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氏(穿越)上——Attire
Attire  发于:2014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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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被车撞、被雷劈后穿越的几率太小了。真想穿越,就请来百慕大旅游啊~ 再一睁眼,他目睹了自己的两个非人类基佬爹为了谁在上的问题在床榻之间由小打怡情升级到了大打出手不说, 这俩基佬及其身边一众非人类竟然还把他蒙在鼓里,让他以为自己真的男男生子的产物长达十四年啊十四年! 他怎么允许自己被一帮古人耍的团团转! 给貂精送貂裘,给蛇妖送蛇胆,给蝎子精送蝎毒,给菊妖取名“小菊花”什么的都是小意思; 给身为狼妖的妖界之主(他爹A)做狼牙挂坠导致对方每次看到他下意识牙疼也不算什么; 能骗到青莲化身的南斗孤辰星君(他爹B)连吃一周的莲子羹才是真绝色! 当欢脱吐槽的某整人穿越人士和登门造访的某贱人在一次惊天动地的恶搞后被他的俩爹扫地出门了。 于是乎,双贱合壁的日子就开始了~ 不以当攻为荣,不以做受为耻。攻得强势霸气,受得强势坦然。 内容标签:强强 欢喜冤家 穿越时空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未名,龙剑 ┃ 配角:丹墀,龙玄,沈扬欢,青莲(李双宸) ┃ 其它:青衣氏,欢尽,强强 1、 一段缘灭缘又起 东临大西洋,西临墨西哥湾。这里曾是西班牙航海家胡安·庞塞·德莱昂为了寻求青春之泉而偶然巧遇的大陆。1513年的欧洲大陆刚刚从中世纪的阴影下逃离不久,这片被德莱昂赞美为复活之地的土地便出现在了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面前。是在庆贺从阴影下逃脱的新生么?这片土地的名字,叫做复生的鲜花之地(Pascua Florida);也是如今美利坚合众国的阳光州,佛罗里达。 温暖的气候,灿烂的阳光,美丽的沙滩,蔚蓝的大海……即使并没有太多的古迹,但是这里宜人的自然气候和另外一个数百年来吸引了无数人的秘密,让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蜂拥而至。佛罗里达州的迈阿密最南边的位置,是这个三角形秘密的一个端点。为了好奇或者欲望,在1880到1976年间,这片恐怖的海域中一共发生了158起神秘失踪事件。泡沫说、晴空湍流说、水桥说、黑洞说这些理论在这里被一次又一次推翻又一次又一次重建。这块不祥的海域,是被西方科学工作者和自然现象理论家称为丧命地狱的魔鬼海域,百慕大三角。 此时此刻,一艘游艇正在风浪的颠簸中被一波又一波巨大的海潮推向百慕大三角的马尾藻海;这片连哥伦布都差一点葬身的大洋。漆黑的天空仿佛被最浓重的墨汁浸染了一样,张牙舞爪地在天空中泼洒开来,就像是古西方神话中那缠住船只并将所有的船员尽数吞下的海怪巨乌贼。无数道如同破空的利剑一样斩开的乌云又一次合拢,旋即伴随而来的是鼓点一样的轰鸣。滔天的巨浪一波又一波,如同被激怒的猛兽在咆哮着。 驾驶游艇的是一个黑发黑眼的亚洲人,看上去略显青涩的五官几乎让他看上去像一个在读大学的学生。他的船被海浪一次又一次抛向远方,而青年以极为娴熟的技巧一次又一次地驾驭着这艘船使之不覆灭在这片魔鬼之洲。马尾藻海域的海面上漂浮着无数绿色的马尾藻。这种繁殖力极强的藻类植物可以轻而易举地攀附上一艘船的船底。在苍白闪电的映照下,那些海藻随着洋流的翻滚而时隐时现,如同隐藏在水底的鬼魅,一些在船底束缚住他的脚步,一些又浮上水面向他张牙舞爪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亚裔青年紧咬着牙根,牙床都因为他的力度而隐隐发疼。海浪和汗水将他略微有些长的黑发一缕一缕地贴伏在他的脸颊。白色衬衫也被汗渍和海水打透,露出健美但绝不夸张的肌肤。身处一片风暴之中,他的表情虽然有些紧迫,但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瞳里,竟然能没有一丝恐惧的神色——这是绝对不见于现代人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多生活在2013年的人会有机会历经这种绝无生还几率的绝境,更少的人们则会在这种山穷水尽,很快就要葬身鱼腹的处境临危不惧的。 剧烈摇晃的海面好几次都要将他从舵上甩开,丢入黑色的汪洋大海。然而亚裔青年却一次又一次在千钧一发之际扭转船头,轻盈地利用着海洋的力量一次又一次躲过大海暴虐的攻击。只是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又怎么可能与万顷汪洋拼搏。被雨水、海水和汗水打湿的双手渐渐开始抓不住舵了。 “轰隆——”天边又一次的闷雷,刚才来窸窸窣窣的小雨滴登时变成了豆大的珠子,而他脚下的游艇中,海浪的积水也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小腿。冷水带走人体温度的速度,比冷空气要快二十五倍;更何况这万顷波涛之上,汹涌的汪洋将一切的温度几乎降到了他所能忍受的极点。 一个不留神,他被重重地甩到了船尾。脊背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眼前瞬间一黑——不过也许他并没能体会出来这一瞬间的晕厥;因为整个天与海都是墨水一样的颜色。在大自然崇高而伟大的力量面前,人类的身体是何等的微渺。墨发的男子扬起脸,在颠簸之中,任凭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的雨水打在自己的脸上,疼痛的触感从来没有哪一刻更让他感到欣喜了。起码刺痛的感觉,证明他依然活着。 因为他坐在船底,身子又靠在在船尾上,船内的积水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胸口。积水中漂浮着墨绿色的马尾藻,那在中世纪的神话中能将水手拉下船,一点一点吃到只剩骨头的水藻呈现着诡异的色泽。他伸手掬了一捧,却因为船又一次被海浪重重地撞击到,而整个人被摔回了船舵上。挣扎地站起身,看到一望无垠的大海和翻涌的波涛,青年觉得喉咙一甜,红色的液体滴在他白色的衬衫上,显得分外扎眼。 然而在这个时候,青年却依然没有露出任何恐惧的神色。他一手按住左胸,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船舷,线条明朗的脸颊、高耸的鼻梁,凌乱却不失美感的黑发,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位中国古代戏梦江湖的风流侠客。尽管胸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尽管身体失却的温度和精疲力竭产生的眩晕感让他眼前的神色越来越苍白,然而他却用尽最后的力气站了起来,慢慢放开了舵。 望着怒吼的雷云和咆哮的大海,他微微地笑了。弧线优美的唇角开启,在无边的苍茫中,他轻声絮语。 父亲,母亲,谢谢你们。 与其让我在病房中被绝症折磨到死,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个机会,在我还有力气的时候,让我接受大海的洗礼。 在我活着的时候,因为种种的枷锁,因为生活的无奈,我总是在一次又一次地造变着自己。因为从来都是你适应环境,而不是环境适应你。既然活着的时候我总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那么至少,在我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之前,我要用一切的力量,让自己真真正正地活一次。 欧·亨利曾经说过,据说只有经历过贫穷、爱情和战争才能尝到生活的酸甜苦辣。他活了二十四年,虽然不是生在豪门之家却也从来不知道贫穷的味道,谈过了几个女朋友却也从来不知道爱情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并未出生在如今政治上的破碎地带,他自然也没有经历过战火纷飞的岁月。这么说来,他的人生,其实并不完整。如今的婚姻和恋爱已经不存在爱情,就像匈牙利女伯爵伊丽莎白·巴托丽曾经说过,婚姻是责任,而爱情是罪恶。在现实生活中,轰轰烈烈的爱情,惊天地泣鬼神的痴缠,三生三世不离不弃的承诺,不过是文学作品中的空谈。 又是一道闪电,如同制裁的利剑一样劈了下来,直直落在了他的身边。船舷上的木板应声化成粉末,而青年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嘴角还是微微笑着的。看着脚边那些缠绕在自己双腿上的马尾藻,他忽然觉得这些散发着恶臭的,一圈一圈缠绕蠕动着的水草,竟然也有了一种另类的魔魅;就像某个腔肠动物学的教授,将那些软软的,恶心的,流着粘液的腔肠动物描绘为令人厌恶的美。 扪心自问,人类和这些所谓恶心的腔肠动物、软瘫的水草,又有什么区别?说起来,都是有机物组合起来的罢了。无论是低等植物还是高等动物,全部都是生物圈中的不同环节。只是死了以后,全部都化为一抔黄土,被菌类分解成二氧化碳,被植物通过光合作用“吃掉”转化为自己,再被食草动物吃掉,再被食肉动物吃掉…… 又是一道闪电劈了下来,游艇的舵彻底破碎。恐怖灼热的气息几乎是贴着他光洁的脸颊,然而男子依然一片淡然,墨色的眸子里看上去竟然有一种看破了的超脱。 他无法用任何话语表达内心的感受。他只能笨拙地用人们早已用过的陈词滥调来叙述大自然的伟大和个体的渺小。那种神色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四岁的大男孩,而是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 爱因斯坦说过,衡量人生的不是生命的长度,而是生命的宽度。今生为人,在这个所谓高科技迅速发展,人们生活日新月异的世界里,很少还有西方人记得第五元素的精华,也很少有中国人记得紫微斗数的变迁。古老的智慧被当作封建迷信而被破除,留下来的是为了彰显自己而标新立异的“人定胜天”。 当古老的热情变成了“神经病”的象征,当古老的美德变成了掩盖虚伪和浮躁的幌子,当古老的智慧变成了招摇撞骗的幌子,当古老的羁绊变成了食之无味的鸡肋……这就是他所在的时代,今天的时间是公元2013年3月31日。 失去控制的游艇很快就开始渗水。本来就已经积了许多水的游艇开始慢慢下沉。望着这片死亡海域中的魔海,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百慕大三角啊,这里有过多少扭曲时空的传言。多少船只飞机在这里失踪后,百年后又重现于世。纵然没有任何科学论调能解释,然而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对于一个不切实际的念想,他已然满足了。 如果可能的话,伟大的自然之母啊,请把我的灵魂送到另外一个时空。在那里一切我所向往的都能以最初的形态存在,去过那里的人,再没有一个活着回来过…… “咔嚓”一声,游艇多处渗漏,船底已经因为承受不了海浪的撞击和过多的积水而发出碎裂的声响。混合着马尾藻的海水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大腿。他撑着已经疼痛不已的身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目光眺望着远处黑色的大海,如同平静的远山。 在这个世界上,热情、美德、智慧、羁绊……真正的侠客已经消亡了,然而总有少数人,他们的灵魂和骨子里,保持着这些古老而伟大的精髓。 他启唇开始咏唱着什么。目光深邃而温柔,泪水混着雨水和海水流了下来。 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似乎是什么人的叹息在他的耳畔一闪而过。 年轻的男子啊,你可曾想过。如果真的有一切美好都存在的国度,那么为什么这个世界,并没有曾经鲜活地存在过? 古老的美德是建立在疾苦之上的。 若不是生命即将结束,你可有勇气这般慷慨赴死? 你并不懂得。 只缘身在此山中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一次,如果一切的悲伤都能过去。 如果所期待的向往的,都能真真正正的存在…… 你……还会是这个隐忍却疯狂的性格么? 也许于死亡之后,再一次重获新生的的,不止是身体,也是心灵。 等意识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上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片清爽。连因为常年练习击剑而时常隐隐作痛的手腕都如同新生婴儿的手腕一样柔软。 这种仿佛从内而外都清爽之极恍若新生的感觉怕是太过久违了。在科技飞速发展的现代,携带有无数信息的电磁波直接从人们的身上穿来穿去,就算不每天对着电脑都得把你辐射得头疼脑热。他有些满意地舒了一口气,伸出手揉了揉脸,柔软的小手和小脸蛋的触感就像软软的面团一样。 慢着——柔软?!! 怎么可能,他是校击剑队的队长,虽然不是那种五大三粗皮糙肉厚的男人,但是这种柔嫩的手腕怎么可能是他的!! 而且,用手摸摸,这尺寸,似乎只有婴儿那么大…… 他猛然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古老的雕花式屋顶。没有经过现代机械打磨的纹路并没有太过精致的雕琢,反而古朴素雅。从木质的窗棂向外望去,西沉的日光将最后一抹沉彩射入了窗户之内。天空是绮丽的颜色,由深到浅的渐变如同牡丹花微微张合的花瓣,由红到紫的过渡是最著名的画家都无法用调色板兑出的颜色。从他的角度向外望去,慵懒的夕阳被苍茫的远山托起,暖色的光辉给室内所有的物品上都镀了一层金色。 在一片美好而祥和的气氛中,他慢慢地伸出手。映入眼帘的场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于是他淡定地伸出另一只手。 莲藕一样的小胳膊,面团一样小手。 “嗯……”一个青年男子清冽中带着些沙哑的声线,似乎在极力忍受着什么,“你这卑鄙的家伙,放开我……否则明天定让你下不来床!” 然后又是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几分风流几分轻佻,就像是书中那些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在金陵秦淮河买醉的书生,“说我卑鄙,昨天是谁拿捆仙绳绑着我的?” “……”一阵衣衫窸窣的声音,之前那个男子压抑地低吟了一声,不知是热的还是忍的,声线开始微微发颤。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话语竟然带了笑音:“孤辰星君,你绑着我……有什么乐趣?放开我的手脚,我才能配合你啊。” “哦~”声线的尾音微微上挑。若不是忽略这诡异的场景,他真的想转过脸去看看这个两个人。声线如此动听,想必长相也是不差的。想想自己是穿越了,能一饱眼福也不错。 不过…… 可是…… 但是…… 这这这这怎么听起来那么像那个什么戏码?! 他僵硬在了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活着这二十四年,他的硬度可是堪比金刚石宁折不弯,断袖恩余桃恋什么的对于他来说那都是古书里的…… 照这个场景,自己该不会是穿越成这两个基佬的孩子了吧…… 而且看现在屋顶的布置和那一看就知道没有经过空气污染的明透的天空,听之前那个什么捆仙绳、星君,他断定自己十有八九是穿越到修真文,或者架空历史朝代中去了。 虽然男男生子和女女生子这种事情在二十一世纪尚是不太可能,但是在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连人死了都不过是去地府旅游,那么同性之间生出个孩子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吧…… “青莲,放开我。”方才一直被压制的那个男人忽然放缓了声音。那声音十分的清冽偏却带了点沙哑,十足的勾人却并不媚气,“还是说你想给这死小孩言传身教一番?” “这个嘛。多学学不吃亏,以免以后被人欺负。” 这是怎么当爹的?!怎么可以情欲熏心,见色忘道德,在一个只出生了绝对不到一年的婴儿面前如此厚颜无耻的说要教孩子…… 不不,再等一下,你这句话的意思该不会是我真的是你们生的了吧? ……不过,是谁生的呢? ……到底要怎么生呢? 听刚才这两个人的声音,绝对都是男人,根本不存在一丝一毫中性化的因素。默默脑补了一下一个180cm左右的男人,大着肚子,痛苦地叫着,身边几个产婆之类的女人围着团团转,一边喊着什么“用力”、“我看到头了”之类的话,他觉得他实在是需要吐槽了。 所以说,想象力就是杀伤力。他觉得现在他就应该扶墙吐血了,奈何婴穿先天劣势目前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只好退而求其次抓着襁褓的布欲吐无血。 “那你小点声,不要这么剧烈地反抗不就好了。”那个叫青莲的男子低声笑了笑。然后是一阵诡异的声音。只是,这次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在……打架?! 果然他想得没有错。下一刻,一股强劲之极的空气流动扑面而至。做为一个婴儿,还好他是被平放在襁褓里的,躲过了那不知道会不会立刻把没啥本事的普通人立刻当萝卜白菜切碎的气流。他脸颊的方向正好向着大门。 即使躲过了一劫目睹气刃是如何将木质的大门批得粉碎的某穿越人士陷入了无比的悲催中。好吧,其实他也没有看清楚,只是感到面前的空气中微微有一阵晃动,似乎是介质被不真实地扭曲了。然后,那雕花的紫色木门登时应声变成碎片,一片一片地飞了起来,打在他露在外面的小脸小胳膊上可是……真的很疼的…… 他觉得自己应该释放一下被他压抑了多年的吐槽的本能了。 泥煤啊,做个爱就这么惊天地泣鬼神,被迫旁观的婴穿人士表示压力山大…… 然而他知道那俩基佬并没有管“孩子”的内心是如此悲催。因为他身后的方向已经由刚才的呻吟喘息声变成了拳脚相加的声音。一开始只是某些东西被抡的霍霍生风的声音(他后来才知道那是对掌),然后又变成了内屋所有家具吱呀吱呀的声音,最后竟然传出了兵刃相交的打斗声!“咣”的一声分明是真枪实刀就像古装电视剧里两把剑砍在一起的声音啊! 古装片已经给所有天朝人民普及了一个知识,那就是所有的侠客,一身白衣翩跹如雪,一袭青衣人走天涯,总是能在遇到敌袭或者需要亮剑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把雪亮的神器。看来这并不是凭空杜撰,还是说自己其实是穿越到了一本玄幻小说里? 他的脑袋默默飘出黑线,想到了很久以前他在一群嘿嘿笑的女同学的推荐下点击入了一个叫做“晋江原创网”的网站里的“耽美同人”频道,看到了一篇让他再也不敢和这帮看似可爱的女孩子做深入交流的文。那篇小说是强强玄幻互攻,两个男主本来势如水火正邪不两立,却因为一次囧到极点的事情而忽然间被丘比特的箭头砸中,忽然间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在众读者的骂声中,作者屈服了。于是情节以诡异的方式大逆转,而最终两个男主为了争夺谁在上的位置进行了长达九天九夜的法术、剑术、智谋、心力的PK,毁灭了三座山头,两个城市,一个国家,最终两败俱伤,遂确定互攻。 坑爹呢这是,难道说的就是我身后这俩疯子么!随着两个人战斗的进行,刀剑相斫的声音不绝于耳,带出的剑气竟然让屋顶上积累的灰尘都簌簌抖落,落在他眼里后他觉得再不能更加悲剧了。 两位,能不能高抬贵手不要再打了……再打下去,我就要被灰尘活埋了啊! 他欲哭无泪,无奈身体被牢牢禁锢在襁褓里,他连根据地震防范守则里的指示“逃到室外空旷地带”这条都做不到啊! ……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尘埃落定了。他悲剧地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双修长的凤眼。 那可真是一双惊艳的眼。他的眼线细长,眼角微微勾起,是书中画中那些绝世风流的才男俊女才会有的一双眼。而深潭一样的眸子也不是寻常佳人的翦水双瞳。他的瞳孔如同深邃幽远的潭,天光在瞳孔上浮动着如同深潭表面反射的日光。与他对视久了,几乎能被这双眼吸进去。偶尔有凌厉的光芒在瞳孔间滑过。他的脸颊轮廓分明,下颌微微有些尖。 而斜靠在桌旁的另一个男子则身着一身白衣。衣衫凌乱非常,敞开的领口里,健康的浅蜜色的肌肤上有几条微不可见的疤痕,平白无故增加了些许属于男子独有的力量和沧桑。他微微垂着脸,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嘴角似有深意地勾起,指尖把玩着一束垂落在自己耳边的发。桃花眼本来就是风流的,长在这张本来就有些不正经的脸上,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个白衣长剑的边城浪子。眉角斜飞,眼如星点,鼻若悬胆。这样的男子,轻轻一笑便可以勾去无数女子的魂魄,却是鲜少拥有一颗爱人的心。 对上他的眼睛,那名唤作青莲的男子勾起一个笑容,五分飘逸五分不羁。他随意地把手搭在前面那个男人的肩上,“小家伙,这么大响动,也不见你闹腾一下哭一下呢?”然后拍了拍前面青衣男子的肩膀,“沈扬欢,怎么样,我可给你搞回来一个挺有资质的小子。” ……真是太对不起了好不好,他不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婴儿,没有领会那种在特定点触发的婴儿种族技能! 沈扬欢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若是少年人,心性练达还可以理解;可是他才只有三个月大,而且之前明明又哭又闹,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青莲伸出手戳了戳他肉嘟嘟的小脸,指尖的位置立刻陷下去一大块,就像是戳在软绒绒的棉花糖上。被当作宠物逗弄他表示很愤怒,然而沈扬欢下一句话更是让他无语到吐血。 沈扬欢说:“都三个月了,给他起个名字吧。不要老是叫人家面团,长大了让他听到了可怎么见人啊?” 面团?!有给孩子小名起名叫面团的么?! 这位青莲公子好雅兴啊!怎么不叫肉包子或者打狗呢? 某婴儿生气了,胖胖的脸顿时由馒头皱成了包子。 我晕啊!都已经三个月了,在二十一世纪早上完户口了,你们俩个竟然还没给丫起名字?果然男人带孩子就是靠不住啊,即使是基佬也不行! 青莲挑了挑眉:“按照我们十几年前定下的规矩,谁把他弄回来了,就姓谁的姓,你不反对吧。”说完挑衅地看着沈扬欢。 弄回来是什么意思?我是你生的? 下意识地又要脑补这个风流才子一样的青年男子躺在产房里……某婴穿人士表示实在是伤不起。 “不反对。”并不像当代很多男人,经常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沈扬欢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么,叫什么?” “名字本来就是个代号,可有可无。万物生来如此,何必强要套上枷锁,在天上地下白白受苦呢?”青莲微微叹了口气,“叫他未名吧,李未名。” 沈扬欢闻言站起身,挑眉一笑,“果然像是孤辰星君的性格。你希望他将来变成和你一样的浪荡不羁么?” 青莲闻言回之一笑,却并没有答话。 喂等等,你们太无视人权了,怎么能给起这么装逼的名字!某人默默回想了他上高中时候有个名叫“高处寒”的同学,上初中时候有个名叫“安琪儿”的同学,顿时觉得压力很大。 起这种名字和武侠小说里的“楚寒殇”、“南宫绝”有什么大区别么?! 表示被平白无故地套上了一个极为装逼的名字,某人感到非常纠结。但是他却没还得及去想。来到这个时空以后,他的心境似乎又回到了当初最明快开朗的时候。 自己的这两个“父亲”,看似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是似乎……都不是坏人。 而且看样子,两个都身负绝技。如果能学来一身本事,那么前世一切没有实现的梦想,是不是今生就可以完成呢? 也许穿越与重生的,不止是身体,也是心灵。 在那个世界里,他已经失去了什么。 在这个世界里,他将要得到了什么。 如果无法以全新的生命和全新的内心迎接一个全新的世界,那么宁愿放弃生命的、近乎于寻死的行为,又是为了什么? 李未名,你会在这世上,有怎样一番际遇? 放下一切的过去,一切将重新开始…… 2、 彼时乌衣人未识 在现代社会,岁月的一切被抽象化成一张张的日历,一个个的数字。观之不觉光阴荏苒时不待我。而在这些东西还没有被发明出来的古代,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转首韶华,岁月弹指,竟然已经过了二十年。 极目远眺,四周青碧色的山脉绵延不知所已。千峰排戟,万仞开屏;当真应了那句“日映岚光轻锁翠,雨收黛色冷含青”。虽然这里并不是什么仙山福地,没有那些四季不谢的奇花异草,没有那些已经通灵人言的珍禽异兽。山脚下零零散散地散落着升起炊烟的村子,在黄昏的影像中,袅袅升腾的炊烟几乎能将高处寒冷的风吹散。 山脚下的人都在传说,新唐光兴帝驾崩的第五个年头后,这终南山上来了两位剑仙。一个身着青衣,一个身着白衣。他们都在说这两个剑仙是一男一女一对夫妻,然而却一直都没有确定到底哪个是男,哪个是女…… 咳咳,扯远了。让我们现在调回目光,往下看去。 万节修篁随风轻轻地摇动。一名长发的男子斜执三尺青锋,在林间挥舞着。长剑的剑身萦绕着肉眼可见的暗光,隐隐流动着。并不是长剑本身反射的天光,而是因为持剑人灵力激荡而缠绕在武器周围的光泽。他长剑飞虹,看似凌厉之极。一招一式,无不力道刚劲。剑气扫过之处,数排幽篁拦腰折断。男子的唇边露出一股志在必得的笑意,足尖点地,飞身跃起。腰间和发际的束带随着他的动作而凌空飘舞,如同一只青色的蝶在林间穿梭着,速度之快让人竟然看不清他的眉眼。 然而就在此刻,漫天飘洒的竹叶陡然拉直,竟然变成了无数尖锐的黑色尖针,在天光下闪烁着冷然的光芒。而忽然间身处绝境的青衣人丝毫不惧。修长的剑刃被舞成弧,在空气中沙沙作响如同微风吹过山林。另一手则圆转向前,连消带打。招式刚劲之中却是带着柔,浑厚柔和的功力竟然是应了道家柔刚并济,刚柔相生相克一说。他身形飞转,躲不过的暗器便尽数用力道化解了其中的攻击。待收了手,他才向着四周朗声调笑:“刺心姐,上次送你的那瓶蝎毒还好用么?如果好用,也不用漫天毒针地感谢我啊~” 如果没有听出这句话的笑点和槽点,请不用担心。 蝎子精沈刺心是他其中一个父亲的手下;而这个青衣人,便是李未名。 果不其然,下一个瞬间,他的面前陡然出现了一个黑衣女子的身影。眉梢上挑,目光中带着些许的寒冷与清冽,眼角一点的泪痣,的确是一个美人胚子的模样。沈刺心无奈地看着他,想到主上这便宜儿子小心翼翼地塞在自己手里的东西。虽然对他爱整人的嗜好早有耳闻,但是终于被他整到头上的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难以形容。 给青蛇送蛇胆,给紫貂送貂裘……嗯,怎么说呢?当看到那些人收到自己“略表寸心”后的惊悚表情,简直就像是寿辰之日听说厨师用婴儿尸油给自己当下饭菜。并且莲藕炖猪蹄的猪蹄看起来那么像小孩的手,糖醋里脊的里脊吃起来为什么那么不像里脊一样。 沈刺心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李未名实在抑制不住本性地笑了出声。 本着好女不和男斗的原则,沈刺心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未名公子。主上和瑶池司礼可在山上?” “哦对了!”李未名将长剑入鞘,一脸想起什么的表情,“刺心姐,我和你一起去见他们吧。说起来,我今天好不容易给爹和父亲煲了汤,现在还在热着呢。” 煲汤?你给我们伟大的南斗孤辰星君煲了什么奇怪的汤? 有的时候无知是美好的,但是实在忍不住想看看青莲那张脸上会出现怎样色彩斑斓的表情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啊! 看到李未名邪气地勾起了唇角,发出了些许不怀好意的笑声,沈刺心也忍俊不禁:“看来也许很让人期待,不过我的确是有正事。”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所以说……不要玩得太过了。” “知道啦。”李未名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声,所有的心思都扑到要给煲汤加什么佐料上去了。 大约就在九十年前的时候,这里还是华夏民族正史里明明确确记载的一个朝代——大宋。当时正是赵匡义的儿子赵恒当政的时代。然而架空的套路在这个时候就显现了出来。这个赵恒当时还叫赵德昌。比起正史里记载的那个英明神武的、勤于政事,发展民生,号称治世的宋真宗不同。这个赵德昌在做太子的时候就长于心计,善于争宠。等到他当上皇帝后悲剧就可想而知了。这个时候,被他发配的八皇子,护国王殿下赵双宸就逮着机会了。他先是枉顾伦常规律地宣布自己的母亲是大唐的公主,他也改为母姓,集结了大批人马,收复失地,反宋复唐。 这个时候,架空就已经完全占主要套路了。如果你以为到这里就完了,那么你就太小看狗血之神的威力了。这个改名为李双宸的皇子,前世是天庭的星君。他当众揭露了顶级上司的贪污腐败(大骂天帝),勇敢地追逐了爱情(违反天庭法律地交女朋友),然后又为了友谊舍生忘死(放走了身为天庭重犯的好基友)后,被判处没收财产(剥夺一身的灵力)和剥夺官职(贬成凡人)外加不知多少年的有期徒刑,发配到破地方(人界)去劳改(渡劫)了。他被天帝一巴掌拍到尘世渡兵劫和情劫——兵劫嘛,自然就是这架空的反宋复唐;而情劫么,则正是一个叫沈扬欢的半人半妖的家伙。借助沈扬欢这个修改器,主角气场的李双宸收失地、平内乱、定天下、攘外夷。最后逆天改命的沈扬欢被压在了一个类似于雷峰塔的塔的下面;四海升平四方来朝,登上九重宝塔的帝王想着旧日的景致而孤独终老。 Bad Ending完了,Happy Ending就出现了。青莲回归了神位,沈扬欢从雷峰塔下出来了。第一次听完这个故事的李未名表示他坚持不住了想回老家。 五十年前,沈扬欢和青莲在走访了人世间各名山大川,顺便又到青莲的恩师,截教的创始人,鸿钧三友之一的通天教主的山头……咳咳,错了,是道场后去拜会了一下。见是故人来访,本来已经谢绝各种见客的通天教主感动到泪流满面地出来相见了。师徒俩抱头痛哭,看的旁边的沈扬欢一脸鸡皮疙瘩。而最后通天教主还一脸“真欣慰啊我的乖徒弟终于嫁人了”的表情将青莲的手郑重其事地放在沈扬欢的手里,并让他发下了“青莲永远是对的。如果青莲错了,请参见第一条”的毒誓后,两人都觉得一股寒风吹过。在通天教主挥着小手绢说着“过年过节别忘了来看我啊”之类的话中,两人囧囧有神地落荒而逃了。自此五十年间,再没有胆量去踏足金鳌岛碧游宫一步。 闲下来没事干了怎么办呢?收养个孩子玩玩呗。但是也许是顾及到他们的未名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要不然,为什么在他五六岁的时候,就经常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父亲,爹爹,我是谁生的呢?我的娘呢?”眼睛里有极度患得患失的神色,似乎生怕听到什么让他五脏具焚的消息。 多么可爱的孩子啊!伤害一个小孩子天真纯洁无辜的心灵,告诉他他被捡来的真相实在是太苦逼了,你忍心看到那晴天一样的大眼睛被氤氲的乌云遮盖,掉下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泪珠么? 李未名:“爹爹,我是谁生的呢?我的娘呢?” 青莲:“……?!”做教育孩子状,清了两下嗓子,“你是我和扬欢生的啊。生孩子不一定需要娘。” 卧那个槽啊!谁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看着李未名寞落伤感的表情,青莲奇怪极了。明明告诉这孩子他是他们亲生的,不是捡来的,怎么竟然比听到自己是捡来的时候还伤心呢? 不理解啊不理解。 李未名:“父亲,我是谁生的呢?我的娘呢?” 沈扬欢:“……?!”做慈父状,摸了摸李未名毛茸茸的小脑袋,“你是我和青莲生的啊。你没有母亲,只有两个父亲。” 李未名,不死心:“那,我总不可能是你们两个一起生的吧?我是你生的还是爹爹生的……” 他的尾音有些发颤。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两个人是考虑在自己是小孩子,小孩子心里承受能力差,不能接受自己是被捡回来的事实,因此他只好出此下策。如果是他们两个在骗自己,那么肯定编不下去了吧? 出乎意料的,沈扬欢微笑了一下,简直让人置身于冰窖。明明是那么俊俏的一个人,这个笑容在李未名看来简直意味着一个五雷轰顶的事实。因为,沈扬欢说:“青莲的姓氏是李。因为你是他生的,他很辛苦。所以,你的姓氏也是李。” “那……那……是……怎么生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哭了。 “这些不是小孩子该知道的。”沈扬欢伸出手指弹了弹他的小脑门,“等你长大一些,自然就明白了。” 顿了顿,他又加上了下一句话:“如果你实在是好奇,可以去找你爹爹。”一脚把皮球踢给青莲,其实是他实在编不下去了。 更何况,这小鬼头本来就是你捡回来的。按照我们的约定,谁先捡回来的跟谁姓,那么你也要多承担点义务吧。就说他是你生的了,孤辰星君你堂堂瑶池司礼可不要这么小心眼啊。 沈扬欢不知道的是,自己如此暧昧的话,自然让那个看似只有五六岁实则是婴穿人士的便宜儿子泪奔了。 他小时候问妈妈,她是怎么生的自己,他妈妈说他是从腋窝里掉出来的,他还信以为真了。 等到他上了初中的生理课才森森地明白了,有些事情实在不适合给一个小孩子讲。 因此,也就变相地证明了,其实自己真的是那个眉梢带笑,一双风流桃花眼,一树梨花压海棠,玉树临风胜潘安的,身高目测绝对在175cm以上,神界孤辰星君,货真价实地生下来的么?!!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被一群狂奔热舞的羊驼踢中了。 这个悲惨的事实积压在了心中很多年。直到他十三四岁了,这个年纪古代的女人都可以进宫了的时候,才终于明白,自己被蒙在鼓里了许多年啊许多年!! 做为现代人的他,怎么能被一帮古人玩的团团转,他怎么允许! 因此,叫菊精为“小菊花”,给紫貂送貂裘,给蛇妖送蛇胆什么的都是小意思…… 青莲仙子,不期待你儿子我今天的莲子莲花炖莲藕么? 3、接天莲叶无穷碧 李未名与沈刺心一前一后地向山顶青莲与沈扬欢所住之木舍走去。四周树木幽深林壑优美,还时不时传出一阵阵的婉转莺啼。李未名随手拔了棵草衔在口中,哼着小曲,看来心情特别好。他哼出的曲调根本不成音律,然而却因为嗓音极为动听,也染上了一丝不同的韵味。再反观其人,乌墨一样的长发并没有被发冠或者纶巾整齐的束起,反而如同流泉一样散落在肩上。随着他的动作而一起一伏地摇摆着。修长的眉如同柳叶一样斜飞入鬓角,英气的眉梢却如同那柳叶一样带了一缕柔和。眼角微微上挑,眼瞳黑白分明。比之丹凤眼多了几分英气,比之桃花眼多了几分凌厉。鼻梁高挑却有些窄,下颌有些尖却轮廓分明。一袭青衣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把束缚在剑鞘里的青锋,看似随性不羁,对待人和事都是那样捉弄人的不负责态度;然而真正出鞘,却没有人知道会是何等的样子。 每当在镜中、溪水中看到这张脸的时候,李未名总要感慨一番他穿对了地方。这张脸的眉眼之间依稀有前世的几分相貌,然而却比前世那张脸要惊艳了不知道多少倍。更何况他跟随那两个不着调的基佬爹,也算学了一身本事,活的有滋有味。他不知道那俩人交给自己的到底是人间侠客行走江湖的武功,还是道家弟子修行的仙术,甚至是妖精鬼魅使用的术法。 不管是神是妖,抓得到老鼠……不不不,打得赢对手的就是好。 沈刺心则是一脸担忧地看着李未名。那位皇子殿下无事不登三宝殿。已经千年未与青莲相会了,如今又偏偏挑了这个时候过来,一定是需要瑶池司礼或者妖君陛下去跟他走一趟了。而如果以这位皇子这些年来的修为也无法化解的话,那么主上和青莲仙人只去一个可是不行的。如果两个人都离开了,将这个孩子气的未名公子留下来,他肯定是沉不住气的。怕就怕未名公子实在耐不住没人给他捉弄解闷,迟早会跑到山下招惹是非…… 他就像是一张上好的丝绢。用千年蚕丝织成,却丝毫未经过尘世的玷污沾染。世间有诸多无奈。而未名公子,即使功力再高,说到底不过是肉体凡胎。就连与天地同寿的青莲在天道面前都是如此的渺小,一个凡人,又要若何处理这些爱恨情仇,恩怨纠葛? 两个人各怀心自地向前走着。小公子在想着他的整人计划顺便稍微自恋一下,而跟在身后的某个善良的妖囧囧有神地觉得自己担忧的样子像个奶妈。 “青莲,两千年不见了。”龙剑看着翘着腿撑着脑袋没个正形的某仙,摇头叹气似乎分外叹惋,“你还是老样子,走哪瘫哪。看看你自己,哪像中通外直的莲花?像是丝瓜藤还差不多。” “咳咳——”沈扬欢正在喝茶。听到了丝瓜藤的比喻后不禁呛了两口水,冲龙剑投去一个“真精辟”的眼神,龙剑坐在那里微笑着向他回了个表情,却是以抛媚眼的形式投过去的,还得沈扬欢差点呛第二口水,“还是妖君陛下善解人意如花解语。” 青莲:“……” 沈扬欢:“……” 龙剑:“哦,或者我应该换狗尾巴草比较合适?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青莲,你还真是个贤妻良母~” 青莲淡定回击:“还不知道当年断仙台是谁曾经差点被剐鱼鳞。” “哪里哪里,天庭的一百位花神中只有十数位男子,青莲‘仙子’竟然能跻身其一其胆识能力心魄着实令龙剑佩服,佩服。”说到这里,他还夸张地作了个揖,勾起眼角继续看沈扬欢。 “……”被那眼神看的实在发毛。沈扬欢放下茶杯,淡定且明智地决定不再和这两个没有正经的人纠缠。之前以为青莲就已经很没正形了,没想到捡来一个李未名竟然酷爱整人;如今遇到的这个青莲的旧友竟然如此毒舌。他真想流泪,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呦。 沈扬欢清了清嗓子:“龙剑殿下,不知此番造访是为何故?” “哦,这个。听说终南山上有一青一白两位剑仙,但是人们一直不知道哪个是夫哪个是妻,我受人所托上来看看,然后把你们两个的段子以十吊铜钱的价格卖个楼下酒肆的说书的。” “……龙剑殿下说笑了……”沈扬欢费劲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嘴角不要抽搐,“请问,到底是什么事?” “……” “……” “……好吧,我的确是来探访故友的。”终于,某人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当年是青莲向天帝御下求情,才让我免于一死。又因为我的缘故,让天帝抓到了贬你下凡的借口,让你在六道轮回中经受七情六欲的纠葛。此恩此情,龙剑永生难忘。虽然我并不担心死在那老头的手里,但是……” 青莲笑了笑,直起了身子,摇了摇头。 龙剑替自己倒了杯茶,却并不急着品味,而是将青瓷做的茶碗在指尖把玩着,“父亲因为我忤逆天帝而自愿请罪身亡,龙剑已经深感罪孽深重。自愿承担起一切族内的责任,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家妹龙玄,被一修为高深的牡丹花妖重伤至肺腑。做为兄长,我竟然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妹妹。若不来讨回公道,我怎么对得起母亲含辛茹苦的养育。那牡丹花妖一身红衣如火,美艳动人,想必妖君陛下应该是听过这等人物的吧。” 沈扬欢点了点头,“妖界八将之一,司赤的牡丹花妖丹墀。只是她百年前就已经离开妖界,在人间四处游历,却不知怎么会和令妹扯上关系?” “这说起来,也算是龙玄她自找的。”说到这里,龙剑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发痛的鼻梁,“不过不管怎么说,龙玄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过是出言刺探了她几句,那牡丹花妖便大打出手。” 青莲挑眉道,“你的妹妹,龙玄?我记得当年你的父亲为了你的事情向天帝请罪,刎颈自尽之时,你并没有什么同胞的姊妹兄弟。而且……丹墀虽然在妖界修为高深,跻身顶尖高手,但是说到底她也只有千余年的修行。如果是你的妹妹,即使再无防备,也不可能被丹墀打到没有还手之力吧?” “这个也说来惭愧。她与我同母异父,出生不过数十年。说到底,母亲实在是看我……”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现在说的并不是自己的家族光彩的一面,遂苦笑着摇了摇头,“龙玄是个好姑娘。她天资聪颖,领悟能力极强,无论文武皆是一点即通。更难得的是,她刻苦钻研,从来就不知道退缩是何物。不像我,知道了自己的责任后就开始游手好闲。当时觉得反正父亲还能活上无尽的岁月,而我这个皇子,不过是个挂名到永远的罢了。谁想天帝当初竟然闲的长虱子……”说到这里,指尖的茶盏应声碎裂。龙剑一惊,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为了弥补,他“叹息”道:“原来你在同情我们么?但不用以身殉葬啊。真是可惜了一个上好的青瓷碗,竟然执意去给我爹殉情?” “……” 本来还有些凝重的气氛因为这句话而一扫而光。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听起来并不是寻常人的虚浮,而更像是故意跺出来给屋内人听以昭示自己即将降临的,就跟太监那句“皇上驾到”的呼喊有异曲同工之效。听到这阵脚步声的青莲和沈扬欢嘴角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如果不是看在客人还坐在桌前一脸不明所以地往外看去,他俩简直想立刻跳窗而逃。 这脚步声一听就是那该死的李未名!除了他没人会这么走路!而且每次他这么走路肯定都没好事! 随着脚步越来越接近,一股清淡的香气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明显。那股香气明明是那么清淡,却比馥郁芬芳的花还要让人挥之不去。如同是浮动在风中的暗香。那股香气,正是月下荷塘里带起的最柔和的清风。接天莲叶沙沙地摇动着仿佛在叙述着说不完的情话,月下的荷花在风中舒展着柔和的花瓣…… 闻到这股味道,龙剑大惊。他回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昔日损友,只见青莲的脸都青了。 然后,明亮的天光中,一个青衣墨发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目光流转之间,有青莲的不羁,有沈扬欢的凌厉。他眉眼之间都含着说不清的笑意,长发在风中微微地摆动着,浑身上下精纯的灵力让人绝对无法小觑。 然而最吸引人的并不是他本人有多么的惊才绝艳,而是他手里的那个瓦罐。 那股……莲花莲子莲蓬的香味……就是从这里面飘出来的了。 身后传来沈刺心惊呼的声音:“未名公子!那个不能端进去!” 李未名选择性无视。他环视了一眼屋内的三人。沈扬欢仰天长叹一声扶住额头再也不说什么了,而青莲的……咳咳,我们待会再描述他。 桌旁还有一个男子。他身着一身幽兰色的衣衫。那材质看上去非丝非布,在天光的映照下,竟然隐隐有暗色的纹路在流动着。仔细看来,是蛟龙出水,云龙飞翔的天龙行云布雨图。而这个男子,束发的蓝玉冠上雕刻着无数精巧复杂的纹路。散落在肩上的长发,似乎是纯正的墨色,然而仔细看却不尽然。他的长发中,墨色里带着一缕蓝,就像是大海深处最汹涌的暗潮。他的眼睛同样也是幽深的墨蓝色。眉眼端正而英气,眼线和唇线的弧度有着男子特有的狡黠和美感,淡色的唇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弧度,绕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手里的瓦罐。 趁着李未名和龙剑互相眉来眼去的空档,苦逼的沈刺心姑娘赶了过来。她试图抢下李未名手中的悲剧的根源,却陡然瞟见了龙剑。于是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对着龙剑抱拳道:“殿下……不知殿下已经与主上和瑶池司礼相见了。是我失礼了……” 龙剑则轻佻地勾起眉眼,“我怎么忍心责怪美人呢?”然后转过头,对着沈扬欢促狭地笑了笑,“妖界八将竟然有丹墀和沈刺心这样的绝代佳人。想必剩下的,也都是天人之姿吧?陛下还真是享福。” 李未名拍开沈刺心,重重地将手中的瓦罐献宝一样地摆在青莲面前,“爹,我煲了很久。这道汤的名字叫做莲子莲花炖莲藕。” “哎?”龙剑一脸好奇地凑过脸,“莲花瓣可以吃么?” 有人捧场,李未名立刻从善如流。虽然不知道他俩基佬爹的“贵客”是什么来头,但是立刻从善如流地回答道,“自然可以。莲花的花瓣清香悠远,回味悠长。虽然味道,嗯,是有些苦了,但是却远比莲子更加清热去火。” 青莲的脸白了。 “原来是这样!”龙剑立刻表现出饶有兴趣的样子。他自然是听沈刺心说过,青莲和沈扬欢收养了一个儿子,却没想到是这么个有意思的人,遂点点头继续问道,“果然闻起来不错。请问……到底是如何做的呢?” “将去衣去心的干莲子用水冲洗干净,再放入蒸锅内,隔水蒸至莲子酥软,取出。”李未名从衣襟里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莲蓬,当着青莲的面粗暴地掰开。一粒粒浑圆的莲子顿时蹦跳出来。因为李未名的动作过于粗暴,一颗莲子直接打在了青莲的脸上。 青莲的脸青了。 “是这么掰么?”龙剑拿起他掰剩的一半莲蓬,更加粗暴地扯开。因为龙剑的动作简直称得上是撕,一颗莲子直接被打到了青莲微微张开的嘴角里。 李未名见状,立刻不要命地问:“爹,好吃么?” 