下看看又并未寻见能扔的地方,便吐在手心里。待到他的手快捧不住这些皮籽儿的时候,赵元长方才笑着将一个空盘子推到他面前告诉他这便是果皮盘。 安戈看一眼赵元长,将手里的皮籽儿全倒了进去。 入夜后,风乍起,阴阴的吹得有些冷。汰水边上不知何时竟站了一名男子,一袭青色长衫,在树间扫过,就落了一地的叶。手中寒光直逼的剑,锋尖一转,直指旁人的胸膛咽喉。银白的剑,抽出一大片殷红,肆意喷涌,在月光下竟有些发亮。好似那名为曼陀罗的妖花,一朵一簇连成片,也是这么蜇眼。只是那人身上却是滴血未沾。 从斗笠上垂下的素白轻纱遮了他的容颜,然而一束月光却不偏不倚地照在他身上,竟让凉亭赵元长看得有些痴了,说不出来的感觉,不是美,亦不是俊秀,而是有些,飘渺。对,就是飘渺。 突起的一阵风,吹动了青衣人素白的垂纱,露出凌厉的眉眼。赵元长只看了几眼,便不敢再看了,似乎有什么东西牵制着不容许他再看,如冰,平静,却寒意四射。 地上倒下的侍卫零零散散却也十分多。男子纵身一跃上了凉亭,细长的剑晃过庚延一的眼,就直直朝他刺了来。赵元长拽了庚延一的手腕一把扯向自己,再一转身,剑便划过他的手臂割出一条不长却有些深的口子。而庚延一只是被划破了袍子。 安戈抓了剑身用力朝下一掰,剑便断了。男子扔下剑几大步便跨出凉亭消失在夜色下。 赵元长捂着伤口看向安戈的手:“先生的伤无事吧?” 安戈摊摊手掌,伤口裂开便流出艳红的血:“没事,只是有些痛。” 庚延一上前握了安戈受伤的手看了看,笑道:“今日谢谢先生了,我那儿有些药膏,待会儿差人给先生送去。” “不用麻烦了,小伤而已。” 庚延一放开安戈的手退到赵元长身旁拎开割开的袖袍蹙了眉头看着他的伤口。 赵元长捂住伤口对庚延一轻声道:“别看。” 裘桂带了大批卫尉队赶来,却只见了地上乱横了的尸首和受伤的赵元长。裘桂一等卫尉队立刻向着赵元长跪下请罪。赵元长摆摆手道句罢了,便让他们起身,一半的人护送安戈,另一半的人护送他与庚延一。 回了泰祥宫不久,莫澜便挎着药箱赶来,让赵元长解了衣衫露出受伤的手臂。宫人们烧了热水端来,庚延一洗净绸布擦去赵元长手臂上的血。赵元长咬死了牙没让自己吭出声,只是拽了袍子的手却出了汗。一番包扎过后莫澜又嘱咐了几句便退下。宫人们烧了洗澡水却没往浴池里放,而是差了侍卫搬来了浴桶。 庚延一接过擦背的绸布对宫人道:“我来,有事便叫你。” “奴婢知道了。” 赵元长将受伤的手臂抬起放在桶边上,庚延一挽起衣袖将袖摆塞进腰封里,捧了水小心浇了在赵元长背上,又用绸布上下搓了几下。 赵元长戏谑笑道:“你搓背的功夫倒是好得很。” “儿时在澡堂子里做过搓背工。” 赵元长皱眉:“你儿时定受了不少苦。” “虽说是清贫了些,倒也算不上苦。”庚延一又浇了水在赵元长肩部:“伤口还疼吗?” “还好,能忍得住。” “你若是不替我挡这一剑,便也不用受这样的罪。” “我要是不挡,你怕是连命都没了,就算无性命危险也比我伤得重些。我还就是看中你这人了,舍不得伤了你。” 庚延一顿了顿,这其间抬眼看着赵元长的后脑,即刻又搓起背来,道:“你也不必拿身体来挡吧,这副皮肉可不是铁铸的。” 赵元长转过身来看着庚延一:“延一,你先暂时回司马府。” “你这可是在撵我走?” “我是怕刺客再伤了你,等查明了刺客的来历再接你回来不迟。” 庚延一沉口气,浇了水继续给赵元长擦身子:“这刺客似乎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回到司马府岂不是会连累了伯母。在刺客刺伤你之前,我还以为是你安排的一出戏。” “我的确是让刘名扬安排了刺客行刺安戈,只是这刺客却不是刘名扬安排的,不然就不会杀光侍卫又想伤你。” “不过这刺客倒是证实了安戈的确是人。” “不错。据刘名扬讲,妖怪的血是黑色的。这下便可放心让他做兵器了。”赵元长突然握住庚延一的手:“今日起你便到定瀛殿来同我一起就寝,待到抓住了刺客你再回穆弥殿。” “我却觉得没什么。” “只怕是我会睡得不安稳。” 庚延一扯起嘴角抽回手继续替他擦身子。 很晚了,似乎已然戌时。安戈躺在床上却睡得不深,手掌上包扎的伤口渗了点点血晕染开来。房门被谁推开,他便睁眼翻起起来。来人拿起火折子点了灯,又吹灭火折子将灯罩盖上。 安戈见了来人一惊,回过神来便道:“主公,别来无恙。” “无恙。”来人指指安戈的手:“你的伤可还好?” “不碍事。皇帝却特意让人来看了,倒也因此相信我是人。” “你是故意去抓剑的吧。罢了,这以后行事多加小心。” “皇帝让我给他做斩杀妖怪的兵器。” “那你便顺着他的意做,其余的事便不要管。” “是。” 赵元长侧头看着庚延一的睡脸,渐渐闭了眼。只是他刚闭眼不久,庚延一便睁开眼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这一夜,皇宫里的人似乎都睡得不大安稳。 第十二章 皇帝遇刺,一夜间便传遍了整个皇宫,太后大怒,东方未白,便让宫人掌了灯坐上辇车急急来到泰祥宫。黄门正欲通报却被太后拦了下来,吩咐随从的人留在外面自己独身走进定瀛殿。赵元长还在睡,只是一旁的庚延一已然起来不知去了何处。 太后走到床边坐下,捻了袖子伸手摸着赵元长的脸,幽幽叹了口气。 赵元长被这一声叹气惊醒,睁眼的瞬间便擒住了太后的手,从枕下拿出匕首直指太后颈间。太后一声惊叫引来了门外的宫人黄门破门纷纷而入。赵元长见是自己的母后,这才放下匕首歉意道:“母后赎罪,朕以为是刺客。” “陛下真是吓死孤了。怎放了匕首在枕下,多调些侍卫过来。” “朕会的。”赵元长往旁边的被褥一看,才发现庚延一不知何时已然离开,便又问道:“母后来的时候可有看见庚延一?” “没有。这天还未亮,庚延一想来也还在睡。” “也许……是吧。” “孤听说陛下昨夜遇刺受伤,伤在哪儿了快让孤看看。”太后一面这般说着一面蹙眉打量赵元长的身体。 赵元长笑道:“不碍事的母后,只是皮外伤。莫太医已来看过了,说是再敷几日药便能痊愈。” “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敢闯进皇宫行刺皇上?” “也许他根本就不是闯进来的。对了母后,您先回永安宫,朕会加派侍卫在长卿巷的各个宫殿守卫,您就暂时呆在永安宫不要四处走动,以免遇上刺客,受了伤。” “孤明白了,皇上也要小心一些。” “朕会的。” 太后刚走,赵元长便唤来宫人更衣洗漱,尔后去了穆弥殿。在走过院子的时候,黄门终究还是抵不过心中的好奇忍不住问了赵元长一句。他问道:“陛下怎知道昨夜的刺客不是闯进宫的?” 赵元长笑答:“宫中戒备深严,就算他武功再了得也对付不了太多的侍卫。最关键的是,他如何知道朕会在汰水,不对,应该是怎会知道庚延一在汰水。” “照陛下这般说,是宫中有内应,并且还知道您和庚延一先生会在汰水?” 赵元长笑着点点头。 只是黄门又道问:“听陛下这么说,那刺客是冲着庚延一先生来的?陛下怎会如此确定?” “你若是见了那情景也是这般认为。” “奴才不该退下的,害得您受了伤。” 赵元长笑道:“就算你在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多添一具尸首。” “陛下这是在拿奴才寻开心。” 到了穆弥殿,听得里面的宫人们说庚延一一夜没回来。望着空空的穆弥殿内,赵元长暗起了不安的心。一旁的黄门见天色渐渐亮起来,便提醒赵元长该上早朝了。他吩咐黄门让侍卫去找庚延一的下落,方才会定瀛殿换了朝服上朝。 早朝前群臣都纷纷议论,直至赵元长坐上龙椅方才安静下来,异口同声呼了陛下万安。赵元长点点头让他们都起来,随手翻开大臣们呈上来的折子。 刘名扬上前,撩起袍子往旁边一甩单膝跪下道:“陛下,罪臣刘名扬该死,请陛下责罚。” “刘将军起身吧,这事怪不得你。” 刘名扬起身:“臣定会加派人手找到刺伤您的人。” “罢了,只怕他已遭遇不测。传令下去,今日之内必定找出那名侍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只是裘桂带领侍卫们刚搜了不到半个皇宫,就将那名原本被受了皇帝的旨意假扮成刺客的侍卫找到。他被人绑在了安戈所住的院子里。裘桂带他去见赵元长的时候也将安戈用绳子绑住一并带上了。 在侍卫们去找假扮刺客之人的期间,庚延一回到了泰祥宫。赵元长见他回来一颗心才安放下来。只是很快他又询问庚延一去了哪里可有遇见昨夜那名刺客。庚延一笑着坐下来,又差了宫人沏了壶茶,却是不语。只是他不语赵元长也没再继续追问,端了茶杯自饮。 庚延一吹吹茶水啜了一口,放下杯子笑道:“赵元长,你可相信我?” 赵元长抬起头来莫名地看着庚延一:“自然相信。你为何突然这般问?” 庚延一继续道:“若是有一日,你觉得我背叛了你,你当如何?” “你会吗?” 庚延一笑笑,又啜了口茶水不语。 黄门前来为裘桂通报,通报后裘桂便同那名侍卫一起带了被绑着的安戈走进泰祥宫。裘桂和侍卫都跪下了行礼,安戈绷直了腿就是不跪,眼睛瞪着庚延一,充满敌意。赵元长顺着安戈的目光看向庚延一,而庚延一却端了茶杯悠然喝着,全然不顾着二人截然不同的目光神色。 赵元长道:“你们这是作何?怎将安先生绑了起来。” 裘桂道:“回陛下,您要找的侍卫就是他。而臣等却是在安戈先生所住的院子之中找到被捆绑的他。”边这般说边指着站在安戈旁边的侍卫。 赵元长点点头:“安先生可知道此事?” 安戈别过头不愿搭理赵元长。 那侍卫便道:“回陛下,安戈他知道,绑我之人就是他与另一人。” “另一人?”赵元长笑着问安戈:“原来安戈先生还带了随从。只是昨日为何不见他?” “既然被你抓住了,想怎样就痛快点。” 庚延一道:“先生绑了要假扮刺客的侍卫,想必是让那随从扮成真正的刺客,对吗?” 安戈看着庚延一冷笑一声,道:“只可惜,还是杀不了你。” 庚延一笑了笑:“看来先生与那刺客当真是冲着我来的。只是我并不记得做过任何得罪先生的事。” “你们这些妖怪做的事得罪的是天下人!”那侍卫这般说着突然拔了裘桂的剑朝着庚延一刺来。 赵元长拉着庚延一一并站起来朝后退,一面退着一面用身子挡住庚延一伸手拿了腰间的匕首,在剑刺来的一瞬间推开庚延一,自己也往旁边转身一闪,随即用匕首抵住侍卫的喉间。 赵元长笑道:“你的功夫比起昨日可是差远了。” 安戈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叫了一句主公。 裘桂抢下男子手中的剑,向着赵元长跪下:“臣该死!竟将刺客带进陛下寝殿,请陛下恕罪!” “起来吧,这也不能怪你。若是换做朕,朕也会将他误以为是侍卫。” “谢陛下。”裘桂起身后便擒住男子,退到同安戈一起。 庚延一走到赵元长面前看着他手上的那只手臂:“你的伤……” “没事。你没事吧?” “我让你推出了仗远,就算有事也只是扭了脚。” 赵元长笑着瞥了庚延一一眼,又同他一起在塌席上坐下。 安戈忧心对着男子叫了声主公,又狠狠看着赵元长道:“你这皇帝做得真愚钝!连身边有只妖怪竟都不知道。” “那先生又是如何知道庚延一是妖怪的?” “我曾亲眼见到他身上长了妖怪才有的青色鳞片。” 赵元长笑道:“朕也曾见过庚延一的身体,却从未看见有什么鳞片。莫不是先生认错了人?” 庚延一拿了赵元长放在案上的匕首,握住刀锋一拉,左手心里边流出血来,殷红得刺眼。赵元长抢了庚延一手里的匕首,握着他手腕儿叫来黄门去请太医。 “没事,比起你的伤口,浅多了。”庚延一这般对赵元长说着,又笑笑才抽出手走到安戈跟前,摊开手心:“我不知为何先生会以为我是妖怪。但先生看这血,是黑色的吗?” “伤口是你自己划的,就算你做了手脚我们也不知道。” “那就请先生再随意划一道口子。” 赵元长几大步走上来寒着一张脸对安戈道:“庚延一手上的血色先生也应该看见了,朕不认为能在此作得了手脚。” 一旁被裘桂擒住的男子开口道:“安戈,罢了,他的伤也做不了什么手脚。” “可是主公……” “别说了。”男子又对赵元长道:“是我们没事先弄清楚,险些杀错了人。皇上若是要处罚我们二人,我绝无怨言。” 赵元长道:“若二位能在一个月之内作出弑妖的兵器,朕便不再追究。” 男子一愣:“这也算是处罚?” “对,就是对你们的处罚。朕可不想因为一次误会而失去两位作兵器的能人。”赵元长说罢便解开了安戈的绳子。 裘桂也放开了男子:“被你们抓住的那名侍卫在何处?” 赵元长道:“是在竹林。” 安戈与男子都是一愣。 赵元长指了男子鞋底,只是他刚开口却被庚延一抢了先:“先生鞋上黏了枯黄的烂竹叶,安戈先生鞋上的泥也是在竹林里黏上的。” 安戈看看男子的鞋再看看自己的鞋:“好厉害的眼力。” 男子笑道:“不对,是好厉害的脑袋。没错,那名侍卫的确是在竹林。” 裘桂三人离开泰祥宫之时,赵元长突然叫住了男子,他笑问:“朕还不知道先生姓名为何。” “宋启如。” 出了泰祥宫,启如望了浮云幕幕叹道:“看来再也阻止不了他了。” 安戈扭头看他一眼,又回过头来入神地望着前方:“自当年被主公救起,我这条命便是主公的了,一切都听主公吩咐。” 泰祥宫内,赵元长握住庚延一受伤的手腕,拿了绢布蘸了温水很小心擦拭。庚延一觉得有些慢,便抽出手浸在水里相互搓了搓,手心里便很快干净了。他就着赵元长手里的绢布擦干手,抬了头对赵元长笑笑。 赵元长吃惊地看着庚延一,良久方才愣愣开口道:“你不痛吗?” “我从出生起便感觉不到痛。” “怎会这样?” 庚延一摇头:“我也不大清楚。” “你果真是个怪人。” “彼此彼此。” 随后宣来的太医很快便到了,却不是莫澜。老太医给庚延一上了药,再三嘱咐不能碰水。赵元长便对庚延一笑侃了说道,这次便是他于他搓背了。庚延一听了笑笑,用右手指着力按了下伤口,血便很快渗透了包扎带。只是还好此时老太医已然离开了泰祥宫,不然庚延一这一按他定是要唠叨一番。 赵元长瞥一眼渗了血出来的庚延一的手心,道:“就算当真感觉不到痛,你也不必对自己这般狠吧。” 庚延一笑笑,端了先前的那杯茶啜一口:“已经凉了。” 用过晚膳两人一同去了永安宫给太后问安,顺便告诉她刺客已被抓住,只是一切都是场误会。太后便才终于舒展了眉眼笑起来,命人端来长公主亲自做的饵饼。吃到一半,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便看了庚延一一眼暗暗笑了。只是赵元长与庚延一正在专心吃着饵饼并未注意到太后的这一神情。 太后吞下嘴里的饵饼对庚延一笑道:“延一觉得这饵饼味道如何?” “回太后,这是延一吃过最好吃的饵饼。” 赵元长道:“这饵饼的味道像是安远那丫头做的。” “正是安远公主今日做了送来的。” “她手艺倒是长进不少。” “公主整日里闲着就喜欢做做膳食手艺自然也就长进了。”太后将盛了饵饼的锦盒往庚延一面前推了些许:“多吃点。” 庚延一牵动嘴角笑了笑,又拿了一块。临走时太后让庚延一将剩下的饵饼全带回去,庚延一以吃不下为由推脱。太后觉得给庚延一吃剩下的也不大合适,便不再强求,只是说了句改日让长公主再做些送到泰祥宫。 庚延一点头。 第十三章 长公主还当真听了太后的话,做了一盒饵饼送到泰祥宫。她本是想让宫人送过来,却被太后训了一顿,便不得不亲自送来。只是太后刚送了长公主上辇车便立刻派人又故意叫了赵元长到永安宫来,为的就是能让长公主与庚延一独处。 乘了辇车来到泰祥宫外,向行礼的宫人们点点头便提着锦盒先去了定瀛殿,不见赵元长便想放了锦盒让宫人们交给他。却怎料穆弥殿内的宫人一见她来便急急忙忙跑去告诉庚延一,庚延一思忖一番这才放下书册起身去了定瀛殿。 长公主是第一次见庚延一,不免愣了许久。她说不出庚延一这人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看是文弱又十分坚韧,如一潭平静无澜的湖水又深不见底,却不止这些。这人,似乎能包容一切能舍去一切又能摧毁一切,总觉着,他无心,不会在意任何东西。 庚延一却是非常客气地笑着向长公主问了安。 长公主这才记起太后曾对她说过徐大人的侄子就住在这泰祥宫内,只是她不记得这人的名字了。她笑道:“先生便是徐大人的侄子?母后曾提起过先生。只是安远忘记先生姓名了,还请先生不要见怪才是。” 庚延一笑道:“敝姓庚,名延一。” “原来是庚先生。只是为何先生与徐大人不是同姓?” “庚某随母姓。” “原是这样。”长公主突然想起做的饵饼,便将锦盒放在案上,开了盒盖子:“安远做了些饵饼,先生若是不介意便尝尝,只是做得不大好,不知合不合先生胃口。” “庚某曾在太后那里吃过长公主做的饵饼。太后与陛下都对公主的手艺赞不绝口,想来公主对膳食也是十分精到。” “那先生觉得味道如何?” “淡淡的甜味恰到好处,甚是喜欢。” 长公主腼腆一笑。 被急急忙忙叫到永安宫的赵元长是听了太后的黄门说太后生了重病,便乘了辇车赶过来,却见太后正坐在塌席上翘了兰花指惬意地喝茶。太后见他进来,便放下茶杯让宫人们又沏了杯茶水端上来。 赵元长道:“朕听黄门说母后病重,怎么……” “孤得的是心病。皇上请坐。” “母后叫朕来不会就只是为了喝茶吧。” 太后笑道:“皇上觉得,庚延一这人如何?” “性情温和聪明过人且相貌俊美,自然是好得很。” “那皇上觉得,他和安远可相衬?” 赵元长皱眉,暗暗察觉到了太后的心思:“母后为何突然这般问?” “延一乃孤亲姐姐的侄儿,虽从小不在顺宜长大吃了不少苦头,但生性休养都很好。安远若是把安远许配他,孤倒也觉得般配……” “不行!”赵元长重重放下茶杯,却溅了一手的茶水, 太后显然被赵元长这突然放大的声音的一叫吓得不轻,看了看案桌上洒出来的茶水,又看看赵元长:“皇帝你这是……” 赵元长自觉失了礼,又道:“儿臣该死让母后受惊。只是朕是觉得徐大人入殓不久,庚延一作为徐家唯一的后人理当守孝三年,若是现在成婚恐怕不妥。” “延一只是作为侄子,况且并不从徐姓,不必守孝。再说孤也不是让他们二人即刻完婚,只是先将婚事定下来,待到合适之时再举行成婚大典。” “朕还是觉得不大妥。这毕竟是他们二人的终身大事,也关乎安远的幸福。庚延一到底配不配的上安远,个中主意也只有安远自己心里才清楚,朕觉得还是问过他二人之后再作决定。” “既然皇上这般说了,那也就只有等安远见过了庚延一在做定夺了。”太后顿了顿,又问道:“皇上将才反映如此激烈,难道是对庚延一有其他想法?不喜欢他?” 赵元长一时觉得语塞竟莫名有些心虚起来,但见太后似乎并未有其他意思,便深吸一口气道:“朕自然是喜欢,不然也不会让他住在泰祥宫。正因为朕喜欢,所以才希望母后慎重考虑,让他们二人能自主决定此事,日后才不会后悔,埋怨你我。” 太后听了若有所思点点头:“皇上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既然皇上也并不反对这门亲事,那孤便问问安远的意思。皇上若是得空,也帮孤问问庚延一的意思。” 赵元长动动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是长呼了一口气。未多久觉得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起身向太后告了辞,走出永安宫乘着辇车回去。随行的黄门见赵元长紧闭了双唇面色有些凝重,便思忖了好久终究还是知趣没问什么,只是频频侧目朝辇车里望去。直至赵元长瞪了他一眼,他才规矩下来。 怀着重重心事回到泰祥宫,长公主已乘了辇车离去,泰祥宫中只剩下庚延一,一面拿了饵饼一面捧着书册。见赵元长进来便道:“太后怎样了?” “无碍。”他见庚延一手里的饵饼便不由得皱起眉来:“安远来过了?” “嗯,你走之后不久便来了。” “是吗。”赵元长坐在庚延一旁边,入神看着锦盒内的饵饼,良久方才开口道:“庚延一,你可有心上人?” 庚延一牵动嘴角笑了下,继续看书册:“你怎会突然这般问?” 赵元长抽走他手里的书册:“回答我。” 他盯着赵元长,缓了口气:“皇后自杀那一夜的事,你可都还记得?” “我记得那一夜我喝醉了,至于发生了什么,我实在是记不起来。莫不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庚延一一愣,勉强笑了笑:“罢了,既然你不记得那便没什么。至于心上人,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若是让你同安远公主成婚,你觉得如何?” “你要将长公主许配于我?” “是太后觉得你俩般配,想赐婚。” “长公主贵为金枝,怕是我不能高攀得上的。” 赵元长笑着抿了一下唇:“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咯?” 庚延一摊开手:“册子能否请你还给我?” 赵元长一面将书册敲到庚延一手里,一面笑道:“不过,我倒是十分好奇你的心上人是谁。” 庚延一睇一眼赵元长,竟似乎红了脸沉了气缓缓道:“远在天边,进在眼前……” 赵元长挑了眼角笑问:“那究竟是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 庚延一翻一页册子,漫不经心道:“亦在天边,亦在眼前。” 翌日早朝后,永安宫里受了太后差遣前来的宫人问赵元长进展得如何,赵元长便差了黄门去永安宫禀报太后,就说庚延一早已有了心上人,不愿意。 太后听完一皱眉,便让黄门回去告诉赵元长,再劝劝庚延一。 黄门回到泰祥宫又将太后的话回讲给赵元长听。一旁的庚延一眼盯着书册心却在别处,听得赵元长让黄门再回复太后就说他劝过了仍是没用,竟不由自主就笑了。 这门亲事最终还是就这般被扼杀在了太后编制的摇篮里。太后虽然觉得惋惜但庚延一与长公主都不肯她也不好强求,再加上赵元长在一旁竭力劝她打消这个念头,她便也逐渐觉得这么做颇有些不妥。 而就在几日之后,长公主便带了她自己选中的驸马到永安宫,跪在太后面前让她赐婚,还拉了赵元长做说客。这一跪,便是好几个日夜。许多日下来,太后耳根子终于熬不住允了。长公主驸马喜得持手相顾,赵元长长舒了一口气赐了一座大府邸与三十名舍人给他们二人。 婚典定在三个月后的初九。 一直居在考工令不离寸步的安戈与宋启如,终于在画出兵器图纸之后听得长公主即将成婚的消息。也从好事的宫人们那里听说最初太后是想把长公主许配给庚延一先生,只是他们二人都各自有了心上人不肯成婚。安戈与宋启如相视一眼,怀揣着兵器图纸去了泰祥宫。 见了赵元长,宋启如便呈上图纸道:“这便是我们二人画出来的兵器,您过目。” 赵元长接过图纸展开来。图纸一共是七张,分别画有刀、剑、弓、锤、戟、斧、鞭。这些兵器看起来与以前考工令制作的兵器并无多大区别,尤其是刀剑弓戟斧。倒是在锤头上多了许多锥刺,这一砸下去就算不成肉饼也该成蜂窝了。而照图纸上来看,鞭应是由一节一节的铁棍被牛筋穿在一起,每节铁棍都有突出的锋刃。 赵元长将图纸给了庚延一,道:“这上面的兵器在朕看来似乎都并无多少特别之处。” “皇上若只看表面自然是无特别之处。”宋启如指着庚延一手里的图纸道:“只是不知皇上可有听过金刚石?” “金刚石纯净无杂透明无裂却坚硬无比,大煜之内唯有齐孝才产此种宝石。宋先生难道是想用金刚石做兵器?” “刀剑戟斧箭头与鞭上的锋刃,还有锤上的锥刺皆用金刚石磨成。以金刚石的坚硬,就算妖怪的皮再怎么如壁厚也能轻易割开。而不知皇上您仔细看了图纸没有,每件兵器上都有个机关,若是割开了妖怪的皮便自会喷出毒液。” 庚延一放下图纸:“这样的兵器若是伤了人,也定会必死无疑。” 安戈道:“不错,这些兵器若杀起人来则更容易。” “同样的东西,能杀妖,亦能杀人。” 赵元长笑道:“就按二位先生的意思做,金刚石朕会想办法。” 宋启如问道:“那这兵器中的毒液……” “朕会让太医属研制。只是这些兵器何时能做出来?” “您要多少?” “各五万。” “一年之内。” “好。” 宋启如安戈二人刚走,赵元长便写了封书函给齐孝王赵元崇。书函上讲,宫中已请了兵器师画出能对付妖怪的兵器,只是需要金刚石作为材料。朝廷愿意以同等的银两买下一部分金刚石,云云。 送信人骑着快马带了长公主成婚的帖子与赵元长的书函,一路上不敢稍作逗留怕延误了事,换了五匹马才终于到了齐孝的疆界。进了皓城城门,在侍卫的带领下终于进到兀亘宫见了赵元崇。 赵元崇一听赵元长要买金刚石,便冷冷一笑换了个姿势托着下巴:“本王不卖。你回去告诉赵元长,若是他有本事便来抢。” 赵元崇的贴身护卫康仁晋道:“殿下不能这么做,倘若陛下真要抢,只怕也不是抢不到。” 赵元崇看他一眼,冷哼一声:“照你这么说,齐孝是要输给他顺宜了?你以为本王是谁,难道还会怕他不成。” “臣并是不这意思。只是殿下,这还是大煜的天下,殿下这般说是以下犯上,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本王自有分寸,你先下去,本王没叫你便不用来了。” “臣告退。”走了几步康仁晋又退回来:“对了殿下,安远公主大婚所准备的礼物臣已一一列出来。” “知道了,晚膳过后拿给本王看看。” “是。” 康仁晋刚出赵元崇寝宫,便遇上王妃从辇车上下来,行了礼道声夫人。王妃大大方方笑着让他免礼,随后便不再看他一眼直走进鄄予宫。康仁晋侧头,却只能瞥见鄄予宫门。随王妃一道来的黄门上前弓着身子叫了一声康大人,笑得颇为不怀好意。康仁晋瞟过他一眼,看似不经意摸了腰间佩剑抬脚离去。 王妃行稽首大礼:“臣妾给殿下问安。” “本王没叫你,你来做什么?” 王妃抬起头看赵元崇,一脸不可置信。 赵元崇挥一挥衣袖:“你下去,以后若是本王没召见你你便不要再来鄄予宫。” 康仁晋列下的礼品册足足写满了七卷竹简,而赵元崇看了却将竹简一扔,命宫人拿来笔墨,亲自提笔又加了好些个珍品。坐在赵元崇旁边的二殿下赵元宏瞥见礼品册上的各色珍品,不免低声嘀咕了一句这究竟是送礼还是显摆。赵元崇听了一笑,他有得是资格显摆。 礼品册最终还是按照赵元崇的意思定下来,只是关于金刚石之事他仍是不松口,不过却提出一个条件,若是赵元长肯用他最重要的东西来换,那么他赵元崇便可以将金刚石赠与顺宜。 信使怀揣着赵元崇回给赵元长的书函,未作多余的逗留赶回皇宫。 赵元长看完笑着将书函重重拍在案上,吓得还跪在地上的信使身子往后一缩。赵元长笑道:“你先下去,辛苦了。” “是。” 庚延一便看书函便道:“你打算怎么做?当真同齐孝王交换?” “只怕就算我愿意同他交换,他也受不起。” “那金刚石你不要了?” “要,自然是要。他赵元崇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难道我还不治不了他了。” “不过我看齐孝王也不是吃素的主儿,你如何要?” “我自有办法。” 长公主大婚在即,各封地王也都纷纷赶来,献上各自准备的礼。而这些礼品之中,还数齐孝王备的最多最贵重。远舜王赵元卿与中敬王赵元瀚见了这些礼品也是一愣,他们二人这一愣全收在赵元崇眼里,看得他一声不屑轻笑。 三位皇室兄弟一齐去永安宫向太后问安,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赵元崇觉得无聊得很,便借口想去转转而先离开了。赵元瀚笑道:“这些年,他还是一点没变。” 太后道:“你们二人也是没怎么变。离开皇宫之后,你们可都还过得好?” 赵元卿道:“谢庶母惦记,儿臣一切安好。” 赵元崇出了永安宫见门外候着的康仁晋,便道:“你陪本王去走走,本王不在的这一年倒要看看这皇宫被他赵元长弄成什么样了。” “诺。” 二人一道走着便就走到了赵元崇儿时常去的汰水。这里似乎没变,只是多了坐在凉亭里的美人儿。康仁晋见赵元崇停下来眯起眼看着凉亭上的人,便故意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女子比起王妃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元崇扭头看着康仁晋:“你莫不是看上她了?这皇宫里的女人,有一半都是赵元长的。” “难道不是殿下看上了?” 赵元崇侧头看着他,倒是什么也没说。 婕妤坐在凉亭上看书册,身旁的宫人轻声叫了她,她才抬起头来望见了汰水另一头的赵元崇与康仁晋。 宫人道:“夫人,那便是齐孝王。” 第十四章 见婕妤也朝自己这边看来,赵元崇便毫不客气走上凉亭,康仁晋见状也只能暗自叹气跟上去。 婕妤见二人上了凉亭只是微微颔首便当做是行了礼,宫人倒是下了跪叫声齐孝王。赵元崇并未搭理她直直的上前到了婕妤面前,也不说话。婕妤抬起头,又觉着被赵元崇这样俯视着有些不舒服便站了起来,对他笑笑。 康仁晋附在赵元崇耳旁用只有他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殿下,这绝不是寻常女子。” 赵元崇冷笑,在这宫里的女人,有哪几个又是寻常的。 庚延一就在凉亭外见了这一幕便停下来,他本打算是去竹林里摘些竹叶拿回去,闲暇时教赵元长吹奏的。他一面朝婕妤叫了声夫人一面走上凉亭:“婕妤夫人可是又在看书了,只是这亭子里风大,莫要吹坏了身子。” 婕妤将手中的书册现出来给他看看:“平日里无聊,也就只能看看书打发时候了。” 赵元崇侧头看了庚延一,心想这男子胆子倒是大得很。 宫人见庚延一来了便感到终于安下心来,她喜道:“先生您来了。” “刚巧路过这里,见夫人也在便来打声招呼。” 婕妤竟是莞尔一笑:“先生要去襄门?” “今日不去,给陛下找些作乐的东西。” 这二人闲谈着全当赵元崇与康仁晋只是亭上长出的两棵不起眼的树,聊至尽兴处都不住笑起来。赵元崇哪受过这般冷落,只是纵然他心里又千万般不悦却也只是眯了眼咬咬牙。庚延一笑时故意挪了眼角瞟向赵元崇,见他脸色越发难看却故作无事便越发笑得开心。 康仁晋瞥见赵元崇脸色不好便干咳一声道:“原来是婕妤夫人,我们先前多有失礼还请包涵。只是不知这位先生又是何人,见你这身打扮,不是达官便是显贵。” 庚延一笑道:“您却是只猜对三分。我并不是达官,也算不上显贵。”说罢便又斜着眼看了赵元崇。 赵元崇道:“本王脸上难道长了什么东西?” “自然是觉得齐孝王相貌出众,不免向多看几眼。” “原来你倒是知道本王的身份。你胆子倒是不小,胆敢无视本王?” “我进入凉亭之时是正眼看了齐孝王的,又怎会是无视?” “好伶俐的一张嘴,敢如此同本王讲话除了赵元长你还是第一人。” 庚延一暧昧地笑道:“如此跋扈的,除了齐孝王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跋扈?”赵元崇挑眉,心想这人的胆子都能砸死一头熊了。 庚延一勾唇笑了笑又对婕妤道:“我还有事便不打扰婕妤看书了。也请齐孝王在宫中不必客气,陛下大量,想必也不会对您二位的失礼之处加以责怪。”说完便对赵元崇行了礼:“庚某有事在身,便不宜打扰了。告辞。” “我们也走吧。”婕妤向赵元崇点头行礼,也随后出了凉亭。 赵元崇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别人不拿他当回事,尤其是知道他的身份的人。婕妤身为皇帝的夫人有些自以为是也是可以理解的,而那男子怕是傲得底气不足,只是区区一介先生竟敢如此待他。 康仁晋道:“殿下,那先生人已走远。” “你去给本王查查他的身份,查不到你就不用再跟着本王了。” “他来头应该不小,一日之内臣便能查出来。”