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小快递天天替暗恋的店长送甜点给另一个男人,直到有一天捉了情敌的奸,终于不能忍了! 送上门的绵羊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被摆上了大灰狼的食谱…… 这是一个温馨无虐的小甜文。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容,沈冀 ┃ 配角:许国齐 ┃ 其它: 一 沈冀被他爸揪着衣领拖进了客厅。 “!开学就高三了,你准备毕业扫大街去是不是!” “冷静啊爸,我那不存在的妹妹可是你亲女儿。” 沈冀他爸一巴掌呼在了他脸上:“你以为老子治不了你?” 沈冀妈赶紧拉他爸:“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好好说有用吗!成天缩在电脑前没点出息,那刀塔是能供你吃饭还是怎么地?” “理论上是可以的。”沈冀一个没憋住,顶了回去。 沈冀爸抬手又是一巴掌,被沈冀妈拦在了半路上。 “小兔崽子,别以为读了几天书就了不起。”他爸脸色铁青,连生气的劲都提不起来了,“你滚,给我滚去公司跑腿去。” “老公!体验人生也不该挑这种时候,这都要高考了……” “留在家里他就会复习了?你不用心软,这种废物就该去社会上滚几圈才知道好歹。” 沈冀挺直了腰杆:“去就去。” “好啊,”他爸冷笑,“明天开始上班。” ****** 沈冀他爸在快递公司工作,人事部那里跑了一趟,顺手就把儿子扔去送同城快递了。他有意要沈冀吃点苦,也没去调度员那里打声招呼。 沈冀是标准死宅,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细长的胳膊腿脚外加近视眼。被当做普通劳动力使唤了一天,顶着盛夏的毒太阳在几条街之间来回踩单车,在陌生的三次元世界不停走错路。晒伤的皮肤淌过汗水,火烧火燎地疼。等到终于回家时,他整个人都快脱水了。沈冀妈心疼不已,连声劝他爸一天就够了。沈冀却被激出了斗志,坚决要继续。沈冀妈骂了几声好心当成驴肝肺,只得替他备好了遮阳帽、防晒霜和水瓶,又嘱咐他量力而行。 第二天起床时沈冀脸都扭曲了,身上的肌肉没一块是自己的,到处都在叫嚣着作痛。此时认输也太没种了,他咬着牙吃了早饭,按时出门。 有了第一天血与泪的教训,他的业务已经熟练了不少,负责区域的路线也差不多记住了。其实沈冀脑袋好使,成绩也不差,只是有些家境宽裕的独生子女的通病,眼高手低,毅力不足。他爸是白手起家,原本被儿子那副蔫耷耷的样子弄得一肚子火,此时见他还有几分血气,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满意的。 沈冀在令人窒息的热浪里享受了一上午的免费桑拿,到中午时买了五块钱的盒饭,还没打开盒子已经蹭上了一手油。他原本就毫无食欲,再一见那浓浓的油汤里浸着的肥肉和菜叶,只觉得一阵反胃。强迫着自己扒了几口饭,在阴凉里歇了一会,刚刚感觉好些,就又接到了调度员的电话。 沈冀在心里骂了一声,仍是打起精神照着地址找了过去。 远远地看见了一家甜品店的招牌,沈冀对了对手中的地址,正是自己的目的地。他停好自行车,上前推开那扇玻璃门,空调的冷气裹挟着奶油的甜香扑面而来,一瞬间仿佛从地狱迈入了天堂。 这家店的店面不小,装修得十分精致,还摆放着几张桌椅供人坐下享用甜食。低低的爵士乐声流淌着,显然走的是小资路线。沈冀扫了一眼柜台上的价目表,猜想得到了验证。 笑脸迎客的店员小姐看见沈冀,转头唤道:“老板,快递来了。” 沈冀跟着望去,收银台后站着的一名青年正对他微笑:“你好。” 沈冀的小心脏狠狠地抖了一抖。对方年纪很轻,穿着白衬衫的样子像一株高洁的植物,既与窗外热浪翻滚的世界格格不入,又与店里甜腻的空气微妙地疏离着。沈冀那颗死宅的脑袋里浮现出“这个人的画风跟我们不一致啊”一行字。他不知道自己冲着对方的脸发了多久的呆,直到青年的笑意加深了一点,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要送快递吗?” “是的。”对方说话的声音轻轻的,还带一点撩人的沙哑,完全颠覆了沈冀关于店老板的印象。沈冀看着他从柜台里取出一块艺术品一般漂亮的起司蛋糕,装进纸盒里,动作不紧不慢,赏心悦目。 “麻烦填一下。”沈冀递过快递单。 嗯,字也很好看。名字是……程容? “谢谢。”对方微笑着将填完的单子和零钱一起交到他手上。沈冀嘟哝着“不用谢”转身就要走,却又被叫住了:“等一下——” 他暗含期待地回头:“什么事?” 程容手中捧着那只纸盒:“你忘了这个。” 沈冀接过盒子落荒而逃。 “等一下——” 程容笑容不变,“发件联,请留给我。” 如果这是游戏就好了,沈冀绝望地想。他一定会删号重来。 二 那块蛋糕的收件地址在一幢高档写字楼里。沈冀坐了十几层的电梯找到那间办公室,推开门就看见了一个白领打扮的大胸姐姐。 “那个,请问——” 大胸姐姐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拿来吧。” 沈冀核对了一下收件人的名字,不禁微囧:“你是许国齐……小姐?” 大胸姐姐没回答,自顾自地接过收件单低头签字。这时一个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男人走了过来,笑眯眯地捧起了蛋糕:“谢谢你。” 沈冀抬眼打量他。男人身材高挑,五官端正,偏偏长了一双桃花眼,未语先笑。男人像是没感觉到他的注视,只对大胸姐姐说:“小王啊。” “什么事啊许总?” “下次有我的快递,叫我来收就行了。” “明白了。” 男人转身走开了,大胸姐姐和邻座的姑娘对视一眼,小小声地说了句:“矮油,爱心蛋糕啊。”那姑娘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笑容落在沈冀眼里,莫名地扎眼。 爱心蛋糕吗。 ****** 沈冀第二天没接到去那家甜品店取件的活,第三天也没有。 他只在送货的路上经过那家店面时,下意识地放慢了一点速度,隔着落地玻璃朝里望过几眼。程容依旧站在收银台后面,好像站在画框里,文雅而静谧。平凡无奇的小店仿佛就是因为这个人的坐镇,染上了某种魔力。沈冀突然很想尝尝里面的甜点,是否也有什么不一样的味道。 一转眼到了周末,沈冀坚决要照常上班。沈冀妈把他拉到一边好声好气地劝:“你不要跟你爸怄气了。” “不是怄气,妈,既然要做就该做彻底点。别的快递员不休周六,我也不休,就当是锻炼身体外加赚零花钱了。” “臭小子你还要不要学习啦!” “学啊,晚上回来学,比整天呆在家里更加有效率。”沈冀抬手作发誓状。 沈冀妈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自家儿子:“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你儿子进步了你不高兴?” “……不,惊喜来得太突然,一时没做好思想准备。” 沈冀一脸阳光灿烂地顶着酷暑上班去了,留他爸妈表情复杂地面面相觑。 皇天不负有心人,当天中午吃完饭,他又接到了去那家甜品店的活。沈冀心里兴奋,踩单车的劲儿比平时大了些,走进店门的时候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似的,说话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我来,收快递。” 程容看着他,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 沈冀顿时就后悔了。他为什么不先把气喘匀了汗擦干了再进来呢? 程容没说话,转身倒了一杯水递了过来。沈冀呆呆盯着他的手,程容耐心地解释道:“辛苦了,先喝点水。” 沈冀的小心脏荡起了秋千。他不敢看对方,接过水来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忍不住舒爽地叹了口气。程容在一旁轻笑着说:“慢点喝。”沈冀的小心脏荡得更欢了。 程容漆黑的眼瞳里映出沈冀的样子。盛夏的太阳是可怕的,连着几天曝晒,沈冀的白皮肤已经成了浅麦色。少年人的纤长身形,鼻尖挂着一滴汗水,青春健康的气息挡也挡不出。似乎是发现了自己在看他,少年犹犹豫豫地回望过来。 程容笑了笑:“这么热的天还要送快递啊。” “嗯,是啊。”沈冀心头小鹿乱撞,好在他本来就热得脸色发红,即使再红点也不易察觉。为了让对话慢点结束,他又加了一句:“算是暑假兼职吧。” “你还是学生?” “是的,开学读高三。” 程容似乎有些感慨:“小小年纪的……”又要学习又要赚钱,挺不容易。 沈冀觉得对方多半误会了什么,倒也没刻意澄清。他依依不舍地喝完了最后一口水,将杯子还给对方:“谢谢!”程容接过杯子,两人的手指触碰到了一起。程容的手凉凉的。不到半秒的接触,蜻蜓点水一般。 程容毫无所觉,微笑着把纸盒交给了他。这次是一块慕斯蛋糕,收件地址还是同一个。 走出店门,沈冀刚刚飞起来的心情又迅速地沉了下去。对啊,他差点忘了,还有一个桃花眼的高富帅等着呢。 三 沈冀初中就知道了自己是基佬。当同寝室的同学把凌波丽的大幅海报往墙上贴的时候,沈冀只对着那海报角落里的渚熏多看了几眼。当班里的宅男热切交流女神种子的时候,沈冀默默地疑惑着为什么胸前两块白花花的肉就能勾动天雷地火。几个月后他从自称腐女的同桌口中,第一次听见了“GV”这个词。那天晚上他理解了班里的宅男们——在某种意义上。 沈冀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自己是基佬这件事他跟谁也不敢提,在心里一直埋到现在。他不想被同学当做怪物指指点点,更不想面对父母异样的目光。好在虽然对着欧美肌肉医院play有内射av偷偷地撸过几发,但在现实生活中还没有遇到过让他情难自禁的同类。 至少在这个暑假之前没有。 沈冀死缠烂打地求调度员,尽量让自己去收那家甜品店的快递。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央求着,直到那个中年女人形成了反射弧,从此一接到程容的电话,就想起沈冀的名字。 程容几乎每天都会叫快递,时间总是在午休之后,沈冀每天都速度解决了中饭眼巴巴地等着,有时甚至不等吩咐就朝甜品店出发了。一来二去程容索性不打电话了,两人达成了默契,沈冀成了甜品店的专属快递员。 下午一两点钟的日头是最毒的,程容每次都会留沈冀喝点水,歇口气再走。三言两语的交谈间,两人渐渐熟悉了起来。沈冀知道了程容并非本地人,因为某种原因独自来到这座城市,开店养活自己。喜欢爵士乐,喜欢盆栽,不擅长运动,但围棋似乎很厉害——沈冀看见过他捧着一本棋谱当闲书看,素来平静的面容显不出情绪,只有漆黑的双眼深不可测。 “你呢?平时喜欢做什么?”程容问。 “……”沈冀突然有点难以启齿,“打游戏。” “什么游戏?” 沈冀挠了挠脑袋:“刀塔。”只不过已经很久不上,被扣上了“猪一般的队友”的罪名而已。“哎,就是一队人打另一队人,当然一对一也可以……简单来说就是双方都有一个叫做远古遗迹的东西,要摧毁对方的远古遗迹,同时守住己方的……” 他住口了。自己听上去就像个白痴。 程容笑了笑:“跟下棋很像。” “不不不不一点都不像。”高富帅的精神享受和屌丝的娱乐活动能一样么,沈冀默默地吐槽。 “的确,比起围棋,还是跟象棋的规则更接近一点。”程容当然想不到沈冀此刻的内心活动,只是自言自语似地补充道。 沈冀干笑了几声。程容看着他:“抱歉,我很无趣吧。” ……无趣的是我啊!沈冀在意念里给跪了。我也好想跟你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啊,可是我不懂啊!眼前不期然地晃过一双桃花眼,如果是那家伙,一定能麻利地接过任何高端洋气的话头。沈冀有点想哭。 其实沈冀小时候也被爹娘送进兴趣班学过棋,甚至因为下得好,还被教棋的老师单独开过小灶。老师曾经问他愿不愿意进棋校进修,但沈冀爸妈认为那条路终究太不保险了,还耽误了读书。后来课业越来越繁重,沈冀也就放弃了学棋。这么多年过去,连规则都忘得七七八八了。 或许真的是因为他太没内涵,和程容的交流至今也只是止步于表面。至于那个桃花男的事,沈冀根本问不出口。 他依旧每天替程容送快递到写字楼,有时是小块的糕点,有时是一杯冰沙。许国齐总是从他的办公室里屈尊移驾出来,亲手接过纸盒,那一看就是恋爱中人的笑容闪得沈冀不忍直视。作为一个大男人如此执着于甜食,实在有些丢人——但沈冀转念一想,只是个媒介而已,换做鲜花水果他肯定也照收不误,只不过刚好程容送甜食比较方便。 大胸姐姐已经认得沈冀了,见面还会聊上几句。沈冀有心向她打听桃花男,又每每无从启齿。作为一个深柜里的基佬,沈冀连向暗恋对象搭讪这种基本技能都还糟糕透顶,更遑论调查情敌这样的S级任务。 沈冀咬着笔从《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中抬起头来,看着书房的窗户。窗外夜色深沉,玻璃窗像一面镜子一样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经过一段时间的风吹日晒,他那白斩鸡似的小身板已经变好看了不少,虽然依旧细瘦,但练出来的那点肌肉让他显得柔韧有力。久不见天日的惨白脸色也变得健康,整个人就像刚抽芽的幼树般青翠而生动。 但也只是幼树而已了,想要长到被注目的高度,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呢。沈冀想着桃花男,想着他的西装和大胸姐姐叫他的那声“许总”,边想边烦躁地把脸埋进了习题里。 四 沈冀爸妈原本还以为儿子只是三分钟热度,没想到他这快递员一当就是一个月。按时完成任务,从不迟到早退,回家以后还乖乖看书复习。沈冀他爸怎么也不敢相信奇迹就这样降临了,他跑去开电脑查沈冀的上网记录,结果看见了一堆职业选择指南和就业行情分析。 沈冀他爸泪流满面。 这一天早上还是万里无云,一过正午突然间乌云密布,没一会就砸下了豆大的雨滴。沈冀没带雨衣,挂念着程容的快递,顾不上别的就一头扎进了雨帘里。半路上雨势越来越大,远处还隐隐传来了雷声。沈冀刚在店门边停好自行车,半空一道炸雷如在耳边响起,震得他菊门一紧,赶紧推开店门闪了进去。 程容听见动静抬起头,在看清沈冀的样子后不禁眸色一暗。沈冀浑身透湿,发梢衣角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一步一个水印地走了几步后突然觉得不妥,尴尬地停下来站在原地:“不好意思,地板被我弄湿了。” 店员小姐走去拿来拖把开始拖地,程容拧了一把衣角,被空调的冷气冻得微微发抖,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程容在柜台后面翻找了一会,找出一条尚未拆封的毛巾:“过来。” 沈冀走过去道着谢接过毛巾,胡乱抹了几把。程容轻轻叹了口气,从他手上抽回了毛巾。沈冀还没反应过来,程容已经开始替他擦头发了。 沈冀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程容的动作很轻柔,但正是那若有若无的触感,说不出地撩人。他看不见程容的表情,只能呆呆地盯着程容的胸口——之前没有发现,程容居然比他高这么多。 甜品店里还坐着几位客人,此时纷纷扭过头来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店主正在帮一个快递擦头发…… 程容收起毛巾,又说:“洗手间在那边,把身上也尽量擦干点,否则会感冒的。” 沈冀依言走了进去,抽了些纸巾吸着自己身上的水,心里沮丧。原本是因为不想失约才这么急着赶来,没想到反而给程容添了麻烦。 沈冀重新走出洗手间时愣了愣,他一眼看见程容面前摆着一杯热气袅袅的牛奶。见他出来,程容招了招手:“给你驱寒的,坐下来慢慢喝。” “啊,我真的没事……” “趁热喝了。”程容依旧是低低的声音,不知怎么却透出些不容置疑的味道。 沈冀无法,却也不好意思坐下,就站在原地喝了起来。牛奶还很烫,一时也喝不完。“你的快递——” 程容摇摇头:“今天不送了。” “啊?那怎么行?” “快递费照常付给你,单子我来签。等雨停了再走吧。”程容说,“这件事大部分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有早些说清楚,害你淋雨了。” 嗯?但程容又不会事先知道自己没带雨衣啊。沈冀摸摸鼻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程容却没给他反驳的机会,已经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阿齐。” 沈冀的耳朵动了动。 “抱歉,今天没有甜品了。……总之就是没有了,下次再补给你吧。” 电话那头的桃花男似乎说了句什么。 “我?我没事啊。”程容回答道。沈冀心中奇怪,桃花男问的是“你怎么了”吗?他是不是觉得程容生气了? “真的没事。”程容又说,“先这样吧,我挂了。” 沈冀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对付牛奶。如果程容和桃花男因为自己的原因闹别扭…… 程容放下手机,什么也没解释。 沈冀不安地去掏钱包:“牛奶的钱应该我付。” “免费的。” “还是应该我付。”沈冀坚持道。他隐约知道,一直以来自己在程容面前,有意无意地保持了一个勤工俭学的美好形象。程容很可能以为自己家境贫困,也因此存着些怜悯之意。虽然并非有意欺骗,但他心里总觉得发堵。该怎么才能向程容解释呢? “我……”他斟酌着措辞,“我其实并不是为了钱做兼职的。当然能顺便赚到钱也不错,但主要是为了……” 为了体验人生?为了跟亲爹赌气?为了多见你几次? 程容看着少年苦苦思索的样子,浮现出一点笑意:“我知道。” “诶?”沈冀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程容笑而不语。其实只需要短短几次见面,但凡是有一些社会经验的人都能看出来。少年的穿着与谈吐,以及气质里的那点不谙世事,明显是家境不差的孩子才会有的。“你是个好孩子。” “……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沈冀情绪低落。 “怎么会呢。”程容温和地说,“诚实、努力,又有责任心,是个很好的孩子。还会变成一个更好的大人。” 沈冀胸口的小气球飞速膨胀了起来,程容在夸自己!“啊,谢谢……” “马上要高三了,学业不紧张吗?” “还好,我晚上回家的时候复习。” “加油。” 小气球持续膨胀,沈冀要飘起来了:“谢谢,我会的!” 这句话如同在喊口号,程容听得轻笑出声,沈冀不好意思地闷头喝牛奶。两人都没有发现一旁店员投来的惊异目光。 五 两个月的暑假时间过得飞快,沈冀的快递生涯只剩下不到两周了。开学之后平时住校,只有周末回家,能见到程容的次数一下子就会变得寥寥可数。沈冀心中惆怅,这个夏天的经历就像做梦一样,没有半分能握到手中的实感。他下定决心要珍惜接下来的每次见面,却没想到当天中午走进甜品店时,程容居然不在。 “老板身体不舒服,这几天不会来了。”店员小姐将纸盒交给他,“他让我转告你,快递还是照常送。” 