青莲的脸黑了。 龙剑在旁边一唱一和,故作惊讶道:“青莲,认识你了那么久,从来也没想过你会有吃莲蓬的……呃,这个……雅痞?不过,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本来看到这位小公子送来的莲子莲花炖莲藕我还很惊讶你竟然吃这个,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喜欢……吃你自己?!” 青莲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变成了面无表情。 “……” 沈扬欢见状,立刻站起来将他们两个往门外推:“快走快走!等他爆发就来不及了!!” “爆发什么,又不是山洪爆发~”李未名推搡着意图拦截自己的某人,眼睛更是不放过青莲的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龙剑也帮忙推搡,“我妹怎么办?” 青莲看着他,动了动嘴吐出那粒莲子,阴森森地笑道:“你妹……” “快走!少说一句会死吗!!”这是气急败坏的沈扬欢。 “不要,爱吃莲蓬的莲花太少见了,请让我再看他最后一眼吧——”李未名。 …… …… …… …… “砰——” “啪啦——” “咣——” “轰隆——” 住在终南山下,正准备上山打柴的某樵夫看着着震动的山体,忽然觉得冷汗直流。难道是今天出门不利,有神仙发威么? 住在终南山下,正准备给孩子换尿布的某妇人表示她听到了无数昏天黑地的爆炸声;然而她婆婆表示她听到了这爆炸声中夹杂着一声昏天黑地的怒吼—— “你妹活该!!!” 所以说,神仙发威,悲剧的是凡人啊! 4、道是无情却有情 你没有看错,也没有听错,我们伟大的瑶池司礼爆发了。在龙剑和李未名人神共愤、鬼神俱惊、惨绝人寰的恶搞下,南斗孤辰星君终于暴走了。神仙发飙远不是伏尸二人,流血五步了,而直接能导致天下缟素。终南山下几个城镇的官员都纷纷反思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勾当,而被上天警示了。 然而直接引发山洪暴发的两人却安然地逃了出来。青莲就算再发飙,也不可能把他们两个都拍死。于是…… “爹,父亲,你们不要我了?”李未名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忧伤地仰望着青莲。 “滚,我受不了你们了,都给我滚——!”某仙的额头上青筋蹦跶。 “青莲,我的妹妹怎么办?那可是人命关天——”嘴里说的是人命关天,某人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在看好戏。 “滚你妹!你们一家祸害,死光最好——!”某仙的额头上青筋继续蹦跶。他咬牙切齿,再不看那两个千年祸害一眼,一把拉住沈扬欢,“扬欢,我们走!人间地大物博,游历了中原,我们可以再去西域;走过了西域,我们可以在去敦煌、波斯!” 就是这样,李未名被养育了他二十二年的两个爹残忍无情地扫地出门了。一开始他还以为青莲不过是在和自己赌气,然而他在木舍里又继续等待了将近一个月,沈扬欢和青莲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想起那俩人携手幻化成一青一白两道流光消失在天际,李未名很难得地伤感了一把。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这两个人将自己含辛茹苦地养大的。因为两人过于年轻俊美的相貌,李未名一直对于称呼两人父亲感到有些别扭。但是不可否认,是他们将自己养大的,是他们教会了自己一身的法力。如今两人竟然就这样离开了,自己一时间真的有些不适应。茫茫天地之间,孑然无倚形影相吊。虽然他并不是那种离开了别人就活不了的人,然而说来惭愧,二十二年来,他鲜少下过终南山…… 那个名叫龙剑的身份神秘的蓝衣男子竟然也留了下来。据他说他的妹妹被自己父亲的一个手下重伤了,而那个凶手在伤害了他“可爱的妹妹”后又逃得不知所踪。龙剑跑过来讨个公道。然而因为自己“瞎胡闹”,“让青莲和沈扬欢双双负气私奔离家出走”后,李未名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对这么个嘴贱的家伙抱有一点点的同情心。 然而终日相处下来这个叫龙剑的人倒是挺风趣幽默,虽然经常嘴欠。他一身贵公子的打扮,那身衣服纤尘不染,纹路又看似隐隐有流动的暗光;那蓝玉一样的发冠细看起来也并不是冰蓝翡翠制成的,并不知道是什么名贵的玉器。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却并没有任何傲慢或者矜骄的地方。 你问为什么?咳咳,李未名表示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生活自理。 不过……自己气走了沈扬欢和青莲,他的妹妹的伤怎么办呢?看这人眉若飞鬓眼如星点,如同压着青松的积雪。明明是这么一个性子,眼中却总是隐隐带着些许冰冷和清冽。李未名不是傻子。既然他是青莲的朋友,眸子和法色又并不是全然的黑色,之前沈刺心又对他口称“殿下”,他料想这个人的身份不一般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人。或者和自己身边那一众非人类一样又是什么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幻化而成。沈扬欢是妖界之主,李未名自认为也算是在妖精堆里摸爬滚打,从人群里分出妖还是可以的。然而这个龙剑,浑身上下都是精纯的海水气息。泊泊然,绵绵然,精纯之极却如同海水一样无穷无尽,大有滔滔不绝之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才只修行了不到二十年,李未名总觉得对方深沉的力量却并不是如同潭水一样静止。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涌动着,就像深海的暗流。每次他用法力去感知对方的时候,总觉得是在一片深沉、黯淡却冰冷的海水里出没着一片又一片看不见的浮冰。他不知道龙剑曾经经历过怎样的事情。这个突然到访的男子,本来就是一身的谜题。 今天是青莲和沈扬欢离开的第三十一天了。如果两人过了今日子夜依然没有回来,李未名便决定与龙剑商议离开了。一大清早他洗漱完毕,一推开门,却看到了一副自己此生永难相忘的景象。 一夜春晓人不知。第二日惊觉桃花已经尽数开遍。木舍门前的桃花树下,蓝衣的男子持剑仰望。撩动他长发的和衣衫的春风带着桃花的馨香,一片一片粉红色的花瓣在风中打着转,落在他的肩上。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似乎听到身后木门开启的声音,龙剑微微侧脸向后看去。转身的动作带落了身上的花瓣,晶状的瞳仁如同墨色的琉璃。 饶是李未名,看到这个场景也不由得惊叹。他自是知道龙剑容貌出众,俊逸出尘,但却万万没想到一个男人也可以美成这样。美则美矣,却和媚气有天壤之别。那是独属于男子的美,五官立体感极强,有如刀削石刻一般。散貌若潘安、颜比宋玉都不足以形容其万分之一。 龙剑本来在望着满树的芳华出神,听到开门声,想是李未名了。本来想和颜悦色地给他打个招呼告别。龙玄的伤势自有灵药倒是不打紧,只是被一个牡丹花妖欺负着实让他的母亲咽不下这口气。青莲和沈扬欢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因此,在这里呆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但是为什么自己会愿意留下来呢?那个李未名…… 他转过头去,却看到了一副让他惊艳到说不出话的场景。 站在木舍门前的男子一头乌墨一样的长发,只是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如同锦缎一样光华。青色的束带松松地搭在肩上,眉角斜飞,眼瞳之中似乎还充斥着刚刚梦醒的水汽,却并不是氤氲模糊。眉眼之间依稀还有少年人独有的灵动,然而目光流转之间,却是几分凌厉和几分不羁,当真是像极了他的两位养父。这样的一个人,就如同昆仑山顶纯净之极的璞玉。看似无害,甚至有些温润的神玉,却是打磨上古神剑承影的剑锋。飘逸的长发遮不住轮廓完美的下颌。 两人停留在对方脸颊上的目光有些失神。等到目光交接,两个整死人不偿命的家伙忽然破天荒地咳嗽了两声,别开视线。 “你倒是醒的挺早,难道是夜里被虫子咬了?”龙剑咳了两声,试图转移话题,然而似乎并不成功。按照某人平常的八面玲珑程度,今天的表现绝对是正中红心后的发挥失常啊! “……”李未名也不在状态,目前依然在当机。脑中不断循环重播着龙剑回眸一笑的样子。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贵妃他没见过,龙剑的笑容和媚也没有任何关系,然而龙剑这丫蓝颜祸水,绝对就是个祸害! “喂……” 但是,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一瞬间被煞到了呢? “李未名?” 为什么自己会被一个男人煞到呢……? “姓李的……” 擦啊,该不会是被那俩基佬影响到了吧?!李未名越想越觉得惊悚。自从他穿来这里,一睁眼就看到了男男小剧场不说,身边围绕的那几个妖,男的都长了一张牛郎脸,绝对拉出来一个就是耽美男主的候选。按照如今的套路,他也二十二岁了,应该能开始一段穿越的时代奇缘了吧? 这么说遇到的不是会用雷劈你偷窥她洗澡的娇羞妹子;不是娇生惯养,脾气骄横的千金大小姐;不是心性冷酷的某杀手组织女首领;更不是灵力高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女仙,而是一个祸水!而且还是个男的!!! 看到这里,认为李未名前世是个只会躲在房间里看性向不正常的网络流行小说而导致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扭曲的可以去自动面壁了。李未名不常浸银网络小说,奈何那篇玄幻强强互攻文给他心理造成的创伤实在是太巨大了。导致他一直摆脱不了那部小说的阴影。 意识已经回过神来,他继续装作神游,通过眼角瞟了瞟这位也许是耽美小说男主之一(他拒绝承认另一个男主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龙剑。修为高深?自己看不到底,符合。容貌俊美?蓝颜祸水都不为过,符合。位高权重?沈刺心称他为“殿下”,符合。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区分言情小说男主和耽美小说男主的一条就是—— 会看到另一个男人看到回不过神!!! 擦,最后这条,也符合了……? 上天啊,他该不会是穿越到了某无良耽美作者的笔下了吧?! 不过……已经穿过来了,又有什么办法……难道让他再自杀重新穿越一回嘛!不行啊,如果这真的是耽美小说,那么这位俊美却毒舌的某某皇子殿下肯定是因为对自己一见钟情而看不得自己挂掉,因此就算下地府抢人也会把自己抢回来!什么你说他想多了?!不要小看那帮耽美小说作家的狗血能力!那篇玄幻强强互攻文就是个铁证,一次是男一到九天抢男二,一次是男二到九泉抢男一! 等等,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呢? 毕竟这位俊美的某某皇子殿下还有个同样美丽的某某皇女殿下做为妹妹。自己如果把他妹妹拐到手,那么就绝对可以逃脱耽美主角的命运,做一个快快乐乐的言情男主……什么?你问他为什么不做种马文男主?你不知道这年头种马文那套早就不流行了嘛~ 李未名忽然扑上去捉住龙剑的袖子:“殿下,请带我去救公主!为了美丽的公主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急需一个漂亮女人来维持自己正常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只要给他一个女人,他就一定会坚定自己的立场毫不动摇! 对方的体温隔着衣衫还能感觉得到温热。龙剑怔怔地看着他的脸,愣了很久,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5、上穷碧落下黄泉 “既然妖君陛下都亲口承认那牡丹花妖的身份了,那么想找她便也不是难事。”龙剑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腰间的佩剑,看向极远的地方,目光里似有几许黯淡的叹息,“丹墀是个绝代佳丽,但也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哎?又是一个美女?”正在沉浸在“如何把漂亮的公主拐到手一百零八种场景设想”中的李未名一不小心就把心里想说的吐出来了。 “……”龙剑实在忍不住,伸手赏了他一个爆栗,直直敲在对方脑门上,“你除了这些能不能想点别的?” “你做什么!”李未名一下子蹦了起来,双眉倒竖,“我是个男人!关注一下女人的相貌又怎么了,我又不是断袖!” 坑爹呢?你以为被俩基佬养大的我也是个基佬?!他可是一直坚定走直男主义路线不动摇;即使在基佬主义氛围的严重侵蚀一下依然义正严词地走直男代表路线,是绝对绝对不会走上那篇玄幻强强互攻男一那种被掰弯的覆辙的! 没有料到李未名会给出这样的答复,龙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千百年来在龙剑的毒舌下哭天喊地吐血身亡的人不计其数,从来都是他巧舌如簧让别人再起不能,很少有人能让自己说不出话来。龙剑觉得挫败的同时也觉得很有意思。本来只是晕头转向所以答应了他和自己一起去寻找丹墀,却着实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越来越有意思。本来只是想让他收起一肚子花花肠子去想想正事,没想到对方竟然跳起来炸毛。龙剑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刻想到了一条将计就计的毒计。 墨蓝色的眸子里温度陡降,如同深邃的海水立刻冻结成冰冷的坚冰。飘落再他肩上的桃花也一瞬间变成了粉色的冰粒,随着微风而立刻抖落下去。本来在腰间的佩剑此时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中。李未名没有看清他是何时拔剑出鞘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把通体萦绕着幽蓝色灵力的长剑就已经离自己的喉结不到三指的距离了。 馨香的风是冰点的温度。一瞬间,狂风大作,满树花瓣凋零。蓝色的衣衫在风中猎猎飘起,如同绽放的花朵。墨蓝色的瞳仁里,是无尽的难以置信,甚至带了点憎恨,却无法掩盖眸子深处的哀伤。那神色如同玻璃上碎裂的纹路一样让人黯然神伤,是谁玩弄了他的感情又要放手…… 看到这幅场景,李未名只想向天大吼。 坑爹啊!这位龙剑殿下其实你也是穿越来的吧!而且一定看过《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天涯明月刀》等著名武侠小说情杀的桥段;看过《午夜凶铃》、《猛鬼街》等著名恐怖电视作品的智慧型非人类出场桥段!不然,请告诉我,这阵风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天公作美,以景渲染么?还是说你的这把剑和大话西游三里狐不归的那把“月心不皈”一样,有装备自带天气改变功能?!! 幽蓝的灵力陡然随着剑锋的挥动而激射而出,李未名侧身躲过,却再也不敢吐槽了。 跟着沈扬欢和青莲修行了那么久,他又怎么分辨不出那道凌厉的剑气里蕴含的杀意。仿佛是能让人堕入深海之底的永劫的海水里,再也没有睁开眼的时候。 不会吧,难道是自己觊觎他妹妹的心思被他发现了?老兄啊不至于吧,大不了……我……我把目标转向丹墀就好了啊……你你你那把剑的能不能先收起来? “李未名……你……”龙剑失魂落魄地地看着他。凌乱的长发在风中纠缠着,如同永世也无法理清的情丝一样纠缠在心间。 李未名微微皱眉,此时再无玩心。一个轻巧的转身,腰间的长剑应声出鞘。天光的映照下,那把剑从剑刃到剑柄竟然都是微微的透明。落在地上,竟然看不到任何的影子,只能看到持剑人持剑的手势。当真应了那句蛟龙承影,雁落忘归。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自己的功力,现在肯定无法和他过招。只能先寻求退路,然后找个机会走为上策,再然后…… “李未名……未名……”原本低沉的声线此时听上去竟然有些凄寒。 “……?!!” 良久,李未名慢慢伸出手,掏了掏耳朵。 “未名……” 还好还好,他的耳朵没出问题,不是幻听…… “一世一世的轮回,如今已为第三世。为什么你还是不能接受我……” 我勒个去,还不如是幻听啊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应景,反正李未名觉得刮起的风更加凛冽了。销魂蚀骨,凛若霜晨…… 霜晨那个槽啊! 见到李未名一脸“大哥啊我是不是听错了的”风中凌乱的表情,某无良贱人内心其实已经笑得乐不可支了;无奈为了继续耍下去他不得不强压心中仰天大笑的冲动,继续演苦情戏。 “那个,你……你冷静……” “你若不能接受我,也罢!今日斩你于剑下,我也不会独活!”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高手过招殃及池鱼,虽然贱人乙的确是在耍功力尚浅的贱人甲,然而真枪实剑的却是一招也没有手软! 不过……龙剑,你真的只是为了整人嘛?还是说你其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咳咳,暂时不能告诉李未名的其他目的呢?某篇玄幻强强互攻小说告诉我们,所有装断袖来耍人的最后都会变成真断袖呦~哎,别一脸杀气地看着我嘛,我只是说你想试试他的功力而已,不要不打自招么~ 六界之说,为神魔仙妖人鬼。无论你是叱咤江湖的绝顶高手,是坐拥天下的皇帝天子,是修炼千载的山精妖灵,甚至是与与天齐寿,超升法界之外,跳出五行之中的大罗神仙,却最终都归于轮回。三途河畔的妖花开得如同鲜血一样腥浓。曼珠沙华的花与叶两不相见,生生交错。摇曳在风中鲜红的花瓣像是亡者的指骨,羸弱而妖冶。 三途河,奈何桥,十王殿。一步一回头。饮下孟婆汤,进了轮回司,便是往生已了。前尘俱往矣,后事不留人。 森罗殿里,帝冕的金鎏的遮挡住了九重碧阶上的王者深邃的眼。幽荧的蓝色火焰在空气中静静地燃烧着,给男子弧线完美的侧脸打上了一层荧蓝色的光膜,如同被水藻包裹的玉。身着蟒袍,腰围玉带,修长的手在奏折上行云流水地批注着,嘴角柔和地勾起,整个人给人的气息竟然与四周阴森可怖的地府格格不入,平静而温柔。就像那一个温润如玉的琴师,手持场琴,弹奏着潇湘水云,碧海潮生这般大气却并不凌厉的曲子。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身后,如同丝缎一样光滑。 森罗殿下,列位赏善司、罚恶司、查察司,以及总判官崔氏。再往下,则是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仵官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转轮王。除了他们的阴天子,其他的人都一脸焦急地望向大殿之外。打杀声越来越近,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就越来越难看。 柳岩端坐在九重碧阶上,似乎置若罔闻。 “陛下!” 崔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步对柳岩躬身下拜,“我们岂能任由一小小花妖在鬼界张牙舞爪为非作歹?!”想到这里,他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似乎不堪忍受此奇耻大辱,“请阎君陛下下旨,斥令日游、夜游、黄蜂、豹尾、鸟嘴、鱼鳃、无常、牛头、马面、鬼王前去迎战!” 柳岩还没有说话,一旁的轮转王看不下去了。他也上前一步,对着崔氏道:“崔判官此言差矣!如崔判官所言,不过是一小小花妖,怎劳动我们出动十大阴帅?区区两人降服她足以。”他对也对柳岩行了一礼,“陛下,请您即可定夺。否则鬼界竟被一小小花妖要挟,说出去,也是奇耻大辱啊!” 从他所坐的地方,正对着森罗殿的门口。整个大殿高达二十又一丈,雕刻的却是刀山火海的地狱,和枉死的魂魄悲惨的哭号。铜蛇铁狗争餐失足跌落奈何桥的魂魄,鬼厉夜叉剥光了罪人的衣物,驱赶着他们走上火海刀山。讽刺的是,本来如此残忍血腥的画面,却用天仙神女奏乐图的形式描绘出来。大殿的圆柱上描绘的鲜血一直从顶端流到了地上,映衬着殿外一片凄厉的火光。 打杀的声音慢慢地小了下去。森罗殿里众人面面相觑,开始猜测。难道是那花妖终于寡不敌众,被打败了,有或者是她以一己之力……击灭了三途河畔的厉魂,奈何桥下的恶魄——?! 殿外渐渐响起脚步声,然后是一个红色的身影。那一缕鲜艳的色泽,比三途河畔的彼岸花还要腥浓,比鲜血还要妖冶。仿佛是地狱里燃尽一切繁华荒芜的业火,燃烧了千载的岁月。随着那身影的慢慢走近,众人这才看得更加清楚了。那红衣并不是纯色的赤,而是沾染了星星点点不同颜色的红,像是无数被刺破的肌肤里,奔涌而出的鲜血喷溅而上。像是一朵盛开在血海深渊里的牡丹花,那艳色的花瓣是用无数亡魂的鲜血涂抹而成。 红衣女子手持浅红色的拂尘,一步一华地走进了森罗殿。她的动作极慢,然而每向前迈一步,地上便留下一个用鲜血画成的足印。破碎的裙摆已经无法蔽体,露出大片大片凝了鲜血的肌肤,因为吮吸了过多的鲜血而垂下,拂尘上沾染了无数碎裂的肉体,柔软的拂尘也被因为腥浓的鲜血而打缕。 红色的液体顺着她的发际流了下来,滑过她的侧脸,滴落在她敞开的领口里。她的容颜如同牡丹花一样美艳,本来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然而微微扬起下颌,对着端坐在九重碧台上的阴天子,都是一副睥睨的神色,仿佛没有人能在她面前自诩骄傲。 一对月眉微微翘起,修长的凤眼里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又似乎带着说不出的风韵,让人不由自主地心颤。这样的女子,唇角即使不笑也自带三分勾魂七分摄魄,的确是一朵毒花的样子。这样一个美艳的女人,若不是满身血污,刚刚从修罗地狱中走出,一定是一个沉鱼落雁的大美人。为了博得佳人一笑,不止有多少红绡缠头。 她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森罗殿众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戒备和敌意,罚恶司几乎已经亮出了兵器。 “若不是你们执意拦截我,我必然不会枉杀阴差,让他们魂飞魄散。”她的声音如同泉水击石泠泠作响,说不出的好听;然而落在众人的耳中,却不啻冷嘲热讽。这么多的阴差,压都能把人压死了;不但没有拦下一个“小小的花妖”,反而尽数被她打得魂飞魄散;这让鬼界的脸还往哪搁?众人又立刻回过头去焦急地看着柳岩。 柳岩微微抬起头,金鎏下露出一双温润柔和的眼。 “妖界八将之一,牡丹花妖丹墀。”他说。 红衣女子微微颔首。 “我为了李玉的魂魄而来。” 6、两处茫茫皆不见 丹墀一袭血衣长身立于森罗殿,目光灼然而冷冽。似乎逆世千回也不过是翻手覆手一样。她直直凝视着柳岩,目光里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将李玉的魂魄给我。否则,我定要拆刀山,覆火海,毁三途。即使把命留在这里,我也要让十殿阎王再也无法在六界之中抬起头来。 “崔判,取生死簿文来。”似乎并没有被她决绝的杀意影响,柳岩的声线依然温润如玉。看着浑身浴血的女子,他的眼光中甚至还有一些同情与不忍。 “陛下,怎么可以——?!”监察司大惊失色,然而崔氏却立刻扯住了他。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陛下大概自有他的打算——因为李玉的魂魄已经不在地府了。这花妖注定空手而归。” 检查司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崔氏。崔氏闪出向柳岩行了个礼,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柳岩并没有理会他。他看着丹墀,开口继续道:“丹墀大人为了四百年前的恩怨往事,甘愿杀进地府。这般损毁阴德的行为不容于天,已经算得上是自毁修行。也许现在还见不出什么,然而六道轮回生生不息,善恶终有报。丹墀,你可能接受的了?” 丹墀挑眉一笑。她一字一句,皆是掷地有声,“毁一世修行,我心甘情愿。” “如果李玉的魂魄依然在地府,我会令她与你相见。但是如果没有天帝的圣谕,即使是我,也没有能力让尸身已经腐烂的人重新以之前的样子回到人世。你要记好了,并不是我没有权利,而是我没有能力。” “能带回她的魂魄,我已经满足了。”动听的声线此时此刻终于染上了一丝令人动容的哭腔。这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女子此时此刻也不过是天上人间千千万万痴男怨女中的一个。只是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芸芸众生,抑或是爱的没有那么深切。 “还请阎君陛下将李玉的魂魄归还于我。丹墀愿与李玉……共享此生……” 言语之间,崔氏已经碰出了生死簿,呈予柳岩。柳岩慢慢地翻动簿子,残旧泛黄的纸张在鸦雀无声的森罗殿中发出枯叶一样的呻吟声。丹墀的眉头微微皱紧,双眼凝视着柳岩手下的动作,几乎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李玉,字剑舞,生于太平兴国二年春,生辰八字为甲戌辛未乙巳乙酉。百年前为旧唐僖宗之余脉,新唐文武瑞文神德至明皇帝之胞姐。无夫家,终身未嫁,封号奉阳公主。该寿五十三岁,于廿八之年战死沙场。” 他的声音如同流淌的水银,丹墀静静听着他的叙述。听到那句“终身未嫁”后,漠然的脸上终于染上了一丝人性的温情;而听到“廿八之年战死沙场”时,她微微低下头,双拳慢慢握紧,拂尘柄上的雕花陷入掌心。 剑舞,剑舞…… 我这般寻你,你可还记得我? 你可恨我? “那她现在……” “五十年前,她已经投胎转世。如今……”看到下面那一行的时候,饶是宠辱不惊、温润如玉的柳岩也不由得惊了一下。好在垂下的金鎏遮住了他眼底的愕然之色。 “如今怎样了?”丹墀急切地问道。 生死簿上,描述李玉转世的那几行字与寻常的墨迹不同,而是闪现着微微的深蓝。是海底的龙涎墨书写的。带走她魂魄的,是东海的龙后;而转世后的李玉,也正是是五十年前的那个…… “如今……尚未魂归黄泉……” “那么她现在在哪里?我要去找她。” 柳岩迟疑了半晌,才道:“皞虫、毛虫、羽虫、昆虫、鳞介之属,俱无其名。不入人姓,不居国界,不伏麒麟管,不受凤凰辖……” 非人非鱼,非虫非草。 非花非鸟,非禽非兽。 想到这里,丹墀竟然微微惊喜:“可是已跳出五行之外,法界之中,仙体天成,无死无生?!” 如果李玉真的转生为神为仙,那么她就可以拥有无限的寿命。人生在世草木一秋,她再也不用知道人世更迭,再也不会……与自己分开? “……”柳岩沉默了一下,忽然看着她的身后道,“丹墀姑娘,怕是已经有人来寻你了。” 话音未落,她身后的空气一阵扭曲。丹墀一惊,有些熟悉的气息立刻让她心头一恼。她拂尘轻挥,本来有些阴森寒冷的大殿之内竟然陡然刮起灼热的风,像是有火炭在燃烧。大殿外腥浓污秽的血腥气息和火河上空的灼热混合在了风里,夹杂了硫磺的气味,几乎灼烧得让人睁不开眼。 李未名只觉得眼前一阵扭曲。再一睁眼,只见一个红衣散发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破碎的红衣已经遮不住修长的藕臂,露出的肌肤上是一片又一片的鲜血。她的发丝已经凌乱,几缕被血污玷染而打结的发丝粘连在她的眼角,却如同女子的花黄一样有一种另类的美。凤眼修长,睫毛也被血色凝结,看上去对李未名来说就是用红色的睫毛膏画出来的……带血的脸颊,带血的衣衫,带血的发丝,带血的拂尘,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息,不知道是在血池里浸泡了多久才能有这样深厚的血味……卧槽美女你该洗澡了! 虽然对于美女来说,只要她有一张艳冠群芳的脸,那么就算是一身美少女战士装如同某哺乳动物一样在泥塘里这样那样这样那样过,也依然会有人不要脸地说她有一种“另类的惊艳”……然而遇到这种状况,李未名只想再吼一声—— 不要以为你是美女就可以不洗澡!! 不知为什么,李未名总觉得四周的味道呛人极了。不过龙剑说了“丹墀姑娘现在待的地方和她本人一样有那么一点点不正常”。不过,你一朵牡丹花,跑到温度堪比热带雨林,空气中夹杂着硫磺“熏香”的地方做什么?!是为了变成干花?! 再看她浑身上下都是血,李未名自动脑补了一个美丽的女子躺在翻滚着起泡的血池里。周围飘送着足以让人心惊胆战的血腥气息,不祥、噩梦、血腥和女子美丽的容颜结合起来,竟然有一股妖异的感觉。墨色的长发浸泡在腥浓的血水里,女子端起高脚杯,轻启朱唇,抿了一口杯中的红色液体…… 打住,这里是玄幻,哪里来的高脚杯?血腥玛丽吗?!有点太过界了!! 而且你不是牡丹花妖嘛?在这种人都待不下的热度里待着,难道不怕被烤成牡丹干嘛?还说你想贡献你的根当炒丹皮入药?! 不过,咳咳,回归正题……这个女子浑身上下是掩饰不住的、极为强烈的攻击气息,仿佛任何靠近的生命都会在下一个瞬间被撕成碎片。她的眉目如同春山一样灵秀,如同牡丹花一样美丽,然而眉目之间笼罩的煞气却足以让行刑过无数次的侩子手胆寒。然而仔细观之,她眸子的颜色竟然不是纯正的黑色,而是微微的红,就像是血管里流动的黑红色的血浆。 四周站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当真应了那句“方面圜睛霞彩亮,头戴金盔嵌宝浓。几根铁线稀髯摆,两鬓朱砂乱发蓬。”这帮人看丹墀的眼光,分明是要把她挫骨扬灰,然而却没有人出手,不时有人眼巴巴地看着坐在正东南方高台上的男子。那个男子的眉目被垂下的金鎏遮掩,看不真切。四周阴森的气息让人除了地府想不到其他的地方。 这样一来,灼热的熏风可以解释了,四周飘散的血腥也可以解释了。 那个端坐在九重碧阶上的人,大概就是阎君了吧。李未名墨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唇边微微扯出一个笑意。 看样子是丹墀一个人大闹了幽冥界,阎君陛下为何到现在也一直坐视不理?须知“阎”之一地,意味束缚。不管你生前是何等神通广大,到最后也一样逃不出阎的手掌心。 柳岩的表情他是看不清楚,然而双手却微微地缩紧成拳,甚至还有些微微地颤抖着。难道是在忌惮什么?丹墀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传说中的阴天子都颇为忌惮么?说起来,他和龙剑忽然出现在这里,这鬼界的主人竟然什么都没有说,难道是默许了?不应该啊,试问谁能容忍自己的地界被人随意出入还把自己当空气? 他转过头看了看龙剑,却忽然对上龙剑有些复杂的目光。墨蓝色的眸子里夹杂着些担忧和他不理解的东西。龙剑微微一惊,别过了脸去。 无论是浑身血腥的牡丹花妖,还是十殿阎罗……即使你从未见过血腥,竟然也是这般不惧么? 青莲,这孩子真是继承了你的性子。 眼下陈年旧事又要翻涌上心头。龙剑微微抬起眸子,是对上了丹墀冷然的眼。 见不是预期中的那个人,丹墀微微有些惊诧,然而眸子中冷然的杀意丝毫未减。和那女人的气息如此相似,必然是同源之血。她也毫不客气,开口便直接质问:“你和龙玄是什么关系?” “丹娘子何必如此张狂不留情面?家妹可还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呢。那一掌你可是打得她好生心痛。”他的话语听起来不过是在插科打诨,然而眼底的神色却是一片森冷。手中的长剑闪烁着幽蓝的光泽。剑光过处,温度陡降,绕出一片冰雪的苍蓝。 “笑话,我岂会怕了你。你是龙玄那贱人的哥哥,如今一见你们兄妹果然是一般轻佻的性子。” 丹墀也不甘示弱。她掌挟劲风,直接劈向龙剑的侧颈,然而还没有等龙剑回身招架,一把通体青蓝的长剑便斜在了她的身前。 丹墀冷冷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青衣男子。长发飞扬束带飞舞,青色的衣衫在一片鲜血的森罗殿里竟然看起来一尘不染,如同绽放在仙界莲池里的碧色莲花。眼角修长,眉角斜飞,是一张边城浪子的脸。然而长剑夹杂着极为凌厉的攻击气息却是像极了那妖界之主的佩剑沥血。 “你若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 李未名勾起嘴角,笑容说不出的随意潇洒。 “抱歉,我与他同生共死。” 未名公子,你之前不是说还要把目标转向丹墀美女么?怎么见到了丹墀美女,反而为了保护某断袖贱人而和丹墀美人刀剑相向呢? 唉,可怜的孩子,你可千万不要走上那篇玄幻强强互攻文男一的道路,因为内心的中二,为了侠义道精神,为了世界的发展,为了宇宙的和平,而拔剑对美女的去保护一个男人,否则很会让别人误认为你们俩是那个的。不不不,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你正在重蹈那男一的覆辙! 因为如同那篇玄幻强强互攻文的男一一样,你保护的男二是一个修为高深位高权重不知活了多久嘴贱掉节操的贱男春…… 果然,丹墀美人略显犀利地说道:“又是一对断袖么?” 7、 不是冤家不聚头 此话一出,场内除了丹墀外其他人的额头上均冒出一颗巨大的汗珠。 “丹娘子不愧是女中豪杰,好厉害的一张嘴。”龙剑抚掌大笑,“不过身为磨镜的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么?”他转过脸去,对李未名扬了扬下巴,样子说不出的讨打,“快上。” 李未名此刻很想放出内心蠢蠢欲动要狂奔的羊驼把这贱男春踩死,然而目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个牡丹花妖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并不能分心…… 左足在地上一点,剑芒暴涨。青衣的男子口角噙笑,合身跃出,直扑向前。丹墀冷笑一声,拂尘在风中划出了一个红色的圈。拂尘所过之空气,皆附着有星星点点的红色流光,说不出的诡异。李未名右手一抖青剑,运起灵力竟然直接向那闪烁着淡红色光泽的屏障刺了过去! 两股激射的灵力陡然相交,如一红一青两条巨龙厮杀而过。只听“咣”一声打响,两人皆是被逼退了几步。坚硬的玄武岩地面被灵力划出了一条条的痕迹,飞起的石屑直接溅到众人的脸上。若是寻常人,那定是要见血的。 对方精纯的灵力随着打斗的进行而被她纳入了感知的范围之内。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这个人并非妖仙,而是一介凡人男子,看上去绝对只过了弱冠之年。但是这灵力着实好强大,并不是一个凡人可以轻易拥有的,即使那些修仙门派的弟子,很多人穷尽一生,也远远修不来这样精纯又庞大的灵力。 丹墀微微有些惊诧,然后仔细看进了李未名的眉眼。青衣飘扬,像极了妖界之主;而眉梢间的不羁和风流,则是像极了瑶池司礼。这个人和主上是什么关系? 一击未成。李未名左手轻抖,流动的青色光泽随着剑尖滑过而留下一道又一道淡青色的雾气。他挥剑斜指向地面,左手竖起双指于唇边,微微念了一句什么。下一个瞬间,无数青色的剑芒环绕在他的周围,然后陡然凝结成一把又一把飞剑的形状,正是他手中的那把青剑无疑。 尽管只是灵气所凝聚,却也依然能让人感知到削金如泥的锐利。他右手一挥,无数青色的光泽闪过,如同一道道流矢势挟劲风,呼啸而下,直直刺向丹墀的胸膛。 似乎是没想到他能做到这样,丹墀冷冷的面色上出现了一丝惊讶之色。她拂尘一摆,横立于左手;右手微微变换了两个手势。玄武岩的地面发出石板破碎的“咔嚓”声响。带着倒刺的青碧色的藤蔓竟然立刻拔地而起。 她左手拈住拂尾,右手向着李未名的方向轻轻一指,那些巨大的藤蔓竟然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向着李未名的方向纠缠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几条巨大的藤蔓竟然直接从他的脚下钻了出来。如果不是他反应快,闪身避过,那一定是要被洞穿了脚面的。 心里暗叫麻烦。他跳离地面,持剑的右手划出一个弧度。剑气激射,被砍断的藤蔓萎顿在地,然而又有无数新的藤蔓重新拔地而起。他的足尖每点到一个地方,下一个瞬间那个落脚点就被打得粉碎。丹墀红衣上的鲜血已然凝固。在一片绿叶中,她纷乱的红衣如同盛开的鲜花一样,但是被血污沾染的眉宇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勾魂索魄的艳鬼。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木最为惧火。想到这里李未名心中一动,倒提青锋,左手双指从剑柄划向剑尖。火焰的气息围绕在剑刃上,火焰沿着被剑气波及的藤蔓燃烧了过去,将火引向了丹墀的位置。红衣女子见一击没有奏效,玉掌相击,那些藤蔓顿时消弭。李未名刚要庆幸终于破解了她的第一招,然而一眨眼的功夫,丹墀的影子却已经从原地消失了。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混合着血腥气的牡丹花香已经近在咫尺。 冷冽的眉眼,并拢的玉指合掌起落,竟然带有刀光的凌厉。说时迟那时快,李未名在千钧一发之际用长剑架住了她的掌势。然而丹墀这一掌,不仅膂力极强,而且融合了极为高深的修为。一下抵挡下来,只觉得天旋地转气血翻涌。丹田处涌起一口血,几乎已经到了喉咙。于此同时,只觉得持剑的右手一暖,有鲜红色的粘稠液体顺着袖口流了下来。 卧内个槽啊!果然血腥玛丽一向是BOSS型女配啊!!! 他说不出来为什么自己会愿意说出那样的话,为什么会为龙剑抵挡。一瞬间有太多的画面划过他的脑海,然而想要一一捕捉的时候,却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果然冲冠一怒为蓝颜是傻逼的做法。他绝对是脑抽了才去单挑牡丹花妖BOSS啊!! 悲剧啊,龙剑你死哪去了?! 老子都要为了你挂了啊!! 龙剑只瞟了缠斗中的李未名和丹墀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的身影如同一道蓝色的波光游走在被两人灵力笼罩的大殿中央。只是几个闪身的时间,站在了柳岩的面前。微微颔首,算是行了个礼:“阎君陛下,事出仓促,没有来得及知会您一声便不请自来,实在是冒昧。” 柳岩轻笑了一声:“无妨。这幽冥界鲜少有什么热闹,大抵都是一些冤魂厉鬼日日哭喊,或者枉死城里夜夜悲鸣,听的人耳朵都长茧了。如今遇到此百年一遇的盛事,不过是毁了森罗殿,再重建就是了。”他的语气一直是温润的,甚至是带笑的,似乎并不对他三人的冒昧唐突在先、枉顾森罗殿上众人,视鬼界律法为无物的行为。 龙剑却并不领情。轮廓分明的脸上此刻没有了往昔轻佻的笑意。龙剑目光灼灼地看着柳岩,冷笑道:“说起来,是因为地府的冤魂太多了,你把他们当炮灰了吧。反正不死也要投胎,绝大多数冤孽深重无法再世。因此借助丹墀之手魂飞魄散,你的如意算盘还真是打的啪啪响。” “龙剑殿下果然还如千年前那般慧眼如炬。”即使被拆穿了,柳岩依然宠辱不惊,仿佛不过是被撞破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先不说这个。”大殿内短兵相接,灵力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然而龙剑却视若无睹,有些突兀地打断了柳岩的话,“我想问问,那位新唐奉阳公主最终魂归何处。阎君陛下可否行个方便告知我?” 柳岩透过金鎏看了看龙剑,弯起了嘴角:“好。” “你有什么条件。”龙剑抱起手臂,目光不经意地往李未名身上瞟。他的招式看似捉拿取巧,实则稳扎稳打。漫天的流矢如同浮动的箭羽,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箭射天山。 真是高强的剑法。短短二十载,已经能以气御剑,化无形于有形,有形又归于无形。灵力所及之处,皆是他的所在。尤其配上他身负的仙诀。他的两个父亲虽然被整的苦不堪言,但是的的确确把一身所学倾囊相授了。之前与他试探性的打斗之时,龙剑就已经隐隐感知到了。李未名现在的法力和修为,恐怕连这小子自己都不知道深浅。 青莲,你还真是大方的很…… 顺着龙剑的目光看了过去,柳岩点了点头:“如果做为交换条件的话,我想知道这个青衣人是什么来头。” 收回目光,柳岩对龙剑道:“他的的确确只是肉体凡胎。然而这股仙术灵力,分明是两千年前已经隐退的人、阐、截教中某一脉的分支。时代已经久远,那些阐教和截教的人也都在伐纣之战中被一一封神。我不能确定他到底是师从了哪位天庭的上仙,才能以短短廿二载的人生得到这等功力。” “上仙?”龙剑失笑,“的确是天庭的上仙。你那么关心妖界之主,那么就不会不知道李未名这个人吧。”他冲那抹青色的残影扬了扬下颌,“喏,就是他。” 柳岩此刻再也淡定不了了。他震惊地抬起头,对上龙剑冷笑的目光:“……他是青莲和……沈扬欢的……” “原来……真的是……”柳岩有些失神,目光胶着在李未名身上流连不去,“怪不得他一出现我就觉得拿袭青衫好生熟悉,原来他竟是那人的儿子……” 龙剑可没有闲心思听他伤春悲秋感慨认识变迁:“我已经告诉你他是谁了,你也该告诉我,关于长公主李玉的事情了吧。我只知道李玉七十年前身死后魂魄重归鬼界。按理她助青莲转世的那人收复失地,渡劫重回仙班,又在李双宸称帝后向他请愿镇守西夏边界,数十年来庆州、银州人民皆安居乐业,福德居功至伟。然而她却迟迟都没有进入轮回司。” “是的。本来按照李玉生前的行为和她本人的品行,足以来世呼风唤雨高官厚禄享之不尽。然而她拒绝转世。” “拒绝转世?!” “还不是为了这个现在来要她的人。”看着丹墀翩跹的影子,柳岩难得有些头痛,“这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厉害,也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灌下孟婆汤,推入轮回司不就可以了。你们不是一直很擅长么?” “但是当时已经重归仙班的瑶池司礼发话了。他赢了与天帝的赌约,因此天帝许了他三个愿望。” “他将第一个愿望用在沈扬欢的身上,希望能做六界散仙,与妖界之主留在一方红尘厮守;第二个愿望则用在了李玉,他在人间的胞姐的身上。他向天帝御下请了圣谕,勒令我们不得干预李玉的意念。” “天帝御下的圣谕在此,我们自然不敢违背。于是李玉的魂魄便日夜徘徊于奈何桥下,终日等待着丹墀来寻她。” “然后呢。”龙剑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我的母后来了,是不是。” “这是你们龙族的家事,你似乎不该问我。东海龙后乃是神仙与圣者,行踪自然不归我幽冥管辖。”在龙剑似有实质的目光的逼视下,柳岩依然气定神闲。他抿了口茶,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讲述。 “不过龙后陛下当年的确来了。但是她只是与我见面,聊了些有的没的。我偶然和她说起徘徊在奈何桥边的痴魂,不想听完李玉的事后,她竟然自告奋勇去劝说李玉。我一直以为除了丹墀外,李玉是不会与任何人离开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龙后陛下劝说了很久,李玉一直不为所动。” “然而就在龙后陛下离开不久,李玉的魂魄,也消失了。” “生死簿上没有记载么。” “生死簿上的记载并不详细。我只能告诉你,李玉已经以另一个身份活在世上了,而那个人,就是你的妹妹,龙族二皇女龙玄。只是这生死簿上的记载也着实让人疑惑。看上去龙玄似乎是李玉的转世,然而仔细考证起来却又诸多疑点。比如说李玉消失的时间晚于龙玄的生辰……” “咣当”一声兵刃相交。伴随着刀剑飞离脱手的声音,是男子吃痛的惊呼。 “未名——!” 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将李未名脱力坠下的身体搀住了。李未名微微皱着眉头,持剑的右手虎口已经尽是血迹,整个右臂的青衫也已经被血浸染。口角下渗出一丝丝红梅一样的丝线。 丹墀转过身,惊疑不定地问道。 “什么?!你说龙玄……就是剑舞?!!” 8、宽衣解带终不悔 李未名的左臂被他拉拢,整个人则靠在自己的肩上。那时常会不怀好意地翘起的唇角此刻如同纸张一样苍白,与唇角慢慢留下的鲜血形成了鲜艳的对比。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在苦撑着什么。 龙剑一惊,再顾不得别的。他将一丝灵力探入李未名的经脉,却赫然发现怀中人已经隐有经络逆流之象。没有血色下唇被咬破,而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也紧紧抓住自己的左肩,力道大的几乎要捏碎骨头,似乎是被无尽的痛苦折磨着。 “李未名……?!”他轻声呼唤道。 “……”怀中的人没有丝毫的反应。 不理会那边的丹墀还在和柳岩对峙着,龙剑咬咬牙,扶起李未名,捏了个诀就离开了鬼界。厉狱冥煞的煞气对经脉紊乱的人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再耗下去,无意义不说,李未名也该支撑不下去了。 至于丹墀和柳岩,哪个死了都对六界有好处。然而让六界众生和平共处什么的从来不在他的愿望之列。 本来是想要把丹墀捉拿回东海兴师问罪的,没想到竟然因为带了个李未名,便横生这么多事端。 不过是不是也多亏了李未名呢?竟然让他无意间在柳岩这里得到了一个不啻惊雷一样的消息。不过,现在想多了也没什么大用,一切还是等回到东海再说吧。 至于听到那句“我与他同生共死”时内心一瞬间攀附上来的某些情绪因为过于难以理清而被龙剑选择性地无视了。 然而当他把李未名拖出鬼界的时候,龙剑才悲剧地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去了。 回东海?