说罢欲言又止看了赵元崇一眼,方才道:“只是臣不明白殿下为何会在意这样一个生人。难道是因为他与陛下有几分神似?” “康仁晋,近日你话似乎变多了。” “恕臣多嘴。” 赵元崇瞥一眼康仁晋:“本王要你去查你就全心全意去给本王查!” “诺。” 庚延一摘了好些他比较中意的竹叶回到泰祥宫。宫门外站了几名他不认识的男子,看上去像是侍卫又像是随从。守门的宫人告诉庚延一,这些人都是远舜王带来的,远舜王此时正在泰祥宫大殿内与陛下议事。庚延一点头道句知道了,转头又看了看那些个人,正巧那相貌俊秀之人也在看他。庚延一笑笑,那人却是一愣。 这人叫褚韩,是远舜王赵元卿最亲信的人。 进了泰祥宫,庚延一本不打算去打扰两兄弟的议事,但走过未关的殿门时还是被赵元长看见。 赵元长突然站起来笑着走出去看得赵元卿有些莫名,待他也转头看向门外时才发现竟有一名他未曾见过的男子。这男子看得他一愣,似乎这一眼便让他深陷其中,拔不出了。 “我派人找了你好些时候了,怎么出去也不交代一声。” “我去摘了些竹叶。”庚延一这般说道便举起装了竹叶的小匣子在胸前朝赵元长晃了晃,又看了看殿内的赵元卿:“听宫人说你在同远舜王谈事?” “不错,你也来听听。”赵元长拉了庚延一走到塌席上坐下:“这位便是远舜王赵元卿。” 庚延一对赵元卿点头一笑,赵元卿不敢多他看,便敷衍着点头嗯了一声,将头扭向别处。 赵元长道:“卿弟接着说。” “是。”赵元卿道:“最初出现妖怪的地方是在中敬,想必皇兄也知道。” 赵元长点头:“当年中敬出现妖怪杀光了两个村庄的人,那时朕虽小,但也听说了一些。” 赵元卿继续道:“没错,只是第一个村庄的人被杀光之后另一个村庄的人却是一夜之间凭空消失,谁也不知道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朕倒是初次听说。” “那皇兄怕是更不知道妖怪中是以灵体为主的了。” “当年父皇派人捉拿过灵体,朕也偷偷跟着去了。” “你见过灵体?”庚延一抬眼不经意看向赵元卿。 赵元长笑道:“只可惜半路跟丢了。” 赵元卿看庚延一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当年父皇与徐大人商议之时臣弟无意间听到,若是想彻底击溃妖怪,就必须先杀灵体,不然妖怪便会周而复始地出现。只怪我当时年幼,不知灵体为何物,不然如今也不会误了这么长时间。” 庚延一一愣,继而问道:“远舜王可有见过灵体?” “没有。只知她当时身在顺宜,只可惜后来被妖怪救走。不过我听说不知为何她死了,倒是留下一个孩子。” 赵元长有些欣喜:“虽不知灵体为何,但至少知道他统领着妖怪。只可惜不知他现在可出,不然便可传令下去找到他。” “若是这个孩子尚在人世,想必也是你我的年纪,出入不过五。” “若是找到这个孩子你准备怎么做?”庚延一笑问赵元长:“杀了他?” “这是自然。” “我倒是觉得,先弄明白妖怪从何而来兴许要容易些,说不定还能找到关于灵体的线索。一石二鸟。”而后庚延一又笑问赵元卿:“远舜王觉得如何?” “庚先生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赵元长道:“好,就依你。” 长公主的婚典如期举行,盛大得惊动了整个大煜的国土。只是除了赵元长谁都不知道这盛大背后究竟潜藏了什么。而就是在婚典这日,赵元崇再次见到了人群之中的庚延一还有高坐在他身旁石阶上的赵元长。五年之后,你我终于再见,却是以这般姿态。赵元长扭头看向赵元崇,浅浅一记笑。赵元崇别过头,举了酒杯,一饮而尽。 筵席上,群臣间相互举杯,也不忘找个还算搪塞的过去的理由向赵元长敬酒。赵元长特意端着酒杯走到赵元崇面前。 他笑道:“崇弟,好久不见,这杯酒朕敬你。” 赵元崇站起来,轻笑一声:“不过五年而已,于本王来讲,却是眨眼的功夫。”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赵元长也是一笑,一口喝完了酒又回到自己的塌席上让宫人添满酒,尔后来到赵元瀚与赵元卿面前也是敬了他们二人一杯。 司马骏之请来了翯城内最有名的杂耍团,饭至尽兴处便让这些人为在座的大臣们表演。太后喜欢得不得了,连筷子也忘了动。大臣们不住叫好,倒是赵元崇没什么兴致,拿了酒杯自斟自饮,喝了许多杯似乎便竟有些醉了。恍恍惚惚间他看见赵元长端了酒杯笑着一举,再顺着看下去,便就看见了对面的庚延一。 庚延一见赵元崇看着自己,便也是笑着朝他做了敬酒的姿势。他这一敬,又让赵元长看见,转过头来便见了赵元崇旁若无人地仰头一饮。 筵席散了,醉了的没醉的都各自被随从扶着回了各自的府邸。赵元长让庚延一先回泰祥宫,自己则等在赵元崇的寝宫外将他截住。康仁晋等人见是赵元长便都行了礼相继回自己的寝殿。赵元崇头晕得厉害,却还是逞强的让自己站直。 赵元长上前扶了他笑道:“朕先扶你进去。” 赵元崇推开他,跄踉几部却也站稳了:“本王没说过你可以扶本王,你以为本王是谁。” 赵元长皱了眉:“崇弟你,到如今还是这般恨我?” “你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皇帝陛下,哪值得本王恨。就算要恨,也轮不到你赵元长!” “好,既然崇弟并不恨朕,那关于金刚石的事……” “拿你最重要的东西来换,不然一切免谈。” “你想要什么?” “什么对你来说最重要本王便要什么。本王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一天之后,本王便回齐孝。”说罢赵元崇便往殿内走,脚下一软险些一个跟斗栽了下去。赵元长手快扶了他,他却狠狠道了句不要碰我。 赵元长了解赵元崇的脾气便只好将他交给宫人,又在殿外看了许久才回到泰祥宫。庚延一在浴池中洗澡,听得外面赵元长对宫人说了句什么便走了。他速速洗净之后便去了赵元长的定瀛殿。 赵元长坐在塌席上入神地看了案桌,连庚延一来了也不知道,直到庚延一走到他面前他看见他的脚这才抬起头来。 庚延一笑着:“听黄门说你回来之后便一直在此发呆。可是齐孝王还是不肯卖金刚石?” “倒也不全是。先前宫人说你在洗澡,我便没去打扰。” “一身的酒味闻着难受便去洗了。既然你没事那我先去睡了。” “延一。”赵元长起身走下塌席抓住庚延一的手,这一连串动作只在庚延一转身时便完成。 庚延一莫名看着赵元长:“怎么了?” “你是怎么看我的?你觉得,我值得你相信吗?” “怎么突然这般问,我自然相信你。” “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相信我?” “你要做什么?” 赵元长将庚延一拥入怀,贴在他耳边道:“今晚留下来陪我。” “你喝醉了。” “我清醒得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庚延一叹口气:“……好。” 赵元长打横抱了庚延一将他放在床上,伸了手正要解庚延一的衣衫,门外却传来黄门的声音。黄门道:“陛下,中敬王与远舜王在前殿等您去商议要事。”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 “诺。” 赵元长俯身在庚延一额前留下一记吻:“等我回来。” 前殿上,赵元瀚端了茶杯吹开茶叶啜了一口,赵元卿以手支腮想着什么。赵元长走进前殿,赵元瀚与赵元卿才都站起来拱手向他行了礼,赵元长边做手势让他二人坐下,边走上塌席。宫人给他奉上热茶后又退下,关上殿门。 赵元长道:“不知二位皇弟找朕有何事?” “明日臣弟便准备启程回中敬,元卿也会同我一道回去查妖怪的来源。” 赵元卿道:“我已查出那两座村子的名字,一座是琏漯村一座是竑炁村。我打算先去琏漯村看看,兴许还留下关于妖怪的线索。” “只是事隔这么多年,怕是线索很难寻了。” “但这却是唯一的办法。庚先生说得不错,只有这样才能找出一些关于灵体的蛛丝马迹。” “既然这样。”赵元瀚迟疑了少许,道:“可否请皇兄准许庚先生同我们一道去?” 赵元长顿了一下:“他去作何?” 赵元瀚又道:“自从来了皇宫便听不少人说庚先生聪明过人,臣弟是想以庚先生的资质自然是能看到旁人所忽略的东西,去了兴许有帮助。” “好啊,我也一道去。”庚延一推门走进来,带了笑意。 赵元长一愣:“你怎么……” “我对那灵体比较好奇,若是能帮你抓住他岂不是更好。” “既然你执意要去,那我也一道。”赵元长笑道:“只是我会迟些再去,这边还有事情要先处理。” “那就这般定下了,我明日便随二位王先去。” 而后,三人又商议到了中敬的行程。庚延一他们三人先去两座村子看看,待到赵元长来了之后再一同继续查看。他们这一商议,便到了五更天。杯中的茶水早已凉尽,东方还未白却先燃尽了灯油。四人这才留意到,已经寅时了。 赵元瀚与赵元卿到了辞回到各自的寝宫,庚延一也回穆弥殿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赵元长站在他身后,过了许久才道:“你先去睡,我让宫人来帮你收拾。” “不用了,东西不多,就是些衣物。” “我和崇弟商量好金刚石之事便去找你。” 庚延一拿了叠好的衣衫笑道:“不过几日而已,又不是见不到了。” 赵元长抬手摸摸庚延一的脸笑了笑。 第十五章 翌日午时,本打算一早就出发的三人由于昨夜的长谈而不得不将出发的时间延至午膳后。 三辆马车侯在宫门外,赵元瀚与赵元卿的随从也都骑上了马背等着各自的王。赵元长同太后送他三人出来,又说了一些不舍的客套话,三人才各上了一辆马车。 庚延一撩起帘子对赵元长笑着摆摆手。赵元长勉强扯起一张笑脸对他道了声保重,心中却隐隐有着不安。 一路上,赵元瀚觉得若是他们三人不在同一辆马车上,说起话来便十分不方便,于是他让车夫停下马车,走到庚延一与赵元卿的马车旁邀了他们二人一同坐到他的马车上来。 骑着马走在赵元瀚马车旁的柳下舟低着头看似自言自语道:“凭什么一个不是大臣的人还要做马车而我们这些还算是大臣的人却要骑马,马车坐着可真舒服,我骑马骑得脚都要抽筋了殿下还是要让我骑马。为何我就没有他那么幸运?我也不是说骑马不好,只是偶尔也该让我坐坐马车。倒也不是非做不可,但至少在这般颠簸的路上坐一下才是。啊,我明白了,一定是皇帝银子不够只能准备三辆马车。真是的,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连买辆马车的银子都没有……” 走在前面的褚韩调转马头与柳下舟并着走:“喂,喂!” 他们后面的随从对他道:“将军最好不要太在意,柳将军的嘴就是特别爱念。” 褚韩回过头:“他一直在念叨什么?” 随从摆摆头:“这是他老毛病了,就算您理会他他也不会理会您,最好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真是个怪人。” “他命真好,我也想坐马车,前大司马的侄子有什么了不起,皇帝竟对他这么好给他马车坐。殿下也应该给我们买一辆马车。不,一辆太挤了,让卫凡骑马?他说不定会扔我出去。算了,下次我自己买一辆。啊,庚延一命真好。不过他为何要姓庚,我记得前大司马不是这个姓啊。这个姓可真少见。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姓少见所以才让他坐马车的?一定是这样,真过分,不如我也改个姓好了,可是我才改了。啊,真是麻烦……” 卫凡满脸怒容:“有人能让他闭嘴吗,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赵元瀚撩起帘子:“柳下舟!” “对不起。” 那一干人才终于舒了口气。 庚延一透过赵元瀚撩起帘子露出的窗正好看见了柳下舟的侧脸。柳下舟瞥见庚延一在看自己便转过头来与他对视,庚延一笑着向他点点头,他却转过头去还嘀咕了一句庚延一真是命好…… 庚延一挪到窗前对柳下舟道:“若是将军不介意,便坐我的马车。” 柳下舟斜着眼睇着庚延一:“一定是你觉得自己的马车坐着不如殿下的马车舒服,所以故意让我去坐你便有理由留在这里。你心机真重。” 庚延一听罢苦笑着摇摇头。他还是头次被人好心当成驴肝肺。” “下舟,不可无礼。”赵元瀚对庚延一道了歉意:“他这人一直都不怎么相信别人。我也是与他相处了好些年他才相信我不会害他。庚先生别介意。” “看来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赵元卿看看庚延一再看看柳下舟:“先生何以见得如此?” 庚延一笑侃:“我还以为远舜王不会与我说话,如今看来是我想错了。” 赵元卿有些窘乏:“先生多虑了。” 送走庚延一,赵元长便折身去了赵元崇的寝宫。走到门口还未进去便见宫人们搬了东西进来,忙碌得很,碰见他也只是匆匆行过礼。赵元长顺着宫人们离去的方向看了去。 康仁晋正在指挥宫人们将行李搬出来,还不停嘱咐要小心一些轻一些,都是贵重的东西弄坏了殿下怪罪下来可不得了。赵元长兀自笑笑,心想好你个赵元崇,来参加婚典竟也带这么多饰品过来也不怕半路遇上劫匪。 赵元长道:“你们收拾行李做什么,这就要走了?” 康仁晋转过身见是赵元长便行了礼道:“回陛下,明日走,只是殿下让我们先将这些他看腻了的东西收拾好。” “他人在哪里?” “寝殿。” 赵元长点点头。 赵元崇坐在塌席上无规律地敲着案桌,却是一直在寝殿中等了赵元长几个时辰,虽然他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显得有些焦躁的神情依然出卖了他。 而赵元长进来时他又故作姿态只是抬眼一瞥,又泰然自若地打了哈欠:“考虑好了?” “算是。”赵元长坐下。 “是什么?若是想随便拿件东西糊弄本王,那金刚石你便别再想要了。” “皇位,如何?”赵元长自信满满笑起来:“等灭了妖怪之后我便下旨将皇位禅让与你。” 赵元崇扬眉:“皇位?哼,若是本王真想要你早就不是皇帝了。” “朕实在想不出来比皇位更重要的东西。” “当真?” “当真。” “本王已经派人仔细调查过了,对你来说,徐大人之侄庚延一才是最重要的。你为他挡了刺客的剑,让他住进自己的寝宫,甚至反对太后将长公主许配于他。”赵元崇看着他冷笑:“所以,本王要你拿庚延一来换。” 赵元长微微怔了怔,很快又恢复镇定,笑问:“何以见得庚延一对我很重要?” “就算你能骗得了天下人,也绝对骗不了你自己。” “你想要庚延一作何?” “这是本王的事,你只要点头便行了。你一点头,齐孝所有的金刚石可都是你的。” 赵元长盯着赵元崇看了久久,赵元崇仍是用不屑一顾的表情轻笑。许久之后赵元长叹一声道:“元崇,你真正想要的,是我吧。” 赵元崇顿了一下,即刻起身拽了赵元长的手将他按在床上,俯下身咬牙切齿对他道:“赵元长,你以为你是谁。本王想要的东西轮不到你来决定。我想要的是你?嗬,你别说笑了,我恨不得让你生不如死!” “是我对不起你,可金刚石关乎整个大煜乃至全天下人的性命。若是照现如今的情况来看,与妖怪发生战争大煜必输无疑。我也没想过要你原谅,只是希望你念在往日情分上,将金刚石卖给我。” “情分?你在和我谈情分?你也不掂量掂量,只关心江山只关心庚延一的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和我谈情分!我为何要原谅你?你告诉我啊,我为何要原谅你!” “我若不那么做父皇的江山便保不住了!” “而你却愿意为了庚延一放弃父亲留下的江山却把我送入虎口?哈哈哈哈哈,到现在,你还是尽说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赵元崇狠狠说完这句便放开赵元长站起来理理衣袖:“罢了,你若是当真在意到本王也只会令本王觉得作呕。” 赵元长坐起来喃喃叫了一声崇弟。 “放心,金刚石等本王回到齐孝之后便派人给你送来。你给本王好好记住,这份恩情早晚有一日是要你加倍奉还。”赵元崇转过身:“你就给本王好好想想。” “一定,我会把欠你的全都弥补上,包括我欠你的。” “怕是你这辈子都弥补不了。” 莫澜自接到赵元长让他制毒的命令已来,便很久没四处走动了,除了亲自上山采药便是呆在太医属里配药。昨日他才听太医属里的其他太医议论,皇帝也去了中敬,朝中的事务暂时交给了程夜与周礼。 他走出太医属,揉揉脖子再深吸一口气,不知不觉便来到考工令。莫澜站在门前也未多做犹豫,兀自轻笑便走进去。 考工令的人见是莫太医便没说什么点点头让他进去了。倒是从未在宫中见过莫澜的安戈将他拦住:“谁让你进来的?” 莫澜笑道:“没有谁不让我进来我便进来了。” “给我出去,这里不是你一个闲人闲逛的地方。” “在这宫中还没有我不能闲逛的地方。” “大人便是制毒的莫太医?”宋启如去取了大刀的模子回来路过此地,见安戈与莫澜的谈话便记起曾经与庚延一闲聊时提到过此人。 莫澜颔首微微侧头:“算不上什么大人,不过是不起眼的小太医罢了。先生手上拿的便是陛下让你们制的兵器?” 宋启如看看手里的模子:“哦,这不过是模子,兵器还要等到金刚石运来之后才能着手。” “不介意我看看吧。” “哪的话。”宋启如将模子递给莫澜。 莫澜拿着模子手一沉,心想没想到连模子竟也这般重。 安戈没好口气道:“先生小心闪了腰。” 莫澜瞥他一眼,卖弄似的舞了两下:“这样的兵器,杀起人来也定是爽快得很。” 宋启如笑道:“先生的话说得真吓人,这兵器是用来对付妖怪的。” “我知道,只是觉得杀人更痛快,一刀下去便就鲜血四溅了。” 安戈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一句疯子。 “还不知敢问莫太医的毒药研制得如何了?” “还差最后一样东西,目前进展得不错,不会耽误你们。”莫澜发现手里的模子刃上有一排十分细小的孔,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他一面摸着这些小孔一面问道:“这是做何用的?” “喂毒。”宋启如拿过模子:“这中间有一条顺着锋刃的缝,便是用来盛毒药的。若是一刀砍下去,毒药便会先聚集在后面,一旦兵器遇到障碍停下来,毒液便会瞬时从小孔中涌出。就像这样。”说罢宋启如便做了一个砍杀的姿势:“就算一刀下去只是隔开了皮毛,但是渗入毒液便也必死无疑。” 莫澜听得一脸兴奋:“只是,锋刃有孔,就不怕兵器坏掉或者不锋利吗?” “所以锋刃才一定要用金刚石。” “原来如此。妙啊,真是太妙了。” 安戈不悦道:“这种兵器不是用来杀人的。” “是是,我知道。” 别过安戈与宋启如,莫澜步行回到自己在宫外的府邸。府中只有他与外祖母及一些舍人。从莫澜记事起便没了父亲,听说是病死的,过了些年母亲也随着父亲去了。而外祖父似乎是自杀的,死后为他修葺了陵墓葬在山中。从此莫澜便跟着外祖母长大,而后来到顺宜凭借一身绝妙的医术被恩师推荐给赵元长,这才做了太医将外祖母也接来了顺宜。 莫澜刚回到府中连茶都还没为他端上来,老夫人便放下手里的绣活急急过来,命人准备了一大桌丰富的菜肴给她几日未归的孙儿。莫澜起身叫了外祖母,老夫人拉着他坐下。 “澜儿,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在太医属里做药,让您担心了。” “我还真怕你回来晚了误了时辰,你外祖父会不高兴。” “哦对,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我这就吩咐下人去准备。” “不用了,我都已经准备好就等你回来了。” “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一早。你可已向皇上禀报过了?” “陛下昨日也去了中敬,再说最后一种草药恐怕也只有向外祖父讨要了。” “那好,明日我们便启程。” “您就不用去了,路途遥远颠簸,怕您身子受不起。” “也好。” 莫澜衬了脸,入神地看着地面,嘴角竟浮起一丝笑意。 老夫人端起舍人刚奉来的茶,翘着兰花指拧了杯盖轻轻在茶面上荡了荡,那姿态时时流露出一种自幼被千金包围着的不刻意的尊贵。她突然停下来抬起头问道:“陛下去中敬作何?” “听说是调查妖怪起源一事。” 老夫人一震,震掉了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险些烫了脚。 莫澜唤来舍人收拾碎片,这其间他无意中瞟见老夫人脸色青白。待到舍人们都下去之后他才问:“孙儿不在的这几日,外祖母可是有身子不适?” “无碍,只是有些累了。明日我还是同你一道去,若是他见不到我,会伤心的。” 莫澜笑笑,道声好啊。 只是这天夜里老夫人受了凉,因此不得不留在顺宜。 第十六章 中敬与顺宜离得有些远,自然免不了有地域区别。若将顺宜比作是一张平展的鹿皮,那中敬便是一块坑洼的蛤蟆皮。迭连起伏的山峦,远远看去,倒是美得很。只是若身处山中,便不得不烦恼为何高耸的树却偏偏还要生得这般相似,不常来的人必定是要迷路。 还好顾家兄弟从小便是在山中长大,倒是自有一套行走的本领。 这二人本是对孤儿,却也并非父母双亡,而是被人装在木盆里放入了河中顺着河水流向了苴汉村,由村西头做木工的老汉捡了去,给取了顾这个姓。兄长是叫顾显书,弟弟则是顾显予。 顾显予时常会在上山锯木头的时候站在山顶眺望河流上游,那里也许还居住着他们的生身父母。 “显予,你怎又在看了。”顾显书叹口气继续道:“今日的木头应该够了,回去吧。” 顾显予转过头看看地上被锯断的木头:“我们几乎每天都在做同样的事,而以前是三人,如今却只有你我。” 顾显书一面绑着木头一面道:“你又在想他了。” “不知他现在过得如何。” “兴许很好,兴许很不好,兴许已经忘了你我。”顾显书将木头绑成两份,一份系在自己背后,一份提起系在顾显予背后。 “我倒是希望他忘了,可又有些舍不得。” “走吧。” 天色还早,却已是酉时。锯了一整日的木头,中午只吃了些馒头的二人免不了有些饿了。兄长听见家弟肚子发出声音便四处望了望,他记得就是在这附近有棵果树,虽从未吃过但每次路过刺死都能看见,以他对此地的熟悉应该不会记错。 顾显书低声呢喃了一句奇怪。 顾显予扭头看他:“怎么了?” “以前这附近有棵果树而今却不见了,吃些果子还能暂时充饥。” “说不定已被砍了。” 顾显书泄了口气,又问道:“很饿吗?” “还好,只是这里离苴汉村太远了,木头又这般重。” “不如我们先找些能吃的东西。”顾显书话刚说完便解下木头,找了处平坦的地方放下:“你在这里等我。” 顾显予也解了木头放下:“两个人一起找会快些。” “那你自己小心。” “你也是。” 二人便分开去寻找可以入口充饥的东西。顾显予的运气不错,找到一些菌菇。倒是顾显书就不怎么走运,寻了许久也未有收获。原本他抓了一只野鸡,但见那野鸡生的漂顾显书便起了怜意,想留着给顾显予。谁料就在他这般想的时候,那野鸡便挣脱他的手飞了去,只留下几根还算是色泽不错的毛。 将毛放入怀里,顾显书不得不继续找其他东西。当他终于发现一只受伤的肥兔子一路追去事,这兔子偏偏就跳入了一丛几乎一人高的草。顾显书跟着追了进去却发现草丛的另一端竟是悬崖。 情急之余他抓住一把草,发出一声惊呼。松动的土块顺着山崖滚下去,他低头看一眼,吓得一身冷汗。 顾显予听见哥哥的叫声,赶紧扔掉手里的菌菇朝声音的方向跑去。 “显予,我在这里。” “显书?”顾显予朝草丛跑去。 “小心点,这边是悬崖。” 顾显予扒开草丛走过去,见顾显书掉在悬崖边上不由得吓了一颤。他趴在地上将手伸向顾显书:“抓住我,我这便拉你上来。” 顾显书缓缓将手伸向顾显予,眼看就要抓住,那些被顾显书拽住的草却终于承受不起他的重量被连根拔起。顾显予脚一蹬往前挪了许多,这才在顾显书落下去之前抓住了他。 “你……好重。” 顾显书用脚蹬了几次都未找到能落脚的地方,反而将弟弟往下拖了一点。顾显予抓住一大把草在手上绕了一圈,那些草却逐一断了。 顾显书露出绝望的神情,但很快他便道:“显予,放手。” “我怎么可能……会放手。” 弟弟的身子又往下沉了一些。顾显书急道:“顾显予,快放手,不然你我都会掉下去!” “那便一起掉下去。你说过……不会离开我。” “傻瓜,我怎么可能会离开你,我不会死的你且放心。”顾显书笑着说完这番话便放开了弟弟的手。 顾显予却迅速用另一只手抓住哥哥:“抓住我!听到没有,我让你抓住我!” “你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没一句是听了我的。”顾显书捏起顾显予手背上的皮,狠狠一拧。 顾显予疼得立刻松了手:“顾显书!你这个混蛋!”他也顾不上手背的疼,急急忙忙跟着一起往下跳。 顾显书见弟弟也跟着跳下来,感动之余更多的却是气愤。他不得不四处看看可有能抓住的地方。待到顾显予落下来,他又一蹬崖壁荡过去将他接住。 剧烈的冲击使他往下一沉,但还是拼命抓住了藤蔓。若是放了,顾显予便无没了。 “你为何要跳下来?!” “既然你我生在一起,那死也该在一起!” 顾显书顺着藤蔓往下看,倒深一口气:“幸好我接住了你,不然我没死反倒你死了。”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顺着藤蔓往上爬。” 顾显予抬头看看:“好高,还没上去我们便会先掉下来。” 刚说完,二人的肚子便又响了。 顾显书道:“看来我们只有顺着藤子往下滑了,还好藤子末端离地不算太高。” 顾显予伸手抓住了藤蔓,两兄弟一上一下往下滑,滑到藤末才放手往下跳,这才安全落了地,只是顾显书扭伤了脚。 崖底与崖上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这里不算大,似乎就是四五个房间并在一起的大小。地面是用青石铺成的,石缝中的杂草并不多,应是有人隔些时日便来打理。一处没有铺青石的地方开满二人叫不出名儿来的花,紫得很,有些像人身上的淤血。 顾显予看着花感叹道:“这些花,真妖。” 顾显书突然一愣,尔后一瘸一拐走进花丛伸手摘了一个紫红色的果子:“这些果子和以前崖上见过的果子好像,但细看又不是。” “这些果子当真能吃?” 顾显书撩起衣衫擦了擦便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应该没毒。” 顾显予抢过果子气道:“若是真有毒,你这一口咬下去中毒了怎么办!” “总比不知道能不能吃的好,若有毒你便不吃。” 二人正吃着,顾显予无意间一瞥似乎看见什么东西,便一面吃着一面走过去:“显书,这里有座墓。” “这种地方怎会有墓?”顾显书走过去。一座石头砌成不太大的墓,墓前立着石碑,碑上刻着鲜红的字,他却是一个都不认得:“墓碑上写的什么?” 顾显予摇头:“我只认识平正二字。” “平正?倒像是人名。我们兄弟二人不慎从山崖掉落下来,您别见怪。”说罢顾显书便弯下腰对墓鞠躬,又望望天叹口气:“坎的木头也没了,我们又在山崖下,说不定当真会死在这里。” “既然这里修了墓,就一定有路出去。墓葬之人不可能爬藤把石头和棺材弄下来。” 顾显书笑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附近一定有出口。” 赵元长到达中敬之时恰巧是酉时,便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最近的村子打算休息一晚翌日再启程去瑜城。到了苴汉村找了一家虽有些简朴但十分干净的客栈要了几间上房住下。赵元长的房间在中间,左右两边分别是项白川、常亭玉与一些都作寻常人打扮的侍卫。 客栈的老板小二只当住上房的三位爷是有钱人家,来头不小。他们自然不敢怠慢,拿出了店里最好的茶水奉上。 小二放下茶水笑道:“各位客官,有事便招呼一声,我随叫随到。” 常亭玉道:“有事当然会叫你,好了你先下去。” “是。” 赵元长拧起茶壶盖往里看了看又盖上。项白川倒了一杯茶水先让侍卫喝了一口,确定没有下药之后方才又给赵元长倒了一杯。 常亭玉抢过项白川倒给自己喝的茶饮了一大口,随即跑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吐出嘴里的茶水:“好烫。” 赵元长轻轻吹了吹茶水,啜一小口,悠悠笑道:“活该,谁让你这般心急。” 项白川道:“这是老天爷对你的惩罚,看你下次还敢抢我的茶。” 常亭玉白他一眼以手做扇,往舌上扇了些风去对赵元长道:“陛下您……” 赵元长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亭玉想说什么?” 常亭玉立刻改口道:“二爷,我们什么时候能到瑜城?” “明日应该能到。” 项白川突然拔出剑慢慢走到房门前,见项白川这幅架势常亭玉也拔出剑挡在赵元长身前。项白川轻轻抓住门闩,随后猛地一拉,在开门的一瞬间抽剑横在店小二的脖颈间。 店小二吓出一身冷汗,缩着脖子往后仰:“客、客官,我是店小二。” “你来做何?” “我是来给几位客官送饭菜,刚进店您就点了一些菜的呀。” “那你又为何要偷听我们说话?” “我哪敢,刚才在门外的不是我,真的客官,我要是说谎就下拔舌地狱。” “行了,别下这么毒的誓。”项白川收了剑侧身让他进来。店小二走进房间见常亭玉也顾显书着剑,便畏惧着走过去。 “亭玉,把剑收起来。”赵元长对店小二笑道:“不好意思,吓着你了。”说罢又从怀中拿出一两碎银子给了店小二。 店小二捏着银子向赵元长鞠个躬道了声谢谢便关上房门离去。 常亭玉道:“二爷您平日里不是挺大方的,怎才给那店小二一两银子?” 项白川放下剑,道:“有句话叫有财不外露,傻子。” 常亭玉不服气,提高了嗓门道:“我好歹和你一样也是二品大……” “咳咳。”赵元长咳了两声:“中敬的饭菜同顺宜的有些区别,不知你们能否吃得惯。不过我倒是觉得应该很合亭玉的口,至于白川嘛,便只有委屈你了。” 项白川端起碗刨了口白饭,又夹快肉:“这肉怎么是甜的?” “所以我方才才会说,委屈你了。” 用过晚膳,叫来店小二收走碗筷擦了桌子,被叫去买水果的侍卫刚好回来,将买来的葡萄交给店小二拿去洗。店小二见侍卫手里还拧着一串儿龙眼便嬉笑道:“几位爷出手可真大方,您手里的龙眼我们这些人可是想吃都吃不上。” “少废话,快去洗,洗好了送到中间的上房。” “是是,这就去。” 入夜后,赵元长吹灭了油灯躺在床上,不多久便睡了。项白川躺于床上却未盖棉被,将手放在脑后架起脚小寐,时刻注意着房门外的动静。侍卫们也被吩咐了不得睡得太死,以防出事了也不知道。倒是常亭玉一挨到床便将项白川特意对他的嘱咐给抛到千里之外,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美美睡去。 打更人敲着铜锣叫一声三更了。常亭玉翻个身继续睡。这一夜似乎特别好睡,连项白川都不知不觉昏睡了去。 迷迷糊糊醒来时,天已大亮。项白川翻身起来开了门直接走到赵元长门前,抬起手敲了敲叫了声二爷。 隔了些许,并未有人来给他开门,他便又用力敲了几下,贴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店小二端着给其他客官的早膳走过来:“客官,您这是在做何?” “你可看见这房里的客人?” “没有,我一大早就起来了,没见这客官出过房门呀。