沈冀的心提了起来:“生病了吗?严重吗?” “别紧张,他经常这样的。”店员小姐也没把沈冀当外人,自顾自地碎碎念,“唉,老板这么好的人,可惜呀……” 沈冀紧紧抿着嘴走进了写字楼。 许国齐还是那一脸春风得意的笑容,接过了纸盒就想走。沈冀沉着脸叫住他:“程容生病了,你知道吗?” 许国齐愣了愣,笑容黯淡了几分:“我知道啊。” 大胸姐姐抬头望着他们,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沈冀原本是想找桃花男兴师问罪的,此刻看见对方的表情,一腔愤懑又都憋了回去。许国齐不明所以,挑眉等着沈冀的下文。沈冀噎了一下:“他还、还好吗?” 许国齐恍然大悟似地拍了拍沈冀的肩:“他没事,我会向他转达你的慰问的。” “……谢谢。” 沈冀不欲与他多言,收了单子就走了。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只要骑车路过甜品店,沈冀都要朝里面张望几下。明知道程容多半没这么快回来,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程容果然一直不在。翌日一早,沈冀抱着一丝希望绕到店门前转了一圈,程容依然不见踪影。 沈冀心情郁闷到了极点,各种可怕的猜测萦绕在心头,梦魇般挥之不去。他开始后悔一直不敢向程容要手机号码了,如果当初硬着头皮开口了,现在至少能发条短信确认一下情况。许国齐也许会把号码告诉自己,但沈冀最不想求的人就是他。 沈冀心中天人交战,一整天都挤不出笑脸来,还因此遭了好几个客户的白眼。这下他愈发憋屈,攒了一肚子火气回到家,匆匆扒了点晚饭就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沈冀妈在外面咚咚地敲门:“怎么不好好吃饭啊?” “没胃口。” “好好的怎么会没胃口呢,难道是中暑了?” “没有。” “那是为什么?我做得不好吃?” “没有!” “今晚不学习吗?” 沈冀不开口了,只盼她走开。 “沈冀?沈冀?” 邦邦邦,敲门声更响了,沈冀他爸在外面喊:“小兔崽子你给我出来说清楚!” 沈冀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地拿出面对难缠客户时的职业素养,微笑道:“爸,我需要一点私人空间,你让我静一下就——” “私你妹的私人空间!连你亲妈都不理了是不是?从老子用钱买的房间里滚出来!” “老公你让孩子好好说啊。” “好好说?你看他是能好好说的样子吗!” 沈冀仰天长叹。为什么他的父母是这样的?为什么他们不能像程容那样轻声细语?为什么他们就是无法沟通? 程容……胸口一阵酸楚,他好想程容…… “沈冀,我数到三!一、二——” 沈冀夺门而出。他爸一把没拉出,眼睁睁地看着他冲出了家门。 ****** 沈冀拔腿飞奔,直到再也听不见他爸的怒吼声,直到双腿酸胀到抬不起来,才慢慢停下步子。 夜幕初降,城市的街头闪着色彩斑斓的霓虹灯。沈冀在街头茫然地站了一会,举步朝着甜品店的方向走去。 燥热的空气正在慢慢冷却,沈冀迎着一阵凉似一阵的晚风走了一会,渐渐冷静了下来。一摸口袋,只有从不离身的手机,钱包钥匙则统统没带。沈冀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对不起妈,我今天心情不好,在外面散一会步就回去,不用担心。” 甜品店离他家不算太远,走了二十来分钟也就到了。 沈冀那点火气此时已经完全熄灭,看见熟悉的招牌时,反而不想进去了。反正程容不在,自己又没带钱,连杯饮料也买不起。他在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方才的冲动,正要转身原路返回,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沈冀妈回复道:“注意安全,等你回来再说。” 沈冀微微松了口气,但一想到回去要做的检讨,又开始头痛了。就像许多他的同龄人一样,沈冀对于父母有种种不认同与抵触,也有难以消除的依赖与畏惧。他就这样无意识地发着呆,视线突然定在了一点上。 隔着一面落地玻璃,程容就坐在靠窗的座位上。 六 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沈冀大脑一片空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这当口,程容也若有所觉地回望过来。 时间被冰冻了。四周喧嚣纷纷远去,只剩下胸口的心跳,以及对方瞳仁中映出的自己。 程容笑了笑,招手示意沈冀进去。 “坐。”程容说,沈冀依言坐在了他对面。 大概是因为生病的缘故,程容看起来比平日更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神情淡淡的,看过去竟有几分让人害怕的冷漠。尽管如此,他反而更加好看,幽暗的眼神超脱于这个人世一般。沈冀徒劳地试图移开自己的目光,直到程容开口问道:“想尝尝这里的蛋糕吗?” 沈冀如梦初醒:“呃,我没带钱……” “我请客。”程容转头对店员小姐比了个手势,后者走过来递给沈冀一张价目表:“需要点什么?” “唔……”沈冀也不推让了,“那就提拉米苏吧。” 店员小姐端来了托盘,漂亮的圆形小蛋糕上覆着一层可可粉。沈冀拿起勺子挖了一口,浓郁的奶香里混着酒味,恰到好处。沉寂了一天的食欲被重新勾起,沈冀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等他终于想起形象问题,那可怜的蛋糕已经只剩渣子了。沈冀讪讪地抬起头,却见程容正看着自己,微笑仿佛带了点温度:“还要吗?” “不不不不要了。”沈冀要被自个蠢哭了。 “不用客气的。” 我不是来吃霸王餐的!沈冀在意念里撞墙:“听说你生病了,怎么还来店里?” 程容顿了顿:“没什么大碍。放心不下这边,过来看看。”他显然不欲多提,两句话带过去了,“你呢,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沈冀低下头:“没,就是出来走走。” 程容静静看了他一会:“发生什么事了吗?” 程容的目光很宁定,声音低柔沙哑,似乎毫无侵略性,却总能让人不知不觉就照他说的做。沈冀突然记起了小时候教棋的老师说过的话,围棋求势而不求力。穷兵黩武,远不及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受到蛊惑般讲述了起来,父母不理解自己,只知道一味要求而不留一点喘息的空间,在那个家里时时刻刻神经紧绷,连好好沟通都做不到……为什么会这样?他也想做一个好儿子,但在他们眼里,他似乎永远不够好……沈冀没头没脑地讲了一通,再看程容,仍是那一脸淡淡的表情。如同一面无风的湖泊,映着自己的幼稚与无能为力。自卑的情绪一下子淹没了沈冀。 “对不起,让你听这些。” 凉凉的手心落在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怎么会呢,是我先问你的啊。” 沈冀心头一热,脱口而出:“如果他们能像你一样该多好。” 话音刚落,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微妙地变了。沈冀不明所以,只觉得眼前的程容忽然间冷淡了几分。程容慢慢收回了手。沈冀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局促不安。 程容望着他笑了笑:“别这么说。我只不过请你吃了一块蛋糕,他们可是辛苦养了你十几年。” “可是——”沈冀欲言又止。 程容轻声说:“无论如何,父母总是对你最好的人。” 沈冀偏着头想了想,也有道理。任何人之间都会有矛盾,但一边生着气一边为自己做饭的,除了父母别无他人。他对程容总是很服气的,这么一想便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也该理解他们。” 程容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沈冀还在继续作检讨:“其实我也经常拒绝沟通,因为……”因为有事瞒着他们。“如果认真和他们谈,无论过程多艰难,最后总会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共识吧,哪怕是……”哪怕是出柜也一样。 只要他们还爱着自己。 “快开学了吧?”程容微笑着转移了话题。 沈冀回过神来:“是啊。” “小快递也要离职了。” “嗯……”沈冀被说中了伤心事,有些黯然。他不想再把负面情绪传给程容,于是讲起了这两个月来做快递遇到过的趣事。上班第一天不停地迷路,结果居然先后两次向同一个大叔问路;有两个人同名同姓还在同一家公司,每次收到快递都得核对一番……程容饶有兴致地听着。窗外有一辆车缓缓开过,光影在两人脸上寂静地变迁。 沈冀突然停住了话头,怔怔地盯着程容看。这个人像一场平平常常就发生了的魔术,一水之隔的岸芷汀兰,过于美好,以至于不近人情。 程容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打破沉默。良久,沈冀干咳一声垂下了视线:“我——” 店门被推开了,许国齐走了进来。 见这两人坐在一起,许国齐面露疑惑地走过来:“在聊天?” “刚好碰到。”程容轻描淡写地说着,转向沈冀,“这么晚不回去,你父母会担心吧?” 沈冀很有自知之明地站起来:“那我先走了。” “要我送你回去吗?”许国齐问,“我开车来的。” “不用。”沈冀说得有些生硬。 程容也没再留他,只说:“路上小心。” 沈冀与许国齐擦肩而过,一直走到店门前,还感觉到许国齐的视线追着自己。他推门出去,过了马路,停下身来回头望去。 许国齐很温柔地扶着程容从店里走出来。两人慢慢走到一辆停在店门口的黑色轿车边,一起坐进后座,车子发动,扬长而去。 还尼马带司机的。 七 沈冀回到家站在父母面前反省了一个多小时,直站得腿酸才得到准许回房睡觉。他趴在枕头上,满脑子纷纷扰扰都是程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的。感觉上好像刚一合眼,闹钟就响了。沈冀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地上班去。 程容又不在店里。倒是许国齐破天荒地叫住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哟呵,这会儿想起来查户口了。沈冀对这个男人存着消不去的敌意,看了他一会儿才答道:“沈冀。” “沈冀啊。”许国齐重复了一遍,“你是程容的朋友?” 不,我是你情敌。“是啊,送快递认识的。” 许国齐笑了笑:“我下班以后去看程容,你要一起去吗?” 去看程容?难不成这两人还没同居?话说这么引狼入室真的没关系吗?还是看准了自己是个穷快递构不成威胁? 以上种种念头均是一闪而过,到手的机会岂能放走,沈冀当即说:“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 沈冀给家里打了电话,随便编了个借口说和同学约了去图书馆。他这段时间学习自觉了很多,沈冀爸妈也没起疑心。 沈冀下班之后绕到街角的花店去,想买点什么带给程容。送果篮太俗气,送鲜花么——程容看见那争奇斗艳的玫瑰百合,莫名觉得头晕。好像探病的时候适宜送康乃馨? 沈冀叫来店员小姐包扎一束粉色康乃馨,店员小姐边去拿花边笑着说:“您真有孝心。” “……”沈冀拦住她,“有没有什么花是适合送病人的——不是我妈生病?” 最后沈冀抱着一把唐菖蒲,站在约好的地方等许国齐。 许国齐是自己开车来的。沈冀一坐上副驾座,就听他问:“那花是送程容的?” “是啊。” 许国齐摇摇头:“抱歉,怪我没跟你说,程容他,嗯,对花粉过敏。” “这样吗……”沈冀沮丧了一下,突然又想到,“所以他现在是过敏发作了吗?”看上去不像啊。 “不是。” 沈冀等着许国齐再说点什么,但许国齐就此打住了。沈冀越想越是抓心挠肝,忍了半天,到底没忍住:“那他……是什么病?” 许国齐没接茬。 沈冀心中愈发七上八下的,看这个样子莫非是绝症吗?不会真是绝症吧?不是吧? 红灯亮起,许国齐慢慢停了车,忽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程容是早产儿,有先天性心脏病。” 哦,起码没想象中糟糕。 “他还有哮喘。” “……” “不能剧烈运动,不能着凉受冻,不能有激烈的情绪波动,还有一堆忌口。虽然还在药物能控制的范围内,但需要长期养着,周围的人也得一直留神注意。”许国齐又看了他一眼,“如果程容不主动对你提这事,你就装作不知道。” 红灯转绿,许国齐又露出了一贯的笑容,重新向前行去:“我很高兴他能多一个朋友。” 沈冀望着车窗外,一路无话。 ****** 程容的家在一栋公寓里。许国齐熟门熟路地掏出钥匙打开门,招呼沈冀进去。沈冀又泛了一点酸意,但很快压下去了。许国齐寥寥几句话,打消了沈冀对他的大半敌意。 程容正半躺在一张靠窗的躺椅上看书,见到跟在许国齐后头的沈冀,微微露出一点意外的表情。沈冀局促地低下头,拿出许国齐半路绕道带他去买的替代品:“不好意思,只带了这个……” 是一株小小的仙人掌。 程容慢慢站起身,走过来接过了它:“怎么会,我很喜欢。谢谢你来看我。”他招呼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喝茶吗?” “你坐着,我去。”许国齐说着去了厨房。 沈冀扫视了一眼布置简洁的客厅,又看向程容。程容气色好了很多,穿着宽松的居家服,消瘦而挺拔。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程容对于自己的到来并不是那么高兴。 沈冀摸了摸鼻子:“你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程容的笑意依然温和。是错觉吗? 许国齐端着托盘回来了。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天,程容问了几句许国齐公司里的事,许国齐顺口回答了。两人显然经常这样交谈,只是如今沈冀也在场,倒像是有意无意地被排除在了对话之外。虽然几句之后那两人便没再提工作的事,但沈冀心里终究有点小疙瘩。 “那个,我借用下洗手间。”他站了起来。 洗手间的门关上了,许国齐呷着茶,用探询的目光扫了程容一眼。程容低垂着眼睑没什么表情。许国齐耸耸肩,接着喝茶。 沈冀洗了手,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想了一会,才又走出去:“不打扰你养病了,程容,我就是看看你。” 程容抬起头:“阿姨做了晚饭,一起吃过再走吧?” “不了……爸妈等我回去吃饭。”沈冀又扯了个谎。 “我送你吧。”许国齐起身说。 “不用了。”沈冀断然拒绝,许国齐愣了愣。沈冀见程容没再挽留,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心中颇有些委屈:“离得也不远,我自己回去很方便。” 程容这时才跟着站起来,送他到门口。沈冀跟他们挥手道别,孤零零地走出了公寓。程容前后态度转变太大,沈冀不由得猜测,昨晚自己是不是露出了端倪,而程容这样算不算委婉的回绝? 见沈冀走远了,程容关上门,又坐回了沙发上。许国齐还站着:“那孩子得罪你了?唉,是我好心办坏事了。” 程容摇摇头,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些瓶瓶罐罐,手有些颤抖地倒出药片来。许国齐一凛,再仔细去看程容的额上,已是细细密密的一层冷汗。他吓了一跳,想起茶水不适合服药,赶紧去厨房倒了水来,看着程容咽下药片,才开口问:“怎么样?” 程容笑了笑:“没事。” 许国齐挑眉。 “……刚才有点难受,现在好了。”见许国齐仍是一脸担忧,程容安抚地拍拍对方,“去送一趟沈冀吧。” 许国齐下意识地回头看看紧闭的房门,心里一掂量,还是守着程容比较保险。也就是这一思索,他反应了过来:“你刚才就是因为——” 程容没吭声。 “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许国齐皱了皱眉,“可你也不用逞强啊,老老实实躺着就好……” “阿齐,帮我个忙。”程容低柔地截口道,“去送一趟沈冀,别对他提这些。” “忘了那茬吧,现在去追也来不及了!再说,你觉不觉得那家伙好像对我有点儿……敌意?” 程容闻言,稍微回忆了一下,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是你的错觉吧。” “是吗?” “嗯。” 八 沈冀走出很远之后还幻想着程容能叫住自己,或者至少发一条短信过来,说什么都好,哪怕是一两个字,也好过这样彷徨的空白。然而什么都没发生。最坏的猜测似乎得到了证实,沈冀叹了口气,垂着头向公交站走去,背影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暑假一天天地接近了尾声,开学之前大概都见不到程容了。沈冀收货送货,吃饭学习,日子过得按部就班,沈冀爸妈丝毫没看出儿子有什么异样。 每一天都能见到许国齐,对方的笑容和问好声仿佛都是不动声色的讽刺,提醒着沈冀他是多么不自量力。他就像觊觎流云的蚂蚁,尚未开始攀登就被判了出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来往于甜品店和写字楼之间,扮演着某个无名无姓的可悲角色,就这样坚持到了暑假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沈冀推开店门时,突然在收银台后看见了那个久违的身影。 程容瘦了些,脸色却好了很多。沈冀一进门就对上了他的目光,不由得僵在了原地。程容微笑着招了招手。 “有一阵子没见了,你还好吗?”程容边问边自然地递给他一杯水。程容还是那么温柔,或许正是这份温柔在一开始给了他错误的暗示。沈冀有些沮丧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真不争气,又快成这样了。 见沈冀不接话,程容也不再开口,只是慢条斯理地将一块蛋糕装盒,动作优雅,一如初见之时。 “我明天开始,就不来了。”沈冀终于说道。 程容的手顿了一下:“要去上学了吗?” “嗯。”沈冀低下头。自己走了,这个人会有那么一点不舍吗?换成其他的快递员来接班,他也会对他们露出这样的笑容吗? 程容将纸盒推了过来,沈冀正要拿起,就感觉到程容的手心落在头顶,轻轻揉了揉。 “以后有空时,也来这儿坐坐吧。” 沈冀嗓子发紧,半天才应了句:“好。” 手心离开了。沈冀转身要走,程容又轻声说:“有机会再见。” 沈冀差一点点就要回头问他:“你会想我吗?”然而沈冀什么也没说,默默无语地出了门。处男心已经碎了一次,何必再摔第二次。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也是最后一次去见许国齐了。虽然这样想着,沈冀也没有感到多少宽慰。他心情复杂地走进写字楼,打算撂下盒子就走。 许国齐不在。 沈冀站在门边等了一会,许国齐依旧没出现。