不行不行……随便带回一个凡人回来,母亲肯定又要问这问那。那女人从来对他都没什么好话,久而久之他也懒得搭理。 不过为了龙玄的事情,他又得硬着头皮和她打交道。他要回去质问那老女人,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做下这等罪大恶极之事?! 唉,真是痛苦。 一路把他拖过来,龙剑觉得着实憋屈。你说你是一软玉温香的女人也就算了,我还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你打横抱起来顺便再吃点豆腐什么的,可是你说你一身高七尺的大男人,为了不压到你的膻中穴又不能背着你。我打横抱着你走在外面,吓到孩子们不好……就算吓不到孩子,吓到花花草草也不好…… 啊,早知这样,我为什么要放你和丹墀对打?!! 如我所想,我并没有低估你的功力,而是是低估了丹墀狠毒的程度了!! 决定了,为了报复你,给你运完功我立刻打横抱着你到大街上走一圈,再正大光明地把你卖给小倌馆,就这么定了! 不知道昏迷中的李某人是否听到了某贱人不要脸的心声,脸色更加苍白了,旋即对着龙剑吐了一口血。 龙剑见状暗道一声不好。他立刻伸出两指搭在李未名的脉门上。任督二脉的气息已经交融紊乱,就如同本来分明的泾水与渭水交融在了一起。清不清,浊不浊。 丹墀是妖,法力为浊;而李未名修习的法术则是青莲传授的仙术。丹墀果然是蛇蝎美人,强将浊气打入了李未名的经脉之内;不是摆明了要他筋脉尽断,走火入魔么?! 龙剑十分焦急,认命地把李未名拖拽到了人迹罕至的林间某处,又在四周布了结界。略微擦拭了对方唇角涌出的血迹,龙剑将对方的身子盘膝坐好,对自己和某人进行了某运功前必须的步骤。趁着李未名昏迷期间,龙剑丝毫不手软地把躺倒在地任人揉搓的某伤员这样那样这样那样了一番后,也盘膝坐在了他的对面。 狭长的墨蓝色眸子闭了起来。龙剑修长的指尖在他天突、华盖、玉堂、巨阙、膻中一一滑过。淡蓝色的真气顺着他的指尖涌了出来。另一只手则按上了对方的左肩。掌心精纯的灵力覆盖了秉风与天宗。 运功的过程很需要精神力的集中。龙剑的手指一面滑过他身周的大穴,一面动用灵气治疗着他的伤口。然而治着治着,哎?怎么能好的这么迅速?! 他不过是稍微疏通了他被丹墀打乱的筋脉,将她强行打入他体内的法力逼出,就和逼出毒素是一个道理。即使李未名底子再好,也不过是个凡人。被打入的浊气对清修的灵力已有损害,即使将浊气逼出,重新调理任督二脉,也不可能恢复之前的功力;然而李未名这货…… 不但越好越快,反而大有继续吸收点外来灵力的架势。 你这家伙真的是凡人嘛?!现在的凡人都这么凶残了吗?! 还是说,难道你和你那不靠谱的青莲爹一样,也是某个不靠谱的神仙被天帝御下一脚踢下来祸害人间的?! 喂,你,别吸了!想榨干我嘛?!狗咬吕洞宾的家伙!! 不过,还别说,受伤的人果然都别有一番风韵啊。想平时看到你浑身是汗,“吐气如兰”的样子,比让丹墀喜欢男人还难。 更加坚定了一定要把李未名卖到小倌馆的决心,龙剑长出一口气,暂时将所有的杂念摒除。运功到紧要关头,龙剑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斜,靠近了李未名。他慢慢举平李未名的双手,手掌与之没有缝隙地贴合。先是指尖的接触,然后慢慢摩擦到手掌,手腕,小臂,手肘……他的指尖一路滑过,疏导了对方双臂上的穴位,最终指尖抵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这样的做的结果,就是李未名刚一睁眼,就差点再一次昏过去。 擦啊!为什么他会和一个男人用这样暧昧的姿势贴在一起?!! “简直是荒唐!!”随着一声怒吼,“咣当”一声,非金非玉的镜面应声掉在地上碎裂成数片,围绕在镜面周围的灵力也消失殆尽。 端坐在镜子前的美妇人目光阴翳地看着被自己一掌击碎的镜面。她的眉眼是那么美,眼角上挑,两弯柳眉。不难让人想象到她年轻的时候,该是多么风华绝代。两拢烟眉似蹙非蹙;一对杏眼似喜非喜,该是多么一个绝代佳人!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坐在美妇人身边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海水一样的长发墨色中透出一缕蓝,眉如西岳寒岚聚,眼如归墟水波平。她的眉目之间和那位中年美妇人有几分相似,却也像极了龙剑。这个女子的眉宇之间萦绕的没有任何寻常女子应有的柔美。柳叶一样的眉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细剑的意味,当是位巾帼英雄。 “母后何必如此动怒呢。”女子微微摇了摇头,“人生难得是知己。皇兄找到了愿意为他刎颈的至交,龙玄就很为自己的兄长感到高兴啊。” “高兴?!他和一个凡人男子如此肌肤相贴,你竟然还为他感到高兴?!”美妇人秀眉倒竖,转过头去声色俱厉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即使岁月的纹路已经悄然爬上了她的眼角,她看上去依然是那么美,然而眼里却丝毫没有人性的温度,“这分明是耻辱!” “跑到地府折腾了一圈,让我们族中的颜面往哪里搁?!” 美妇人眼中的温度如同冰点。她看着她,与其说是在看自己的女儿,不如说是在看一件有价值的物品。那样伤人的温度让龙玄的心里略微一痛,然而她却什么也没说。 “龙玄,你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美妇人直直盯着自己的女儿,目光如同刀子一样几乎能在人的心上划出裂痕,“难道……你还是对丹墀……” 她冷哼了一声,“果然,你还是被丹墀影响了。我就说过,那个小花妖,一日不除终成祸患。” 虽然感到悲哀,但是龙玄知道。如果自己此刻跳出来忤逆母亲,那么龙后陛下一定会将这可能是气话的话付诸于实践。因此她所能做的,只是缄默不言,然后用一惯的目光看着母亲,让她以为自己没有被丹墀影响任何情绪。 果然,这招奏效,龙后陛下说话的速度略微缓了缓。她重重地瞪了那宝镜的碎片一眼,仿佛是在怒瞪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想起龙剑,她的声音又一次提高了,“而且去了就算了,竟然为了一个凡人硬生生途中折返,还耗费功力地为他疗伤?!” 龙玄静静地听着,没有再发表任何的议论;只是被丹墀重伤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似乎在提示着她什么。 现在的她,根本不具备任何忤逆东海龙后的资格。 “母后,您若想教训皇兄,等他回来也是任您处置的。然而以皇兄的性子,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真正的身份,肯定会——” “你真正的身份?!”美妇人厉声打断,“你真正的身份就是我东海龙后的女儿,龙族的二皇女!” “……”龙玄站起身后,跪在了龙后的面前。她深深行了一礼,语气听起来似乎深感抱歉。 “……母后息怒。” 墨蓝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神色莫辨的眼。 “至于龙剑,我自会给他一个说法。他信了,这事也就算过去了;他若不信……哼,千百年来他犯下的大逆不道的罪行,哪一条都够他死的。” 9、命里有的终须有 被丹墀一掌将浊气打入心脉后,李未名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是气血翻涌。用以前的法子完全平息不了。所有的真气都乱作一团在体内碰撞着,几乎能让人疼的晕过去。映入眼前最后的画面是龙剑惊慌失措的脸。 面如冠玉,发如墨云,眸子里是掩饰不料的惊急。 他其实很想问对方为什么这样一副表情。自己和他也算萍水相逢,你怎么着就犯得为一个不算太相熟的人着急成这样呢?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美丽的仙女姐姐把他这样那样这样那样了一番。李未名毫无反抗地舒舒服服地接受了。“仙女姐姐”的纤纤玉指滑过他的胸前,打通了血脉,调和了真气;另一只手的手掌则贴在了自己的肩膀。 还好还好,似乎整个故事的走向开始往言情向发展了…… 某人云里雾里,简直舒服得不想醒来。然而等“仙女姐姐”托起他的手臂,手臂与之肌肤相贴,略微有些异于女性肌肤的触感让某人已经飘飘然的警觉心回复了一点。于是他睁开眼睛,愣了愣,闭上眼睛,再睁开——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和龙剑这贱人用这样暧昧的姿势贴在一起?!看自己的指尖已经抵到了他的肩胛,并且双手已经在无意识的时候握住了对方的肩膀。肌肤的触感不如女子的细腻,但是光滑得如同缎子。 龙剑微微低着头,身上白色的亵衣已经被汗水打湿。光洁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点点细汗。落在自己肩上的手慢慢抬起,划过自己的手臂。龙剑双手轻翻,一指抵在李未名的眉心,一指抵在他的膻中。涌入体内调息的灵气如同深海的海水,深邃而精纯。 是……在疗伤? 龙剑将最后一缕灵气打入他的筋脉,才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用已经被汗水浸湿的袖子擦拭着脸颊:“你醒了。感觉如何了?” 他的声音平时在李未名听起来那就是欠扁二字的代名词。也许是因为消耗了太大的灵力,此刻他的话再没有任何调笑的口吻;而李未名也直到此番才发现,龙剑的声音微微带着些喑哑,如同低沉的萧声。 “……感觉好多了。”虽然对两人之前过于亲密的贴合有些介怀,然而对方摆明了是为自己疗伤。虽然说自己的伤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他受的吧。 “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 “没有……” 确实没有,但是你这过于溢于言表的关怀是怎么回事?我和你认识没有多久吧? 还有,按照那小白脸一样的阎王爷的说法,你不是龙宫的皇太子么?怎么会给我一个凡人疗伤就累成这样? “那个……你……没事吧?”虽然很想吐槽,但是看龙剑脸色苍白的样子似乎真的有些不好受。 “还好。给你疗伤没想到是这么累人的一件事……”龙剑叹了口气,伸出手盖住眼睛,“我有些事情想问你……阁下可否据实以告?” 如此正式的官腔让李未名不禁有些不自在。他微微皱了皱眉:“你好好说话不行么?” “呵……你还真是有趣。怎么,喜欢我平时的样子了?我看你平时讨厌我的紧。” “你平时的样子的确欠揍。”李未名面无表情,“到底是什么事?” “也没什么,只是很好奇你的身世。说句实话,李未名,你对自己的身世真的一无所知?” “我的身世?” “是的。你是妖界之主和瑶池司礼的养子,然而你可知道你的生身父母是谁?” 李未名朗声一笑:“我没有必要知道那些吧?他们当初既然已经决定把我丢了,那么想他们也没有意思了。既来之则安之,李未名又岂是那等纠缠尘缘之辈。” 龙剑看着他,微微一笑:“你知道么,你也就这点还吸引我。别人我才懒得和他耗下去。” 吸引你?! 龙剑,你是眼瞎了嘛?老子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但是你可知道,虽然你的的确确是热,你的体质却又完全有异于人。连良才美玉、仙骨天成对于你来说都是贬低。之前和你比试的时候我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你的剑术和功力的确只有二十年的修为。甫一与你交手,本想十招之内就能擒下你,却没想到,你的实力竟然远远超乎了我的预料……”想到那人看似捉拿取巧的攻击实则稳扎稳打,辅以连他自己都不知有多少深浅的灵力,龙剑沉默了。 “丹墀大概是也发现了这一点,才会将浊气打入你的筋脉暗算你。没想到你的体质会对另一重修为那样敏感就是了。” 听完对方的一番断言,李未名表示他并不惊讶。按理说穿越者或多或少都有点外挂。自己穿越过来二十年,没有饱读诗书过目不忘的外挂,也没有位高权重因为天冷了就要把天灭了的外挂,更没有成天被各色美女环绕的外挂……唯一可能算是外挂的地方,他思前想后,就是被那两个非人类基佬给捡到了。 不过,那两个家伙虽然很无厘头,然而说不定捡自己的时候淘到了宝呢? 这么想的李某人顿时又一次陷入了神游之中。 “未名公子。”龙剑忽然开口,神游中的李未名感觉自己撞到了棉花上。 “……”可不可以不要忽然间这样叫我,会让我很无力的…… “我要回东海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他的话语中有着浓浓的无奈和疲惫。 “你要回东海?!看你的妹妹?” “不完全是。”龙剑沉默了一会,道,“龙玄虽然被丹墀重伤了,但是什么灵药她找不到。她的伤口愈合不过是时间的早晚,我此番回到东海,是想请教一下母亲。她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你的母亲?” 龙剑看了他一眼:“东海龙宫的女主人。自从父亲去世后,东海龙宫完完全全就是她做主了。我实在是无奈之极。” “玄幻版的吕雉夺权?”李未名抓住机会吐了个槽。 “……玄幻是什么?” “……”李未名换了个坐姿,“跟你暂时解释不清楚。我们还是继续讨论之前的话题。那么东海的龙后陛下做出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数十年前龙玄刚刚初生的时候,她的身体异常虚弱,甚至到了风一吹就会倒的地步。按理说,她是龙族之后,有天生的血脉护持,怎么说也不该比一个普通的凡人还要虚弱。即使母亲用三山四海的灵药供养着,她的身体依然一天天地衰弱了下去。南极仙翁说,龙玄的魂魄天生残缺不全。” 李未名点了点头:“《黄庭》有言。魂有三魂,天魂乃是元神,地魂是阳神,而命魂是为阴神,魄有七魄,乃是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主七情七窍。命魂乃是生魂,主生气。依照龙玄公主的状况,气血虚弱,终日卧床不起,应该是先天血气衰竭导致的。” 龙玄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所说的,与南极仙翁当日的话一字不差。” “那是,我是谁啊。” “……”龙剑无语,只好继续说道,“南极仙翁说,龙玄尚有一缕生魂停留在地府。若不能将那缕魂魄取来与她的两魂七魄会合,那么龙玄甚至活不过二八之年。” “母亲决定去地府取生死簿文,与阎君柳岩交涉。柳岩这个人,虽然心理嘛,是有些扭曲了,但是人品还算是没问题吧。而且母亲又身为东海龙后,他于情于理都不能驳了她的面子。因此他取出了生死簿,并且义正严词地警告母亲,擅改生死簿,于天理难容。” “你可知龙玄的前生是为何人?” “在森罗殿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了些。她……大概就是新唐的奉阳公主吧。” “生死簿上所载也略有含糊,我只能说她和龙玄一定是有很大的关系。甚至连丹墀出手重伤龙玄,也是因为这位奉阳公主。” “她们两个……是情人?” “可以这么说吧。奉阳公主李玉与丹墀有着三世的纠葛。第一世她是秦淮河畔的歌女,因为一次偶然而救下了一株病牡丹并悉心照料,那便是丹墀。然而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而妖却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丹墀为了给那位歌女续命,用尽了一切的方法,却才换取了十数年的欢喜。” “第二世她转生为旧唐僖宗的余脉。二十年间,她帮助胞弟李双宸出谋划策、攻城略地,为大唐的复兴立下了汗马功劳。然而这一世她的自尊心太强,始终认为自己做为人,是配不上法力高强的牡丹花妖的。两人终究再一次落得悲剧收场。”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李玉纵然再对那份感情抱有犹疑,她并不是傻子。最起码,她知道自己的心。因此她有心等着丹墀再一次来寻自己。然而数十年过去了,丹墀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是这样,李玉放弃了,就去轮回转世了?”李未名道。 “这也就是我要去问母亲的地方。龙玄出生的时候,我若没记错的话,李玉的魂魄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地府。然而母亲去了地府一趟,不知道带了什么回来。在这之后,李玉的魂魄就毫无征兆地消失了;而龙玄的病也莫名其妙的好了。” 听到这里,饶是李未名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认为你的母亲是在以魂易魂?” 龙剑冷哼了一声:“那老女人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只要是为了东海,估计让她自己把自己分尸都不是问题。” 听上去还真是一个疯狂的女王陛下…… “可是,龙玄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吗?之前你也说了,她为了龙玄寻找了三山四海的灵药。” “那是因为,在对我彻底失望了之后,她需要另一个继承人来继承海皇的位置。在她看来,无论是我还是龙玄,都只是一件商品罢了。” 李未名还没来得及安慰他两句,龙剑又兀自笑了起来。只是笑容看上去已经有些勉强,几乎让人有些心疼了。 “她需要的不是魂魄,而是血缘……” 然而做为一个吐槽吐惯了的人,李未名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方法安慰对方。然而看着龙剑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李未名忽然觉得自己的情商大幅度上升,头脑旁边也冒出了一个小灯泡。 在那篇耽美玄幻强强互攻文中,男二位高权重却曲高和寡。他一直被家人当作一个继承人来培养,而不是一个儿子。遇到这种情况的,想要安慰他的男一是怎么做来着? 想到策略,李未名立刻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一副能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他伸出手,缓慢而不是力道地放在对方的肩上。因为刚才的运功,薄薄的亵衣遮不住温存的体温。 风柔柔地吹起对方散落在肩上的长发。那人眉眼如画,不羁的笑容中却带着十足的认真和肯定。 “龙剑,我陪你回东海。” 一个人在深海刺骨的海水里站了太久。任何一点的温度,都弥足珍贵。 真是……久违了的感觉啊。 上一次这样看着自己,墨一样的眼睛,勾起的唇角,和温暖的肌肤……那个人,是谁呢? “未名……”龙剑忽然用力握住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然后用手指轻轻抚摩着对方的手心,蹭的李未名手掌微微发痒,内心一阵发毛。 卧内个槽啊!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嘛?! 果然那篇耽美玄幻强强互攻小说没有骗我么?! 表啊!某人在内心泪奔了。但是看见龙剑周围的气压在好不容易回升后又有直线下降的驱使,李未名只好继续维持面皮的僵硬。 “未名……” “……嗯,何事?”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龙剑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里肯定会立刻说出那篇耽美玄幻强强互攻文中的男二的回答。在祈祷着千万不要的时候,龙剑的下一句话把他立刻判了千刀万剐。 如同萧声一样低沉暧昧的声线。握住他指骨的手紧了紧,墨蓝色长发的男子微微叹笑。 “别对我这么好,我怕会爱上你。” 李未名:“……” 所以说,自作孽,真的不可活啊! 10、一剑霜寒十四州 御风于青冥高处,浩荡不见底。云端的风带着冰冷的温度划过脸颊。长发随风飘舞,被风吹散后打在脸上,有些冰冷的疼。 脚下则是万里河山。风声过耳,咫尺九洲。 此时此刻,李未名忽然想到了一些他以为已经忘记了的事情。一切似乎又闪回二十二年前的前生,风雨飘摇的大海,和扶着船舷,泪流满面却释怀的自己。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他的愿望又是什么? 是因为这里的生活看上去太过美好,因此他已经忘记了本来的初衷了么? 见李未名目不转睛地看着脚下的景象,龙剑转过头去。长风将泼墨一样的发吹开,将整张脸露了出来。看上去比平时多了几分天真:“你很喜欢人间的江山么?” 李未名一怔,继而朗声一笑:“锦绣江山算个什么。五伦翻覆,子谋亲父。江山总会变的。与其龙骧凤翥,我愿仗剑江湖,一剑霜寒十四州。” 是了,一剑霜寒十四州。这是他最初的目的。他要到一个一切的美好都以最初的形态存在的地方。却一直没有告诉自己,到了那里,你又要做什么? 李未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带着笑意的,然而眼底不容置疑的色彩却足以让人挪不开眼。 李未名还真是和青莲很像。都是一样的洒脱不羁,如同来去自由的风,孤高的野鹤,不会为了任何的羁绊而停留。然而仔细看来,却似乎完全不同。 龙剑目光里的神色暗了暗,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时辰后,两人行至东海。万顷金沙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的耀眼,而深蓝色的汪洋看上去也似乎平静极了。两人按下云头停在东海湾上。 浮天沧海远,去世法舟轻。然而今日这片海域却静的吓人,连那些平时应该出来大鱼晒网的渔夫,此刻竟然也不见了踪影。 空气中漂浮着让人说不出来的味道。说是好闻,却有些血腥的气味;说是难闻,却又隐约夹杂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谩惜余薰,空篝素被。仔细看上去,深蓝色的海面上似乎还飘散着一些蓝色的液体。 李未名皱眉道:“这股味道……怎么闻起来像是……龙涎……香?”说到这里,他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一眼眉头深锁的龙剑。按理说他是东海龙宫的大皇子,对于这个东西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龙剑摇了摇头,神色更加凝重:“这是龙血。” “龙血?!”是蓝色的?! 而龙剑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进行过多的纠缠。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扩散的蓝色液体似乎增加了。连原本墨蓝色的海面都漂浮起一片深蓝的色泽。 “母亲和龙玄一定是出事了……”龙剑眉头深锁。他低下头去,双手握紧成拳,微微颤抖。 见惯了龙剑的嬉笑怒骂,这个样子的他自己还是第一次见。也许是因为平常没心没肺的人伤心起来,才真的是痛到了极点,李未名的内心也有些不忍。 “不一定是你的母亲和妹妹。就如你说,除了天庭那些神仙,谁会没事闹到东海龙宫,还造成这样的惨状?我看八成是圈套。”他上前一步,手在对方的肩膀上方停留了一下,还是拍了下去,“而且你的母亲和妹妹真的遇害的话,万一那凶手还在下面,那么你下去不是无异于找死么?” “怎么可能!!”龙剑忽然转头对他吼,“那么我就放任自己的母亲和妹妹随便被人欺负?!欺负到我的头上了我还不能报复?!!” “现在贼喊捉贼的还真多啊。你说是不是,东海大皇子殿下?” 李未名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觉得身后的空气一阵扭曲。龙剑显然也感知到了。他站起身,右手中幻化出一道蓝色的光芒。那光芒渐次拉长成一柄剑的形状。整个剑鞘就是一块通体青蓝的玉制成的。仅凭剑鞘,就将温暖的日光折射出耀眼的寒芒。 空气中一道紫色的光芒慢慢聚集,然后幻化成一个女子的形状。娇娇倾国色,缓缓步移莲。头戴疏花彩凤,耳坠白皎鲛泪。一双涵烟眉微微地挑起,杏眼凝墨横秋水。紫色的束带和曲裾如同云朵一样缠绕在她的身上,绣着各种繁杂富丽的花纹。女子手持羽扇,一颦一笑之间的风韵却掩饰不住她眼底的嘲讽:“人分明就是你杀的,龙剑殿下。”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龙剑明显是震惊到僵硬一时间忘记怎么表达了,然而李未名却忽然想到了一个情节。这情节以前在他看来那是搞笑的,然而当真真实实的情况发生在了他的身边,竟然是如此的伤人! 依照他以前看的小说,正派的主角兴冲冲地回到家,却忽然间发现了身上插着一把刀躺在地上挺尸的某长辈或某兄弟姐妹。一脸震惊加悲痛的他,每迈出一步都是心如刀割,然后小心翼翼地拔掉了对方身上的凶器后,不知道从哪里就忽地蹦出一帮人更加震惊更加悲痛地指着他:“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杀父弑母之罪?!” 怎么可以这样?!毫无逻辑地就根据现场的情况脑补一番判定对方死罪吗?! 果然,那绝代佳人修眉一挑,娇叱:“龙剑,你怎么能做出这等天理不容的事情?!” 手足与母亲生死未卜在先,又枉然遭人栽赃陷害在后,龙剑能有什么好的态度?他当下冷笑了一声,“菡芝仙子好大的口气,搬弄是非果然是你的专长。”手指轻推,锋利的剑刃被从剑鞘推出了一截,“你说我弑杀母亲、诛灭手足,你可有人证物证?” 菡芝仙子皓腕一翻,轻轻挑起散落肩膀的长发,眼睛都不带正眼看人:“我几时说过你弑杀母亲、诛灭手足了?你倒是不打自招。” 听到这里,李未名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按照龙剑这种正派主角一惯的辩解方法,和菡芝仙子这种现场第一到达人毫无逻辑只为剧情的指控,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接下来肯定是龙剑说不过菡芝仙子,然后被误会,然后开始大打出手。 若是平常,他肯定会吐槽一番。然而现在,他已经丝毫没有那个心情。 “两位,等一下。”在龙剑和菡芝马上就要掐起来的目光中,一只手忽然阻断了他们目光的纠缠。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移了目光焦点。 “首先,这海面上漂浮的是龙血。我和龙剑刚刚到达这里,他只是根据事情进行可能的推断,因此说出‘弑杀母亲、诛灭手足’的话。毕竟除了他。东海的龙族只有龙后陛下和龙玄皇女。是么?” “而且,就说那些所谓的龙血吧。龙玄和龙后陛下就是两个人而已!就算是把全身的血都挤出来,也不至于那么多吧?!我怀疑是有人陷害。”李未名很认真地说。 听完李未名的一席话,龙剑如同醍醐灌顶。之前是自己太焦急了,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么显而易见的盲点? 不,但是……龙血的气息他是不会认错的。那个气息,就是他的母亲的……虽然那个女人对他一点也不好,但是血浓于水,他又怎么能放任她不管。还有龙玄,他的小妹妹。从小身子就弱,后来被母后治好后却性情大变。虽然自己怀疑她的魂魄早已被替换,然而无论如何,她都是自己的小妹妹。当初龙玄还没有他膝盖高的时候,经常会抱着他的腿,用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墨蓝色的眼睛眨呀眨,是个多可爱的姑娘…… 而菡芝仙子也是一惊,然后凝聚了灵息,把李未名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后,忽然秀眉倒竖:“一个愚蠢的人类,竟然也敢这样对我说话?!” 她双手在风中划出两个弧度,两枚紫色的羽扇便出现在了她的手里。淡紫色的灵鹫尾羽闪着夺目的光华,她皓腕一抖,两把羽扇便如同斩杀的利器,瞬息攻到了李未名的面前。 而龙剑则大惊。菡芝仙子乃是当年截教创始人通天教主的贴身近侍。洪荒得道不计年,她不仅有一身极为神通广大的本事,而且还有无数法力高强的法宝傍身!就是当年的云中子和玉虚真人也吃过她不小的苦头! 念及此他不敢多想。长剑“唰”的一声出鞘,在菡芝仙子的羽扇刺破李未名颈子的一瞬间,雪亮的长剑却陡然从旁直直刺入了那柔软的鹫羽。菡芝仙子也不惊慌。玉指微张,甩开了扇子,双指直取龙剑双目,正是那双龙探珠的手势。 女子的进攻速度实在太快。然而,第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不代表第二下他还会任人宰割。在菡芝仙子羽扇离手的瞬间,李未名掌携劲风,劈向女子的颈侧。 这招若是单打独斗,必定不是什么制胜的招数。然而此时此刻,却陡然截断了菡芝仙子对龙剑的攻势。她不禁有些懊恼,当下一双含情美目上上下下把李未名凌迟了数遍。 菡芝乃是司风的仙女。她足尖轻点,跳离了地面。霓裳霞衣在空中划出一个美丽的弧度,如同盛开的深紫色的杜鹃花。凛冽的罡风刮了起来,她发间的金钗银饰在风中如同佩环一样叮当作响。 意味不明的眼光扫过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羽扇“唰”地一抖。忽然间紫色的光芒暴涨,幻化成一道紫色的壁障将两人囚禁在了中央。旋即紫色的壁障中游离成无数叽叽尖叫着的紫色蝴蝶,绚烂的磷光在日光中折射出一片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是颛风阵啊。”李未名看着那淡紫色的,隐隐有流光的障壁,有些感兴趣地说。下一刻,他左手横执青剑于胸前。双手变化掌势,分掌结印。 剑尖一晃,如同灵蛇摆尾,在寻常人的目光中只剩下拉长的青色游丝,仿佛理不清的流光一样纠缠着。他剑合七星,足步罡斗,长剑指向东方。 “东南。生、休、开!” 早在他做出第一个手势的时候龙剑早已明了。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抚过长剑的剑锋,龙剑忽然手腕疾转。他撤了几步闪身到李未名的身后,手中剑气扫荡,所有触及剑气范围内的蝴蝶都化作了紫色的磷粉。他挥动衣袖,剑花交织变换,以一人之力挡住了当年险些折损了数位阐教仙人的紫蝶。 “未名,恐怕她不会善罢甘休的。”一面挥剑扫荡着那些吃人的蝴蝶,龙剑一面对李未名说道。为了寸步不离的防守,两人的身体贴得极近。又因为两人身高相仿,所以龙剑此番侧脸,温热的气息直接抚上了李未名的耳侧,带来一阵毛茸茸的触感。李未名只觉得酥麻的感觉从耳畔传到了指尖,手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西北。死、惊、伤!” 在李未名的长剑指向八门中的最后三凶门时,整个法阵的根基就被动摇了。那些本来一波一波有序扑来的蝴蝶也顿时乱了阵脚,如同在风中被吹散,迷失了方向。龙剑看准机会,衣袖翻卷。手起剑落之间,碧蓝色的大海忽然炸出无数的水柱,化作道道利剑劈向了悬停在风中,束带飞扬的女仙。 菡芝仙子大惊,立刻运功抵挡。怎料龙剑身为东海龙族,对水的掌控力远远超过了一般的仙神。风为木,木天生克水;然而水多木漂的道理却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她的羽扇挥出一道紫光逼退了汹涌的水,然而却忽然咳出了一口鲜血。测眼望过去,八门已毁,颛风阵已破。 法阵被毁。巨大的罡风卷起,本来平静的海面被卷起了无数数丈高的浪花。凌厉的尾风将两人的衣衫扫破,一个蓝衣飞扬如同深海的海水,一个青衣翻飞如同孤高的闲云。 两人比肩相贴,手持长剑,一招一式竟然贴合得天衣无缝。菡芝仙子慢慢降落在地上,眼神复杂地看着李未名。 为什么,他明明是个凡人,用的也不过是普通的法子,竟然可以破解阐教创始人太上老君的亲传弟子,玉虚真人都险些丧命的颛风阵?! 目前尚不知此人身份是谁。看来此事需要奏明天帝,等天帝御下定夺。这等高强的法力,若不能招安至天庭,那么他若有心为祸,必定后患无穷啊! 见菡芝仙子的脸色变幻不定,李未名提剑就要继续攻上去。龙剑扯住了他的袖子,摇了摇头:“你不能再趟浑水了。” 李未名看了他一会,忽然嘲讽地笑了:“龙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心甘情愿为你趟浑水?” “……”龙剑垂下了眼睛。很多话语涌到嘴边,但却最终都被他咽了下去。最终,他张了张口,嗓音却干涩得如同数十天没有开过口,“我从来都不妄加揣测人心。” 不揣测人心,是因为人心难测么? 龙剑,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一个城府极深,需要你揣测的人么?! 像是要为了掩盖内心掩饰不了的失望和一些酸涩的感觉,李未名又笑了一声,声音更加讽刺。“那么我告诉你,因为你不是一个虚伪的人。” 11、 意气凌霄不知愁 “菡芝娘娘!” 正当三个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天边传来数位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是几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声音不大,但是滔滔不绝如同声息的音色却如同钢针一样刺的人耳朵发痛。李未名有些不适地揉了揉耳朵,却发现龙剑和菡芝仙子都如同没事人一样看着天边的方向。当下心下不知怎的一阵失落。 是了,他是神,她是仙,而自己不过是一介凡人。 纵然龙剑说自己的资质,修仙奇才、良才美玉都是侮辱,但是终究是凡人的血肉之躯,要如何……和仙神比肩? 龙剑本想向李未名辩解,无奈这个情况实在不合适。他后退一步,用密音传入对李未名道:“等下我尽量挡住他们,你赶快走。”他的声音有些急躁,口吻却是不容置疑。 李未名先是一惊,然后一怒:“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不堪一击?!” 龙剑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十位腾云驾雾的仙人便按下云头停在了菡芝仙子的面前。每个人都身披绒穿锦绣黄金甲,脚穿卷尖粉底麂皮靴。他们的面相虽然凶神恶煞,然而每个人从内到外的气息却是精纯而朴实的一股正气,的确是仙家的修为。 为首的那个看都没看龙剑与李未名,而是直接向菡芝仙子跪下。其他的仙人也效仿。为首的那人道:“菡芝娘娘,您奉天帝御下之命收缴孽龙,御下令吾等助您一臂之力。” 龙剑内心一惊:十大天君?!天帝那死老头还真是好大的手笔!这下自己的确是插翅难逃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虽然龙玄和母亲被害之事事有蹊跷,就连自己也是刚刚才知道的。第一个把这件事情捅到天帝那里的,肯定最有可能就是想要陷害他的人! “劳动天帝御下费心,十位天君相助,菡芝感激不尽。” 菡芝仙子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起身。然而为首的那个天君抬起眼的一瞬间,却看到了菡芝仙子嘴角的血迹。他浓眉一紧,蓦的转身,对着龙剑怒吼:“龙剑!你弑母杀亲、屠戮全族在前;不服天条,打伤仙子在后。其罪行不可谓不大,心思不可谓不毒!” 听这位天君的口气,似乎自己一个凡人真的是空气。他在这里活了二十二年,这还是头一遭被那么多人轻视的。 一口气涌上心头,李未名嗤笑了一声,也朗声对那天君说道:“可笑啊!你们为神为仙,一叶障目,听信谗言在前;自以为是,草芥人命在后,最可笑的竟然是做完这一切后还能义正严词地说自己有多么正确。天地不仁则万物当为刍狗。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了。” 龙剑此刻真的很想扑上去捂住他的那张嘴。他本来以为自己一个人已经足以吸引那些自视甚高的神仙们的注意,让他们不要打李未名的主意;然而李未名却一再触他们的霉头。要知道菡芝仙子是两人一起打伤的,这样下去他也得被牵连! 果然,那天君头一次正眼瞧了瞧一个凡人:“你还是第一个敢这么对我说话的凡人。” “新鲜么?放心,如果你们以后继续这样玩弄人命,迟早轩辕伏羲之变会再一次出现!” “李未名!!”龙剑一个闪身到他面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哦?我让你不虚伪,你还就真的不虚伪了啊。”看到龙剑着急成这个样子,李未名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来不去讽刺他,“是不是认为我一个凡人,不适合这样对你们神仙说话;还是觉得我不过是一个凡人,没有了你我没有力气自保?!” 最后几个字几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龙剑觉得多说无益。两人再吵下去,只会让这些目前两人的实力绝对打不赢的人知道一切的始末过程。如果让他们知道李未名和自己一起伤了菡芝,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别过头去再也没有看他,尽管对方的目光似乎有实质一样黏在自己的脸上。 他看了看菡芝仙子。美丽的仙子目光不断游移在自己和李未名之间,似乎并没有想要揭穿这个事实的样子。因此也就放下了一大半的心。为了防止再陡然生出事端,他只能现在力求这些人赶紧将自己带回天庭发落。 “抱歉,之前是龙剑的失误。我并不知道菡芝仙子是奉了天帝那老……天帝御下的命令这才与仙子动了手。”本来按照自己的本性,肯定是要叫“天帝那老头”的。然而此时此刻为了奉承他们,也是为了让李未名……死了跟自己生死与共的心。 果然,李未名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他似乎不能相信地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龙剑,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怎么,接受不了了?”修长的眼角挑了起来。龙剑勾起了一抹淡淡的讽笑,“我告诉过你了,不要随便揣测人心。” 李未名看了他一会儿,果断地点了点头:“好,如你所愿,我走。”然后闪身退了两步,青色的衣衫化作一个青色的光点,隐没在天边。 直到已经完全看不见他的影子,龙剑才松了一口气,却也十分的失落。天上地下,知己多难求。然而,让你误会我,好过让你丢掉性命…… 他转过头去,强笑着对菡芝说:“菡芝仙子,承蒙您‘高抬贵手’,带我走吧。” 本来,若想极力证明清白,他应该要求下水一看。 然而,他没有。 一句话,似是命令,似是恳求。 菡芝仙子叹了口气,目光中闪过惊讶。她没想到龙剑这般高傲的人,竟然也能有为了一个人而低声下气的时候,“你既然已经认错,那么抗旨一事陛下定然会重新发落。至于那位……李未名,既然并不知你本心,天帝御下自然也不会和一个凡人计较。” 这一番话说出来已经是包庇了。那十个天君面面相觑,刚想出面劝说她,菡芝仙子便展袖一挥,对着众天君命令道:“还不快绑了这孽龙,押赴天牢?” 话说李未名一气之下狂奔了一路,脑中各种重播着菡芝仙子和天君那句“凡人”。 然而,他们说的是实话。 若是一个人,行走江湖。那么他的本事的确足以傲视群雄。仗剑江湖,一人一剑。兴许还会有一段流传千古的风流韵事,足以为后人传颂。 然而,他身边的人,非仙即妖。各个通天彻地,神通广大。与天同寿,与地同康。被瑶池司礼青莲和妖界之主沈扬欢收养是他的幸运。若非如此,他这个身体,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孤儿。他周围的人,无论是仙是妖,都待他极好;这也铸就了他如今的性子——并不像前世那样压抑隐忍,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终于鼓起勇气为自己活着。因此他不觉得自己和他们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自己几时受过这等轻视? 然而,身为凡人,当真在这个仙侠的世界混不下去。 自怨自艾从来不是李未名的性子。他想完成的事情,没有完成不了的。前世因为诸多阻碍,因为外物的牵制,他总是不能按照自己真正的意愿生活。他将一切归咎于自己没有强大的力量,不足以改变当时的情况。而如今,在这个仙侠的世界里,自己明明有了一身好底子,想要修炼成功还是难事么? 不知道自己向东南方飞了多久。极目望去,皆是烟然一样的水,此刻已经渐渐被海雾所笼罩。海水中的血迹已经被冲淡了,但是仍然历历在目。蓝色的血,龙族的血脉,龙剑…… 尼玛,怎么又想到他了?! 终于,海雾之中,隐隐约约显现出一块小陆地的样子。李未名心里一喜,足尖轻点过水面。足尖不惊起一点波浪,身影如同一只青色的蝶向远处滑翔而去。 过了头脑发昏的时候,李未名终于想明白了。龙剑那货后来是在做戏给自己看。正好那会自己正陷入被鄙视被蔑视被轻视的愤懑心情中。冲动下的人大多都没有啥智商,因此想要有智商最好保持时刻冷静。 如果他不是做戏在给自己看,那么为什么偏偏在人前表现成那样,和自己独处的时候却表现出另一个样子?更何况在人前表现成那样,根本就是希望把罪责往一个人身上揽,好让那位仙子和那些天君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哪个是更真实的他,眨眼立判。自己竟然被悲愤冲昏了头脑,才会觉得龙剑是骗了自己。 然而想明白了一切后,李未名更加悲剧了。 为了把罪责往一个人身上揽,龙剑一定已经被那帮不分青红皂白的神仙带走了。十有八九是带到了天庭。然而自己,就如他们所说,只是一个凡人。先别说如同孙悟空一样打败十万天兵天将好把龙剑救出来了;就算是上天庭都无望啊!而且等自己修炼到能羽化登仙的时候,估计龙剑早就被千刀万剐到连骨头都不剩下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解不了燃眉之急啊! 一面兀自烦恼着,李未名已经掠到了那片陆地上。在他落地的一刹那,从他脚下的位置开始,那些白茫茫的雾气竟然飞速地散了开去,露出了这片土地的本来面貌。只见道上山林分布,高矮参差不齐。空旷的土地上,则开满了奇花异草。薜萝如同瀑布一样从古树的枝丫垂下,兰花蕙草的香气比最上好的香料还要沁人心脾。流泉漱玉,巧石知机。烟霞笼岫,日月照屏。 极目望去,路面呈现缓慢上升的趋势。仔细看看脚下,那已经被草色点缀的地面竟然铺的是破碎的石阶。石阶上的青苔,仔细辨认起来,也有被时常踩踏的痕迹。只是也许这里的主人不愿意去清扫,才会生得这么旺盛。 这么说这里其实是有人居住的?! 他一面走着,一面兀自思考。这里虽然是玄幻历史架空,但是好歹,在百年前,也是北宋皇帝赵恒当政的时代。因此,在这里,发生在宋代以前的事情基本上都会和他原来所在的世界没有任何差异,地理位置也不该有变化。 东海湾向东南的海域,在《封神演义》中的记载,乃是截教创始人的道场。很幸运地,虽然《封神演义》本来也就是杜撰的,然而他的那俩非人类基佬爹中的一个,好死不死,正好是截教教主的徒弟。 会是这里么? 李未名很激动。 如果是截教元祖通天教主的道场,并且对方答应收他为徒的话,那么无论是龙剑的性命还是自己的修为就都有保障了! 龙剑,谢谢你这份心思。 然而等我把你救出来,一定要好好和你理论一番。 12、 玉阶青石陡台碧 凌霄殿外排列着十数名镇天元帅,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而立于殿内之人也各个个头戴玉簪,脚踏珠履,身披紫绶,带绣金章。女仙们则手掌悬扇,流泉一样的长发被绾成不同的式样。再观那凌霄殿里,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内有二十八棵盘龙舞凤的彩柱,一切能被想象到的极致的奢华,都能在这里得到体现。 菡芝仙子和十大天君押送龙剑走了过来。那段紫色的瑶裙在凡间已是惊为天物,然而在这里却并没有显得多么华贵。 看着周围这些过分铺张的装饰,龙剑内心的不屑全部都写在了脸上。他的双手被降龙索反剪绑在身后,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然而蓝冠长发的男子却表情坦然,似乎自己并不是被押送过来的,而是不得不赴一个自己不想去的筵席。 菡芝仙子上前一步,颔首低眉,单膝跪下,对着天帝启奏:“禀报天帝陛下,菡芝已将东海大皇子龙剑带到。” 九重祥云宝座上的那人似乎在沉吟着什么。过了一会,低沉却有力的声音才传了出来。 “龙剑,你可知罪?” 也许是因为凌霄殿分外宽广的原因,他的声音竟然能撞出千重回声,似有一种隔世空灵的感觉。 “臣下不知何罪之有。”龙剑朗声回答道,“倒是天帝陛下,在我刚刚回到东海的时候就派人在家门口对我围追堵截,不知道是何等居心。”即使在劫难逃,他也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狼狈的样子。 听到这样公然的挑衅,天帝也不气不恼:“你忤逆孤在先,弑母杀亲在后。孤只是派了菡芝上仙在东海湾等你罢了。” “你说我弑母杀亲?!人证物证呢?!”龙剑修眉一挑,墨蓝色的眸子里是不加掩饰的怒气,“你堂堂六界的主人,竟然如此不辨是非善恶?!” “如果没有证据,你以为孤会派菡芝仙子去抓你么?”天帝慢悠悠地说,声音依然平淡得没有感情,“另外三海的龙君已经将东海龙后的尸身封于水晶棺内承上予了孤。” 龙剑陡然抬头:“你说什么?!” 另外三海的龙君,自己的亲叔叔?! “龙后的颈项上逆鳞处的伤深有一尺,颈骨已断却丝毫未伤及身体其他的部位,只有你的龙涛碧空才能做得这样干净利落。西海龙君说过,龙玄皇女拼尽全力才逃走,此后龙息全无,下落不明。” 龙剑低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地别开目光,“杀人灭口的是他们!龙剑虽然自命浪荡,但是决计做不出这等冷血无情之事。” “多说无益。”天帝长袖一摆,“带龙剑入天牢,不要松绑,让天刑星君欧阳天禄亲自审他。” 龙剑见事情已无转机,旋即转身,跟随着那些天官往天牢的方向走去。他的唇角微微扯出一丝笑意,似是绝望,似是落寞。 说到底,即使为神为仙,也避免不了子叛亲离,人心难测。 未名,我告诉你的……你可记住了? 龙剑微微叹了口气,却忽然有些想笑。