怎么了?他不在房里么?” 项白川抓着门用力摇了摇,壮着声音叫了几句二爷。屋内依然没人应他,倒是其他房里的客观被他吵醒,有几个还开了房门准备出来喝斥一番,却被项白川一眼瞪回去。侍卫们拿着刀剑赶来之时项白川刚一脚踹开了上闩的房门冲进屋内。 屋子里空无一人,却开着窗户。项白川先奔向床铺掀开被子,伸手探了探温度,而后跑到窗前朝下面望了一圈。下面是客栈的后院,不远处便是小门。 项白川一拳砸在窗框上,转身扫过屋内的人,道:“常亭玉呢!” “回先生,还在睡。” “还不快去把他叫起来!” “是!” 常亭玉揉着惺忪的眼走进来:“你叫我做何?” “二爷不见了!” “什么?!”常亭玉顿时睡意全无:“你可有好生找过?” “房门上了闩,二爷不可能走出房门。”项白川将脸转向窗外:“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被什么人抓走了,就在你我睡觉的时候。” 常亭玉对一名侍卫道:“你去把县令叫来。”一面说一面拿出军符:“用这个将官兵全数调来!” “是!” 第十七章 赵元长醒来竟发现睁不开眼,却只能感受到渗透的光,应是脸上蒙了层布。他手被反绑在身后,嘴里也塞了布,用舌头顶了许久终于好不容易将布团吐出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使自己平静下来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能听见鸟叫,还有一丝微弱的被风吹响的树叶声。 顾显书与顾显予从马车对面走来,各自背了一捆木头。赵元长屏住呼吸仔细听着二人的脚步声,他怕万一是抓他的人回来便不能呼救。 二人刚走过马车,赵元长才舒了口气,急忙叫道了:“二位先生请留步。” 二人相视一眼,退回到马车前撩起帘子,见了被绑住的赵元长一愣:“你这是……怎么回事?” 赵元长笑道:“能否麻烦两位先生替我解开绳子?日后必有重谢。” 顾显书四下望望,却并未见有人在。而就在他转头去想说什么的时候,顾显予便已然爬上马车解开绑着赵元长的绳子与他眼睛上的布片。 赵元长活动了手腕:“多谢二位相救。” 顾显予道:“你快走,若是被看见我与显书也麻烦了。” 赵元长跳下马车才想起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便只好叫住已然走出几步路的二人:“我初来此地并不认识路,能否请二位先生带我下山?” “我们也要下山,那你快些。” “多谢。” “听先生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我是从顺宜来探亲,昨日刚到的中敬。” “怎么刚到就被人给抓了?还是去报官的好。” “暂时不用,我不想此时闹得太大。” 同顾家兄弟下了山,天色已不早,赵元长免不了觉得腹内空空。本是想找间店铺吃点东西,一摸腰间才发现钱袋子不见了。那两兄弟倒也仗义,救了人不说,还带着赵元长回了家让他填饱肚子。尔后又说若是赵元长若是不嫌弃舍寒便可小住几日。赵元长笑笑,说是一日便好,莫要打扰太久。 顾显予将自己的铺让给赵元长,到顾显书的房间同他挤一晚。顾显书虽说皱皱眉头思索一番答应了,却是趁着顾显予睡着之后下了床,铺了被子在地上睡了一晚。 第二日赵元长醒来之时,两兄弟已上山锯木。老头摆了一地的木头在院子里,正准备做昨日接的活儿,见赵元长起来了便告诉他桌上有些馒头和咸菜。赵元长看了一眼,没动。 “老人家,平日里你们早膳都是吃的这些东西?” “倒也不全是,偶尔显书会磨一些豆浆。先生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平时想必都是吃的大鱼大肉,这些粗茶淡饭定是吃不惯。” “我早上也不过都是喝些清粥。” 老头抬起头感到有些意外:“怎么会?瞧先生这模样就是金子堆里养出来的。” 赵元长勉强笑了笑:“您说笑了。” “就算不是金子堆里养出来的也定是富贵得很,瞧您的举止就知道不是一般人。”老头一面说一面继续做木活,之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便撑起身十分慎重对赵元长道:“对了,忘了提醒先生,夜间最好不要四处走动,就算有人叫你你也不能答应,特别是千万不能开门。” “这是为何?” “您初来此地想必也是不知道。”老头四下望望,又放下锯刀朝赵元长走来,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近日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菩萨,所以菩萨便派了牛鬼蛇神来勾魂。外面都传得厉害,不管真假还是小心为上。” “牛鬼蛇神不是阴间的鬼官么,怎会是菩萨派来的?” “我也不知道,只是乡里乡亲的都这么说,说得真了也不得不信啊。” “那我倒要看看,这牛鬼蛇神可当真是菩萨派来的还是阎王派来的。” “先生您……不怕?” 赵元长一声轻笑:“区区小鬼,能奈我何。” 顾家两兄弟锯了木头回来,赵元长还并未离开。他们也并未多问,放下木头便用锯木回来时顺便买的点菜做了一顿晚膳。这一顿赵元长吃得特别多。 晚膳过后他也帮着收拾了一下,待到天黑好些人户都灭了油灯他才精神百倍向老头与两兄弟道了别又说改日将谢银送来。 老头连说了两句不用,只当是给来世积德。 顾显予道:“天都黑了,你一个文弱先生若是遇上了杀人魔岂不没命了。” “杀人魔?那不是牛鬼蛇神吗?” “那只是村里人擅自臆想出来的东西,谁也没见过那杀人魔真正的样子,于是才有了鬼神一说。”顾显予拿起两把旧匕首一把别在腰间,另一把绑在裤脚上:“你若是执意要走我便陪你一起路上遇到什么也好有个照应。” 顾显书一把抓住弟弟的手肘将他拉向自己:“显予,那可是……杀人魔啊。” “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他要当真一个人去了,指不定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赵元长感到有些无奈,他笑道:“我看起来就真这般弱?” 顾显书皱着眉头瞥一眼赵元长,而后也拿了匕首别在身上对顾显予道:“我绝不会让你受伤,不管是谁,若是敢伤你我便要他死。” “你说得太严重了。” “是你不明白事态有多严重。” 赵元长道:“三对一,我想那杀人魔不会有能耐一次杀死三个人吧。” 顾显书反问:“若那杀人魔不是人呢?” “那我倒更要见识一番。” 街上早已无行人,只有寥寥几盏灯笼,且不太亮,只能勉强见得身旁人的模样。不知为何这样的景致让顾显书觉得有些发秫,映在墙上的影子也能让他自己觉得恐怖。 他停下来面对着墙看着自己模糊的影子喃喃道:“真是同鬼怪一样可怕。” 顾显予转过身看他:“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你怕这些东西。” “以前不怕,只是现在有些怕了。” “不过是你自己的影子有何好怕的。” 顾显书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赵元长看着顾显书的脸所有所思。 顾显予道:“你若是害怕就先回去,我不会有事。” “看来今晚那杀人魔是不会来了,不如你们先回去,我再转转。”赵元长刚说完便隐约听得一阵幽幽的脚步声朝他们走来。赵元长立刻压低声音道:“有人,快躲起来!” 三人立刻闪身进了墙缝,压制呼吸听外面的动静。赵元长觉得似乎不止是脚步声,还有东西划过地面发出的不平稳的喀喀声,像是刀剑一类的尖峰在地上划。 顾显书小声道:“这个时候街上怎还有人?” 声音在他们隐匿的墙缝旁停下来,赵元长伸了伸脖子却还是看不见他人的身影,便只好往外挪了一步,背靠着墙扭头向外望。却依然没看见有人在,整条街上都没有。就在赵元长准备出去的时候,却突然出现了一张狰狞的脸与他面对面只有一寸之隔,那张惨白的脸上流下殷红的血,两只眼是空洞的黑色。 那东西见赵元长吓得往后一退,便咯咯笑起来,听得人毛骨悚然。 就在赵元长被吓得无法动弹的时候,那人却揭下了面具笑得分外开心:“吓着你了。” “庚延一?!”赵元长欣喜地走出墙缝,看着庚延一被灯笼映红的脸笑道:“你怎会在此?” “今日才到的,没想到你竟也在。” 赵元长扬扬下巴意指庚延一手里的面具:“这么吓人的面具你从哪儿得来的?带着它四处走你就不怕吓着路人。” 庚延一看一眼面具,歪着头意味深长的笑道:“不过路人倒是没吓着,却把当今……” 庚延一话还未说完话赵元长便干咳一声打断他:“你这么晚在街上做何?” “你在做何我便在做何。” 顾显予见二人似乎已经忘却了他与顾显书的存在,便待他们停顿的时候才终于插嘴道:“你们认识?”这话有点多此一问,但顾显予着实找不到更合适的。 “一个朋友。” “你来探亲便是探的这位先生?” “不是,他和我一样,也是从顺宜来的。”赵元长又问庚延一:“卿弟与瀚弟也来了?” “赵元卿是来了,赵元瀚却是让柳下舟陪着我们来的。他感了风寒,有些严重,太医便不让他四处走动。” “想来你也应该知杀人魔一事了。” “我与赵元卿便是为了此事而来。” 赵元长沉默了片刻,尔后问庚延一道:“你对杀人魔一事可有何看法?” 庚延一将面具收起来放进怀里:“边走边说。” “去哪儿?” “自然是你住的地方。” 赵元长指指顾家兄弟:“我钱袋被人拿走,现在可是住在他二人家里。” 庚延一笑道:“我出门之时也忘了拿钱袋。” 顾显书缓过神来才对庚延一道:“那便先在寒舍暂住一晚。” “打扰了。” 见回来的人多了一个庚延一,老头也是没多说什么,只道了句平安就好。由于空不出屋子来让庚延一单独住,他便只好同赵元长睡在一张床上。这屋子有张未刷漆的案桌,案桌上放了一本识字用的书册。庚延一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 赵元长坐在床沿道:“你这几日过得可还好?” “嗯,去了琏漯村看过,除了成片的无字坟便什么也没有。” “我倒不是问你这个,罢了。你们又怎会来苴汉村?” “那鬼使一事你也知道了。” “详细的还并不清楚。” 庚延一倚了窗边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四日前,在苴汉村的街上突然发现一具男尸,尸体死状极其怪异,头部被人拧了下来放在尸体怀里,尸体颈部的皮扔与头部连在一起。听当时见了尸体的人讲,那具男尸就好像被硬生生扯掉脑袋的鸭子。” “你是说,扯?” “对,据仵作验尸后讲,这名男子是被人活活扯掉脑袋致死。” 赵元长皱紧眉:“是何人竟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庚延一继续道:“直至今日,一共发现的三具尸体,都是被扯掉脑袋而死。” 赵元长埋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问道:“为何这里的村民都称他为菩萨派来的牛鬼蛇神?” “是他自己这般说的。第二名死者被杀害的时候,有人听见他亲口说自己是菩萨派来替天行道。可是村民们觉得他根本就是来索命的恶鬼,便这般叫了。” “他为何要这般说?” “兴许是他所杀之人全是苴汉村的恶霸。我让人去查了一下,三名死者除了都是臭名昭着的痞子以外,均无任何共通点。”庚延一见赵元长正在思索便站直身子朝他走过去,到了他面前方才定下来,他道:“元长,你可发觉这其中有何不思议之处?” 赵元长抬起头望着庚延一:“可是凶手的力气太大了?” 庚延一点点头:“所以我怀疑,凶手是妖怪。” “若是妖怪,那如此大的力气便能作解释。只是既然是妖怪,那为何却只杀恶霸而不杀平常百姓?妖怪一向残忍且如野兽一般并无心智,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人。”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只能说他是一只有人心的妖怪,或者是一个有蛮力之人。” “既不是妖怪,也不是人……” “除此之外,我倒是比较好奇。”庚延一在赵元长旁边坐下来:“遭人绑架的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你们见到项白川和常亭玉了?” “嗯,若是不赵元卿制止他们,怕是苴汉村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那两人已然将县衙大闹了一番,现如今县衙里的人都知道你来了。” 赵元长摇摇头:“这两人。” “那晚究竟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觉醒来便被绑到了山上,还好遇上顾家兄弟,不然此刻怕也见不了你。” “你没受伤吧?” 赵元长侧头看着庚延一一笑:“没有。” 庚延一回了一记笑:“明日你有何打算?” “先回县衙,免得项白川和常亭玉再闹起来。你也同我一道回去。” “自然是要回去。” 县衙里,项白川与常亭玉几乎两天没合过眼,守在前堂等派出去的衙役寻得赵元长回来。既然他们没合眼,县令自然也不敢合眼,光是听说皇上来了便就激动不已,更何况如今皇上还是被人抓走行踪不明了。天呐,若是陛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别说他头顶上的乌纱帽,就连他一家老小的性命都不保。 县令偷偷瞟一眼项白川,项白川一眼瞪过来便吓得他一个寒战直窜脑门儿。 此时,恰巧赵元卿走进来,见了顶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的三人道:“你们怎还在等?” 项白川站起来向赵元卿行了礼:“若是陛下一日不归,臣等便一直等下去直到找回陛下为止。” 常亭玉也行了礼道:“远舜王您先去睡,身体要紧。” “嗯。”赵元卿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问道:“你们可见到了庚延一?” “庚先生不是出去了么,还未回来?” 县令忧心道:“这么晚了要是遇上牛鬼蛇神,那庚延一先生岂不是命不保?指不定陛下也……” 项白川怒道:“给本将军闭上你的乌鸦鸟嘴!” 赵元卿侧身冷眼看着县令:“若是庚延一与陛下出了事,你便给自己准备后事。” “下官该死!下官自行掌嘴。”说罢县令便看似十分用力地打了自己一耳巴子。 “本王先回房了,若是有事便通报一声。” “是。” 回到房间,赵元卿在床沿坐着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宽衣躺下身,却是一直未合眼。对于庚延一,他是否有些太过在意了?赵元卿这般问自己。 这一晚他究竟能去哪里?若是当真遇上了那鬼使…… 赵元卿越想越觉得渗得慌,便穿了袍子走出房门,正巧与柳下舟撞个正着。 “啊,是远舜王,大半夜您不睡觉到处跑什么,我是因为要上街……” “你要上街?” “是啊。为何我想睡觉却要让我上街而项白川不想睡觉却要呆在县衙里让他睡觉,真不公平……” “本王和你一道去。” “为何?难道您也不想睡觉?我知道了,您一定是想出去玩儿,不过现在大街上可没什么好玩儿的,以前是有的只是现在没有了,若是您以前来的话倒还可以……” “少废话,跟我走。” “您虽然不是我的殿下,但却是殿下的兄弟,既然你们是兄弟那您说的话我也是要听的,不然殿下不高兴。所以您让我跟您走那我便跟您走。”柳下舟一面念叨一面跟在赵元卿的身后走出县衙。 第十八章 街上冷清得有些诡异,难得柳下舟竟也没有抱怨,警惕着四下的动静。只是这样便更显得可怕,唯有轻弱的脚步声渐隐渐现,更加突显了黑夜的压抑。 两人出了县衙未走多久,便听见隔街传来一声男人凄厉的惨叫。两人一愣,便穿过横着的小巷子朝隔街跑去。 街的正中间躺着一具男尸,头颅被扯了下来。这具男尸倒是被扯得彻底,头颅已然被扔到了丈远。尸体旁还站着一个个子不算高大的男人,看那样子似乎并非妖怪。男子听见脚步声回头望一眼,正好望见了柳下舟。他一愣,抬脚便跑很快就不见得踪影。 柳下舟追了几步实在追不上便停下来往回走。那男子的脸显然已经化成了妖怪的青色鳞皮辨不出模样来,只是那双眼似乎在哪里见过。 赵元卿看了看尸体便捂着鼻子转过身去。柳下舟捡起头颅看了看死者的模样:“这不是钱老板那不争气只晓得逛烟花柳巷的儿子么,原来是他死了,活该啊活该。不过他不在瑜城里呆着跑这儿来做何?看来是老天爷见不惯他的德行要他死。我就说他会短命,这种人活着也是祸害百姓。” “你认识他?” “我认识他可是他不认识我。” “去把仵作叫来验尸。” “又是我去?好吧。为何我一个将军却要替别人跑腿,真麻烦。”柳下舟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将头颅递给赵元卿:“这个您帮我拿一下。” 赵元卿退一步:“你就不能放在尸体旁边?” “哦,对啊。”柳下舟放下头颅想了想又对赵元卿道:“您一个人在此不害怕吗?若是那妖怪再回来您准备怎么办,就算到时您叫我我也赶不过来。” 赵元卿额头青筋冒起,一字一顿对柳下舟道:“你快去把仵作叫来。” “知道了,您也不用说两边啊。” 仵作当场验了尸,这名男子是被扯下头颅致死,并无其他外伤亦无中毒迹象。死亡时间正好是子时,也就是赵元卿与柳下舟上街的时辰。 庚延一轻轻推开房门走进来,小心关好以免吵醒赵元长。他刚走到床边脱了衣衫脱了鞋子准备上床,赵元长便开了口。 “你这么晚了出去做何?” 庚延一被突来的声音吓得一抖,然后转过头看一眼赵元长上了床盖上被子道:“有点事。” 赵元长侧着身子面朝了庚延一以手为枕:“连我也不能说?” “过些日子你自然便会知道。”沉默了片刻,庚延一望着屋顶发了呆对赵元长问道:“若是有一日你发现身边最亲近的人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又或是变得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你会如何?” “想听实话?” “嗯。” “我会亲手杀了他。” 庚延一转过头来对着赵元长:“你可下得了手?” 赵元长看似笑着,那双眼却是犀利而镇静:“他若是下得了手做这些事,我自然也下得了手杀他。”见庚延一没说话,于是赵元长翻了个身闭上眼道:“睡吧,明日一早便要起来。” 一大早起来用过早膳,庚延一与赵元长便告辞了老头准备回县衙。顾显予以为二人是要去县衙状告绑架赵元长之人,便要一同前去。而顾显书似乎并不愿意去县衙,眉头紧锁寻思着什么,他抬头看了坚持要去的顾显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一同前去。 离县衙还有些距离,便见了赵元卿站在门口。而赵元卿只见了庚延一未注意到他身旁穿着简朴的赵元长,他迎上去道:“你怎才回来,我找了你一夜。” “抱歉,在路上遇见了元长,便同他过了一夜。” “卿弟,你怎就不看我一眼却只顾着同庚延一讲话。” 赵元卿这才看清说话那人竟是赵元长,立刻撩了衣袍就要下跪,还好赵元长上前扶住了他他才没跪下,那句陛下也为叫出口。 赵元长笑道:“卿弟不必行此大礼,这些日子就暂且叫我二哥吧。” “是。”赵元卿抬起头才看见顾家兄弟二人,又见二人似乎与赵元长庚延一认识,便问道:“这二位是……” “哦,是顾家兄弟,这两日全靠他们照顾。”说罢赵元长又转身对两兄弟做了个请的手势:“这几日有劳二位了,二位不妨进去坐坐,我也好准备谢礼。” “不用,当时救你也只是觉得你有些面善。告辞了。”顾显书拱手做辑,便要离开。 “我还是头一次来县衙。”顾显予一面说道一面往里走,还东张西望环视着县衙。 顾显书呼了他一声便快步走到他身边,见他有意要在县衙里逗留便暗自叹口气。 赵元长笑笑,也跟着走进去。 庚延一刚抬脚没走几步,赵元卿便上前拉住他手臂。,赵元卿沉默片刻便放开庚延一直径朝里走。 走进前堂,双眼因不眠而严重泛红的项白川与常亭玉见赵元长终于平安无事回来了,猛然起身跪在他面前恨不能扑上去。 “我等该死,二爷您可安好?” “起身吧,我并无大碍。” “谢二爷。” 项白川起身后见县令竟然低着脑袋睡着了,便大步跨过去将他从椅子上提起来扔到赵元长面前。 县令被这猛然一提一扔吓醒,抬起头来便见了赵元长朝他微笑,立刻磕头赔罪。这便是陛下,还不如项白川将军的气势厉害。他这般心想。 “卑职该死,治理地方不力,让陛……” 赵元长上前扶起县令,用力抓着他的手臂捏了捏,笑道:“县官大人真是客气了,如今我已平安归来您也不用太介怀,只需查清绑架我的人是谁便行了。”说完赵元长这才放开县令。 县令吃痛地揉揉手臂,心虚道:“是,卑职遵命。” “哦对了。”赵元长笑着继续道:“这几日您也和项白川常亭玉一样,暂且叫我二爷。” “是……二爷。” 赵元长满意地笑笑。 顾显书与顾显予同时心想,竟连县令都唯诺得如此,这里的人都不简单,尤其是赵元长。 柳下舟刚从仵作那里回来,还在想昨夜看见的妖怪是往村西方向逃去的,看那身材并不高大,倒不如说在男子间算是有些娇小。 他这样埋头想着便就进了前堂,对横在他面前的赵元卿道:“麻烦你让一下,我要去前堂。” 赵元卿回身看他一眼:“这里便是。” 柳下舟抬起头来看看,喃喃道:“我什么时候进来的?” “秦淮?!”顾显予在看到柳下舟的时候这般叫道。 顾显书一愣,看着柳下舟皱起眉头:“真的是你,秦淮。” 柳下舟看看顾显书再看看顾显予,良久之后方才道:“原来是你们。” “没想到你竟还在中敬,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顾显予边说边激动地走上前。 柳下舟躲开顾显予伸过来动手:“本来是离开了,但又被殿下捡了回来。放心吧,这定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顾显予收回手,拽紧了拳头垂在体侧:“看你现在过得这般好,我与哥哥便放心了。” 柳下舟绕过顾家兄弟,直径走向赵元长,行了礼便道:“听说您被绑架了,没受伤么?不过看您的样子也是没什么大碍。” 赵元长笑道:“这要多亏你的二位友人相救。” “他们并不是我的友人。” 柳下舟这话听得顾家兄弟心中一抽,都各自低下了头不语。片刻之后,顾显书先开了口告辞,他们二人这才离开,连赵元长准备的谢礼都还未来得及拿。 兄弟二人走后不久,赵元卿大致将昨夜发生的命案讲与赵元长庚延一听,这其中自然省去了他出门的理由。赵元长问到时,他只是瞥了庚延一一眼,说是睡不着想上街看看。 柳下舟走到庚延一面前比划了一下,喃喃道一句差不多就是这样。 庚延一笑道:“我能问一句将军在做何吗?” “你已经问了。”柳下舟后退两步看着庚延一:“昨夜我看见那妖怪了,便是与你差不多的身材高度。” 庚延一又笑问:“那容貌呢?可也差不多?” “那妖怪的脸上长了青鳞皮,辨不出容貌。” 赵元长突然想起什么,立刻问:“你见到妖怪杀人是什么时辰?” “子时。” “……子时……”赵元长抬起头来看着庚延一,他记得庚延一昨夜曾出去过,而且正好子时刚过才回来。 庚延一歪着头睇着赵元长笑道:“你们这可是在怀疑我?” “不会是庚延一!”赵元卿突然这般喊了一句,惹得所有人都朝他看来,他环视一眼咳了一声这才又对赵元长道:“昨夜庚延一是和二哥在一起,他有无机会下手二哥应该最清楚。” “我自然清楚。” “我先回房小睡一会儿,有事便叫我。”说完庚延一便走出前堂往客房走去。 “我去看着他。”柳下舟边说也走出起前堂。 赵元长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确定是子时,赵元卿说确定。 柳下舟来到庚延一门前敲了两下,庚延一为他打开房门他便直径走进去在席塌上坐下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不会打扰你。” 庚延一摇头兀自笑笑,关上房门走进来:“可是赵元长让你来的?” “有茶吗?” 庚延一轻叹口气,又打开房门让舍人沏壶茶端些点心来,尔后则视柳下舟为无物宽了衣衫躺下。柳下舟也只当房里就自己一人,毫不客气拿了糕点吃起来,边吃边喃喃道了句好甜。 赵元长去仵作那里看了尸体,见到一名来认尸的青年男子。这男子称,他是死者的随从,从瑜城追着一位公子而来。当被问道那位公子是何人时,他又说他不知,只晓得应是富贵人家少爷。 常亭玉问道:“你们追他做什么?” 男子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字来,片刻之后他突然拿眼扫过赵元长常亭玉项白川三人,道:“你们是谁?” 县令对男子的态度大怒,吼道:“让你说你便说,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说罢又对赵元长点头哈腰:“二爷您别见怪。” 赵元长掠过县令对男子笑道:“我们只是想找出凶手,还你家少爷一个说法。” 男子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道:“那日在瑜城内,少爷见了那名公子便就……似乎是……觉得那公子相貌不错……于是……便悄悄尾随而去,后来那名公子来到苴汉村,少爷也跟着一并来了。这不能怪少爷,只怪那公子相貌比女子还清秀。” “那你可知,那是哪家的公子?” “不知,少爷也从来不说。” “能带我们去你们住的客栈看看吗?” “好,跟我来。” 在去客栈的路上,项白川压低了声音道:“他家少爷怕是看上了那公子才追到苴汉村来的吧,又是一个好男风的人。” 赵元长瞥了项白川一眼笑道:“你们二人对好男风之事有何看法?” 常亭玉道:“这是别人的私事,还轮不到我们这些外人有何看法。” 赵元长轻笑:“说得不错。” 钱家少爷二人所住的客栈正好是前几日赵元长他们几人所住的那间客栈。赵元长一进去,本来还是笑脸相迎的店小二瞬时就垮下脸上,再一看,一行人身后竟还跟着县老爷,便心一紧叫了声老板县老爷来抓人了撒腿就跑。 项白川几大步冲过去抓住店小二 ,常亭玉快速跑到后院将正欲逃走的老板抓到赵元长面前:“你二人跑什么!” 赵元长看着面前跪着全身发抖的二人笑道:“莫非绑架我的,就是你们二人?” “我们不知道公子您在说什么。” “那日我初来此地竟无缘无故遭人绑架,我自己的人自然是不会抓我,他们也不敢。所以能抓走我的便只剩下你们二人。见了项白川与常亭玉的剑你们还敢抓走我,我不得不佩服你们的胆量。” 项白川与常亭玉各自提起一人扔到县令面前:“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卑职知道。来人,将他二人压入大牢听后发落!” “慢。”赵元长走到老板二人身边,问道:“钱少爷也是你们抓走的?” 店小二一愣,随后从实招来:“钱少爷确实也是我二人抓走的,只是他的死并不关我二人之事。” “看来你们已经知道他死了。” 老板点点头:“我们刚驾了马车到街上便看见有人紧跟而来,我便想起鬼使,于是只有留下钱少爷我二人才能活命。” “你们这两个混蛋!”男子欲扑上去扭打,却被项白川拦了下来 赵元长对他道:“他二人交给县衙处理自会受到惩罚,如今之计便是抓到凶手。” “凶手是鬼使你们如何抓?到时还不是怕得站不起来。我自己去,不用你们插手!”说完男子便走出客栈。 项白川看着他的背影道句是条汉子。赵元长摇摇头,心道,怕是这条汉子只会白白送了性命。 在赵元长等人离开县衙这段时间里,赵元卿去了庚延一的房间,见柳下舟逍遥地坐在席塌上吃东西,便让他先出去一下。柳下舟刚出了房门,庚延一便坐起来对赵元卿笑道了句你怎来了。 “来看看你。我吵醒你了?” 庚延一起身拿了衣衫穿在身上:“一直醒着,房里坐着人如何睡得着。” “我来帮你。”赵元卿从庚延一手里接过腰带,绕过庚延一的腰给他系上:“我相信你不会是凶手。” 他一笑:“谢谢。” “你昨日上街是去找皇兄吧,听说他被人抓走你便一到此地就四处询问。” 庚延一看了赵元卿一眼,笑笑不语。 “你对皇兄……”见庚延一似乎不愿多说,赵元卿便明白了一些:“那张面具你可还带着?” “嗯,只是与它的原来面目有些不同了。”庚延一拿出被他画了鲜血的面具。 赵元卿见后哭笑不得:“怎被你画成了这副模样。” “这副样子要有趣许多。”庚延一边说边戴上了面具。 赵元卿怕庚延一一个人觉得闷便留了下来,二人在房中聊了许久。赵元长一回到县衙便是去庚延一的房间,轻敲了几声便推门而入。赵元卿见是赵元长一愣,起身行了礼便借口退了出去。 赵元长坐在席塌上笑问:“你与卿弟在聊些什么?” “不过是闲话罢了。” 赵元长点着按桌面衬了下颚笑看着庚延一,片刻后突然问道:“庚延一我问你,昨夜死的人可是你下的手?” 庚延一笑看了赵元长:“若我说不是,你可信?” 赵元长一笑:“我自然信。” “呆子。” 庚延一浅笑:“对了,你为何要让他们叫你二爷?” “白十二,不是二爷是什么?” “原来如此。” “今夜我们准备继续去街上等妖怪出现,你也一起。” “我便不去了。”庚延一抬起来见赵元长的神情便又笑道:“若是不放心,便让柳将军留下来看着我。” “既然我相信你,便不会要人看着你。” 庚延一笑笑:“那便让柳将军留下来陪我。” 赵元长觉得庚延一定是有事瞒着他,不过既然庚延一说自己不是凶手,那么他便相信他不是凶手。 第十九章 夜微凉,兴许是入秋已深的缘故,总觉得颓败的树木映着这景致有些惨淡。赵元长倚在窗边端了酒杯轻轻晃动,庚延一坐在席塌上眯起眼吹响一只埙曲,吹至动情处那埙音竟似乎变得如人低泣倾诉,诉一场弄断柔肠。柳下舟坐在庚延一对面,埋了头,全然不理二人自顾自寻思着。赵元长回过头来望着庚延一,饮一口酒。 一曲之后,庚延一放下埙端了酒壶给自己斟满酒便起身走道赵元长跟前:“是时候该出门了。” “他们早已去了。” “你为何还在此?” “你不去我又怎会去?有项白川在,我也不用担心什么。” “有柳下舟在,你也不用特意留下来。” 赵元长侧头看庚延一一眼,走到案桌前放下酒杯:“柳将军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柳下舟抬起头来看着赵元长,良久才道:“为何非要让我留下来?” 赵元长侧了身使柳下舟可以看见窗边的庚延一,他笑道:“这你就要问他了。” 庚延一笑笑,端起酒杯啜了一小口:“秘密。” 就在三人坐在同一张案桌旁的时候,街头又死了一名男子,而这名男子正是钱少爷的随从。 听见惨叫声后,本来是扮作诱饵的项白川便飞奔而去。尸体旁站了一名瘦弱的男子,背对了他。项白川抽出藏在腰间的剑指着他。男子转过神来看见他一愣,而后勾起唇笑了。他这一笑倒使项白川拿剑的手僵住,直愣愣看着男子的脸。 这男子,细细的眉水灵的眼,淡淡月光下那脸上的皮肤竟有些透明泛晕。