大胸姐姐困惑地皱着眉看了看表,又走去许国齐的办公室看了一眼,最后回来说:“不好意思,再稍等一下。你坐下先?” 看来是被什么要紧事拖住了吧。沈冀心绪不宁,又在原地杵了片刻:“我去趟洗手间。” “出门左转,走廊尽头就是。” 沈冀走出洗手间时,正看见一对年轻男女从他面前有说有笑地走过去。那男人身材高挑,一只手揽着女孩的腰,语音含笑,如沐春风。 沈冀像被雷劈了一记,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冲口而出:“喂。” 男人转过身来,一对桃花眼在看见沈冀的瞬间睁大了:“沈冀?” 沈冀的目光从许国齐脸上移到他揽着的女孩,又移回来,看着许国齐一脸还没反应过来的表情,突然很想笑。他深呼吸了几次,勉强维持住平静的语气:“所以说,程容对你来说算什么?” 许国齐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他旁边的女孩先眯起了眼问:“程容是谁?”许国齐下意识地转向她,急急地说:“不是谁,一个朋友而已。” 沈冀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许国齐张口结舌,那女孩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一把打开他的手,转身就走。许国齐徒劳地冲她喊:“你听我解释!”女孩理也不理,转眼间走得没影了。 沈冀一步一步走到许国齐面前,猛然一拳挥向他。许国齐猝不及防,肚子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沈冀又是一拳,还未触及许国齐就被他抓住了的手腕。许国齐的手劲极大,沈冀被他紧紧攥着,像只小鸡似的,再无法挣开分毫。许国齐的声音带了几分火气:“你到底在干什么?” 沈冀换手出拳,又被许国齐半路攥住。沈冀面无表情,抬脚就踹向他膝盖! 许国齐立即放手后退,仍是没能完全避开,一尘不染的西裤上登时多了一个鞋印。许国齐的面色阴沉了下来,沈冀直勾勾地盯着他,扬起头一笑:“一下算程容的,还有一下算我的。便宜你了。” 许国齐怔了怔,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经历了一系列精彩纷呈的转变。沈冀再不看他,径直越过他朝前走去。许国齐发了会呆,终于无力地吐出一句:“你听我解释……” 可悲的是,只要这句台词出了口,之后的话语从来没有机会问世。 门开了,大胸姐姐抬头见是沈冀,便说:“许总大概有事,这次我来代签吧——哎,你干什么?!” 沈冀一把抄起桌上的纸盒,头也不回地去远了。 九 沈冀踩着单车一路飞驰,辛苦练出来的认路技能这会儿又归了零,等到终于恢复理智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拐进了某条陌生的小巷。他随便找了个墙角停下来,蹲在自行车旁边,抱着盒子一口一口地吃蛋糕。奶油很香,草莓也很甜,沈冀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甜品店的门被慢慢推开了,里面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沈冀肿着眼睛挪到程容面前,迎着对方询问的目光,狼狈地笑了笑:“对不起,快件损毁丢失,我愿意赔偿。” 程容从收银台后走了出来,轻轻将他拉到一边。 “怎么了?”程容低声问。 沈冀深吸了一口气:“程容,他不值得你,不值得你这样……”他语无伦次,“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些,可是如果有一天,你,你回一下头,会有人在那里的……” 沈冀说不下去了,把快递费塞回程容手中,逃也似地跑出了小店。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注意程容的表情。 沈冀在街上无头苍蝇似地乱转,脑袋一跳一跳地疼,像有人拿着锤子在凿。确实,自己有什么资格介入这件事?就算许国齐背叛了程容,自己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态跑去告密呢?归根结底,自己真正期盼的不是程容幸福,而仅仅是得到程容罢了。 他想要每天吃到程容送的蛋糕,想要理直气壮地腻在程容身边,想要被程容拥抱和亲吻。他是如此卑微地嫉妒着,妄想着,祈求着。 太讨厌了,这样的自己。 沈冀渐渐放慢了脚步,拼命收起紊乱的思绪,这才想起工作还没结束,下午还要继续送快递。坚持了一个暑假,却最后一天出岔子——而且自行车还落在甜品店门口呢。沈冀一拍脑袋,猛地回身。 程容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 沈冀整个人放空了几秒,呆呆地忘了反应。程容一只手揪着自己胸前的衣襟,脸色有点发白。沈冀突然想起来,程容不能剧烈运动。而刚才自己满街乱转的时候…… “程容,”他心惊胆战地凑过去,伸手想扶又不敢去碰,“程容你感觉怎么样,你身上带药了吗,在哪里?” 程容缓了片刻,无声地勾起了嘴角。沈冀被他漆黑的眼睛望着,莫名窘迫了起来:“抱歉……” 程容慢慢抬起手,凉凉的指尖落在沈冀的唇角,蹭掉了那里的奶油。沈冀僵在原地任他摆布。程容笑了:“你吃掉了?” 沈冀在意念里找地缝:“我,我刚才脑子一抽……就是不想给他吃。” 程容眼底的笑意又加深了一点:“‘他’,是指许国齐?” 沈冀点点头。 “许国齐从来没吃过我的蛋糕。” ……诶? “他在追求的女孩子酷爱甜点,所以他每天都会给她送去一块。” “等等,你知道他在追——”沈冀迟钝地反应过来,“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大学宿舍上下铺的关系。”见沈冀仍在努力消化的样子,程容又补充道,“甜点给他打五折,快递费是月底付清的。” …… 沈冀现在很想去死一死。 程容望着他欲哭无泪的表情,敛起了笑容:“是我不好,没有解释清楚,让你误会了。” “怎怎怎么会,都是我脑洞太大。”沈冀的心蓦地被狂喜填满,既然程容和许国齐不是一对,那程容是不是还单着?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流窜而出,他几乎脱口就要问出来了。但下一秒,理智回巢,顺便把心情拖回了谷底——许国齐是直的,再看看程容也没那么弯的样子。到头来,自己是一厢情愿地把对方当作了同类吗。 “那啥,闹了这么大笑话真对不住,误会解除就好,许国齐那边我会找机会道歉的,下午还要上班我先撤了哈哈哈……” 沈冀还没开溜就被拉住了。“刚才为什么哭?”程容问。 程容没用手劲,沈冀的手腕被他握着,心乱如麻羞愤欲死:“就是,替朋友不值呗。如果你把我当朋友的话。” “你说如果我回头就会有人在那里,那个人是指谁?”程容一反常态地不依不饶。 “一个笼统的泛指而已……”大哥你给我留点面子吧! “为什么那时候我每次叫快递,来的都是你?” “是啊好巧哈哈哈……” 程容沉默了下来。沈冀见他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只好一点点地抽回手。抽到一半发现程容正注视着自己的动作,顿时僵在原地进退两难。拉着人是个什么节奏?果然还是自己想多了吧? 程容似乎叹息了一声,松开了手。沈冀勉强扯出点笑,后退两步:“那以后,有缘再见吧。” “……好。多保重。” “你也是。” 沈冀转了个身,余光里看见程容身体晃了晃,按着心脏倒了下去。 沈冀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抱住对方:“程容!!!”他个子小架不住对方,程容挂在他身上,气息急促。沈冀哆嗦着摸他的口袋:“药呢?你没带药就跑出来吗!” 程容笑了笑:“没事。” “没事个鬼啊!”沈冀快哭出来了,“都怪我……手机,手机呢?” 程容按住他的手:“不要走。” 我这能走吗大哥!“我不走,你放手让我打电话。”沈冀挣了挣,没挣开。程容又重复了一遍:“不要走。” “我不走啊。”沈冀也跟着重复一遍,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程容点点头,好整以暇地直起身:“那就好。” “……” 沈冀僵硬地打量着神情如常的程容。 刚才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你装的?” 是这个人设吗?是这个人设吗??说好的高岭之花呢?!改人设是不好的啊!! 程容垂下眼去似笑非笑,沈冀见他脸色确实比平时白了几分,一时也弄不清他刚才究竟是作伪,还是有意让自己觉得他在作伪。正犯着迷糊,耳边听见程容说:“抱歉,我怕你走了就不会再来,有些话没有机会对你说。” 沈冀整个人都呆滞了。 程容没给他消化这句话的时间,单刀直入:“你跟我是同一类人吧?” 同一类人吧 一类人吧 类人吧 人吧 吧 程容望了望沈冀的表情,笑意加深了一点:“是不是太突然了?你可以晚些再回答。” “不用了……”沈冀用残存的意识支配着身体开口,“我是。” 程容微微俯下身,平视着少年的眼睛:“也许这对你来说不是最好的时间,但如果没有更好的人选——要不要试试看跟我交往?” 十 沈冀晕晕乎乎地被程容牵回了店门口。他跨上自行车,转过头去对着程容,眼皮颤颤悠悠不敢抬起来。 店里的人都隔着玻璃好奇地望着他们俩。程容摸摸沈冀的脑袋,低声说:“注意安全,留神看路。”沈冀刚刚恢复正常颜色的脸又腾地红到了耳根,匆忙点了下头就骑走了。 甜品店落到三条街以外时,沈冀不负众望地摔了一跤。 他爬起来对后面险些撞上的自行车们点头赔不是,一边赶紧去捡快件,胳膊蹭破了一点皮,嘴角却咧了开来。 ****** 开学第一周,沈冀登上账号留下一句“一年后见”,一咬牙卸了游戏,顺便含泪清空了收着各种av的小硬盘,用一种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的凶残姿态一头扎进了题海中。 学校的老师见多了高三伊始乱打鸡血的学生,对于沈冀的状态还持观望态度。沈冀爸妈却没那么淡定,中彩票一般的满脸喜色藏也藏不住,见人就夸儿子总算懂事了。沈冀在家中一跃成为重点保护对象,老两口看电视都不敢放大声,沈冀妈今天苹果明天橙子,切好了端到书桌前。 沈冀看着她转身走了,暗暗吁一口气,摸出作业本底下的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新短信的提示。 “作业很多吧?” 沈冀嘴角一扬,又瘪瘪嘴回复道:“多得像那星星数不清啊QAQ。这才一星期,还有一年。” “加油。咬咬牙就过去了,很快的。” “嗯……我想你。”沈冀腆着老脸撒娇。其实昨天放学还绕道去了甜品店,但热恋中的人总是面对面也要相思的。 程容这次过了一会才回道:“明天也有作业吗?” 明天就是周日了。学校现在每个周六都要补课,真正的周末只剩下周日一天。沈冀扫了一眼手边的一沓练习卷,今晚赶一赶,明晚再挑个灯的话……果断打下:“有的,但我可以抽出时间。” “去图书馆吧,我陪你写完作业再去玩。” 沈冀抬头看着玻璃窗上的倒影,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程容说得对,现在的确不是确定关系的好时机,甚至可以说,是一生中最不合适的时机。自己辛苦,对方也会牺牲很多。程容当时就预料到了这些,却还是表白了,而且耐下性子,在自己忙碌时不来打扰,在自己需要时温柔地陪伴。 他清楚程容的付出,也清楚如果为了这段关系荒废学业,不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更是对对方最大的辜负。 “好的,明天见~”附上了一个飞吻的表情。 ****** 沈冀到图书馆的时候,程容已经等在里面了。程容占了最角落的位子,面前已经摊了一本画册。这会儿图书馆里人还不多,周围十分清静。听见脚步声,程容从书里抬起头,笑着指指身旁的椅子。 沈冀直勾勾地瞪着他,半晌才挪动。坐下来取出作业写了几笔,忍不住又偏过头去偷瞄。 眼镜什么的!赤果果的犯规啊亲! 感觉到他的目光,程容也转过脸来,镜片的反光微微泛着冷色,悄声问:“怎么了?” 沈冀在意念里喷出一口老血。“没事儿……” 程容看了一眼他的作业:“唔,数学。” “这道题解了半宿了,就是没找出哪里出错……”沈冀眨眨眼,“高中数学你还记得吗?” “这么多年了,多半是忘了。”程容笑笑,“让我看看吧。” 他接过题目抄在一张白纸上,把作业本还给了沈冀,自己列了几个公式写写划划。沈冀瞟了几眼,程容落笔笃定,完全不像是忘了的样子。 他从初遇时起就有疑惑,为什么程容只是个甜品店的老板呢。倒不是说甜品店不好,但直觉上总有一种屈才了的感觉。但这种想法也只是一晃而过,贸然询问说不定会伤人。 沈冀将目光收回到题目上,另外做了两题,就听见程容说:“应该是这样,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吧。” 沈冀凑过去,程容一步一步轻声地讲解。温热的气息拂过沈冀的耳朵,他打了个激灵,悄悄瞥向程容的侧脸。戴着眼镜气场都不一样了啊,但是好帅…… “看什么?” 沈冀嘿嘿地傻笑:“你好看。” 程容一敲他的脑袋:“专心点。” “哦。” 两人都不再出声,安静的空间里只听见翻书与写字的声音。沈冀念着做完了就能跟程容出去溜达,解题解得杀气腾腾,很快就进入了物我两忘之境。大半作业解决了,他突然觉得口渴,搁下笔抬起头:“我去买——” …… “什么?” 程容正托腮望着他,也不知道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多久。 “……水……”沈冀无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登时面露羞愤。程容被他毫无遮掩的表情逗得暗笑,抬手轻轻摘下了眼镜,凑近。 一个清浅透明的吻。两人的唇瓣磨蹭着,少年闭上眼睛,气息怯生生地短促。程容一手托起沈冀的下巴,慢慢地加深,像光尘一样融化…… “你是初吻啊。”终于分开时程容说。 “是啊,”沈冀捂脸,“人家的第一次全给大爷你了。” 程容低笑起来:“大爷会对你负责的。” 十一 “沈冀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冷不防一道声音将意识拉回现实,沈冀一个激灵炸起一圈毛,等看清了发问的女生才放松下来:“没啊,怎么会这么问?” “得了吧,你真该找面镜子看看你刚才那表情。”丁安亚把沈冀桌上那座书山推开,一屁股坐在了桌上,四十五度望天叹气,“哦,罗密欧,为什么你是罗密欧呢?” “你自个儿心里种了根罗密欧吧。”沈冀不咸不淡地说。 丁安亚是沈冀在学校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沈冀这样的基佬加宅男,文不能当学霸,武不能上球场,硬盘里叫着呀买呆的小人还比苍老师多了根东西,因此基本封死了和其他男生交流的所有渠道,倒是有些女生喜欢捏着他的脸充大爷——丁安亚就是其中最奔放的一位。这姑娘一早认定了沈冀就是个零号,对沈冀的不承认丝毫不以为然,目光之毒辣简直让沈冀暗生佩服。她本人称之为腐女的gaydar。 “所以说,罗密欧是谁?”丁大爷笑眯眯地问。 “对啊,是谁呢?”沈冀敷衍着打死不认。 “看你这满脸便秘般的甜蜜烦恼,莫非罗密欧不要你?” “……”果然下次要控制面部表情。“是啊,不要人家什么的最绝情了嘤嘤嘤。” “啧,看来不是。那就是家人反对咯?” “决斗误杀了半打人。”沈冀随口说着,心里却一动,好像确实没听程容提起过他家人。 丁安亚锲而不舍地自娱自乐,把所有能想到的狗血剧情全猜了一遍,突然两手一拍:“我知道了,我一早就说中了对不对?”她神秘兮兮地凑近,“沈冀你那不是便秘,是菊花疼吧?” 上课铃声响了起来,丁安亚跳下桌子,留下一句“退堂休庭”就回座位去了。她倒是没注意沈冀的反应。 沈冀痛苦地抓了抓头发。他菊花一点也不疼,问题恰好相反,他已经默默纠结了很久——程容为毛不想上他呢?! 沈冀直到高二都是住校生,暑假之前以“离家不远”和“复习更有效率”为理由,申请换成了通校生。那时候还动过回家可以偷着打游戏的小心思,现在游戏已经卸了,但好处是见到程容的机会大大增加。程容有空的时候甚至会到校门口接他,陪着他走好长一段路。虽然不能明目张胆地手拉手轧马路,但沈冀照样各种桃心乱飞,路上见着搂搂抱抱的情侣就投去“我的男朋友比你的帅哼”的眼神。 昨天两人还拐进没人的地方打啵呢。可是啵着啵着天雷动地火,沈冀磨磨唧唧地往程容身上蹭,程容却又拉着他走了…… 沈冀朝他瞄去几眼,程容一脸淡定。 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沈冀心中不禁掀起了小波澜。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该知道的这些年来都在av里学齐了,两情相悦处久了,做点儿爱做的事再自然不过,沈冀真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放不开。 这节奏是要等着自己主动吗?沈冀脑补了一下自己扭着身体娇声道“大爷快来嘛”的景象,不禁一阵恶寒。那种事对于本质上还是个青涩小处男的人来说是S级任务啊! ****** 又是一个周末,沈冀最近一次月考成绩创了历史新高,他爸妈喜上眉梢地要带他下馆子庆祝。沈冀表示要跟同学一起学习,不能去,沈冀他爸豪迈地一拍他:“今天不学了,偶尔也要放松一下,劳逸结合嘛!” 沈冀坐在餐厅里强颜欢笑,心在滴血。将手机放在膝盖上打字:“对不起T^T 被爸妈拉来吃饭了,开溜未遂,没法跟你看电影了……” 过了一会,程容回道:“没事,下次再说。” 沈冀心里过意不去:“我吃完饭就去找你,你在店里吧?” “嗯。” 沈冀还想打几句,被他爸一敲脑门:“难得一家人一起出来,手机放一边去!” …… 结果这顿饭吃了一小时。沈冀爸妈心情好,你一句我一句慢悠悠地聊,沈冀如坐针毡还不能表现出来,背上直冒汗。 终于付账出来了,沈冀正要编个什么理由先撤,被沈冀妈一手挽住胳膊:“今晚月色特别好,我们多走几圈吧?” 沈冀一急正要婉拒,被一句“你最近一回家就学习,我们好久没说上几句话了”给堵了回去。 于是又散了一小时步。沈冀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程容的店都该打烊了。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短信,程容似乎生气了。碍着爸妈在场也没法联系他,沈冀百爪挠心。 沈冀妈叹了口气:“行了,回去吧。” 沈冀终于等到赦令,闻声刷地抬头:“妈,我要先去文具店买点东西——” 沈冀妈深深看了他一眼:“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沈冀费了很大劲才没跑起来。他径直奔着公交站去了,也就没看见身后沈冀妈望着自己的表情。 十二 沈冀一走出爸妈视线就赶紧拨电话:“你在哪?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到会这么久,而且当着爸妈面没法碰手机……” 程容居然笑了两声:“别急,我还在店里。