不知怎的,在此时此刻,他竟然又一次想到了李未名。 那袭绝尘而去的青衣,是带着浓浓不甘的。 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青碧的颜色,如同上好的青竹,高洁而不羁。虽是肉体凡胎,却比那些神仙精彩了不知多少倍。 记住了就好,把我想得如此不堪也罢。 即使天界,也不是看上去那般,明澈如同无暇的白璧。 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李未名沿着青苔铺就的石板山路往前走着。只觉得四周崎岖岭道,突兀玲珑,柳绿桃红,琪花瑶草。不时还有好奇探出巢穴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围绕着他飞行,似乎一点也不像寻常的飞鸟那样怕人。他一开始还能生出点闲情逸致,食指勾一勾,那黄鹂便停在自己的指尖。小小的脑袋歪来歪去,是很有灵性也很可爱,然而他却越来越没有情致去拈花观草。 龙剑被天庭的“钦差”以押解犯人的方式带走了。想必被拉到天庭,也是免不了一番审问。为了让他“招供”自己杀害母亲和姐妹的始末,想必刑讯必然是非常的严厉! 古代的刑讯他知道的并不是很清楚。然而那些刑罚,却一个比一个要痛苦!那些他想都不敢想的酷刑,绝对会折磨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到这里他双手猛然一挥,那些鸟雀受了惊吓,叽叽喳喳地飞开了。青衣男子运起真气,足尖点地,三下两下便攀上了一棵参天的古木。青色的衣衫与郁郁葱葱的树冠融合在了一起,林间除了听见树叶沙沙摇动的声音和枝干被踩踏时发出的轻微脆响,就只剩下衣衫与空气摩擦时带出的疾风。 一想到那尖长的铁签子被钉入那人修长的手指,修长的手臂上布满了道道由不同刑具造成的伤痕,却依然死撑着强笑的样子,他就恨不得自己有那般通天彻底的本事,能立刻将他救下来。 青色的衣衫和束带带出疾风掣电的速度。青色的影子在树冠之间跃动,矫健而又轻灵,但是隐隐看上去,竟然夹杂着五分的急躁五分的凌厉。所有在他脚下踩过的枝桠,无论粗细韧脆皆应声而断。树木的呻吟不绝于耳,李未名手中的青剑已经出鞘,暴涨的剑芒砍下了任何企图挡在他面前的东西。无论是古树的枝杈叶片,还是偶尔撞上的飞鸟。 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脚下的路这般漫长过。等到他终于登上了山顶,足尖落地的一瞬间,竟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站不稳。 映入眼帘的则是巨大的山门。他举目望去,白玉雕刻而成的山门高达数十丈。那本来通体洁白的玉柱,也许是因为多年没有人清理的缘故,已经被一些青色的藤蔓所遮掩缠绕,显出几分人去楼空的萧索,却也增添了几分时代变迁的沧桑。透过那山门望去,无数珍奇的花在随风摆动着,而翠绿的树也似乎永不凋零。而再远处的地方,则是碧雾蒙蒙,隐隐约约可见一座宫殿的轮廓。 蒙蒙仙台烟然碧,飞龙走凤号碧游。 李未名后退了几步,抬头欲辨认那牌匾。然而因为整个牌匾几乎被青藤遮掩,字迹难以辨认。李未名想也没想,反手出掌。青色的灵力将碧色的藤蔓应声炸成碎片,露出了那三个笔走龙蛇的三个大字,竟是商周时期的龙骨文。 碧游宫。 李未名嘴角一扬,刚要往前走,却只听山门内传出一声低沉的笑。听上去大概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声音苍劲低沉却带着绝对的力度。只怕若是没什么修为的人,定然会受不了而被震伤了内脏。 “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竟然闹事闹到了这里?” 声如洪钟。明明对方并没有大声地叫喊,然而这声音却响彻了每一个角落。刚开始还能辨认是从山门里传来的,然而现在却已经难以分辨方向。 李未名手持青剑,拱手行了一礼,声音有些急躁,却不卑不亢:“晚辈李未名,前来拜会截教元祖,上清灵宝天尊,碧游宫之主通天尊主。因为事情多有急躁,十万火急,适才打落青藤。” 顿了顿,他继续道:“晚辈并无冲撞之心,多有得罪,却还是请您多多原谅。” “原来是为了求仙问道而来。”那声音继续道,“但是恐怕你是要白来一趟了。灵宝天尊早已闭门不见任何人了。年轻人,听我一言,你还是回去吧。” 李未名摇了摇头,话语中带着笑,却异常的认真:“通天教主是晚辈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世事多有无常。生老病死,相聚分离,乃是凡人必经的情劫。你若无法看开,也就不必修仙了。通天教主是不会见你的。” 李未名挑眉一笑:“若说晚辈没有求仙之心,也是胡言乱语。然而晚辈所言,十万火急之事,乃是天帝无道,一叶障目,草芥人命,玩弄六界众生于股掌之间。晚辈一……生死至交为天帝不明就里地擒下,晚辈只想为他讨个公道。” “我虽然老了,却也没有老眼昏花。你顶上三花未起,胸中五气未开,分明是一介凡人。而你所言的那位至交,既然能被天帝擒走,一定非神即魔。凡人与神魔交集甚少,你们又是如何能成为至交?莫要诳我。” 见对方越扯越远,而且摆明了没有开门接纳自己的样子;又想起龙剑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李未名就觉得胸中的火越烧越旺。他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拱手:“实不相瞒,家父本为截教中人。与一狼妖结了情,却无法生育,只好收养了我。我是也是通过双亲才认识的这位至交。” 没想到听完他的这句话后,那声音竟然有些惊诧,仔细听来竟然还微微有些颤抖:“你……你的双亲,可是瑶池司礼青莲和妖界之主沈扬欢?!” “是的。” “……”那边并没有动静了,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既然是你是青莲的养子,那么就破例允许你这一次。然而你要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依然得不到通天教主的认可,那么还是请你回去,过凡人应过的日子吧。神仙人鬼,本来就是殊途陌路。” “多谢前辈!”李未名抬起头,几乎觉得一切都有转机了。倒不是他自命不凡地相信通天教主一定会认可自己,而是因为这一线希望,起码已经触手可及了。 碧色的雾气陡然散去,那些萋萋的芳草也消弭无形。就如同时光倒流一样,青藤慢慢从白色的山门上攀缠下去,盛放的花朵合拢了花瓣,又渐渐缩回地下。漫山的雾气如同混沌的水。在一切散尽后,真正的山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青玉琉璃的台阶悬浮在万丈险空之上,云海在脚下翻腾着。即使外界沧海桑田,截教也早已被遗忘;然而这里却依然保持着当初的样子。仿佛这里从来都没有变化过,那些截教的仙人,还不曾离去。 天空中,五行八卦阵若隐若现,闪烁着明灭不定的颜色,缓缓转动着。万丈高空中,碧色的台阶从他的脚下延伸开去,一直伸向远处的高不知几许的宫殿。 “走上来。” 那个声音说。 13、三十三天断尘剑 那些琉璃阶只有几丈的宽度,悬浮在万仞高空。若是失足掉下来,定然会尸骨无存。 说是不害怕,那是骗人的。然而,自己倘若止步在这里,要怎么救下龙剑,又要怎么提升自己的修为? 李未名俯首,微微鞠了一躬,抬起了脸。散落在额前的长发被高处的风吹起,上挑的眼角几分风流几分凌厉。他的唇角勾起一个志在必得的弧度,运起一口气,身影化作青虹,在悬浮在万丈高空的碧色琉璃阶点了数百下。 他的衣带在风中猎猎地飞舞着,擦出凛冽的声响。李未名只觉得那座远处的宫殿,似乎无论自己行了多远,依旧就在那个地方,似乎一点也没有接近。而等到脚尖再一次沾地的时候,他几乎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远。 站在碧游宫门前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一身棕色的衣衫上没有任何藻饰的花纹。仅仅是清一色的褐,却如同远山一样给人一种厚重、深沉、大气却也威严的感觉,眉如漆画,眸如星辰。骨之坚秀,神之清灵,乃是有内而发的气质。唇角和眼下的纹路不仅没有让他看上去显得苍老,反而增加了几分阅历和威严。 李未名落在地上,向那男人行了一礼:“晚辈李未名,拜会灵宝天尊通天教主。”说完抬起头,挑了挑眉眼。 通天教主闻言,也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青衣人。眉如细剑,眉梢带煞,仔细看上去竟然还有几分的焦急。被汗水打湿的发贴在额头上,顺着轮廓分明的下颌攀缠下去,当真是面如冠玉。修长的眼角有沈扬欢的凌厉,也有青莲的不羁。明明只是一个凡人,却能有勇气和修为踏过碧游宫前的八十四道琉璃阶,来到自己的面前么? “李未名?”通天教主道,“这算个什么名字。” “无名无姓,无牵无挂。无生无死,无喜无忧。”李未名回答。 “好个无生无死,无喜无忧。”通天教主抚掌大笑,“你不过是一介凡人,未免也太狂妄了些吧。” 李未名摇了摇头:“非也。无即是有,有即是无。生即为死,死即为生。纵观之,纵然人生不过百年,身体可以殒灭在大地之中,然而灵魂却生生世世在六道之中轮转着。以不变者观之,世间万物不曾以一瞬间停留;而以变者观之,凡人本来就已经拥有了无尽的生命。” 通天教主闻言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李未名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他的话,正是符合了阐、截、人三教共同的道理,是为道教大罗天。 不愧是青莲教出来的孩子。 通天教主这样想着,威严的目光间也多了几分欣赏和柔和。他点了点头,道:“你这年轻人,倒是还颇有慧根。” 李未名闻言一喜,若是截教元祖都这样说了,那么岂不是代表他很有可能愿意帮助自己去救下龙剑?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别的,立刻伸出手抓住通天教主的袖子:“这么说,您是答应救人了?” 通天教主不动声色地看着抓住自己的手腕的那只手。指骨修长却蕴含了强大的力量,然而此刻却能感受到那人在微微地颤抖。再看李未名,表情异常焦急,似乎在等待宣判一样。 “那不一定。你先说说,你那位‘生死至交’,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李未名放下手,后退了两步,表情有些抱歉:“不敢有瞒天尊。他是东海龙宫的大皇子,名为龙剑。” “龙剑?”通天教主轻笑了一声,“这个名字我倒是熟悉的很。他是青莲的挚友,当年青莲就是因为他的事情才被贬下凡尘的。” “既然这样,能否请您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出手相救?” “很不巧,似乎不行啊。”通天教主好似很可惜地摇了摇头,在李未名极为焦急的目光下,他不紧不慢地说道:“龙剑本来是下一任的海皇。三百年前,天帝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要求当时的海皇,东海龙君敖广退位,让他的长子龙剑来继承他的位置。这个龙剑,法力高强却浪荡不羁,在凡间到处拈花惹草不说,还死也不当这个东海龙君。他忤逆了天帝的旨意,被天帝关入了天牢,也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青莲的。” 东海龙君真的是叫敖广?既然这样,为什么龙剑和龙玄都姓龙呢? 不不不,他姓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的安危!现在他还是生死未卜啊! 李未名把疑惑都写在了脸上,通天教主自然不会看不见。他解释道:“只有四海的龙君才有资格冠上‘敖’姓。龙剑不过是东海的大皇子罢了。” 李未名回过神来:“不管他姓什么,这都不重要。既然您不愿意出手相救,那么还请您传授我法术,我要去救龙剑。” 通天教主微微眯了眯眼:“你在开玩笑吧?纵然你法力极高,但是说到底也终究是个凡人。没有天帝的圣谕,你是不可能出入天庭的。更何况龙剑被抓走了,若不及时相救,他很可能命在旦夕。” “真的没有办法了?!”李未名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龙剑被诬陷弑母杀亲。就算在人间,也绝对不可能从轻发落。 那个在桃花下拭剑的男子,那个风华绝代却吊儿郎当的人,那个时常会语出惊人,让人心生无奈的家伙……他就要死了?! 他徒然后退了一步,眼神却依然坚定,“我要救他!” “哦?”通天教主高深莫测地看着他,“给我个理由。” “理由?我想不出。我就是要救他。” 一番话说的极为蛮横不讲道理,然而通天教主却忽然鼓了鼓掌:“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饶是李未名,也不由得再一次当机了。他看着通天教主的目光里夹杂这欣赏和感慨,委实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青莲告诉过你,截教和阐教最大的不同,是什么么?” “下道唯德,上道无德。” “正是此意。”通天教主点了点头,“抛弃一切的理由、束缚,一切以本心对待。此即为周天子刻意派兵遣将,抹杀的截教。这样的修行,注定不容于人间的伦常。” “前辈说的极是,晚辈受教了。” “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后,通天教主畅快地大笑道,“自从姜尚封神后,碧游宫的人便走光了,一直以来都留我这一个老头子守在这山上,日复一日的也没了什么意思。你既然要求我传授你法术修为,那叫我一声师父。听来如何?” “这么大的便宜,竟然让我捡到了。”李未名望着他,笑着说,“师父。” 而通天教主闻言,又是一声朗笑:“好、好!有此心性,不分长幼尊卑,畅快随性,为所欲为,果真是青莲教出来的。我再问你,你可愿意为了龙剑而以命换命?” 李未名想也没想:“不愿。” “哦?” “我要拖着他回来,谁都不会死。”李未名扬起嘴角,十分狡猾地回答,“如果我们两个死掉其一,师父的颜面何存。” “你这娃娃倒是蛮有意思。你说的不错,你和龙剑若其一殒命,我这张老脸往哪放?截教的功法里,有一式名曰三十三天断尘剑。了断前尘却纠缠恩怨,有名有姓却无姓无名,正是符合了你的心性。功成只需三十三日,可以赋予你强大无匹的力量,然而却是有式无招,终究无法助你修得正果。目前解救龙剑乃是燃眉之急,日后我自会传授你根基。” “三十三天……?”也许……是太长了? “你不用担心。天牢的审讯,最短也未曾少于六十日。只是若龙剑犯了极大的罪责,不管是确有其事也好,还是遭人诬陷也好,这些日子他过的都绝不轻松。” 一个月后。 神界,天牢。 龙剑双手被吊过头顶,绑在万年玄铁所制成的刑讯架上。他的手腕、腰部和脚腕上缠了好几圈闪着淡金色光泽的绳索。那绳索看似柔软,却在他的手脚处勒出了道道红色的痕迹。 没有了蓝玉发冠的束缚,泼墨一样的长发披散了下来,给那张本来就清狂不羁的面容上点缀了些许的肆意潇洒。尽管浑身上下仅着白色的亵衣,长发凌乱地被吊在这里,他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的恐惧。反而那双墨蓝色的眼睛里,神色似笑非笑,唇角似弯非弯,一点也不像个任人宰割的阶下囚。 天刑星君欧阳天禄推开刑房的门,就见到龙剑这个样子。从窗口透出的天光落在他的长发上,染出一缕墨蓝。长发凌乱衣衫不整,却有一丝另类的美感。 早在欧阳天禄走近的时候龙剑就注意到了。见刑房的门被推开,龙剑笑着向对方打招呼:“天刑星君,又见面了。今天是第几日了?” 欧阳天禄摇了摇头,目光中似有怜悯和不忍:“已经是第三十一天了。” 他走到龙剑面前,叹息地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招供么?” “我说过了,我没有杀害母亲和姐妹。你们又不信,非要让我承认一个枉死的罪名么。”龙剑淡淡地说。 “东海龙后的死因的确是有蹊跷的。”欧阳天禄垂下了眼睛,“可是天帝御下已下圣谕,你还是承认了比较好。免得……免得……”他说不下去了。 龙剑却好似什么都不在意:“我知道天庭的规矩。对于天牢里的重犯,一个月内是不准用刑的。而一旦期限已过,便要大刑伺候了么?” “不仅如此。你和龙玄皇女乃是海皇的血脉。因为事关龙玄的安危,刑讯……将会相当严厉……龙剑殿下,我知道你是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但是在这间刑房里待过的人,没有一个能挺过第六十天。我劝你……还是承认了,说不定事情还有一线转机。” 龙剑淡淡地看着他:“我从不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你当真……不招认?” “除非我死。” 欧阳天禄仰天长叹一声,击了击掌。一个天兵走了进来,递给了他一根锁链。锁链前端的钩子可以拆卸,而钩子下面有一个锁扣一样的环形。 在龙剑的注视下,欧阳天禄将那锁链与一根闪着淡银色的丝线绕在了一起:“这个东西你不会不认识。” “……”他又怎么会不认识降龙索。 “无论是大罗金仙,四海真龙,被穿了琵琶骨,纵使有再大的神通也使不上来,更与寻常凡人无异。”欧阳天禄摇了摇头,扯开了龙剑的衣襟,露出光洁的颈项和锁骨。他抬头再一次看了眼龙剑,一狠心,将钩子穿入了对方左侧的锁骨下,又从锁骨下方穿出,勾在了另一边的锁骨上。 那痛苦可真是撕心裂肺,足以让人肝胆俱裂。龙剑不禁咬了咬牙,觉得勾在锁骨处的那钩子,不仅是降龙索,更是一条吞噬心脉的毒蛇。 14、 天若不仁枉做天 疼痛一下子由锁骨传到四肢百骸,然后便是一阵无力的感觉。护体的法术和灵力全部被镇压在血脉深处,简直比用千万钢针直接扎在身上还有疼痛。 龙剑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嘴角却下意识地翘起:“只有这招么?果然还是不够味啊。” 见他还是在死撑,欧阳天禄也只能叹息一声。他后退了一步,右手一甩,一支闪着淡淡白色的银鞭便出现在了手中。千年玄蛇的蛇皮制成,又在西王母的天池下浸润了三百七十六年,周身的寒气已经凝结为淡淡的光泽。 长鞭一甩,软鞭卷在了龙剑的身上。白色的亵衣立刻被抽破,鲜血顺着伤口流了下来,将白色的衣衫染成了蓝色。 没有真气护体,他只能硬挨。龙剑并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人。比这重上百倍的伤他都受过,然而却从来没有一次被封了全身的法术。他动了一丝念,想徒劳地试试能否调动真气,然而锁骨处的降龙索却陡然一紧,几乎要把锁骨钩裂。 啪啪啪二十鞭。每一下都划出一道深长的伤口。龙剑被缚在刑架上的手不由得微微握紧。这些鞭子虽然是狠了,却只是皮外伤。真正让人受不住的是那几乎痛彻骨髓的寒气,似乎能将每一寸肌理都冻成冰。然而被划破的伤口却又有一股灼热传来,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你还真是硬气,被封了真气和法术,竟然能扛下二十下打神鞭。”欧阳天禄道。 “……哪里,多谢天刑星君手下留情。”龙剑低着头,伤口处灼热又冰冷的触感简直能让人发疯,“只怕还有更厉害的在后面吧。” “唉。”欧阳天禄放下打神鞭,似乎神色也有些痛苦,“我们都相信龙后的死不是你下的手。然而天帝御下圣谕在此……” “你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不用觉得有什么愧疚。” “龙剑殿下,今日就到这里吧。”欧阳天禄抬起脸,有些歉疚地看着他,“明日——”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的甬道传来了几声脚步声。一个男人的声音透过九华玉制成的牢房石壁传入了两人的耳朵,带着淡淡的威严和疏离:“欧阳仙卿,讯问犯人似乎不是这样的吧?” 欧阳天禄大惊。他立刻俯下身对着刑房大门的方向下拜:“参见天帝御下。” 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那道白玉制成的门栅竟然径自移动打开。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走了进来。明黄色的衣襟上用天妃织成的素线修着九天星辰,盈盈若若似乎还在闪动着光泽。长袖上滚边的是人间的江山社稷,崇山峻岭,仅仅是看上去,已能感知那茂林修竹之气势。紫金制成的头冠上镶嵌的是七颗五彩神石,以北斗星宿的位置罗列着。长袖、衣襟、顶戴,皆是霞光花翎,玉带团花,缕金绣月,华贵非常。 龙剑抬起头。只见天帝的脸色被垂下的九曲金鎏遮住,根本就看不真切。其实想想,天庭众仙,很少有人敢抬头直视这六界最高的统治者。即使自己抬起脸看他,也依然不知道这位天帝御下到底生了一副怎样的相貌。 欧阳天禄还没有说话,龙剑挑了挑眉:“天帝御下倒是闲情雅致。” 天帝似乎没有听见。他先让欧阳天禄平身,然后道:“欧阳仙卿,孤命你为掌刑的星君,正是看在你铁面无私,绝不会手软。” “但是如今看来,似乎让你与龙剑独处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天帝只是淡淡一句话,欧阳天禄便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他只好无奈又抱歉地看了眼龙剑。 果然,天帝道:“欧阳仙卿,你来掌刑,孤亲自讯问他。” 又是数道鞭子抽了下来,被鲜血染成蓝色的亵衣已经被打得碎裂,碎成布片滑落了下来。修长的身体上是一道又一道纵横交织、触目惊心的鞭痕。龙剑依然笑着,然而汗水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一开始尚且能挺。然后接下来,每一鞭下去,身体的深处都传来一阵痉挛。龙剑咬紧牙关,越来越凌厉的目光锁定在天帝的脸上,似乎等到一被解放就立刻扑上去掐死他一样。 等到龙剑衣衫尽碎,浑身上下皆是鞭痕的时候,天帝才终于示意欧阳天禄住手。而欧阳天禄也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倒退了一步,打神鞭徒然从手上掉了下来。 “龙剑,孤只有两个问题。你为何杀害东海龙后与公主,还欲意嫁祸其他四海?” “哈!”龙剑刚要说话,喉咙里翻涌的血气却立刻从唇角涌了出来。他低着头咳了几口血,才不屑地对天帝道:“我说过了,我没有伤害母亲和龙玄!” “你还是要说,你是奉了东海龙后的命令,去寻找那打伤龙玄的牡丹花妖么却空手而归,只得先返回东海从长计议么?” 龙剑狠狠地看着他,目光几乎能将人剜心掏肺。 “丹墀不过一小小牡丹花妖。修为尚浅的龙玄被她打伤还可以理解,然而你是神通广大的龙族大皇子,怎么可能连她也奈何不了?这等蹩脚的谎言还是不要拿出来诓孤。” 是啊,是啊。如果不是碰到了李未名,恐怕自己早已将丹墀捉拿归案,母亲和龙玄也不会遭此大劫…… 未名,你现在,怎么样了…… 见龙剑别过头去,似乎依然拒绝回答。天帝长袖一挥,对着欧阳天禄道:“继续行刑。” “御下,打了这么久,他依然什么也不说。是不是需要换一个方法。” 他的本意是希望天帝就此住手,天帝又怎么听不出来。他冷哼了一声,顺水推舟道:“也是,既然这样,上剥刑。” “御下!”欧阳天禄陡然抬头,惊恐地看着天帝,“龙剑现下没有真气护体,剥刑会废了他的手!” “仙卿是要抗旨么。”只是淡淡的一句话。 天帝丢下一句话,慢慢走到了龙剑的面前。他伸出手,按住龙剑的手指,左看右看:“真是可惜了。这么出色的一个人,这么好看的一双手,如果被拔掉了指甲,可真是让人心生不忍啊。” “你是那种会心生不忍的人么?!”龙剑咬牙切齿,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在了天帝的锦衣上。李未名说的没错;天地无道,则万物当为刍狗。这个冷血无情又自以为是的人,竟然是六界的统治者,说出去真是让人替他丢脸。 “欧阳仙卿。既然你不愿意动手,那么孤亲自来。” 他击了击掌,侍立在一边的掌刑天兵递上来了一个小锤子和一根粗针。那把锤子也是精雕细琢,若在凡间定然不是凡品;而那根针通体洁白,似乎也是琉璃宝玉制成,尖端闪着刺眼的寒芒。 天帝又是长袖一摆,龙剑被吊起的左手陡然落了下来。因为重心的陡然改变,他的身体向右边倒去。浑身鞭挞出的伤口如同磨人的酷刑。被吊了三十天,又被封了灵力和法术,被用打神鞭抽打,饶是龙剑也不由得痛呼了一声。 天帝托起他垂落的左手,竖起他的食指。在龙剑憎恨愤怒的目光下,一手握紧玉针。食指的甲缝立刻被插入。蓝色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落在天帝华丽的霞衣上。这下别说是欧阳天禄了,就连周遭掌刑的天兵都有看不下去,微微别过眼睛的。 龙剑陡然睁大了眼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制止住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他用力咬着下唇,留下一道道牙印。渗出的细汗竟然微微浸润了覆盖在伤口上的血痂。 “都说龙困浅滩,盲目断爪。如今孤便拔了你的爪牙,毁掉你的眼睛,看你还是当初那个上天入地,睥睨六界,连孤的圣谕都胆敢违抗的东海大皇子么?” “废话少说!”龙剑一阵剧烈的挣扎。纵然被封印了真气和法力,那爆发的力道依然大得吓人,将寒玉制成的锁链都摇得吱呀作响,“天地不仁,则万物当为刍狗!!你为帝不仁,终究人心所向,得意不了多久!!” 天帝置若罔闻。他拿起那个小巧的锤子,在玉针的另一端一钉。更多蓝色的血液从手指中涌了出来,空气中早已弥漫着一股龙族之血的味道,冰冷中带着一股血腥的香。 天帝看了看他,见龙剑紧咬牙关,双眼紧闭,浑身微微颤抖。他猛然伸出两指,抵在龙剑的喉结上,那是逆鳞的位置,乃是龙族的死穴,平常绝对是碰不得的。 龙剑被迫睁开了眼睛。天帝将他的手平举到他的眼前,强迫他看着自己的指甲。手指的尖端已经肿起,透明的指甲中已经可以看到那根已经没入到指甲一半位置的玉针。蓝色的血滴滴答答,顺着他弧线完美的手腕流了下来,流淌到手指的位置,落了到了地上。 “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龙剑大口地穿着粗气,蔑视地睥睨了天帝一眼,冷笑了一声。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指甲拔出来。”声线依然是淡淡的,此刻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天帝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了那片指甲。他用力一转,只听轻微的一声脆响。就像是树枝断裂的声音。 龙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痉挛了一下。指甲断裂的感觉就像是把整个皮肉地拔了出去。 “啊——!” 断裂的指甲早已被蓝色的血迹浸透,落在了地上。 天帝放下手,注视着冷汗涔涔的龙剑,语气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你还是不说?” 龙剑抬起脸。墨蓝色的长发被汗水浸湿,如同水藻一样贴在他的脸上。原本淡色的薄唇上早已布满了渗血的牙印,脸上更是苍白如纸。 “我说了,人不是我杀的!”龙剑修眉倒竖,“倒是你,如此担心母亲和龙玄,当真是为了她们的安危么?!真不像你平时会干的事情。怕是别有企图吧?!” “无妨。”接过天兵递上来的丝绢,天帝波澜不惊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那么就在这里吊上你十天。每一天,都拔掉你一根指甲。到时候看你是否还拒绝招供。” “……天帝老头,你给我记好了。”龙剑狭长的眼角微微眯起,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今日我所尝之痛苦,来日必将百倍偿还!!” 15、死生一诺不轻负 天帝的确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在接下来的两天内,打神鞭、合欢板、毒荆、噬心剑、碾刑几乎每天都要往身上招呼一遍。而且每次都是天帝亲自来,每次严刑逼供的时候又似乎欲言又止,龙剑着实觉得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然而天帝似乎守口如瓶,无论是自己拿话激他,他总是语气平淡安如止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当然,这并不证明龙剑的“胡言乱语”没有起到作用。每次他说完后,总要被天帝施加以更加严酷的刑罚。 没有了灵力和法力护体,他的血脉是抹杀不掉的。伤口的恢复能力很快,然而经常第一天晚上好不容易愈合了一些,第二天那些长好的伤口又一次被撕裂。 刑罚也越来越严厉。前两天还只是折磨他的身体。在看到这样没有用后,天帝开始对他用断肠花,那只生活在永冬的雪原中的毒草。说是断肠,却是迷惑人神智的。只让人身坠云里雾里,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是一生极乐。在这样魂不守舍的情况下,很多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吐露所谓的隐情。 这招对龙剑同样没用,因为人根本不是他杀的,他没有什么隐情可以吐。 天庭没有日月轮转,草木荣枯。一切总以最初的形态存在着。三足金乌悬挂在天边,耀眼的光芒日复一日。而天牢里也没有人间计时的,类似于铜壶滴漏的东西。只是每天天帝都要照常光顾一下,他倒是可以计算了时日。 想想,如果不是遇到了李未名那家伙,耽搁了太多的时间,陡生了太多的变故……无论是母亲、妹妹,还是自己,又怎么会遭此劫难…… 然而,当初是自己故意用话刺激李未名,要求菡芝仙子带走自己的。 为什么呢? 他并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而已…… 在第四天天帝照常大刑伺候了龙剑一顿,施施然离去后,龙剑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在身体和神智的双重折磨下,没有法力护体,能挺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血迹已经顺着白玉制成的刑架上流下来,让人根本看不清那九华玉本来的颜色。蓝色的血迹将素白清冷的玉器浸润着,平添一分诡异,却有三分另类的凄美。 神智恍惚之间,只听到有脚步声又一次从甬道里传了出来。并不是天帝每次出场时的不急不缓,总觉得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让人恨的牙痒痒的样子。仔细听来,那脚步轻盈却不失力,似乎是仅靠足点墙壁便飞掠而至的。 是天帝么? 什么时候那个死老头进出自己的牢房还要飞檐走壁的? 也许是因为断肠花的药效还没有过去。他竟然不知道那脚步声已经移到了刑房的门前。只听“砰”的一声,极为坚固的万年玄玉制成的门栅便应声粉碎。 等了许久,竟然没有动静。龙剑微微有些惊讶。他吃力地抬起头,视线微有些模糊。 玉石发出的光泽和天光的交相辉映下,一个那袭青衣提剑站在入口,仿佛等待了千百个岁月。 “李……未名……?” 李未名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得内心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墨蓝色男子的上身已经接近赤裸,原本光洁的肌肤上布满了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的伤口。有的深,有的浅。有的长,有的短。那些纵横交织的伤口如同盘绕的毒蛇一样攀附在他的身上。他的右手被吊在刑架上。也许是因为主人的动作,手腕的皮肤已经血肉模糊,几乎能看到森森的白骨。而左手则无力地垂在身侧,食指、中指、拇指的尖端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天牢很是宽敞,然而那蓝色的血迹,竟然从刑台的位置一直流淌到了门口,在低洼处汇聚,汇成了一滩又一滩蓝色的墨。 才仅仅三十三天而已……那个风流浪荡、肆意洒脱的男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捏住青剑的手狠狠发力,几乎要把剑柄捏断。李未名的眼神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在刚想不管不顾,挥剑劈碎这个惨无人道的天牢之前,那原本毫无生气地被吊在那里的人忽然抬起头来。 墨蓝色的眸子,目光已经有些涣散。刚刚与自己的目光对上的一瞬间,还是傲然不羁的样子。明明是那样睥睨又轻蔑的眼神,让一个浑身重伤的人做出来,只能让观者更加揪心。 “李……未名……?” 原本低沉但是清冽的嗓音已经完全沙哑,之前还凌厉不羁的目光一下子温和了下来。 为什么,这个人受伤,自己会感到如此心痛呢? 眼前的景象渐渐有些氤氲,李未名怔怔地擦了擦眼睛,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没想到来到这里的二十二年,第一次求人、第一次流泪、第一次杀人……竟然都是为了他。 因为断肠花的药效,龙剑已经有些看不清那人。见他迟迟不回答,于是他又试探性地开口。 “……未……名?” “是我……”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情绪,李未名才慢慢地走上前来。他伸出手,想要抱紧对方,然而龙剑浑身上下,甚至连双手都布满了伤痕。 “是你来了……?!”龙剑失神地看着李未名的脸颊,喃喃道,“是……断肠花的……幻觉吗……” “不是的。”这样的龙剑只会让他觉得更加心痛。心下一动,他伸出手,拨开被汗水打湿而贴合再他脸上的发,左手贴上了龙剑的侧脸。 熟悉的温热从脸颊传了过来,龙剑叹息了一声。墨蓝色的眼睛慢慢闭合,又慢慢睁开:“只有你……会愿意来救我了……” “我带你走。” 青剑一挥,斩落了束缚龙剑右手的锁链。失去了支持,龙剑的身子陡然坠落了下来。李未名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本来一直不离手的青剑掉落在了地上。 见龙剑不适地皱眉,李未名心痛极了。他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 “没有关系。”刚才的疼痛也将已经有些迷离的神智扯了回来。龙剑摇了摇头,将浑身的重量靠在李未名身上,“你听。” 甬道里已经传来了众人的脚步声。 “啊,大概是天庭的追兵吧。”想到这里,李未名眸中神色一凛,如同闪着寒光的利刃,“我杀二十三个天兵。” “你变得这么厉害了……真好啊……” 听着寻常毒舌之极的人吐露这样的话语,李未名只觉得心痛之中还夹杂了一丝别样的情绪。那感觉很微妙,然而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是不是还有刀剑碰撞到墙壁的声音。李未名左手揽住龙剑的肩膀,脚尖一勾,青剑重新回到了手里。他聚起灵力,长剑向刑房的墙壁一划。碎石四溅,暴涨的剑气将白玉的墙壁击出一个洞。 龙剑靠在李未名的颈侧,嗅着对方发间清爽的气息,心里一阵温暖。感觉到揽住自己的手紧了紧,然后又忽然换到了腰间。然后脚下一空,旋即天光大亮。他睁开眼睛,吃力地抬起头,只见两人已经身处天牢之外。 数位上仙早已赶到,而菡芝仙子手持羽扇立在最前。飞扬的衣带和丝绢如同雾气一样萦绕在她修长的手臂上。端庄美丽的女子神色极为严肃,司风的羽扇在空气中微微地拂动着。 菡芝仙子身后,则是天刑星君欧阳天禄等人。一个个皆手持兵刃法器。 看到他们,李未名就一阵无名火气。他悲愤交加,甚至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便举剑刺了过去,直取菡芝仙子心口。 如果没有这个死女人,龙剑怎么可能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菡芝仙子莲足跃起。缠在她腰间柔软的丝带激射而出,如同藤蔓一样飞速缠满了李未名的青剑。李未名冷笑了一声,右手一抖,脚下一个急转。青碧色的剑气炸开,将那紫色的丝带炸裂成千片碎羽。菡芝仙子又展开司风羽扇。紫色的灵气陡然蔓延开来。风一吹,化作漫天的箭矢直接射向阵中那青衣人。 龙剑被封了法术和灵力,此刻怎么经得起这样法术的冲击。再加上他本来就浑身是伤。在灵气的震颤和李未名的动作下,不由觉得伤口被牵动。喉咙里一甜,蓝色的血从口角涌出,滴落在了李未名的衣襟内。 “龙剑!”李未名惊呼,此刻也再不顾不得其他。他将青剑凌空一掷,起手三个来回。那长剑被掷在风中,竟然如同有一双手在托举一样,悬停在了李未名的面前。他竖起右手双指,自剑柄处飞速滑向剑尖。然后指尖一点。一瞬间,青色的光芒幻化出一把长剑的样子在空中凝聚,挟雷霆之势直直向菡芝仙子的天灵盖劈了过去! “菡芝上仙!”欧阳天禄大惊,提了长鞭就要上前支援。然而菡芝仙子却一手制止,另一手皓腕一抖,那些灵气凝结成的箭矢也汇向一处,与青剑的剑气狠狠砸在了一起。须臾之间,地动山摇,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都有些站不稳。更何况李未名揽着的龙剑了。 “这是……” 菡芝仙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是从何处学来的这剑法招式?!” 她不会看错,这分明是通天教主的三十三天断尘剑中的第一重,剑在人在。以灵代剑,以剑化形,以灵驭形。一剑过后,片甲难留! 不宜久留,然而菡芝仙子却太难对付!更何况仅仅她一个人出手,便已如此艰难;若再加上她身后的那些人,恐怕想痛快地死都很困难! 转念只过了一瞬,他便反掌,运起浑身的灵力击打在青剑的剑柄。这把剑是青莲和沈扬欢为他亲手铸造的。然而此刻,却也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灵力,碎了成千万的碎片。沈扬欢曾经告诉他,这把剑里封印了两人许多年的修为。若遇到极为危险的情况,可用灵力劈碎长剑。 沈扬欢所言非虚。那些碎裂的金属遇风而长。本来坚硬的质地,此刻却如同飞舞的蝴蝶一样上下飘舞着,一瞬间制住了在场所有人的行动路线。 菡芝仙子转圜不便的一瞬间,李未名的身影晃了晃,旋即立刻消失在原地,须臾之间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他运劲于指,以指代剑,方势半阖。将全身的法力打向菡芝仙子的后心,分明是玉石俱焚的打法。菡芝纵然已经预料到,却因为那漫天青光的牵制,而没有办法及时转身。只能徒然站在那里。纵然只是慢了一拍,却也被划裂颈侧,血涌如注。 在菡芝仙子重伤,众仙被青光牵制的一瞬间,李未名用力揽住已经昏迷了的龙剑,以最快的速度直奔南天门,往东海碧游宫飞去。 16、情深情浅论缘由 耳边是长风呼啸而过的声音。明明是这么凛冽的声音,这样凌厉的气息,却茫茫然,烟烟然,仿佛让人置身于漫天的雾气中。 所有拥有的,仿佛从眼前远遁。而已经失去,又或者从来都没有拥有过的,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有人环住自己的腰间,力道大的几乎要箍筋,灼热的疼痛几欲深入骨髓。全身上下所有的伤口似乎都已经不那么疼了,或者已经麻木了;只有腰间的触感。被自己的血液和他的汗水打湿的衣物,粘连在腰间的伤口上。 他以为很疼,然而却觉得很温暖。 李未名扣紧龙剑的腰侧,对方的长发散落在自己的颈侧。高处的风将两人散乱的发吹起,打在裸露的肌肤上,几乎能勒出血痕。狭长上挑的眼角里,闪过了无数复杂的情绪,眼前闪过了无数交织的画面。 长身玉立的龙剑,衣带飞扬的龙剑,漫天花雨下的他,长剑飞虹的他…… 怎么会被折磨成这个样子,而且还是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为他感到气愤么?这是必然的。但是,为什么看到他被吊在那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自己会感到如此的心痛? 有清凉的水汽打在他的脸上,龙剑微微清醒过来,再一睁眼,便对上了李未名的目光。那双墨色的眼睛里夹杂着愤懑和心疼,还有几缕连他自己都尚未意识到的温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重伤导致的脆弱。龙剑只是觉得那目光似有实质一样,如同流淌的海水,融合在血脉里,流入四肢百骸。就像一滴清色的水,落入一潭深色的墨。涟漪的纹路一圈一圈扩散开来,仿佛温和的水。他只愿闭上眼睛,躺在水底,看着枯枝、败叶、残花、落柳,甚至蚊蚋的尸体,从水面上一个一个地漂过。 龙剑的眼睛温柔地弯了起来。他几乎失神地看着他,轻道:“……未名……” 李未名则是一面飞一面回过头检查他的伤势。此刻见龙剑这般目光,他心中一动。再一次,他抬起有些颤抖的手,擦了擦龙剑脸上的雨水,他的声音抖动的厉害:“抱歉,我是我误会了你。” 龙剑只觉得心下一片温暖。仿佛自己所受的一切,在这一刻,竟然也值了。然而仅剩的体力已经让他没有什么力气再开口。此刻他所能做的,就是几近失神地凝视着眼前的人,仿佛再看一眼,就可以把对方的样子牢牢地印在心里。 然而,无论怎样极力睁大眼睛,眼前的景象还是变得模糊了。龙剑失神地看着他,慢慢阖上了眼睛,唇角却是越来越深的笑意。 见龙剑阖上了眼睛,李未名当下大惊。当下身形化作一道青色的光带,如同雨中的残虹,带落一昼凄雨,划向了碧游宫。 烟雨朦胧下,碧游宫庭前的莲池里溢满了涟漪,淅淅沥沥的仿若流离的泪水。莲池里的荷花花瓣上沾满了泪光一样的清色,在风里轻轻摇摆着。雨水撞击在青翠欲滴的荷叶上,如同穿林打叶。白玉与青碧琉璃点缀的碧游宫也变得如同在雾气中氤氲,水月镜花。渺然如同桃源仙境,淅沥的雨水给多年未曾有其他人踏足的冷寂的岛屿增添了几分寥落萧索的生气。 通天教主一身棕衣,伫立于莲池之前,怔怔地望着那些清雅的花朵。粉得如霞,素的如云。每一支都摇曳生姿,似乎风姿天成,清雅脱俗。然而却再也没有任何一支莲花,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修成心窍,化为人形。天地生之,万物养之。 算起来,自从女娲招妖,姬昌起义,姜尚封神,已经过去了一千年的岁月。想那一千年前,天庭众仙尚未得到,这碧游宫是何等熙熙攘攘,欢声笑语。在一切都未开始之前,自己四处云游,朝游北海,暮栖苍梧,收了多宝、金灵、无当、龟灵四位入室弟子。一日在莲池边讲经说道,则见万千素莲之中多了一点碧。那莲花叶同色,仿若青玉琉璃,花叶周围灵气环绕,竟然已经修成了心窍。自己甚是欢喜,助他修成人形,赐名曰青莲,为自己的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入室弟子。 遥想当年的日子是何等的潇洒快活。商周之战,青莲与高兰英于渑池县双双殒命,金灵、无当、龟灵三位巾帼英雄则在诛仙阵中被昆仑十二仙暗算。而多宝则败在了自己的二师兄,太上老君的手下,下场凄惨。姜尚封神,令所有战死在商周之战的魂魄都位列仙班,拥有了更加强大的法力。然而却被永生永世禁锢在了天庭,千年来再也有人下来过。 他心灰意冷,闭门谢客。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然而这一切却被一个凡人打破了。 修炼至此,洪荒得道,乃盘古开天辟地之初,三股元神之一所化,他自然阅人无数,门下也有过许多能人异士。然而就是这些能人异士,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有那样洒脱不羁,却那样深沉纠葛的性子,因此他们之中,没有一个能修行三十三天断尘剑。他自认看尽了人间更迭,万事百态,也自认为再也没有人可能修行这样矛盾的剑法,因为在这之前,他从来也没有遇到过一个像李未名一样的人。 他虽然是个凡人,但是却有着比仙神还要洒脱的性子,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似乎随手拈来。然而越是这样的人,一旦牵动了七情六欲,便会比谁都执着。 只是,何为情。 友情、亲情、爱情。八部为月,九九归一,终为圆满,遁去其一。 李未名,你……可看透了么? 正在兀自思索之间,原本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似乎夹杂了一声长风破空的声音。通天教主转过头看去,只见天边化出一缕青光,如同雨中的虹,坠落在自己的面前。 李未名紧紧扣住龙剑的身体。在天庭击杀众天兵、与菡芝仙子近乎玉石俱焚的斗法、再加上这几乎是不要命的速度。耳边是破空的风声,脚下是虚渺的纤尘,如此迅疾的速度几乎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消耗了过大的灵力和体力,环住龙剑腰间的左手已经渐渐失去了力道。湿润的雨水让靠在自己肩上昏迷不醒的那个人的身体渐渐滑了下来,李未名只得用右手揽住他的肩,将他的身体揽在自己的肩上。 这个动作本来就是极其暧昧的。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剩下的唯有一句话。 我不能让你死。 在脚尖落地的一瞬间,李未名竟然感到眼前一花,几乎要晕过去。他浑身脱力,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龙剑的身体失去重心,几乎也重重地落在地上。雨水和地上的泥水混合起来,打在两人的身上。狼狈得让人心颤。 “师父……”纵然浑身已经没有了力气,李未名依然咬紧牙关,拉起龙剑,托起他受了重伤的左手,不希望伤口被泥水浸染,“救救他……求您……” 越来越大的雨水将两个人的长发淋湿,打缕,贴在肌肤上。豆大的雨点顺着他的脸颊留下来,墨色的眼睛看上去竟然是在流泪。 “未名,你先起来。”通天教主稳了稳口气,不想让现在情绪就已经极为不稳定的李未名察觉自己语气中的颤抖。他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拉住李未名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冷的颤抖。 “师父,”李未名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您先救他……” 他的语气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明明在出了南天门后,他再也没有掉下一滴泪,然而这样的声线,却如同痛哭了很久,如今已然近乎失声。 “你很在乎他么?”通天教主问道。 李未名毫不犹豫地点头。 “才相识不过月余,何以为他至此?你可知你私入天庭,击杀天兵,擅闯天牢,劫持犯人,打伤仙子……这些加起来,你以为天庭会放过你么?” “原来,您已经……知道了……?” 雨水从李未名的略有些尖的下颌流淌下来,落在龙剑的眼角,顺着弧度完美的侧脸流了下来。 “你是完全为了他么?”通天教主又问。 又过了良久,李未名才茫然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好吧,我不逼你了。”看着李未名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通天教主忽然长叹了一口气,“果然,将三十三天断尘剑传给你,并没有错。东海大皇子,为师自会救治。你先去换一件衣裳,歇息一下吧。” 听到了这句话,李未名只觉得如获大赦一般。就像在冰天雪地行走了太久,终于柳暗花明,一切都出现了转机。墨色的眼瞳如同黑曜石一样幽深俊俏,满是雨水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由内而外溢满了满足和感激的笑容。仿佛通天教主答应拯救的,不是一个仅仅认识了三十天多天的人,而是他全部的生命。 下一刻,他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手腕依然紧紧扣住龙剑的手,那伤口深重的右手依然被他托在掌心。 此时此刻,天庭。 凌霄殿上,依然是万圣朝表参穹帝。然而蔓延在这个金碧辉煌却极为冷清的大殿里的,却是更加肃穆的气氛。没有人敢出一口大气,只能颔首低眉,偷偷用眼角瞟向跪在凌霄殿中央,赤色漆毯上的紫衣女子。 她左肩的部位有一道极深的口子。因为仙家的法力,又因为她本为太乙金仙,那伤口已经愈合,然而却留下了一道深长的疤痕,并不是能立刻痊愈的。那道疤痕如同张牙舞爪的蜈蚣扎在雪白的肌肤里。能将菡芝仙子伤成这样的人,一定是拥有极为卓绝的灵力,和甘愿一死,玉石俱焚的决心。 “菡芝仙卿,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么?”天帝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然而听上去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寒冷。 菡芝眉目沉然,不躁不惊。她的声音不大,却响彻了整个凌霄殿:“菡芝无话可说。” “哦?让一个凡人私自闯入天牢,劫走龙剑,也就算了。最让孤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带着重伤的龙剑,他一个人竟然还能逃出南天门,而且一路旁若无人,竟然没有一人阻挡?菡芝仙卿,你真的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了?” “菡芝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是你动了恻隐之心吧,心慈手软吧。”天帝冷哼了一声,“否则一个凡人,怎么可能逃过十二位天庭上仙的手掌心。” “是菡芝办事不利,听凭天帝陛下责罚。”菡芝仙子微微抬起头,上挑的凤眼里没有任何畏惧的神色。 “哦?你是想步孤辰星君青莲的后尘,被打下六道轮回,受尽人世的辛酸,然后再回到原点重新开始么。” 菡芝垂下眉眼,没有说话。 “孤知道你的性子。你觉得天阙森冷,天律森严,尚且不如人间繁华盛景?既然这样,那么换天刑星君。孤若将他打下凡尘,你说可好?” 菡芝陡然抬头:“御下!”然后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纤纤玉指捂住樱唇,菡芝的眼里一阵懊悔的神色。 “当时孤遣你带着十数位上仙拦截龙剑二人,事实上却只有你一个人出手。欧阳仙卿欲出手相助,却是被你制止了。” “……” 菡芝垂眸不语。 “那么现在,回答我的问题,菡芝仙子。” “否则,下一个瑶池司礼,便是北斗天刑星君欧阳天禄。” 17、此曲只应天上有 龙剑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梦里。眼前是光怪陆的雾气。明明是一片黑暗,却散发出荧荧的光亮,如同吊月的秋虫,上下飞舞着。数不尽的光点飘散在一片漆黑的天上,如同落下的雨。 然而他又觉得自己似乎的确醒着。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梦,要比眼前的场景还要清晰。 他记得自己受了重伤,浑身的伤口惨不忍睹。伤口一次一次地愈合,又一次一次地被撕裂。他浑身是血,左手的三指已经快要废了吧。 天牢的栅门被灵力震开。他抬起头的那一刹那,似乎看见了那人又惊又怒,还带着一些哀伤的神色。他就站在那里,一袭青衫比青竹还要挺拔,比翠羽还要鲜艳,比青锋还要凌厉。他就站在那里,明亮的天光打在自己模糊的意识里,连同那一道青色的影子,一晃一晃,晃动成漫天淅淅沥沥的雨。 他手持三尺长剑,一步一个脚印地向自己走来。蓝色的血顺着刑架流淌到了他的脚下,将卷尖的长靴染成一片墨一样的黑。 然后,他停在自己面前。贴住自己侧脸的手心温暖极了,但是却似乎蒙着一层细汗,还在慢慢地颤抖。 我到底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呢? 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似乎也不是这么痛了。 不知怎的,看到了这个人的影子,仿佛一切的坚强、不羁,都在此刻如同伪装一样卸下。他有些脱力,几乎已经维持不了清醒。被他揽住肩膀的一刹那,只有一句话还停留在脑海里。 梦境的最后,是那个人与菡芝上仙单打独斗也不落下风。他震碎了跟随自己多年的青剑后,带着自己飞向南天门,将那个华丽却清冷森严的监牢留在了身后。青冥高处的风扬起了他的长发,打在自己的脸上,细小的疼痛感觉很真实。 是真的么?李未名啊。 他修长的睫毛颤了颤,想牵起嘴角,做出一个苦笑的表情。然而这么做的后果,就是耳边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似乎是一些瓷碗瓷器之类的东西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他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被一双手用力抓住,将他一下子从床上扯了起来,以绝对能震死人的频率开始摇晃。 “龙剑?!你醒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但是却清冽不再,沙哑异常。就像多日未曾进水一样,干渴的不像样子。 得不到自己的回答,摇晃的力度又一次加重了。龙剑实在很想告诉他再这么摇下去就算是真死了也能被他摇晃得活过来,无奈那人的频率和力度都有加大的趋势,某重伤人士实在是没有力气在这样的疾风骤雨中还能睁开眼睛。 不过,李未名,真的是你么……? 于是,通天教主推门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李未名两手扣住龙剑的肩膀,以不要命的力度将对方摇得“花枝乱颤”。通天教主大惊,立刻出言制止李未名:“你在做什么?!” “师父!”李未名双手忽然一松,龙剑没个防备,冷不丁地摔在了床上。那枕头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做的,怎么比珊瑚枕还要硬,几乎能砸得人眼冒金星。 “师父……”李未名站起身,闪到通天教主面前抓住他的袖子,“龙剑他好像醒了,我就……” “嗯,已经第七天了。有碧游宫的法术和灵药,伤的再重,也应该好了。”通天教主若有所思地看着被扔在床上,头发都被晃到脸上的龙剑,目光又一次移到了李未名的身上。李未名从来都不喜束发,而此刻散落的长发已经凌乱,如同被风吹过一样,落在他的脸上。狭长的眼睛里有些疲惫的神色,眼角微微有些发青。然而眸子里的焦急却是十成十的。 通天教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床榻前,伸出两指按在龙剑的脉搏上。 “师父,如何了……?”李未名很是着急。 通天教主很深沉地看着他,所言非所问:“在我告诉你他的情况之前,你先回答我之前的那个问题?” “之前的问题?” “是的。你私入天庭,击杀天兵,擅闯天牢,劫持犯人,打伤仙子。这些加起来,已经是魂飞魄散的极刑了。你完全是为了他么?” “我不知道。”依然是同样的答案,然而李未名这次回答的倒是很爽快。再也没有之前的犹疑。 “不知道了,还去做?” “一切顺应本心。”李未名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我若不去救他,我会痛苦一辈子的。”他的目光落到了龙剑的脸上。散乱的长发如同墨蓝色的水藻,脸上也再不是之前那苍白得如同宣纸的样子。眉如柳叶,眼角上挑,鼻如悬胆。他的鼻梁有些细,然而却十分高挺,有男子的英气;下颌的弧度有些尖,但是轮廓分明,和柔媚沾不上一点关系。即使是睡梦中,他的唇角都是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的。这样的人,当是个绝世美男子,是个…… “蓝颜祸水。”通天教主看着李未名,忽然间吐出了四个字,让李未名打了一个激灵。 “……师父,您说……什么……”难道是几天没阖眼,已经开始出现幻听了? “好话不说第二遍。”看到李未名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通天教主觉得有意思极了,“他应该已经醒了,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试?” “龙族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龙族男子的喉结便是逆鳞的位置,是绝对碰不得的。平时触之即怒,若毁之则命殒。轻微用力都会让他感到莫大的疼痛。我相信如果你现在在他的喉咙上咬一口,他会立刻跳起来。” “咬一口?!”李未名震惊了。这是什么馊主意?!但是他目光却很缺乏立场地停留在那人的颈侧。青色的动脉在淡蜜色的皮肤下跳动着,敞开的衣襟遮不住锁骨的位置。再加上长发散乱、“昏迷不醒”、一脸“虚弱”地躺倒在自己面前。修长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一样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阴影,弧线优美的唇因为之前的伤势依然有些苍白。 一个衣衫大敞的美男子躺倒在面前,是个断袖都很难坐怀不乱。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李未名更加震惊了。 通天教主自动将他的震惊曲解为认为这样做很无人道。于是他继续出谋划策:“也是,这样下去万一把他咬死就不好了。” 听到这里,龙剑也震惊了。李未名这是拜了哪个变态为师?!本来这家伙就以整人为乐,那盅莲花莲子炖莲藕出现后青莲的表情他可是记忆犹新! 再和这种师父凑在一起,那还得了?! 正在内心默默吐槽着,通天教主下一句话就让两个人都直接当机了。 通天教主说:“那么,你轻轻舔一下就好了。” 龙剑“蹭”的一声坐了起来。然后又因为牵动了某些还没好的伤口,面目扭曲地又一次磕到了枕头上。 “看,这不是醒了么。”通天教主摸着下巴,话语十分意味深长。李未名震惊的目光和龙剑鄙视的目光中,通天教主施施然走出了房门。关门的一瞬间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未名。那眼神似乎在说—— 徒儿,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淅淅沥沥的雨一连下了七天,将东海湾的沿岸湿润成了一片泽国。 清澈的雨滴打再林间的树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清香的泥土气味蔓延在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让闻到的人都觉得沁人心脾。恨不得自己也能化作一颗晶莹的水珠,从天地之间飘洒,落在树叶上,然后浸润在泥土里。化作润物的春雨,汇成溪流,流入大海。当下不负了那句好诗“一夕骄阳转作霖,梦回凉冷润衣襟。千里稻花应秀色,五更桐叶最佳音。” 本来是一阵悠然的雨声沙沙作响。在下一个瞬间,这片幽静出尘的山林里,却陡然响起出一片通天彻底的琴声。那琴声嘈嘈切切,如珠落玉盘。在这空旷的山谷林木间,似乎若即若离,飘渺如同细雨;又偏却声震林木,几乎能震破人的耳膜,振聋发聩。 手持长琴的是一个黑衣的女子。她眉如墨羽,肌肤胜雪。流泉一样的长发被松散地绾在脑后,被雨水打湿的长发贴在她的脸上,不但不显任何狼狈之相,反而如同花黄一样美丽。一双细长的明眸秋波湛湛,执琴的素手如同春笋一样纤细。柳腰上佩环震动,耳畔明珠灿灿。果然是姿如杨柳般柔美,却如同青松一样挺拔。 黑衣女子素手乱弹,那琴音一瞬间扩散至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随着她素手的挑拨,那琴弦附近的空气一阵抖动。所有接近的林木无一不被扫到,曲音听上去悲戚异常,却势如破竹,仿若斩尽世间一切。 与她对峙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头戴真龙白玉冠,身上的战甲如同龙鳞一样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被用无缝的鲛绡织成了天龙行雨的云纹图。他眉如漆画,目光如电;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的腰间是狮蛮铁带,足踏尖头铁履。右手中的那把宽背金刀,即使漫天的雨色和阴霾也遮不住闪耀的刀光。 琴声如同千万只出巢的蝴蝶,密密麻麻、叽叽喳喳地叫着,全部要涌入听者的鼓膜,让人气血震颤,几乎不可平息。然而身披战甲的中年男人将手中的战刀挥舞得密不透风,将杀人的琴声隔绝在外。 “龙玄!”那男子大吼,声音震颤四方,竟然直接穿过那破耳的琴音,强大的气势瞬间释放了出去,“你现在束手就擒还来得及!!” “是你们逼我的!”龙玄清啸一声。手中长琴反转。逼仄的乐律如同天边越来越大的雨点。繁弦急管的靡靡之音在雨幕间幻化出无数墨色的光泽,如同无数尖锐的匕首刺向挥舞着宝刀的中年男人。那琴声听来似乎更加凄恻,仿佛一个痴情女子在哀叹逝去了三生三世的痴恋;又听起来更加铮然,仿佛一个巾帼英雄覆马阵前,琴声下埋葬了无数战死的冤魂。 又是刚强,又是柔美。又是凄恻,又是铮鸣。琴声几乎能碎裂昆仑山的玉石,让凤凰也为之鸣叫;又几乎能感动空谷里的幽兰,让芙蕖也为之叹惋。 越来越逼人的琴声中夹杂了深厚的法力,化作漫天墨色的涟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着,飞舞着。中年男子一个疏忽,铠甲被划破,流出了一丝鲜血,又转瞬间被雨水冲淡。 “龙玄!!你疯了吗?!我是你亲叔叔!!” 然而龙玄闻言则是冷然一笑。手中的琴似在嗤笑似在叹息,如同一把长剑在铮铮而鸣。 “晚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18、假戏当作真戏做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室内的烛光温暖地跳动着。明亮的光泽映照在李未名的眸子里,盈盈若若,如同跳动的光泽。香炉里燃烧的熏香带着淡淡的气息飘散在室内,一室暖风叆叇。 他的下颌比往日略尖了一些,龙剑想。是瘦了么…… “怎么了?”见李未名一直怔怔地盯着自己看,龙剑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不会说话了?” 那指骨修长白皙,骨节清晰可见,如同翠竹的节一样挺拔。那人的手腕弧线完美极了。并不是女子的青葱,带着阳刚却又不夸张的弧线。他的指甲如同薄薄的冰片一样。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双手,竟然受过惨无人道的酷刑,几乎残废。 李未名的目光移到他的手上。想到当初将龙剑救下来的时候,他遍体鳞伤,带着钩子的降龙索扣住了锁骨。 他再也没有觉得那本来有些冷清的蓝色,竟然比红色的血液还要鲜艳浓烈,张牙舞爪。 “……对不起。”李未名长叹了一声。 龙剑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大伤初愈,他努力撑着自己的身子坐起来,无奈锁骨处被钩穿的地方依然痛的厉害。李未名扶住他的肩膀,将他拉了起来。 墨蓝色的眸子转了转,似乎想到了什么,龙剑勾起一抹极为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冲李未名勾了勾手指。他的瞳仁如同深海的波澜,幽深而不见底,却从里到外透着笑。 “脸凑过来。”龙剑凝视着他。 李未名:“……在凑过来之前,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 “说。” “你这个动作做的很稔熟嘛。” “呃?”勾到一半的食指忽然僵住了,饶是龙剑也有些转不过弯来。 “你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那些猥琐的老嫖客。你好歹也是东海的大皇子,能不能不要随时随地都这么猥琐?东海龙宫的形象都被你败坏了吧?”李未名毫不留情地吐槽道。那些惊诧、不安、纠结甚至愤懑在一瞬间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瞪着笑得很贱(李未名视角)的龙剑,李未名的脑海里闪现的只有一个念头: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听完他的吐槽,龙剑也不慎在意。他长长地哦了一声,狭长的眼里闪烁着看好戏的意味:“我是嫖客,那你是什么?” “……”糟了,怎么会忘记这个人巧舌如簧,千百年来被他喷死的人成百上千,脱力扶墙的不计其数。果然在嘴上功夫自己还是比不过这个人。 李未名看着得瑟的龙剑,终于耐心全失,想出了一条以血还血,将计就计的毒计。 “龙剑殿下,你真的很希望我凑过来么?”他的声线忽然温柔了下来。不似一般男子的沙哑,他的嗓音中带着些许的清冽。如果这声音在耳边轻声呢喃,绝对能让人神魂颠倒要什么给什么。倒不是说有多么魅惑。与之相反,充满了男子特有的低沉。 龙剑低笑了一声。 李未名,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想干什么么?想假装断袖来吓唬吓唬我啊。 下一个瞬间,龙剑忽然伸出手,扣住了李未名的下颌。两片唇瓣覆上了对方淡色的薄唇。浅浅地啄了几下,然后舌头撬开他的唇。另一只手则托住他的脑后,将一个本来能浅尝辄止的触碰变成了深吻。 李未名:“……” 卧槽,我本来是想去戳你喉咙上的逆鳞的!!!你你你你怎么就忽然亲上来了?! 唇舌翻搅之间,银色的丝线从两人的下颌滑下。感到对方身体紧绷,鼻息都有些不稳,似乎只是僵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过了许久,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对方的唇。在双唇分开之前,还不忘在他的唇角边啄了一下。 “没想到……”龙剑伸出手,指尖似乎忘了停下来一般,摩擦着对方因为刚才的动作而有些红润的唇。表情有些惊讶,“感觉……还挺不错的……” 李未名看着他,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可惜沉浸在回味刚才触感的某殿下没有意识到危机的降临,依然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喃喃自语。 “似乎比吻女人更带劲……?”按住李未名下唇的手加重了点力道。李未名怒瞪着对方的手指,内心在盘算着是不是要把他的指甲再一次拔出来。 “龙剑。”李未名忽然扣住他的脉门。 “做什么?” “你的伤好得很快嘛。说说看,现在的功力恢复了几成?”李未名望着他,吐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三成左右。”龙剑飘远的警觉性终于恢复了。他立刻甩开他的手,往床里退了过去。无奈那床也就那么大,再往里也不能陷入墙里。 “哦~”李未名高深莫测地看着他,挑眉一笑,“这么说,我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折腾你了。” 龙剑:“……” “你刚才还勾引我,我是不是该从善如流地接受勾引?” 目光很温柔,语气很温柔,手下的动作也很温柔,但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一下子扯开了对方的衣襟。光洁的皮肤上,伤疤已经淡去;然而却留有一丝的痕迹,若隐若现。李未名抬起他的下颌,温柔一笑,然后泄愤一般,狠狠地啃了一口在龙剑的喉咙上。 碧游宫一直被笼罩在飘渺的雨雾中。那雨滴也似有了魂灵一样,有时是街天小雨,淅淅沥沥的如同红妆佳人幽怨的琵琶;有时又是惊如鼓点,如同响彻在天地之间的,张扬傲慢的主宰。 通天教主依然是站在莲池边的。他负手而立,站在雨中。一身瑞色的棕衫上没有沾染一点的湿气,一点的泥土。 自从碧游宫的人都离开后,整个金鳌岛纵然金石珠玉,鼎铛玉石,蜂房水涡,千条瑞气,然而却都已经死了。只有这一池的莲花,千年如一日地盛开着,仿佛有着无尽的生气和活力,在无尽的生命中,能陪伴自己走向天荒地老,连一片残叶也不曾凋零。 纵然雨势渐大,几乎能掩盖天地间一切的声音。然而通天教主却从老远就已经听到了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去,只见雨中走来的是那个长发蓝衣的东海大皇子。 龙剑今日并没有戴那束发的玉冠,披散的长发已经被雨水淋透了。他衣衫尽湿,粘连在皮肤上,雨水顺着发际流向眉梢,又从眉梢流到下颌。浑身的湿气并没有让他看起来变得多么狼狈,反倒给他增加了些许不羁浪荡的气质。是那双狭长的眼睛,眸色幽深如同千树堆雪。明明是带着些笑的神色,却只能让人想到一句话——傲视六界,睥睨苍生。 的确是个极为出色的人。通天教主心下一赞,不枉青莲诩他为至交好友,也不枉李未名为他触犯天条。 通天教主还没有说话,龙剑先一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宝灵天尊出手相救。” 通天教主不动声色地挑起眉头,“是未名告诉你的?” “不是的。”龙剑摇了摇头,“这里是东海,我待了这么久的地方,自然不会认错。而东海之上,除了蓬莱仙山,也只有金鳌岛上的碧游宫了。”顿了顿,他继续道,“而且,蓬莱仙山上那帮老不死的,是不会对天庭的重犯施以援手的。唯有截教的教主宝灵天尊,才会如此不忌天律。” 通天教主这才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我那徒弟呢?” “他已经几天没合眼了吧。我施了个法术,让他睡着了。” “哦?”通天教主又一次深沉了,“我没错过什么好事吧。”他的目光停留在龙剑有些红肿的唇上。龙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然后立刻明白了对方看的是什么。 “如果天尊有兴致旁观,龙剑是不介意的。”被识破了,龙剑并没有显得局促。墨蓝色的眼睛里反而兴味盎然,“你徒弟的技术还可以。不过,他自小在终南山长大,按理说不应该。我很奇怪,难道是在青莲和沈扬欢那里学到了什么不该学的东西?”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通天教主点了点头,“早闻东海龙君敖广之长子龙剑做事坦坦荡荡不拘一格,今日一见,你的无耻程度简直出乎我的想象。” “如果真的觉得我无耻,依照您的性子,恐怕立刻一掌拍死我了。”龙剑道,“即使我恢复了十成的功力,依然不是您的对手。现在想杀死我简直易如反掌。” “不错,不错。看来最近我遇到了两个很有意思的人。”通天教主抚掌大笑,“既然这样,不知道东海大皇子前来找我,是为何事?” 听到他提起这个,龙剑的眉头皱了皱。他低下头去,沉吟了一会,道:“我的母亲和姐妹为人所害,我又被嫁祸以弑母杀亲的罪名。龙剑不求一血冤耻,只想为母亲和妹妹报仇。” 雨水顺着他的袖子流了下来,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陡然握紧。 “你可知是何人嫁祸罪名与你?” “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清楚。天帝老儿说,是西、南、北三海的龙君,将母亲的尸身承上。母亲咽喉的逆鳞处有一道深至颈骨的伤口。天帝说除了我的龙涛碧空,没有人能做到。”说到这里,龙剑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他陡然抬起头,目光分外焦灼,“据说您执掌着一面前尘镜,可以照见世间一世因,一世果。前尘来世,皆在股掌之间。不知您可否借与我一观?” “前尘镜,也不过能照见人的今生来世。世间一切的因果,纵然能在镜中显示出来,然而观者却不一定能参透。古往今来,确定的因,种下的果,都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即使是西方世尊,东方鸿钧,也无法一一窥探。” “那……岂不是要大海捞针了么……” “并不是的。”通天教主看着龙剑,“我虽然不能告诉你这一世的因果,然而,你听我一言吧。” “天尊请讲。”龙剑又是一个拱手。 “只是,我有个要求。当未名醒来后,你要带着他一起去。” “这是必然。只是,去往何处?” “东海湾向南,即墨城东行八百里处的山林。” “寻访何人?” “西海龙君,敖顺;东海龙二皇女,龙玄。” 19、人心难测鬼神心 得知龙玄并没有遭遇不测,而事情又有了去向,龙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通天教主又与他讲讲了讲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从李未名为求得通天教主的帮助,只身踏过八千四百八十四级琉璃玉阶开始说起。天色暗了又明。龙剑静静地听着,雨水顺着他的睫毛留下来,本来不羁的神色此刻看上去有些淡淡的温暖。对于难解之事,他偶尔会出言问上两句。等通天教主终于到李未名守着龙剑,守了整整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时,龙剑沉默了。 “说实话,我有些不明白。萍水相逢而已,他何苦要这样……”龙剑的声音有些叹息。茫茫的雨幕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萍水相逢而已。说说看你为什么要为他运功疗伤,又为什么一人力顶违抗圣谕、打伤仙子的罪名?为了给他争取脱身的时间,你甚至都没有要求到东海龙宫一探实情?” “……”龙剑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索。过了许久,他终于伸出手,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苦笑道,“说来惭愧,我其实……并不知道。” “你们两个果然是物以类聚。我问了他两次他为何要为了你触犯天条,他也回答不知道。” “如此顺从本心,所以您……才会传他三十三天断尘剑么?” “可以这么说吧。三十三天断尘剑,是连无当与多宝都不能修行的剑法。如果没有这样的心性,练了三十三天断尘剑,要么走火入魔,要么性情大变。正因为看在当年青莲对高兰英的深情厚爱至死不渝,我才最终也没有将三十三天断尘剑传授给他。” “原来……所谓的上道无德,并不是仅仅指不拘泥世俗礼法么……” “是的。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而遁去一。这遁去的一,就是截教所要截取的一线生机。至于这一线生机,则是——”通天教主抬起头看了看天上飘落的雨点,忽然道,“他该醒了。你回去看看我那徒儿吧。” “哎——?” 等到龙剑进到屋内的时候,则见李未名抱着手臂,看向窗外的雨色。柔顺的发丝在窗外飘送的冷风中微微地拂动着,偶尔有雨点被吹拂到他的发丝上,再顺着乌墨一样的长发流了下去。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望着窗外,不知道看向了哪里。长发偶然被风吹,遮住了他的眉间,更是平添几分潇洒。身上白色的亵衣也被拉开。 龙剑倒是很坦然。他打开了房门,道:“你怎么就不再睡一会?” 李未名回过神来,表情有些疲惫。然而他还是笑着,对龙剑勾了勾手指头:“脸凑过来。” 龙剑走到床前,放下手中的剑,右手开始不规矩地按上李未名的唇,眼神十分的调侃:“怎么,还来?是不是该换换人了?” “拜托你,就不能正经一点么?”话是这么说的,李未名捏住对方一缕湿润的长发,“你的功力现在恢复如何了?” “有宝灵天尊的灵药相助,已经恢复许多了,剩下的不成大碍。” “你见过师父了?” 龙剑点了点头,拉过一个八仙凳,坐了下来,“宝灵天尊不拘世俗。能得这样一位良师益友,的确是幸甚至哉。” “师父有一面前尘镜,可以照见一切的因果。”李未名说,“看样子你和他倒是挺投缘的。如果能借来,一定能知道是谁嫁祸于你,又是谁杀害了你的母亲和妹妹。” “天尊说,前尘镜虽然能照见一切,却极难参破。他让我在整顿好一切之后,速速动身去即墨城外八百里处的山林。” “去那里做什么?” “找龙玄喽。”龙剑摊了摊手。 “什么?!”李未名一惊,然后惊喜地抓住他的手臂,“龙玄她没死?!” “听起来你很希望她死?”明知不是这个意思,龙剑还故意地曲解了。 李未名用力拍了一下对方的脑门,“那就好,我们立刻动身。” 龙剑毫不客气地反拍回去,然后拿起剑塞到他的手里:“宝灵天尊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李未名这才注意到龙剑方才放在枕边的并不是他自己的佩剑。剑柄和剑鞘是清一色的青玉雕成。上好的玉石即使在阴霾的天空下,依然浮动着莹莹的光泽。那剑鞘上雕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暗合九天星宿、九曲宫位之相,一看就绝非凡品。他抽出剑身,但见剑身宽不过三指;凛若寒潭,明如秋水。细看之下,那剑身上不知道用怎样的材质刻画成了风后八阵兵法图,契合大小周天之象。剑柄之处雕刻着碧色莲花的纹路,一只延伸的剑穗。 “这是——”李未名惊诧极了。 “这是宝灵天尊的佩剑,青萍剑。”龙剑笑着说。 “什么?!师父他……竟然将青萍剑……给了我?!” “你为救我出天庭,震碎了跟随你多年的佩剑,本来是应该我送你一把剑做为补偿的。然而我现在落魄至此,却怎能拿东海之神兵再赠与你。”龙剑叹了口气,“你先拿着吧,终有一天,我会为你铸一把名剑的。” 顿了顿,他继续补充道,“而且,这是宝灵天尊的意思。他说数千年前他便发过了誓,定要将这青萍剑,赠与第一个炼成三十三天断尘剑的人。” “如果有青萍剑,那么……就可以救下你妹妹了?”李未名将长剑出鞘,“噌”的一声跳下床,开始更换衣物。刚刚拉上袖子,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过头看向龙剑,“你的伤真的不要紧了?” “放心,我说过了没问题。”龙剑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帮他拉住另一只袖子,“你看来还真的很担心我嘛。不过你这么担心我,怎么就不关心一下我为什么浑身湿透?” 李未名则很没良心地回击:“如果一条鱼从水里出来后还要擦干,那么我立马就把你剥光从头到脚擦一番。” 龙剑:“……” 一个时辰后,即墨城东行八百里。 龙玄瘫坐在地上。束发的缎带早已在打斗中被撕断,泥点子溅在她的罗袖上。白皙的脸颊上也有些许脏污的痕迹,蓝色的鲜血从她的唇角不住地滴下,落在她白皙的锁骨上,又渗入黑色的丝衣。 而她的脚边,瑶琴七弦已断。那把阔背金刀正横在她咽喉处逆鳞的位置。 龙玄眼中的惊慌一闪而过,然而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甚至是冷静。她目光沉然,完全不像一个战败的人,更不像普通的纤弱女子,此时会手足无措甚至泪流满面地求饶。仿佛不管身处何等境地,她依然能镇定自若,仿佛大局依然在她的股掌之间。 “果然,即使我全力以赴,修为依然赶不上您。”龙玄看着横在自己颈边的刀刃。 敖顺也伤的不轻。他平息了一下翻涌的气血,金刀又向前伸了几分:“把沧溟殿里供奉的东西交出来!” 龙玄闻言,内心一阵冷笑,表面上却做出一副有些为难的神色:“沧溟殿里供奉了不少的东西……不知道叔父要的是哪样?” 敖顺似乎愣了一下。仅仅这一下,骗得过别人的眼睛,却骗不过龙玄的眼睛。 他根本不知道沧溟殿里供奉的到底是什么么?那就好办了。 敖顺眼中的凶光闪过:“别跟我玩花样!东海龙后已死,龙剑也被六界通缉,没人保得住你!” “好,依你所言,我交出你要的东西。”即使命门掌握在对方的手里,龙玄依然没有任何被威胁的样子。她伸出玉指,按在了金刀的刀刃上,“那么可否请叔父移开刀刃?” 敖顺闻言,不但没有放松警觉,反而更进了一分:“你这丫头,是出了名的心机深沉,诡计多端!我怎可依你!” “哦,依照您对我的忌讳程度,是不是等我一交出那东西,您很可能就要杀我灭口了?”龙玄笑吟吟地分析,“东海龙君已故去数百年,而母后也前些日子被某些人暗算。再后来,皇兄被嫁祸以弑母杀亲的罪名,被天帝折磨得不成样子。即使侥幸逃脱了,恐怕也难以名正言顺地成为东海的主人。这样一来,无论我怎么说,怎么做,对于你们来说定然是肉中刺,眼中钉。但是你们不能杀我。因为沧溟殿已毁,除了我没有人知道那些东西在哪里。” “果然是心机诡秘。”敖顺冷哼了一声,就算承认了,“龙玄,我告诉你。就算我不能杀你,但是把你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是做得到的。介时我就不信你一个弱质女子,还能忍受得住诸般酷刑。” “叔父该不是忘了吧。龙玄最讨厌的就是瞧不起女子的男人。” “我不是来招你喜欢的。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痛痛快快地交出沧溟殿里的供奉的至宝,换一个痛快的死法;二,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到时候你是说也得说,是不说也得说。” “那么……我选第一个。”龙玄低下了头。 “我要如何相信你。”东海二皇女的心思过于深沉,是四海龙宫人尽皆知的事情。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年东海的龙后陛下费尽心机地栽培她,就是希望她能代替龙剑,当上东海的龙君,成为统御四海的海皇。有这样一个深谋远虑的女帝坐镇东海,即使东海龙宫有朝一日只剩下她一个人,那也已经足够了。 “叔父还不知道,沧溟殿里供奉的,究竟是什么吧。”龙玄笑意吟吟,说不出的好看,“我这就将它取出来给您。” 就在她幻化出法力,召出镇压在东海深渊里的魔琴碧血,打敖顺个措手不及之时;远处一道通天彻地的电光,夹杂着雷霆之势向两人劈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青萍剑:“翠竹黄须白笋芽,儒冠道履白莲花。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原来总一家”,故而命名为青萍宝剑。为通天教主的随身法器之一。其他随身法器为:渔鼓、紫雷锤、六魂幡、诛仙四剑。在本文的前传中,通天教主将诛仙四剑之一的绝仙剑赐给了他的入室弟子青莲。 可是我一直觉得青萍剑这个名字不是很霸气呢……? 青萍剑在《封神演义》中为截教的象征。此剑一出,如通天教主亲临。持青萍剑者若发号施令,截教弟子莫敢不从(虽然通天教主好像从来没有把青萍剑交给过其他的弟子)。所以通天教主把青萍剑给了未名,是不是说—— 至于龙玄妹纸的性格和心机……看过前作《欢尽》的,其实大家早就就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吧…… 20、 休言女子非英物 那闪电如同锐利的剑光,带着森森的寒气直取敖顺的后心。敖顺是何等人也。在千钧一发之际,他闪电般地换手,阔背金刀仍然稳如泰山。刀未动,气已先发,在风中铸成一道锋芒,与那闪电劈在了一起。 两道锋芒相接,只听“乒”的一声。因为之前和龙玄的激战,敖顺的体力本来就不剩多少;如今胜过龙玄,却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龙玄一人,将她带回西海还不成问题;然而如今似乎陡升变故,着实不妙啊。 就在此刻,剑光一闪,明如秋水一样的剑锋竟然从另一个方向斜刺而出,直取他的眉心。角度之诡异,招数之不同,与其说是同一个人出的招,不如说是两个人一起。极为强大的灵力激荡在天地之间,将雨滴都绞成碎末。敖顺猛然回身,左手做鹰爪,用力向后一抓。若是普通人,则定会被开膛破肚,直取心脏。 隐约只见那持剑之人挽了个剑花,向后跃开数丈,落在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山石上。光芒散尽,两个修长的身影卓然傲立于山巅。蓝色不羁,青色飘逸,让人几乎挪不开眼。 见到那蓝衣人,龙玄内心陡然一阵惊喜。想起这些日子神界发生的事情,她略一思量,对那个与他比肩而立的青衣男子的身份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的唇边扬起了一丝不可查觉的笑意,本来想召唤魔琴的手指放了下来。 长风细雨将龙剑的衣衫掣得猎猎作响。龙剑手持长剑,嘴角依然是扬起的,然而目光中的戾气却是遮也遮不住,“叔父,好久不见了,您似乎过的不错。” 敖顺一手扣住龙玄的喉咙,浓漆一样的剑眉皱起:“好久不见,龙剑,你似乎还是以前那个轻佻浪荡性子。” “我总得用一个你熟悉的样子来见你啊。”龙剑冷冷地笑着,话语中的讽刺就连聋子都听得出来,“否则你又要捅到天帝老儿那里,说有人冒充本来已经死了的龙剑,再名正言顺地讨个圣谕来杀我么?” “你的嘴皮子还是一样厉害。就是不知道你身边的这个凡人,真的有能力将你从九重天阙的天牢里救出来么?”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未名身上。然而李未名的目光却很失礼地越过了他的头顶,对上了龙玄的目光。只见那黑衣女子纵然浑身狼狈,命悬一线,表情却依然镇定自若,甚至带着些大局在握的冷静。眉宇间有几分女子特有的英气,当真是个临危不惧、处变不惊的女中豪杰。 他微微侧过头,对龙剑道:“你的妹妹……情况似乎不太好。他在拖延时间,你要小心。” 龙剑还没有说话,敖顺捏住龙玄咽喉的手又紧了紧:“龙剑,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没有死,那么我就告诉你。如果你们两个再往前踏出一步,我立刻杀了龙玄。” “叔父可真是好笑。”龙玄冷笑一声,“我都说了要把沧溟殿里供奉的至宝给你了,你还和皇兄他们纠缠做甚?”她伸手拢了拢被雨水打湿的长发,“这样吧,叔父。我交出沧溟殿里的东西,你放过我们三个一次。否则你就算当场杀了我,难道还有力气对付皇兄和这位……李公子?” 李未名闻言惊了一下,打量龙玄的目光多了几分兴味。 “你先取出来。”敖顺紧紧地盯着她,余光扫视着站在不远处山石之上的两人,似乎生怕他们两个来一个出其不意。 “沧溟殿供奉着四海之始祖,沧溟帝敖澈的一丝魂魄。”龙玄不紧不慢地说,“而我东海龙宫,便世世代代守护着那缕残魂,安息于沧溟殿。母后将之凝于碧玉之上。”状似不经意间,她秀丽的眉眼微微地眯了一下,向龙剑使了个眼色,然后继续道,“传说得之,可统御四海龙族,掌管人间雨顺风调……” 敖顺的眼中难掩狂喜之色,却依然故作镇定:“那好,你交出沧溟帝的魂魄,我与你们既往不咎。” “好。”龙玄秀美一挑。她素手张开,碧色的光泽猛然大盛,将昏暗的天地间应得一片莹莹绿光。下一刻,七弦颤抖,铺天盖地的琴声如同汹涌的波涛。那琴声又是沉痛,又是激昂。敖顺仗着自己的修为远比龙玄深厚,冒着被琴音扰乱心窍、震破经脉的危险,竟然没有放开捏住龙玄咽喉的手。他冷冷地注视着手持绿琴的龙玄,左手将要发力让她毙命于此,不料下一刻,两道剑光竟然同一时间一左一右刺向他的两边腰侧。 情急之下,他不得已放开对龙玄的钳制。左右手同时开弓,化作金色的屏障,将那两股剑气抵御在外。龙剑一击不中,向李未名使了个颜色。两人同时点了点头,龙剑转攻为守,蓝光流动的剑刃架住了阔背金刀的锋芒。李未名则凌空一翻,借力出剑,一手向敖顺的心口拍去,另一只手则抓向他的脉门。 只见那青剑上凝聚的灵力汹涌如同疾风骤雨,敖顺心下大骇,又仔细打量那持剑的青衣人。顶上三花未起,胸中五气未开,的的确确是个凡人没有错。然而,一介凡人,又怎么可能有这样强大的力量,足以与仙神匹敌也不落下风?! 敖顺双掌翻飞,左手直取李未名的灵台;而右手的阔背金刀则挥的密不通风,飒飒之声不绝于耳,拦截下龙剑的攻击。 李未名的招数他不甚清楚,然而对于龙剑,他再了解不过了!他修炼的法术也好,剑术也罢,全部是较为重视攻击。而如今战了许久,他竟然也没有使出龙涛碧空么?! 必然是灵力尚未恢复! 想到这里,敖顺陡然变招。他足下一起,双手反掌,竟然不顾李未名的攻势,而直接刺向龙剑的心口。如果他料想的没错,龙剑在天牢受了重伤,如今功力恢复定然不到五成。这一击他定然躲不过,而这个凡人,既然能为了他去闯天牢,那么肯定会撇下自己不顾一切去救龙剑! 没有料到这一招,李未名当下大惊。强行收回剑气,他的经脉定然会受损,然而如果他不自损一分,只怕还未恢复功力的龙剑定然凶多吉少! 敖顺的嘴角扬起一抹快意的笑。刀剑从龙剑的心下就要刺入,余光瞟见李未名惊慌的眼神,旋即见他强行收回功力,口角涌出一丝鲜血,不管不顾就要再次出剑,更是觉得自己预料没有错。 然而,千算万算,他忽略了这周围还有一个人。 之前不知怎么渐渐归于平淡的琴声再一次炸响,在漫天的雨势中,铿锵有力偏有不绝如缕;如同大江大河之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琴声在李未名和龙剑听来倒是没什么,倒是敖顺,忽然觉得丹田运气不稳,旋即经脉内气血翻涌,似有灵力失控,心迷意乱之象。随着琴声的进行,眼前开始出现无数苍白的幻想。有山有水,有人有景。有的壮丽,有的凄怆;有的完美,有的凄凉。 琴声杳杳,不绝如缕。唤回他甚至的是胸口的一片冰凉。一股强劲的剑气冲了进来,从前胸贯穿到后背。旋即腹部挨了一掌,正中丹田,将本来就翻腾的气血搅得更加翻江倒海。敖顺已知不敌,心中的疑虑也增加了许多。然而毕竟不能久留。他大喝一声,猛然炸出一股真气逼退了在场三人后,化作一道光点,向西南方飞去。 敖顺一走,李未名后退一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而龙剑则上前一步,抓住龙玄的肩膀,墨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心疼:“阿玄……”他的手擦过她唇边的血迹,将她揽在怀里,“你没事……你没事……” 感受着对方的体温,龙玄觉得终于有些暖了。她伸出手,环住龙剑的肩,“皇兄你才是……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东海,害的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是我没有……保护好母后……”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自责。 龙剑闻言,微微放开了她的肩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杀了母后?我定让他百倍偿还!” “在我说这些家事之前,皇兄不想介绍一下这位李公子么?”龙玄离开了他的怀抱,上前一步,对着李未名拱手:“在下龙玄,多谢未名公子出手相助。”说罢,她的目光落到了李未名手中的长剑上,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这把剑,像极了宝灵天尊的佩剑青萍。这么多年,宝灵天尊终于找到了一个能练成三十三天断尘剑的人了。当真可喜可贺。” “……”李未名极为震惊。他打量了龙玄半晌,才转过头对龙剑问道:“你妹妹?” 龙剑很骄傲地点点头。 “同一个娘生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龙剑淡定回击:“你还是妖界之主的养子。怎么也不见你继承一下妖君陛下的优点,倒是把青莲那变态的性子发扬光大了一番。” 龙玄轻笑了一声,声音说不出的好听,“皇兄终于找到一个能与你性情相同的人了,真为你感到高兴。”顿了顿,她继续道,“既然这样,李公子可有兴趣听听我龙族的家事?” “家事?”李未名想了想,看向龙剑,“你之前告诉我,将龙后陛下的尸身呈予天帝的,正是其他三海的龙君。” 龙剑点了点头,目光阴翳。 “其实并不是。”龙玄道,“只是北海龙君敖顺,就是刚才那个;和西海龙君敖闰的主意。他们先是借故来了东海,出手杀了母亲又欲意杀我。我又怎么可能打得过两位龙君的联手,只得仓皇出逃。但是之前听他们话语中的意思,是要沧溟殿里供奉的东西,而母亲不愿意给。于是我便在离开之前,想方设法地毁掉了沧溟殿。” “所以敖顺和敖闰才会想要嫁祸到我身上么?”龙剑的眼睛眯了起来。 “大概是吧。他们一面伪造我的死讯,一面又将一切的罪责推到你身上。”