项白川一直以来,觉得最过清秀的男子莫过于庚延一。而如今看来,眼前这人要比庚延一清秀俊美一百倍。 这人会是杀了五人的妖怪?! 男子低头看看脚下的尸体,而后抬起头来刚要辩解什么,常亭玉便带了大批人马赶来将他重重围住。他还未来得及看清这些人的脸,常亭玉便一声令下将他抓了起来。 “等等。”项白川抓了正要上前的常亭玉的手臂道:“这人不一定就是凶手。” 常亭玉扭头对着项白川道:“难道你忘了那姓钱的是为何要来苴汉村?” “你是说,他就是钱追来的那名男子。” 常亭玉掰开项白川的手:“你看啊,他眉清目秀长得很像女子吧,那姓钱的不就是为了一个比女子还清秀的男子才来的吗。” 不等项白川作何反应,常亭玉便命人将男子带回了县衙。 听说项白川一行人出去抓到了一名疑是凶手的男子回来,赵元长舒口气对庚延一笑道了句这回不会再有人怀疑你了。庚延一只是笑笑。 赵元长他们三人刚进前堂,一名衙役便从后面踹了男子一脚,男子顺势咚一声跪在庚延一面前。庚延一一愣,抬头看一眼衙役有些不满。 常亭玉道:“二爷,这男子名叫宋袭荣,我等是在死去的尸体旁抓到他的。” 送袭荣?赵元长呢喃了一句,他觉得这名字甚是耳熟。 庚延一上前扶起宋袭荣,笑道:“先生可认识宋启如?” “宋启如乃我兄长。你认识兄长?” “嗯,有过几面之缘。” 赵元长这才恍然大悟,前些日子他才听人提起过宋启如的胞弟:“原来是宋先生的弟弟,多有得罪。不过,你怎会在尸体旁?” “兄长乃是专门做兵器的想必你们也是知道。” “知道。” “我兄弟二人一直以来都与妖怪有些渊源,于是哥哥便开始研究对付妖怪的兵器,而我则是学医用药,希望能治好中妖毒之人。我听说苴汉村有人被扯下头颅致死,便怀疑是妖怪所为一路追到此。” 项白川道:“敢问宋先生是从何而来?” “竑炁村。” 常亭玉一愣:“这么说,你并不认识那姓钱的?” 宋袭荣摇头:“从未听说过此人。” 柳下舟喃喃道:“这就怪了,钱少爷是追着何人到此?” “劳烦县令备些茶水,都各自坐下吧,我们慢慢谈。”赵元长边走向椅子边道。 “是,卑职这就去。” 赵元长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椅子叫了声庚延一,庚延一便走过去坐下。赵元卿看了一眼他二人走到就近的椅子上坐下。项白川对宋袭荣道了句先生请坐,便等到宋袭荣坐下他方才就坐。 县令命人沏了县衙里最好的茶,前堂在座的人一人一杯,却独独没有宋袭荣的。赵元长见县令在此也是碍事便让他退下有事再叫他,将原本应是他的茶水给了宋袭荣。县令连道了两声好退出前堂让舍人端盅酒与一些下酒的小菜在他房里,他便关了房门独自畅饮。你们喝茶,本老爷喝的却是好酒。他美美的想。 赵元长将身子倚向他与庚延一之间的茶杯桌上,用手支了脑袋。他问道:“宋先生方才说,希望能治好中妖毒之人,这作何解?” 宋袭荣放下刚喝了一口的茶:“大概在三十年前,在中敬的一个村庄的人一夜之间全都突然变得如野兽般凶猛。只是平日里他们相安无事与寻常人无二异,然而到了夜里却会狂性大发出手伤人。那时朝廷便派了一名驻守中敬的将军前来镇压,本来一个军队的人几乎全都快被村民杀光,可突然有一日,村里的人竟全死了,谁也不知道死因为何。而军队里存活下来的人便对外称是村民得了一种瘟疫,死于疾病。” 一时间无人开口说话。沉寂了许久,赵元卿道:“那村子,难道是琏漯村?” “正是。” 常亭玉道:“村民正是中了妖毒?照你这么说,那些妖怪原本也是人。不过那妖毒究竟是何物,当今时尚的妖怪也是中了此毒?若是这样,只要找到解药便能解救他们?” 宋袭荣看着常亭玉,片刻之后神情严肃道:“琏漯村的村民并非妖怪,与当今世上的妖怪不同。不妨实话告诉诸位,我也不知如今的妖怪究竟是何物。不过所谓的妖毒却是一种植物的毒液,若是中毒不深,我倒是有法子解救。” 赵元长换了个姿势道:“我倒是想知道,中了妖毒之后与真正的妖怪有何不同。” “最大的差别便是中毒之人并未完全泯灭良知,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中毒时间一旦到了第七日,那便必死无疑。” “若是按照鬼使每夜杀一人的数量来看,如今他只剩下两日的性命。”说罢庚延一抬头看着宋袭荣,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宋袭荣点点头。 庚延一轻叹口气,站起身朝地上放置的尸体走去:“为何尸体没送去仵作那里?” “那房间太小,已经放不下了。” 庚延一掀开尸体上的麻布,赵元长起身走去本想阻止庚延一看如此骇人的一幕,却还是迟了一步。不过庚延一倒是并未感到害怕,他打量了无头的尸体,而后将放在尸体旁边的头颅掰来正对着自己。 片刻之后庚延一咦了一声。 赵元长立刻蹲下看他:“怎了?” “没什么,兴许是认错人了。” 项白川也站起身走过来:“他是钱少爷的随从,从瑜城来的。” 庚延一放下头颅站起来,摇摇头:“大概是错认了。” 赵元长命人打了盆热水给庚延一洗手。庚延一洗净手转身对宋袭荣道:“你可有把握治好仅剩两日性命的人?” “这个难说,要看他中毒如何。” 庚延一看了一眼前堂上所有的人,道:“我知道凶手是谁。” “谁?” 庚延一也不急着说,反是问赵元长:“元长,你可还记得昨日夜里我问你的话?” 赵元长皱着眉头想了想,而后点点头:“记得。” “时候也不早了,都各自歇着吧,明日一早我便带你们去。”他说罢便要往门外走。 项白川一闪身拦在他面前:“庚先生,凶手不会就是你吧?虽然我不知道今晚你是如何离开县衙去打大街的,但如今看来……” “项白川。”赵元长出言打断,而后对所有人笑道:“庚延一说的不错,时候已经不早了。明日醒来便知道凶手是谁,又何必急于一时。” “可是二爷……” 赵元长佯装打着哈欠,抓了庚延一的手臂便走出前堂。没走多久赵元长便对庚延一低声道:“我大致能猜到凶手是谁了。” 庚延一扭头对他笑笑。 次日一大早,一行人便早早地来到前堂候着庚延一与赵元长。见常亭玉与项白川显得有些焦躁,赵元卿便命舍人沏了壶茶。柳下舟手拿了剑环抱在胸前,站在门口入神地望着地面低声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惹得赵元卿边喝茶边看向他。 一杯茶差不多刚喝完,赵元长与庚延一这才悠游自得走来,庚延一一进门槛,项白川便迫不及待问凶手究竟是谁。庚延一笑笑,不语。 用过早膳后,一行人方才不紧不慢往西面走。途中,赵元卿问宋袭荣是何种植物竟能生出这般的毒汁。 宋袭荣这般道:“是一种名叫苾饴的树,此树常年溢着一股甜而不腻的清香故此而得名。苾饴树仅生长于中敬,树果殷红饱满而多汁,光是闻一闻便知有多香甜。当年琏漯村的村民出事以后,那位将军便命人将此种树全部砍光一棵不能留。” 柳下舟眉间一抖,苾饴树?他从未听说过此种树。不过听得宋袭荣描述了那果子的样子,倒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突然想起来,是在他曾去锯木的那座山上见过这样的树。 “既然树已被砍光,如今又为何有人再次中毒?” 宋袭荣摇头:“兴许是在什么地方又长起了这样的树。” “所以顾显书与顾显予才会中毒。”一行人除了赵元长与庚延一都惊奇地看着柳下舟,柳下舟继续道:“我曾见过苾饴树。当年我还与他二人兄弟一起的时候见过。” 宋袭荣笑道:“先生说的便是冷箐谷山上的那棵吧,那棵树我五年前便让人砍了。” 柳下舟也并未抬头看他,只是哦了一声。 项白川缓过神来道:“照这么说,凶手便是顾家兄弟俩?二爷您早就知道了。” 赵元长笑而不答。 来到顾家兄弟的家门前,赵元长与庚延一向老头点头道了声打扰了。老头堆了满脸笑意站起来朝他们走去,没走多久便停下来直愣愣看着柳下舟。柳下舟淡淡道了句好久不见,余老。 余老随后笑道:“看来这些年,你过得不错。” 不等柳下舟回答项白川便擒住了余老,常亭玉冲进屋内搜了一番退出来道:“屋内没人。” 余老问柳下舟:“你们这是要做何?” “顾显书与顾显予杀了人了。”说罢柳下舟别过脸。 赵元长上前拍拍项白川的手背笑道:“放了余老,看样子他并不知道实情。” 项白川这才放开这位老人家,只是依旧一副凶恶的模样:“他二人去了哪里?” “显书与显予绝不会杀人!像他俩那般好心地的人……”话未说完,余老便看一眼柳下舟闭了嘴,片刻之后才又道:“他两人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庚延一道:“不管事情究竟如何,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他们。” “他们定是去了冷箐谷,秦淮知道那个地方。” 临走时,柳下舟停下来却并未转身只是微微侧了头道:“我已改名叫下舟,若您愿意,以后便这般叫我。” 余老重重一叹气:“你还是忘不了以前的事。” “以前,我早就忘了。” 常亭玉回县衙招了全部官兵搜山冷箐谷,搜了整整一日也未找到二人的身影。赵元长只好命人封山,不许人进出。 柳下舟站在山顶望着顺流而下的河水,许久之后他抬起手遥指了河流上游缓缓道:“他们兴许是去了那里。” 他身旁的赵元卿顺着他手指望一眼,道:“你怎知道?” “那是他们出生的地方。” 兄弟二人沿着河路走了一整日终于来到他们离开了二十年的村庄,偐月村,兄弟二人心里默念着村子的名字。起风了,顾显书不禁咳嗽起来,弟弟轻拍了他的后背替他顺口气。他摆摆手,说了句没事。 顾显予望了望天色:“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找地方住下。” 顾显书看着弟弟惨白的脸:“你突然说要来偐月村,莫不是你已经知道了?” 顾显予笑着撩起衣袖露出青色鳞皮:“时日不多了,我只想在此之前来这里看看,寻得寻不得父母也无所谓。” “是我不该让你吃下那果子。” “这样也好,你我也算是有个伴了。” 兄弟二人在路边坐下歇息片刻,便又起身找了家民房投宿。宿主是对夫妻,对兄弟二人亲切得很,特意熬了热汤招待他们。晚膳过后,女宿主带着二人来到一间干净的房间,又拿出被褥替他们铺了床。顾显予看着屋内墙上挂着的梅花图,许久之后转过身来对女宿主道:“这画上可是您夫君的姓名?” 女宿主抬起头看了看画,笑道了句是。 顾显予默默念了一遍,顾家天海。他又问:“怎不见您的孩子?” 女宿主一愣,即刻又落寞笑道:“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为何是也许?” 顾显书扯了扯顾显予的衣袖,示意他别再问了。 见女宿主并未答话,顾显予又问:“难道您的孩子不在身边?” 女宿主一面铺床一面强装无事道:“在他们还小的时候,便送人了。” “他们?” “是一对双胞胎。” “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顾显予愣了愣,然后笑道:“对不起,我只是有些好奇,勾起您的伤心事了。” “无事,你们早点休息。”说罢女宿主便退出房间关上门。 她刚一走顾显书便用略带了责备的口气对弟弟道:“你今日是怎了,竟这样多事。” 顾显予指着画上的字道:“你可知这家人姓什么?” “什么?” “顾。” 顾显书一愣:“你是说……” 顾显予走到窗边望着院子:“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再回来,只是不能叫他们一声父母了。” “明日你我便离开。” “自然。” 第二十章 项白川来到偐月村时,顾显书与顾显予已然离开。常亭玉带着人将偐月村来来回回挨家挨户搜了不下十遍,可仍是未找到二人的身影。赵元长坐在县衙里端着茶杯望了院子良久,终于下令通缉二人。 顾夫人一早起来做了四人份的早膳,摆好碗筷后她前去敲了兄弟二人昨晚住的房间,却一直没人应对。她试着推开门,屋内竟一个人也没有。床铺被整理得十分平整,连油灯里也添了新的灯芯。 丈夫走来站在她身后:“怎么了?” 夫人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而后又看着屋内:“那两兄弟好像已经走了。” 丈夫不悦皱了眉:“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说罢便转身向饭堂走去。 夫人犹豫片刻还是叫住了丈夫:“你不觉得,那两兄弟长得有些像爹吗?”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七分像。” “该不会……” “你太多心了,那两个孩子应该早就死了。” 兄弟两人又回到苴汉村,却不敢再回那个住了几乎二十年的屋子。他们趁着山下官兵打盹儿的时候逃回了冷箐谷,爬上山顶之时正好见到了眺望河水的柳下舟。柳下舟听见脚步声回过身来,三人都是一愣。 柳下舟便拔出剑指着二人:“跟我回去。” “秦淮。”顾家兄弟往后退一步,顾显书险些摔倒还好顾显予扶得及时:“若是跟你回去,便是一死。” “跟不跟我回去你们都是一死。今夜便是第七日了,若是过了今晚,你们谁也活不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是不是吃了苾饴果?” “什么苾饴果?” 顾显书刚张了嘴刚想说什么便身子一软晕了过去。顾显予蹲下身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脸颊叫了几声,而顾显书却毫无反应。柳下舟瞥见顾显书的脖子上似乎有东西,便大步走过去抓了他胸前的衣襟一扯,露出大片青色的鳞皮,并且还在以能见的速度往脸上蔓延。 顾显予头皮一阵发麻:“为何显书会这般严重? “跟我回去,不然你们真的会死。” 顾显予望着柳下舟点点头,将哥哥背在背上走回县衙。下山时,顾显予突然对柳下舟说道:“我与显书对你做的那些事怕是一辈子也偿还不了,就算此行是你的陷阱,我们兄弟二人也绝无怨言。秦淮,对不起,你若真的不肯原谅也没关系。” 柳下舟像是没听见念了一句:“陶罐里的腌菜好像快吃完了,要不要顺便买些萝卜回去?可是买菜的地方有些远了。” 顾显予笑笑,心想他一点没变还是老样子。 兄弟二人回到县衙,通缉令便立刻撤了。宋袭荣检查完顾显书的身体,然后摇摇头,说了句迟了。顾显予听得此话先是一怔然后又笑起来,走到顾显书的床边紧紧握了他的手。柳下舟站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看着,喃喃自语说了几句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的话。 赵元卿突然想起什么看着顾显予道:“为何顾显予会没事?” 听见赵元卿这般说,在场的人才突然反应过来都向顾显予看去。 “顾显予,你没吃苾饴果?” “我根本就不知道何是苾饴果。” 柳下舟悠然开口:“就是以前我们在山上见到的那棵树的果子。” “我吃了,与显书一起吃的。” “你能肯定?” 顾显予坚定点头,见众人似乎还是有所怀疑便撩起衣袖将鳞皮给他们看。宋袭荣上前自己查看一番,而后确定说顾显予的确是中了妖毒。 宋袭荣对他道:“一般若是中了妖毒之后若是救不了,七日之后便会毒发身亡。而今晚正好的时限,可是顾显书中毒已深救不了,而你却无事。除非你吃过解药,不然不会没有中毒。但你手臂上的鳞皮又表示你的毒并未完全解尽。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你吃了某种与解药相似的东西,或是解药的分量不足。” “我吃的东西显书也都吃了。” 常亭玉道:“你再好好想想。” “确实没有。” “这就怪了。” 顾显予皱紧眉头:“依你们这般说,我就是死不了了?” 宋袭荣道:“这要过了今晚才知道。” 庚延一见顾显予的眉头依旧未舒,便笑道:“既然你有可能不会死,又为何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顾显予咬了咬唇,转头去看哥哥发青的脸。 用过晚膳,宋袭荣又回到顾显书的床前观察他的情况。常亭玉为了防止顾显予再次逃跑便拉着项白川同宋袭荣一道去了。赵元卿让县令给他拿了最近三十年这附近发生的有关妖怪的案子,告辞后便一个人回到房间里研究起来。柳下舟与顾显予一直都在顾显书的床前,只是柳下舟靠在离他们最远的那堵墙斜了眼看着他们。 庚延一向来用膳都有些慢,赵元长便让舍人沏了茶坐在他身边慢慢喝,偶尔会抬了眼看着他进食。庚延一吃到饭菜快凉时这才终于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赵元长让人收拾了桌子,却见庚延一并未有要走的意思便又让人端了些水果来。 赵元长削了苹果递给庚延一:“我记得你喜欢吃苹果。” “谢谢。”庚延一接过来却又在苹果中间切了一刀,将一半递给赵元长。 赵元长接过咬了一口。 庚延一将苹果放在鼻下闻了闻,方才咬一口:“你为何不问我那晚出门究竟去了哪里?” “你若是想说,自然会告诉我,我又何必多此一问。” “那晚我睡得浅,听见有人开门心想也许是谁起夜便也没太在意,可是那脚步声却十分怪异,像是有硬质的东西磕在地上。我便起身出去看看,谁知竟看见满脸鳞皮的妖怪,我便偷偷跟着他出去了。以他的身形看那时我还不确定究竟是顾显书还是顾显予,直到他杀了人回来,我方才跟在他后面看见了房里熟睡的顾显予。” “怪不得你回房后便问我那些问题,原是早就知道。这么说,凶手便只有顾显书一人?” “听宋袭荣那话的意思,顾显予只是长了鳞皮而似乎并非妖怪。”庚延一沉默片刻又道:“说句实话,那晚你可是在怀疑我?” “是有些怀疑。”赵元长侧头看着庚延一笑笑:“不过仔细一想,你并非妖怪,那凶手自然就不会是你。” 庚延一故意笑问:“那万一,我若是吃了苾饴果变成的妖怪呢?” 赵元长摇头:“不会,宋袭荣也说过,苾饴树已被那位将军全部砍去,而山上那棵五年前便也砍了。” “既然如此,顾家兄弟又是在何处吃的苾饴果?” 赵元长一震,愣愣看向庚延一,他怎会没想到,既然苾饴树早已被砍,那兄弟二人又是在处吃的?他只顾着想顾显予为何会无事,竟然将这么重要的问题都给忘了。 庚延一将最后一块苹果放进嘴里,而后拍拍手站起来:“过了今晚去问问顾显予,只是我觉得他不一定会说。” “我倒是不这么觉得。不如你我打个赌,如何?” “赌注为何?” “若是我赢了,你便应我一件事。” “倘若是我赢了,你又如何?” “若是你赢了,我便应你一件事。”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宋袭荣给顾显予开了味解苾饴果毒的药,吩咐厨房熬三次后将最后一道药汤送来。常亭玉好奇问了句为何,宋袭荣笑答,能解毒之药,那本身便是毒药。常亭玉抖了抖身子,离那碗药又远了些。宋袭荣微颔了首笑起来。 顾显予端起药碗:“这碗药当真有效?” “我也不能肯定,只能试一试。” 顾显予看着汤药迟疑片刻,这才送到嘴边喝了一大口,觉得并无怪味便扶起顾显书靠在自己肩头,将药碗放在他嘴间。宋袭荣项白川常亭玉三人都是一愣,尔后宋袭荣起身走出房门,让门外的舍人再去熬一碗药来。 汤药顺着顾显书的唇角留下来,弄脏了他白色里衣。顾显予立刻端开药碗,拿手拭去哥哥上的黑色药水。他盯着碗里剩下的汤药,喝了一小口包在嘴里,而后挨上哥哥的唇喂他喝药。常亭玉指着他俩张大嘴惊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项白川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捂住常亭玉的眼。宋袭荣回到房内见这一情景也是一愣,随后便对项白川与常亭玉道,顾显予这是在喂药。 常亭玉掰开项白川的手:“也不用这般喂啊。” 宋袭荣笑笑,又坐回到塌席上。去熬药的舍人不久便又端了一碗药来,说是先前紫砂锅里正好还剩下一碗,温度刚刚好。宋袭荣点点头道了句有劳了,便走到窗前将药碗递给顾显予:“这药是给你准备的。” 顾显予抬头看一眼宋袭荣,接过药碗便一饮而尽。宋袭荣接回两只空碗交给了门外的舍人。 未过多久,顾显书的眼珠便动了动,顾显予握住他的手叫了一声,将正在入神的宋袭荣弄醒过来。宋袭荣刚抬头便见常亭玉伸长了脖子盯着自己看,他稍稍吓了一跳,微红了脸。 常亭玉道:“越看先生越觉得比女子还好看,尤其是此刻红了脸,当盖过当今天下最美的女子。” 宋袭荣的脸便似乎更红了,他借故去看看顾显书,便起身离开塌席。 项白川心中暗叹,可惜宋袭荣错生了身体。他伸手将常亭玉拉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你怎可对着先生这般胡说,二爷可是让你我如贵人般好生待他。”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你见了他不也跟见了天仙似的没了魂。” “呸!先生堂堂男子汉你竟拿他比作天仙。” 顾显予见宋袭荣走来,便起身给他让个了地儿:“他将才眼珠子动了一动。” 宋袭荣坐下后捻过袖子,伸出手挑开顾显书的左右两只眼皮。还未看出有什么,顾显书便猛然坐了起来,瞪着一双充血的眼,那眼珠,俨然成了灰色。顾显予刚想上前,顾显书便突然伸手掐住了他与宋袭荣的脖子站起来。顾显予握住哥哥的手腕用力掰,却纹丝不动,只能摸到到他手腕儿上一条条凸起得厉害的青筋。 见此状况,常亭玉立刻扔掉刚咬了一口的蜜糕,与项白川一道拔出佩剑指向顾显书。 顾显书身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顶破了本来覆盖在他身上的鳞皮。鳞皮一块块掉下来,落在地上便化作点点青色尘埃,那样子,似乎风稍稍一吹便会散去。 持剑的二人都被这情景看懵,常亭玉喃喃道:“这模样,还算是人吗?” 项白川对着顾显书喊道:“快把人放了,他们其中一人可是你胞弟!” 宋袭荣挣扎着吐出一句话来:“没用的,他已经……嗯……” “……显书……”顾显予不再掰顾显书的手,而是伸手抚上他的脸:“你把……把宋先生放了……我陪你……死、死……” 顾显书用力的手终于停下来,当真放开了宋袭荣。宋袭荣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呼吸着。趁着这个空挡,项白川朝顾显书掐住顾显予的那只手投出了一把匕首。匕首未刺破顾显书的手臂便掉了下来,只划出了一道很浅的印子。 顾显书缓缓放开顾显予的脖子:“我俩都死了……谁照顾……余老……爹……”说完这句话他便冲出房门。 正巧此时赵元长与庚延一刚走过回廊进了院子,顾显书朝着他们二人便冲过去,一瞬间用利爪刺进庚延一单薄的身子,利爪抽出的那一刻,庚延一的血溅了赵元长一身。赵元长接住倒下的庚延一,而庚延一却对着他笑笑,显得并无大碍。 顾显书的利爪再次刺来,还好项白川与常亭玉来的及时用剑架住,这才避免赵元长受伤。 项白川道:“陛下,您快带着庚先生去安全的地方!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你们自己小心。” 赵元长横抱起庚延一正要走,岂料顾显书一挥手臂竟同时将项白川常亭玉二人扔出仗远,还未等赵元长看清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又一闪身拦在赵元长面前,高举了利爪向他刺来。赵元长猛地向后转身背对着顾显书,放下庚延一后又将他推开。庚延一站稳了吃惊地看向赵元长,赵元长却朝他笑笑。 利爪快速落下,赵元长却并未感觉到痛楚,他正觉得不思议时便听庚延一叫了声袭荣。 庚延一指着赵元长身后:“袭荣……” 赵元长回过身见利爪竟是刺在了宋袭荣身上。顾显书抽出利爪,宋袭荣身子一软便倒在赵元长怀里。 赵元长顺势接住他:“宋先生你……为何要救我?” 宋袭荣用带血的手抓住赵元长胸前的衣襟,他勉强笑道:“我也不知道……什么都来不及……想……” “快带宋先生走,我会叫人去请郎中。” 赵元长看着庚延一仍有些迟疑:“延一你的伤势如何?” “我无碍,救宋先生要紧。”见赵元长还愣着,他便急了:“快啊!” “庚延一……” “别说话,我先送你回房。”赵元长抱起宋袭荣,回头看一眼庚延一,见庚延一似乎当真无碍便趁着项白川拖住顾显书的机会跑回房间。 庚延一站在捂着伤口,能感觉到鲜血在往外流。他抬头望了天喃喃道,真是黑得一塌糊涂,连月亮都没有。 柳下舟与赵元卿带了大批官兵赶过来,他见到顾显书心中一惊,又四下望了望顾显予的身影。这时,顾显予才从房里步履不稳地走过来。 常亭玉也重拾了剑与项白川站到一起。县令见到顾显书的样子立马吓软了腿,只能抱着廊柱让他身后的官兵全都去对付他。 赵元卿见庚延一浑身的血便朝他走去,庚延一笑着道:“怎连你也来了。” “你受伤了?!伤得如何?重不重?我这就送你去宋先生那儿。”赵元卿一口气道完,便又对官兵们道:“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离开县衙!给本王拿下他!” 官兵们齐道:“遵命!” 庚延一放下捂着伤口的手:“我无事,也并未出多少血。倒是宋先生也受了伤,元长已送他回房。” “这种时候皇兄竟还留下你不管?罢了,我先替你止血,走。” “嗯。” 还未走到两步,庚延一便越走越往前倾斜,最后终于倒了下去。赵元卿托起他的身体放到自己怀里,焦急唤了几声。庚延一半睁开眼对着他扯起一个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晕过去。 赵元卿顾不了那么多抱起庚延一便朝离得最近的房间跑,一面跑一面叫县令快去找郎中。 县令道:“郎中正在替宋袭荣先生包扎伤口。” “让他先过来!” “可,那是陛下吩咐的,卑职怕……” “行了,你让那郎中给宋先生包扎完之后立刻赶来。” “是、是。” 院中,顾显书还在与官兵纠缠。为了防止顾显书的利爪再刺伤人,项白川便让三名官兵去将县衙里最坚硬的东西拿来做盾牌。盾牌还未拿来,柳下舟便被顾显书一拳打在地上。一声闷响,他只觉得自己腹内的五脏都快震散开来,耳内嗡嗡作响。当他稍微清醒过来,却见了顾显予挡在他面前拿剑刺在顾显书的胸前。 柳下舟下意识想去捡自己的剑,却发现地上什么也没有,再仔细一看顾显予手里的剑,他便道:“你手里拿的是我的剑。” 顾显予背对着他笑道:“用你的剑来杀我与显书,不是正合适吗。这样,你妹妹,芊芊的仇也就报了。” 柳下舟脸色一沉:“就算杀了你们二人,芊芊也活不过来。” 顾显予又用力将剑往顾显书胸口里刺,只是剑弯了,顾显书的胸口也未流下一点血。顾显予继续道:“我知道芊芊活不过来了,也知道我们兄弟二人今生欠你的再也还不清。只是,哪怕能多一点,我也希望能还给你。” 剑尖竟慢慢变直刺入顾显书的身体,落了一片片青鳞却并未见血。顾显书身上也逐渐掉下青尘,恢复了他原本的样子。 顾显予扔掉剑接住倒下来的哥哥顺势坐到地上,忍住不哭。 顾显书看着自己的双手:“我这是怎么了,不过做了一场梦怎么竟是这般累?” 顾显予将顾显书的头靠在自己胸前:“是噩梦还是美梦?” “我梦见了你我二人第一次遇见秦淮兄妹二人的时候,秦淮像抱猫一般抱着还是婴孩的芊芊,余老对我二人说,从今以后他们兄妹二人便是你们的兄妹了。” “这是美梦啊。” “是啊。”顾显书看向柳下舟对他道:“秦淮……对不起……” 顾显予只觉得怀里的人越发的轻,一道青尘从他指缝间漏下。顾显书的脸变得模糊然后完全坍塌,一阵风吹来,便散了,只留下一件衣裳还在顾显予怀里。 原来妖怪的下场竟是这样,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 顾显予笑笑,拿着剑站起来面对着柳下舟:“当年芊芊死后,我们兄弟二人一直都怀着懊悔,若不是我们告诉她山崖边有紫色樱草,她也不会掉下去。她常说,有了紫色樱草可以让你幸福。”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拿出一只小荷包:“这只荷包里面装便是芊芊掉下山崖前交给我的樱草,我将它做成了干花。对不起,当年是我们害死了芊芊。” “为何你们要接这些花却不抓紧她的手!” “我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是迟了,只是希望你能收下芊芊为你采的樱草。”顾显予将荷包放进柳下舟手里有又退了几步将剑放在颈间。 柳下舟上前一把夺下顾显予手里的剑:“你不能死。” 第二十一章 虽说是受了赵元卿的差遣,而县令仍是不敢打扰郎中为宋袭荣治疗,只得侯在房门外,直到上完药又包扎好伤口他这才探头探脑走进去,见了赵元长陪着一脸的笑。赵元长回头看他一眼,竖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安静些。县令紧抿了唇点点头,又伸长脖子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宋袭荣。 郎中收拾好东西刚要走,县令这才想起自己到此的目的,便截住郎中道:“先生稍等,还有一位先生受了重伤。” “请县令带路。” 赵元长皱眉问道:“庚延一伤势如何?罢了,我自己去看。” “元长。”赵元长刚欲走,宋袭荣便睁开眼撑着身子坐起来,他指了自己的药箱道:“那里面应该还有些红藤散,拿去给庚先生敷在伤口处,很快便能止血。” 赵元长拿过宋袭荣的药箱打开来找了一番:“在哪儿?” 郎中走到床前:“先生不能起来。” 宋袭荣缓缓躺下,转头看着赵元长继续道:“白色瓷瓶,气香色棕的便是。” 赵元长拿了红藤散转身对宋袭荣道了句多谢便跨着大步走出房门,一路上跑着来到庚延一的房间。郎中又替宋袭荣查看了一番伤口,为他盖好被子:“既然先生也是医者,那便知道如此严重的伤势乱动不得需好生休息。” 宋袭荣挤出一记笑:“我自然知道,您快去吧,莫要误了时辰。” 庚延一身下的被褥被他的血染红,他身上原本的白色袍子也被染得如绽了一簇美人蕉般红得扎眼。赵元卿握着庚延一沁骨的手,越是用力便越觉得冰冷。 赵元长叫着庚延一进来,赵元卿吓得一抖立刻放开他的手站起来退到一旁,叫了声皇兄。 赵元长见了庚延一被鲜血包裹的模样吓得不轻:“怎会这样?!先前他不是说无碍吗?!” “他身子被戳了个大窟窿,止不住血。” “他不是……”赵元长突然想起庚延一感觉不到痛:“怪不得,怪不得。郎中呢?郎中!!” “二爷,他来了他来了。” “快给朕救他!” 郎中一愣,立刻放下药箱走到床前一看:“怎会伤得这般严重?!”说罢便解开庚延一的衣衫。 庚延一身上先前沾的血已结成暗红色的痂,而伤口处流出血从痂上淌过,又渐渐溶了这些痂。一屋子的血腥味,熏得人五官都快皱在一起。县令走到窗边大打开窗户向着外面大口大口呼吸。赵元长皱了眉,看着庚延一腹上足有七寸长的伤口,外翻的皮肉,便抑制不住心底泛起的阵阵绞痛。他真该死,竟不知道庚延一的伤势如此严重! 郎中转身张嘴刚要说什么,见了赵元长便顿一下,又对县令道:“麻烦县老爷吩咐舍人打些热水来。” 赵元长沉了气:“无论如何都要治好他。” “草民定当尽心尽力。”