猜到是这样,所以也没联系你。” 早过了打烊时间,程容待在那显然是为了等自己。沈冀心里一松,差点哭出来:“对不起,我这就过去。” “没事,慢慢来。”程容的声音很温柔,沈冀更想哭了。他已经成年,却没有丝毫自由,甚至比小时候更受约束,连个恋爱都谈得这么窝囊。为什么他不能晚一年再认识程容呢?只要晚一年,他也可以像个大人一样认认真真地投入进去,而不必让程容照顾小孩似地对待自己。 人的忍耐都是有底线的,今天这种事情再发生几次,程容也会重新考虑两人的关系吧。毕竟他没有义务为自己受委屈。 也许他们本就应该停留在夏天那段似是而非的邂逅,留下些惆怅的回忆,而不必把一首短诗硬生生地拖成一本烂帐。也许程容也有这种想法,所以才迟迟不做出进一步的举动,沈冀自暴自弃地想。 ****** 甜品店门口已经挂上了“停止营业”的牌子,店里的灯却还亮着。椅子全部翻过来扣到了桌子上,除却程容坐的那一桌。地板被拖过,吧台上空无一物。 沈冀一路飞奔过来,气喘吁吁地推开门,走到程容身边坐了下来,开口又要道歉。程容摇了一下头,沈冀闭嘴了。 程容笑笑站起来,走到吧台后面:“喝点什么?咖啡?” “啊……” “小孩子还是喝牛奶吧。”程容自己做了决定。 “……”沈冀颓废了。 程容端着一杯牛奶走了回来:“刚才玩得开心吗?” “还好。程容,”沈冀眼巴巴地看着他,“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幼稚?” 程容还没回答,沈冀又自顾自地续道:“不仅是幼稚,我好像没法跟你站在相同的高度,永远是你在单方面地付出……有时候我猜不出你在想什么,你是高兴还是伤心,我通通不知道,而你却一眼就能看穿我……” 程容静静看着眉心揪成一团的少年。 “……我的世界只有这么一点大。”沈冀比了个圈,“而你却在外面。”他自己开口之前也没想这么多,但说着说着,仿佛自己与对方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清晰。 无论是否自愿,他还被养在温室里,每天定时定量地浇水施肥。程容身后的花花世界,对他来说还只是一个模糊的幻影。等到他长高长大绿树成荫的那一天,程容还会在这里吗? 沈冀仰起头,灌酒似地喝了一大口牛奶,将杯子清脆地扣在桌上:“我会很快长大的,很快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子了!”他赌咒发誓般说,“所以……” 所以,你可不可以暂时不要移开目光?可不可以别去管那些西装革履的桃花杏花李花? 沈冀试了半天也没说出口,最后叹了口气:“抱歉,说了奇怪的话。” 程容起身走开了。 身后某处传来“啪”地一声轻响,头顶的灯光一盏盏地熄灭了。甜品店陷入了黑暗中,而落地玻璃外的纷繁灯光却一下子耀目起来。沈冀吃惊地扭过头看着。落地玻璃仿佛一面巨幕,投映着这座城市委婉迷离的故事,观众却只有两个。 程容在黑暗中朝他走来。沈冀若有所觉地抬头去看,对方漆黑的双眼里此刻却流动着微光。 沈冀的心跳一下子加速了,直到程容走到眼前,朝他慢慢俯下身来,他才突然明白了关灯的目的。 也许是黑暗的环境刺激了人的感官,这个吻的激烈程度远远超过了之前。空气中浮动着甜香、沈冀嘴里的奶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暗香味。他们交换着唾液与气息,舔舐啃咬,攻城略地,无声无息却惊心动魄。沈冀晕眩地沉溺进去,只觉得这一刻近乎不真实。 “你不会很快长大,即使再心急,你也只会慢慢地、很慢很慢地、无奈地改变……” 程容一手揽过沈冀,带着他站了起来。椅子拖地发出吱呀一响,道破了此处隐晦的同谋。沈冀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回抱住程容,让彼此贴合得更紧,唇舌辗转间溢出来的唾液顺着脖颈滑落,心跳得快要脱出肉体飞向夜空。 “你会焦躁,会失望,然后在某一刻,你会突然开始怀念现在的自己。但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不用着急,我会等着你。” 沈冀被右耳边低低的语声撩拨得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半边脸都烧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勾住程容的脖子,整个身体都倚了过去,带着哭腔唤:“程容。” 程容一只手撩起了沈冀的衣服下摆,凉凉的指尖在沈冀背上游移,沈冀被他触到的地方皮肤都在发烫。程容却忽然停了下来,沈冀愣了愣,就感觉到他抽回了手。 沈冀心下清醒了些,突然有些愤愤难平,自己就这么没魅力么?他面上不显,故意哼哼着抓起程容的手,隔着衣料按在了自己左胸的那一点上。沈冀微微仰起头,目光迷离地望着程容,充血的嘴唇红得格外招人。 程容反握住他的手,居然拉开了一点:“别闹。”声音有些哑。 沈冀突然想到一件严重的事情。程容到底……是不是一号啊? 莫非他不是不想上自己,而是压根不想上任何人?!沈冀越想可能性越大,高岭之花什么的,柔韧坚强病美人什么的,这不完全就是极品受的设定么!而且他的身体真的能胜任在上头啪啪啪么!!自己到底是为毛这么坚信他会是个攻啊!!到头来一直是两只小受手拉手吗!!!完了啊!!! 冷静!沈冀收起心中那一万只神兽,既然不能指望对方,那就只能改变自己了!虽然自己看av的时候代入的全是叫呀买呆的那个而不是问舒不舒服的那个,虽然自己的自我定位从未动摇过,但没尝试过怎么知道!也许可以开发出隐藏技能呢! 小处男沈冀心中经历了一系列痛苦的挣扎,终于拿出舍生忘死的决心,战战兢兢地,将手摸向了,程容的…… 程容狠狠捏住了沈冀的手腕。 眼底隐隐射出了几分杀气。 “你在干什么?” 沈冀打了个冷战,硬着头皮作死:“干……干你?” 十三 沈冀打了个冷战,硬着头皮作死:“干……干你?” …… “开玩笑的哈哈哈……嗷,要断了要断了!”沈冀手腕被捏得作疼,龇牙咧嘴地求饶。程容没动,面色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沈冀心虚起来,低下头去小声说:“我只是想,如果你不能……我可以……” 程容缓缓放开他的手腕:“我不能?” 沈冀又打了个冷战,赶紧说:“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啊!”他猝不及防地惊呼一声,衣服已经被一把撩到了胸膛以上。大片皮肤一下子暴露在秋夜的空气中,沈冀汗毛倒竖,突地胸前某处传来一阵奇异的酥麻,大脑随之一片空白,他张着嘴忘了反应。 程容张唇含住沈冀左胸的突起,伸舌舔了舔,随即毫不客气地吸吮研磨起来。粗粝的舌尖碾过表面,一股非痛非痒的陌生刺激直达神经中枢,沈冀措手不及,只知道张着嘴连连吸气。 这画面沈冀只在片里见过,看着被玩弄的小受满面红潮泫然欲泣,他也偷偷试着揉过自己的那两颗,可是除了痛就没有别的感觉了。沈冀一直以为片里都是骗人的,却没料到这滋味会是那么……那么…… 程容突然轻轻一咬。如同电流穿过身体,沈冀闷哼一声,浑身都抖了一抖。程容丝毫不留情面,在这片处女地上肆意开拓,仿佛要啃下它一般舔舐撕扯,直到那颗小豆子胀大发软,变成一枚香甜的果实。程容暂时满意地放开它,目光移向了另一颗。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见那一颗未经触碰就凸了起来,仿佛在迫不及待地邀请。 程容收回目光:“自己弄一下。” 沈冀顿时窘迫不已,哼哼着磨蹭了一会,见程容不为所动,只好慢吞吞地抬起手捏住了。在程容的注视下揉了半天,老脸早就红成了烙铁,完全没有快感可言。沈冀赌气似地加重力度拽了几下,登时疼得直泛泪花:“不行……你来……” 程容似乎笑了笑:“躺到桌上去。” 沈冀四十五度仰起头,不让悲伤流成河。 报应!这都是嘴贱的报应!!! 他风萧萧兮易水寒地走到桌边,四仰八叉往上一躺,如同实验室里被夹住四肢的小白兔。 耳边听见程容走到了近前,却看不清人影,随即一只指尖落在了自己身上。莫名的压迫感却让这具身体兴奋起来,沈冀胸膛起伏,恍然间全身的神经末梢都集中在那指尖的落点,跟着它一寸寸地、若即若离地划过肋骨,在胸口缓缓画圈。对方一言不发,仿佛主刀医生在量度落刀的距离。沈冀抖了起来:“程……程容?” 突然胸前两粒小珠同时被捏住,沈冀险些惊跳起来。那两点被轻轻重重地揉搓挤压,酸痛中溢出甜美的鼓胀感,一阵阵的电流在体内乱窜,一面是慰藉,一面又是更深的空虚……沈冀喘息渐重,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有这么复杂奇怪的感觉。程容屈指在饱满欲滴的果实上弹了一下,沈冀痛哼一声,嗓子已经哑了。 程容的技巧简直能把人逼疯,更何况沈冀一个小处男。仅仅是手指的接触就让他浑身燥热,某个被冷落一旁的家伙寂寞难耐地立了起来。沈冀偷偷夹紧双腿想要掩饰,被程容一把抓住了两只脚踝。 沈冀羞得闭起了眼睛,程容依旧一声不吭,慢条斯理地替他脱下了两只鞋,终于出声道:“脱了裤子。”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沈冀抖着手解开搭扣,一边做心理建设一边慢吞吞地往下褪,陡然间双腿一凉,长裤已经被抽走了。程容隔着内裤一手按在关键部位,微凉的手心包裹住小沈冀,安抚似地摸了摸,好像怪蜀黍在诱拐正太。小沈冀立即被收买,眼见着又挺了些。程容手指一勾,轻巧地褪去了内裤,小沈冀被扒光了暴露在空气中,兴奋得直抖。程容低笑了一声,沈冀恨不得原地蒸发。 下一秒他闷哼一声——程容将他握在手中抚慰套弄起来,泛凉的指尖触摸过每一寸皮肤,像在巡视领地。小沈冀从没被沈冀以外的人撸过,舒服得简直不知所措,没一会就胀到了极致。程容的动作像对待一盘博弈,攻敌之弱,杀伐决断,箭无虚发。沈冀整个身体好像不再是自己的,在程容手下难耐扭动。小沈冀失控地淌下液体,程容将它涂抹到柱身上,动作加快,发出滋滋的水声。 沈冀的意识越飘越远,悬在深渊的边缘游荡。他听见自己嗯嗯嗯地哼着,连音高都控制不住。程容仿佛不为所动,安静得近乎冷漠。沈冀忽然觉得可悲,悄悄睁开眼去看他。 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清晰地捕捉到对方脸上温柔的宠溺。 一阵战栗的狂喜滚雷般掠过,沈冀带着哭腔呻吟出声:“程容——啊——啊——” 小沈冀吐出的液体越来越多,程容知道他已经快到极限,却故意不紧不慢地套弄几下,突然在码眼上刮了一下。 沈冀浑身一弹:“不、不要刮——嗯啊!”程容恍若未闻,俯下身去对着小沈冀吹了口凉气,又刮了一下,沈冀眼泪夺眶而出,快感超过了承受的极限,三魂七魄都在痉挛。程容分出一只手去一捏囊袋,沈冀尖叫一声射了出来。 程容又缓缓套弄几下,等沈冀慢慢回过神,才转身找来些纸巾,擦去沈冀留下的白浊。 沈冀身体发软地躺在原地,感觉到程容拾起长裤替自己穿了回去,他终于找回些理智,想起程容还没那什么呢。 沈冀支起身来,见程容又走去捡起自己的鞋,已然是打扫战场的节奏了,不禁偷瞄向小程容的位置——难不成真的那什么,不能——? 程容将他这番小动作尽收眼底,叹了口气转过身:“下来。” 沈冀一跳下桌子就发现自己想多了。程容也不废话,抓起他的手按向小程容。沈冀抖了抖:“怎,怎么办?” 程容似笑非笑:“你说呢?” 沈冀下意识地菊门一紧。 “……我身上没带套,你也没清洗。等你准备好再说吧。”程容似乎语带遗憾。 “哦……” “本来还想等你长大些。既然你这么心急——”程容握着他的手,“就先投桃报李一下吧。” …… 沈冀很晚才回到家,硬着头皮说文具店关门了,不得不另跑了两家才买到。好在沈冀爸妈只训了几句“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就放过他了。沈冀说去洗澡,蹲在浴缸里默默洗内裤,一会儿咧着嘴偷乐,一会儿又红着脸撞墙。 沈冀身体发软地躺在原地,感觉到程容拾起长裤替自己穿了回去,他终于找回些理智,想起程容还没那什么呢。 沈冀支起身来,见程容又走去捡起自己的鞋,已然是打扫战场的节奏了,不禁偷瞄向小程容的位置——难不成真的那什么,不能——? 程容将他这番小动作尽收眼底,叹了口气转过身:“下来。” 沈冀一跳下桌子就发现自己想多了。程容也不废话,抓起他的手按向小程容。沈冀抖了抖:“怎,怎么办?” 程容似笑非笑:“你说呢?” 沈冀下意识地菊门一紧。 “……我身上没带套,你也没清洗。等你准备好再说吧。”程容似乎语带遗憾。 “哦……” “本来还想等你长大些。既然你这么心急——”程容握着他的手,“就先投桃报李一下吧。” …… 沈冀很晚才回到家,硬着头皮说文具店关门了,不得不另跑了两家才买到。好在沈冀爸妈只训了几句“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就放过他了。沈冀说去洗澡,蹲在浴缸里默默洗内裤,一会儿咧着嘴偷乐,一会儿又红着脸撞墙。 十四 年关将近,学校丧心病狂地只给高三党十天假期,一时间哀鸿遍野。 沈冀在短信里哼哼唧唧地抱怨了几句,又迟疑着问程容:“你过年……打算去哪儿?” 虽然程容从未明说,但沈冀隐隐感觉到对方没什么家人,即使有,多半也不怎么往来。这件事困扰了他很久,几次想问,都因为怕勾起程容的伤心事而作罢了。 程容回复道:“可能要去外地待几天。” 沈冀松了口气,程容这样说,至少代表他还有个去处。否则一个人过春节,也未免太凄凉了。但一想到寒假里没法见面,对这个假期的期待值顿时大打折扣。 “那,那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程容想象了一下沈冀期期艾艾的样子,笑了起来:“当然。” 程容说的“外地”,其实就是许国齐家。 许父许母一早收拾好了屋子,正在厨房里忙进忙出。许国齐一按门铃,两口子赶紧迎出来:“哎呀小程来啦!小程你怎么又瘦了?路上累坏了吧?赶紧进来坐……” 许国齐:“……小程还捎带了你们儿子回来。” 程容将拎来的礼盒交给两口子,给许父的是一瓶红酒,给许母的是一瓶香水。许母瞪他一眼:“跟你说了别带,这孩子就是不听话。啊,锅里还炖着东西。”她匆匆往厨房走去,回头喊了一声,“小齐你看着小程,别让他乱帮忙,老实歇着。” “哦——”许国齐幸灾乐祸地拍拍程容,“沙发上请。” 程容苦笑。他原本的假期计划是去东南亚旅游的,但许父许母坚持认为大过年的不该一个人待着,吩咐许国齐硬把人拖回了家。这里气氛的确很好,但老被当做一级保护动物的感觉也很别扭。 许国齐有个大哥,陪老婆回娘家了;还有个在念高中的小妹妹。小姑娘最近迷上了奇怪的东西,趁着哥哥走开,跑到程容身边悄声问:“你喜欢肌肉型的吗?” 程容眨眨眼:“适度的话。” “那是不是有人专门喜欢上肌肉发达的?” “小白!”许国齐远远斥道,“能聊点正常的不?” 许小白皱了下鼻子,程容小声说:“还有人喜欢上肉嘟嘟的。” “那你上过没?” “没有,我的品味比较主流。” 许小白暂时满足了求知欲,蹦跶着撤了。小姑娘长着一双和许国齐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再过两年又是一祸害。程容看着她元气满满的样子就想起沈冀,也不知道沈冀放假是不是还要赶作业,会不会在电话里打滚求安慰。 程容和许国齐一家一起吃年夜饭,许母特地为他做了几道口味清淡的菜。吃到一半,沈冀的短信来了,打着滚问他方不方便接电话。程容笑笑,说了声“失陪一下”走进洗手间,拨了电话过去。 沈冀在那头捂着嘴说:“我偷溜出来的,家里来了好大一帮亲戚,每来一个就问我一遍是不是今年高考,简直不能忍……没打扰到你吧?” “怎么会呢。对了,你是今年高考吗?” “……程容!!!” 程容低低笑了半天才止住:“布置了作业吗?” “别提了,学校这是不给人活路的节奏啊嘤嘤嘤。” “摸摸。还剩一学期,胜利在望了。” “嘤嘤嘤……程容程容你快回来……” 程容又是一阵笑:“过几天吧,说不定在你开学之前能见一面。” “嗷,真的吗!”沈冀立即满血复活,“说话算话啊!我妈好像在找我,先不聊了啊。” “嗯,等我回去再通知你。”程容挂了电话,走回餐厅坐下。许国齐瞟了一眼他的表情,欲言又止。许小白却毫不客气:“程哥哥你那一脸春天来了的样子是给谁打电话呢?” 许国齐一敲她脑袋:“吃饭!” …… 等一顿饭结束,许国齐收拾了碗筷端进厨房去洗,程容跟进去帮忙。许国齐终于找到单独问他的机会:“是沈冀?” “嗯。” “……看不出你原来好这一口。” “这叫返璞归真。” “也是,”许国齐苦笑,“大爷您什么样的没试过。”想到那段荒唐的日子,他忍不住皱了皱眉。那段时间的程容倒比过往二十年都活得更像个大少爷,声色犬马地把自个活活折腾去了大半条命,让他这个哥们只能在一旁看着——那种感觉他再也不想体会一次了。“那孩子挺好的,只不过等他长大这线也做得太长了。不管怎样,你能安定下来,我们心里也高兴。” 程容拍了拍他的肩。 “小程你怎么进去了!”许母在厨房外喊。 “没有,阿姨,我就是跟阿齐说说话。”程容说。 许母走后两人反而都沉默了下来。最后许国齐笑了笑:“好好对那孩子吧。” “嗯。” 他们坐在电视前一起看了会联欢晚会,程容不能熬夜,早早进客房躺下了。睡到半夜忽然被爆竹声惊醒,窗外亮如白昼,远远传来浪潮般的欢呼声。 手机抽了风般震动着,一条接着一条的贺年短信涌了进来。程容翻了翻,指尖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沈冀:“新年快乐嗷!↖(^ω^)↗亲亲~” 程容微笑起来:“新年快乐,亲爱的。” 十五 年初一的清晨开始下起大雪,一直下了四天才收住声势。 沈冀被他爸妈一趟一趟地领去亲戚家拜年,三姑六婆围上来这个摸摸头那个捏捏胳膊,还有熊孩字趁其不备摸了他的手机跑去下游戏。沈冀一口老血往肚里咽,只能自我安慰至少里面的短信都是随发随删,不至于露馅。越长大越觉得过年也不过如此,同学都陷在作业里苦战,偶尔有人号召去K歌也没得到响应。唯一的盼头只剩跟程容见面了。 初五这天沈冀终于收到了程容的电话:“我回来了。” 沈冀热泪盈眶:“你在哪?我这就开溜。”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来我家吧。” 沈冀傻了。这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吧?是吧?这么突然没问题吗?!人家还没准备好啊!!“哦,到时候见。” 本来这天下午还要被拉去串门的,沈冀把自个关在卧室里转了两圈,琢磨出一条下策,扒了衣服往被窝里一钻:“妈我肚子疼……”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疼了?” “不知道,可能是这两天油腻的东西吃太多了。”沈冀哼哼唧唧,“下午我就不去了行不?” 沈冀妈狐疑地看了他半晌:“那你好好休息,实在不行就吃药。” “好……” 沈冀爸妈出门去了。车子刚开出一段,沈冀妈想起给亲戚的礼品忘了带,又下车走了回来。刚打开家门就看见沈冀穿了件外套,站在客厅里呆滞地望着自己。 “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又下床了?” 沈冀冷汗都吓出来了:“太,太疼了,下来找药吃。” 沈冀妈的目光停在他红润的脸上:“药给你留在餐桌上了。” “哦,这样啊。” 