龙玄叹了口气,“这数百年来,东海龙君已去,而皇兄又不愿意继位,西海与北海垂涎海皇的位置很久了。” “海皇?”李未名很疑惑,“海皇不是龙君么?” “海皇只有一个,而龙君却有四个。东海龙君敖广生前是四海的海皇,因此他死后,皇兄身为嫡长子,理应登基。” “这么说……果然是我害死了父亲,又害死了母亲,如今又差点害死了你么……” 龙玄笑着摇了摇头,“爱我所爱,恨我所恨。皇兄你一直做到了我一直想做的,却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自己开心就好,不要背负太多。” 李未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问龙玄:“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做?” “敖顺此番回去,肯定又要搬弄是非一番。估计不过了多久,我也成了天庭重犯之一。这样他们击灭东海,夺取海皇之位便也名正言顺了。” “如今我们没有证据翻供。”李未名看着她。 “不错。既然这样,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 “反其道而行之?” “去地府,找阎君柳岩对生死簿文。”龙玄微微一笑,“即使是大罗神仙,生辰死期也在生死簿上白纸黑字地记载着。既然没能杀死我,又发现皇兄果真没有死,敖顺一定会立刻赶往地府去威胁柳岩,然后再去凌霄殿颠倒是非。为了防止他颠倒黑白,我们歇息一晚就去地府。” “为什么还要歇息一晚?”李未名有些不能理解,“你不是说时间紧迫么?”但是想想龙剑的确功力尚未恢复,这样倒是正中了自己的下怀,能让他好好休息休息。但是转念一想,这不是在耽误时间么?况且,一晚上,怎么够…… “时间的确紧迫,但是不急于这几个时辰。如今方才大战一场,我和皇兄的功力都还有恢复。更何况我们如果立刻跑过去,倒是显得做贼心虚了。”龙玄美丽的眼睛在李未名和龙剑的脸颊上打了几个来回,欲言又止,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21、定教恩爱反成仇 两天后,天庭,凌霄宝殿。 天帝看着手里的表文,抬起眼看了看站在凌霄殿里的三个人,将表文递给了传言玉女,道:“给这三位讲讲,这表文上说了什么?” 那女官低眉颔首,恭敬地接过表文,念道: “近有李未名者,擅闯九幽,违抗圣谕,顶撞上仙在前;私入天阙,虐杀神兵,劫持龙剑在后。手段高强,甚为难治。观其武功剑法,走势大气凌厉,实为三教一式。臣观之,顶无三花,胸无五气,肉体凡胎。人身得道,竟不知有此神通。眉眼凌厉,眼神带煞,定非良善。” “又有孽龙龙剑,弑母杀亲,勾结妖孽,打伤仙子,叛离天阙,亵渎天威。更于地府逞凶行恶,打绝鬼使,惊伤十王。大闹森罗,夺生死簿,挟持阎君,强阅判文,覆灭三途。罪行不可谓不大。” “至于海皇女龙玄,惊逃大难,性情骤变。私毁沧溟殿,强取瑶琴碧血,惊伤水族,乱施神通。瑶琴乃镇沧溟之魂,吞碧血,蚀龙骨,方名‘碧血’,实为凶煞异常。” “此上三者,若圣帝垂怜,留置而不除,恐为大患。臣今启奏,冒渎天威。伏乞调遣天兵,诛此三人,调阴和阳,复天地之易数,庶使下元安泰,四海升平,北海敖顺谨奏。” 李未名:“……” 明明是一篇严肃的表文奏折。其间内容各种丧心病狂的歪曲事实,颠倒黑白。 但是为什么……会这么搞笑呢…… 李未名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笑出来。他用手顶了顶鼻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么搬弄是非,真的没有关系吗……” 龙剑则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侧过了头去。 那女官朗读完,恭敬地将奏折放在天帝的案桌上,然后垂手侍立在御座的两侧。 龙玄笑着摇了摇头,上前一步行了一礼,对天帝启奏道:“叔父如是说,那么臣下要奏的表,御下是否也御览一番?” “你指的是柳岩的生死簿文?” “正是。”龙玄略一颔首,不卑不亢,“还请天帝御下御览。家母实为北、西二海龙君所害。龙玄侥幸逃出。” “那么毁掉沧溟殿,也是他们在诬陷你了?”天帝的话语依然没有什么感情,然而心思敏锐的龙玄却听的出那平静下隐藏的急风暴雨。略一思量,她立刻想出了对策。 “龙玄实在是为了保全沧溟帝留下的残魂。” 龙玄挑眉一笑,眸子如同潭水一样沉静,仿佛即使面对的是天帝,她也能步步为营,一切尽在鼓掌,“臣下愚钝。东海龙君已去多年,海皇之位空缺,东海群龙无首,已渐式微,再无护佑沧溟之魂的能力。” 她的目光停留在九重祥云御座上那个人被金鎏遮住的脸上。即使看不到他的眼,她似乎依然能料到此时此刻,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当是什么表情。因此她微微一笑,顿了顿,才继续道:“臣下愿奉上沧溟帝的灵识。愿高天上圣大慈仁玄穹高上帝恕罪。” 此言一出,原本寂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的凌霄宝殿里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 “她竟然要交出沧溟帝的残魂?!这太大逆不道了!那位陛下当初发过毒誓永生永世再不伏天条玉律,龙二皇女怎能违背那位陛下的旨意?!”一位漂亮的女仙不可置信地看着龙玄,纤纤玉指捂住了樱桃小口。 “当年发生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身边一个白衣的男子叹了口气,脸上倒是挂着淡淡的欣慰,“那位陛下当时也是心口不一。如果能再次和御下相见,他一定……也是很高兴的吧。” “是啊是啊。一念之差,竟然过了那么久的岁月……难为了那位陛下,也难为了天帝御下……” “你们在说什么?那位陛下……是指沧溟帝敖澈?” “是啊。当年尚是洪荒万古,地有四海,海有潜蛟,单名曰澈……”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敖澈即使死了也不想再次踏足天庭?而且听那位白衣上仙的话,似乎敖澈和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帝御下……有一段说不清楚的隐情? 如是想着,李未名的目光又移到了龙剑身上。只见他抱着手臂,低垂眉目,目光不知道看向哪里,似乎并没对龙玄的举动表示什么质疑。 然而这太反常了。如果是平时,就龙剑这个个性,肯定什么事都要不要命地评价上两句,让被评价的人闻风丧胆,让听他评价的人风中凌乱…… 他拍了拍龙剑的肩膀。刚要小声开口询问,那边端坐在御座上的天帝发话了。 “沧溟帝敖澈当年的誓言,孤是不会打破,让他含恨九泉的。”天帝道,“依照他临终的意愿,他的魂魄将永安东海的深渊。你还是将他的灵识放回原处,不要再……打扰他了。” 平静的话语终于夹杂了一份的感情。龙玄心下会意,又行了一礼:“谢陛下恕罪。” “你与龙剑遭人陷害,能不打着沧溟帝的名义,再像他当年一样大闹一次天庭,孤就该心满意足了。”天帝叹息道,“龙剑。” 龙剑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之前在天牢里,是孤下了狠手。非常……抱歉。” 不是吧?!之前还是冷血无情视六界苍生如蝼蚁的天帝陛下,怎么在提到了敖澈的名字后,立刻变成了这个样子?!而且都说在古代,连人间的皇帝都不轻易道歉的;这个天帝陛下,竟然道歉了?! “……”龙剑十分无语。他冷笑了一声,道,“您那几下还真的好狠。若不是未名,我的手就彻底废了吧?!” “你要怎样的补偿?” 龙剑抬起头:“复活我的父皇和母后。” 天帝沉吟了一会,道:“可以。” “当真?!” “只要你能取来一样东西。”天帝说。 “我说你怎么会忽然间大发慈悲如此慷慨呢。”龙剑讽刺地说道,“原来还是看在我有利用价值么?” 天帝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而是很平静地说道:“阴阳轮转,本来就是自然之数,不能改变。然而是你的要求,孤只能为你复生他们的血脉。血脉的复生,自古需要始祖之血。你应该知道孤在说什么。” 龙剑的眼睛眯了起来:“说到底,你还是需要我为你寻沧溟帝的血脉么?如意算盘还真是打得很响。” “其实并不一定要是你,龙剑。放眼望去,殿上众仙卿,哪个不是修为高强,灵力绝冠。孤之所以交给你去做的原因,孤想你不会不明白。孤给你十五日的时间。若这十五日之间,你想明白了,便再来一次天庭面圣吧。” 龙剑咬了咬牙,别过了脸去,没有再说话。 “至于你么……”天帝的目光落在了李未名的脸上,似乎在思量着什么。顷刻,他双手击掌:“断伏、荒芜二星何在。” 话语未落,只见仙班中闪出两个男人。一个身材细长高挑,另一个相较之下则矮胖了些。两人向天帝行了一礼后,又冲李未名点了点头。在李未名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怎么一回事的情况下,两人手掌翻飞。铺天盖地纵横交错的掌风向他卷了过去! “未名!”龙剑大惊,抽出长剑就要上前,却被龙玄制止。墨蓝色长发的女子摇了摇头,示意他暂时旁观。 李未名心下大惊。细长的眼睛微微挑起打量着天帝。眼看那掌风就要触及道他的衣襟,而李未名的影子晃了晃,陡然消失在原地。相交的掌风在他所站的地方炸出一个巨大的坑,白玉制成的玉板碎裂成粉末,四溅开来。 荒芜星君吴龙只觉得眼前的空气一阵波动。须臾之间,李未名的身影忽然间悬浮在半空中。青萍剑已经出鞘,清亮的天光如同泉水一样渐次流过剑身上的周天八卦图。每流淌到一颗星辰,那长剑便发出一声争鸣。 他暗道不好,立刻双掌法力结成屏障,欲意抵挡对方的攻击。下一个瞬间,李未名横持长剑,左手抚过剑刃,再斜着一划。 见那一剑真气激荡,蕴含了极为强大的灵力,饶是断伏星君朱子真也十分骇然。他双掌交叠,大喝一声,空气中化出无数无形的刀刃刺向那长发飞扬、衣衫飞舞的青衣人。 这一招实在是分外凶险。吴龙与朱子真皆是封神榜上赫赫有名的大将,而李未名……龙剑的目光一直胶着在他身上。他的每一个动作,他的心就捏紧一分。要知道天庭的每一个星君,都是本事极为高强的。而未名……他……虽然修为高深,但是以肉体凡胎对抗天界仙灵的,古往今来又有几个?! 李未名没有管身后的人。他长剑挥下,与那屏障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一起。强大的冲击力让大殿内所有的人都不禁微微眯起眼睛;而李未名则趁着这一个瞬间,猛然收剑。吴龙一个没支撑住,向后跌了几步。正当他稳住身形的时候,李未名已将青萍剑凌空抛出。长剑在没有外力支持的作用下,凌空悬停在上方。青碧的光泽如同铮然的鸣响。就在这个瞬间,铺天盖地的气刃陡然降临。李未名也不惧。他双手交合,用力击在剑刃上。 青色的灵力如同丝线蔓延开来。旋即光芒大盛,然后竟然是一阵地动山摇的声音。剧烈的响动让凌霄殿的众仙人都有些站不稳;龙剑心下大惊,就要挣脱龙玄上前相助。 光芒减弱。朱子真痛呼一声,捂住胸口倒在地上。他口吐鲜血,表情痛苦,衣衫被划得破破烂烂,被束起的头发也散落了下来。而李未名脚下站的地方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纵然是如此坚硬的九华玉也被激荡的灵力打得坑坑洼洼。 青衣的男子右手倒提长剑,锐利的剑尖指着地面。黑发凌乱狂狷,略有些尖的下颌弧度完美。本来淡色的唇似乎因为刚才的激打而变得有些红润。从龙剑的方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高挑而修长,在地上拉出影子;而上挑的眼角配合着有些发红的唇,此刻竟显得有些邪魅。似乎是感知到他的目光,李未名回眸挑眉一笑。 龙剑悬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李未名长剑一挥,竟然直接指向了九重祥云宝座,话语中三分凌厉三分骄傲,还有四分的畅快:“天帝陛下,对我的修为还满意么?” “果然,你当真是练了三十三天断尘剑。第五式,弃石求玉。第八式,云里拨灯。” “你是在我的底细?”由于之前龙剑受的重伤,李未名实在对这个天帝没有一点好感。 没有理会他的出言不逊,天帝说道,“菡芝仙卿说,你修炼了通天教主的三十三天断尘剑,本来孤还是有些不能相信的。如今看来,青萍剑已在你手,菡芝仙卿果真所言非虚,你是宝灵天尊的第六位入室弟子了吧。” 李未名放下青萍剑,不置可否。 “天尊倒是爱才心切,但恐怕他的爱才之心会害了你。” 李未名的眉头微不可见地挑了一下,但是没有接下来话茬。 “因为三十三天断尘剑的修行极为危险。不知道通天教主提醒过你没有。” “是指对心性的要求么?”李未名笑了一下,“我从小就这般没心没肺,可适合修炼?” “具体情况,你还是去问你师父吧。若炼成了三十三天断尘剑的最后一式,就连孤也要惧你五分。但是你要小心,一不小心被剑诀迷惑心智,变得嗜杀成性,一味注重肉体的快感,最终堕入魔道,走火入魔,为时晚矣。” 22、透骨生香月色里 这一日天庭之上,除了出言讽刺天帝了一小会儿,龙剑大部分时间则是反常地沉默着。他抱着手臂,微微颔首,目光不知道飘向何处。李未名收了剑,站在他身边,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对,然而却终究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因此一切到了后来都是龙玄打的圆场。 龙剑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三个人出了南天门。高耸的汉白玉上,镶嵌了七十二颗黑曜石与三十六粒玛瑙,分别代表了七十二天罡与三十六地煞。黑色、红色和白色交相缠绕下显得夸张、华丽而张牙舞爪,正如这天阙的本身。 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下。龙剑从沉思中惊觉,然后对上了一双关切的眼。 “我没事。”他笑了笑,笑意却并没有到达眼底,反而带着些许的疲惫。 “李公子,皇兄。”龙玄向他们两人行了一礼,“如今东海的事情总算了结了。我也该去了断另一件事情了。” “另一件事情?” 龙玄点了点头,秀丽的眼角挂着些许的苦涩:“我和她纠缠了四百年,如今已经是第三生了。” “阿玄,你……当真是李玉?新唐的奉阳公主?”龙剑有些复杂地看着她。 龙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是这样么……”龙剑微微一笑,却只是轻轻勾了勾嘴角,并没有任何讽刺或者敌意的态度。出乎她意料的,龙剑上前一步,手臂伸展,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他的鼻尖贴在她的发间,闻到她长发上的香味,声音竟然有些颤抖,“……妹妹……” 龙玄似乎有些惊讶,旋即了然地笑了。她伸出纤纤玉指,拢了拢龙剑散落额前的长发,将侧脸贴到他的肩上:“皇兄可真是个善良的人。”因为被龙剑揽在怀里的原因,她的杏眼则落到了李未名的身上,美眸间波光流转,似乎闪过了无数的话语,却最终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李公子,我知道修习三十三天断尘剑,是会经历情生情死,情真情痴的过程。极于情,才会忘了情。也许通天教主并没有告诉你吧。你现在之所以没有完全炼成三十三天断尘剑,是因为三十三天断尘剑,本来就是大彻大悟后断情绝爱的剑法。”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不意外地察觉到龙剑的身体有一阵微不可察的颤抖。 然而,这样也是好的。李未名与龙剑之间的感情,她也是猜到了几分。虽然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然而李未名能为了龙剑闯天庭,下九幽。若只是兄弟之交,手足之情,也太说不过去了。 只是三十三天断尘剑是极为危险的剑法。与其情之所至,放放手诀别;不如将这段感情扼杀在萌芽里。龙剑虽然看似浪荡不羁,实则心性良善。他认定了什么,就会极为投入感情。 然而感情并不是买卖。并不是你投入多少,就能得到多少回报的。 就像丹墀对于李玉。从前世,到今生,再到来世。她奉献了一身的自由,愿耗尽一世千年的修行。 “皇兄,谢谢你。”龙玄离开了龙剑的怀抱,伸出手握住龙剑的手指,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你也是。” 美丽的女子微笑颔首。黑色的衣裙化作一道残虹,如同一只飞鸟落入了万顷云海。 “龙剑。”李未名拉住了他的手,比肩站在他的面前,对着龙剑笑道,“你看过人间么?” 手上传来的触感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温度。龙剑伸出指尖揉了揉发痛的眉心,表情依然一些怅然,“……人间?” 人间不过是生老病死,六道轮回中的人间道。所有的凡人都在追求羽化登仙的资格,却完全忘记了来到这世上的初衷。 见龙剑这样惆怅的样子,李未名只觉得一阵揪心。他拉起龙剑的手,温柔地弯起眼角。 “反正今日也有时间,不如去人间转转。” “?!”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便被牵起。李未名拉起他的手,从南天门的玉阶上纵身跃下。青冥高处不胜寒,凌厉的风将两人的衣衫和长发扬起。眼前的一切都因为疾速下坠的速度而幻化成模糊的光影,唯有那人长发飞舞眼角飞扬,笑容肆意而潇洒。 龙剑闭上了眼睛,眉梢的苦涩淡去了一些,而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眼前的场景让他想到了一个古老的传说。 传说当年的沧溟帝敖澈,举兵杀上天庭,却最终战败。 传说当年的沧溟帝敖澈,就是那个一夜白发,从南天门上跳下去的人。 他说他死得其所。他说他这一生,为情爱与立场所累。在失去所有的一切后,他要为自己活一次。 他说他所有的梦想,已经在这个时刻实现。他说他唯一的遗憾,便是心爱之人,没有和他一同从南天门上落下去。 上至碧落,下至黄泉。试问这天地间,六道众生,有谁愿与你出生入死,违抗天条?又有谁愿意与你一道,从九天高处坠入十丈红尘,共渡一世情殇。 纵然是三十三天断尘剑,纵然是情殇,纵然也许会陌路相向,我也认了。 李未名。 月夜,洛阳。明月一轮孤悬空,一映地上三百红。 当朝的开国皇帝李双宸延续了前朝对商业的放松政策。因此晓市与夜市也相继出现。无数的摊贩在与看客激烈但是友好地讨价还价着,争得面红耳赤。整条街上,有喧闹的瓦肆酒馆,迎宾的客栈。歌姬们时而痛快时而断肠的歌声断断续续从青楼与勾栏里传出,飘散在喧嚣的夜色里。当真是一片舞榭歌台,透骨生香。 满街花市,灯火如昼。柔和的火光和喧嚣的夜色将蓝衣男子本来就俊秀的五官映得刀削石刻一样。他微笑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又回过头去看着东张西望的李未名。 其实这不能怪李未名。穿来这些年,他一直待在终南山上,鲜少下山。对于洛阳、长安这些地方的了解,也仅仅是通过影视作品,还有那些已经沉睡在历史中的遗迹。史书上说,长安盛世,洛阳盛景。如今一见,方知任何华丽的词藻都无法形容其万分之一。 这便是红尘人间。这便是……当年的洛阳。 注意到龙剑的目光。明明灭灭的灯火下,只见那人眉梢扬起,洒脱中自带三分不羁。许是灯火的缘故,李未名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的脸上,除了不羁的笑意,原来还能有这般温柔的表情。 他笑道:“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只是觉得,你东张西望的样子,到还真是挺可爱的。”龙剑伸手揉乱他的发,“怎么好像你从来都没有见过一样。” 李未名想了想,很诚实地回答:“在终南山的时候,我鲜少下山。即使偶尔下山看了看,也不过是在那几个小镇。哪里会有洛阳这般繁华的景色,当真是让人迷醉。” “这样啊。”龙剑抵住下颌,笑道,“你可知道灯谜?” 李未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些东西,他只在影视作品上看过。在前世的生活中,根本没有时间去体会这些古人分曹射覆的情怀。但是如今和龙剑一道,感觉倒是也不错的样子。只不过…… “不是只有元宵节才有灯谜么?今天并不是元宵吧。” “你想玩么?”龙剑问道。 李未名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来做一个吧。看你这样子,似乎从小就在终南山上待着,根本就没有体会过一般凡人的孩子们体会到的乐趣。”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叹息。然后,他拉起他的手,向一个路人询问了灯笼铺的方向,便飞速拉着李未名跑了过去。期间撞翻了几个人,然而龙剑却并没有道歉的意思。 他拉着他的手,在有些拥挤的人群中飞奔着。仿佛被四周熙攘热闹的气息感染了一样;仿佛这本来就是他的本性。不屑于世俗他人,醉心于繁华盛景,如同一位长剑走天涯的羁旅,戏梦江湖,四海为家。 看着他的背影,深蓝色的衣角被风吹起,墨蓝色的发丝因为他的动作而被吹拂到自己的脸上,带着温柔得如同丝绸的触感,李未名忽然想到了数个时辰前,南天门下的情景。 说不清的感觉,他只觉得他是龙剑,是不该露出这样的表情的。因此他拉住他的手,从青冥高处一跃而下。 下坠的尾风越来越凌厉,他看着龙剑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他唇畔的笑意和舒展的眉梢,只觉得内心一阵感激和温暖。 上一次,也是这样凌厉的风,也是这个人。当时那人的血打湿了白色的亵衣,风刮在脸上,纠缠着发丝,如同铁丝一样勒得生疼。 人世间有诸般过往,有千世轮回,有流转不断的因果。 然而,上至碧落,下至黄泉。试问这天地间,六道众生,有谁能让你心甘情愿两肋插刀,出生入死,甚至不惜违抗天条律例?又有谁愿意与你一道,从九天高处坠入十丈红尘,共渡一世情殇。 三十三天断尘剑是为了你而修行的。无论是断情绝爱也好,是尽情尽兴也罢,都是红尘过往。 龙剑。 因为并不是什么节日,灯笼铺的生意并不是很繁忙。所以老板娘一面张罗招待着几位客人,一面给年幼的小儿子喂汤圆。而看到两位年轻俊秀的男子飞奔而来的时候,她几乎有些愣住了。 那位蓝衣公子倒是不急着挑灯笼。他撑着手,笑道:“老板娘,今儿个是什么黄道吉日,要煮元宵?” 老板娘笑了笑。常年的操劳在她的面容上烙下苍老的纹路,但是依稀能从她的五官中看出她曾经也是一位美丽的女子,“说来也羞愧。我和我丈夫是因为一碗元宵结的缘,正好我儿子也喜欢吃。” 那位青衣公子也点了点头,眼神落到了那位蓝衣公子身上:“看来我们要为了一个灯笼结缘了么?” 老板娘愣了愣,脑中有一个结论一闪而过。旋即自嘲地摇了摇头,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蓝衣男子闻言相视一笑,然后对略微有些奇怪的老板娘道:“老板娘,这个家伙从小就不知道怎么做灯笼。”说吧重重地拍了拍那青衣男子的背,然后那青衣男子微微一笑,更加用力地拍了回去。 “咳咳……不知道您能不能教一下他……呃,我们?”在那青衣男子逼视的目光下,蓝衣人被迫改了口。 “你们两个倒是真有趣。”老板娘笑了笑,拍了拍小儿子的脑袋,然后从橱柜里找出了灯笼纸、铁丝、蜡油等物。细细为他们示范了灯笼的做法,两人听得倒是仔细,偶尔还会交流一个眼神。 老板娘觉得那个之前被否决的结论似乎有点成形了,但是随意揣探别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直到那两个人终于做好了一个灯笼后,开始为在灯笼上写什么而感到纠结的时候,老板娘才终于回过神来。 “衣带渐宽终不悔?”那青衣人拿着白纸糊成的灯笼,很严肃地在思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什么暗指,总之她看见那蓝衣人的眉头明显地跳了一下,然后保持良好的笑容,继续道:“不,我觉得朕与将军解战袍比较好。” 青衣人斜睨他一眼:“要么,犹胜玉树后庭谣?” “不,一树梨花压海棠。” …… 最终两人争执了很久,也没有定下来写什么,最终只得拿着一个空白的灯笼。那蓝衣人要塞给她银子,却被她谢绝了。老板娘温和地看着两人,目光在两人的脸上逡巡着,慈爱地摇了摇头。 “年轻人,真情贵如千金,我又怎么能再收你们的银子呢?”她说,“下次再来光顾我家的店,老身也就心满意足啦。” 听完她的一席话,两人向她行了一礼,然后便离去了。 他们双手交握,却拿着一个空白的灯笼。 23、 良辰美景须尽欢 夜色已经渐渐深了,然而繁华的景致却并没有因为愈加深沉的夜色而减淡。洛阳就像一位风尘之中的女子,夜色不但无法遮盖她的绝色,只会让她更加美丽。 李未名提议在人间逗留几日,龙剑欣然同意了。于是两人拍案决定找一家客栈住下。无奈近日该客栈生意太好。 “两位公子,真不巧,小店今日就剩下一间客房了。”两人道明来意后,那掌柜的放下手中的算盘和账本,一脸抱歉,“要不,二位去找找别家?” “只有一间房了啊。”龙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掌柜的,然后又很深沉地望着李未名。从他泼墨一样的长发,到斜飞的眉,到上挑的眼角……总之就是一片品头论足。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捏着下颌,不怀好意地看着李未名,内心开始各种盘算。 李未名回望回去,同样意味不明地扬起唇角。目光如同有实质一样,落在他的唇角上,露出的颈子上,然后点了点头:“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会不知道么?”某人同样邪笑地回望。 掌柜的:“……”谁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憨厚忠实的掌柜的擦了擦汗,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两人。该不会是为了一个房间而要大打出手吧?! 正在他准备战战兢兢地请这两位出门不送,两人忽然同时把头转了过来。明明两个如此俊秀的人,但是在他们的“逼视”下掌柜的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两……两位……” “空房是哪间?”那蓝衣人放下了一块碎银子,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啊?!是,天字庚号房……” “天字?是三楼?”那青衣人也看似不经意地问道。目光很不经意地和那蓝衣人交接。两人对视片刻。 “是,是……” 于是憨厚的掌柜的抱着算盘和账本,战战兢兢地看着两个人在如此诡异的气氛下面带同样诡异的笑意走上了楼梯。走到第一阶的时候,开始互相动手(掌柜的视角),走到第五阶的时候,那青衣人忽然起手,似乎很不经意地拍向那蓝衣人。而那蓝衣人也看似很不经意地躲开。于是乎那青衣人一掌劈空,落在了木质的栏杆上。只听咔嚓一声…… 栏杆断了!! 啊!他们果然要为了一间空房打起来了嘛?! 不要啊!我只是个小小的掌柜,上有老下有小,只有这客栈这点家业,两位少侠悠着点啊!! 某掌柜泪奔了,然而由于武力过于悬殊又不敢贸然跑上去把他们两个扔出窗户。 24、但教心似金钿坚 于是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两人进入房间。李未名觉得再这么笑下去自己的脸都要僵硬了。于是他拍开龙剑,在八仙桌旁坐下,一面保持诡异的笑容,一面开始揉已经僵硬的脸。而龙剑也没有靠上来,只是抱着手臂靠在床帐旁边,继续很欠揍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良久,李未名终于悲哀地发现比贱,龙剑若称第二,没人敢自居第一。 再环视一下周围的布置,他抬起头仰望屋顶,表情依旧,然而他只想说一句话。 尼玛!这种到宾馆开房一样诡异的契合感是怎么回事?! 似乎为了证明他内心的想法,龙剑轻笑了一声。房内烛光跳动,映在龙剑的脸上,英气也俊秀的轮廓柔和了许多。他就靠在那里,抱着手臂,蓝色的衣衫如同泉水一样覆盖在他的身上,长发柔柔地散落在额前,看上去又是潇洒,又是温柔。仿佛一个落入凡尘的谪仙。 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倒是真的挺好看的。 这样想着,李未名在内心无视了他欠扁的表情,眼神移到了他的喉结上,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脸上的笑意也敛去了几分。不知为何,这个位置,总让他想起这个人在天庭受的折磨。 啊啊,那真是个让人不想回忆的地方。 “龙剑,你到底怎么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未名已经完全收敛了之前的笑意。他站起身,走到龙剑面前,与他平视,“今天在天庭,你很不像你。” “……”龙剑也叹气,苦笑道,“果然被你发现了。” “你表现得那么明显,只有瞎子才发现不了。”李未名面无表情地说。然后,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担心,“你到底怎么了?” 龙剑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青莲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之前的事情?” “你之前的事情?是指拒绝成为海皇,还对天帝出言不逊?于是天帝扬言要将你于断仙台上斩首?”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没有死么。” 许是烛光太温柔,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比今日天庭之上更加疲惫,仿佛卸下了一身的伪装。 “因为你的父亲为了你谢罪自杀了。”李未名道,心下一阵联系。他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是么。” “你果然绝顶聪明。”龙剑又是一声叹气。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我做错了么……” “我一向认为命运在手,变化由心。地不能埋,天不能煞。因为我的‘浪荡’与自以为是,父皇自刎。而在这之后,我还是不悔悟。青莲当初被贬谪凡尘,有我的一半‘推波助澜’。” 他苦笑一声,继续道,“若不是我在这之后还不悔悟,还不继承海皇的位置,又怎会让西海与北海觊觎东海的地位,母亲又怎至于遭此大劫……” “人生而自由,却无所不在枷锁之中。”李未名摇了摇头,“追求自由,乃是人性所驱使。你为了自己而活,没有错。” “是么……”龙剑摇了摇头。他抬起手,忽然扣住李未名的下颌,将他的脸颊拉近。近在咫尺的呼吸如同细小的毛茸茸的触感,龙剑微微站直了身子,唇移到了他下唇的位置,辗转流连,轻轻啄了几下,却没有再深入。 “李未名,你可知我在害怕什么?” 看着压倒自己撕衣服的龙剑,李未名忽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襟。龙剑被迫倾下身,李未名的目光流连在他的唇上。原本淡色的薄唇因为之前的啃噬变成了淡淡的红色,似乎柔软了些。李未名狠狠用牙咬了上去,另一只手则扣住他的后颈,将他用力地压向自己。 两人的唇在贴合中被互相咬破,红色的血丝和蓝色的血液混合在一起。龙剑低声呻吟了一声,发了疯似的探索与纠缠,似乎不容许对方抗拒与闪避。他的双手也没有衔着,探入李未名的衣襟,沿着光滑的肌肤一路摸索下去,在对方胸口的两点重重地一掐。 “呃……”酥麻的痉挛从龙剑手指的地方传遍了四肢百骸。按下龙剑后颈的手猛然抖动了一下,似乎连指尖都在跟颤抖。抓紧这个空子,龙剑抬手勾勒着他下颌,离开了他的唇,深深地注视着他。 烛火摇曳,明明灭灭。一片温暖旖旎的风光下,李未名长发散乱,与墨蓝色的长发缠在一起,纠缠的不分彼此。那个人就躺在他的身下。青色的衣衫已经被扯坏,单薄的亵衣遮不住衣内的景象。他的唇上沾染了血丝和透明的银丝,上挑的眼角燃烧了几分情欲,却清明依旧。龙剑着了魔一样上下抚摸着他的胸口,修长的指尖探入里衣内。 手下的触感永远是最真实的。他的身体修长、高挑、有力,的确有值得张狂的本钱。 就是这个人,一人单打独斗两位星君联手都不落下风。 就是这个人,修炼了千百年来无一人炼成的截教心法。 龙剑有些痴迷地望着他的脸,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唇边露出了几分满足的笑意,看上去却也有些凄凉。手下的力道忽然一紧,正好捏在李未名的腰侧。却不料李未名忽然重重喘息了一声,然后立刻咬紧牙关,似乎在阻止溢出口中的呻吟。 李未名慢慢撑起了身子,挑眉一笑,说不出的俊俏:“你想在上面?” 龙剑倾身靠近,鼻尖几乎与他贴合在一起:“你说呢?” 他的手攀上了李未名的肩,然后将整个身子贴了过来,再也没有急着下一步的动作。李未名闭上了眼睛,只觉得热力的温度从那人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一阵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快感摄住了他的思维,体内压抑了多时的情欲更是一触即发。 那个人紧紧拥住自己的身体,彼此胸膛相贴,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几乎如同脱缰的马。 这身衣服真是碍事,李未名心想。 他伸出手,拉开了他腰间的束带,甩到了床帐之外。海蓝色的束带上斜挂的玉佩与地面撞击,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却不但没唤回两人的神智,反而让这里的温度更加上升。 推开了龙剑,李未名的胸膛微微起伏着。从对方墨蓝色的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而对方的手指,明明体温低于常人,却几乎带着能将人灼烧成灰烬的热度。 李未名张了张嘴,无数的话语涌到唇边,却最终都被他吞了下去。看着这个样子的龙剑,他忽然觉得内心五味陈杂。有惊讶,有慌乱,有惶恐,甚至有欣喜,却唯独没有后悔与害怕。 李未名,你是何来到这个世界上走一遭? 他的手挑开了龙剑的前襟。深蓝的衣衫如同云霞,慢慢从龙剑的肩上滑落,如同抖落的云霞。 如果在这里,重蹈前世的覆辙。面对种种的一切,而最终放弃自己并妥协。那么你的重生,不如从来都没有活过。 他的手挑开了龙剑的亵衣。单薄的白色也落了下来,露出对方光洁的肩,和一些淡淡的伤痕。 如果连顺应本心的行为,你都要害怕……那么当初,又为何要招惹这个人,又是为何拜了通天教主为师,为他私闯天庭,违抗天条? 李未名微微地笑了:“既然你想在上,为何还迟迟不动手?” 龙剑静静地看着他:“我不想勉强你。如果你不愿的话——”话还没说完,他的唇就被另一双唇堵上了。这个吻与之前两人的强势,似乎不压倒对方誓不罢休的架势比起来,温和了不知多少倍。 双唇没有缝隙地贴合。李未名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锁骨上。 “你记住了,如果你敢做太过分的事情,我立刻会报复回来。” “李未名,你啊……” 他听到一声深沉的叹息,似乎无可奈何,却也似乎欣喜至极。 两人互相纠缠拉扯着倒回了床上。明明没有任何互诉衷肠的话语,却似乎比任何海誓山盟、甜言蜜语都要让人心迷神醉。 不似女子一样的温柔缱绻。一旦决定扯开那层纱,一切就已经遵从本能的支配。木质的床榻被摇得吱呀作响,本来就凌乱不堪的衣物被扔出床帐,厚重的帷幔落了下来。 龙剑的手沿着对方光裸的手臂勾勒着,在李未名的腰侧缓缓地摩擦。指尖在他侧腹的地方一点一点地勾勒,力道不轻不重。李未名扬起脸,似乎叹息似的叹了口气,然后闭起了眼睛。明明不是什么挑起情欲的位置,却比那赤裸裸的刺激更加让人如坠云里。 李未名抬起手,扬起一抹笑意:“脸凑过来。”这句话是当初龙剑调侃他的话。 龙剑依言。李未名撑起身子,双唇在他喉结的地方轻轻地啄吻着。然后忽然张口,将之纳入口中,吮吸舔舐起来。如同闪电一样的快感让龙剑陡然大惊。他从来都没有料到这种部位也能有这般销魂蚀骨的快感。突如其来的感觉几乎让他没有撑住手臂,差一点就将李未名压回床榻。 龙剑微微一笑。他一个挺身,撞上了李未名的胸口,然后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喉咙上,扣住他的命门,将他压制在床上。他挤进他的双腿之间,将之大力分开:“你刚刚答应的事情,想反悔?” “你让我有感觉而已。”李未名很无辜地笑道,“不要把我当软玉温香的女人。” 龙剑低头吻住他。右手则泄愤试的将他的手拉高,狠狠压制在床头。在继续一阵试探后,龙剑的手褪下了他腰间的束带。 “忍一下。”龙剑轻声道,然后极力压抑着情欲,很耐心很细致地做着润滑。尽管他的手已经开始越来越颤抖。 李未名的脸皮终究没有那么厚。他眯起眼,怒瞪了龙剑一会儿,然后阴恻恻地笑了:“龙剑,你完了,你马上就完了!!” 都说被本身强大的人或者一惯骄傲的人用隐忍的表情看着,通常会增加人的凌虐欲,龙剑悲哀地发现自己果然也不能免俗。李未名本来就是生了一副极为俊俏的脸。和女子的柔美扯不上一点关系,但是却俊俏的像是孤山上的青竹。 “你自找的……”龙剑忽然抽出埋在他体内的三根手指。他忽然狠狠缠住李未名扣住自己后颈的手,十指交缠。对方以同样重的力道与他交握,几乎能捏碎指骨。 反复撕裂般的剧痛后,之前那股熟悉的快感和酥麻顿时席卷便了全身。李未名陡然正当眼睛,似乎溺水一样地扬起颈子。被龙剑扣住的手不知何时挣脱了他的手指,深深地、重重地勒住对方的手臂和腰间,以同样的力度抚摩着对方的身子。龙剑的长发散落在李未名的脸颊和锁骨上。随着他身体的动作,那墨蓝色的长发也摇摆着。摩擦过他的胸前,竟然能带来一丝另类的触感。 龙剑微张的薄唇中溢出的叹息,微微皱紧的眉,和紧紧扣住自己身体的手似乎扯断了神经。李未名着了魔一样地伸出手,以同样强势的力道在他的身上用力地抚摩着。指尖滑过的地方,留下一串串火热的涟漪。反复的试探中,两人惊骇地发现彼此的身体竟然如此契合。 …… 一个时辰后。 李未名忍着身体的些许疼痛,阴恻恻地看着龙剑:“你还真是够狠。” “你何必这样说呢?”龙剑弯起了嘴角。手指在刚刚容纳了自己的部位勾了一下,满意地看到李未名微微皱眉。他伸出沾染了白浊的手,在李未名面前晃了晃:“你似乎也很喜欢。” “我以为你技术很好。” “你嫌弃我技术不好?!” 李未名不动声色地指了指那白浊里混杂的一丝红线,“如果你想让我说你技术好,请先向我证明你的血是红的。” 龙剑,讪笑:“……那个,你知道,第一次都是会有些撕裂的……” “是么?”李未名拍开他的手,忽然凑了过来,右手细细勾勒着对方脸颊的轮廓,声音带着纵欲过后的沙哑,“那么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也该回敬一下……” 还没等龙剑说话,李未名挑起对方的一缕长发,放在唇边温柔地吻着,目光却十分露骨地打量着龙剑光裸的的上身。 跳动的烛火映了他额角落下的汗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龙剑总觉得,从这个角度看上去,那上挑的眼角似乎比桃花眼还风流,比丹凤眼还邪魅。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楚的魅力,如同黑夜里伸展的花。 并不是昙花这样无害而短暂的。他是…… 他是…… 李未名的手滑过他的锁骨,舌在他受过伤的位置轻轻触碰着。龙剑叹了口气,微笑着闭上了眼,放松了浑身的力气任由对方摆弄。 李未名,李未名,你可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 我害死了青莲,害死了父亲,害死了母亲,又差一点害死了姐妹。 “我不想……害死你……” 他轻启双唇,吐出了如同叹息一样的一句话,不知道李未名是否听到了? 也许他的确听到了。因为在那一刻,他感到他律动的动作猛然顿了顿。然后是更加疾风骤雨一样的攻击。 最后的高朝中,李未名咬住龙剑的唇,在他的耳边慢慢地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也很有力。一字一句,几乎掷地有声。 “山川为誓,日月为盟。若违此情,天地不容……!” “若违此情,天地不容……” 龙剑轻声地重复着。 …… …… …… 不放心而来探查,巧装路过的门口的掌柜刚刚来到房门口,就听了木床吱呀吱呀摇动的声音,和另一些那什么的声音。 掌柜的惊诧了,僵硬了,悲剧了,泪奔了。 糟糕,他知道的太多了! 25、 本心无意意做邪 《东京梦华录》中曾有记载。在宋徽宗年间,汴京的大道上,“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举目则青楼画阁,秀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 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李未名终于明白了这段话并没有夸大其词。这里虽然已经不是大宋,然而却沿袭了宋朝放宽商业的政策。一切的一切都欣欣向荣。满目金翠耀目,罗琦飘香。当是四海珍奇皆易与市,玉盘珍馐皆烹于厨。 夜里看来一切纸醉金迷,透骨生香的风尘名妓,在白日看上去却像一个活泼灵动的少女,当真不愧盛极一时的洛阳、长安之名。 李未名在看着景致,他身边的那个蓝衣男子却在看着他。柳叶一样俊俏的眉微微地弯了起来,龙剑用手指捅了捅李未名:“再看,人家都把你当深山上出来的土包子了。” 是错觉么?似乎自从他认识龙剑以来,对方嘴毒的程度呈直线下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特别对自己。 “那东海……龙公子的眼光真好,竟然能看上我这一个二十年没下过山的土包子。”李未名微笑着说。 李未名说完这句话,本来想着龙剑肯定会反唇相讥。然而事实证明,龙剑愣了一下,然后有些自嘲地叹笑:“我也不知道呢……”他伸出手拍了拍李未名的脑门,“谁叫你在该可爱的时候可爱,该坚强的时候该坚强,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呢?我不幸中招了而已。” 说完他摊摊手,脸上的表情纯良而无辜到让人想揍他,然而眼底的情谊却是十成十的。 他本来就生了一副好面相。如今配上这样一双眼。并不是寻常佳人的“明眸秋水”,而是如同深海的海水一样,幽深而不见底。时而温润,时而汹涌。 “你……”李未名摇了摇头,“你才认识我多久?” 龙剑反问道:“那你认识了我才多久?又为什么要帮我那么多?还主动提出要和我一起去寻丹墀。” “我那是看上了丹墀!”打死龙剑,李未名都不会承认那是因为被龙剑的“回眸一笑”给“恶心”到了所以他要一个龙剑的妹妹来维持自己正常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 “我怎么觉得是你看上了龙玄呢?”龙剑毫不生气,撑着下颌笑吟吟地望着他。 “一个你,就让我差点掉了半条命。你的妹妹我怎么消受得起。” “那你说说,为什么要去拜宝灵天尊为师?” “因为我被你们严重刺激到了。你们说的对,我不过是个凡人而已。如果再没什么本事,要怎么能和你站在一起。” 龙剑的表情柔和了一些,拿起茶壶替他到了一杯茶,“你是为了和我站在一起?” “……”拉下脸承认当初这个想法还是有些让人抹不开脸。李未名纠结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那去天庭救我,是为了什么?”龙剑转着手中的茶杯,眼睛停留在他的脸上,似乎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表情。 “你为了我的安危被抓走。”李未名努力地维持自己面无表情。 “宝灵天尊说,为了带我离开天庭,你毁掉了青莲为你铸的剑。”龙剑继续进攻。 “那是为了逃走!我不想被那堆家伙逮到抽鞭子。”李未名毫不退让,继续维持面无表情。 “抱着我哭着跪在宝灵天尊面前。” “……”这下他的面皮也维持不住了,“这是谁告诉你的?!” “你师父。” “……” “你做这些,包括昨天晚上的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为什么,看到李未名一脸坦坦荡荡地坐在自己的面前,似乎毫不关心这些事情,他就觉得有些难受。龙剑放下手中的茶杯,表情微微有些嘲讽,“自以为是地骗取然后玩弄别人的感情么?” 见对方脸色有些不好,李未名也没有继续闹下去。他伸出手,覆盖在龙剑放在桌子上的另一只手上:“我做的一切,都是顺应了我本来的心意。我并不是个爱考虑前因后果的人。” 龙剑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坐在眼前的人,纵然修的是截教的仙术,眉间的煞气却依然隐也隐不住。几分凌厉像极了沈扬欢,几分不羁又像极了青莲。这样的性子,难怪他会有这样的想法。 此时此刻,一个令人震惊的想法顿时涌上了心头。那想法太过吓人,一瞬间龙剑觉得自己的脸色应当有些发白。因为他在对方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一闪而过的慌乱的表情。 “倘若有一日,你的本心告诉你,你该杀了我呢?”龙剑抽回了手,拿起茶杯,垂下了眼睛。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李未名也惊了一下。拿着茶杯的手微微抖动,淡黄色的茶水溢出在他的手指上,温度极烫。 开什么玩笑! 虽然通天教主并没有告诉他,然而李未名不是傻子。他为他修炼了如此危险的剑法,为了他和天庭做对,为了治疗他的伤势他几乎愿意做任何事情。如今他却问他,自己是否会杀了他?! “啊,大概……是我患得患失了吧。”龙剑揉了揉眉心,抬起脸苦笑地看着李未名,却发现对方用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自己,“因为你让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那么我,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变成站在你前进道路上的阻碍。