医士站起来,结接过舍人送来的热水放在独凳上,用棉布浸了热水后拧干。 他用棉布摊开来盖在手上将血擦去。舍人接过染血的棉布清洗干净之后又递给他再擦拭一遍。 赵元长紧握着庚延一的手,郎中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听见。 见赵元长深眉紧锁入神地看着庚延一的伤口,医士不由得轻咳一声道:“请皇上将红藤散交给草民,草民好为这位大人止血。” 赵元长这才急忙取出瓷瓶交给郎中。 郎中取下瓶塞将红藤散一点一点抖在庚延一的伤口处,用手覆上去死死压住。 可庚延一给压得一咳嗽,赵元长便立刻揪紧了心:“郎中,你这么个压法,怕是会压坏他。” “回陛下,若是不用力压制住大人的伤口,这血恐怕难以止住。” 可压了很久,这血依旧是没止住。他叹口气,松开了手。 一见郎中竟是这副模样,赵元长不禁握紧庚延一的双肩:“怎了?” 郎中摇摇头:“恕草民无能,怕是救不了这位大人了。” “你信不信朕要了你的命!”赵元长板着一张铁青的脸。 “草民行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伤。红藤散乃最好的止血药,若是连它都止不住血,草民当真无能为力了。” 赵元卿疾步走到窗前对县令道:“你立刻去将最好的郎中找来,若是耽搁了本王便要了你的命!” 县令一听要取他的小命,脚一软便跪在地上:“远舜王、陛下饶命啊,他便是这里最好的郎中。若是他都说救不了,那便真的……” “给本王闭上你的狗嘴!” “不如让我来试试。”宋袭荣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门框走进来,赵元卿见他惨白的脸上流下汗来便上前扶住他。宋袭荣仰起脸道了句谢谢。 “你怎不在房里好生休息?” “有点放心不下,便来看看。” 赵元长换了个位置坐到床头让庚延一躺在自己怀里,也好让宋袭荣给庚延一查看伤势。宋袭荣在赵元卿的搀扶下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掰开庚延一的伤口往里看着。赵元长就好似宋袭荣掰的是自己的伤口般觉着疼,再看看庚延一的脸,平静得似乎睡熟了。他伸手摸摸了庚延一的脸,揽过庚延一的头靠在自己颈脖处。 他问:“他伤得如何?可还有得救?” “还好并未伤及内脏,只是他失血太多,我也不知能否救活唯有一试。”宋袭荣一面说道一面又抖了些红藤散在伤口上:“请陛下按住伤口。” 赵元长按住伤口后对宋袭荣道:“看来你方才是听见了。” “我并非有意,还请陛下恕罪。”宋袭荣将手放在赵元长手上,着力一同提庚延一压制伤口:“陛下手太轻。” 赵元卿闭了眼,借口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如何便出了房门。 宋袭荣看一眼庚延一,又对郎中道:“您可还有纱带子?” “还剩下一些。”郎中取了纱带给宋袭荣。 宋袭荣对赵元长笑道:“陛下,我要给庚先生包扎伤口。” “我来。”赵元长边给庚延一包扎边对宋袭荣道:“在宫外你便也同他们一样,叫我二爷就好。” “只怕会对陛下不敬。” “这倒是没什么。这样再打个结便行了?” “对。” “他有我照顾就好,你先去休息,别裂了伤口。” 宋袭荣看看庚延一再看看赵元长,笑道:“也好。我待会儿写个通经活血的方子,等庚先生醒了便让厨房熬给他喝。” “有劳了。”宋袭荣刚起身走了几步,又被赵元长叫住:“延一他何时会醒?” “我也不能肯定,能不能过这一关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只是,无痛本身便十分危险,身子骨有了什么不适完全感觉不出来,这很容易耽搁病情。” “那你可有法子治?” 宋袭荣摇头:“我还是头一次见不会痛之人,自然不敢随便用药。” 赵元长收紧了抱着庚延一的手臂,宋袭荣盯着那双手咬了咬唇,却并未离开,而是让郎中与县令先出去,他还有话要对赵元长讲。 待他们都出了房门他这才缓缓走到床边坐下,牵了被子盖在庚延一身上:“没想到你竟是当今皇上。” 赵元长笑道:“你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不是不惊讶,而是太过惊讶却反而显得平静了。只是你为何不在皇宫呆着却到了苴汉村?” “说来话长,简单讲便是为了查清妖怪的起因。” “可有头绪了?” “嗯,有一些。只是现在延一受了重伤我也没心思去查了。”赵元长瞥见宋袭荣盯着自己便放下想去摸庚延一脸的手,对宋袭荣笑道:“对了,你想对我说什么?” 宋袭荣伸手理了理挡在庚延一眉前的发丝,顺势滑下来捏了他鬓角的发揉了几下,尔后才对赵元长道:“你最好不要太相信这个人。” 赵元长动了眉:“为何?” “二爷。”项白川推开门大摇大摆走进来,肩上倒扛着脚受伤的常亭玉:“此人一时太过激动扭伤了脚,郎中还在吗?” 常亭玉拽着项白川背后的衣衫使劲往上撑:“放我下来!” 项白川被常亭玉挣扎得无奈,只得放他下来。 “应该还未走远。”宋袭荣扶着床柱站起来:“顾显书呢?” “已经死了。” “没想到中了妖毒死后,竟然只剩一堆白灰。”常亭玉这般感叹过后,见宋袭荣脸色不好便又道:“宋先生受了伤,怎不在房中休息?” “来看看庚延一的伤势如何。我就不打扰各位先回房了。”宋袭荣一面放轻了步子免得牵动伤口一面笑道:“若是常大人信得过我,便随我一起道回房擦些药膏。” 常亭玉与项白川同时皱眉道:“大人?” “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赵元长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宋先生能先回答我的问题。” “总有一日你便会知道,到时兴许你会后悔此时救了他。” 宋袭荣转过身对赵元长笑道:“叫我袭荣就好,我不大喜欢别人叫我先生。” 常亭玉颇有些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一些闲话。走吧,常大人。” “不用加大人二字,你还是叫我常亭玉。” 常亭玉扶了宋袭荣走后,项白川走到床前一本正经地看着赵元长。 赵元长也无甚心情再笑:“有话便讲。” 项白川这才放下手中他与常亭玉的两柄剑道:“顾显书死了。” “方才说过了。” “但顾显予却无事。” “可是宋袭荣给的药方凑效了?” “那药顾显书也喝了。” “有话便直说,如此吞吐倒不像我认识的项白川了。” “那我便直说了。顾显予不但没事,除了手臂上长了鳞皮一点中毒迹象也没有。只是喝过宋袭荣开的药手臂上的鳞皮也不见消退。” “意思便是顾显予并无任何恶化与改善?” “正是。”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项白川迟疑地看了庚延一一眼,再看看抱了庚延一的赵元长,有些结巴道:“二、二爷,庚先生的伤势无大碍吧?” 赵元长看了看庚延一的侧脸,对项白川笑道:“你先下去。” “……是。” 赵元长暗叹一口气,拉过被子过着庚延一便倚着床柱睡了。 次日一早,宋袭荣便重新写了张治疗伤口的外用药方,一日两次更换。赵元长拿了方子在常亭玉的陪同下亲自去了郎中的药铺抓药。郎中按照药方上写的一次拉开药柜取了药,用药秤盘称量之后方才倒在绢布上,而后开始包口。 赵元长道:“这便是全部?” 医士包好之后道:“草民已按照方子上写的抓了蒲公英、当归、川芎、白芷、木鳖子、连翘、赤芍与丹皮。只是这生甘草却是不巧得很,昨日都已用完。若皇上信得过早民,那草民便换一味药,如何?” “你先抓上。” “是。” 常亭玉凑到药包前一闻便立刻捏住鼻子,嘴里念着好臭好臭。 赵元长微侧头看了他一眼,付过银子便提了药赶回县衙。先回庚延一房里看过,见他还是未有要醒的兆头便再三嘱咐项白川若是庚延一有何动静便立刻通知他。常亭玉一脸疲惫的样子靠到项白川身上,道了句药好臭。 赵元卿坐在一旁抱了案宗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眼角时时都是睇着床上的庚延一,直至赵元长回来他才放下案宗问了一句药买到了。 赵元长扬扬手里的药:“买是买到了,只是有一味药与方子上写的不同。” 赵元卿些许担心:“怎会这样?” “方子上写的药没了,郎中便换了一味药。”赵元长又想起什么问道:“怎都不见柳下舟?” “他和顾显予一起回余老家了。” “回去散散心也好,毕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只是别让顾显予做傻事。” “有柳下舟跟着,我想也不会有大碍。” 赵元长拍拍赵元卿的肩:“妖怪一事便暂时交给你了,我先去宋袭荣房里看看。” “是。” 赵元长笑笑,又提着药来到宋袭荣的房里,将医士开的那味药打开来:“我去之时已没有生甘草,医士便另抓了一味药。你看看能不能用。” 坐在床上的宋袭荣拿了一根细木棍似的东西放在鼻下闻了闻,这才将它又放回赵元长手上笑道:“这是苏木,行血祛瘀消肿止痛之用,倒也可以替生甘草。” “这便好。我让舍人捣碎之后分成两份,到时便只有让项白川或是常亭玉来替你换药了。” “我倒是不用急。” “那我也不打扰你了,好生休息。” “嗯。” 赵元长包好药走出房门,便将全部草药都交给了舍人吩咐她加些水捣碎之后熬沸再分成两份,将多的那一份拿到庚延一房内。舍人恭敬道了句是便拿着药去了厨房。这后赵元长便回到庚延一房内让项白川常亭玉与赵元卿都先下去,一个人坐在床边摸着庚延一的脸喃喃自道。 “庚延一,你可千万不能有事,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离开我半步。” 听说顾显书死了,余老便坐在他平日里做木活的小凳上望了一地的木头发呆。柳下舟站在他身后没吭声。起风了,吹得树叶一阵响,又停下来,飘落一片叶子在余老肩头。柳下舟迟疑许久要不要替余老拿下来,到头来还是余老自己伸手拍掉了树叶。 余老转头扬了老脸看着柳下舟:“你现在还是不肯原谅他们兄弟俩?”见柳下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他便回过头继续道:“罢了。没想到那位先生竟是当今圣上,看来你这些年过得倒是不错。” “不错是不错,只是俸禄太少。殿下看起来也不是没有银子,怎么给的俸禄就这般少……” “就别抱怨了,你现在可是堂堂一个将军。”余老叹口气:“一见你这样子,我连悲伤的心情也免了。” 顾显予抱了哥哥平日里穿的衣服走出来:“显书的衣物便只有这些。” 余老拿了今早未顾显书赶做的木制墓碑站起来:“走吧。” 柳下舟接过墓碑:“给我拿。” 余老一愣,而后笑笑,背着手便同二人一齐来到冷箐谷山崖顶上,朝着河流挖了座土坟。顾显予将抱着怀里的衣服走到柳下舟面前,柳下舟犹豫片刻,拿了面上的一件放进土坑。顾显予笑了,抱着剩下的衣物走到余老面前,与余老一起将衣物全放进土坑,尔后便拿了铲子将土坑填满堆了个土包。 余老勉强笑了笑,道:“连饼子水果都没来得及为显书准备一些。” 顾显予道:“看来没办法同你一起走了,不管还能活多久,我都会剩下的命去还你我欠下的债。这个地方是我选的,从这里可以看见他们的房子,你会喜欢的。” 余老愣了愣:“他们……是指……” “我与显书的生身父母。” 柳下舟道:“你们不是孤儿吗?” 顾显予摇头:“以前我们也以为自己是孤儿,只是那日到了偐月村才知道,他们还活着。” 余老沉了气:“你们相认了?” “没有,这副模样我们又怎敢认他们。” 余老舒了一口气。 见余老这反映,柳下舟便道:“您知道什么对吧。” 顾显予转身惊讶地看着余老。 余老看一眼顾显予,叹了气走到顾显书的坟头道:“其他你们兄弟两并不是我在河边捡的,而是你们的父母交托给我的。” “这是为何?” “我当时也如此问了,你父亲说若是不将你们送走你们便只有死路一条。我再三追问,他才告诉我是你们的祖父要对你们下毒手,所以绝对不能让你们呆在偐月村。” 顾显予木讷转身去看河的上游,喃喃道:“为何祖父要对我二人下毒手?” 第二十二章 除了替庚延一买药,赵元长几乎寸步不离床前,用膳也是吩咐舍人送到房中。只是见到庚延一素白的一张脸,他便又顿时消了用膳的心,随意吃了几口菜便让舍人收了东西。 见赵元长不怎么用食,项白川也总觉着吃得不踏实,只有常亭玉吃饱了喝足了便去到赵元卿房里。赵元卿摊着厚厚一叠卷宗整日窝在房里,只有舍人送来膳食糕点时他才停下来吃几口。 庚延一这一睡,便睡了整整三日。三日后的清晨,他终于醒过来,靠在赵元长怀里睁开迷蒙的眼环视了眼前,尔后微侧了头去看赵元长,却并未看见什么。 他这轻轻一动便惊醒了并未深睡的赵元长。赵元长一震,便搂紧了他:“你总算是醒了。” “我睡了多久?” “三日。伤口可还疼?” 庚延一笑笑:“莫非你忘了,我不会疼。” 赵元长沉了气,搂着庚延一的手臂似乎又收紧了些,片刻之后他才道:“那日我不该听的话现就送袭荣。” “幸而你听了,不然今日我也是一死。”说罢庚延一欲坐起来。 赵元长将他揽回怀里,低声道了句别动。 庚延一便安心躺下来放松了身子继续道:“宋袭荣的伤势如何?” “并无大碍,项白川在他房里照看着。”赵元长一面叹气一面笑了笑:“你此刻竟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庚延一也笑:“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自然是要关心一下。对了,关于妖怪一事有何进展?顾显予与顾显书吃下苾饴树果地地方可有找到?” 赵元长理了理庚延一耳边的发:“这般心急倒不似你了。” 庚延一愣了愣,而后笑道:“听你一说,我的确是心急了。” “无碍。这几日卿弟正在翻看这些年关于妖怪的卷宗,其中还并未查出端倪。” “顾显书与顾显予呢?” “顾显书死了,顾显予与柳下舟一道去了余老那里,过些日子便会回来。” 庚延一张嘴正欲说什么,宋袭荣便敲了敲房门走进来笑道:“我在门外听见谈话声,便想兴许是庚先生醒了,于是冒然敲门进来,希望别见怪。” 庚延一朝宋袭荣点点头,一撑身子便坐了起来。宋袭荣也回了庚延一一记笑,拿眼撇了撇赵元长。赵元长理理被庚延一压皱的衣袂站起来:“怎么会,我还要谢谢你救了庚延一。” 宋袭荣看着赵元长的衣袂,眉头往眉心间动了动,尔后笑起来:“先生可是醒了,殊不知二爷有多着急。” 庚延一看了赵元长扯着嘴笑了笑。 赵元长笑道:“久不见他醒来,自然是免不了心急。” 项白川来到房门口本还有些犹豫该不该打扰,见房门开着便抬手叩响了房门。屋内的三人同时向房门口看去,见是项白川赵元长便道了句进来。项白川跨过门槛进来,一见庚延一坐在床头对他颔首而笑便微微吃了一惊,缓过神来才对赵元长行了礼。 “二爷,柳下舟和顾显予回来了。” 赵元长一扬眉:“他们回来得真是时候。”尔后回头对庚延一道:“我去看看,顺便让舍人你熬些粥来。你想喝什么粥?” “素粥,放些盐便好,不过我倒是想吃辣菜了。” “你暂时不能吃得味重,我让舍人放些鸡丝。” 赵元长随项白川一道离开后房里便只剩下庚延一与宋袭荣二人。庚延一道了声坐,宋袭荣便走到床前坐下,静静地看着庚延一。庚延一也看着宋袭荣,这般对视良久之后,庚延一终于开口。 他笑道:“为何这般看我?” 宋袭荣也笑:“只是在想,原来你如此任性。” 庚延一笑了几声,拿手摸了摸宋袭荣的腹部:“你的伤……可还好?” “有些痛有些痒,愈合得不错。”说罢,宋袭荣又蹙了眉:“你现在却是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 “无事,以我这副身体,用不了多久便会好。” “我再重新给你开一副药,对你的伤势应该有帮助。” “应该?”庚延一笑侃:“不会是毒药吧。” 宋袭荣也故作惊讶:“你怎会知道?” 庚延一埋头低笑,呢喃了一句。宋袭荣问什么,他便又说没什么。 宋袭荣起身:“我不打扰了,你好生休息。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担待不起。” “言重了。” 柳下舟与顾显予刚走进前堂坐稳,茶水还未端上来,赵元卿便同常亭玉一道走进来。他们刚来不久,赵元长与项白川也来了。一干人向赵元长行了礼这才又坐下,端着舍人送来的茶水浅饮了一口。 赵元长放下杯子顺了顺耳边的鬓发,笑道:“顾显书的身后事可已办妥?” 顾显予欲站起来,赵元长伸了伸手示意他坐下说,他这才又坐稳,道:“谢陛下关心,已为显书立了衣冠冢。” 赵元长点头:“叫我二爷便好。我一直很好奇,苾饴树早已被砍,你们二人是在何处吃的苾饴果?” “回陛……二爷,那日我与显书在冷箐谷砍木掉下山崖,谷底便有许多你们所说的苾饴树。” “冷箐谷谷底?”赵元卿撑了下巴若有所想,随后便抬起头来道:“我翻看的卷宗里,近五年来共有两宗是与妖怪有关,其一便有一人在清醒时喊了一句‘不该去谷底’,如今想来,应该就是冷箐谷。” “那可不得不去看看了。”赵元长笑道:“谷底除了苾饴树还有什么?” “一座陵墓,只可惜我识字不多,只认得墓碑上平正二字。” 项白川皱了皱眉:“平正?好耳熟,我应该在什么地方听过。” 常亭玉凑上来:“你仔细想想,好生想想。” 项白川摇头:“实在想不起来了。” “罢了,明日去过冷清谷底便知道了。” “为何不今日去?” 赵元长笑笑:“庚延一刚醒,我却是不想离得太远。” 听说庚延一醒了,赵元卿不由自主便吐口而出问了一句当真。赵元长点点头说当真,他这才彻底安下心来,一连低声到了几句这就好这就好。赵元长斜眼睇着他,瞧见他暗自欣喜的模样,再一细想这些日子的前前后后,便明白了几分。 赵元卿瞥见赵元长看着自己,便深吸了一口咬咬舌头使自己平静下来,又干咳两声喝了口茶。恰好此时县令进来,道了句早膳已准备好这才打破了赵元卿自觉着的尴尬。 用过早膳赵元长便准备回房,走到门口他又转身对赵元卿道:“卿弟用完膳若是愿意便来看看延一。” 赵元卿持筷的手一抖,便紧张起来:“庚先生无事便好,我也不好打扰到他。” “是吗,那随你。”说罢赵元长便出了房门,一转身消失在门口。 赵元卿停下夹菜的手拿眼角扫过门口。 回房之前,赵元长先去了趟厨房。还未等他走到,端了给庚延一熬的鸡丝粥的舍人便走出来,见到赵元长跪下行了礼。赵元长问她这粥可是端给庚延一的,舍人说正是,赵元长便一面道着给我一面接过盘子让那舍人起身不用跪着了。 舍人起身致了谢便又回了厨房。 庚延一刚睡下不久赵元长便来了,瞧见他睡着便放轻脚步将盘子轻放在案上走过去,撩了后面的袍子坐下看着他的脸。 “我脸上可黏了什么东西?” 赵元长微微一怔,然后笑起来:“打扰你了?” 庚延一睁开眼要做起来:“就算我说是,你也不会离开。” 见庚延一要坐起来,赵元长便往前挪了些将他揽进怀里,拿了枕放在床头这才扶着将他放下:“我去拿粥喂你喝。”说罢便准备起身去端粥过来。 庚延一拉住赵元长的手:“我还不饿。” 于是赵元长坐回来看了看庚延一的手,意味深长笑道:“也好。对了,顾显予已经告诉我他们吃苾饴果的地方便是冷箐谷谷底。” “是么。” 赵元长继续笑:“你是否忘了什么?” 庚延一看他一眼,勾了勾唇角摇摇头。 赵元长反抓住庚延一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一个赌字,随后抬头看他:“可想起?” 庚延一抽出手:“我有些饿了。” “好,我去端粥来。”赵元长端来粥舀了一勺放在嘴前吹了吹,又用唇试了试温度这才喂给庚延一。 庚延一看看赵元长,看看粥,便张开嘴。 宋袭荣背靠在门外看见这一切,叹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翌日一大早,一行人便侯在县衙门口等着出发去冷箐谷谷底。赵元长本是打算留下来陪着庚延一,而庚延一却让他一道去,若是有何发现也能亲口告诉他。于是县令便为赵元长挑选了县衙里最好的马匹。临走前赵元长悄声来到庚延一房里,摸了庚延一的睡脸低声道句等我回来。 他们走后未多久,宋袭荣便端着一碗药酒前来。敲了敲门无人应声,便擅自推开房门走进去,见庚延一卧在床榻上便放下药酒这才走过去坐在床边。还未等他坐稳,庚延一便睁开眼对他笑。 “我已然全力放轻脚步,看来还是打扰到你了。” “屋内有人我便不容易睡熟。” 宋袭荣调笑:“赵元长除外?” “不知你来,为何事?” “我前些日子泡了些药酒,特意给你送来。”宋袭荣一面说一面起身拿来药酒:“喝几口,对你身体有好处。” 庚延一看看宋袭荣手里的酒,笑道:“这该不会是你专程为我泡制的毒酒吧。” 宋袭荣将药酒递给庚延一笑道:“你还是这般爱说笑,我又怎会害你。” 庚延一笑笑,接过酒抿了一小口。 “如何?” “好辣。” “那岂非正合你胃口?” 庚延一看一眼宋袭荣,端了碗又喝了一口。 县令突然敲门进来,说有人自称是远舜王的属下,来找远舜王。 庚延一对县令点点头:“带他们到我这儿来。” “是。” 县令走后宋袭荣也起身,指了指庚延一手里的碗:“记着喝完它,我明日再给你端一碗来。” 庚延一看着碗里的药酒皱起眉:“这药酒味道可不怎么好啊。” “喝完三碗便不用喝了。” “那我岂不是还要喝两碗?” “权当是为了你自己。” “我知道了,谢谢。” 宋袭荣张张嘴,却将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只道了句:“告辞。” 褚韩随舍人来了庚延一房间,庚延一斜靠着床头扬起手他笑笑,又告诉他赵元卿与赵元长一道去了冷箐谷谷底,刚走不久,若是骑快马追应是来得及。于是这褚韩对庚延一拱手道了句告辞便转身出门骑了马往冷箐谷方向赶去。大约骑了二三十里,终于追上了在路边稍作休息的一行人。 三人下马走到赵元卿与赵元长面前单撩了衣摆一甩,膝跪下行礼:“臣等参见陛下、殿下。” 赵元长笑道:“起身。” “谢陛下。” 赵元卿问道:“你怎来了?” 褚韩道:“还不是因为听说苴汉村出现了妖怪,担心陛下与殿下的安危。” “我们倒是无事。不过在外面还是不要以君臣相称,你便叫陛下二爷,叫我少主便行了。” “是。” 赵元长站起来,拍拍臀上的树叶:“继续前往冷箐谷。” 于是一行人又都上马。由于顾显予从未骑过马便只得与柳下舟同骑一匹,柳下舟绕过顾显予的腰间抓住缰绳。赵元长掉转马头向着顾显予,问了句此行还有多远,顾显予想了想说前方十多里处有个山洞,必须从那里才能进到谷底,只是进了山洞便无法再骑马前行。 正当赵元长又拉回马头准备出发时,柳下舟带着顾显予却骑马走到赵元长前面。 顾显予道:“这前面是不归林,若不是熟悉此地的人很容易迷路。就由我与秦淮走前面,请二爷跟紧。” 柳下舟喃喃道:“要迷路跟得再紧也会迷路,不迷路怎样都不会迷路,要顺从天意……” 褚韩皱了皱眉:“怎么又是他。” 赵元长一扬鞭子:“启程。” 两柱香之后,一行人终于到了顾显予所说的石洞外。项白川最先跳下马,握了剑柄走近洞口朝里望望。里面漆黑一片却是并无什么,出了洞壁上长了些许青色藓苔。 项白川退回来对下马的赵元长道:“二爷,里面似乎并无异样,只是有些暗。” “幸亏临走时带了些火把来。”顾显予从放在马屁股上的包里拿出六只火把:“我没料到还会有人来,便只备了六只。” 常亭玉拿走一只:“够了。火呢?” “在包里有火折子。” 项白川拿住火折子点燃一只火把,又用这只火把将其余五只都点燃,将其中一只递给赵元长。 赵元长未接,笑道:“给褚韩一只。我想让项白川你替我照路,不知可以不可以?” “当然可以。” “各位不用担心,暗的只有洞口这一段路,里面却是不知为何竟有蓝色的光。” 赵元长挑眉,而后笑笑:“看来此地还真是非同一般。” 将马拴在洞外的树上,一行人仍是以顾显予为前进了口。项白川举着火把走在赵元长斜前方为他照亮,褚韩也同项白川一个姿势给赵元卿举着火把。 洞中确实如顾显予所说,只有距洞口不远的那段路有些暗,越往里走便越是觉得明亮,映在洞壁上,蓝幽得厉害,最后竟连火把也用不上了。洞府之中的壁上,嵌满了透亮的晶体,需细看,方才能看清晶石里竟凝了一只只虫子。潺潺淌过的溪水,清晰见底,拇指大小的透明鱼在石缝间游过。 众人见此景也不由得愣了,褚韩道了句奇,太奇了。 顾显予站走到另一个东洞口回过身来道:“路还有些远,我们还是赶路的好。” 常亭玉问道:“难道出了这个洞口不是谷底?” “还要过一条河,不过河边上有船。” 进子洞后没走多久,顾显予突然觉得不对劲,便又跑回洞腹四下找了找。找了半天他终于抬起头来望着子洞的洞口,一脸凝重。 赵元卿走上前道:“怎么了?” 顾显予指着子洞:“我们那日走的,不是这个洞。” “那就是其他子洞了。” “可是我方才找了一遍,没有其他子洞了。” “莫是不你记错了?” “不会,那洞中没有我们留下的标记。可是这个洞腹内却是刻了标记的。”说罢顾显予便将标记指给赵元卿看。 赵元卿仔细看了看:“的确有标记。” “那便说明我们并未走错路。”赵元长往洞壁上一靠:“看来我们也只有走这条路了。” “二爷?!若是这前面有什么东西……” “我倒是想看看能有什么。” 第二十三章 入了子洞未走多久,眼前便忽然开阔起来,一排排不太整齐的桃树摇曳着满枝头的桃花,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风起,吹得片片桃花落下。 赵元卿警觉环顾四周:“这地方怎会有开得如此绚烂的桃花?” 常亭玉伸手接了落下的花瓣道:“现在似乎并不是桃花开的时节。” “已经走到这里我可不想再退回去。” “那,继续往前走?” 就在一行人都停下来之时,赵元长已走到前面有些远的地方抬头望着铺天盖地的轻粉喃喃笑道:“这般美景可惜不能与庚延一一道在此下棋饮酒,可惜了。” 赵元卿动了动眉,便走向赵元长。见两位主子都走了,他们做护卫的也只能大步跟着。过了这片不合时节的桃花林便是到了洞口。顾显予指着树林后面道,过了树林后的那个湖便是冷箐谷谷底了。 湖边上正好放着一只有些年月却勉强还能用的小船,只是这船最多只能载三人。过了湖又走过一条狭小的栈道才终于到了谷底。 谷底小得一眼就看到了头,只是那座陵墓前跪着一个人,穿得还算不错。 那人听见身后有人声便诧异地回过身来。只是他这一转身,倒是让所有人都诧异了。 他恢复常态后立刻向赵元长行了礼:“臣参见陛下。” 赵元长向他伸了伸手:“莫太医起身。” “谢陛下。”莫澜起身后又问道:“陛下为何会在此?” “这句话朕也想问你。” 莫澜一脸不解,随后指了指陵墓道:“这是臣外祖父之墓。” “嗯?”赵元长挑了眉走进陵墓低声念道:“平正大将军莫为集之陵墓。莫为集?” “正是。” “卿弟可有听说过?” 赵元卿也摇头:“按辈分算来,应该是皇爷爷那代的将军。”说罢又看向莫澜,以求得一个确切的答案。 “外祖父正是受了太上皇的旨意来到中敬镇压患上瘟疫而暴动的村民。” 赵元长意有所指笑道:“只怕不是瘟疫吧。” 莫澜敛了下颚笑笑:“陛下这般问想来也是知道了。不错,那的的确确不是什么瘟疫,而是妖怪。只是那时我并未出世,详细的情况自然不清楚。今日所说都是从外祖母那里听得。” 赵元卿还想再问什么,莫澜捻过袖子故意露出手里的纸钱,放在蜡烛上点燃了放到地上。赵元卿便又合上嘴。 常亭玉平日里跌了碰了都是找莫澜拿的药酒,与他自然要熟上几分。他走上前问道:“既然平正将军是朝廷的人,为何死后却要葬在中敬这么远的地方?” “外祖父来中敬一年后,便举家都牵到了这里。十四年前外祖父服毒自尽,就葬在了这里。” “自尽?这是为何?” 莫澜摇头。 赵元长正想上柱香,却发现有几柱香已燃尽,而其余的香才燃了一半不到。他指着燃尽的香问道:“还有人上过香?” 莫澜顺着赵元长手指的地方一看,道:“应该又是那人昨日就来过了。” “那人?” “每年来拜祭,都会有人先我们一步上过香。这谷底如此规整,想必也是他打理的。”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莫澜烧完最后一张纸钱站起身来:“从未见过。只是外祖母似乎说过那人曾经与外祖父一起研制过什么东西。” 褚韩紧接了一句:“该不会就是那什么妖毒吧。” 赵元卿看他一眼,想想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便没说什么。他四下望望,望见那结了果子的树正要开口问,却让赵元长抢了一步。 赵元长道:“莫澜可有听说过苾饴树?” “那些树便是。只是苾饴树果有毒,不能吃。” “我知道。”赵元长走到树下摘了一个果子放在鼻下闻了闻又做了个张嘴欲咬一口的动作,吓得项白川不知如何是好竟拔出了剑。赵元长对他摆了摆手笑道:“我只是闻闻。” 项白川合上剑,常亭玉嘟嚷道:“这时候竟还开这种玩笑。” 莫澜舒了口气。 赵元长道:“莫澜可知这果子是何毒?” 莫澜摇头:“儿时家里只是叮嘱过这树果不能食用,倒并未说是什么毒。” 赵元长双手捏着果子用力一掰,树果便裂开来,流出青黑色的汁液。 柳下舟见后对顾显予道:“这样的东西真亏你们吃得下去。” “见着是奇怪了点儿,味道却不错。” 莫澜这才细看了顾显予这张生脸,道:“你吃了这果子?” 顾显予嗯了一声:“吃过。” “你?!”莫澜立刻上前擒住顾显予的手腕按住脉搏,片刻之后又捏了他的下巴让他张开嘴看了看:“奇了。你说你吃过这树果?” “对。” “什么时候吃的?” “十多天前。” 莫澜放开顾显予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虽说你脉搏有些异常,但并未有中毒的迹象。真是奇了。怎会这样?” 赵元长扔掉果子,接过褚韩递上的布绢一面擦手一面道:“回去再说。” 莫澜又拜了一拜,这才绕到陵墓后面。顾显予指着来时的路道该是走这边才对。莫澜拿眼扫过每个人的脸勾唇一笑,走到石壁前抬手一按突起的石头,他面前的石壁便钝钝打开,露出一条暗道。他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常亭玉欲进去,项白川伸手拦住他随后自己走了进去。不过一炷香的时候,他们便回到流着溪水散着蓝光的洞腹,连过河都省了。顾显予愣了愣,一转身却发现刚才出来的洞口竟让不见了,好奇之余他也就顺口问了一句。 莫澜悠然走过去,可是一晃神却不见了踪迹。褚韩立刻追过去,刚走进就被石壁后面的莫澜吓得一颤。而莫澜的身后便就是先前走过的那条暗道。 褚韩一手扶着石壁往里看了看:“原来是因这块石壁。” “不错。”莫澜笑着走出来:“因为暗道是斜着连接洞腹,出口又因被这块石壁挡住,所以在洞腹内若是不走近便不易发现这条暗道。而石壁上又都镶满这些散着蓝光的石子,误导了视线。” “原来如此,那这般说来,这洞腹之中便有三条暗道可以进到谷底。” “一条是顾家兄弟走的那条。” “一条是我们来时走的那条。” 莫澜伸出食指摇了摇:“一共便只有两条,只是其中一条又岔出了第三条,便是我们方才走的那条。之所以没被发现,也是与这石壁同样的道理。” “易出难进?” “正是。” 出了石洞,又绕了一段路才找到莫澜的马。褚韩好奇问了句为何要将马拴在这么远的地方,而莫澜却只是勾唇一笑并未多语。 