沈冀走进厨房慢吞吞地倒水,耳边听见沈冀妈锁好门又走了。他长出一口气,心里清楚母上大人已经起疑,这时候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老实待在家里。但要放弃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又实在不甘心。 左右纠结半晌,沈冀还是摸出了门,朝公交站奔去。 在他身后,沈冀妈面如土色地转了出来。 ****** 公交车开到半路上又飘起了小雪。沈冀下了车,正眯起眼睛辨认方向,一把伞挪到了头顶上。程容撑着一柄黑伞站在他身旁,肩上落了些雪。“走吧。” 程容穿得很暖和的样子,沈冀走了几步,偷偷把手放进了他的大衣口袋。里面垫着羊毛,摸上去软软的。 沈冀是第二次来程容家,冬日里多出的地毯、棉布坐垫和靠枕,看上去温馨不少。室内暖气充足,沈冀脱下外套挂在门边,四下望了望,一眼看见自己送的仙人掌摆在电视机柜上,养得青翠欲滴。 沈冀顿时感动了:“你还留着啊。” “嗯,我说过我很喜欢。坐吧。” “我以为那是客气话……”沈冀坐到沙发上,接过程容递来的热茶,捧在手里眼巴巴地望着他,“那时候我特别怕你不待见我。” 程容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次,垂下眼去没接话,径直贴上了他的唇。 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啊!沈冀脑内凌乱了,见程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好摸索着想把茶杯搁回去。一不留神茶水溅到了手上,沈冀吃痛牙关一咬,嗷地一声跳了起来:“烫烫烫!” 程容抬起头,下唇上一抹血痕。沈冀又想删号了。 程容没说什么,起身去找来冰袋敷在沈冀的手上。旖旎的气氛烟消云散,沈冀在意念里对手指:“你的嘴唇,不需要处理吗?” 程容笑了笑:“帮我舔一下?” ……什么节奏?羞耻play吗!报复心要不要这么重啊大哥! 理亏在先的沈冀红了半天脸,老脸一豁,慢慢凑了上去,伸出一点舌尖,在程容唇上软软地舔了舔……下一秒就被勾进了对方口中。 铁锈般的血腥味在两人间交换,程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手托在沈冀的脑后,舌头狠狠侵略进对方口腔,几乎直抵喉咙深处。小夜曲变成了重金属,碾磨撕咬吮吸,完全不留喘气的空隙。沈冀在缺氧中晕头转向,腰身都向后折去,嗓子里唔唔了几声,很快被撩拨得变了调。程容一手慢慢向下探去,抚过沈冀的背脊,最终停在股缝处,充满暗示意味地压了压。 沈冀浑身一僵。程容顿了一下,慢慢放开他:“没准备好?” “也不是……”沈冀喘了几下才顺过气来,突然有点不敢看程容,仿佛一对上那双黑瞳就会沉溺进去葬身其中。这家伙发起情来真是要人命。 程容伸出手指,蹭去沈冀唇边溢出的湿润,似乎极力忍耐着什么,半晌才说:“你开口的话……我可以等。” 这句话说得煽情无比,沈冀被那把低哑温柔的声音激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拉住他:“我,我已经成年了。” “所以?” “……” 程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在沈冀唇角亲了亲:“浴室在那边。” ……沈冀默默走进了浴室里,关上门的一瞬间还看见程容含笑望着自己。 沈冀磨磨唧唧洗了半天澡,还重点清洗了一下小菊花……小菊花不习惯手指的接触,青涩地缩了缩。沈冀脑补了一下青楼老鸨尖声道“过会就给你开苞”,颤抖着抹去了脑中的画面。 沈冀裹着一条大浴巾出来时,程容却不在客厅里了。他转头一瞧,卧室的门关着。沈冀的小心脏通通跳了半天,终于走过去打开了门。 程容仍是穿戴整齐地坐在床上。见沈冀进来,他轻声说:“锁上门。” 沈冀再次产生了一种正在往坑里跳的感觉。他硬着头皮依言锁了门,身后的程容站起身,默然走近前来,伸手解开了那条浴巾。唯一的蔽体物滑落在地,少年的身体袒露在空气中,也不知是怕冷还是紧张,僵硬地紧绷着。健康匀称的体型,青春的气息呼之欲出。 感觉到程容在审视自己,沈冀偷眼看着对方,有些惴惴。上一次光线很暗,这次却是坦诚相见,他不知道程容喜不喜欢自己的身体。 程容缓缓蹲下身去,脸正对着垂在腿间的小沈冀。没等沈冀反应过来,程容已经张口含住了它。 沈冀眼睁睁地看着程容菲薄的嘴唇贴在顶端,仿佛品咂了一下,突然舔了舔码眼。沈冀猛地一抖,程容几乎什么都没做,小沈冀已经昂然挺起了身。程容低垂着眼帘,柔软的口腔慢慢包裹住了沈冀,舌头盘绕着柱身舔舐吮吸,发出几声煽情的水声。感觉到小沈冀飞快地成长,程容抬眼有些揶揄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程容帮人做到这地步也是平生第一次。原本只是见沈冀太紧张,想安抚他一下,但沈冀的反应太诚实,倒让程容生出些诡异的满足感。 沈冀只觉得被一下下吞吐着,进入得越来越深,慢慢顶到了对方的咽喉。他全凭着本能挺送了几下,狭窄的咽部紧紧夹着他,程容微仰起头,竟然在给他做深喉。这个想法闪电般劈过脑海,沈冀腿一软,就这么泄了出来。 程容偏过头去呛咳了几下,似乎没想到沈冀会这么快。沈冀后退了一步倚在墙上,讪讪地说:“第一次……” 程容站起身:“去床上躺着。” ……又来! 小白兔沈冀再次四仰八叉地躺平了。耳边听见程容拉开抽屉取出了什么东西,随即腰下被塞了一只枕头。这场景莫名地有小时候等着护士打针的即视感。沈冀正努力关上脑洞,陡然间毫无预兆地菊门一凉。他抽了口气,程容轻声说:“放松。” 程容食指沾满了KY,在穴口耐心地打转,直到润湿每一道褶皱,指尖才慢慢地探了进去。小菊花紧张地咬着手指,程容俯下身,在沈冀胸前两点轻轻啃噬,让他好过些。手下却不停抽送着,将干涩的甬道一点点滋润,推开里面的软肉,等到修长的手指整根没入,便又探进去了一指。 沈冀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渐渐产生了似真似幻的感觉。耳边响着令人面红耳赤的嗞嗞水声,胸前和菊门都酸酸胀胀的,说不上是舒服还是难过,小沈冀却又摇晃着站了起来。程容自然看见了他的变化,分出一只手套弄了几下,沈冀忍不住哼哼了几声,听上去像在撒娇。程容低笑一声:“帮我解开。” 沈冀迷迷糊糊地支起身,菊花里还留着程容的手指。他涨红着一张脸,揪住程容的毛衣下摆就要往上扯。 程容:“……”他指的是裤子。 沈冀还在执着地扯着下摆,程容叹了口气,拉开他的爪子,自己把衣服脱了。 沈冀看着程容的身体有点发怔。程容保养得当,虽然消瘦却不显得虚弱,苍白的皮肤被自己暑假晒出来的小麦色一反衬,更显得白如玉石。让他发怔的是左胸那几条新旧不一的疤痕,最浅的已经几不可见,最深的却像是近期留下的。沈冀单只是看着都觉得犯怵,目光却像被粘在了上面,怎么也移不开。 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一直都活在死亡的阴影中。 程容注视着沈冀的反应,看到少年露出害怕又近乎怜惜的表情,他眸色微微一暗,手下又缓缓插入了一指。沈冀吃痛,忍着没吭声,乖乖躺了回去。程容见他对自己突然间小心翼翼起来,嘴角一扬,索性抽出手来换了个姿势:“自己坐上来。” 沈冀的脸皮厚度得到了新的挑战。 他眼巴巴地看了程容半天,指望着对方收回成令。程容不为所动,反而微笑着放出了小程容。脑内的老鸨尖声道:“大爷要你自个开苞!” 沈冀眼前一黑,做梦似地挪过去,跪坐到程容面前,比划了半天才将自家小菊花对准小程容,深吸一口气往下一坐—— 小程容一偏头,滑了出来。 沈冀求助地望向程容。程容也一偏头:“我帮你扶着?” “……嗯……” 程容又是一脸似笑非笑,一手握着小程容,一手托着沈冀移动了一点:“下来吧。” 沈冀又深吸了一口气,刚坐下一点,小菊花就被顶到了。他拼命告诫自己放松,一点点地让异物侵入进来。经过充分润滑的菊花没有干涩感,但肌肉被撑得酸痛不已,下意识地想要把入侵者挤出去。程容被夹得皱了皱眉,伸手握住小沈冀套弄了几下,分散他的注意力,另一手放在沈冀腰上缓缓施力。 沈冀被迫沉了下去,小菊花越来越痛,他正要求饶,陡然间菊花被撑到最大,硅头整个钻了进去,剩下的部分顺势一捣到底,尽根没入。沈冀一屁股坐到程容身上,疼得差点哭出来。 程容揽着沈冀的腰,凑过去亲吻他湿润的眼角,嘴里轻轻哄着,一边抚弄着垂头丧气的小沈冀。沈冀半天才缓过劲来,没再把小程容往死里夹,反而尝试着动了两下。如此一来两人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形状,小程容顿时又胀大了一点。沈冀咬着牙跪起来,等小程容快滑到门口,又咬着牙坐下去。他里面湿润紧致,欲拒还迎地吸着程容,动作却像慢镜头似的,程容忍了半天,终于揽着他一翻身。 沈冀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两人已经掉了个个儿。程容几乎将他整个身体对折过去,沈冀一受惊,肠道下意识地收缩,屁股上立即挨了一记:“别夹。”程容将他双腿打开得更大,留在沈冀体内的那根顺畅地捅进了深处,不疾不徐地抽送了起来。沈冀头晕脑胀,双腿发着抖直晃悠,只得握住自己的膝盖固定。如此一来彻底成了打开菊花任君采撷的姿势,小沈冀还正对着自己的脑袋,简直羞耻得亦真亦幻。 程容每一下都连根没入,出来时极其缓慢,还会在某段区域反复碾磨。沈冀渐渐适应了甬道被塞满的感觉,再看程容面色专注,正在疑惑,猛然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感觉刷地掠过神经,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啊!” 找到了。程容在同一个地方又是一碾,沈冀瞳孔骤缩,刺激到了极处,像有电火花啪地一闪却又迅速熄灭。怎么回事?“是……什么?”他茫然无措地问。 “喜欢吗?”程容反问。开发处男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好奇怪……啊!”沈冀又惊叫了一声,程容正低头在那一点上来来回回地摩擦。电火花噼里啪啦地流窜,大脑里一片空白,在接连不断的刺激中,终于翻出点模糊的印象——自己身体里居然真的存在这么个逆天的点——但很快这种想法也离他而去,刺激变成了隐隐升起的快感,不断积累攀升而上。他放弃了思考,凭着原始的本能摆动臀部,将那一点迎向程容。 程容的动作幅度很小,体力的欠缺让他养成了绝不浪费力气的习惯,只在最有效的时机一招致命。感觉到沈冀的变化,他知道对方已经得趣,抽送间也加大了力度,向着甬道深处挺进。小程容被从头到尾紧紧包着,精神百倍地掠取,润滑液在狭窄的甬道里滋滋有声,每一次抽出就会带出些透明的液体,渐渐淌满了沈冀的会阴。 沈冀目光茫然,喘息粗重,肠道不受控制地收缩着。程容突然加速激烈地冲撞,毫不掩饰的征服欲通过肉体直抵沈冀的神经中枢。身体其他部位仿佛消失了,只有两人相连的部位存在着,纠缠着,互相给养,他们就靠这点联接存活。陌生的快感淹没了理智,沈冀放开嗓子嗯嗯啊啊地呻吟起来。 小沈冀硬得发痛,偏偏被晾在一旁无人抚慰。沈冀忍不住想去碰它,刚一伸手就被程容攥住了。沈冀急得眼睛都红了:“让我摸……” 程容拈住沈冀的囊袋,火上浇油地搓揉挤压。 “啊……啊……”沈冀眼前一阵阵地发白,程容的手他是领教过的,此时那修长的掌指却在把他推向崩溃的绝境,就是不去碰最要命的地方。 “程、程容……求求你……” “忍一下。”程容也快到了最后关头,放慢了速度深深抽送着蓄势。 沈冀拼命扭动,带着哭腔哀求。程容终于握住他,刚刚套弄了几个来回,沈冀就抽搐着射出了几股。高朝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四肢百骸都在发烫。程容被绞紧的肠肉推挤着,少顷也发泄在了他体内。 两人相拥着歇了片刻,沈冀脑子清醒过来,蹭地一下坐了起来:“完了我得赶紧回去!” 十六 程容一路把沈冀送到了车站。 走出公寓大门时,程容脚步顿了顿,沈冀转头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 沈冀猜他是身体不适,毕竟刚才那也算剧烈运动了:“要不你别送我了,我记得路的。” “没关系,走吧。” 程容揽着沈冀走出一段,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 下过雪的路面上,两行不久前留下的脚印一来一回,只在公寓门口打了个转。 ****** 沈冀妈梦游似地走在街上。 她一路尾随着沈冀上了拥挤的公交车,混在人群中盯着沈冀。一路上种种猜想在脑子里不停地打转,直到沈冀终于下车,她急忙跟下去,恰好看见儿子被一个男人牵走了。 沈冀妈缀在两人后面,将他们之间种种小动作看了个齐全。 等到走进小区里,路上登时只剩下三人,安静得连踩雪声都清晰可闻。沈冀妈不得不拉开了距离,远远看见那两人拐进一栋公寓里,但当她走到门口时,两人已经不知所踪。 沈冀妈站在楼前等了许久,沈冀都没有出来。 她仔细回想着刚才两人间的互动,拼命告诉自己那只是沈冀的同学或者朋友,然而心还是一寸寸地沉了下去。她说服不了自己,因为她看见沈冀将手捂到男人的口袋里取暖,男人侧过头去笑了笑,满是不加掩饰的温柔。那是恋人之间才会有的笑容。 联想到沈冀最近总是无意识地露出微笑、偷偷摸摸打电话、找各种理由往外跑……沈冀妈全身发冷,脑袋里一团浆糊,最终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小区。 同性恋是什么?沈冀妈看过新闻,也看过电视上播的伦理剧。滥交、艾滋病、社会的目光、歇斯底里的父母、被逼上绝路的儿子。她没看几眼就换了台,认为那些都是博人眼球的戏码,离生活太远。她从没想过那些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沈冀跟一个男人抱作一团——沈冀妈打了个冷颤,想要挥去脑海中的画面。怎么可能?她聪明懂事的儿子,是什么时候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走进了那个圈子?为什么要那么做?又为什么瞒着自己?他真的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吗? 沈冀妈几乎想立即揪住沈冀,把他脑袋里的东西全倒出来一样样翻看。她猛地转身往回走,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轿车险些撞上她。司机探出头来骂道:“没长眼睛么!” 沈冀妈默默退回人行道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种时候贸然行事,只会闹得无法收场。性取向不是一次考试的成绩,骂几句就能纠正过来。电视剧里惨烈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以沈冀他爸的火爆脾气,知道这事会做出什么反应,沈冀妈根本无法想象。 她在马路旁枯站了许久,久到过往的行人纷纷侧目,才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方向朝前走去。 沈冀妈进了营业厅,一番交涉与验证身份之后,调出了沈冀最近三个月的通话与短信记录。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数不清的电话与短信,对象都是同一个号码。 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沈冀妈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温和的男声。 沈冀妈立即摁断了通话,一瞬间愤怒、伤心与绝望翻涌而上,双手都在发抖。这就是那个男人了,把她的儿子拐进歧路的家伙。她费了半天功夫平静下来,再一次拨号过去。 “喂?”对方没有听见应答,顿了几秒,“请问您是?” 沈冀妈紧紧攥着手机:“我是沈冀的母亲。” 对方仿佛丝毫不惊讶:“您好。”他的声音不温不火,“有些事情电话里不方便讲,等您有空的时候,我们当面谈谈,您意下如何?” “正合我意。我现在就有空。” 十七 沈冀拖着一朵酸痛的小菊花溜回家,没过多久他爸就回来了。沈冀妈却很晚才独自到家,说是临时决定跟闺蜜去吃了顿饭。沈冀心中有鬼,没敢正眼瞧她,早早回房间睡下了。 第二天就是返校日,同学们过年期间个个被喂得红光满面,惟独沈冀苦着一张脸,走起路来都迈不开步子。丁安亚从后头追上来一拍他:“妹妹这是去茅房?可要哥哥扶?” “滚。” “好妹妹莫生气,仔细碰着菊花。” “……”沈冀难得面上下不来,“过年吃上火了。” “我还什么都没问呢。你这么着急解释,莫非真是修成正果啦?” 沈冀炸毛:“你那脑子还能动到哪里去!”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某根看不见的尾巴却已经翘到了天上——修成正果,多美好的词。虽然菊花还在疼,但这也是暂时的,没准下次就适应了。 沈冀满心以为很快就会有下次。 结果一整天过去了,程容都没发条短信过来慰问一下他的菊花。 这种事情以前从未有过,沈冀等到晚上,终于忍不住自己发短信问:“很忙吗?”他将手机放在手边,一边写作业一边不时看一眼。五分钟、十分钟、一小时,手机屏幕再也没亮起来过。 会不会是生气了?沈冀忐忑地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刚才那条短信好像有点质问的意思,他又补发了一条过去:“忙的话要注意身体哟^▽^/~” 再次石沉大海。倒是沈冀妈破天荒地没有端水果过来,却拿了张报纸坐到沈冀身后不远处翻看。这架势摆明了是要监督,沈冀昨天刚撒过谎,心里发虚,没敢再去碰手机,闷头写完了作业。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才终于举起手机一看——依旧没有新信息。 他拨了电话过去,等待音一遍遍地响着,始终没人接起。 沈冀觉得胸闷。 什么原因会让程容突然不理自己?直到昨天为止两人都好好的,难道是某项运动不合拍,没让他尽兴?可是分开的时候程容明明是笑着的啊。还是……出了什么大事? 沈冀猛地一激灵。不会又生病了吧?严重到了电话都不能接的程度?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抓耳挠腮地急了片刻,一拍脑门想了起来,赶紧拨许国齐的电话。 许国齐倒是马上接了起来,未语先笑:“难得你会想着给我打电话啊。……程容?他没事啊,我今天还见过他,看着好好的。……没有,他今天没提过你。……怎么会这样?你先别急啊,我帮你去问问他,过会再打给你。” 这一问就再也没下文了。沈冀等了一个小时,忍不住重拨过去,这回居然连许国齐都不接了。 沈冀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第二天、第三天,程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点回音都没传来。