你是会杀了我的吧。” “……” 在前世,他的某位女友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当时的他笑笑敷衍过去——反正他觉得自己是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而去杀人,也不会去杀掉任何一个人的;然而这个假设从龙剑的嘴里吐出来,却是如此的吓人! 这是从来没有的感觉…… 仿佛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过不久就会手持长剑指着自己的眉心…… 李未名,如果终有一天,你要和龙剑对立了。那么你又会做什么? 是为了他放弃自己的立场,还是为了自己的立场放弃他? 他说的没错。你做的一切,包括“爱上”他,都是为了满足自己在前世的枷锁下无法伸张的意志。如果终有一天,他和你刀剑相向,你会怎么做?! 凭心而论,我真的爱他么? 我真的爱上了这个只认识了数月的男人么? 李未名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觉得自己可恶过。 见李未名迟迟没有回答,龙剑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旋即他又无所谓地笑了笑。站起身来,拉起李未名的手肘,将他从凳子上拽了起来,“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于是,一路上。 “未名,给你这个。”龙剑往李未名手里塞了一包东西。沉浸在自我良心谴责加反思感情中的李未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桂花包? 吃东西怎能缅怀他的幽思…… “这个怎么样?”龙剑又往李未名手里塞了一串东西。沉浸在自己也许玩弄了别人感情中的李未名很自责很愧疚地捧着龙剑塞来的东西,继续自我谴责:看看人家对你,再看看你对人家!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糖葫芦? 我很感谢你,但是不要给我买小孩子吃的东西…… 见李未名继续很幽怨地看着手中的东西,龙剑倒是觉得自己太过分了。明明是自己患得患失脑补过度的结果,还得李未名一路都很不高兴。于是他用力地各种讨好对方,然而是他的错觉么?为什么每次李未名看着他的东西,表情似乎更加幽怨了? “这个喜欢么?” 这是啥?《鬼谷子》?兵法书么?可以拿来看看…… “这个呢?” 这是啥?风车?!当他是小孩子么? “这个呢?” 这是啥?丝绸?他不是女人戴这种东西很奇怪啊。 “那……这个,总行了吧!” 李未名面无表情地看着怀里那一大堆东西,幽怨的目光转移到龙剑的手里。 那是一个小盒子。 那个小盒子上用上好的刺绣绣了美丽的花纹,看上去似乎是万紫千红春。 那个盒子打开后,里面有很香的各色的粉末状物体。 李未名的目光在龙剑手里的盒子上停留了好一会,然后抬起头看着龙剑的脸:“给我的?” 龙剑很有诚意地点点头。 李未名转过脸问那个下巴已经掉到地上的摊主:“这个东西,为什么长的那么像我听过的一个东西……” 那老板娘忙不迭地点头,哭丧着脸对龙剑说道:“两位公子!我这里的胭脂水粉只卖给女客!就算破例卖给男客,也是卖给打算讨妻子欢心的男客!” 也许是太震惊了,老板娘的声音声震四方,四面八方所有的人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在老板娘的吼声下一起围观风暴中心的两人。 龙剑:“等等,这是胭脂?!” 李未名的目光在龙剑的脸上扫视了片刻,见他那震惊很惊骇的表情…… 为什么他竟然觉得很可爱呢? “未名,我真的不知道那是胭脂!”见李未名继续很冷静,龙剑惊悚了。该不会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吧?!他手忙脚乱地解释,“龙玄从来不抹我不知道啊!” “……算了,我知道你是想哄我开心。”李未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一大堆东西,露出了一个笑意:“走吧。” 是我对不起你,应该讨好你才对;但是怎么反过来了? 看着龙剑的侧脸,李未名不禁会心地微笑着。之前心中的阴霾也消散了一些。摆脱了围观的众人,见龙剑依然一脸小心翼翼的表情看着自己。看着一个平常不羁惯了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倒是真的挺让人满足的。 “龙剑,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天庭去接受天帝的任务?” “这个啊……”龙剑低头想了想,然后道,“我放浪形骸太久了,愧对太多的人,错过了太多的事情。如今终于有了一个补过的机会,我要回到天庭,复活父亲和母亲。” “然后呢?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东海大皇子,与龙玄一起把四海治理得井井有条?”想到龙剑将要回到东海,李未名就觉得内心空落落的。如今他要突然离开,是去拿起被他抛弃多年的责任。也许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你问我是否会为了自己杀掉你;那么你可否想过,会为了自己的责任,而置我于不顾呢? 责任,责任。这两个字,当真如同一个无形的枷锁。套住了多少飞翔的翅膀。 “想什么呢。”忽然他觉得身体一重,龙剑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侧着脸看着他,鼻尖与他的脸颊近在咫尺。温热的鼻息打在脸上,细小的触感似乎比直接的接触更加让人难以忽视。 这样就好了。李未名想,不要总是想着离开我。 “论智谋和心力,龙玄都是更加适合成为海皇的人选。当年母亲借由沧溟帝的祝福化作龙身的时候,血脉就已经和父亲同源了。因此她的女儿,就是东海的公主。龙玄继承海皇的位置,是母亲的心愿,也是她的想法。到时候我就继续当个挂名的,然后赖着你呗。” “你——” “我想了很久。我的心性,终究不适合担此重任。这并不是我又想找借口推脱,而是……也罢了。”龙剑忽然叹了口气,“当父亲和母亲复活后,由他们来决定谁来继位吧。如果是我,那么我定然不会推脱。” “……哼,我觉得他们把四海之主的位置交给你的几率微乎其微。”李未名讽刺道,内心的石头却终于放了下来。 “是啊。”龙剑毫不意外他会这么说,“说不定我为了某人一气之下水漫人间呢?看看我是多么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啊~” “……” 东海大皇子,我怎么觉得一直是我在救你呢? 26、 一箫一剑一曲歌 不管怎样,气氛总算是缓和了过来。接下来的几天,也算是很和谐地度过了。所谓的和谐,就是和睦相处。再也没有因为一个灯笼而互相对内涵诗,也没有因为一间空房而劈断栏杆。 正当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在光兴帝李双宸光复了李唐后,他的长子李凌励精图治、平定了内忧外患,百年之内四海升平,政治、经济、文化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进入了长足的繁荣时期。 李双宸看着酒肆画楼十分的感慨。龙剑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认真与感慨。他侧脸在他耳边低笑:“你是喜欢青天白日的洛阳,还是喜欢透骨生香的夜色?” “青天白日,纸醉金迷,都是不同的美。淡妆浓抹总相宜。”李未名说,“就像你一样,在上在下都别有一番风情。” 龙剑:“……”为什么无语的总是我! 一般来说,人都会爱上对自己很好的人。尤其是在发生了极大的变故后,或者从小就因为身世和家世等原因不得不接受培养的人。对于他们来说,一旦拥有了什么,那便要抓的死死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 李未名其人,酷爱整人的习性从他第一天认识他的时候就明白了。然而就是这种性子,才可爱啊。 想到这里,龙剑抬起手,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摸了摸他的脸颊。目光温柔地看着李未名,简直能滴出水。 “……有人。” “什么?” “我说周围还有别人。”李未名有些懊恼。被龙剑揉过的地方就像被烫过一样。他觉得自己的半边脸此刻一定又红又热。 而且,这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说你这个不要脸的男人怎么就能随时随地不分场合时间的动手动脚呢? 龙剑表示很惊讶,竟然能看到他脸红的一面。联想到李未名在天庭起手飞剑,扬剑如虹的英气;又想到他长发凌乱,衣衫散开的样子;再看着他如今红了半边脸,不觉得伸出指甲在他刚刚摸过地方刮了刮。 李未名这下是彻底的无语了。虽然他是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的,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揭露自己的隐私。 不过,今生若能遇到一个愿意为他付出,并且能得到他的爱恋的人。这份感情是何其的可遇而不可求啊。藏着掖着的感觉就像是你有一件别人都很少得到的东西,不炫一炫简直是违背那罪恶的人性啊。 他觉得自己这样就像是学生时代的恋人。希望表现的坦坦荡荡,内心却又有那些别扭的感觉;但是一定要藏着掖着,却也让自己十分的不舒服。 这可真是不符合他一惯的性格和作风啊…… “你怎么了?”龙剑的语气很是温和,已经称得上是温柔,“你在看什么?” “那里。”李未名向不远处某个画楼扬了扬下颌,“你去过没?” 龙剑抬起头看了眼他所指的方向,语气转冷:“你对青楼有兴趣?” “哦?青楼?”某人眼睛亮了,“我只是听说过,要不去看看?” “我只是去看看而已。”李未名很无辜地说,“只在书籍的记载中看过,我很像去看看是怎样一个销金窟而已啊。” “……”龙剑看着他,脸色冰冷,“要去你自己去。”说罢便极为气愤地拂袖离去。不理会李未名在后面的挽留,他挥袖打开他的手,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李未名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他立刻跑上前去想要拉回对方,却陡然发现,茫茫人海,那个人已经不知去向。 龙剑,你回来啊,我只是说说而已,大不了我不去了啊! 龙剑面色阴沉,双拳紧握。他一面疾步向前走着,一面暗骂李未名这个该死的家伙! 有这种人渣么?!刚刚还在花前月下发着山盟海誓,绸缪深叙;下一个瞬间竟然拉着自己去逛青楼?! 你把我当什么?! 而且,听到李未名对青楼感兴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同时吃了许多柠檬和黄莲,满嘴又酸又苦。 他在洛阳城里独自溜达了两三个时辰。每次偶尔抬眼,看到那青楼在楼宇华阁间露出的一角时,总是内心各种咒骂李未名,然后继续像逃难一样远离那里。等到华灯初上的时候,才总算气消了。 哎,也是自己的原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还是说,因为有了在意的人,在意的事,所以就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自己设的网罗,并且心甘情愿地不愿意出来? 等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已经在四处寻找李未名了。然而天色已经有些昏暗。纵然他目力极佳,也是极难在洛阳这样一个大都市里找到一个人。 思索了一下,他终于不情愿地抬脚,往之前那家青楼的方向走。因为依照李未名的性子,既然没有找到自己,一定会先去观赏一番。至于是否“玩”是另一回事,但是他肯定不会放过“长见识”的机会。 龙灯长夜,风光无限。无数浮动的歌声在世俗的尘埃里飘渺着,贯穿了小桥的溪流倒映着千家的烛火,如同一片片燃烧的红叶浮动在幽深的水里。恋尘楼的老板娘挥着洒了香粉的手绢,用一张徐娘半老的脸对面前的年轻男人骚首弄姿:“这位公子,第一次来呢?” 就像男人都喜欢美女一样,相貌出众的男子也更加得女子的青睐。更何况那男子的身上,似乎有一股海水一样的冷香。 “我来……寻一个人。咳。”龙剑后退了一步,努力躲开那个洒了过多粉末的丝帕,“您见过一个身穿青衣,披散长发——” “哎?那您说的必然是我们的惜花姑娘了?”还不等他说完,那老板娘就立刻先入为主,一脸媚笑着不由分说将他扯了进来,“公子真是好眼光。惜花姑娘可是我们这里的头牌。对于寻常客人,她可一向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不过对于公子这样的嘛——”她眯起一双眼睛把龙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我那女儿肯定会希望和公子一聚的。” “不是,我要找的是——” “哎,那我还有一个女儿,叫檀香。她也是一身青衣,却还不及二八,因此我没有让她接客。不过公子您的话……” 根据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原则,龙剑拿出一两银子放在她手里。老鸨见了那银子,本来不大的眼睛顿时比天上的月亮还要闪亮。在龙剑说出那句“我要找的是一个男人”之前,她尖叫的声音几乎盖过了一切的喧哗。 “桃红、柳绿!有贵客,快来招呼!!”然后又一脸笑眯眯地看着龙剑,“果然是个贵公子呢!里面请!” 然后龙剑就被她拖了进来。老板娘见事一成,立刻又跑出去招呼其他的男人,留了两个漂亮的婢女一左一右拉着龙剑,将他硬是塞到了二楼的一个雅座。从这个位置,能将下面的舞台的情况一览无余。 龙剑无语。尤其是在看到身边那两个漂亮的婢女几乎要缠在他身上的时候。于是他很无情地推开了两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双手撑在二楼的栏杆上,仔细在那些客人中找到那个熟悉的影子。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客人们进进出出。他的位置只能将舞台一览无余,对于看台席上却又许多的死角。 龙剑双手握紧,神色有些急躁阴沉。他努力静下心,继续有条不紊地巡视着进进出出的男子们;然而直到大家都已经落座,出口也没有什么人的时候,他还是没有见到那人的影子。 四周的烛火忽然亮起。之前那个老板娘抹了一个让人看了都替她无语的浓妆,施施然地扭着腰在看台上说了一番。大概就是这里的头牌惜花今天要献舞之类的。再众人哄她下台之前,她及时地离开了。然后整个场景都微微暗了下来,什么都看不清了。 龙剑失望地摇了摇头,刚要转身离开,却感觉到不远处有一道目光直接射在自己的身上。他转过身,向那个方向看去。然而此时此刻,烛光却陡然被完全熄灭。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因此也没有看到那道目光的主人。 窗外是龙灯长夜,风光无限。无数浮动的歌声在世俗的尘埃里飘渺着,贯穿了小桥的溪流倒映着千家的烛火,如同一片片燃烧的红叶浮动在幽深的水里。 温暖的光从窗外透入,混合着暗淡的夜色,的确美得让人屏息。 就在此时,刚才的方向。雪亮的光芒一闪而过! 龙剑心下陡然一震。别人看不出来,但是他是何许人也!那道光芒,明明是剑光! 好凌厉的剑法,但是也好熟悉! 是他?! 烛火慢慢地亮了起来。舞台中央,长身站着一个手持长剑的身影。月色和烛光打在那人的身上。拉出摇曳飘动的影。 然后,那人慢慢抬起左手。衣袂凌空一挥,一些闭合的画窗应声打开,夜风席卷着有些寒冷的夜色,卷动了摇曳的烛火。 然后,剑花一挽。剑刃一面倒映烛光,打在那人黑曜石一样的双眼;一面倒映月色,映亮了龙剑惊诧中夹杂着如释重负的眸。 目光相交不过须臾。持剑的那人右手轻抖,室内的烛火又一次被尽数点燃。 暖色的光芒中,那人夜色如墨,发色如墨。他身上的那袭红衣如同燃烧的业火。三途河畔的妖花一样腥浓烈,是化不开的血。 他的唇上点了朱砂的颜色,眼线也被特意描摹过。然而意外的是,他原本就有些上挑的桃花眼竟然被这妆点的勾线衬托的更加英气,而朱砂的颜色也并没有给他增添不属于男子的气质。 鲜红的衣衫上刺绣的是交颈的鸳鸯,腰身被秀着金丝的彩带缠绕着。坠下的金鎏彩带混合着古朴的玉佩,如同花丛中的过客。 凌厉而致命的美,艳惊四座。 “怎么是个男——”一个丫鬟刚要惊叫出声,却被坐在身边的老鸨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对上她震惊的眼神,老鸨只是示意她闭上嘴。 即使龙剑并非人间客,却也看得出来。 李未名的服饰,是人间新郎的喜服;而他唇上、眼角的妆点…… 李未名抬起眼,目光看着龙剑的方向。落到他身旁两个花容月貌的女子身上,危险地眯了起来。 长风忽然破窗而入,扬起了红衣男子的长发,与他的飞扬的衣衫纠缠在夜空里。 所有人都屏息望着台上的男子,再也挪不开眼。 “给我取一支萧来。”龙剑看着李未名,忽然对身边的女人吩咐道。桃红与柳绿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企图,但是还是顺从地取来了一支萧。 龙剑看着站在中央的李未名。在对方的注视下,他慢慢执起玉萧,指骨修长。 他的眼睛是深海的颜色,墨色中夹杂这一缕蓝。 他手指已经开始轻轻地动作,他知道李未名到底想要做什么。 男子的喜服,女子的眼线。 并不是一种委身的屈服或者凌驾的表示。 相反的…… 李未名缓缓地伏下身,长发丝丝缕缕地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留得那一双殷红的唇,如同勾魂所魄的艳鬼。 这就是他的未名。 除了他的未名,再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将独属于男性的美施展地如此动人心魄,却完全让人联想不到女子。 除了他的未名,再没有哪一个男人,胆敢将这样地一面坦坦荡荡地展于世人。 萧声一上来便是如同万顷怒涛之上,急风骤雨。李未名毫不惊讶,右脚后撤一步,竟然是比剑时的姿势。 从极度地静止到极度地灵动不过是须臾。没有看到过他的人,是不会想象到这种夹杂在几近魅惑之中的凌厉。 回身,展袖。他忽然一个后仰,雪亮的长剑在月光中闪现着几乎骇人的光亮,映照在那双本就风流的桃花眼,此刻目光中充满的是风流,快意恩仇,以及致命的吸引力。 龙剑的箫声不但没有减缓的趋势,反而更加急促。宫商的音律如同逼仄的闪电,沉重的鼓点,一下一下没有任何的空隙。但是仔细听起来,却有一种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的欢畅。浑身湿透的红衣男子倒提长锋,破空而过的闪电落在他的星眸里,长剑上。他的皮肤白皙,唇却红的妖冶。他的唇角似笑非笑,如同一个讽刺的弧度,淋漓的雨水划过他的脸。 红衣男子招式不减,一挑一刺皆于那箫声吻合,声声分明绝未紊乱。如同身后追随着千军万马,深处在急风骤雨的中心。他的剑迅疾却不失沉稳,他的唇魅惑却夹杂着十分的侵略。尖锐的音律和漫天的剑光混合在一起,熊熊燃烧的篝火大盛后又湮灭如同被滔天巨浪吞噬。 他的箫声似在追赶,他的剑刃不退反进。 他笑得畅快淋漓,侵略而魅惑;他被他所吸引,这天地间再没有一个像他那样的男子。 绝对的邪魅,却不夹杂一丝莺莺燕燕的柔弱媚气,却只能为他增添十分异样的凌厉。 追与赶。 迎与战。 争与夺。 他的红衣像是滔天的业火,而他的箫声则如同漫天的骤雨。 水与火的交锋,像是要毁灭一切,一丝不剩。 血液在沸腾中冷却,却又重新沸腾。 在场所有人此刻都已经忘乎所以。就在这波诡云谲的刹那,箫声与剑气的争斗戛然而止,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烛火重新亮起。 李未名抬起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龙剑的方向。那目光似乎太过复杂,让人几乎看不透彻;有似乎十分单纯,只是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红衣的男子大汗淋漓,持剑的手不住地颤抖。 而二楼上的那人,持着两截断裂的玉箫。 ——龙剑,你果然还是来找我了么? ——是啊,终究没逃出你的手掌心。 ——不要说的这么苦情,我又何尝不是呢? ——你一向是个什么都敢做的人,希望不要哪一日惊喜变成惊吓。 ——这话我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 ——那你先告诉我那个花魁哪里去了? ——被我打昏塞在床底下了。你身边这两个大美人是怎么回事? ——倒贴上来的。 “……” “……” 而此时此刻,远在万里之外,东海碧游宫。 三十三天断尘剑。 二十一式到二十五式,是为朝露得情,海天不负的山盟海誓。 莲池边的截教教主看着皎洁的月色,微微地笑了。 27、剑似追魂不离人 箫声如同雨点与闷雷,剑气如同滔天的烈火。 那一刻,在场所有人无不屏息注目。不为别的,只为那天衣无缝的契合。 有人追问那舞剑人与奏箫者是何方神圣。 然而,能留下他们名姓的……恐怕只有酒肆里的说书人吧? 三个月后,东海,金鳌岛,碧游宫。 巨大的八卦阵闪烁着银色的光泽,在金鳌岛的上空明明灭灭地旋转着,仿若呼吸一样深沉。混合着天光,银色的光芒将八千四百八十四阶碧色琉璃的玉阶映得晶莹剔透。悬浮在万丈险空之上,如同仙神一样飘逸,却也如同仙神一样高不可攀。 第四千二百四十二阶上,站立着一个倒提长锋的青衣男子。他的发如同泼洒的乌墨。因为没有任何流动的风,那长发如同瀑布一样垂落。 男子双目闭合,俊秀的眉梢如同细剑,纶巾与长发沿着轮廓完美的下颌描绘下去。他闭着眼睛站在那里,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在那里伫立了千百个岁月一样。 陡然间,狂风乍起。 青色的衣衫在风中猎猎飞扬,如同沙沙作响的绿叶。 男子闭合的双眼猛然睁开。手中长剑疾出! 数道极为强劲的剑气在风中发出尖锐的鸣叫。他俯身扬手,长剑在风中幻化作青色的光泽。那颜色幽深如玉,竟然比悬浮在天顶上的太极八卦阵还要让人挪不开眼。 他的眼睛如同黑白分明的太极,深邃得让人几乎一眼看不到底。十分矛盾的,上挑的眼角却给这双深沉的眼增加了些许的凌厉。再配上那细剑一样的眉梢,这双眼简直是带着些许的煞气了。 “第二十一式,无心插柳。” 李未名手腕急转,右脚回撤。一个轻盈而矫健的转身。左手双指上挑合拢,另外三指张开。青色的袖摆随着他的动作起伏着。并拢的食指和中指带着凝聚的灵气,以看似缓慢却快入迅雷的速度拂向了脚下。看似毫不经意,却轻柔得像丢下一粒种子。 “第二十二式,落花有心。” 滑过长剑的剑锋,仿佛给那剑注入了法力一样。剑身上的镇岳七星八卦图以此闪过骇人的光芒。李未名将长剑抛出,反转剑柄,齐眉而举。银色的剑光映着他的眉眼,竟然有一丝寒厉之感。然而手中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来,如同飘拂的落花。 “第二十三式,朝露得情。” 剑气破空激荡,青色的光芒几乎延伸数丈之远。那剑气又是凌厉,又是温柔,却并不是赶尽杀绝的杀招。 “第二十四式,自知冷暖。” 情不知其所起。剑气回转,一挑一刺皆向内里。似在仰天,问天;又似在自问,自斟。 “第二十五式,海天不负。” 长剑如虹,星芒斩落。剑气重新变回了之前的大开大阖,似滔滔江水一般绵延不尽;却也如同江水一样深沉和大气。大气中夹杂着无比的凌厉,就像确定了心意,便要一心一意地扞卫。在对方面前,是深沉的水;然而在艰难险阻面前,却是摧毁一切的力量!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起手,回身,点足,手势。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 李未名倒提长剑,再次立于陡峭的碧阶之上。 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再一次闭合起来。他持剑的手慢慢地放下。 周遭的风归于静止。 落花有心,朝露得情。自知冷暖,海天不负。 这说的,难道便是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情深么? 龙剑,龙剑。 自洛阳一别,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如今我已经参透了三十三天断尘剑的第一式到第二十五式。说起来,也是多亏了你。 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和你一起并肩作战,去完成天帝的圣谕。 然而,是我的错觉么?总觉得那天帝看我的眼光别有深意。不知道是敌是友,但是就凭他曾经将你折磨成那样,此人定然不是善类。 退一步说,都说帝子难伴。在复活了你的母亲和父亲后,将东海的事情留给他们,我们两个,就在这六界之中做一对散仙。去这里看看,去那里瞧瞧。日子总比每天面对着天帝那一张脸要舒坦多了。 周围的灵气一阵轻微的波动,然后空气一阵缓慢的扭曲。再一次睁开眼,李未名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一样是墨蓝色的长发,一样是墨蓝色的眼睛。只是他的气质略显轻狂,而她的气息则更为沉稳。 “龙剑那边又有消息了。”他看着她,语气带笑。 “嗯。”龙玄微笑着点了点头,“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皇兄总是一次一次地让我当这个信差。” 说着,她递上了一条被细心卷好的宣纸。李未名展开,上面的字迹如同那人本人一样清狂不羁。 ——未名,在碧游宫修炼得如何了? 魔界主将谢知秋却是个不太好对付的家伙。天帝老儿这次的任务真是不好办。我试探了许多次,他竟然还能沉住气当缩头乌龟,一直都没有出面。不过说起来,行军打仗真的很烦。 我终究不是成大事的料。正想着等弥补了我的遗憾,复活了父亲和母亲,我们就一起逍遥六界,做一对散仙可好? ——自然好。果然是想到一块去了。 龙玄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将李未名脸上的表情看的一览无余。他捧着那卷小小的宣纸反反复复地读了好几遍,脸上会心的笑容越来越深,连凌厉的眼角都柔和了下来。 龙玄自诩熟读各家典籍,对截教的剑法和修炼也算是有些研究。李未名之前使出的剑招,已经是三十三天断尘的前二十五式了。第二十一式到二十五式,是得尝情果,山盟海誓后才能真正发挥其威力的剑术。 看到他和他现在的样子,龙玄神色如常,眼底的笑意甚至都没有变,然而内心的某个角落却开始空落落地疼。看着对方眉角含笑,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她不为人知地叹了口气。 李未名各种陶醉荡漾完了,终于反应过来面前还站着那人的妹妹。也许是因为她的血缘,又或者是因为她的相貌。总之李未名对龙玄特别有好感,连带之前打伤自己、间接导致一切悲剧的丹墀都看的顺眼了。 “阿玄,麻烦你了,总是要让你过来一趟。”想着手里的那卷纸里写的事情根本一点都不打紧,李未名有些抱歉地说。 龙玄微笑:“自从认识了你,哥哥比以前快乐多了。也不似之前那样愤世嫉俗了。而且,你是我哥哥喜欢的人,因此你就相当于我的另一个兄弟。何必跟我这么客气呢?” 瞧瞧,这才是真正的好妹妹!有长相,有头脑,有实力,有心胸,爱屋及乌…… “咳。”似乎李未名的目光有些过于热切,龙玄掩饰似的咳了一下。因为角度的问题,李未名没有看到她眼角一闪而过的复杂的神色,“皇兄说了什么,可否告知一二?” “龙剑说目前一切安好,他在引谢知秋出马,然而似乎并不成功。” “谢知秋是魔界摄政王最信任的大将军。自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沉不住气地去和皇兄硬拼。在魔君已经故去万载的情况下,魔界依然能与天庭对立而不过下风,很大程度上是倚靠这一文一武的两人。” “一文一武?”龙剑遇到了很厉害的敌人? “文,是为魔界摄政王伍秋月,一个手段极为高明的奇女子;武,是为魔界大将军谢知秋。他擅使各种为所谓正道不耻的兵器,修为和武技堪比伍秋月的才智。” “我不明白。既然他们两个都这么厉害,那为什么没有人争夺魔君的位置?还让这个位置空缺这么多年?” 龙玄看着他:“因为伍秋月和谢知秋是一对夫妻。” “……” 好吧,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而且,退一步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当上魔君的。当上魔君和成为天帝的条件一样苛刻。自从盘古破鸿蒙以来,太昊氏成为天帝,而蚩尤成为了上一任的魔君。后来蚩尤在与天帝的斗争中落败,这才率领部下逃向魔界。在接下来的数百年内,却也因为重伤不愈而最终身亡。” 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龙玄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没有了魔君,魔界自然不敢立刻和天庭抗衡。因此伍秋月和谢知秋才会选择与天庭和平共处这么多年。只是近日,又开始蠢蠢欲动。” 李未名忽然道:“那么龙剑的实力,倘若对上了谢知秋,可有胜算?” 龙玄道:“全无。” “那他在信上说的那么轻松?!原来天帝是想换一种方式让他去死?!” 看出了他的惊怒,“这是天帝御下的旨意。我当初立刻就想到了这层原因,而天帝也在凌霄殿上许诺,皇兄并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性命之忧。而且,我看得出。谢知秋和伍秋月大概索求的,并不是皇兄的性命,而是那个……身带天玄地煞之力的人。” “即使是如此,那么他还是会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吧?!” “天帝乃是六界的主人。在青冥高处坐了那么久,他其实也有他的苦衷。” 那个变态的苦衷?! “上次是因为涉及到了沧溟帝敖澈的魂魄,触了天帝的逆鳞,他才会对皇兄下此狠手。其实……大家都是可怜人。” 想到那天在凌霄宝殿上,众仙提起敖澈的名字,皆是一副扼腕叹息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谈论的模样。大概是这敖澈和天帝曾经有过什么牵扯,然后天帝那变态的性子,肯定把敖澈害的不轻。 心里是这样想的,李未名冷哼了一声,继续问道:“你就那么信任他?” “他是苍生的主人。不过……如果你不信的话,我想你可以上天庭去助他一臂之力了。” “此话当真?!” “你已经炼成了三十三天断尘剑的前二十五式。”说真的,我十分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他们一直在说的那个—— 龙玄摇了摇头,吞下了冲到喉咙的疑问。她解下腰间的令牌交给了李未名:“这是可以出入南天门的令牌。你拿着这个,去望仙之隙找皇兄。” “你不和我一起去?” “我?”龙玄失笑,“我有些疑问,必须要请教宝灵天尊。” 28、 茫茫渺渺前尘现 李未名拿了令牌,急急道了声谢,便离开了。龙玄负手凝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墨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天边变幻的流云。她在原处站了一会,然后便转过头去,向着碧游宫的正殿走去。 通天教主向来不喜在正殿里的高台上着,他嫌太古板,好像自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下面听经的人法外开恩一样。然而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地端坐在大殿中央。 龙玄轻盈却不失力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竟然没有使用法术,而直接用双足丈量着着碧阶的距离。那声音有如同女子的脚步声一样的清脆,却并不显柔弱。 通天教主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竟然是用脚走上来的。难道是在试探,或者在给我一个下马威么? 终于,大殿入口处射入的天光下,映出了一个纤细修长的影子。女子墨蓝色的长发在风中微微地飘拂着,目光沉着而不失犀利。这幅样子,倒真是像极了那位传说中运筹帷幄、挥手间国覆城倾的奉阳公主。 她终究还是来了。 “在下龙玄,见过碧游宫之主,宝灵天尊。”龙玄略一俯身,算是行了一礼。 而通天教主则答非所问地说道:“龙二皇女果然如同传说中一样,心机深重,城府深沉。” 龙玄的动作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旋即像没事人一样抬起了脸,笑容莫辩:“不愧是宝灵天尊。虽然外界的传言说您心性疏狂,但是您的确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过奖了!就是因为我当年太简单,截教才死了那么多人!”通天教主一向是个不喜欢怎么掩饰自己情绪的人。此时此刻,他言语中夹杂的不耐烦即使聋子也听得出来,“龙二皇女恐怕不是为了自己的皇兄来的吧?” “皇兄决计不会有性命之忧。龙玄此次前来,是为了李未名公子。” 通天教主的眉头微微跳了一下,却没有逃过龙玄的眼。 “你和他非亲非故,不过是一介凡人。我那徒儿招你惹你了?” “天尊真是说笑了。”龙玄轻笑了一声。声音说不出的好听,眼底的神色却如同流云一样让人难以琢磨,“如果他真的是个普通的凡人,您又怎么会将青萍剑交给他,又怎么会怂恿他修行三十三天断尘剑……更重要的是……” 狭长上挑的眼线微微眯了起来。龙玄慢慢走上前来,逆着光,在身后留下好长一段倒影。 “更重要的是,您怎么会如此热衷地在他和皇兄的感情道路上添砖加瓦?!三十三天断尘剑,说的好听,其实是牺牲他们两个人而达成你自己的心愿吧?!” 有了龙玄给的令牌,李未名一路竟然也没有受到什么阻拦。但是,大概是自己那次闯天牢救龙剑的行为太惊天动地了,戍卫南天门的几个天兵看他的神色很是怪异。并不是轻蔑或者鄙夷,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问他们原因,一个个又欲言又止。李未名一向不是什么好奇心过重或者很有耐心的人。他询问了望仙之隙的位置,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兵甲望着李未名远去的背影,神色很是怪异:“天帝御下说的那个人,当真就是他?一个凡人?!” “是,凡人。他是个凡人没有错,但是本事比神仙都大。”天兵乙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不是我们管的了的。让他去找龙剑殿下吧。”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御下说的那个人,那么让他去了,岂不是要自投罗网?而且龙剑殿下会多么愧疚!” “一切……”天兵乙顿了顿,摇了摇头,“皆依照御下的圣谕。如果这是御下的旨意,那么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此时此刻,望仙之隙。 剑气纵横交错,如同疾风骤雨席卷而过。蓝衣男子手持长剑,剑刃的光芒遇风而涨,瞬间化作无数纷乱的幻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他身前的男人。 只见与他对战的那男人已经头发散乱,浑身鲜血,衣衫也被划得破破烂烂。靠着手中的一柄长刀,就连自保也已经非常困难,跟别提出招制敌。护体的真气如同一道道白色的雾气缠绕在他的身上,消散了蓝衣男子漫天的剑气。 “哼,你倒是很会防御。” 龙剑冷哼了一声,忽然反转长剑,左手结了几个手势。须臾间,天地色变。那缠绕在蓝剑上的流光陡然如同受到了召唤一样,分作五条闪着深蓝色光泽的真气,呼啸着萦绕在他的身边,如同被翻搅而起的无数巨浪,带着风与海的气息,仿若百丈阑干。 那男人见状,目光中陡生惊惧。他飞身向后数丈,却只听身后一阵通天响地的龙吟。那漂浮不定如同海浪一样的蓝色光芒已经化作五条蛟龙。游动的光泽如同深海的鱼鳞,龙剑左手结出最后一个印,右手长剑一挥。猛烈的罡风卷起他的长发和衣角。 “龙剑!”那男子脸色苍白,怒视着龙剑:“你敢对我用龙涛碧空?!” “有何不敢!”龙剑扬起唇角。五条灵气幻化而成的蛟龙仿佛收到了指令一样,齐齐冲向衣衫破散的男子。天地间蓝光暴涨,一瞬间冲出的巨大的灵力几乎让在场所有人都睁不开眼。龙剑飞身后退,剑花一挽,退回天军阵前,长剑带出的微风依然有极强的攻击气息,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解决了? 龙剑顿觉十分无趣地挑了挑眉。他手腕一翻,漫不经心地将长剑入鞘,却听到身后一阵破空的风声。正当他准备回手接招的时候,只觉得一个青色的影子如同风一样飘过,然后听得“铛”的一声。 身后是极其熟悉的气息。龙剑心下大喜,却有有些惊疑不定,不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然而在他回过头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张熟悉极了的脸。 那人眉梢不笑已自带三分笑意:“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龙剑也笑了:“想着你呢,所以分心了呗。” 李未名:“我有这么大魅力?” 龙剑:“这些日子没有你我都睡不着了。” 身后众天兵:“……”你们当我们是空气吗? 先前那道影子一击未遂,化作一道冷色的流光,落在了两人面前不远的地方。李未名和龙剑很有默契地亮出长剑,警惕地对着那个人影。 流光散尽,缓缓露出一个男人的样子。那男人额抹熟绢青巾,腰间锦袍束带。当真是应了那句“兜风氅袖采霜飘,压赛垒荼神貌”。再观那男子的眉眼,清眉朗目,墨色的瞳孔里透出一股清雅之气,然而就凭他刚才的那一击,出其不意却又刁钻之极,直取对手的后心,却实在和这股清雅之气不和。 然而看了他的样子,龙剑却也一惊,然后立刻笑了出来:“谢知秋。” 李未名却惊了一下。他本以为谢知秋是一个十分健壮魁梧的男人,没想到竟然是作这一身打扮。 谢知秋一击不中,却也不气恼,反而好脾气地打量在场的两人:“两位倒是有情趣得紧。这位公子以凡人之体,能练得三十三天断尘剑,的确连仙骨天成都是对你的贬低呢。” 是错觉么?李未名总觉得这个人看着自己的眼光似乎是在看着什么失而复得人或物;而看着龙剑的目光,虽然看上去平淡,但实则暗藏狠戾与杀机,似乎恨不得能扑上来将他挫骨扬灰。 似有感于他的紧张,龙剑微微捏了下他的手心,然后平举长剑,指向谢知秋的眉心:“既然来了,谢将军也该给个说法了。” “不知谢将军是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神界?如果能告知原因的话,也好打个商量。” “打个商量?”谢知秋饶有兴趣地问道。 “是啊。你想要什么,说不定我能给你的,那你就拿走,我还要赶快和天帝老头交差。” 众天兵:“……”东海大皇子你身为主将说这种动摇军心的话真的没问题吗?! 谢知秋闻言则笑道:“你果然还没变。” “别说的我好像见过你似的。” “你的确见过我,只是你现在已经忘了吧。”谢知秋的语气似乎有些咬牙切齿。龙剑越听越不对劲,刚想反问,却听到谢知秋忽然转移了话题:“我要什么,只要你能给,你当真愿意给?” “当然。我还要赶紧交差完事,然后离天庭远远的。” 谢知秋的眼神落到了李未名的身上,然后又不找痕迹地挪了回去:“我要找的,是天玄地煞。” “天玄地煞,乃是女娲补天之时所遗留下的真气。你要找也应该到昆仑山去找。” “本来,的确是有这个打算。”谢知秋不紧不慢地说道,“然而在二十二年前,这股混沌的灵气却在机缘巧合下投了胎,入了世,却天生七窍未开。君上离开前,曾经留下预言。那灵气终将会化作肉身,而将有异界之魂嵌入其内做为宿主。” “我妻秋月算得了他的命格,却算不出他到底出现在了哪里。我们只好等了又等,才终于有了些线索。” 龙剑笑道:“你的线索就在天庭?” “本来,我也不是很确定。然而在见到了你身边的这位……公子?” 他的话平淡中甚至带着些许笑意的。然而夹杂在目光里的神色却让人心惊。 “李未名公子。如果你愿意随我回魔界,在魔界的往生湖前站一站,让我们看看你前世的样子。如果你不是那个身带天玄地煞之力的人,那魔界将无条件退兵,你将毫发无损地离开魔界。” 李未名后退一步,摇了摇头:“不。” 谢知秋朗声大笑:“你以为你有选择吗?”他扬手之间挥舞出无数的刀光剑影。 “要么杀了我。要么随我回魔界!” 29、前尘本是诸般恨 “如果我不传授他三十三天断尘剑的话,那么你说我该教给他什么?”通天教主冷笑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龙玄,“除了三十三天断尘剑,老朽还真不会什么能立刻让他的实力提高到能和几位神君争斗还不落下风的程度。他可是个凡人。” 能让通天教主自称“老朽”,想必定然是被气的不轻。然而龙玄却步步紧逼,墨蓝色的瞳仁里尽是看透一切的神色:“他是个凡人没有错。然而并不是随便哪个凡人都可以修习三十三天断尘剑的。” 通天教主不置可否,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他是身带天玄地煞之力的那个人。你将青萍剑交给他,算是默认他会是下一任的截教教主了吧。” “龙二皇女,这些都是你自己猜测出来的,还是说你确有根据呢?”通天教主冷哼了一声,“而且退一步说,就算我想要将截教教主的位置传给他,又有什么不妥?截教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成为截教的教主,要修炼成截教所有的功法,包括参悟出三十三天断尘剑的第三十三式。你推波助澜他和龙剑的感情,是想让他赶紧学会前二十五式吧。”龙玄道,“可是这第二十六式,便是毁断寒盟了!” “你想利用皇兄和李未名的感情,来成就一个新的截教教主么?!” “你真是信口雌黄!”通天教主勃然大怒。他猛地一拍玉座的扶手,宝玉制成的扶手应声碎成粉末,在天光下闪着细细碎碎的光泽。通天教主站起身,怒视着龙玄,一双鹰眼神色犀利之极。 “龙玄,你不要总是自作聪明。以为自己曾经是人间的女王爷,就好像参透了一切一样!这六界之中,人的生命是何其短暂,目光也不可能有多么长远,看到了能活成千上万年的神仙妖鬼们所想的!” 大殿内的灵气疾速流窜着,凌厉的尾风几乎能划碎她的衣角。龙玄却也毫不相让,冷冷道:“我承认,我目光短浅。但是对于这些勾心斗角、明争暗斗,我自诩还是最拿手的!我法力不济,但是你休想蒙混过我。” “是么?”通天教主却忽然笑了,“那么你告诉我,你明知未名身负天玄地煞之力,却依然把他引上天庭,又是为了什么?” 龙玄神色莫辨,却也没有否认。 见她并不答话,通天教主又是冷冷一笑:“是为了龙剑,还是为了那牡丹花妖和你自己?” “在您眼里,人的目的,从古到今就只能有一个么?” 龙玄笑着摇了摇头。 望仙之隙。 谢知秋果然不愧是魔界的大将军。他只是长袖轻挥,便在风中交错出了无数纵横的兵刃。仔细看来,有刀有枪有剑。明明不过是灵气幻化而成的,然而却风吹不散。与之兵刃相交而发出的声响竟然如同真的兵刃一样。被打散的幻象又在下一刻重新聚合。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未名和龙剑已经有些许的疲惫,然而谢知秋依然气定神闲地站在中央。无数灵力幻化而成的兵刃如同花瓣一样一圈一圈地守护在他的身边上下浮动着,时不时还发出尖锐的铮鸣。 看着神色略微有些焦急凝重的两人,谢知秋忽然畅快大笑:“怎么了?轮回转世后,你就只剩下这点能耐了?” 这一番话听得李未名十分诧异。然而又联想到他之前那番对于身带天玄地煞之力的异界之魂的描述,他已经大概猜到了是自己。 只是这轮回转世又说的是谁?龙剑?! 想到这里,他侧过脸看了看龙剑。只见对方依然回了他一个笑意,然后手中招式不减:“与其说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赶紧将我们打败。” “你就一点也不好奇?” “我对疯子的自言自语和胡思乱想没有任何兴趣。” “好、好!”谢知秋忽然仰天大笑。那声音里夹杂了极为强大的法力,却是震得天地间也一阵晃动。他猛然展开手臂,长袖一挥。那些灵气幻化而成的刀枪剑戟在下一个瞬间消弭无形。在龙剑和李未名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的时候,谢知秋的身影陡然消失在了原地。 将身体的感知调动到了极限,李未名忽然暗叫一声不好。来不及躲闪,他只能拉开龙剑,却还是慢了一拍。须臾之间,一道冷色的流光夹杂着极为强烈的攻击气息从上空劈了下来,直接砍向两人的天灵盖。李未名抛出青萍剑,出掌击在剑身,大喝一声:“破!” 青色的光芒暴涨。就在这一瞬间,龙剑以一个绝对不可能的弧度回了身。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道流光,直接封锁了对方全部的路线,几乎是毁天灭地一样的狂轰乱炸。须臾间,天地动荡,连站在后方随时待命的众天兵和众魔将也有些站不稳。 然而谢知秋却只是身形晃了晃。只听得“叮”一声响,两股极为强劲的力道从相反的方向制住了龙剑的剑锋,几乎一瞬间让他动弹不得。龙剑顺势一剑滑了过去,以轻卸重,卸去了对方的力道,却只听得身边李未名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只见李未名心下五分处的地方,衣衫已经碎裂。血液涌了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青色的衣衫浸湿着。 他的一瞬间的分神让谢知秋有了可乘之机。谢知秋左腿一扫,踢在了龙剑的脚踝上。