回到县衙不等莫澜稍作休息,赵元长便只身一人来到为莫澜准备的客房外,抬手不经心敲了敲房门。莫澜早料到有人会来,但没想到竟会是赵元长。在回程的途中他便听常亭玉绘声绘色讲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也知晓了庚延一受伤一事,凭他的感觉,赵元长回来后定是会第一时间去找庚延一。可是赵元长竟就站在他的门前,他不得不有些吃惊。 “怎了?” 莫澜自觉失态便立刻微微低了头:“臣未想到陛下会来。” 赵元长故作了失望幽幽叹口气道:“看来我不该不请自来。” “陛下恕罪,是臣失礼,请进。”莫澜侧了身好让赵元长进来。 赵元长撩起袍子一甩,抬了下巴便笑着走了进去,一转身坐在塌席上。他对跟进来的莫澜道:“可有酒喝?” 莫澜微微一愣,随后便吩咐了舍人拿盅酒来。赵元长衬了腮缓缓轻点案桌,却始终喊了笑意望着莫澜。莫澜被他看得一身不自在,却还是勾了唇角看着赵元长。舍人端了酒来,正要斟上,赵元长便挥手让她先退下,亲自给莫澜倒了酒。 赵元长这才终于发话:“你就不问我为何来找你?” 莫澜接过酒杯“恕臣愚昧。” “在皇宫之外你我便不用以君臣相称。” “是。”莫澜端着酒杯晃了晃,看似不经意问了句:“庚先生伤势可还好?” 赵元长刚饮了一口,听莫澜这换便不由得手一顿:“多亏了宋袭荣,静养些时日方能下床走动。” 莫澜瞄了赵元长一眼,正巧赵元长也抬了眼来看他,他便饮了口酒继续把玩酒杯。 “在冷箐谷谷底你说过,你外祖父曾与人一起研制过药?” “是不是药我也不知道。” “你可知那人是谁?” 莫澜停下手里的动作换了个姿势:“我从未见过,倒是外祖母应该认识。” 赵元长放下酒杯站起来:“等到庚延一与宋袭荣伤势好些,我们便回翯城。这期间就有劳你照顾庚延一了。” “陛下您……” “我对那谷底倒有几分兴趣想再去看看,有宫中第一太医照顾庚延一,我自然放心。” 莫澜沉默片刻便也放下酒杯笑道:“那便麻烦陛下路过那片桃花林的时候顺便带些醉人草的花根回来,灌入兵器之中的毒药便只差这一样了。” “醉人草竟有毒?!” “不错。此花含剧毒,中毒者会出现幻觉惊厥抽搐,更甚者会昏迷不醒,呼吸浅慢最终衰竭而亡。用于对付妖怪最好不过。陛下要千万小心。” 赵元长深深一笑:“采花一类之事,我想会有人比我在行。” 莫澜也只是笑。 庚延一无意间听了这些话,眯起眼望着天上的浮云,喃喃低声哼道。 醉人草,醉人草, 醉得一世双魂了; 风儿吹,云儿摇, 莫非今世缘太少? 来轻巧,离轻巧, 蓦然回首寻难找; 你在哪?你在哪? 莫怪前世路缥缈。 十指绕,十指寥, 莺鸣无声语调小; 你可好?你可好? 莫忘来世约共老。 纵然庚延一只是低声轻哼,但赵元长仍是听见了一些,这曲调他曾听父皇唱过,自己也会唱一点。年幼时,父皇在唱,于是他便也跟着唱。只是父皇向来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唱起,也从未提起过这是什么曲子。本来赵元长也忘了,只是今日突然又听有人在唱,便突然怀念起来。 门外无声之后赵元长这才回过神来打开房门,门外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莫澜摸着眼角若有所思:“这曲调好耳熟。” 赵元长回过头来看着他:“你也听过?可知曲名儿?” 莫澜摇头:“想不起来了。若是问问刚才唱曲之人,应该便会知道。” “他走了。” 庚延一回房后不多时,赵元长便来了,竞见庚延一坐于塌席之上端了酒杯轻轻晃荡,杯中之物悠然飘来酒香。见赵元长来了便朝他一笑,浅饮了一口。 赵元长快步上前夺下庚延一手里的酒杯,拧了眉头眯眼看着他,道:“原来你如此好酒。” 庚延一也笑:“佳酿之物,敢问谁又能拒之而当无视。更何况这酒是宋先生特意为我酿的,我总不能负他一番好意。” “既然如此你大可待伤势复原之后再喝不迟。”赵元长见庚延一饮酒心中一慌,却忽视了他竟下了床! “怎了?这般看我。” “你伤还未好为何下了床?” “你在质问我?” “我在担心你。” 庚延一忍不住低头一笑,而后抬起头来道:“没有痛意我便是与人赛马也不觉有何不适。”说完又拿回赵元长手里的酒杯继续道:“这是药酒,能帮我恢复身体,有益无害。” 赵元长终于缓了一口气在庚延一面前坐下来,这才瞥见庚延一借着酒杯挡在嘴前偷偷翩然一笑。他向前探出身子勾住庚延一的下巴,道:“你故意吓我。” 庚延一无辜笑道:“是你未弄清而自以为如此,与我又何干?” 赵元长放开他坐了回去:“我准备再去一次谷底。” “怎么,想盗墓?” “我有珠宝黄金不尽数,又何须盗墓。不过是想进去看看罢了。” “我便不去了,你若是看见有趣的东西,记得替我带些回来。” “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会比你有趣?” “你。” “那我岂不是要将自己送给你?” 庚延一笑着向赵元长摊开手:“万分感谢。” 赵元长抓住庚延一的手将他拉进自己怀里,俯在他耳边轻声道:“那你以后,可是没有朕的旨意便不能离开半步了。” “你这是什么话。” “情话。” 第二十四章 赵元长与项白川一道牵了马正准备上路,庚延一便提着一壶酒,还未走到他们面前便勾手抛给了赵元长。衣袖随之一起,带了一阵细风。赵元长接住取下瓶塞放在鼻下闻了闻,而后对庚延一笑道了句多谢。 庚延一撇撇嘴故作不屑之态:“陛下何须这般见外。” 赵元长忍不住一笑走上前来伸手揉了揉庚延一额前的发:“好了好了,不和你贫了。我天黑之前回来。” “路上小心。” 一旁马背上的项白川重重咳了一声:“二爷,再不走天黑之前就回不来了。” 赵元长看他一眼翻身上马,又对庚延一道句我走了,便调转马头离开了县衙。庚延一勾了唇角笑笑,这副模样竟同莫澜有几分相似。 刚出了苴汉村,两人准备挥鞭加快速度,却突然从后面传来一阵男声叫着二爷。赵元长勒了马向后看去,竞见宋袭荣背了药篓扬着一副笑脸,迎迎向他跑来。 赵元长有些惊讶道:“你伤还未好,怎跟来了?” “我想同你们一道去。醉人草周身含毒,我有些放心不下。” “可是你的伤……” “不碍事。还是你嫌带着我不方便?” “这倒不是。罢了,上来吧。”见拗不过宋袭荣,赵元长也只好作罢,伸手将他拉到自己马背上。 岂料宋袭荣刚踩上了脚环用力一蹬,腹部的伤口便撕裂般得疼起来。就在他抽出手捂着肚子之时,赵元长便跳下来将他抱上马,随后才翻身坐在他身后绕过腰间抓了缰绳。 这次去冷箐谷底倒没有上次那般费时,顺着不用渡河那条暗道进入谷底。赵元长围着陵墓看了许久,觉得当真是无所可寻,便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 宋袭荣站在赵元长面前低头看他:“我并未找到醉人草。” “醉人草不在这谷底,而是在一处桃花林。”赵元长站起来顺手拍了拍衣摆:“走吧,我看此地也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也好,叫上项白川将军……” 还未等宋袭荣叫出来赵元长便捂了他的嘴,竖着食指放在嘴前,拉着宋袭荣悄悄进了暗道。一旁还不知何事的项白川还站在苾饴树下仔细看着树果。上次来时并未好好看过,今日一见,当真是饱满得很,似乎看得久了便忍不住想咬上一口。他伸手摘了一个放在鼻下闻了闻。 “好香。” 进了暗道赵元长这才放开宋袭荣的手。宋袭荣垂下眼看了看被赵元长碰过的手腕儿,定了决心般沉了口气。 “为何不叫上项白川将军?” “和他开个小玩笑。” 桃花林里片片轻粉似乎比上次来时更加媚人,有种带了惆怅的美。宋袭荣见此情景也是吃了一惊,说了同常亭玉一样的话。 赵元长笑笑,哼起了那首关于醉人草的曲子:“醉人草,醉人草,醉得一世三魂了……” 宋袭荣愣了愣,也跟着哼了起来:“风儿吹云儿摇,莫非今世缘太少……” “你?!那日在房门外唱曲的是你?” 宋袭荣不答,只是笑笑。 赵元长又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三世调。” “三世调……三世调……除了父皇我还从未听谁唱过这首曲子,所以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这首曲子是父皇闲暇时写的。没想到你也会唱。” 宋袭荣点点头:“儿时常听娘唱,听着听着,也就学会了。” 赵元长笑道:“不知父皇是从何处听得这三世调的。” 宋袭荣扯了嘴角勉强笑笑。 二人绕过每一棵桃树终于在一处角落寻到了大片黑色的花,宋袭荣一见便走上去放下药篓。 “这便是醉人草。” 这花黑得过分妖娆,黑得赵元长觉着这花也是中了毒的。墨黑的花瓣,蕊中一点淡黄。赵元长一直以来都觉得醉人草应是一种淡色的花,花尖泛白,飘着清香。可如今一见,不免失望许多。 宋袭荣回头见赵元长盯着醉人草脸色有些难看,便似乎明白几分。他道:“醉人草有紫色、粉色、白色和黑色,其毒性也是色深则深色浅则浅,而又以黑色最为贵重难求。不过醉人草虽有毒,却也是治病的良药。” “我只是觉得,醉人草不该是这副模样。” 连根挖出醉人草放进药篓后站起来,宋袭荣若有所指道:“有时心中所想必定会与事实相违背。”见赵元长不语,宋袭荣只好背了药篓朝他走来:“我们走,不见你项白川将军怕是要急死。” “也好。”走了几步赵元长却又突然停下,抬起头望着满枝头的桃花。 宋袭荣侧头不见赵元长便停下来朝后看看,这才发现他看着桃花竟看得有些痴了。他走过去道:“怎了?” 赵元长侧头看他一眼,一面伸手去折一支花开满头的树枝一面道:“延一让我给他带些东西回去。我觉得这桃花开得甚好,可惜不能多带。” “你待他真好。”宋袭荣伸手从赵元长刚折下来的树枝上扯了一朵桃花:“只是不知他带你可也是这般?” 赵元长瞥一眼宋袭荣的手,轻挑了眉:“自然也是这般好。” “倘若将庚延一换做我,可好?” “我听得有些不大明白。” “聪明如你,又怎会不明白?罢了,我倒从未奢望过你会待我如待庚延一一般好,现在这般已足矣。” “你这又是何苦。” “项白川将军真该急了。” “二爷!二爷您在吗?”项白川站在桃花林口望着层层叠叠的桃树。他没想到不过是看那苾饴果看得有些入神罢了,一转身二爷与宋袭荣竟都不见了。 “我们在这儿。”应了项白川之后,宋袭荣对赵元长笑道了句走吧,便一个人先走了。 赵元长看了看手里的桃花也跟了上去。 一见赵元长的身影从桃花下面走来,项白川立刻迎了上去:“二爷,您怎不做声便离开了?” 赵元长笑道:“噢,我见你看苾饴果看得入神,便不忍心叫你。” “我怎么觉得您是故意的。” 赵元长挑挑眉笑得无比开心。 项白川这才注意到赵元长手里拿着的桃花:“二爷,您折桃花做什么?” 赵元长笑道:“轻红满枝头,不及美人玉面秀。” “二爷口中的美人,可指的是庚先生?” “你回去问问他可是美人,不就知道了。” 项白川在心中臆想了一番那情景:“……当我没问。” 骑了马回到县衙,赵元长便拿着桃花去了庚延一的房里。房门虚掩,留了条缝子,庚延一正拿了一本书册倚着案桌较有兴致地细品。赵元长将桃花被宰身后轻轻推开门进去,他抬起头来见是所等之人回来,便放下书册。 庚延一笑道:“怎回来得这般早。” 赵元长调笑:“难道你希望我迟些回来?”他拿出桃花放在案上坐到庚延一身旁:“我怕回来迟了,这一枝头的桃花便会不那么莹润。” 庚延一面朝着案桌上的桃花,眼却看着身边的赵元长,颇有些调侃的语气笑道:“与你相处这么久,我竟不知你是惜花之人。” “我这倒不是惜花,而是惜人,惜的看花之人。” “不知皇帝陛下准备将这桃花给谁看?” “这花在谁眼前,便是给谁看。” 听完赵元长这话,庚延一便闭上眼,不看花也不看人。 赵元长将脸凑到庚延一面前笑道:“你不用眼看,可是因为这桃花开进了你心里?” 庚延一睁开眼看着离他只有寸远的赵元长的脸。赵元长低声一笑,印上他的唇。 在苴汉村已无可获,再呆下去也只是浪费时日,赵元长便决定回翯城。原本打算若是顾显予愿意,也带他一并回翯城。就算赵元长不说,赵元卿也正有此意,他隐隐觉得顾显予中妖毒而不亡,定是其中有蹊跷。 而顾显予却摇头:“我已不知剩下还有多久的命,只希望能陪在秦淮身边赎罪。” 柳下舟抱了剑:“我早已改名为柳下舟,以后便不要再叫那个名字。” 赵元卿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赵元长抓了他的手,向他摇摇头。 回翯城的前一夜,宋袭荣来到庚延一房门外抬手敲了敲门,没等庚延一应声便推门走了进去。庚延一本以为是赵元长回来,却见是宋袭荣便又低头看书,道了句赵元长不在。 宋袭荣走到庚延一面前坐下:“我是来找你的。” 庚延一翻一页书册,不看他:“不知宋先生来找我,是为何事?” “倒没什么,只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我已向赵元长表达了心意。” 庚延一终于抬起头来:“你是故意的。” 宋袭荣点头笑道:“不错。” “只可惜,你迟了一步。” “什么意思?” 庚延一暗暗叹口气,看不出是喜是忧。 宋袭荣紧抿了唇,有些生气:“庚延一,你迟早会害死你自己的。” “人生在世,谁都免不了一死。” 宋袭荣起身冷冷看着庚延一:“明日我会随你们一同回宫。别忘了,制毒我也是高手。” “请便。”说罢庚延一又低下头佯装看书。 等到宋袭荣走后,庚延一这才放下书册入神地看着案桌,幽幽一声长叹。 第二日用过午膳,一行人告别了柳下舟与顾显予便踏出了苴汉村。褚韩长叹一声真是清净。马车里的庚延一听了这话忍不住笑起来,赵元长见他笑便也笑了。 回到翯城,莫澜便先别过了赵元长等人回了自己的府邸。老夫人正在前堂上与故人叙旧,听管家说莫澜回来便吩咐舍人让他到前堂来。莫澜进了前堂见有一生人不免有些吃惊,稍稍愣了愣还是向老夫人问了安。 莫澜问道:“这位是……” 老夫人似乎不大愿意向莫澜介绍这位故人:“以前你外祖父在中敬时的一位朋友。” 莫澜面向那人行了礼:“不知如何称呼先生。” 那人立刻起身上前:“少主无须多礼,老身姓顾名天海。” “顾天海?!当年外祖父身边的副将?” 老夫人不等莫澜多问,便让顾天海先去客房休息。莫澜见他似乎是要在此住些时日,便并未急着问他。 顾天海从衣袖中拿出一只锦盒交给老夫人:“这是莫将军当年交给我保管的东西,如今还给您和少主。” “有劳了。” 待顾天海走后,老夫人便打开锦盒。锦盒之中只有一封书信和一块如意玉锁。老夫人将锦盒与玉锁递给莫澜,拆了书信来看。莫澜看着锦盒里的玉锁,掏出腰间的锦囊也从里拿出一块玉锁,竟是一模一样。只是他的这块上面刻着澜字,而锦盒中这块却一个字也没有。他正准备问老夫人这块玉是给谁的,抬起头来却瞥见老夫人皱了眉头面露怒色。 莫澜探头去看信的内容:“大错已成,妄求孙儿莫怪……” 未等莫澜多看一眼,老夫人突然合上信拿过锦盒放了进去。 “这信是给我的?” “不是。” 莫澜故意笑道:“莫非外祖父还有一个孙子?”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抱着锦盒与如意锁出了前堂。莫澜又看了看自己的如意锁,觉得越发不对劲。 回宫之时,还未到宫门便见刘名扬与司马骏之各骑了骏马站在大开的宫门外。驶马车的项白川跳下来,撩起帘子好让马车里的四人下来。赵元长刚下马车,刘名扬便与司马骏之一齐下了马跪地行礼。 “都起身。” “谢陛下。” “陛下,辇已准备好。” 赵元长伸手正要去扶庚延一下马车,这同时赵元卿也不自禁伸了手去。两人都是一愣,赵元长扭头眯眼看着他,他觉得尴尬便将手转向宋袭荣。宋袭荣握了赵元卿的手下马车后对他笑道了句谢谢,庚延一却是避开了赵元长的手自己下了马车。赵元长收回手笑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乘辇进宫的便只有赵元长庚延一与赵元卿三人,宋袭荣想先见自己的哥哥,便拜托项白川将他带到考工令,项白川也不好推迟只得应了。他们刚走不久侯硕就急急从宫外赶来,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常亭玉可有一并回来。看守宫门的侍卫说并未见到常将军,他不等他们说完便追着辇的方向而去。 辇在赵元长的泰祥宫门前停下,庚延一探出脑袋见不是太后的永安宫不禁咦了一声:“怎停在了泰祥宫前?” “你有伤在身便先回去休息。” “我无碍。” 赵元长突然就勾了嘴角笑起来,道:“是当真无碍,还是舍不得独自回寝殿?” 庚延一也笑:“倒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一个人在寝殿不如同远舜王在一起有趣。” 庚延一的话正好扎在赵元长心中那块结上,他平下心挑了眉却不如先前笑得那般得意:“不如让卿弟留下来陪你,如何?” 一见赵元长的脸庚延一便暗自欢喜起来:“甚好,不知远舜王可愿意?” 两人的调侃被庚延一这一问带向了赵元卿。赵元长看似一脸泰然笑得慈眉善目,却让赵元卿觉得心中一紧:“皇兄与庚先生莫非是故意在拿我做消遣?” 庚延一笑了两声:“岂敢。” 赵元长收回看赵元卿的目光:“卿弟便留下来给庚延一做伴吧,母后那里朕一人去便好。”说罢便下了辇。 “喂,你这是打算走过去?” 赵元长回过身来对庚延一笑道:“这些日子离宫太久,倒有些想念宫中的一草一木了。” “听你这般说,我也有些怀念。”庚延一下了辇又对赵元卿笑道:“你若是累了便先回寝宫休息,我陪他去便好。” 看着赵元长与庚延一的背影,一旁的褚韩忍不住道了句这两人真难伺候。 赵元卿别过头:“回行迎殿。” 庚延一望着路边的花草笑问:“今日晚膳添份醋溜丸子如何?” 赵元长疑惑地看向他:“我记得你的确是吃不惯醋的酸味儿。” 庚延一深吸一口气忍住笑意,道:“不是我吃,而是你吃。” 赵元长扬扬眉,别过头却浅浅笑起来。 到了考工令见到宋启如,项白川便拱手告了辞离去。宋启如抓住宋袭荣的手久久不知如何开口,倒是宋袭荣先开口叫了一声哥哥。宋启如拉着宋袭荣进到别院,他一时情急走得快了害得宋袭荣绊在门槛上险些摔了一跤。宋袭荣捂着腹部皱起了眉。 宋启如扶住他:“怎了?” “前些日子受了点儿伤,没什么大碍。” “快坐。”扶了宋袭荣坐下,宋启如便准备让宫人倒些热茶来。 宋袭荣拉住他:“不用了,我有些话想对你与安戈说。” 安戈见宋袭荣来了也是一惊,而后便笑起来。 宋袭荣也向着他笑笑,等他走近这才道:“进宫前迫于形势,我便心生一计,不过已开始行使。” 宋启如隐隐觉得有些不安,问道:“是何计?” 宋袭荣向二人招招手示意他们靠近些,用只有三人才听得见的声音低语了他的计划。 宋启如听后立刻大叫:“不行,你这样做太犯险!若是成功了还好,就只怕袭荣你弄假成真不能身退。” 安戈思索一番,道:“这计划虽犯险倒也可行。不过,只许成功,若是失败,也许会毁了我们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 “可是,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弟弟去涉险。” 宋袭荣“哥,我会有分寸。” “就算计划成功,而你却未能自保,我们也是输了。” “我知道。” 第二十五章 由于皇帝陛下在外久未回宫,这早朝自然比以多往费了些时候。退朝后,莫澜便将顾天海一事告诉了赵元长,不过自然保留了关于锦盒中的那封信。 赵元长以手掩面打了哈欠,这才道:“你口中所说之人莫非便是顾显予的爹?” “臣觉得不大可能,他的年事应是六旬已过七旬未至。” “你怀疑他便是与你外祖父一同研制东西那人?” “就算不是,也与之有关。” 赵元长点点头从龙椅上站起来:“你随我一道回泰祥宫。” “臣遵旨。” 用过早膳,宋袭荣便问了宫人庚延一住在何处。宫人抬手指了指长卿巷的方向,他便谢过宫人朝那边走。兴许是宫人们议论的声音不够小,兴许是起了风便顺着风来了,总之宋袭荣是听见她们在他身后说他是个狐狸媚子。 进了长卿巷他转了好一会儿都并未找到宫人们所说泰祥宫,倒是遇上了婕妤夫人与她的宫人,这才让她们带着找到了泰祥宫。 庚延一半躺在正殿中央倚着案桌手里拿了书册却并未在看,皱了眉头惨白着一张脸。黄门报了声婕妤夫人到,他这才扶了案桌站起来。 庚延一故意忽视宋袭荣只看向婕妤,笑道:“早朝应该已经散了,陛下过些时候应该便会回来。” “我只是带这位先生来泰祥宫,既然已经带到便不做打扰了。”婕妤说到最后忍不住朝定瀛殿瞄了一眼。 “那我也不便多做挽留。” 走出泰祥宫后,宫人嘟囔了句真是不解风情,她还要说下去却被婕妤瞥了一眼,这才住了口。 婕妤走后庚延一便又坐下拿了书册。宋袭荣走上前从怀里拿出一只小瓷瓶放在庚延一面前:“喝了它。” 庚延一看了看瓶子笑道:“这么快便想毒死我?” “你明知我不会加害你。” 庚延一拿过瓷瓶取下塞子,若有若无叹口气便仰头一口饮尽。他皱了皱眉:“好苦。” 宋袭荣道:“我方才进来就见你气色不好……” “无碍,不过是……”话还未说完,他便从嘴里涌出一口血,黑的。 宋袭荣拽了自己的袖子拭去庚延一下巴上的血渍:“怎样,可有好受些?” 刚回到泰祥宫的赵元长正巧见到这一幕,庚延一那青白袍子上赫然一片发黑的血迹硬生生刺进他眼里。庚延一见赵元长回来,倒是笑着向他摇了摇手。刚放下瓷瓶,赵元长便已来到他面前,一脸紧张。 “你怎吐血了?!” 庚延一柔和地笑道:“心中一堵,想吐便吐了。” 宋袭荣沉口气刚站起来,赵元长便坐到庚延一身边将他揽向自己:“你倒是以为同吐口茶水这般简单?” 庚延一朝着瓷瓶扬扬下巴:“原本有些不适,喝了宋袭荣给的东西吐了血便好多了。” 莫澜走来拿起案桌上的瓷瓶闻了闻,问宋袭荣道:“这里面原本装的什么?” “解毒药。” 赵元长听了大吃一惊:“解毒药?!延一你几时中的毒?” 庚延一笑笑:“不记得了。” 宋袭荣开口解释:“就在元长你去冷箐谷谷底那日,如今毒已解得差不多,你不用担心。” 赵元长伸手去擦庚延一的下巴:“你怎都不告诉我,现在可还有何不适?” 庚延一笑着摇摇头,却拿眼瞥了宋袭荣。 “这血的味道,怎会有些香甜?” “可是这个?”庚延一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一只囊打开。 赵元长往里看了看:“这是……苾饴树叶?!” 庚延一点头:“ 我未能同你们一起进到谷底目睹苾饴树不免有些可惜,便托远舜王摘了些叶子回来。” 一听赵元卿,赵元长的眉便立刻动了动:“托我不是更方便些,又何须劳烦卿弟。” 莫澜笑道:“这树叶难道不是托项白川将军摘的吗?如果我没听错的话。” 庚延一故意重重叹口气:“你真无趣。” 见庚延一与赵元长看彼此的眼神愈发暧昧,宋袭荣便忍不住咳了一声,而后故意以调侃的语气笑道:“莫太医,此情此景你我是否应该回避一下,以免坏了气氛。” 莫澜听得不大明白:“回避?这又是为何?” 宋袭荣学着庚延一的模样叹口气:“你真无趣。” 莫澜有些不悦:“二位先生可都是在故意戏弄我?” “好了好了,谁都不需要回避。本来同莫澜一起回泰祥宫是想让延一也一道去趟莫府,却没想到、你竟中了毒。” “我已无碍。只是去莫府做何?” “莫澜,还是你来讲。” “是。”莫澜便又将顾天海一事讲了一遍,这一遍就不如第一遍那般起劲。 宋袭荣听后道:“为何太医这般肯定他便是与你太祖父一同制药之人?” “我不过是觉得有些蹊跷。我也问过了,只是他与外祖母都缄口不言。” 赵元长放开庚延一:“你好生休息,我去去便回。” “嗯。” “不知我是否能去。”宋袭荣笑道:“倘若他真是当年的制药之人,我倒是想见见。” “也好,兴许以你多人之力真能做出解药,便不用大开杀戒了。” 宋袭荣看一眼赵元长,笑笑。 三人出了宫门又走了一会儿,不久便到了莫澜的府邸。大门大开,门里左右各站了一名下人,莫澜领着二人进到大堂,便让舍人去请老夫人与顾天海出来。热茶还未端上,顾天海便先来了,见到莫澜倒是行了礼。 莫澜道:“这是当今陛下。” 顾天海这才向赵元长行了稽首礼:“皇上万岁万岁万……” 不等他万岁呼完赵元长便上前将他扶起,道:“不用呼了,这世上谁又能真的活到万岁。” 顾天海一愣,他还从未听说哪朝哪代的皇帝竟是如此的。 “陛下果然是非同凡人。”老夫人边说边进了堂子,朝着赵元长一行礼。 赵元长上去扶住:“老夫人不必多礼。” “陛下请上坐。” “请。” 赵元长刚坐稳,庚延一竟背了手晃晃悠悠跨进门槛:“这里好热闹。” 他换件袍子,洗了脸重新束过发,已再无先前那副病怏之态,言语容貌间倒显了几分神清气爽。他笑盈盈走进大堂,最后毫不客气地在赵元长身旁坐下。 “我不是让你好生休息,怎跑这儿来了?” “你只说让我休息,并未说让我在何处休息,所以我便来了。”庚延一摸了摸屁股底下的席塌:“嗯,这席塌手工不错。” 赵元长笑道:“来了也好,我本也打算让你一并过来。” “那此刻岂不刚好称了你的心意?” 宋袭荣干咳了两声,心道这两人真是不避讳。他对顾天海道:“听闻老先生是从中敬来的?” 老夫人与他都是一怔,互相看了看。 舍人端来茶水,一一放在诸位旁坐的案桌上便又退下。老夫人借着饮茶的举动瞪了莫澜一眼,那意思正是责怪他将此事禀告了陛下。莫澜装作未看见闭了眼只顾着品茶香。 见顾天海并未接话,堂上只剩各自饮茶的声音微微传来,庚延一倒是先开了口:“中敬山秀水灵,树木花草再如何也应是不足为奇。” “比起中敬,远舜的景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齐孝,虽无怡人景致,也许比顺宜还要富裕几分。”赵元长接过庚延一的话头,弄得老夫人与顾天海有些不知所以。 庚延一想了想,道:“若是有机会还定是要去远舜看看,不如让远舜王做东家可好?” 赵元长戏谑笑了道:“好啊,待我退位以后,你想去哪儿便陪你去哪儿。” 庚延一不经意瞥了一眼宋袭荣:“只怕我没这么好的命。” “岂会。” “只是我不明白,为何这才入秋未深,竟就开了桃花?莫非是妖魔鬼怪作祟?” 赵元长也皱了眉头一脸深思:“听你这般一说,我也觉得有些诡异。” 顾天海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世间何来这么多妖魔鬼怪,不过是受条件影响罢了。” 赵元长故作惊讶:“噢?不知是怎样的条件?” “桃花洞之中总是比外面冷的早也热得……”顾天海突然一愣,见了赵元长与庚延一唇边萦绕的浅浅笑意才终于明白过来,先前二人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正是想套他。他叹口气继续道:“不错,老朽的确是当年跟随莫将军一起的副将。” “既然你身为副将,那你也定是知道当年与平正将军一起研制东西之人。那人是谁?” 老夫人终于坐不住站起来:“陛下……” 赵元长抬手示意她住嘴,继而又眯眼笑道:“朕问的是顾老先生,老夫人还是不要插嘴的好。回答朕,那人是谁?” “若陛下今日来只是想问当年之事,老朽不知。” “跪下!” 顾天海离了席塌利落跪在赵元长面前,一席人连赵元长自己都有些错愕了,莫澜更是洒了杯中茶猛然站起来。赵元长侧头去便就看见庚延一一张笑脸盈盈,竟还故作意外的咦了一声。 赵元长无奈笑笑,顺着庚延一那句厉声的跪下对顾天海道:“起身吧,既然你不知朕也不好一再追问下去。不过有一事朕倒是十分好奇。” “陛下请讲。” “依你的年庚看来,已是儿孙满堂了?” “只可惜老朽福薄,早已儿孙不再。” 宋袭荣道:“听老先生这般说,定是有子之人。莫非他们遇上了不测?” 顾天海只是喝了一大口茶,而后道了句这都是报应。 庚延一似乎想起了什么,便问赵元长道:“我记得显书与显予也是姓作顾?” 赵元长瞥着顾天海对庚延一笑着点点头:“不错。” 顾天海的浑身一颤,便尽收赵元长与庚延一眼底。二人故意装作未看见,而是举了茶杯轻轻碰了碰。莫澜叹口气在心底暗道,不过是喝茶而已何必碰杯,又不是饮酒。 顾天海长吸了气平定了心,这才道:“陛下所说的显书与显予……是……” 赵元长冲庚延一眨眨眼,一副大鱼上钩的模样笑道:“朕刚到中敬便遭人绑架,幸得这兄弟二人相救,只后来又出了一些事,他们兄弟二人已经……”赵元长又故意卖了个关子:“总而言之,朕与他们颇有些渊源。” “他们兄弟二人已经怎了?” 庚延一笑道:“怎么,你们认识?” “……不认识,只是好奇而已。” 赵元长与庚延一相视一眼笑着站起来,赵元长道:“朕已出宫多时,就不便打扰了。”说罢又转头对庚延一道:“午膳可有何想吃的东西?” 庚延一扣了下巴想想:“阳春面。” “那好,用完午膳再回宫。” 听这二人似乎已有了要走的意思,莫澜立刻站了起来:“陛下……” 赵元长笑道:“有事莫太医可进宫见朕。” 老夫人弯下身子:“恭送陛下。” 三人刚走到门口还未抬脚跨出去,老夫人便一声惊叫跌坐在地上。莫澜慌忙上前扶起她,她却如见了鬼魅般惊恐向后退,手指着地上不知谁刚才落下的一只步遥。三人回头见状都是一脸莫名,继而庚延一便看见地上的步遥,愣了一愣,下意识动了动手指。 顾天海捡起步遥看了看,也大吃一惊:“这步遥……二小姐?!” 老夫人缩在莫澜怀里不停哆嗦:“她回来了,她回来了,她回来找我报仇了,哈哈哈,我不怕你,我不拍你!” 老夫人推开莫澜往大堂外走,双目无神只喃着我不怕你。莫澜追上前欲扶她也被她甩手挣扎开来。 赵元长较有兴致笑道:“可否借朕一看这只步遥。” 顾天海将步遥递给赵元长后,走到宋袭荣面前问道:“我先前见这只步遥是从大人身上落下来的。” 宋袭荣笑道:“这步遥是我昨日在宫中捡的。” “不可能。” 赵元长看完步遥后便给了庚延一,他道:“为何不可能?这步遥应是赐给皇后之物,在宫中捡得本是寻常不过。” “皇后?”顾天海疑惑皱了皱眉:“这是当今皇后之物?” 赵元长摇头:“不是,不过这步遥上的夜明珠数量确实是皇后才有资格佩戴。” “这只步遥是别人送给我娘的。”庚延一道:“兴许是我没注意,才会落下。” “你娘?应该是二小姐送的。” “看来我们还不能急着走。”说罢赵元长便又坐回了席塌,还拍拍身旁的位置让庚延一也坐下。 顾天海重重叹了口气,他明白就算今日不说,他们早晚也会知道。他也回了先前坐过的席塌缓缓道来:“三十年前,莫将军还只是朝中一名副将,并娶进两位夫人,大夫人是他姨母之女,而二夫人才是他这一生挚爱。那时中敬有个名叫琏漯村地方,村里发生暴乱并上报了朝廷。朝廷以为只是村民不满赋税,便只派了莫将军带队的一小批人马过去平定,自然,我也在其中。可是我们到了之后才发现村民所谓的暴乱其实是吃了一种名叫苾饴果的东西而中了毒,于是我们很快上报朝廷。由于服食苾饴果之人,皮肤会变得犹如盾牌般坚硬,且力大无比。所以不久之后从朝廷那里得到的答复却是让我们对外称琏漯村之人病于瘟疫死于瘟疫,并留在中敬将苾饴果练成一种大补药。还封了莫将军为平正大将军,我也升做副将。五年后,我们终于制出一种药派人送回朝廷,以为终于能回顺宜与家人团聚,岂料陛下却要我们找些人来试药。于是我们将药给了竑炁村的村民。” “当年竑炁村的村民就是如今的妖怪?”赵元长心中沉得厉害,他终于明白为何妖怪个个都想毁了大煜。 “不错。我们将苾饴丸混在肉里告诉村民这是朝廷赐宴,没想到那些村民竟毫不怀疑。可三日后再见到村民痛苦的样子,将军与我便决定躲在中敬并毁了苾饴丸调制解药来救他们,于是将一家老小都接了过来。