刚开始时沈冀不停地发短信,一会询问一会道歉,隔几个小时就拨一次电话,后来那头索性关机了。这下沈冀彻底确定,程容就是在有意躲避自己。满腔委屈渐渐发酵成了怒火。连个解释都不给算什么事? 沈冀一放学就直奔着咖啡厅而去,没想到刚迈出校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他心头一颤,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却是“老妈”。 “我在街对面,看到了吗?”沈冀妈笑眯眯地摇下车窗,“这学期很关键,我来接你回家,省点路上的时间。”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也很快……” “哪里快了,上学期你总是耽误很久才到家。”沈冀妈轻描淡写地说。 沈冀默默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倏然间一个可能性划过脑海,他如坠冰窟地僵住了。 车子稳速向前,诡异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沈冀妈面色如常地打开了收音机,电台主持人正播报着新闻。沈冀侧头看着车窗玻璃上模糊的倒影,少年绷紧了五官。 沈冀妈伸手调低了音量:“最近考试成绩不错,要努力保持。” “……嗯。” “手机是给你联系我跟你爸用的,不要老是玩。” 玻璃上的少年瞳孔一缩:“嗯。” ****** 午休时间,沈冀跑到丁安亚的课桌前:“手机借我用一下,我的没电了。” “叫声哥哥来听听。”丁大爷翘着腿调戏道。 “哥哥。” “……” “谢谢。” 沈冀躲进洗手间,发了一条短信给程容:“是不是因为我妈?” 等了两分钟,他开始拨电话。程容没有关机。沈冀铁了心,一遍又一遍地拨,胸口鼓荡着莫大的悲愤。拨到第十遍的时候,等待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喂”。 沈冀的小心脏在一秒内飞起又摔下:“许国齐?” “是我。” “怎么会是你?程容呢?” “他啊……他在旁边,喝醉了叫不醒。” “大白天的喝什么酒?”沈冀皱眉,“而且他能喝酒吗!” 许国齐干笑了两声:“拦不住呀。” 沈冀陡然想起重点问题:“他为什么不理我?” “呃,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也不理我?” 许国齐扶额:“你们两口子之间的事,我不好掺合……” “听这语气,你明显知情。”沈冀步步紧逼,“他对你说什么了?” 许国齐苦笑:“没,没说什么。说了也听不懂。” 沈冀没来由地一阵揪心——他从未见过程容失态,更别提醉酒说胡话了。程容肯定很难过,可他宁愿拉许国齐陪酒,也不来找自己。 “我妈是不是去找过他了?”沈冀轻声问。 询问声从摆在桌上的手机里公放出来,许国齐怔了怔,抬头。 在他的对面,程容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许国齐依言闭嘴。 沉默持续了几秒,沈冀叹了口气:“果然。”声音有些发抖。 十八 沉默持续了几秒,沈冀叹了口气:“果然。”声音有些发抖。 妈妈知道了。瞒了这么多年,终归还是让她知道了。沈冀想象过自己出柜的场景,也幻想过母亲能开明地接受。但她的反应抹消了一切幻想。 “你先别激动……”许国齐下意识地想安抚他,却见程容将一张便笺纸推到两人之间,提笔写了几个字。许国齐于是说:“程容答应她不联系你,让她不要为难你,也是不希望事情闹大,弄得你备考都没法专心。你妈妈好像会跟踪你,还会去查手机记录,所以程容也没法回你的短信。” “我只猜到她查了我的手机记录。”沈冀木然地说,“难怪她现在要来接我放学了。” 电视剧里父母拼命想把儿子“改造正常”的场景,要在自家上演了。 许国齐随口劝着“她也是担心你”,程容顾自低头写字。许国齐读着便笺纸,十分不赞成地乜了他一眼,只得说:“总之一切等你高考结束以后再摊开来谈。还有四个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你别乱想,专心复习,大不了考到外地去,程容会陪你过去的——呃,我觉得他会。反正他也不是本地人,甜品店换个地方也能开。” 沈冀自嘲似地笑了一声:“我真的值得他牺牲到那个地步?四个月,也足够他冷静下来了。” 他怕的是你冷静下来!许国齐暗暗翻了个白眼:“如果真是那样,他也不值得你出柜了,对不对?程容有多喜欢你,我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你也要相信他。” 上课铃声响了,沈冀踌躇地挂了电话。 程容将手机收了回去。许国齐默默看着,突然说:“你这是在挑拨离间你知道吗?” “刚才那些全都是实话。”程容温良无害地说。 “少来那一套了。”许国齐叹气,他已经能预见事情会如何发展。“那孩子有一天被你卖了还会帮你数钱,只是亏你下得去手。他本来就是向着你的,何必让他和家人结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方已经找上门了,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所以这就是你提高胜算的方法?”许国齐皱眉,“小程,听我一句劝,感情这东西不能当做谈判桌上的筹码,你再厉害也算不明白的。真心只能拿真心换,你这样……迟早会后悔。” 程容沉默了一下:“但这是我唯一知道的方法。” 许国齐无话可说了。 程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撕了那张便笺纸。“阿齐,我不能让他走掉。”他轻声说,“从小到大,我只许过这一个愿,也该让我达成一次吧。” 许国齐莫名觉得心酸。所以自己才会蹚这趟浑水,即使不赞成他的做法,依然尽力帮他。许国齐摇摇头站起身:“公司里还有事,我先撤了,有什么需要再打我电话吧。”顿了顿,忍不住叹道,“我真是不明白你。” 程容笑了笑:“我也不明白。” ****** 沈冀发现自己根本就定不下心来复习。 看不进书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等待一条短信,深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拿起手机按下一串号码,挣扎半天还是只能放下。身边空荡得可怕,他简直想不起之前十几年没有程容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 更糟糕的是,他并不是家里唯一一个魂不守舍的人。 有一次沈冀听见他爸问他妈:“你昨晚又做什么梦了?一直在哭,叫都叫不醒。”沈冀妈恍惚地说:“是吗?想不起来了。”这种时候,沈冀会觉得胸口都压着沉甸甸的愧疚。他几乎能想象那些噩梦里的内容。他受不了沈冀妈望过来的复杂难解的眼神,只能装作没看见。 沈冀妈的忍耐力惊人地好,跟沈冀说话也一如往常,除却关心儿子的学习生活,半个字都不提那件事。然而她的焦虑慢慢结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沈冀妈全天候地看着儿子,从放学把他押送回家,直到目送他回房睡觉。沈冀写作业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落在背脊上的目光,手指压根不敢伸向手机。他觉得自己像个犯人,即将被无形的四壁压迫到窒息。日夜待在这样的环境里,无可避免地生出了些怨气。与其这样压抑着,还不如干干脆脆地吵上一架,把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这一次模拟考,沈冀考砸了。班级排名一下子掉了十多位,已经不是一句失误所能搪塞过去的。 老师早就将各个学生的成绩发到了家长的手机里。沈冀回家的时候他妈正在做晚饭。他走进厨房打了声招呼,沈冀妈淡淡地说:“先去写作业,马上开饭。你爸今晚有应酬,就我们两个吃。” 饭菜摆上了桌,沈冀胡乱扒拉了几口,抬头一看,沈冀妈面前的筷子还没动。 “这次考试是怎么回事?”沈冀妈问。 沈冀放下筷子,低着头不吭声。不需要质问,他已经够烦躁了。沈冀也没想到这件事会对自己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倍感丢脸。在沈冀的想象里,自己应该是化压力为动力,勇往直前冲向高考,然后凯旋归来,拉着程容的手站到父母跟前的。事实上如果没有被沈冀妈发现这一出,原计划也正顺利进行着。 “最近看你学习都没什么心思。老师上课讲的重点有抄下来吗?” 沈冀依旧不说话。 沈冀妈叹了口气:“你也这么大了,应该能自己管住自己的,难道真要妈妈每天检查笔记?” “……”沈冀突然有点想笑。他想起本子里还有程容给他讲题的笔迹,不知母上知道真相会作何感想。 “别光低着头,说话呀。” 沈冀抬起头,豁出去似地说:“我为什么没心思,妈你不是早就清楚吗。” 沈冀妈像被雷劈了,愣愣地看了他半晌,才冒出一句:“他跟你说了?”她紧紧皱起眉,“言而无信,果然不该相信他。” 十九 沈冀妈像被雷劈了,愣愣地看了他半晌,才冒出一句:“他跟你说了?”她紧紧皱起眉,“言而无信,果然不该相信他。” “程容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问出来的。” “那他也不该告诉你!” “他没有告诉我。”沈冀觉得一阵无力,“妈,你这样背着我赶他走、时刻看着我、查我的手机记录,还要我不发现,不觉得有点不现实吗?” 沈冀妈霍然站起身:“我背着你?!他说他另找理由,不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我也想着高考要紧,怕你分心才一直忍着!我还没提你背着我们做的那些事呢,你倒好……怪不得暑假的时候做快递那么积极,怪不得三天两头往外面跑,你——你要你父母亲把脸往哪儿搁啊?亲生儿子跟那种人混在一起——” 沈冀像被狠狠扇了一耳光:“哪种人?” “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我有说错吗?一个开什么甜品店的,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使得什么手段把我儿子变成……” 沈冀胸膛内传来一阵绞痛。 沈冀妈哽咽了:“你年纪还这么小,恋爱都没谈过,说不定就是被他带坏了才会……” 果然,果然还是容不下这样的自己。“没有他也会有别人。”沈冀也站起身,“没有他也会有另一个男人。妈你听好了,我从来没喜欢过女孩子,我一早就知道自己是同性恋。哪怕你为此讨厌我,哪怕你不认我这个儿子,我也不可能变成异性恋!” 沈冀妈越哭越厉害:“我不认你?是你被那家伙迷得都快要不认我这个妈了!” 沈冀看着她抽抽噎噎,心里发堵:“这跟他没关系,你只不过是不能接受你儿子是同性恋的事实,所以迁怒于他……” 沈冀妈根本没听见:“这可真是命啊,偏偏高考前冒出来这么一个人,要来害我们家——” “程容怎么了?”沈冀努力压下去的怒火又窜了起来,“程容一直都在鼓励我帮助我,要不是你赶他走,我的成绩好着呢!” 这句话说得很大声,话音刚落,客厅那边就传来了钥匙开门声。 沈冀妈脸色发白:“看看吧,你已经把他当家人,把亲娘当敌人了。” 沈冀他爸推门进来,就看见这一幕,登时变了脸色走过来:“怎么了这是?沈冀你怎么把你妈惹哭了!” 沈冀妈深吸了几口气,泪如雨下:“老公,我们儿子被一个男人勾走了魂啊!” 沈冀站在一边,木然地听着他妈泣不成声的控诉。沈冀他爸听一句,脸色就涨红一分,终于抽出皮带就往沈冀身上招呼:“给我跪下!” 沈冀身上挨了几记,火辣辣地疼。他爸扔开皮带一脚踹向他膝弯,硬生生地把他踹跪了下去,扬起拳头就砸。这几下用了十成力气,沈冀被揍得眼前发黑,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沈冀妈回过神来拼命拉住他爸:“别打了,要把孩子打死了!” 沈冀他爸甩开他妈,突然拎起沈冀的衣领吼道:“那畜生住在哪里?” 沈冀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 他爸气得直哆嗦,抬手又要揍,沈冀妈突然报出了甜品店的地址。 沈冀猛地抬头。他爸已经大步走出家门,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沈冀妈脱力地跌坐回椅上,捂着脸无声地哭。外头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沈冀忽然间全身都浸在恐惧里,跪行到她跟前:“妈,妈——” 沈冀妈没反应。沈冀拼命扯她的衣袖:“妈,我爸会杀人的,会坐牢的!” 沈冀妈静了几秒,猛然站起来朝外冲去。沈冀慌忙跟上,两个人追着他爸的方向奔去。沈冀跑得快,很快将他妈甩在了后头,出了小区又沿着马路跑了半天,终于遇上一辆空车。沈冀跳进去报了甜品店的名字,上气不接下气地催:“师傅,开快点,人命关天!” 司机狐疑地瞪他一眼,一踩油门加快了车速。沈冀仍是觉得慢,盯着窗外拼命掐自己的手心。好容易车子停在甜品店门口,沈冀扔下钱狂奔而去,冲进店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亲爹一拳把程容打翻在地上。甜品店里没有顾客,只剩两个女店员尖叫着拨110。沈冀扑上去拽他爸的胳膊,居然拽不住。 “爸!!!” 程容摇晃着爬起来,沈冀他爸抢上去又是一拳,正中胸口。 沈冀浑身的血液一瞬间被抽空,疯了般从背后架住他爸:“别打了!”他拼命用力不被挣脱,断断续续地喊,“他有心脏病……他有心脏病!” 沈冀他爸终于停下了动作。程容倒在地上面如死灰,呼吸急促得可怕,双眼已经失去了焦距。 沈冀手脚冰凉地转向那两个店员:“……快叫救护车。” 二十 警车和救护车同时开到,伤员被送去抢救,当街打人的则被带进了派出所。程容捡回一条小命,转移到病房里留院观察。沈冀妈付了医疗费,母子俩在医院走廊里枯坐了一整夜,谁也没说话。 程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他盯着病房的天花板看了片刻,就听见身边有人唤了一声自己。沈冀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色憔悴,眼中还有血丝。 程容渐渐回过神来,笑了笑:“没去上学?”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 沈冀扶他坐起来,递过一杯温水,看着他啜了一口:“我妈买了点饭,我喂你?” 程容乐了:“好啊。” 沈冀真的打开饭盒,拿筷子夹了根青菜,颤颤巍巍地往他嘴边送。程容张口接住了,沈冀又要去夹,被程容按住手接了过去:“逗你的。我自己来。”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你差点就……”沈冀猛地住口,神情纠结。 “这不是没事吗。” 沈冀眼圈一红,强自镇定地说:“对不起,我爸他没想到会这样,虽然听起来像狡辩,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 “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我知道,是我不经揍。”程容伸手揉了揉沈冀的头发,“别怪他。” 这动作像是啪地按下了某处开关,沈冀忍了一夜的眼泪瞬间决堤。父亲被拘留,程容昏迷不醒,他在恐惧与愧疚中挣扎了整晚,直到程容一句话就驱散了所有可怕的想象。沈冀一脑袋扎进程容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他的病号服上蹭。 程容轻拍着沈冀的背,不经意地朝门口望去一眼。病房的门半掩着,外面不远处站着一道人影。 “伯母在外面吗?” 沈冀过了几秒才明白他指的是自己的妈,迟疑着点点头。 “伯父是不是被拘留了?” “嗯。”沈冀的神经又绷紧了,“我听到我妈给一个律师打电话……我爸会坐牢吗?” 程容微微垂下眼:“别担心。” ****** 程容没有提出索赔就在调解协议书上签了字,免除了沈冀他爸的民事责任。沈冀他爸取保候审,程容又以被害人的身份递交了撤案申请。甚至连沈冀妈垫付的医疗费,都被一分不差地还了回去。 如此一算,沈冀一家不仅于理有亏,还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而程容根本不给他们任何轻易还清的机会。 沈冀他爸灰头土脸地被放了出来。他再没有提起这件事,仿佛当它不曾发生过。他也不再发火,只是坐在家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喷得整个家都是愁云惨雾。沈冀妈也陷入了惊人的沉默中。一家人像是活在哑剧里,有时可以一晚上不出一声。经此一役,夫妻俩在儿子面前被剥尽了脸面,发言都显得理屈。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出事之前,甚至更糟糕。以前的沈冀妈还会盯着儿子学习,现在她却回避交流,似乎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沈冀在这个空气密度都比外头大的家里简直待不下去。 沈冀爸妈没去看望过程容。尽管如此,沈冀每天放了学就往医院跑,他们也无从开口阻拦——毕竟是自己害得人家差点送命。 沈冀课业繁重,每次去看程容只能待一小会儿,帮不上什么忙。真正照顾病号的任务落在了许国齐肩上。许总每天纡尊降贵地亲自前来送饭端水削苹果,实在脱不开身也会派人顶上。有时沈冀隔得老远都能听见许国齐手机中传出的咆哮:“鬼才信你又在医院里!!!” “别生气呀小丽,都跟你说了是程容——不是,程容是男的啊——” “男的又怎么样!!!当我蠢吗!!!” “……”许国齐欲哭无泪。 沈冀实在憋不住,逮着机会把他拉到一边问:“程容生个病,连过来看一眼的家属都没有?” “嗯,断绝往来了。”许国齐言简意赅。沈冀竖起耳朵等着下文,许国齐却一脸“就是这样了”的表情。沈冀嘴角抽搐了几下:“为什么?” “这个还是由他本人告诉你比较好吧。” 然而沈冀越拖就越没勇气跟程容开口。 程容的恢复情况不错,加之医院床位紧张,一周之后他就改为在家调养了。沈冀难过了半天,因为之后又没有理由每天见程容了。不过事实上,他也抽不出时间。 复习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教室的墙上挂着的高考倒计时的数字牌,已经从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这个转变就像扣下了指令枪的扳机,轰然一响震动了每个人脑袋里的那根弦。课间休息时整条高三的走廊静悄悄的,连平日最调皮的学生也在座位上做着习题。 直到这时,沈冀才清晰地意识到还有多少知识点没有补上,往日随意挥霍的一分一秒都变得金贵起来。奋战到凌晨已经成了常态,有时实在耐不住眼皮打架,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见到儿子这副模样,沈冀爸妈也跟着调整了状态。