他本来就是魔界的大将军,法力和武功都极为高强。硬生生受了这一下,若是寻常人,恐怕立刻骨头都要粉碎了。而龙剑只是咬紧牙,却依然出剑截住了谢知秋刺向李未名心口的第二下。 那股力道后劲十足,竟然带着一股强烈的真气,几乎逼到了他的丹田。龙剑只觉得喉咙处一阵腥甜的味道,然后一丝丝蓝色的血迹顺着他的唇角落了下来。 “龙剑!” “真是情深意重呢,殿下,你喜欢他?”谢知秋冷冷一笑。在龙剑将要移动的刹那,他反手成掌,掌携劲风,四溢的真气拍向了龙剑的眉心。见对方毫无惧色,他忽然心头一转,便掌为爪,扣向了李未名的喉咙! 龙剑紧紧皱着眉,没有说话。 这一下可非同小可。李未名虽然闯过天庭,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还从来没有受过如此重伤。心下的那伤口虽然短时间内并不致命,然而却血流如注。动一动手臂便极为疼痛,因此他的动作慢了一拍,竟然被谢知秋一下子扣住了命门! “未名!” 谢知秋冷冷一笑,又问了一次:“你不喜欢他?” 龙剑当下大惊,立刻收住了所有的进攻。体内的真气依然在翻涌,蓝色的血迹从他的唇角落了下来,几乎将衣襟染透。李未名看在眼里,内心十分着急,然而却因为被扼住了喉咙,只能向对方投去焦灼的神色。 龙剑倒是没有怎么管自己的伤口。他的目光一刻不停地盯着那只扣住李未名喉咙的手,一面也不敢轻举妄动。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僵持。而这对受伤的两个人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你出兵都是为了天玄地煞之力,那么你又何苦为难他?!” “我自然不会杀他,但是折磨他还是没有问题的!” “疯子!” “怎么,龙剑,你也有下不了手的时候了?”见龙剑这幅敢怒却不敢动手的样子,他的心里畅快极了,“是不是终于也尝到所爱之人被别人扣在手里,力不能及的感觉了?” “你放了他。”龙剑冷冷地说,然而语气却有些抖。李未名心口上被鲜血濡湿的那一片在藏青色的衣衫上变成了一大片墨迹一样的颜色,看得直教人触目惊心。 李未名向他眨了眨眼,示意自己暂时没有大碍。 “你这句话倒是提醒我了。这次我和秋月费尽千方百计,就是为了天玄地煞。本以为他被你们扣在天庭了,没想到竟然自投罗网。” 又想到了李未名之前的招式,谢知秋几乎都已经能确定李未名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然而此时此刻,看着龙剑这样隐忍却愤怒的表情,他忽然觉得畅快无比! 一万年了,整整一万年了! 一万年前,那个人,在自己的哀求下,硬生生地废了她的奇经八脉,让她变成了一个手不能提,终日只能坐在轮椅上的人! 在魔界的往生湖畔,他被蚩尤所逼走火入魔,痛苦得想要举剑自尽。是她不顾一切他身上散发的强大的煞气而用手按住了他的剑刃。尖锐的煞气刮破了她凝脂一样的皮肤,她却还是笑着。她将他抱在怀里,告诉他活着是多么的美好。她的手指修长有力,她的发间带着淡淡的香味。 那个给予他安慰的女子,那个给予他温暖的女子。那个说着要和他相守永生永世,即使是海枯石烂也无法把他们分开的女子……就是因为身为魔族的身份,而被这个人亲手废了奇经八脉,终日只能坐在轮椅上! 他好恨! “龙剑!”谢知秋厉声清啸。他的身周忽然溢出了无数股黑色的煞气,如同张牙舞爪的狰狞兽一样环伺在李未名的身周。龙剑身后的众人见到主将受制,刚要上前相助,却被谢知秋尽数瞪了回去:“你们胆敢往前走一步!” “今天我也要让你尝尝这撕心裂肺的痛!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所珍惜的人,被废掉奇经八脉,从此再也站不起来的样子!!” 30、三尺青锋惊生变 碧游宫,前尘镜前。 镜中倒映的,分明就是现下望仙之隙的场景。李未名心下受伤,命门受制于谢知秋;龙剑口角滴血,那神色分明不是好过。 龙玄紧张地盯着镜中的场景,双拳不由得紧握。忽然,她转过头去,看向通天教主:“有什么办法?” 通天教主冷冷地看着她:“不愧是奉阳公主。在自己的亲哥哥受制于人的情况下,竟然还能保持这般冷静。”顿了顿,他似乎嘲讽地笑了一声,“就是不知道那牡丹花妖若有一天生命垂危,你还会是这张脸么?” “……天尊说笑了。”虽然知道这是个假设,但是龙玄的心头还是一紧。就像本能一样,听到了自己所担忧牵挂的人身陷不测,即使再不动声色的人也无法掩饰住这种情绪。 她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通天教主的神色。都说一个人眼底的神色是骗不了人的。见他虽然表情似乎不甚在意却而且略带嘲讽,然而眼底焦急的神色却骗不过她的眼睛。 知道通天教主的的确确是担心李未名,她心里也算有了点底。之前本以为通天教主将他收为入室弟子是仅仅是因为他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可能修炼成三十三天断尘剑的人。却没想到,师徒之情,有的时候的确能出人意料。 “既然这样,还请宝灵天尊出手相助。”龙玄行了一礼,“就当是为了李公子。而且,皇兄似乎是青莲的至交好友。” “你的眼睛还真是犀利,也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这是我生为凡人时的生存之道。”龙玄并没有掩饰,而是坦坦荡荡地看着他,“天尊可有什么方法打败谢知秋?” “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通天教主顿了顿。下一刻,他手腕轻翻,一柄闪着蓝色锋芒的长剑慢慢落在了龙玄的面前,“把这柄剑交给龙剑。” “这是?”龙玄捧起长剑,仔细端详着,内心有些疑虑,“截教的……?” “你放心,必然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我还不至于拿我徒弟的生命开玩笑。更何况你也说了,未名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有希望炼成三十三天断尘剑的人。我又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地弃他于不顾。” “……” 龙玄反转剑柄,仔细端详了半晌。长剑流动的剑光中夹杂着海水的气息,如同归墟一样深不见底的幽深的深海。除此之外,便再也感觉不到什么别的。尽管内心依然有些疑虑,然而现在的情况,再耽误一刻,龙剑和李未名的处境便更加艰难一分。 “宝灵天尊,希望您遵守您所说过的话。” 留下这样一句,她握紧宝剑,玄色的衣衫化作了天边的流云。通天教主一直端坐原处并没有动作。直到已经感知不到龙玄的气息,确定她已经走远后,他才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意。 奈何桥边数十年的等候,与东海龙后见面,转生成为东海二皇女。 龙后之死,西海北海龙君的叛变,沧溟殿的损毁。 这一切,都是你步步为营,计算好的吧?! 只是,你机关算尽,可曾料到还有后招? 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你!”龙剑眼中杀机毕现,却慢慢收回剑刃,目光恨不得能将谢知秋千刀万剐,“到底想怎样!” 似乎是很满意龙剑这个表情,谢知秋快意地大笑了三声,随即声音重新变得狠戾:“李未名,我带走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按住腰间剑柄的手陡然间缩紧,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 谢知秋说的没错,他从来就没有这样狼狈过! 一向以为自己法力修为足够深厚,他甚至敢于和天帝抗争。无论是数百年前的险些被斩首,还是不久前的严刑拷打,这些都不算什么。然而涉及到李未名…… 该死!他宁愿那个身负天玄地煞之力的人是自己! 都说魔族生性残忍开放。未名纵然法力高强,却又怎么斗得过魔界的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 见龙剑慢慢放下了手,他身后跟随的众人不干了。本来龙剑此行的目的就是谢知秋。天玄地煞是什么,估计除了天帝没有人能说的清楚;然而谢知秋之前也坦诚了,他出兵围攻天庭的目的,就是身带天玄地煞之力的人! “殿下!若就这样放任他离去,我天庭的颜面何在?!” “还不知道他们要天玄地煞的目的是什么,怎能就这样让他们离去?!” “殿下,您忘记天帝御下的圣谕——” “殿下!” …… “你们都闭嘴!”龙剑喝了一声。大概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浪荡轻佻的东海大皇子露出这样的表情,大家一下子倒是都噤声了。 龙剑又转过头去,对着谢知秋道:“你确定你能遵守诺言?倘若他不是天玄地煞,那么就放他归去?” 谢知秋笑道:“我万分确定。” 他放下手,擦了擦被血迹浸染的地方。李未名被松开了钳制,立刻倒退了几步,捂住颈子咳了起来。 龙剑眼中的担忧和如释重负无以言表。 两人相距不过十步的距离。然而却又那么远。 “好好照顾自己。”龙剑收了长剑,对着李未名笑着交代。那笑容里没有任何的不满或者其他不好的情绪,只是有些担心而已。 “你就这样为了我而放弃天帝的圣谕了?”李未名静静地看着他。 龙剑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幽深而清冽。 “天帝不可能给你第二次机会。如果你现在想后悔,想复活你的父母,还来得及。” “我不可能牺牲活着的,又或者我已经拥有的人,而为了逝者。” “是么?”李未名忽然笑了。 既然这样,我又怎能成为你的绊脚石? 他转过身去,在谢知秋看不到的地方,对着龙剑飞速地使了个眼色。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雪亮的青萍剑就已经划了过来!纵然谢知秋闪避速度极快,却也因为极为贴近的原因,侧颈上被划出了一个深深的口子,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溅在李未名的身上,一片温热。 趁着谢知秋吃痛的空荡,龙剑闪身一个上前,本来想拉回李未名,却没想到李未名高举青萍剑,左手横掌,竟然又一次打向谢知秋的要害部位。凝聚在掌心和剑刃的灵力端是冷冽无比,几乎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青蓝色的痕迹,然后携着极寒的气息刺向了谢知秋的心口。 谢知秋的身形晃了晃。他冷笑一声,看着李未名的眼神中竟然带着些赞许:“不错,懂得绝地反击。” 这一招已经是强弩之末。心下的伤口越来越痛,此刻已经近乎麻木了。然而他不能让自己成为龙剑的绊脚石!他横持长剑,在风中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弧度划出了一个明灭的法阵。而左手则并拢为指,直刺向谢知秋的灵台。 谢知秋也不惊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暗自施了什么法术,他颈侧汩汩涌出的鲜血竟然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止住。见李未名攻到眼前,他陡然出了一个折梅手,就要夺他的剑。 但是,似乎是意识到不能太过伤了李未名,谢知秋的动作纵然狠戾却也没有太多的杀招。相比之下,李未名和龙剑一攻一守,配合十分默契,倒是看透了他的套路,并不像之前那样被他压着打。 表面上,场面在慢慢逆转。然而龙剑每一个动作,只觉得胸中真气翻涌,根本就平息不下来。一阵恍惚之间,他一个转身。点地,出剑,迅疾如同行云流水,却陡然对上了谢知秋似笑非笑的眼! 这一眼,他却陡然觉得这个人的神色好生熟悉!好像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一样,然而却根本想不起来! 谢知秋又是一笑,声音里满满的恶意和仇恨却几乎让人发抖:“怎么,想起来了吗?殿……不,陛下?!” “陛下……?”这是……在叫他……? “龙剑,不要听他胡言乱语!”李未名一面极为谨慎地与谢知秋拆招,却不想途中陡升变故。这谢知秋到底和龙剑有过怎样的牵扯,怎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罢了,不和你们玩了。”谢知秋手指轻张。一瞬间,那些缠绕在他身周的黑色雾气都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一样,再一次汇聚成一个又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利刃。他指尖一转,兵器如同收到了指令一样,“唰”地掉头。所有尖锐的一段立刻指向了阵中的两人,而谢知秋的脸上则是不加掩饰的憎恨和报仇雪恨一样的笑意! “龙剑!”李未名敏锐地察觉到身后那人的气息有些不稳,却因为身前的敌人而没有办法转过头去照看他,实在是焦急无比,“你没事吧?!” “嗯……没什么大事。”龙剑苦笑了一声,“只是他喊我‘陛下’的时候,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很熟悉的东西……被我遗忘了,但是很重要……” “很重要?”李未名笑了笑,“先勿论这是不是谢知秋的奇怪法术。什么东西对于你最重要?” 谢知秋冷眼看着在这个时候还有兴致“聊天”的两人,冷冷笑道:“李未名,不要以为你可能是天玄地煞之力的宿主,我就不敢杀了你。” “老实告诉你吧。我和秋月需要的,是你身上的力量。至于你本人么——” 他忽然张开双手。那些尖锐的凌厉如同一只只的鹰隼,携雷霆之势向两人俯冲过来!锐利的尖端如同一张张喙,转瞬间制住了两人所有移动的方位。而法阵的边缘则刮起了黑色的飓风。黑色的旋风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成群结队的嗡嗡作响的声音,直让人想起黑压压的蜂群,让人听到后都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动不了! 李未名大惊。想张口询问龙剑的情况,却发现自己连张开下颌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已经完成不了了! “怎么样,李未名公子?” 谢知秋的身影陡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的唇边勾勒起一丝说不清的笑意。在李未名狠狠的瞪视下,他慢慢抬起了他的下颌,在他的唇边轻微地抚摩着。 “如果在这里杀了你,你说你身边的‘那位陛下’会怎么反应?” 李未名闻言却只是轻微地眨了眨眼。 行至此刻,他才终于发现。 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他最关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那个人的。 “你这眼神可真是让人不喜欢。”谢知秋的指甲划破了他的唇,然后又一次扣在了他的喉咙上,猛然缩紧。 眼前黑下去的瞬间,只听到远方传来一声女子的大喝。然后是一阵梵乐一样的琴音。束缚在自己喉咙上的手又是一紧,然而身体被一双熟悉的手紧紧抱住。然后一阵蓝色的光泽即使是闭上眼睛也能看得见的。 是你吗……龙剑……? 如果是的话,我们一命一命,也算扯平了…… 31、鸳鸯瓦冷霜华重 李未名再一醒来的时候,却只觉得自己依然在梦里。 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帷幔,被撑起来足有三人多高。那帷幔的顶端用金色的丝线绣着各种繁杂富丽的图案,看上去似乎华美异常;然而仔细凝视,才惊觉那金线修饰的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场景,而是一些不为人间的礼法所接受的事物。血腥、杀戮、放纵,还有一些古怪得让人叫不出名字的异兽。各个张睛怒目,似乎正在咆哮。 这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龙剑怎么样了?! 他试图坐起来,身上却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气,立刻脱力倒在了玉枕上。坚硬的玉枕硌得人头皮发麻。 “李公子,你醒了。” 李未名一惊,转过头去,只见床前坐着一个女人。她头戴紫金冠冕,金色的流苏顺着簪子的顶部流泻下来,勾勒着她发间的线条。一双涵烟眉如同远处的山岫。有着些许水的灵秀温柔,然而更多的则是山的庄重。仔细观之,她的眉眼之间略有些睥睨的神色,和龙玄有些相似。龙玄美则美矣,整个人却如同冰雕雪凿一样,目光流转之间带着几分女帝的霸气;这个女子的目光则少了几分凛冽尖锐,多了几分大气深沉。 见李未名有些惊疑不定,那女子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只是淡淡地笑着看向他,似乎是在等他适应过来。 李未名撑起身子,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到了她身后的“椅子”上。那椅子装饰华贵,却不是普通的座椅,而是轮椅。 联想到之前谢知秋的“疯话”,他想这个女人十有八九就是谢知秋的妻子,魔界的摄政王伍秋月。这么说的话,他所在的地方……必然是魔界无疑! 等一下! 如果自己被抓来了魔界,那么—— “龙剑呢?!”不知哪来的力气,李未名忽然伸出手,死死抓住伍秋月的手臂,“你们把龙剑怎么样了?!” “龙剑?”伍秋月微愕,旋即了然,“你是说‘那位陛下’么?” “他不是什么陛下!他是东海的大皇子!!”他疯狂地摇晃着她的手臂。若不是现在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定是要将她晃下轮椅,“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伍秋月淡淡地凝视着李未名,摇了摇头,然而目光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悲哀。 摇了一会,见她也不答话,他慢慢地放下手臂,低下了头。墨色的长发如同流泉一样倾泄下来,挡住了他的眼。 “龙剑……他到底怎么了……” 伍秋月伸出手,想要扶他起来,然而李未名却挥开了她的手,依然是低着头的,“先告诉我……龙剑……他怎么了?” 还有,你们为什么……都唤他“那位陛下”? 他不是什么陛下,他只是龙剑啊。 他只是他的龙剑……而已啊…… 见李未名的情绪渐渐地平复了下来,伍秋月才淡淡地叹了口气。当年的那段前尘往事,自己也好,知秋也好,天帝也好,甚至神界和魔界……谁都难辞其咎。这个中缘由,早已经不清不楚。 本来以为这段往事可以永永远远地沉眠在洪荒的河流里。却不想此次出兵寻找身带天玄地煞之力的那个人,竟然硬生生牵扯出了“那位陛下”。并且阴差阳错的,那位陛下,竟然是天玄地煞所心系的人…… “你好些了……?”见李未名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伍秋月内心有些不忍。她伸出袖子擦了擦他额前的汗,关切道,“你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我让人再给你施加个沉睡的法术,你再歇息一会吧。” “若不知道龙剑此刻的情况,你让我怎能好好休息。”李未名摇了摇头,“你是魔界的摄政王吧。” 伍秋月含笑点了点头,“李公子还真是冷静。一般人若经历了这种变故,恐怕一时半会是反应不过来的。不愧是传说中的天玄地煞。” 李未名闻言,如遭当头棒喝:“你……你说什么?!” 他昏睡的期间,他们已经确定他的身份了?! “知秋被那位陛下的剑气和法术伤得不轻,而魔界派出伐天的军队亦死伤惨重。”想到当时的情况,伍秋月的表情沉了沉,旋即又恢复了常态,“知秋拼死将你带回了魔界,交代我将昏迷不醒的你立刻带向魔界的往生湖。” “你们看到我……前世的样子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谢知秋掐住喉咙的缘故,他只觉得嗓音分外沙哑。 伍秋月点了点头。 “不仅如此,我们带着你去了蚩尤大帝的武神坛。预言中说,带有天玄地煞之力的那个人,只有他的血可以和蚩尤大帝留下的精魄交融。” “……”李未名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就伍秋月对他的态度,他就该知道自己就是他们找的那个人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要天玄地煞做什么…… “李公子。”伍秋月的神色忽然有些凄楚。她用力握住李未名的手,力道大的几乎要捏的他的指骨作痛,“求求你,帮帮我们,魔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李未名看着她的手,漠然道:“我若是不帮你们,你们就要杀了我,来取我身体里的力量。我若是帮了你们,就等于和神界为敌。而龙剑,即使再不服天帝的管辖,依然是神界的人。” “龙剑……啊,那位陛下……”伍秋月疲惫地笑了笑,“我们不会逼你。” “你要我如何相信魔界之人的许诺。” 伍秋月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掌心画了一个符号:“这是个手势回魔界的法术。当你想要回来的时候,做这个手势便好。” 李未名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要放我走?!” 伍秋月点了点头。 李未名冷笑:“你就这么笃信我会回来加入你们,还是想用这个当作跟踪法术,我走到天涯海角都逃脱不过你们的耳目?” “不愧……是天玄地煞……李未名……” 李未名皱了皱眉,看着伍秋月的表情越来越疲惫。她甚至时不时地用手指揉着太阳穴和鼻梁,以保持清醒。 “终有一日……你……会明白……‘龙剑’……” 她的目光越来越迷离,李未名却是越听越疑惑。而且内心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 “龙剑他怎么了?!”李未名直起身子,握住伍秋月的肩膀,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他到底怎么了?!” “他不会……是……小心……龙玄……” 然后,她便闭上了眼睛,倒在了李未名的怀里。任凭李未名如何摇晃她,却再也没有转醒。 此时此刻,人间洛阳。 洛阳的夜色永远是透骨生香的。 洛阳的夜风里混合着脂粉的香气和歌女的泪水。 才子的痴,名妓的怨。 十里街灯,万家灯火。 盈盈若若的火光倒映在舞台上长舒广袖的歌姬的脸上。 回身,拧腰,展袖,扬眉。 一曲红绡,浊酒翻泼。 二楼的雅座上,正是上一次龙剑坐过的地方。一个长发黑衣的女子斜倚在贵妃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自问自盏。清冽的酒香顺着她弧线秀丽的唇角滑落了下来,浸湿了她黑色的罗衣,然而女子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一样,继续往口中灌着酒。 龙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个叫做恋尘楼的地方。但是当她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浑浑噩噩地进来了。 见到进来的是一个女子,那老鸨的脸色难看极了,似乎以为自己是来砸场子的。而见到自己塞来的银子后,立马比戏剧里的变脸还要迅速地换了一张嘴脸。那样子真的很滑稽,她却笑不出来。 当将那把蓝色剑抛给龙剑后,场面陡然失控了。 那把剑刚刚入手,陡然间蓝光暴涨,仿佛烟云之上蔓延起的蓝色星辰碎裂的砂。剑气所过之处,皆化作一条条蓝色的游龙,咆哮着上天入地,然后带着满身狂暴的戾气再次冲回剑身周围四溢的灵气上。 天地间充斥着极为精纯的海水气息,仿佛汪洋一样;然而这本该让人平静的海,却如同无数细小的刀锋,几乎不分敌我。无论敌我,皆伤亡惨重。 众魔将拼死掩护谢知秋逃回魔界,带走了李未名。 而皇兄,却像是疯了一样,似乎自己也不认识了。还有李未名…… 她举起酒杯,一口饮尽杯中酒。目光有些迷离地喃喃自语:“那柄剑……” 她是该找通天教主兴师问罪的,那老不死的竟然装糊涂。 自己灵力不济,又怎能和截教教主抗争…… 皇兄被带回了天庭,还不知道天帝会怎么发落。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不是一个弱小的凡人,明明我已经是东海龙宫的二皇女。可笑我机关算尽,却什么都得不到呢……” “是么?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龙玄睁开眼睛,目光依然对不上焦距,却轻而易举地能分辨出那人的声音。 空气中忽然飘散开来牡丹花的香气。馥郁芬芳,暗香浮动。当真如同牡丹花一样,天香国色辞脂粉。 “丹墀……” 红衣的女子缓缓走上前来,纤细的手指覆住她的眉眼,轻轻拿掉了她手中的酒杯,擦干了她眼角的泪水。 “为什么来青楼……?”丹墀轻声问道。 “因为,我是在青楼……遇到的你……” 原来,你还记得。 我还以为,你的心里,只有权势和力量…… 丹墀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是疲惫、辛酸和怜惜:“你在人间的时候,就经历了尔虞我诈。为什么,还要将这些折磨了你一辈子的东西死死抓住,永远都不放手呢?” “收手吧。”最终,她说。 “晚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只要你愿意,一千年,一万年,天荒地老,都不算晚。” “不,已经晚了。”龙玄慢慢拿开她的手,似乎准备撑起脱力的身子。然而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根本站不起来。丹墀连忙扶住她。 “我在地府时,龙后只给了我五十年的时间。” 这五十年间,你究竟去哪儿了…… 我怎么哪里……都听不到你的消息…… 丹墀,你究竟去哪儿了…… 32、 十步拂衣溅血光 有人向谢知秋通传李未名醒了的消息。谢知秋本来还打算晾着他几天,却没想到侍卫传回的消息里,秋月竟然背着自己独自一人前往照看李未名去了! 谢知秋只好咬咬牙,立刻披上衣服冲向了李未名所在的鎏华殿,果然遇到了自己害怕发生的事情! 李未名一袭青衣立于暗色的台阶之上。墨色的长发凌空飘扬,纠缠在眉眼之间。他的右手倒提着青萍剑,左手则卡在了伍秋月的喉咙上,冷冷地睥睨着围上前来的众多魔军。当他的眼神定格在谢知秋的脸上时,狭长的眼角挑了挑,却并没有说话。 “李未名!”看到伍秋月的发饰毫无生气地垂落了下来,谢知秋就一阵心痛焦急。他恨声道:“李未名,你休要恩将仇报!” 之前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李未名想。他不理会他的叫嚣,只是扣在伍秋月的喉咙上的手指紧了紧,对着谢知秋道:“我无意与你们为敌。交出东海大皇子龙剑,我便放了你们的摄政王。” “你明知道秋月被你那相好废了奇经八脉,却还用她要挟我,当真是卑鄙!” “龙剑不是你们说的‘那位陛下’。”李未名淡淡地说。他的目光扫视了一番众人,却惊讶地发现大家看他的眼光,除了小心翼翼地盯着他扣住伍秋月的手,竟然没有什么敌意?! 不过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放了龙剑。否则我杀了伍秋月。然后和你们斗个鱼死网破,天玄地煞之力你们也休想得到。” “‘那位陛下’不在魔界。”谢知秋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你想不起来了?” 李未名却像是没有听到他后面的半句话一样,依然冷冷地问道:“他不在魔界,那在哪里?” “天庭。” “天庭?!”天帝那死老头带走了他?! 想到上次龙剑被折磨成的样子,李未名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凉。看了看手下依然昏睡的女子,李未名微微挑了挑眉。见谢知秋眼底的神是十成十的担心,简直已经胶着在她的身上。 “带我去魔界的出口。只要我安全出去了,就把伍秋月还给你。” “李未名,你不要后悔。”谢知秋冷笑。 “你什么意思。” “见到‘那位陛下’后,希望你不要后悔。” 谢知秋冷冷地笑着,然而话语却像带了毒。 李未名咬了咬牙,努力试图驱逐内心那股冰冷的怪异感。然而却是徒劳。怀中的女子依然没有清醒的趋势,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又或者中了什么奇怪的法术。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她的身体也十分的凉。于是到了魔界的入口处,他立刻将她扔给了谢知秋。见那男人抱着伍秋月,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李未名转身就要走。然而却再一次被谢知秋叫住了。 “李未名,等等。”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莫不是想反悔?” “我是好心。”谢知秋冷哼了一声,“望仙之隙是连接魔界和神界唯一的通道。”谢知秋向东南方指了指。 “你何必这么好心。” “因为你是天玄地煞。虽然杀了你,一样能取得天玄地煞的力量,然而却终究不如顺从你本人意愿所得来的力量来的强大精纯。” “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会为魔界效劳么?” “这可不是呀。”谢知秋搂紧了妻子的肩膀,笑着摇了摇头,“谁为谁效劳,还不一定呢。” 李未名点了点头。他现在的脑子里乱的很。一会想着龙剑此刻没有完成天帝的圣谕,是否会遭遇什么不测;一会又想着伍秋月和谢知秋口中的“那位陛下”。看谢知秋对伍秋月的爱不像是假的,因此他就更没必要随口胡诌一个莫须有的称呼来戏弄自己。他说“那位陛下”是龙剑的前世;而龙剑的前世以及天玄地煞,竟然能拉出这么多的牵扯?! 真是乱啊。 龙剑,龙剑。 如果这次真的能大难不死,我只能和你离开天庭魔界这些是非之地。 一生一世已经足够漫长,为什么还要牵扯出生生世世呢?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锐利的尾风几乎削断他额前散落的发丝。极目远眺,是苍茫的云海。数道汉白玉雕琢而成的天门隐约其上。李未名心下一喜,纵身落在那天门之前,解下腰间的令牌交给把守天门的神将:“请让我进去。” 那神将看到令牌,惊了惊——这不是龙二皇女的令牌了?再看了看那人一袭标志性的青衣,旋即了然:“你是李未名?” 见他话语里并不带善茬,李未名左脚不着痕迹地后撤了一步,右手则轻轻按上了青萍剑的剑柄。 “奉天帝御下圣谕。李未名私闯天庭,一而再再而三地视天规于无物。你若再敢踏入神界一步,定当将你千刀万剐。你还是回去吧。” “我回去,可以。把龙剑交出来。” “那得罪了!” 话音刚落,戍卫天门的数位天兵便都抽出了兵刃,将李未名围在中央。为首的那个天将大喝一声,一股强大的劲气从他的手掌激射而出,爆发出的疾风如同漫天的刀刃。他的双眼中忽然翻涌起剧烈的风暴,掌心凝聚出一把修长的刀刃,携雷霆之势劈向李未名。 李未名一声冷笑。他凝神闭气,调动身周的灵力凝聚于左手。青色的光泽在青萍剑的剑刃上流动着。李未名高举长剑,精纯强大的足以撕裂天地的灵气盘绕在他的身周。他脚尖点地,飞身而起。只是左手一挥,数道灵力幻化的屏障便拔地而起,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挡住了四面八方的进攻。 “你——?!” “我怎么了?!”李未名长剑一挥,眼也不眨一下。无数凝聚在空气中的灵气便如同有了意识一样。在替他抵挡住四周天兵的进攻的那一瞬间,又倐然穿透他们的胸口。眨眼之间,除了那个天将,所有围攻的天兵便尽数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浸润了白色的胸甲,绝大多数人的眼里是不可置信的。 李未名也有些惊讶。他反复地转了转自己的手腕,竟然自己一昏迷再到醒来,力量倒是增加了不少。个中缘由他也懒得去想,只是欣喜若狂。 若力量增加了,何愁救不下龙剑! 想到这里,他看向那个震惊愕然的天将。在他的瞳孔里,他看到了自己斜勾嘴角,样子竟然有三分的邪。 “魔……魔族的……” “龙剑在哪里。”李未名的剑横上了他的颈子,微微冷笑。 那天将摇了摇头,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李未名无趣地挑了挑嘴角,剑刃一横。 他踏着满地的尸体向前走去。 剑光如虹,仿佛天边的流云。他的表情十分的焦急,然而却不显得任何失措。 天有三十三天。 剑有三十三剑。 每了悟一剑,便是参透一重天。 广袤的天庭之上,华丽的楼宇。青色的剑气如同绝尘的火焰,疯狂地席卷着,铺天盖地。 他并没有乱杀人,或者大开杀戒。只是那些试图阻挡他的人,尽数被他斩杀于剑下。 与上一次斩杀天兵不同。也许是因为力量强大了的缘故。他竟然再不躲闪。凡是不自量力往他剑上撞的人,他都毫不留情地一一给予他们终结。 温热的鲜血洒在他的手上,李未名自己竟然也有些害怕。 满目的殷红,鲜血的气息竟然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陶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一个仙人撞上了他的剑。李未名挑眉一笑,长剑一横。剑锋陷入对方的胸口,滑过他的肋骨,发出钝响。 他抽出剑,鲜血喷溅在他的唇边。有一些溅入了他的唇内,铁锈的味道,却微微发甜。 为什么,一觉醒来。他竟然有了这样强大的力量,却变得忽然这样渴望鲜血?! 脑海中忽然闪过谢知秋临别时的笑。李未名的内心陡然一寒,仿佛置身于冰窖,连鲜血的温热都无法弥补内心的寒冷。 他极力抑制着自己杀戮的欲望。左手狠狠地按住右手的手腕,几乎颤抖。 天庭的众仙从来没有哪一刻如同现在这样一般惊慌。白色的云端被鲜红的血液浸染,李未名手持截教教主的随身法剑,清冷的青色在一片血色中竟然显得有些另类的邪魅,眼中却茫然一片,甚至带着些神伤。 我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嗜杀成性……?! 伍秋月、谢知秋…… 这些,都是你们算计好的吗?! 在我昏迷期间,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他才想到此行的目的。当下极力控制住自己杀戮的欲望,将青萍剑入鞘。 龙剑呢? 他推开天牢的门,没有发现那个人。 你在哪里…… 你到底在哪里?!! 你快点给我出来!! 内心焦急的情绪无以言表。随着时间的推移,焦急的情绪化作了怒火。李未名咬了咬牙,挥手抽出青萍剑,就是要凌空劈下去! 闪着寒芒的青萍剑却陡然被另一支剑锋架住。双剑刚一接触,一股精纯强大的如同汪洋一样的水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是龙剑! 李未名脑中一瞬间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有那么一刻,他真想扔了青萍剑,然后抱住对方。 龙剑,我……我变成这个样子,你还会接受我么……? 然而,刚刚抬起脸,便对上了一双透着一缕怨恨和冷漠的眼睛。 龙剑慢慢举起剑,在李未名茫然的表情下,将长剑的剑尖指向了他的心口,然后向前一刺。 33、天长地久有时尽 那柄长剑,身周闪现着莹莹的蓝色。持剑的手,指骨修长有力。 锐利的剑刃刺向他的心口。冰冷的剑气划破了衣衫,温热的鲜血流下,然后被寒冷的剑气冻成红色的碎屑,飘散在风里。 天地间的喧嚣忽然静止了。 李未名惊喜地看着龙剑的眼。他看着他倐然移近,然后胸口是一片冰冷的触感。这才后知后觉地低下眼。 刺骨的剧痛从被刺破的地方瞬间蔓延开来。李未名闷哼了一声,后退了一步,用手捂住伤口。 数日不见,龙剑给人的感觉却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蓝玉发冠束起的长发留下几缕落在鬓角,将整张脸暴露了出来。少了几分散发时的散漫,多了几分严肃和英气。目光流转之间皆是睥睨之气,眼神沉寂如水却隐带狂狷的霸气。 好陌生。 “龙剑……?!”他试探性地问道。 龙剑抬起眼看着他。目光里温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风雪。他注视着李未名,目光中流淌过无数的情绪,如同雾气一样翻涌不息。 下一刻,龙剑慢慢扬起了手。五指轻轻张开,对着李未名的方向猛然一指。空气中一阵诡异的扭曲,脚下的云层则被刚劲的风绞碎。绞碎了李未名的衣角。 他不可置信地凝视着他。一向轻佻不羁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痛。 龙剑漠然地看着他,又是一挥手。锐利的风撕裂了他的衣衫,裸露出线条流畅的肌肤。风如同丝线一样嵌入他的皮肤,留下一道又一道细小却极深的伤口。 “龙剑……”李未名看着爱人毫无表情的脸,失神地喃喃自语。 龙剑总算是抬起眼看了看他,目光中流淌出一丝讥诮的情绪。 “你还不还手么?”他张口,说出来的却是这般伤人的话。语气寒冷的朔风,目光如同坚毅冰冷的石雕。 李未名摇了摇头,握住青萍剑的手微微地颤抖。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怜。 “人间洛阳,悦来客栈,我答应过你。” 一声接一声的炸响,四周的空气被扭曲成肉眼可见的漩涡。李未名的长发被流动的气旋卷起,红色的血将藏青色的衣衫染成了墨一样的黑色。 李未名的目光定格在他脸上。说是看着他的眼,却更像看着某个很远的地方。 “我不会为了自己而杀了你。” 我不会为了自己而杀了你。 我不会为了自己而杀了你…… 龙剑似乎陡然一惊。他身形一晃,强收真气,几乎差点站立不稳。李未名也是一惊,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扶对方。然而龙剑却后退了好几步,额前冷汗涔涔。他连忙用手指按住太阳穴,似乎极为疼痛。 “龙剑!”李未名上前一步,语气中半是惊喜半是焦灼。惊喜的是他还记得,焦灼的是龙剑定然是被施了什么奇怪的法术,否则怎会变得这样陌生! 是谁……天帝?! 是了,除了他,还能有谁!! 龙剑目光中的风雪渐渐散去,渐渐开始变得清澈。李未名被风撕碎的衣衫遮不住他的锁骨。在那白皙的地方,赫然盛开着一朵又一朵鲜红的纹路。妖魅而诡异,如同盘绕的血色藤蔓,随着血液的流淌而渐次便红,变黑。 这个图案是! 他的瞳孔猛然缩紧,本来渐渐消散的风雪陡然重新聚拢。龙剑眯起眼睛,长剑一挥,无数游动的蓝色光泽从剑刃中暴涨而出。密密麻麻的深蓝色遇风而涨,化作一道又一道蓝色的游丝,在空气中闪动着冰冷的光泽。他大喝一声,向空中一跃,同时举起了右手,然后猛然睁开了眼睛。那些蓝色的游丝在下一个瞬间陡然伸直,然后化作无数冷冽的冰凌,尽数刺向被包围在中心的李未名! 李未名则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处险境一样。他温柔地看着龙剑:“人间洛阳,悦来客栈,素衣灯笼,天字号庚。恋尘楼,断肠曲。这些,你还记的么?” 李未名看着他。那张刀削石刻一样的脸颊在视线里慢慢地模糊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我为了你,闯天庭,劫天牢。打伤仙子,违抗圣谕。我和你一道打退了你心怀不轨的舅舅,救下了你的妹妹。你可还记得南天门下,洛阳灯火。那一场箫声剑舞? 不出他所料的,龙剑的表情又出现了一瞬间的迷惘和清明。然而在定格在自己的侧颈时,却又重新被坚毅和寒冷所取代,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山盟海誓的恋人,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是根本,已经不记得我了吗…… 那些寒冷的锋芒聚集着极为高深精纯的灵力,和龙剑之前的法术极为相似。然而仔细感知起来,却是如此的陌生。龙剑的法术和剑法如同海水,而他现在身周环绕的气息,如同在归墟深处被镇压了千年。 冰凌穿过腹部。一瞬间,从伤口蔓延的,不止是疼痛。还有巨大的失望、不解、迷惘、痛苦;如同海水一样在血脉里流淌着。 抬起头看着龙剑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眉眼还是那样的英气,似乎一点也没变;却已经大变。 他的眼底翻涌着浑浊的风雪,如同深海海底肆虐的暗潮。 “你还记得我吗……” 李未名忽然笑了。不顾浑身的伤口和因为动作而牵动导致的撕裂一般的剧痛。他伸出带血的手指,抚上了龙剑的侧脸。 龙剑冷冷地看着他的手,厌恶又冷漠地说道:“把你的手拿下去。” “你先告诉我,你还记得我吗?”他的手指在他的侧脸上抹出一道道血痕。 龙剑笑了一声,语气中却透着刺骨的寒厉,“数万年前你对神界、对太昊做的好事,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你?!”说到最后他几乎是一字一句。狭长的眼里满是刻骨的仇恨和怨意。 李未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龙剑陡然出掌击向他锁骨处的纹路,动作之疾,出招之狠,竟然没有半点预兆!若让他一掌拍下去,左肩必然会粉碎! 李未名虽隐约知道龙剑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然而却因为之前的失魂落魄导致身上多出皆伤。在如此之险的情况下,他料到了对方的动作,却已经没有力气躲闪。眼下龙剑的掌风已经袭至眼前,李未名只得极力调动身周的灵气护住各大心脉。只求一击之下莫要毙命! 若现在就死了,他怎么甘心! 下一个瞬间,只觉得空气中一阵熟悉的波动。一股强大的灵力忽然化作屏障展开在自己的眼前。龙剑掌携劲风击在屏障上,两股灵力相交而产生的剧烈的拨动居然让人站不稳。 李未名这才睁开了眼睛。果然见到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那个人。只见那位魔界的大将军,长衫飞扬墨发翩跹,淡银色的衣衫在风中肆意飞舞如同绽放的莲花。 在千钧一发之际,谢知秋双眉紧蹙,长袖一摆。立掌支持着那道银色的屏障。他左手一抖。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身到李未名面前,将浑身是伤的李未名拉到了一边。他右手轻抖,灵力幻化成另一柄长剑,架住了龙剑的攻势。 龙剑一击未成,收了长剑站在原地,竟也不再言语。眉目淡淡地打量着谢知秋,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自己一出危险,便立刻赶到了? 联想到之前,自己和龙剑与他对立,自己又挟持他心爱的妻子来要挟他后,这位魔界的大将军竟然“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他不但替自己治好了伤,而且还主动向自己提供前往望仙之隙的路径。 而如今,自己一出危险,他就立刻冒出来了。一刻不早,一刻不晚。偏偏等到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么? 谢知秋,你到底在策划什么? 还有我身上的这股力量。以及……我何时变得这样嗜杀?! 龙剑纵然已经放下了长剑,谢知秋却一刻也不敢怠慢。他时刻亮着灵力幻化而成的兵刃,目不转睛地盯着龙剑的动作,似乎极为忌惮。这幅样子和之前在望仙之隙,他那如同闲庭信步信手拈花地对战两人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是他的错觉么?李未名总觉得谢知秋盯着龙剑的目光充满了恨意,恨不得能把他挫骨扬灰。 “陛下,一万年了。你果然回来了!”谢知秋的唇角依然是上扬的,却咬牙切齿。 龙剑淡淡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在李未名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对上了李未名的眼睛,就立刻不着痕迹地退回去,又复看着谢知秋的脸。 “拜您所赐,秋月这些年睡得可真是不错呢。她现在脚不能走手不能提,每天都要睡上十个时辰!!”话语中带着无比的怨气。然而龙剑的眼神依然是淡淡的。 “魔界摄政王伍秋月?”龙剑似乎是思索了一会,才道,“当初……是我下手下得重了。” “一句下手下得重了,你就想抵消一切么?!” “你想要怎样?” 出乎李未名意料的。谢知秋的双肩微微抖动了一会,却忽然伸手指向了他的方向:“放我们走!” 这太奇怪了!在为自己的妻子“讨回公道”与救自己之间,谢知秋竟然选择了后者?!看他对伍秋月爱恋的程度,似乎不应该啊! “好。” 龙剑将长剑入鞘,然后转向了李未名。 “以后不要再随便上天庭,造无故的杀孽。你以为三十三重天下,所有的仙神,都像第一重天、第二重天这样白痴么。” 留下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仿佛再看他一眼,便头痛欲裂。脑海中飞速地闪过一些浮光掠影一样的画面。他想要抓住,但是不行——头太痛了。 他慢慢闭上眼睛。就在那一瞬间,他似乎看清楚了其中一张画面。 明明灭灭的烛火下,那人长发散乱,眼神却是十成十的深情。 指尖被握紧。那人俯下身在自己的耳边轻声发誓。 “山川为誓,日月为盟。若违此情,天地不容!” 蓝色的衣衫在被血染红的云端渐行渐远。仿若一段被缓缓揭开的尘封的往事;云端的风混合着血腥的冷香。三足金乌的光华倾泄而下,如同一场早已被写好的命运。 李未名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影子,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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