也许是报应,二夫人与二小姐竟都误食了苾饴丸,二夫人三年之后病故,二小姐也在那时失了踪影,许久之后倒是回来过一次,这步遥就那时见过。只是未多久二小姐便又走了,后来听将军说她死在了顺宜。大概过了有七年,我们终于调制出一种可以减缓苾饴丸毒性的药,本想尽快找到竑炁村余留的村民替他们解毒,却没料到人还未找就被我孙儿偷吃了。我儿子儿媳以为他们吃的是苾饴丸,便瞒着我将他们放进了河里。我们只好凭着经验再次做了解药,而这次将军亲身试药,最终落得中毒身亡的下场。这都是报应啊报应。” 听完整件事,大堂上便死一般沉寂,各自都怀着复杂心思在脑中臆想竑炁村村民服下苾饴丸后那情景。定是毒死了很多人,赵元长这般想。 每每想起这件事,顾天海的脑子里便印着两个影子,深深的挥之不去。那是对母女,吃下苾饴丸后都开始长起青鳞,于是母亲狠狠掐死了女儿引火自尽。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啊,那女子死前充满怨气的一眼,他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庚延一慢慢呼了气,听着有几分像是在哀叹;“你的孙子便是顾显予与顾显书?” 顾天海愣了愣,尔后勉强笑了笑,道:“看来他们还活着。” 宋袭荣道:“只有顾显予活着,顾显书已经死了。当年只有显予一人偷吃了解药。” “是吗,显予他……还好吗?没想到他竟能活下来。” “老先生自己回去看吧,他现在应该已经去了瑜城。对了,我也是名医师,不知老先生可否告知解药的配方?” 顾天海摇摇头:“早就烧了。解毒之药本身便是毒药,解了苾饴丸的毒,也会中解药的毒。” 庚延一问道:“当真无救?” “我也不知,或许有。” 第二十六章 出了莫澜府宋袭荣便先告辞回了皇宫,一路上都未做逗留。宋启如与安戈还在考工令弄着兵器,宋袭荣站在他们边上看了许久,不知何时便回了别院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入夜了那二人才回来,安戈直接进了自己的屋子再也没出来,宋启如走到宋袭荣面前宠溺地揉揉他的头发问句怎了。 宋袭荣木讷将脸转向宋启如:“哥,原来娘是莫为集的二女儿。” 宋启如立刻捂了宋袭荣的嘴,又四下望望无人这才放开他低声道:“你怎会知道?!” “我们,怎么办?” “那只步摇呢?” “在庚延一手上。” 宋启如叹口气:“事到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顾天海回中敬这日,庚延一只身一人侯在城门外。马车刚一驶出城门,他便站在路中央挡了去路,还好车夫眼尖勒紧了马绳子这才没伤着他分毫。车夫刚开了口准备呵斥一句,庚延一朝他温润一笑走上去撩起了车帘。 他笑道:“老先生要走了么。” 顾天海见到庚延一一愣,而后下了马车:“这几日多有劳大人与陛下费心了。” “客气了。” “大人今日来是为了……?” “倒是没什么,只是一直都忘了问老先生,所谓的灵体究竟是何物。” 顾天海长叹一声摇摇头:“妖怪本是人,既非妖魔又非鬼怪。灵体不过是世人臆想的罢了,就算当真是有,那也只是普通的妖怪头目。” “原来是这样。多谢老先生,我不就便多送,保重。” “保重。” 庚延一回宫还未踏进泰祥宫的宫门,他殿里的黄门就多舌告诉他,莫澜家的老夫人上吊自缢魂归幽冥了。 自那日见到那只步摇,老夫人便患上了失心疯整日神神叨叨念着我不怕你。莫澜替她看过也开了几副药,只是药刚倒进碗里端去她面前,她就拿了碗往地上砸,说碗里装的是毒药。终于在顾天海乘了马车离去莫澜又去上了早朝未归之时,偷拿了麻绳绕过横梁就这么伸了脑袋。 莫府的下人发现后也是迟了。放下老夫人之时,尸首还是有生命般柔软温热。他们仅仅迟了片刻。 接到消息莫澜就立刻赶了回去,只是这时尸首都凉了。赵元长也一道去了,刚巧这消息是在莫澜向他禀报毒药已制好之时,他听了自然是要去。 老夫人的尸首放在她生前用过的床榻上,盖着锦被。床榻前跪了满满一屋子的人,嘤嘤泣泣哭成一片。莫澜跪在最前端,低了头便不再抬起来,身上还来不及换下的官服被眼眶内落下的水浸湿了晕开。 赵元长站在最后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眼巴巴看着。就在他站得有些脚酸之时,莫澜终于抹了满脸的泪站起了,命了下人舍人们也都站起来先行退下。赵元长终于如释重负舒了口气。 屋内只剩二人时,莫澜这才道:“陛下恕罪,请到大堂上坐。” 赵元长随莫澜走到大堂坐下便再也不想起来了:“朕也不知说何才好,若有何需要便提出来。” “多谢陛下,陛下心意臣已受领无需多言。” 舍人带了才到的庚延一来了大堂:“大人,庚先生来了。” 庚延一摇了摇手:“打扰了。” 莫澜站起来迎了上去:“先生客气。” 庚延一对席塌之上的赵元长笑笑,而后又道:“我想看看老夫人,不知可以不可以?” “我让舍人带你去。” 带了庚延一到老夫人面前的舍人便又退下了。庚延一看着老夫人不怎安详的脸倒是并未觉得多少伤感,只是有些感慨。前些日子还如此精神,此刻竟然说毙就毙了。 庚延一见老夫人双手露在锦被外便一面抬了老妇人的手掀起被子一面道:“入秋了天凉,竟还将老夫人双手凉在被外,真是一群不上心的舍人。” 就在他碰到老夫人捏紧的左手时,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仔细一看似乎是拽了纸一类的东西在手里。庚延一用掰了掰老夫人僵硬的手,才从她手心里抽出一团纸。莫非是老夫人死前再看什么?这般想着,庚延一便摊平了纸。 开头写着孙儿二字,如此看来理应是封书信,那便是写给莫澜的吧。 人之一命,微乎危乎,天可杀之,无敢以言。人可夺之,岂有此理?虽非公愿,大错已成,妄求孙儿莫怪之语,已是有口无脸能言。但求勿恨皇天,勿伤人命。 庚延一看完信后立刻又捏成了一团,他看了看老夫人将信团放入衣袖,捻好锦被便离开了这间房回到大堂。 堂上只有赵元长一人还坐在席塌上品茶,见了庚延一进来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往旁边挪了一下。 庚延一会意走到他身旁坐下:“怎就你一人?” “除去我,可还有谁愿意这般坐着不动等你?” 庚延一笑道:“有呀,怎会没有。” 赵元长放下茶杯一副兴趣勃然的模样看着庚延一:“噢?那我可得听听是谁。” “嗯,大脸盘小四官,还有一官张开了那便就要见血。不过它的手掌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赵元长挑起眉头:“若是我没猜错,你口中所说的应该是熊?” 庚延一一脸正经:“正是。” “你胆敢拿我与熊相提并论。” “为何不敢?你不过是比笨熊聪敏一点,是呆子。” 赵元长忽然开心笑起来:“呆子与笨熊的不同之处,那便是只有笨熊才呆子呆子的叫。” 庚延一不笑不语,只是看着赵元长。 赵元长轻轻拍拍他的脸颊拉着他一齐站起来,笑道:“小笨熊走吧,呆子带你回家了。” 庚延一瞥了赵元长一眼:“呆子。” 老夫人本该七日后出殡入土,但莫澜却向赵元长请了一月的假带着老夫人的尸首回中敬与莫为集合葬一起,生同床死同穴。 入秋又深了些,叶片儿却不见黄,只是比往日绿得更暗了。天明的时辰迟了片刻,但却不易察觉。大臣们夫人们宫人们都在袍子里添了里衣。庚延一还是习惯在赵元长早朝时去襄门看册子,将近午时又顺着汰水绕着从竹林走回来。这些日子似乎婕妤变得不爱出门了,只是每日给太后问安在永安宫呆上一会儿便就回了她的颂承馆,偶尔起了看书册的兴致才去襄门转转。 赵元长回泰祥宫之时,庚延一也刚好回来,手里拿着的不是书册却是一片竹叶儿。用过午膳酒足饭饱,赵元长便命黄门将比旸殿里的奏折都抱了来。 他随手拿了一本奏折翻开瞄了一眼便递给庚延一,道:“你看看。” 庚延一戏谑笑了道:“怎么,皇帝陛下这是要将江山拱手让人,连奏折都不看了?” “我看过了,想让你也看看。” 庚延一翻开阅了一遍,道:“如今是该立新皇后了。你心中可已有人选?” “有是有,就是不知他是否愿意。”赵元长说完便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庚延一的脸微微有些泛红。他淡淡定定放下奏折起身本打算回定瀛殿,可他刚跨了一步脚还没落地,赵元长便拽了他到怀里。 他摸着庚延一泛红的脸故意问道:“你怎脸红了起来?” 被赵元长这么一说,庚延一的脸更加红了:“天太热。” 庚延一只挣扎了一下,那团信纸便从他衣袖中掉出来,滚到赵元长手边上。赵元长刚要去捡,却被庚延一抢了一步捡起来拽紧在手里。 赵元长皱皱眉:“这是何物?” “不要的东西。” “既然不要为何还带着?” “不想扔了,只好带着。” 赵元长放开庚延一站起身:“我想四处走走,一道去?” “我有些困,便不去了。” “也好,我晚些回来。” 看着赵元长出了殿门,庚延一不禁笑起来也起身回了定瀛殿,命宫人拿来火折子。他摊平信忍不住又看了一遍,这才划染火折子点了灯。灯燃了,他将书信一角伸进火里,刚一碰上,信纸也燃了。庚延一皱了皱眉,立刻吹了灯将信纸扔到地上用脚踩猛几下。火倒是灭了,可惜信也烧去一半。 他弯下腰捡起半截信自嘲笑笑:“庚延一啊庚延一,你何时变得这般心慈了。” 赵元长只带了黄门便去了赵元卿的寝宫。按理说,妖怪一事已弄明白,他理应回远舜,只是他舍不得走,这一走到他再来时,就不知可否还能再见到庚延一。赵元长进了行迎殿,赵元卿便迎上去行了礼。 赵元长坐上席塌道:“卿弟在这宫中住的可还习惯?” “多谢皇兄关心,这皇宫我也住了十多年自然习惯。” “那便好,不如卿弟再多住些时日,过了除夕再回。你我也是许久未一起过过除夕了。” 赵元卿心中自然是欢喜:“是。” 兄弟二人又闲聊许久,赵元长便留在行迎殿用晚膳。赵元卿设了小宴,席间美酒佳人都是褚韩这些日子寻到的。舞姬殿上轻舞,个个婀娜惊艳,眼神投向赵元长时更是一脸的甜腻媚笑。赵元长迎上她们的目光轻笑,惹得舞姬们双颊烧得灼热,也笑得更加甜腻。她们都期盼着自己能被赵元长看上,能一步升天飞黄腾达,赵元长的目光在谁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谁就觉得自己勾住了赵元长的魂。她们不求做个皇后昭仪,只希望能做这位俊美帝王的一生宠妃。 赵元长喝口酒暗叹,却也对那些朝他笑得甜腻的女子回了温柔的一记笑。小宴散后一个舞姬都没被赵元长挑中,她们在屋子里空空等了一夜,赵元长早已回了泰祥宫,她们甜腻的脸他一张都没记住。 庚延一吃了些简单的饭菜,便一直在定瀛殿中倚着案桌闭目假寐。赵元长回来在大殿上不见他便直径来了定瀛殿,走近庚延一面前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 庚延一半睁开眼:“你回来得可真早。” 赵元长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我怎有种回来得太晚被夫人骂的感觉。” “你欠骂。” “对了,上次打赌你输给我,可还记得?” 庚延一又是一脸茫然:“你我何时打过赌?” 赵元长低声一笑:“你我说好输的人便应一件事。你输了自然就得应了我,做我的皇后。” “我还从未听说有男人可以做皇后。” “有何不可,只要我愿意。” “若是我不愿意,你又如何?” 赵元长勾起庚延一的下巴笑得有几分妖邪:“如今也由不得你愿不愿意了。” “那可未必。”庚延一闪身离开塌席,笑道:“时候不早了,陛下不如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早朝。” 赵元长托了下颚:“没人伺寝,睡不着。” “我倒是可以让黄门把婕妤叫来陪你。” 赵元长摇头:“婕妤体虚身子冰凉。我希望是个柔软又温暖之人来陪我。” “柔软又温暖?你床榻上的锦被不就是。” “锦被的确是柔软,只可惜……”赵元长走下来将庚延一锁在怀里:“不如你来得温暖。” 庚延一脸一红,挣扎着要推开赵元长。 赵元长捏了捏庚延一的脸:“好了别闹了,再不睡便当真是要误了明日的早朝。” “我又不用上早朝。” “若是误了早朝母后大臣们问起来,我也只好如实说都是因你而起,趁机会向天下宣布你是我皇后。” “威胁我?” 赵元长轻轻在他脸上一啄:“是哄你。” 【2】 第二十七章 赵元崇亲自带着金刚石千里迢迢从齐孝来到顺宜,一行队伍气势浩荡走在官道上招招摇摇,就连山贼劫匪见了这架势也不得不望而却步。那些三千多人的侍卫说是护送金刚石,倒不如说是护送他齐孝王。赵元崇坐在摆了美酒摆了小菜的马车辇之中,身旁粘着他从兀亘宫带来的美人子。垂下的帷幔依然能让他举杯自饮之态在辇车外也能清晰可见。 入宫这日,刚巧就下起了初雪,白茫茫的一片。大煜至高无上的王带着他最信赖的臣子们站在大开的城门上俯视着赵元崇的到来。 赵元长一眼便就看见了坐在辇车里的身影,隔着一层帷幔似乎也在看他。康仁晋叫了声殿下,辇车中的女子受了赵元崇的意才撩起了帷幔。赵元崇抬了脸往城楼上一瞥,端起酒又饮了一口。 这夜,赵元长特意为赵元崇安排了盛宴。说是盛宴,其实也不过只有他们兄弟三人再加上庚延一。盛的,只是各自案桌上的菜肴美酒。赵元崇不习惯自斟自饮,便带了同他一道来宫的美人子跪坐在他身旁为他斟酒。 庚延一衬了腮帮羡慕地望着赵元崇叹道:“有美人相伴斟酒真好啊。” 赵元长端了酒壶笑道:“我来为你斟酒岂不更好。” 庚延一举着酒杯递到赵元长面前:“好是好,不过,若是能抱在怀里才是最好。” 赵元长一面倒酒一面悠悠道:“酒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抱的,庚先生。” “我指的是美人,不是酒。” 赵元长本想继续调弄几句,让庚延一去讨赵元崇身边的美人子。可当他看向赵元崇发现赵元崇寒着一张脸也看着他时便打消了这念头,低头饮了一口杯中酒。 赵元卿暗暗叹了一声,当年那件事他也是清楚得很,也就是那件事后他才明白过来赵元崇对赵元长的情意远远超过了兄弟之情,而如今想来,赵元长那时的做法虽不得已但确实是狠了些。见殿上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压抑,他便开口道:“不知崇弟这次带了多少金刚石来?” 赵元崇抬头眼角扫过赵元长看着赵元卿道:“能到多少就带了多少。怎么,嫌少?” “崇弟莫要误会。”赵元卿心念,这便是他与赵元崇只能浅淡相处的原因,赵元崇太过傲,总是带着刺儿。 赵元长笑道:“难得崇弟回来一次正巧遇上除夕,便多留些时日,我们兄弟三人也是许久都未聚聚了。可惜啊,独独少了瀚弟。” 赵元崇冷冷一笑,缓缓而道:“皇帝陛下有比皇后妃嫔还美的男人常伴于旁,又岂会在乎是否少了几个弟弟?” 赵元长哑口无言。 庚延一倒显得平静许多,他先是扣了下巴看了赵元崇片刻,而后忽然弯了眉眼笑起来,道:“齐孝王该不会是在责怪我在泰祥宫住的太久?” “本王确实觉得你住得太久了。”赵元崇说完便站起来,从容地理了理袍子走到庚延一面前捉了他的手腕儿猛一拉,庚延一就进了赵元崇的怀里。赵元崇捏着庚延一的下巴露出一张狐狸媚脸般的笑颜,道:“你也去齐孝服侍本王几日如何?本王的鄄予宫可不比这泰祥宫差,你要什么便有什么,只要你能让本王开心。” 赵元卿一急,猛然起身却被膝盖顶翻案桌,一阵流水般顺畅却十分沉闷的声音。 赵元崇昂了头微微侧过去,对赵元卿冷眼笑道:“远舜王怎比陛下还着急,嗯?莫非也想让他服侍一晚,还是已经服侍过了?” “崇弟,这玩笑开不得。” “怎开不得,就因为他是皇帝陛下的男宠?”赵元崇故意加重了男宠二字。 赵元长猛地站起来,将庚延一拉出赵元崇怀里之时顺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现在,崇弟的酒也该醒了吧?” 赵元崇捂着赫然有了五指印的左脸瞪大了眼笑着:“是啊,醒了,多亏了陛下这一巴掌,本王彻底醒了。” “醒了就好。二位皇弟也该累了,都各自回去休息。” “多谢陛下设宴款待。”赵元崇最后看了庚延一一眼,带着他的美人子离开了泰祥宫。这一眼里,绝不是含的怨恨或是别的什么,而就是没有深意苍白无力的一眼。 赵元崇走后赵元卿也行了礼走出泰祥宫。 赵元长搂过庚延一吻了吻他的头颅,不发一言。 庚延一看着殿门外拿眼瞥着他俩的宫人们,道:“宫人们可都在看着。” “她们想看就让她们看。” “我当真像是你的男宠?” “……” “不知是否是我做了什么,齐孝王似乎有些厌恨我。” 赵元长叹口气:“他厌恨的,是我。” “为何?” 赵元崇回了合亦殿便直径进了自己的寝殿。康仁晋正开口只叫了一个殿字,就见赵元崇红得厉害的左脸。他拦住美人子问怎了,美人子便将泰祥宫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康仁晋无奈一笑,回过神来发现美人子竟站得离他不到一步望着他,便无意后退了一步对她笑道了句去休息吧。 美人子欠身行了礼,却仍是迟迟未动一副欲言又止憋红了娇俏模样,显得十分怜弱。 “怎了?” “殿下他……” “放心,有我在。” 美人子这才安心许多回了自己的寝殿。 走到赵元崇寝殿大门前才发现这里一个宫人也没有,康仁晋摇摇头抬手扣了扣门。赵元崇坐在床榻边上朝殿门那边看看,冷声道了句本王已睡下。门外静了声,似乎来人已走了,却不想刻钟之后康仁晋擅自推开了房门,手里端着一盆碎冰走进来。 赵元崇侧了侧身子只用右脸对着他:“谁让你进来的?” 康仁晋放下盆子,拿了搭在肩上的绢帛一面抱着碎冰一面道:“门外的宫人们是殿下让她们走的吧。” 赵元崇不答,却是对着康仁晋弓下身的后背皱了眉道:“你在做什么?” “臣已从美人子那里听说了,殿下非得故意这般气陛下才开心吗。” “哼,那女人真是多嘴多舌。” 康仁晋拿着包好的绢帛走到赵元崇面前转过他的左脸:“陛下下手可真狠。” 赵元崇挡开康仁晋的手:“狠?他更狠的都做过,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 “很疼……吧。”康仁晋将包了碎冰的绢帛放到赵元崇手里:“用这个敷一下会好些。” 赵元崇将绢帛狠狠砸在地上,竟气得浑身发抖。 “这般俊美的脸可不能让它明日还留着红印子。”康仁晋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便多准备了些绢帛,重新包了冰块挨上赵元崇的左脸:“臣该死,忘了此刻已是冬日。一会儿宫人会送些热水过来。” “本王不会给你加俸禄。” “臣知道。” 夜色有些晚了,尽管是微微的一阵风也是刺骨的冷。这初雪下了一日,从赵元崇进了顺宜边境开始就未停过。宫人们在长卿巷各个的寝宫都点了炉子,自己却在门外冷得搓手。赵元长让门外守着的宫人都先退下,没事便不用来了。得了令的宫人黄门一边感激着他们的主子一边快快回到自己的屋子。屋子虽不大,但几个人挤在一起嘻嘻闹闹也就忘了冷。 赵元长披着厚厚的大袍子倚在炉子边上,入神地望着里面的火。柔黄的光映在他脸上,祥和的,宁静的,却又是暗藏躁动的。他突然起身正要灭了火炉,庚延一便敲了一下殿门推开直径走进来。发顶肩头上落得雪,一进来便开始柔弱得要化了。 “你怎不披件厚袍子就来了。”赵元长轻柔拍去庚延一头上的雪,将他拉到炉前坐下:“还好没来得及灭,快暖暖。” “你要出去?那我岂不是打扰了。” “怎会,我本就是想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却过来了。” “找我为何事?” “倒也没什么。”赵元长在庚延一对面坐下:“就是想见见你。” 庚延一往前探着身子将自己的脸凑到赵元长面前:“好看吗?” 赵元长捏捏庚延一的脸:“小心被火烫着。你找我又有何事?” 庚延一坐了回去:“一个人在寝殿无趣得很便出来转转,谁知就转到了你这里。” 赵元长并未同平时一样将庚延一的话调侃回去,而是淡淡道了句是吗。庚延一本是笑着的脸退了下来,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赵元长。赵元长望着炉子,望着望着又入了神,全然不觉庚延一的目光有多清冷。 庚延一缓缓开口:“打了齐孝王,你后悔了?” 赵元长一愣,又吐了气来道:“我从未动手打过他。” “如此说来,我当真是罪过不小。” 赵元长皱了眉头却是摇摇头带了宠溺一笑:“崇弟的性子从小便是如此,带了刺儿的。几位皇子中除了我,也都几乎不怎与他来往。虽然第一次见他,他也是一副天下人不如我的高傲模样昂了下巴问我是谁。可和他在一起我才有种真正做兄长的感觉,那种寻常百姓间的兄弟情谊。他依赖我,我便照顾他。” “而你却将他当做贡品一般送给了邻国?” 赵元长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庚延一。 庚延一含了歉意笑笑:“抱歉,我……忍不住问了远舜王。” “唉,父皇再世我继位之前,大煜内妖怪肆意猖獗还不如当今这般太平。邻国更是看准了时机以借兵剿妖为由在翯城安营扎寨。父皇以答谢做借口将邻国的女王请进宫,实是想劝她下令退兵,而商议之后唯一能让他们退兵的条件就是交出崇弟作为人质。我隐约觉得女王在宴席上第一眼见到崇弟似乎就产生了一些不寻常的情意,但碍于崇弟的性子我仍极力进谏父皇不能答应。” “于是先帝被抓便成了你答应的契机?” “因为翯城失守,父皇亲自带兵却被妖怪掳走。若是答应女王的条件,他们就能出兵相救。家不可一日无主国更是如此,绝不可一日无君。后来的事你应是都知道了。” 庚延一点点头:“齐孝王并不知道你是为了救先皇?” “他知道。他不能原谅的是我选择的人质竟然是他而不是卿弟或者瀚弟。” “如今他这般恨你,看来以前他当真是对你信任非常。” 赵元长沉口气望着庚延一幽幽道:“庚延一,若当初是你,你会如何?” 庚延一被赵元长问得无言,他看似哀伤地想了良久,突然夸张地做着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原来齐孝王不是因为你当初始乱终弃才这般厌恨你的啊。” 本心绪低沉的赵元长听了庚延一这番话不觉间竟霍然释怀了许多,他无奈抿了抿嘴,看着庚延一那张怀笑的脸:“他可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再如何我也不会对自己亲兄弟做这些事。” 庚延一朝着赵元长暧昧一笑:“那你意思是若换作别人便可以?” 赵元长起身绕道庚延一背后抱住他:“庚延一,你可是想让我对你始乱终弃?” “我会在你弃我之前便先将你弃了。” “不过在此之前,你我是不是应当先‘始乱’一番?” 庚延一侧头去不想看赵元长,却被赵元长吻住脖子顺手解了腰带解了腰封。赵元长退去庚延一的衣将他裹入自己敞开的厚袍子双臂绕过他身体一抱,庚延一便紧贴在赵元长怀里难动弹。二人双目对望片刻,他们感觉彼此呼出的气,带了越发撩人的燥热。 这寒冷的初雪夜,便在火势高涨之后过去。 天还未放出任何一点白,黄门便领着宫人们来到定瀛殿门外,又自己一人进来点了炉子唤赵元长起床上早朝。赵元长坐起来穿上里衣打了哈欠,正要叫黄门拿袍子之时发现他直愣愣地瞪着,顺着他目光看去,便看见庚延一裸露在外半遮半掩的肩头与半截后背。 赵元长捻好锦被盖住庚延一的身子,这才下了床对黄门一扬下巴:“不用让她们进来,你替我更衣便好,别弄出太大声响。” “是。”黄门张开手臂提着袍子走到赵元长身后:“陛下是怕吵醒了庚延一先生?” 赵元长穿衣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回头瞥一眼黄门又继续穿衣:“他未醒之前你们谁也不许来打扰,待他醒了便备些早膳。” “奴才知道。” 赵元长刚出了殿门,庚延一便半睁开眼听着黄门压着嗓子喊道摆驾上卿宫。门外渐渐无声,他坐起来掀开锦被,身下凌乱的床褥似乎在用细小的声音对他诉说昨晚种种缠绵。正当他不知是喜是忧惆怅了许久之后,宋袭荣敲了敲殿门便直径走进来见到裸着身子的庚延一,两人都是一愣。 庚延一拿了里衣边穿边道:“元长还在上早朝。” “我今日不找他。”宋袭荣拿出一小瓶药酒放在案上:“穆弥殿的宫人们说你在定瀛殿。” 庚延一扯起嘴角笑了笑。 宋袭荣铁青着一张脸从未有过这般难看:“既然你先如此,我也只好放手去做了。” “你想做什么?” “我绝不会手下留情。”丢下这句话之后,宋袭荣便转过身朝着殿外走。 庚延一披上袍子从床榻上下来:“袭荣,等一下……” 今日早朝上得有些费时。刘名扬上书了折子来报近日边疆外的妖怪们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渐渐在某处聚集起来,他们前一阵子的安分兴许就是为了这次聚集,于大煜来说尤为不利。周礼也呈上地方干旱严重的折子,其一要防着蝗虫其二要供给粮饷其三便是祭祀求雨。 赵元长命刘名扬加派将士驻守边疆要时刻注意妖怪的行动上报朝廷,并准了周礼的奏折,即日准备祭祀求雨。 退朝后赵元长立刻回了泰祥宫,在泰祥宫内寻了一圈都未寻得庚延一的身影。后来问了宫人,宫人才说庚延一先生去合亦殿找齐孝王了。 第二十八章 合亦殿内异常安静,宫人们连呼吸都放得比平时轻上一些,有胆儿大的才敢斜眼往里睇。赵元长到时,正殿外的宫人们正要行礼喊一声陛下,他便竖了食指在唇边示意她们不要出声。殿内人声在殿外听来虽小,但也还算清楚。赵元崇挑起嘴角轻蔑地笑着,在他对面站得笔直的庚延一也笑,那气势丝毫不输给任何人。 康仁晋干咳两声,心念这二人一直笑着也不怕僵了脸,他道:“庚先生是说,陛下想与殿下一决高低?” 庚延一点头笑道:“正是。” “这……” 赵元崇断了康仁晋的话道:“他赵元长想比什么?本王奉陪到底。” 赵元长闪身走进来,再不进来说句话还不知庚延一会说出什么话来。走上殿内的赵元长笑道:“便由崇弟定吧。”说完带着余笑瞥了庚延一一眼。 庚延一倒是一本正经地笑问:“这么快便散朝了?” 赵元长压低了声音:“若是再迟些,我岂不是连开口的机会的都没了。” “我会给你留着。” “比剑法如何?” “崇弟明知朕不会弄武。” 赵元崇冷冷一笑:“是啊,本王倒是忘了,当今圣上是个文人。” “不如比钓鱼如何?”庚延一道:“输了的人便亲自准备一日的膳食,” “这主意不错。” “连陛下都说好了,我们还敢说什么?康仁晋,备饵。” “是。”康仁晋歪着头无奈应着,心却想这般冷的天竟还有心思钓鱼。 就在康仁晋去备饵之时,庚延一显得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方才喃道:“只我们三人似乎有些不妥,索性叫上远舜王,元长觉得可好?难得今日是个好天气。” “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赵元长又对赵元崇道:“朕去叫卿弟,巳时三刻宫门见。” 赵元崇抬眼扫过赵元长的脸:“恕本王不送了。” 出合亦殿走了一段路,赵元长突然道了声谢谢,惹得庚延一侧头莫名地看着他,他却又笑道了无事。庚延一咬咬唇,似乎在犹豫,垂顺的眉目流出些些个倦意。 赵元长侧头看了看他浅浅勾起嘴角:“怎了,昨夜没睡好?” 一听昨夜二字庚延一又不禁红了脸,暗道了句怎可能睡得好:“你昨夜倒是睡得香沉,连梦也没做吧。” “做了,怎会没做。那一夜良宵梦可不正是同你一道做的。” “我听着你的鼾声一夜未眠,哪来的梦可做。” 赵元长轻笑:“我可不记得有打鼾这个坏毛病。莫不是你迷糊间听得我的心跳误以为是鼾声?你似乎的确是趴在我怀里睡的。” 庚延一将头别向一旁:“碰巧撞上罢了。” 赵元长伸长脖子见了那张红透的脸却还故作了镇静淡淡定定的模样便忍不住偷笑起来。若是再说上一句,庚延一脸红的模样可真有趣,那张脸定会红得更厉害。 四人换了件便袍坐上赵元长命黄门悄悄备的马车,康仁晋自然得了赵元崇的令当起了马车夫,也顺便一道做了车内四人的护卫。出宫门刚走了几步康仁晋便突然勒住缰绳,转过身撩起身后的帘子。车内四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道:“臣不是有意打扰,只是想问一下,四位爷这是要让臣驾着马车去哪儿?” 庚延一先笑了起来:“抱歉。我们先去吃些东西垫垫底,再去南城的晚鳞湖。”说完又看向另外三人学着康仁晋的语气腔调问道:“三位爷觉得如何?” 赵元长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赵元卿也觉得庚延一学得挺像又有趣跟着一起笑了,只是不如赵元长笑得那般开心。 赵元长收敛了笑:“好了好了。我倒是听说朝中的大臣常去一家叫什么傍楼轩的,就去那里吃些东西。” 庚延一又学着康仁晋的调子:“是是。” 康仁晋无奈放下帘子继续驶马车。 赵元崇斜眼睇着庚延一:“你今日怎变得这般奇怪?嗯?” 庚延一恢复了原本的笑,道:“因为想着是和齐孝王一道出门,所以不自主有些高兴过了头。” “想勾引本王?” “那不知齐孝王可有被我勾住?” 赵元长重重叹一声,故作忧伤地往赵元卿身旁靠:“卿弟,你说我可是少备了一辆马车,不然也就不必打扰崇弟和延一了。” 赵元崇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庚延一挪到赵元长身边朝着他笑笑。 到了傍楼轩四人下马车往里走,康仁晋将马绳交给店小二跟在后面也进去了。刚跨进傍楼轩的门槛赵元崇便阔气地给了小二五十两银子要了一间最好的厢房。 “本……” 康仁晋立刻干咳起来,给赵元崇递眼神儿。 赵元崇瞪了他一眼:“本大爷要最好的菜,银子不是问题。” “好嘞,五位爷请稍等。” “还是快些,我们还有事要办。” “知道了,马上就来。” 这五人的打扮举止傍楼轩的小二们一看便知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主儿,菜自然也就上得快些。可是隔壁那桌的人就不乐意了,他们先来却上得慢了许多。这边正不急不慢夹了菜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的赵元长便听见隔壁传来不大清楚的喝斥声,随后开了门,再随后,便是他们这边的厢房门被猛地推开。这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车骑将军侯硕。他身后跟着项白川,再来就是常亭玉和周礼。 四人见了这厢房里坐着的人都愣得说不出话来,还是最后进来的老板娘挨个赔了不是。赵元长头也不抬继续浅笑着用膳,赵元卿也是看了他们四人一眼夹了一块鱼肉,赵元崇挑眉康仁晋叹气。还是庚延一放了筷子扬起手对他们笑道了句好巧。 周礼镇定地笑笑:“是啊,真是好巧。” “陛陛陛陛陛……陛……” “不用陛了。”赵元长终于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笑道:“你与项白川这么气势汹汹的,可是找我有事?” “臣……”侯硕与项白川边说着就要跪下行礼,还好周礼手快,在他们下跪到一半之时便一手揪了一人的后衣领将他们提了起来。 