沈冀妈每天琢磨着怎么做营养餐,两口子还会时不时地冒出两句慰问加鼓劲的话。家里一派警报解除的气象,沈冀趁着气氛和谐,打印了几篇普及同性恋知识的文章,偷偷放在了她妈的床头柜上。 沈冀妈对此没什么表示。几天之后沈冀突然记起这事,想去看看那文章有没有翻动的痕迹,却见床头柜上多出了几本深入了解同志群体的书籍。沈冀翻了两页,口气还算正面,不禁心中欣慰——虽然他不觉得自己迈入过那个圈子,而程容感觉上也跟那个群体相去甚远。 这天周末,沈冀吃完早饭后试探着说:“我想去图书馆学习。” 他心里那点小算盘打得噼啪乱响,沈冀妈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沈冀他爸就当没听见。沈冀有点惴惴,但见没人反对,便趁着他们改变主意之前出了门,直奔程容家。 二十一 两人在一起也干不了别的,多半时间还是沈冀做题,程容在旁边安静地看书。隐约感觉到程容离开了一会,然后一杯热茶被搁到了沈冀手边。 沈冀烦躁地抓着头发:“那个——” “怎么?” “这道题,怎么算都跟标准答案不一样。” “我看看。”程容接过纸笔写写划划了一会,“这明显是标答错了。” “卧考劳资急了半天!”沈冀炸了。 程容伸手顺毛:“你有点钻牛角尖了,歇一会儿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唔……” 程容转而捏了捏他的脸:“压力很大?” “……嗯。”沈冀被捏得脸红了。 “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别紧张,有些冷僻的知识点没必要去管。” “可是万一考到呢?” “那也不会占多少分。照常发挥就好,不要累垮自己。”程容笑笑,“万一考不上大学,我养你总没问题。” 知道程容是在给自己减压,沈冀心里一阵发甜,仍是嘴硬道:“别、别咒我。大爷我一定会考个名校,找个好工作,然后赚好多钱来包养你。” 程容愣了愣,轻笑:“好,我等着大爷来包养。大爷请用茶。” 沈冀讪讪地低头喝茶。 “沈冀。”程容很少这么正经地唤他,沈冀抬起头。 “你有没有考虑过考到外地去?” 沈冀眨巴眨巴眼。由于要等分数出来再填志愿,他还没跟爸妈谈过这个问题。有时偶然提起,沈冀爸妈也只让他一门心思复习,似乎在有意回避。 “如果你父母还是不接受的话,也许我们可以换个地方一起生活。”程容低声说。 沈冀的小心脏扑腾了起来。对于在爹娘隔壁睡了十八年的少年,外面的世界是很有吸引力的。沈冀心底那点儿中二感在蠢蠢欲动。 “许国齐跟你提过这件事了?” 程容一怔。沈冀解释道:“他跟我说你会愿意搬到我上学的城市,我还不相信……毕竟很麻烦。” 即使不是本地人,离开一座生活过的城市,也意味着转移资产、重新建立关系网,乃至改变生活习惯。程容为了自己付出这些,代表着在他心目中,自己比那一切都更重要。 程容笑了笑:“不麻烦。只要你需要我。” 这句话说得无限煽情,四目相对,沈冀一闭眼把嘴凑了上去。 两人很久没有这般热吻,抱在一起险些擦枪走火。最后沈冀苦着脸停了下来——他还要做题。 这一天,程容一直陪着沈冀坐到夕阳西下。两人一起吃了晚饭,沈冀没敢打电话回家,只发了条短信告诉母上自己要在外面吃。等他终于离开程容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沈冀一打开家门就知道糟了。自家母上正坐在沙发上抽噎着,沈冀他爸一张一张地给她递纸巾。见他进来,沈冀他爸冷着脸说了句:“过来。” 沈冀的心沉了下去。憋了这么久,对他们来说也该是极限了。他换好拖鞋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准备迎接一场暴风雨。 沈冀他爸深呼吸了好几下,一转身走开了。沈冀见了鬼似地看着他的背影。 “儿子,”沈冀妈抹了把眼泪,拍拍身旁的沙发,“咱们能聊聊吗?” 她的语气吓了沈冀一跳。在沈冀的印象中,从没见过这样低声下气的妈妈。他下意识地点点头,坐了过去。 “前段时间也是我脑子糊涂了,光顾着消化这件事,没有冷静下来想想明白。”沈冀妈平复了一下情绪,慢慢地说,“现在我看清楚了。你出柜,和你跟程容在一起,这是两件事,但我们都不自觉地把它们划上了等号。这就是症结所在。” 沈冀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妈——” “你听我说,”沈冀妈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儿子,同性恋也好,异性恋也好,妈妈的心里只想要你过得幸福,绝不会想害你的。” 能从沈冀妈口中听见这句话,是沈冀默默期盼了多年的事情,可惜他知道还有下文。 “我刚发现你们的事的时候,是想立即找你问清楚的。但程容却劝我不要把事情闹大,影响你复习。高考的确很重要,可我也不能为了那就忍着装作没看见吧?我这么问他,他就主动承诺高考之前不联系你了,还说会找个合适的理由告诉你,让你安心备考。我那时六神无主,居然真的相信了他。”沈冀妈努力让自己语声平静,“他是不是前脚跟我谈完,后脚就到你面前告我的状了?” “他没有,是我从他朋友那里问出来的。”沈冀一阵无名火起,“妈,你从一开始就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家——” “是你戴着有色眼镜看我!”沈冀妈抬高了声音,“他根本没做到自己承诺的事,这是事实吧?他让你觉得我欺负了他,这也是事实吧!别跟我说朋友不朋友的那套鬼话,他要是真想瞒着你,会跑去他朋友面前造谣?” “你没有欺负他吗?”沈冀反问。 沈冀妈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才苦笑起来:“沈冀,你太高看你妈了。就凭我,也能欺负他?” 沈冀想象了一下她跟程容对谈的场景,心头第一次浮起了一丝疑虑。 “他那副不卑不亢礼数周全的样子,我根本没有发作的机会,反而从头到尾被他牵着鼻子走……”似乎回想起了当时的憋屈,沈冀妈又哽咽了,“要说欺负也是他欺负我,连我自己的儿子都帮着他……!” 沈冀心下烦躁,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妈你先别哭了,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看看,到现在还在替他说话。你要是什么时候能这么回护我跟你爸,我们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沈冀妈凉凉地说,“沈冀,妈妈没有必要骗你。程容他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一般的人起码会试着跟对象的父母处好关系。他对此做出过一点努力吗?要是你有了孩子,突然冒出个人,一上来就要把孩子从你身边拉走,你又怎么能放心?” 沈冀突然想起,程容刚刚劝过自己跟他一起去外地。 见他的表情有所松动,沈冀妈叹了口气:“你也大了,我跟你爸只会越来越老,总有一天会保护不了你。我们从没打算靠你养老,可是唯一的孩子的心却跟我们散了,你知道我们有多难过么……” 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双眼红肿得吓人。沈冀捧着纸盒递纸给她,默然无语。 二十二 “她就是这样跟我说的。”沈冀趴在床上握着手机,顿了顿,“你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关于什么?” “关于你为什么没有兑现向她承诺了的事。” “……当时想等几天,再告诉你我要去一个没信号的地方住一阵子。” “然后呢?” “没来得及说,你就打电话过来了。” 沈冀脑中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干笑了一声。居然是这样拙劣的理由,拙劣得让他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了。 “程容,我爸性子很冲动,对你造成了伤害也是事实。”沈冀的声音有点抖,“但我妈不是那样的人,她再生气都放不出什么狠话的……” 程容沉默着。 “……为什么要骗我?” 程容依旧没吭声。沈冀也没等他回答,顾自笑了笑:“哦,差点忘了,你没有骗过我。整件事情都是我的误会,跟你没半点关系。”语声透着浓浓的讽刺,自己听着都很陌生。 怎么会变成这样?初见时如一株植物般温雅美好的人,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塑造的假象吗?那么交往以来他的一言一行,又有几分是真实,几分是演戏? 程容站起身,慢慢地踱到窗前。外面夜幕苍茫,城市的灯光映红了混浊的天空。 “你根本不在乎我能不能专心复习,却忙着算计我的心思。”沈冀空闲的那只手揪紧了枕头,“我本来就——本来就喜欢你,本来就巴不得跟你走。可你为什么要让我跟我爸妈心生嫌隙呢?” 程容凝视着窗外,焦点落处却空无一物。半晌,才动了动唇:“我怕你为了他们离开我。” 低低的声音,仿佛带着些悲哀,传到沈冀耳中却已经变了味道。“那我离开他们就可以吗?”他冲动地问,“如果我就这么和你搬走,跟他们之间的误会永远无法消除呢?” “假以时日,总会消除的。” “万一不会呢?万一我们就这么断绝往来,你叫我怎么办?” 程容垂下眼:“我会供你的学费和生活费。” 沈冀难以置信地张着口,心里一阵发寒。“……所以说,在你的概念里,父母就只是金钱的来源?” …… “你当初就是这样跟你父母决裂的吗——不需要他们的钱了,于是一拍两散?”寒意一阵阵地涌起,沈冀突然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对方。“是你对我说父母永远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是你劝我不要生他们的气……”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分裂?! “还是说,你自己没父母,就看不得我有?” 程容脸色一白。 沈冀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重了。但这种情况下实在无法做到心平气和,他深吸一口气:“我需要想一想。我们还是暂时不要联系了吧。” 他挂了电话。 ****** 沈冀这一想就再也没下文了。紧张的学业被他当成了潜意识里逃避的借口,压根不去面对自己心中的挣扎。见他绝口不提程容,沈冀爸妈更是当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程容倒也听话,从那天起就真的彻底退出了他的生活。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沈冀说不上来是庆幸多些还是失落多些。原本还纠结万一程容打来电话,自己该怎么应对,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 半个月之后,程容依旧毫无音信,沈冀刻意放空的心境在被妄念侵蚀。他不相信程容真的像自己当时说的那样不堪,但事到如今连个像样的说法都不给,这又是哪门子心理战吗?还是算准了自己离不开他? 沈冀咬牙打定了主意不回头。只是有时翻看以前的笔记,会停在某一页出一会儿神;有时做题累了,耳边会响起一道温柔安慰的声音。沈冀晃晃脑袋,打开另一本题册。 一个月后的某天课间,沈冀正趴在课桌上装死,冷不丁听见坐在门边的同学叫唤:“沈冀,有人找你!” 沈冀一抬头,差点被闪瞎狗眼。 西装革履的桃花男手夹公文包站在门外,一股子王八之气扑面而来,教室里登时骚动不已,不少女生伸长了脖子围观。 沈冀青筋直冒地跑过去,在一片起哄声里把许国齐拉到没人的地方:“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再不来,有人恐怕要等你去收尸。” “……” 许国齐将沈冀的表情看在眼里,无奈地说:“程容的状态很不好。” 沈冀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上一次这个人也是这样蒙了自己。 “真的。”许国齐举起双手做发誓状,“你也知道他那个身体,随便一拖就垮了。前几天在店里哮喘发作了一次,把我们吓得半死,现在还烧着呢。” 沈冀的心一瞬间揪紧,疼得让自己都吃了一惊。“……怎么没人告诉我?” “这不是看你还生着气吗。”许国齐拍拍他,“上次那个电话是我糊弄你了,我给你赔不是,别放在心上了好不好?” 沈冀皱眉:“不是程容叫你那样说的吗?” 许国齐一脸被噎住的表情。 “你不会以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吧?” “……不是。”许国齐挣扎半天,放弃似地笑笑,“你知道,我也知道。但如果你心里还不想跟程容掰,我揽个责任,你顺坡下驴地原谅我,这章就这么揭过去了。你不肯配合,叫我怎么往下讲呢。” 沈冀把他的话消化了几遍,若有所悟:“原来这就是大人的行为准则。什么事都是含含糊糊的,不用讲清楚。程容跟我讲话的时候肯定也觉得很累吧。” 自己真是老了啊,许国齐听着少年清脆的语声,感慨地想。看来今天不得不当一回居委会大妈了。许国齐在心里给程容记了一笔,硬着头皮道:“也不是所有大人都这样。但我们这样的人,也算是养成了职业习惯吧,一时半会切换不过来。” “你们这样的人?” “嗯,商人。”许国齐打量了一眼沈冀的表情,“我父母跟程容的养父母是世交,我们俩从小就认识,后来又进了同一所大学。” 沈冀心中一动,直愣愣地望着他。 二十三 “程容的养父母有一个家族企业,但结婚多年膝下无子,所以就从乡下的远亲那里把程容过继了过来,当作继承人培养。” “这么说来你们都是富二代咯。”难怪许国齐年纪轻轻就能做到这个位子。那么程容呢?原本属于他的人生轨道又是怎么发生偏移的? “算是吧。”许国齐倒也不推搪,“程容很聪明也很早熟,小时候,他就是我爸妈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他一直被非常严格地管教着,但在我这个外人眼里,名义上的父母并没有真的把他当成儿子疼爱。那时他身体就有点弱,但因为不明显,也就没被当成一回事。没想到进入青春期以后,各种毛病一下子严重起来,他这才开始吃药调养。 “高考那年他很拼命,进了大学之后又马不停蹄地接手家族企业的事务。再加上那时候,可能是确认了性取向,心理压力很大,还要瞒着养父母——种种因素加在一起,他把自己累垮了,大病了一场。以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承受高负荷的工作了。别说是管理企业,任何普通的公司都不会雇佣这样的员工。 “后来发生的事,你也能想象出来吧。程容的养父母是把他当作一个项目投资的,到头来血本无归,他们自然失望,对他也冷淡了很多。这件事对程容的打击很大,他也是一时没想开,就到养父母面前出柜了。结果跟他预想的差不多。他们给了他一笔资产,然后彻底跟他断绝了关系。” 沈冀做梦似地听着。许国齐口中的程容离自己太遥远,像一个模糊的影子,怎么也看不真切。 “后来呢?”他恍惚地问。 “后来……他过了有生以来最放纵的一段日子,把自个往死里折腾。再后来,他大概是发现了自己还不想死吧,就安定下来开了一家甜品店。”许国齐笑了笑,“再后来,他就遇到了你。” “……”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希望你可怜他、原谅他。仅仅是想向你说明,程容是怎么成长为今天的样子的。他很早就学会了商场上的种种博弈,却从来没有机会理解亲情的重要性。对于他来说,家人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我爸妈每次邀他到家里吃饭,他都带着礼物来,弄得我爸妈很受伤。天知道他们可是巴不得有他那样的儿子呢。”许国齐酸溜溜地加上最后一句。 沈冀被逗笑了,胸口却酸涩得不行。“难怪他会把恋爱当成生意谈。” “精辟啊。”许国齐狗腿地附和,“你能看清这一点真是太好了。在程容心里,能和你在一起就圆满了,又想当然地觉得你也会这么想。他不是有意算计你妈妈——好吧,他是有意的——但也是因为感觉到威胁,本能地不想处于弱势,想把你拉拢过去增加自己的胜算。他不明白感情这东西不是非此即彼的。其实如果他当时诚恳一点,好好跟你妈妈沟通,凭他的口才说不定就成了。” 沈冀点头:“很有可能,反正我妈耳根子软。就算没成,如果他跟我说实话,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他叹了口气,“我也有错,说了那么伤人的话……” 许国齐干笑:“程容总不会怪你的。” “他都生病了。”沈冀眼圈有点发热,“可是事已至此,我爸妈已经把他当成洪水猛兽了。就算我去向他道歉,他会愿意对我爸妈服个软吗?” “你以为他这一个月什么都没做?”许国齐反问。 “——哈?” “他趁你不在家的时候都登门好几次了,每次都被你爸拦着不让进门。刚开始还要轰他走呢,后来可能是他态度太好,你爸都拉不下脸了,又怕邻居听见个只言片语,干脆不应门了,就把他晾在外面。” 沈冀的心脏被狠狠捏了一把。他想象不出程容小心翼翼赔不是的样子。视线慢慢模糊了,沈冀掩饰地别过脸去:“他、他在哪儿?” 许国齐如释重负地笑了:“在家里躺着呢。我带你去看看他?” 二十四 不久之前,他们还在这间卧室里难解难分过。 沈冀有些忐忑地推开房门。窗帘拉着,室内光线昏暗,床上安静地躺着一道人影。程容昏昏沉沉地陷在一床薄被里,呼吸沉重。沈冀默默走到床前,低头看着他。程容苍白的额头覆着一层薄汗,脸上却泛着病态的红晕,双颊明显消瘦了一圈。 许国齐也跟了过来,拈起床头柜上的一板药片看了看,又用手背探了一下程容的额头,欣慰地说:“没事,总算开始退烧了。再烧下去人都要傻了。” 沈冀艰难地开口:“我还是不吵醒他了……” “吵吧吵吧,他看到你肯过来,明天就好了。”许国齐转了个身,“我去阳台上等着,你要走了再来叫我。”卧室的隔音效果不知怎样,许国齐怕沈冀面薄,索性躲远了避嫌。 “好,谢谢你。”沈冀的目光还粘在程容脸上。 许国齐深藏功与名地走了。 耳边听见关门的声音,沈冀挨着床沿坐下,试探着唤了一声:“程容。” 没有反应。沈冀忽然害怕起来,握住了他垂在被子外的手:“程容?” 程容动了动,缓缓张开眼,双眸空洞地映着沈冀的影子。退烧药有安眠的成分,他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沈冀从未见过他这么苍白无力的样子,胸口直发堵。顿了几秒,突然站起身朝外走去。 ——没走成。程容指间用力,拉着他的手没放开。 沈冀愣了愣,回头解释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程容不知有没有听懂,只是仍旧不松手。沈冀挣了挣,程容的手跌落到床单上,发出一声轻响。 沈冀跑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又匆匆端回卧室。