周礼转头对老板娘道:“老板娘放心,都是熟人,他们不敢闹事。方才是我们不对,我替这两个笨蛋向你道歉。” 老板娘颔首笑着:“大人言重了。既然几位都认识那我便先去招呼其他客人,失陪。” 她稍稍一欠身低了头,本就娇小的鹅蛋脸就显得更加小了,桃色的唇瓣儿一抿一撅嘴角再微微挑起,便就算是笑了。一双杏儿眼秋水无尘,几许清冷又几许多情。 人已出了厢房,庚延一还有意犹未尽地回想着这女子的容貌:“元长觉得她如何?” “月眉勾杏眼,泣笑皆似仙。嗯,漂亮,确实是漂亮。怪不得这么多王孙贵族都喜欢往这里跑。若是顺宜要选花魁,怕是无人能及她。” 侯硕立刻道:“二爷若是喜欢,接她进宫也未尝不可。依她的身段模样看来,应是二九刚过三七未足。” 他一说完项白川就拍了他后脑勺,周礼附和道:“打得好。” 侯硕转身愤愤看着项白川:“你打我做何,我又没说错。” 常亭玉瞥了一眼庚延一也道:“打得好,让你再乱说话。” 赵元长笑了笑,道:“既然遇上了那就一起吃吧。” “谢二爷。”侯硕立刻冲出厢房去找小二加椅子加碗筷加菜。 这顿膳食最后自然是侯硕掏的银子。本来是说好了他们四人一人分摊一点,可出了傍楼轩康仁晋又驾了马车拉着那四位爷渐渐走远之后,周礼便说自己那份由项白川出,常亭玉则说自己那份由侯硕来出。这倒还没什么,可当侯硕问项白川时,项白川却死活也不干了,嬉皮笑脸说下次便由他请。 侯硕望着马车走远的方向大声哭喊:“陛下,您可得给我加俸……” 他还没说完最后一个字常亭玉便捂了他的嘴:“你找死!” 这晚鳞湖终年不结冰,即便冬雪覆了层层没膝深,这水依然盈盈透透幽碧清澄。一行人下了马车朝晚鳞湖走时庚延一便这般说道。一路走来,踏着泛蓝浅雪,过了溪涧小桥,顺循隐隐可辨的林间路走到尽头,便是那片晚鳞湖。 赵元长深吸一口林气,戏笑道:“我在这顺宜呆了二十年,却还不知竟有这么一个地方。” 庚延一浅笑:“我也是刚入顺宜时来过一次,觉得这地方漂亮便记住了。” “确实漂亮。” “和傍楼轩的老板娘比起,不知元长觉得哪个更漂亮?” “有美却不同,难比难比。” 赵元崇冷眼看着,忽起一笑:“比钓鱼何时变成二位的对角戏了。哼,也罢。康仁晋,引饵置竿。” “诺。” “我擅自替卿弟也备了一根杆,来。” “多谢皇兄,只是臣弟不会钓鱼。” “今日你我只是平常兄弟,不必拘于繁文缛节。”说罢赵元长便又附在赵元卿耳边小声道:“其实我也不会钓鱼。” 赵元卿笑着点了点头。 康仁晋为三人引饵置竿之后便退到一旁的石头上,拂雪盘腿坐下来,衬了腮帮一副闲暇无比的模样。庚延一从怀里拿出埙嘿嘿一笑便在赵元长的鱼竿旁吸了气开始胡乱吹。 赵元长挑了眉:“你可是成心想吓跑我的鱼?” 庚延一停下来笑道:“你多心了,我只是想试试这埙的音质。” “试得如何?” “差不多了。” 坐在赵元长这头却离得最远的赵元崇抬竿,从水里提起一条七寸长的鱼,他一面取下鱼来一面道:“一般的声音吓不跑鱼,它们怕的是映在水面上的影子。外行人还想赢本王。” “原来这样吓不跑它们啊。” “听你这般说,刚才倒像是故意的?” 庚延一朝赵元长一笑:“怎么会。” 抖指沉韵转转,埙骨悠悠扬洒,斜飞流去人耳,轻拨冬风绕响。康仁晋第一次听乐曲听得有些昏昏欲睡,连赵元卿都打起了哈欠。赵元崇一声换饵,康仁晋这才起身走过去捏住赵元崇的鱼钩穿上饵,又回到先前的地方坐下。 炸水之音惊去正要食饵的鱼,湖面溅起的水花还未落下就窜了人出来,戴着半张面具,拿剑直指赵元长。赵元长正欲站起来脚一软竟险些栽进水里。而此时又从林间走出近十个人来,领头的戴着垂纱斗笠辨不清模样,只能从打扮上可知是名男子。 他们慢慢走来,却将五人围在中间。康仁晋拔剑挡在赵元崇面前使劲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疼得他眼泪都快流出来却依是止不住的睡意。 带头身后那人冷笑两声:“没用的,没有人闻了百花散半个时辰之后还能醒着。” “好大的胆子,你们可知我们是谁!” “怎会不知,就是因为知道我们才会下手。齐孝王可还有疑问?” 赵元崇冷冷一笑,杵了鱼竿倚着:“哼,既然知道,也就该明白这么做的后果!” 那人竖着食指左右摆了三下:“错错错,只怕您已经没机会让我们明白了。带走。” 赵元卿拉死拽住庚延一借着身子往后仰的力道,带着他一并落入湖中。听见落水声每人都是一愣,倒是赵元长很快稍稍放下心来。 那人媚笑道:“逃得倒挺快。先生可有打算?” 戴斗笠之人扬手一招。 “明白了。给我捞。” “是!” 赵元长醒来之时,赵元崇与康仁晋早已醒了片刻。他摇了摇仍有些昏沉的脑袋,却是越要越昏沉。而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庚延一在哪儿。赵元崇冷笑一声别过头去,倒是康仁晋开口告诉他庚延一还未有消息。赵元长皱了皱眉便开始环视周遭的环境,三人挤在一间狭小屋子里,却并未绑了手脚,屋内堆了许多枯草一般的东西。 “竟敢把本王关在这又小又脏的屋子里。”赵元崇用力蹬开离他最近的那棵枯草:“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殿下别动气,小心伤口又裂了。” “崇弟你受伤了?。”赵元长挪到赵元崇面前理开浸了血的断袍口:“还好伤口并不深。你怎受的伤?” “还不是为了……” “康仁晋,给本王闭嘴。”赵元崇挡开赵元长的手自己理好袍子。 康仁晋无奈叹口气。 赵元长道:“我们昏迷了多久?” “不知道。既然陛下也醒了,当务之急便是想办法离开这儿,殿下的伤势不能久拖。”康仁晋站起来走到门口用力踢门,片刻之后又更大力踢了几脚,将耳朵附在上面听了听:“外面应该无人。” 赵元崇捂着伤口摇摇晃晃站起来:“喂,康仁晋,就算剑不在手这门也难不住你吧。别跟本王说,你无能为力。” 康仁晋低头自信笑笑,后退一步抬脚猛地一踹,门便开了。他四下看看见没人这才回来扶了赵元崇:“快走。” 赵元长走到赵元崇另一旁也扶了他:“原来会武艺这般方便。” “本王的伤势并未到需要你们两个扶的地步。” “此刻闹别扭可是会引来杀身之祸。” “陛下说得不错,殿下还是老实些的好。” “康仁晋你到底是给谁办事的?!” 躲在墙后的十几二十来号人手里拿着刀剑随时准备冲出去,就差戴笠人的一句话。戴笠人玩味笑着,也不急着去追,只是看着赵元长他们三人狼狈地寻找出路。从康仁晋第一次踹门之时他便已然在此候着了,就算康仁晋踹不开门,他也会伺机放了他们。 “先生当真不追?这几只肥羊油水可多着呢。” “让他们走,现在杀了多没意思,好戏可都是在后头。” “先生的意思是……” 戴笠人轻轻一笑,逼近问话人的脸:“知道得越多,便死得越快。” 男子后退一步:“先生何必吓我,我不问便是。” “吩咐下去,谁也不许拦着他们。” 男子斜眼看着身后的那些个人:“都听见了?” “是!” “对了。”戴笠人又问:“昨日遁水那两人可有消息了?” “我倒是觉得那两人早已溺水而亡,寻不寻并无所差。” “是吗,我倒是觉得他们死不了。” 逃到出大门三人再回头看,这才发现此地竟就在皇宫边上。只是这宅子似乎荒废了许久,大门上的断开的封条都起了灰。 赵元长喃道:“这府邸好面熟。” 康仁晋也道:“我们一路出来得,是不是有些太容易了。希望别是什么陷进才好。” “先回宫再说。” 第二十九章 陛下及各位封地王这失踪了一夜,朝上大臣侯了许久却依然不见赵元长来上朝,便纷纷议论猜测失踪一事并非危言。定瀛殿的黄门跪在太后殿上直冒冷汗,这出宫的马车是他帮着备的,宫里所有人的眼睛也是他帮着捂的,若陛下真有个闪失,他那脑袋便是迟早候着搬家。 “早朝目前是个什么情况?” “回太后,大臣们都在猜测陛下早已不在宫中。” 太后思索片刻,方才道:“你去告诉大臣们,就说陛下身子抱恙,今日便不上朝了。” “是。” “回来,让刘名扬派人暗中搜寻,若是翯城寻不到就在整个顺宜寻,千万切记勿走漏了风声。若是因此陛下遇上什么不测,就等着掉脑袋。” “奴才遵命!” 三人逃出宅邸之时,刘名扬已带着卫尉队在翯城里寻了许久。他们刚到宫门口就遇上了脱下官服的项白川周礼,简单说了几句便扶赵元崇回了合亦殿,急宣莫澜前来为他包扎伤口。听说赵元长与赵元崇回宫了,太后便急急忙忙乘了辇过来,站在赵元崇的床前。 殿里点了炉,渐渐暖和起来。赵元崇退去袍子架了腿坐在床边上,莫澜替他洗了伤口而后上药缠带。 太后突然想起什么,转向赵元长问道:“怎不见元卿与延一,他们二人没一道回来?” 赵元长一愣,立刻笑道:“卿弟想晚些时候再回来,朕便让延一陪着他。” “原来是这样,那便派些人手跟着他们,免得出了岔子。” “是,朕稍后便传令下去。” 赵元崇瞥一眼赵元长,赵元长扯起嘴角朝他笑笑。 在合亦殿逗留了不久,等着赵元崇睡下又吩咐了忍着好好照顾着,这才同太后一道离去。回到泰祥宫赵元长便招来项白川令了他带兵带袄衣去晚鳞湖找,掘地三尺执勺舀湖地找。项白川退出泰祥宫带了兵直奔晚鳞湖。赵元长独自坐在殿内静静想了一番,突然叫来了黄门让他吩咐下去,若是有谁将此事告诉了太后,谁就当斩。 黄门刚想退下,却又被赵元长叫住。他皱着眉头轻点案桌一副深思模样:“朕有些想不明白,那些人怎会知道我们在晚鳞湖?” 黄门双腿一阵无力连着嗵嗵两声跪趴在地上:“陛下,奴才绝没有透漏半点风声!” “朕就是随便问问,没说是你。” “是。” “朕出宫的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回陛下,应该没人知道了。哦对了,您上辇刚走,婕妤夫人的宫人就来了,还看了您的辇一眼,也许……” “她来做何?” “说是来找庚延一先生还书册的。” “行了,你先下去。” “是。” 婕妤,婕妤。赵元长似乎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只要他不去找她,两人便是很难见上一面,这女子,不知是天生就这般冷还是被这皇宫给逼出来的。只是又为何偏偏对庚延一这般亲近。 “庚延一啊庚延一,你可千万不得有事。”赵元长捏着茶杯幽幽道来。 昨日那些人带着赵元长他们走后,赵元卿才拖着庚延一上了湖畔。那些人逗留得有些久,让他呛了好几口水,庚延一更是呛得差点溺过去。情急之下赵元卿只好堵住庚延一的嘴将气吐过去,庚延一呼出的气又回到他嘴里,两人这你来我往才算保住了一条命。不过倒是庆幸被冰水刺着还能存一点意识没晕过去,才能勉强撑着落了地。 醒来的时候已过了一夜,只是身上的袄衣依旧还是湿的,躺在赵元卿身边的庚延一还是未睁眼哆嗦中喃着赵元长的名字。赵元卿试着叫了叫他,却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赵元卿抱不动了只能架着他站起来:“我们这就回宫,皇兄定是在宫里等着你。” 艰难走了很久才不过是走进了树林,赵元卿实在是走不动便找了处雪少的地方坐下,敞开自己的袄衣将庚延一裹了进来,搓着他的手和脚。 庚延一动动眼皮半睁开眼看了看四周,缓声念道:“我……还没死?” 一听是庚延一醒了,赵元卿便停下来不敢碰了:“对,我们没死,休息一会儿就能回宫了。” “元长呢?” “……” “被抓走了?”庚延一往赵元卿怀里缩了缩:“好冷啊。” 赵元卿搂紧了庚延一又为他搓手臂:“皇兄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 “他暂时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还是要尽快找到他。” “你这样如何去找,就算找到也无济于事。我们先想办法回宫。” “嗯,得快。”庚延一推开赵元卿站起来。 被推开之时,尽管庚延一并有多想而赵元卿却还是有些羞愧,可见到庚延一有些站不稳他还是扶了上去:“我背你。” “不用了,我还……咳咳咳……”庚延一捂着嘴咳起来,鲜红色黏稠液体冲指缝间渗出来。 “延一你?!”赵元卿掰开他的手:“你怎会咳血?!可是哪儿受伤了?” 庚延一用衣袖擦了嘴:“我没事,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治不了。” “来,先坐下。”赵元卿扶着庚延一坐下:“我去弄点水来,你在此等我,不要乱走。” 庚延一抓住赵元卿的袖子:“我不渴,再说这么冷的水我也喝不下。”庚延一拉着赵元卿坐下,又接着道:“我咳血这事,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赵元长。” “……好。” “咳咳……咳,现在什么时辰了?” 赵元卿抬头看了看了,道:“快过未时了。” 晚鳞日夕夕临晚,山偎娴水水偎山,风抚兮,衣且寒。 幽幽深林传来渐隐人语之声,伴着阵阵轻咳。项白川大喊了一声停让将士们都站住了别动,侧了耳寻着那人声飘来的地方渐步走去。树下瑟瑟抖抖坐了两人,穿着还未干得透彻的袄衣,一看身形轮廓便能认出是谁。 “远舜王,庚先生,终于找到你们了。”项白川跑到两人面前对后面的将士一招手:“快,拿袄衣来!” “来了,将军给。”拿着袄衣的将士第一个跑过来将袄衣给了项白川。 项白川拿着袄衣走过去本是想先给赵元卿披上,岂料赵元卿竟接过袄衣披在了庚延一身上。他裹紧庚延一扶着他站起来:“快回宫,庚延一在发寒。” “殿下你……” “本王无事。” “那又是谁冻得白面白唇寒瑟发抖?”另一将士拿着袄衣走来披在赵元卿身上:“这么冷的天掉进水里,怎会无事。” “褚韩?!你怎来了?” “殿下出了事,我又岂能不来。项将军,我们快些回宫。” “对,马车在林子外面。” 回到宫中,赵元卿便被褚韩带回了行迎殿,走之时他握了握庚延一的手交代项白川去请莫澜来给庚延一看看。项白川面上满口答应了,心里却想此时莫澜怕是已在泰祥宫候着了。 泰祥宫中以莫澜为首站了五名太医,庚延一乘的辇刚在宫门外停下,赵元长便大步走出去在辇下等着庚延一下来了。庚延一撩起垂帘惊见赵元长那张些许焦急又些许欣喜地脸,不由得唤了声他的名字。 赵元长扶着他下来,替他裹紧了袄衣皱了眉心疼道:“冻坏了吧,快进来,我让宫人给你烧了药水泡澡,太医们也都在穆弥殿里候着。” “我有些饿了。” “我已吩咐了宫人去给你做膳,泡了澡便能吃。” 为了就着庚延一方便,赵元长令人将澡桶抬进了了穆弥殿,太医们挨着为庚延一号脉时,宫人们便将熬好的药水倒进桶里又添了热水。而太医们号完脉都说只是阳气在表轻取即得,脉象浮紧,是得了风寒。唯有莫澜号着脉时而迷惑时而惊诧又时而深思,看得边上的太医们都以为是自己号脉错了,可相互之间一打听,又都说是这么脉象。 莫澜这一号,庚延一被号得有些心虚,他刚动了动手指莫澜便道了句别动。庚延一吸口气笑道:“莫非我这脉象不对?” “是浮脉没错。”莫澜说得有些迟疑:“可我觉得似乎还有什么。” 庚延一收回手裹紧了袄衣打了个寒战,笑道:“既然是风寒,那太医开服药便行。水该凉了。” 莫澜轻叹了气,既然庚延一都已这般说而他又确实号不出有另脉,便也只好应了,转身缠了发对赵元长道:“臣会亲自将药交给膳房。” “朕知道了,你们都先下去。记得带上殿门,别让寒风进来。” “是,臣等告退。” 殿内只剩下庚延一与赵元长两人时,他手放在腰间准备解腰带,却斜眼笑看向赵元长:“不打算回避一下?” 赵元长笑了起来:“怎么,你还怕我看?” 庚延一边向澡桶前走边解了腰带腰封,脱得一丝不剩踩着桶边的矮凳上进了澡桶。赵元长看着庚延一留在地上的袄衣,走上前蹲下了捡起看了看,又站起来捧了水浇在庚延一肩头。 “水温可好?” “恩,刚好。” 赵元长绕到庚延一正面,虽仍是捧了水浇在他身上,眼睛却在到处看着,也会看看这洗澡的药水可有地方变红。只是药水依然还是浅褐色的药水,庚延一的身上也未发现新开的伤口。 庚延一颔首而笑盯着赵元长那对眉眼,还故意装作不小心溅起水在他脸上他也全然不知。庚延一伸手去擦拭赵元长脸上的水点:“你在看什么?” 赵元长停下来,直视庚延一那双蕴笑的眼:“我在看你可有受伤。” “想知道直问我便是,何必这般看着。” “若我问你,你会老实回答我吗?” 庚延一点头:“自然。” “那好,我问你。”赵元长回到庚延一身后提起袄衣,将袖口的血渍翻了出来:“这些血是从哪儿来的?” 庚延一随着赵元长转头见到那块血渍不由得愣了一下,可很快他又笑起来,回过头道:“那不是我的血,我醒来便有了。” 赵元长眯眼挑眉淡笑:“真的?” “你不信我?” 赵元长放下袄衣又往庚延一身上浇着水,手指不经意间碰触到庚延一腹部那条被顾显书刺穿身体留下的疤:“身为一国之君,我居然连你也保护不了。” “这块疤,很吓人吧,我自己也常常被它吓到。” 赵元长深吸一口气,笑道:“这是你身上最后一块疤。” 庚延一抿嘴笑起来,许久之后他又突然问道:“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一说到此事,赵元长的神情便正经了起来:“我醒来时已被关在一处旧宅子里,康仁晋与崇弟都在只是崇弟受了点伤,然而我们三人都并未被绑起来,门外也是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康仁晋踹开门我们便跑出来路上没见着一个阻拦的人。出来后我才知道这宅子竟就在皇宫附近,而这宅子我越看越觉得眼熟。” 庚延一扣了下巴细细思悟:“这就怪了,既然将你们关起来,为何又会没人看管?而且那些人明知道我们的身份,那就更应该看紧了才是。” “我也觉得这事蹊跷。对方似乎并不打算杀我们,可那又为何要抓?于情于理都说不通。还有那所宅子,我始终觉得有些放不下。” 庚延一突然愣住,将整件事连起来想了想。 “怎突然不说话了?” “哦,我只是在想,那些人为何会知道我们在晚鳞湖。” “这问题我也想过。昨日出门是连太后都瞒着着的常衣出门,除了你我寝殿中的黄门还有谁会知道?”赵元长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难道是婕妤?昨日你我乘辇刚走,婕妤的宫人便来找你,说是还书册。” “我确实借过一本书册给婕妤,兴许是巧合。婕妤又怎会这般做,于她而言并无好处。” 赵元长点头:“不错,依她的性子不会做这些事。看来我是让烃娥的死给弄怕了。”庚延一拍拍赵元长的手安慰他,赵元长反过来握住笑了笑,又道:“对了,你可还记得昨日那名戴着垂纱斗笠的男子?” “记得,怎了?” “我觉得他的身段气质颇有些熟悉,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是谁。再来,他在我们面前一点声音也未发出过,我便更加怀疑,此人我们都认识。” “你是说,我们身边有……” 内鬼二字还未说出,赵元长就竖了根食指在唇间,又温柔笑问:“水可是觉得凉了?” “有一点。” “我再去给你端些热水来。” “别,我不泡了。” 庚延一站起来,赵元长便用袄衣将他裹住抱上床用被子捂着:“此时觉得如何?” “暖和多了。” “你快穿好衣别又受了凉,我去看药好了没。” “嗯。” 第三十章 今日早朝,边关来报,妖怪老窝并未找到,但却在召白城发现了几处妖怪的据点。只是这召白城不在大煜势力内,若要带兵进去也不妥,赵元长只好下令时刻注意妖怪的动静。 散朝后赵元长让刘名扬暂且留下,又让他陪着一道回泰祥宫换下朝服,便在宫中花园随意走着。刘名扬知道赵元长不会无事邀他散步,但又碍于君臣之礼只好忍着没问。 走到宫人很少的林园间,赵元长突然站住转过身来笑问道:“刘将军一路上沉默不语,可是有心事?” 刘名扬立刻躬身:“陛下恕罪。” 赵元长摆摆手,正色道:“刘名扬,朕可以相信你吗?” 这话听得刘名扬一愣。 “这些日子发生太多事,朕都不知身边还有几个可以信任的。” “陛下,只要您肯信任末将,我刘名扬愿为君生为君死。” 赵元长噗嗤笑起来:“你几时学得这般文绉?好了,说正事。其实今天叫你出来,朕只是想让你去查一些事。”说完便从怀里拿出一只书函交给他:“朕让你调查的事,都写在这只书函里。务必一日之内查出。” “是。” “对了,还有一件事。”赵元长笑道:“朕拜你为师学剑法如何?” 刘名扬被他这话吓得不轻,单膝便跪了下去:“臣惶恐!” 赵元长颦眉:“若是朕下次遇上危险不能自保,这该定谁的罪呢?刘将军以为谁当问罪?” “……” 他抿嘴偷笑,尔后淡道:“朕此刻以友人身份恳请你。莫非你不记得十年前对朕说过什么了。” “记得。” “是什么。” 刘名扬动动嘴,默了片刻方才道:“……此身之生,奉君一世,君所求,即索吾命,皆当一一应之,不悔。” 赵元长点点头:“记得便好,待你将事情办完,早朝后便在此等朕。” “臣……遵旨。” 刘名扬退下后,赵元长便绕着在颂承馆坐了坐,可和婕妤两人说的话加起来才不出十句。宫人刚端上来的茶他也没喝几口便告辞离开了。他走后,婕妤便露出一丝哀婉的表情,边上的宫人道了句,夫人您不该这般对陛下。 庚延一下了床,在正殿里坐着让宫人点了炉火点了香。案桌上放一碟儿中敬进贡的忘情果,一小盆沸水煮着一壶南方相思酒,两只青瓷杯似玉如翡。还在泰祥宫外,便可闻隐隐酒香飘来,破了这寒冬干烈的气,柔柔的,恰似那怀春少女偷藏胸间遗漏的暖芳。赵元长先前回寝宫换衣时庚延一还在休息,而此时再回来,他已坐在席塌上笑盈盈地望着他。 庚延一从水中拿出酒壶边往两只杯里斟酒边笑道:“你回来得倒正是时候。” 赵元长几大步走上来:“你有病在身,怎不多休息会儿。” “区区风寒,能奈我何。” 赵元长端起杯子习惯性地放到陛下闻了闻:“这是南方的相思酒?” “相思酒配上忘情果。”庚延一将盛着忘情果的碟子往赵元长面前推了推:“尝一个。” 赵元长捻袖拿起一粒放到嘴里:“还真甜,应该叫多情果才是。” “多情却被无情伤,是苦的。” 赵元长笑着摇摇头。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宋袭荣站在殿门口含笑而道。 赵元长顿了一下,还是庚延一先开了口:“怎会,若先生不嫌弃,共饮一杯如何?”言罢便又立刻叫来宫人添只酒杯。 “不用了,我只是听说庚先生病了,所以来看看。没事便好,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宋袭荣走后,庚延一转着酒杯迟迟未饮上一口。 赵元长看了他许久后,终于问道:“有心事?” 他摇头,沉了口气:“只是觉得,宋袭荣来并非为了看我。” “我也奇怪,你二人何时变得这般要好。” “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定瀛之间也。” 赵元长正在喝酒,听见庚延一这般说便立刻吞了酒放了杯子,道:“定瀛?那延一言外之意可是指我?这般说来,宋袭荣似乎对我有情不假。” “很高兴?” “然也。若宋袭荣是女子,兴许我会动了封他做昭仪的念头。” “就算他不是女子你依然可以封他做昭仪,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拦得了你?” 赵元长看着庚延一笑道:“普天之下倒是有一人能拦得了。” “你这般看我,倒好似希望我问你这人是谁。我偏就不问。” “的确,你不必明知故问。” 庚延一脸红了几许,只得借着饮酒故作无事之态。 赵元长凑近了脸明知故问:“你怎脸红了?” 庚延一斜眼看着他:“醉了。” “那是醉了话,还是醉了酒?” “人。” 日昭已东,便早早散了朝,赵元长换下朝服便去了林园。刘名扬早已在此等候,赵元长故意放轻脚步却还是被他察觉,转身行了礼。 “朕让你查的事,可都有结果?” “回陛下,那所旧宅原是延尉高嵩的老宅。” “高嵩?就是当年父皇下令满门抄斩的高延尉?” “正是。高嵩一家被斩后,那间老宅便一直闲置至今。” 赵元长点点头,嘴里念了几声,他突然又问:“你认识的宫中人可有谁姓高?” “臣不知。” 后来就寝时赵元长又随口问了问黄门,黄门愣了一下,尔后告诉他婕妤正是此姓。赵元长听后点点头,卧于床榻上晃晃而悟,却终没悟出什么来。 五日后,赵元长完朝回来,便见庚延一坐在自己的床榻上手里拿着一张纸蹙眉看着,连他走近也未察觉出来。 他便悄悄走过去,低低一声笑:“在看什么看的如此认真?” 庚延一稍稍惊了惊,见是赵元长便将字条递上前:“远舜王邀我今晚去后山,说有事相商。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赵元长看完之后便抬起头来笑道:“我倒是觉得,他兴许只是为了邀你赏冬月,只是不知今夜是否会下雪。如果下雪了,可真是天公不作美。”说完便走到矮垫上坐下。 庚延一站起来吸吸鼻子:“好酸呐,谁家的醋坛子翻了?” “我看是你心酸了。” “是呀是呀,还不是被你给熏的。” 赵元长懒得再跟他贫,拿出一把匕首:“这匕首你带着,总有用处。” 庚延一接过拔出翻来覆去看了看:“削苹果倒是正好。” 赵元长无奈笑笑。 用完晚膳正好酉时刚到,庚延一当着赵元长的面重新打理了一番,还特意笑问赵元长好不好看。赵元长什么也没说,直接伸手将庚延一从未用过的冠给摘了下来,上上下下围着看了一圈,满意点点头。 他笑道:“这才是庚延一。” 庚延一忍着笑走出殿门,刚出泰祥宫赵元长便也跟来了,于是他停下来,等着他问道:“你这是要去做何?” “刚用完膳,想四处走走。难道不可?” “可。”庚延一笑道:“那我便不打扰陛下四处走走的雅兴,先行一步告辞了。” “先生慢走。” 可这走了许久两人仍是一前一后,赵元长看似悠然散步全然不管庚延一突然快步走起来,却总是能在他慢下来时出现在他身后。 庚延一索性退回到赵元长身旁,问道:“若是见到远舜王,你打算说什么?” 赵元长笑道:“真是好巧。” 庚延一忽然觉得鼻尖一凉,伸手摸了摸发觉湿了手指。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天:“元长你看,果真是下雪了。” 赵元长替他紧了紧衣襟。 赵元卿站在后山山坡的陡壁头上背对着两人抬头不知在望什么。地上积起的雪显得有些蓝,倒是一些没有影子的地方追着夕阳的余辉,却是泛着微红。赵元卿的脚印不曾有过杂乱,稳健而从容的延伸出来。庚延一叫了他一声,他却不应,侧了侧头,踏着初来的夜色纵身一跃,消失在缓缓而来的雪里。 雪还在下,似白又非白,只是眼前人,早已不在。 赵元长愣了少许,回过神来便立刻冲向陡壁往下看,坡下魅红的雪托着赵元卿高大的身体,那不经意蓄起的柔软仿佛要吞了他。 赵元长什么也不顾了,折身从树林间穿下去直奔赵元卿躺着的地方。赵元卿枕着一块石头,血往外流尽了,渗入雪里,红赤赤好看的一滩。他睁大了眼,眼里映下踏着暮风散散而来的雪,周围是沉静的,整洁的,似乎从来不被谁打扰过,独自躺着,便睡了。 赵元长动作慢了下来,轻轻抬脚走去,渐渐更红了眼。他蹲下身拂去赵元卿脸上将要融化的薄雪,恍惚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庚延一找了宫人速去叫太医来,便回到后山陡壁下,瞧见赵元长那模样心生了不忍:“远舜王如何了?” 赵元长闭上眼摇摇头,起身退到一旁:“延一,你来帮卿弟合眼。” 庚延一看向赵元卿,也只得顺从,蹲下身合了赵元卿的眼颦眉浅笑道:“远舜王的心意,庚某早已察觉,只可惜,今时今日,只得说声抱歉。” 赵元长递给庚延一一张字条:“这是我在他手里发现的。” “酉时五刻后山见,有要事相告,不见不散……庚延一字?!”庚延一吃惊看完字条:“庚延一字?!我从未写过这样的字条。” “我知道你从未写过,也不会写。当是另有其人以你的名义所写,也许你手中这张也不是卿弟执笔。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庚延一忽然想起什么,拿出自己收到的字条摊开:“给我的字条上,写的是酉时七刻后山见。与远舜王手中字条上的时间差了两刻。莫非……有人想以远舜王的死嫁祸于我?” “这宫里果然有内鬼!” 他站起来顺着赵元长的后背:“你先莫急,难道你忘了远舜王是当着你我的面跳下峭壁的,纵然有人想杀他也绝不可能借远舜王自己的手。” 匆匆赶来的一群人见到赵元长便跪下行礼。七名太医走上前来,被赤雪地上赵元卿的尸首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是莫澜最先醒了,绕过庚延一走上前去蹲下身察看伤口情况。 “后脑头骨受重击碎裂,这应该是死因。小腿骨七寸处折断。”莫澜又用手压了压赵元卿的胸口,一口血水便从他嘴里流下来:“恐怕远舜王五脏也有损。” 莫澜继续检查时,无意间从赵元卿怀里摸出一只书函,函外只工整写着亲启二字,并未署明何人亲启。他只好将书函给了赵元长。书函未封,赵元长拿出函纸看过之后便给了身边的庚延一。 函纸上只有一首词: 归至深堂初见晓,惊恍犹梦来心, 幽悠颜秀没华缤, 惟恐梦去,轻韵浅吟吟, 还笑倚窗偏不语,独酌冷酒沾襟, 三千弱水倍凛粼,可已知否?长守一瓢饮。 庚延一看后一声轻叹,将函纸递到赵元长面前。岂料赵元长不接,反而将函皮也给了庚延一:“这首临江仙应是卿弟写给你的,你便拿着。” 弱水能知否,芸芸三千一瓢饮。 庚延一将书函放进怀里,动动唇,无声念了句对不起。 赵元卿的尸首被抬回行迎殿时,随他一道而来的郡臣与宫人们跪在两旁,一直从门口跪到了床榻前。屋内隐忍哭声一片,低低啜泣,赵元长终于忍不住湿了双眼。 夜已微凉,行迎殿内点起了全部的宫灯,桔子一般金得泛了红。太后与赵元崇都来了,一个坐在床榻前静静淌泪,一个站在殿门口蹙眉无言。 褚韩替赵元卿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袄衣,抹去发上结痂的血束了发戴了冠。他此刻的模样却是于往时无异,只是稍显得单薄了写。然,逝者已矣,竟又是毫无遮掩的事实。 太后哭得有些头晕了,便让宫人们扶着回了永安宫。 “妖怪未除社稷未安,殿下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自杀。” “若非亲眼所见他跳下去,朕也绝不会相信卿弟会跳下去!朕,也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可殿下的死确有蹊跷,微臣恳请陛下彻查!”褚韩俯首跪下去。 “朕当然会彻查。”赵元长缓缓转头去看了一眼赵元崇:“金刚石一事已办妥,崇弟也不便多留于顺宜,明日便启程会齐孝。” “本王的去留不用别人做主。”他看了赵元卿最后一眼,离开了行迎殿。 赵元崇打开殿门时吹进一阵寒风,赵元长朝殿门外望了一眼,雪还没停,不大不小地飘着。 赵元长与庚延一在行迎殿里守了一整夜。亥时,雪终于停了,竟起了月,莹莹昭昭。温柔的光毫不吝啬铺下来,不偏不倚地照着行迎殿,好似长在天边的长明灯,照起新添的孤魂。 庚延一打开殿门,迎着昭月轻唤了声赵元长。 赵元长走到他身边抬起头:“见月了。” 庚延一笑着点点头:“现在一想,我倒是很少见远舜王笑,更不记得他笑起来是何模样了。” 赵元长往殿内微侧了头:“卿弟笑起来和你一样,眉眼弯弯,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