程容已经支着身体坐了起来,看见他回来,露出了一个笑容。 沈冀险些被那个带点恍惚又无比温柔的浅笑直接攻略。 “笑、笑什么,以为我跑了?”他走去放下水杯,扶着程容坐稳了,拉过靠枕垫到程容背后。对方微笑着任他摆弄:“……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也是这样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 沈冀僵了一下,没有接话,喂他喝了几口水。程容脱水得厉害,睡衣都打湿了。沈冀伸手一摸:“这样又要着凉了,换件衣服吧?” “好。” 沈冀先折去浴室拧了一把热毛巾,又从衣橱里拿了件睡衣。程容却摇摇头:“我换上就行了,你转过去一下。” “那怎么行,身上多不舒服。”沈冀展开毛巾,“我先帮你擦擦。” “不用了……很难看的。” 这人在别扭什么呀,又不是没见过。沈冀急了:“那我走了。” “……”程容无奈地笑笑,脱掉了衣服。 沈冀呆了呆。程容真的瘦了太多,几乎触目惊心。接连两场伤病,不久前还保养得当的身躯,如今透着显而易见的不健康。沈冀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手心隔着毛巾贴在他的皮肤上。 这人遇到自己之后,好像就没碰到过什么好事。 两人都默然无语,室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直到程容换上衣服,沈冀替他拉了拉被子,忽然听到他轻声说:“对不起。” …… “对不起,我太自私了。”程容漆黑的眼睛望着沈冀,“看见一朵美丽的花,只想把它采下来,养到花瓶里,却没想过它是否愿意离开枝头……” 他慢慢地拉住沈冀的手,显得说不出地脆弱。 “能不能,给我补救的机会?” 他绝口未提自己几次三番登门的事,但沈冀却知道这声补救的分量。如果不是这次生病,程容大概打算一直瞒着自己,直到说服自己的父母为止。 沈冀清楚以自家老爹的脾气,将人堵在门外时会说出多难听的话。一个成年人,低声下气去领受那份非亲非故的羞辱,只为能将两人间的沟壑填平。 自己只是个准大学生,经济不独立,未来充满各种变数,仅凭着一时冲动的喜欢去接近对方,却得到如此珍重的回应。在自己懵懵懂懂举棋不定的时候,对方正倾力维护着这段看不见曙光的感情。 沈冀,你何德何能。 程容半天没等到回答,只看见沈冀低垂着目光,突然俯身抱住了自己。感觉到少年将脑袋埋在自己肩窝里蹭了蹭,程容愣了愣,低笑:“我就当你答应了?” “不。”沈冀闷闷地应道,“让我去补救吧。该轮到我出一点力了。” 程容反手一下下地抚着他的头发,半晌才问:“你打算怎么跟他们讲?” “……”沈冀直起身,“没想好。” 程容笑了几声:“那我们一起想。” 二十五 沈冀面色如常地推开家门,说了声“我回来了”就要去书房。 “站着。”沈冀他爸叫住他,“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沈冀心里咯噔一声:“什么?” “你的班主任打电话过来,说你请了一节自修课的假,她从窗口看见你被一个男人带出去了一趟。”沈冀他爸脸色很难看,“那是谁?” ……班主任撒嘛您能别这么敬业吗!好不容易商量好的计划一上来就出这种状况你在逗我吗! 见他迟迟不答话,沈冀他爸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爆了出来:“又是那小子?” “不是他。”沈冀下意识地否认。 “不是他还能是谁?看你那样子就在撒谎!” “真不是他,是……一个朋友。” 沈冀他爸嗤笑了一声:“小兔崽子诶,你有几个朋友我们还不清楚?穿西装夹公文包的是你哪个朋友?” 沈冀用意念召唤着智商。 “快说!” 冷静,这种时候要先搞清楚主要矛盾是什么。沈冀在脑海中理了理混沌一片的思路,一个模糊的想法浮现了出来。 “不是我的朋友,是程容的。他过来告诉我说,程容——”沈冀顿了顿,“还在生病。” 沈冀他爸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精彩。 沈冀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聆听圣训的样子。僵持了片刻,沈冀他爸终于冒出一句:“心脏病?” “我不知道,”沈冀飞快地说,“他朋友拉我去看他,我没答应,就吵了一架。”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像是赶着把这句话抛出去似的。 沈冀他爸狐疑地盯着他:“你没去?” 沈冀不吭声。 “为什么不去?” “……谁知道他是不是又在骗我。再说,我跟他已经结束了,就算他真的要死了也跟我没关系。”沈冀越说越抖,干脆别过头作小媳妇悲愤状。 沈冀他爸眼皮跳了几下:“要死了?” “都说了我不知道啊,多半是骗人的吧。我时间很紧,不想管这档子事了。我去做作业了。”沈冀昂首阔步地走了,留他爸一脸复杂地站在原地。 程容上门过好几次,每次都被他拦在了外头。一开始他恨不得揪住人往死里揍,偏偏还不能真揍,就怕一拳下去人没了,自己还得去蹲号子。连骂都不能骂个痛快,要防着被邻居听见了家丑外扬。沈冀他爸憋屈得脸红脖子粗,只能隔空扬一扬拳头。对方却从始至终面无愠色,无论多难听的谩骂都默默受着,趁他骂累了就一脸恳切地道几句歉。沈冀他爸骂得好生没劲,到后来看见是那小子就把门一锁,眼不见为净。 程容锲而不舍,阴魂不散。每当沈冀爸妈以为他放弃了,他又会出现,有时带些礼物放在门口,被沈冀他爸砸了扔掉。等到沈冀爸妈开始议论这家伙能坚持多久的时候,他却彻底消失了。沈冀他爸正在腹诽不过如此,沈冀就带回了这么个消息。 虽然很想认定这也是对方耍的花招,但沈冀他爸却记得,之前程容的脸色确实一次比一次差,到最后简直是摇摇欲坠了。 难不成——都是自己那一拳打出来的? ****** 沈冀说到做到,每天按部就班地吃饭学习睡觉,再也没提过程容的名字。 像所有高三学生一样,他身上的每一根弦都绷得很紧,仿佛即将奔赴沙场的将士,身边的同窗到了那一天就是踩在脚下的尸骸。死亡线一寸一寸地临近,老师的口号已经从“努力拼命”变成了“尽量放松”。沈冀觉得自己不需要放松。只有那么一两次,他突然彷徨得受不了的时候,才跑去找丁安亚借一回手机,躲到洗手间里打一个电话。 沈冀爸妈彻底不看电视了,到了晚上就坐在沙发上翻翻书报,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的。沈冀妈也听从专家指示,隔三差五在沈冀耳边念叨几句放松放松,自己却时常一脸魂不守舍。 起初沈冀以为她只是在替自己紧张。直到有一天,快要回房睡觉的时候,沈冀妈叫住了他。 “听你爸说,你上次在学校被一个人叫出去过?”她尽量不经意地问。 沈冀手心出了点汗,他默默攥紧拳,在脑子里把要说的话过了一遍。“是啊,他想拉我去看程容。” 客厅里,沈冀他爸翻报纸的声音停了下来。 “……程容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咱们跟他已经没关系了,妈。” 他的语气太冷漠,沈冀妈反而有些起疑,皱眉望着他:“你真能断得这么干净?” 沈冀叹了口气:“我是喜欢他,可我更爱你跟我爸。无论怎样,我都不会为了一个外人伤你们的心。” ——在你父母的心中,我已经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你向着我,就是与他们作对…… “他伤害过你们,就得付出代价。”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让他们明白,你不会被抢走…… “而且在犯下错误之后,他没有好好地悔过,没有向你们道歉,也没有跟我开诚布公地谈,反而还叫他朋友来传这种不知真假的话,我怎么会原谅他?” ——不要替我说话。这些事不能由你来讲,只有让他们自己感受到,他们才会相信。 “总之,是我看错了人,就当他没出现过吧。”沈冀几步走进了卧室,“我睡觉了,晚安。” “……晚安。”沈冀妈看着他关上了房门。 二十六 虽然顺利背出了早已打好的腹稿,沈冀却不确定能否收到预期的效果。毕竟人心太复杂,一念与一念之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从那一天起,沈冀有时会偷眼观察他爸妈的脸色,但总也看不出所以然来。随着倒计时进入最后一个月、最后一星期,两口子似乎也真的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你们老师发短信说学校已经停课了,高三生可以在家复习,也可以选择去教室里,你怎么打算?” “我还是去学校吧,问老师问题比较方便。” “好吧。”沈冀妈现在对他可谓千依百顺,“那我给你把午餐送去?” “学校的食堂开着啊。” “食堂那点饭菜的营养怎么够!” “这几年都吃下来了,几天又能补多少回来?”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专家都说了……” 沈冀做了次深呼吸,他妈如临大敌地打住了。“别生气啊,不送就不送吧,那你在学校多吃点。” 其实沈冀真的没有很紧张,如果有,那也是从他爸妈身上传染过来的。在学校复习的好处不仅仅是可以现场请教老师。离开家里那气氛,身处抓耳挠腮的学渣、气定神闲的学霸与超然物外的真学渣之间,心态会诡异地变好。可惜丁安亚不来学校了。沈冀举目四顾,没找到一个可以说上话的人,开口借手机就更别提了。 程容应该已经痊愈了吧?有没有回甜品店去上班呢?沈冀无意识地捏着书页,胸口升起一股跑去见他的冲动,刹那间如气球般膨胀起来,又被硬生生地压了回去。不能分心,不能浪费时间,不能影响状态。而且,这一次如果再被抓住,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在与程容冷战的那段时间,自己心中只是一片空白,没有多余的情绪。如今那块空白却被莫大的孤独充斥着,每分每秒都叫嚣着自身的形单影只。 这场战役只能由他一个人去打。他需要被安抚,需要被鼓励,但旁人的话语徒然增添烦乱,只有一个人能用甘泉解救他……而那个人不在身边。 书包里的手机徒然振动起来,沈冀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取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沈冀的心脏扑腾了起来。平时这种电话他都不会接,但某种冥冥中的感觉却驱使着他跑出教室,按下了接听。 “喂?” “你在学校吗?” 沈冀无声地转了个圈:“在、在在。” “那半个小时以后,在学校旁边那家便利店的门口等我吧。” 沈冀无声地蹦跶了一下:“好。” 程容大概担心他不方便说话,简短地交代完就挂了电话。沈冀回到教室,如坐针毡地翻了两页笔记,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他愣了愣,才意识到午餐时间到了。程容是特地挑了这个时间过来,方便自己开溜吗? 同学都往食堂走去。学校将高三的下课时间往前挪了十五分钟,让他们不必将时间浪费在排队上。沈冀跑去食堂匆匆扒完了饭,又无声无息地遁了。 这几天常有高三学生来来去去的,校门口的看门大爷也没多问,直接放沈冀走了。沈冀直奔便利店,远远地就看见了那道心心念念的身影。 程容微笑着迎了过来:“走。”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拐进一处无人的地方,沈冀迫不及待地抱住了程容:“你怎么来了?”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 “高兴,高兴得要死了……”沈冀将脸埋进他胸前,深吸了一口气,“我想你。” 程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沈冀感觉这身体没上次那么硌手了,好歹长回去了一些,满意地咧了咧嘴。“好高兴。”他又说了一遍。 程容笑了起来:“复习已经没问题了吗?” “嗯……差不多吧。” “那就好。谁都不可能百分之百有把握的。” “是啊。” “这几天要注意休息。完全不紧张也不可能,尽量保持平常心就好。就算没考好——” “——你也会养我?” “真聪明。”程容捏他的脸。 沈冀躲了一下,没躲开,也就任他捏着。程容却松开了手,转而摩挲着他的嘴唇。沈冀闭上眼睛,仰头。 我知道要注意休息,也知道要保持平常心。但这些话只有听到你说,心才会真正安定。 日光透过合上的眼帘,映出一片薄红。一个浅淡的影子慢慢凑近,加深,直到将他完全覆盖。 “糖醋排骨?”程容似笑非笑地问。 “……我下次会带口香糖的。” 二十七 高考之前的最后一天是个周日。小区里放着音乐晨练的老爷爷老太太都被劝散了,一早起来四下寂然无声,只听得见鸟叫。沈冀没有去学校,也没再复习。干坐在客厅里看了会电视,广告放了半小时都没有换台。挂钟的秒针滴滴答答地转过,时间的流速显得不真实,忽快忽慢。 沈冀妈拎着吸尘器从电视前走过,沈冀站了起来:“我帮你搞卫生吧。” “哎,你今天老实歇着,别浪费体力。” “让我活动活动吧,转移一下注意力。”再不做点儿什么,他脑子里那些诸如明天半路上出车祸之类的想象就要爆炸了。 沈冀埋头打扫,把地板拖了三遍,实在无事可做了,一上午才刚过去一半。沈冀妈出门买菜去了,沈冀他爸坐在电脑前看新闻。家里静得可怕,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嗡嗡有声。沈冀无意识地兜了几个圈,回到卧室里戴上耳机,边听歌边跟着唱了起来。 沈冀的音乐品味相当可怕。暗恋程容的那会儿,他也附庸风雅地跑去找过两首爵士乐,还没放完就放弃了,从此在动次打次口水歌的大道上一去不回。 沈冀他爸走进来时,就看见沈冀站在床上,一手倒握着花露水的瓶子伪装成麦克风,闭着眼唱得面容扭曲。 沈冀他爸默默退出去几步,敲了两下门。沈冀睁开眼,原地石化了两秒,淡定地放下花露水摘下耳机:“呵呵。” “……”沈冀他爸决定当做什么也没看见,“我就想跟你说句话。” “嗯?”沈冀作洗耳恭听状。 “……”男人僵硬地站着,“不管你考得怎么样……都是我的好……儿子。” 沈冀的面容再一次扭曲了。 “爸,这种话实在不适合你。交给我妈就可以了,让专业的来。” 沈冀他爸老脸一红,瞪了他一眼:“爱听不听。”转身就走了。 沈冀整个人都扭曲了。 您老人家傲娇个什么劲儿啊!!! 他重新戴上耳机,没一会儿又摘下了。趴在床上拿起手机,握着它打了几个滚,终于忍不住打出一条短信:“求人品啊求人品QAQ”发给了程容那天用的陌生号码。 程容没有回复。 沈冀吃过母上特制的营养午餐,滚回床上打了个盹,再醒来时手机里依旧没有新消息。也许这个号码是他问谁借用的,现在已经还回去了?沈冀摁下程容自己的手机号,手指停留在拨出键上挣扎了半晌,还是挪开了。 坚持了这么久,不能为了一时任性而功亏一篑。 沈冀扔开手机,四仰八叉地躺在原地,瞪着天花板。时间以龟速爬行着。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见远处传来门铃声。沈冀浑没在意,听着脚步声与开门声,然后是沈冀妈疑惑的语声:“快递?我们最近没买过东西啊。” 沈冀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几步冲出卧室。 “收件人写着沈冀,是这里吧?发件人叫——程容。”快递员将一只盒子递进门,“麻烦签收一下。” 沈冀妈的背影僵了僵,慢慢伸手接过了盒子,低头签了字。 沈冀看着她关上门转过身来,连忙调整好面部表情。沈冀妈望了他一眼,将盒子放到茶几上:“给你的,你来拆吧。” 沈冀走过去拆开包装,一只方形小蛋糕露了出来。乳白色的奶油上用巧克力酱写着“金榜题名”四个字,不是寻常卖萌的幼圆体,而是庄重优美的颜体正楷。即使被材料所限,依旧不失气劲。 左下角还有两个小字,用小纂写成印章的样子——“人品”。 沈冀拼命绷着脸,不露出一丝笑意。沈冀妈打量着他:“你打算怎么处理?” “既然这么吉利,就留着吧。”沈冀面无表情地捧起盒子走进厨房,“专家不是说高考前不能乱吃么,先放这儿好了。” 沈冀妈什么也没说,默然看着他将盒子放进了冰箱。 ****** 当晚沈冀躺在床上,失眠到半夜。越是着急地想要睡着,意识就越是纷杂不堪。这样下去明天怎么能考好、会不会快要天亮才睡着、万一没听见闹钟怎么办…… 脑袋里一下一下地抽痛了起来,他开始鄙视自己的抗压能力。如果是程容的话——如果是程容,他会说些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高考前夜很多人都会失眠,你并不比大家状态差。不会有事的,当成平时的考试一样去完成就行了。万一真的考砸了,还有我在呢。 不必害怕,两天以后,生活照常继续。 沈冀爬了起来,无声无息地溜进厨房,摸出那只小蛋糕,将写着“人品”两字的那块奶油挖起来吃掉了,又合上盒子塞了回去。 然后他回到卧室,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沈冀妈起来给沈冀做营养早餐,打开冰箱时愣了一下。那只盒子朝外的一面……是不是变了? 沈冀妈回头望了望,取出盒子,打开来看了一眼。 沈冀洗漱完毕,最后检查了一遍要带的东西,踢踢踏踏地走到餐桌边,沈冀妈正在把早餐摆上桌。 “昨晚睡得好吗?” “嗯,还行。” “多吃点,过会我跟你爸一起送你去考场。” “不用这么隆重吧……” “应该的,替你打气嘛。” 沈冀低头剥着鸡蛋,没看见他妈投来的复杂眼神。 儿子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吃下那一口蛋糕的呢?他对程容肯定远未做到释然。如果还喜欢着人家,为什么要表现出另一副样子?是为了顺从父母而抑制那份感情吗?对了,他还不知道程容来过,也不知道程容道歉的事。听说程容生病,心里其实一直担忧着,却又为此而自责吗? 沈冀他爸开着车,一家三口一路无言。沈冀妈不时从后视镜里瞟一眼后座上的儿子,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等到父母睡下才溜进厨房,说明他昨晚肯定失眠到深夜。现在呢,他是不是还在想着这事?沈冀妈恨铁不成钢,然而此时发火也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沈冀爸妈一路把他送到考场门口,家长止步的地方。沈冀挥了挥手:“我进去了。” “等一下。” 沈冀回过头,被母上大人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呆了呆,纠结地抬起手,在沈冀妈背上拍了拍。 “等你考完了……就去看望一次程容吧。”沈冀妈小声说。 沈冀瞪大眼望着她。 “所以给我安安心心地考试!搞清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是敢为了别的影响发挥,看我怎么收拾你!” “知道了。”沈冀回过神来,赶紧表态。 “嗯。”沈冀妈放开他,“快去吧。” 沈冀转了个身,步履轻快地朝考场走去。 一切都会变好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