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你别死 下——YY的劣迹
YY的劣迹  发于:2014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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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第六根手指

 对于这群大学生们来说,在这座深山老林里夜宿是一次难得的经历,而对于这幢年代已久的木屋来说,它也是第一次迎接这么多客人。 本来两人住着空间还绰绰有余的屋子,一下子挤进这么多人后就变得狭窄许多,甚至在客厅里吃饭的时候,十几个人扎堆在一块,连转个身都很困难。 “喂,喂,那盘肉是我的,你不要动!” “什么你的我的,抢到了就算谁的,哈哈!” “有我喜欢吃的菜哎!赫大哥是厨艺真是太好了!” “一飞,给我留点西兰花……” 原本只有两个人的餐桌,此刻变得好像学校的公共食堂一样吵闹,林深有些不耐地皱了皱买,然后,一双筷子很不适宜地从他面前夹走一块肉,筷子的主人啊呜一口吃完了,还回头问在厨房里忙活的赫讽。 “赫大哥,还有吗,我肚子还没饱呢。” 赫讽又带了一盘菜出来,放在桌上。 “这是最后一盘了,谁要是还肚子饿,一会吃泡面去。” “啊,怎么这样啊……” “是啊是啊,我们还想再尝尝赫大哥的手艺呢!” 赫讽无所谓地笑了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这时啪的一声,有人用力地将筷子掷在桌上,吓了所有人一跳。 “跟我出来一下。” 林深推开椅子起身,对赫讽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小屋。 一时之间,那些学生都被他身上那凌厉的气势吓得不敢说话,彼此大眼瞪小眼,好似不明白自己哪里又惹到这位脸面阎王了。 “你们先吃着。”赫讽拍了拍坐着离他最近的徐一飞的肩膀,道:“我和林深有点事聊,很快回来。” “哦,恩。” 学生们忙不迭地点头,目送着赫讽离开。 而在赫讽出门,将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耳朵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窃窃私语声。他眼角扫了一下,嘴边带着一些未明的笑意,走了出去。 出门,见到林深正一个人站在小院里,看着那一丛绽放的月季,神色似乎有些不快。 “怎么了,我们的大老板,谁又惹着你了?” 林深微微侧过头来,看着他。 “你。” “我?”赫讽一愣,随即苦笑。“我好吃好喝地帮你招待客人,不算苦劳就罢了,也没惹着你什么吧。” “就是这一点。”林深蹙眉。“他们只是一群擅自闯进深林带来麻烦的惹祸精,暂时借住一晚而已,你却表现得像奴隶一样伺候他们。” “喂,喂,奴隶这个词用得也太过了,我只是尽一尽地主之谊。”赫讽不满抗议。 “对于一群给别人尽添麻烦,对于帮助自己的人不知道感恩,却反而理所当然地享受的家伙,没有必要把他们当做客人。”林深道:“一会我会对他们说明,从明早始我们没有义务免费提供食宿,他们必须付出相等的劳动回报。” 林深的等价交换规则又出来了。不允许别人吃白食,认为哪怕是小孩都必须认真履行自己的义务,才有资格享受附带权利。对于这群不谙世事,认为别人的帮助和好意是理所当然的大学生,他能忍到现在也算是一种奇迹了。 赫讽无奈地叹气。“好吧,我一会回去就会跟他们说明。” “不用,我去说。” 林深打断他,“你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要再对他们有求必应,你是我的员工,而不是他们的奴隶。” “好好。” “认真回答。” “明白了,长官!”赫讽站得笔直,回以一个军礼,但是他做出这个动作,反而显得有些不正经。 林深无奈地看着他,“你……” 正想说些什么,两人突然齐齐望向身后。只见小木屋邻近的窗子附近闪过一个黑影,一个人飞快地从窗前离开,天太黑,又隔着窗户,没能让两人看清他的容貌。 赫讽与林深彼此对望。 刚才有人偷听? 废话。 看见是谁了没有? 废话。 …… 从林深不耐烦的眼神里,赫讽得到了两个等于没有回答的答案,知道这位爷现在心情必定是不好,他也不想主动触霉头,便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刚才说的事……” “你不用管,这件事我来负责。” “好吧,好吧,那我先去厨房洗碗。” “只准洗你自己的,他们的让他们自己去洗。” 赫讽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点了下头回屋了。不过他可以想象到一会林深毫不留情地宣布这件事时,那帮天真的大学生脸色肯定不会好看。为了躲避这尴尬的气氛,他决定还是早点找个理由回自己房间去。 说做就做,回到屋内后,赫讽没有多回应热情地与他打招呼学生们,离开厨房后就借口要洗澡遁了。 不过由于心里的好奇心作祟,他还是不能完全静下心,忍不住就要把耳朵贴到门上,想要听听外面的动静。 当他第二十一次这么做的时候,门上突然传来哒哒哒的敲门声,赫讽耳朵正贴在门上,这一敲差点把他的耳朵都给敲聋。他连忙把后退几步,表情痛苦地揉了揉耳朵,才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学生。一共十几个大学生,赫讽不是每一个都有印象,但是对于眼前的这一个他还是比较记忆深刻。不同于徐一飞的活泼惹眼,不同于杨锐的负责认真,这个人让他有印象,是因为他的孤僻和不合群。这一点和林深很像,赫讽就不知不觉的对这个学生多了几分关注。 “周、周……” “周奕君。”来人自报身份。 赫讽疑惑,“你找我有事?” “有一些东西要给你。”站在门口的冷面学生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叠钱来。赫讽看到他这动作就愣住了,然而接着看见周奕君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地数钱的动作,他整个人更是都僵化了。 “这里一共有一百一十二块,夜宿的钱我是按旅馆的平均费用算的,还有今天的晚餐和明天的早餐,应该不会少。” 周奕君数出几张票子,要递给赫讽,见他呆愣着不伸手接,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你不要误会,这是因为我不想欠你们的,没有别的意思。” 赫讽实在是呆住了,他没想到林深刚刚和他抱怨完这群学生的“天真无邪”,眼前就马上有一个学生要给自己交食宿费,这是该收还是不该收呢? 周奕君久等不到他的回应,有些不耐烦了,将钱一把塞到赫讽手里。 “这样就两不相欠。”说完,他转身离开。 “等等!” 赫讽在身后喊住他,眼神中带着些打量和揣测。 “你……为什么要给我钱?” 周奕君停下来,“这还要问?难道你想我白吃白住?”他看着赫讽的眼神,让赫讽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白痴。 不等他再有其他问题,周奕君已经走开,临走还道:“其他人的钱可不要算我身上,我不负责啊。” 因为这一件事的打岔,让赫讽整晚都困惑在,究竟是现在的年轻人太多变太复杂还是自己太跟不上时代,这一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中。一直等到晚上林深来敲他的门,赫讽才知道林深已经把事情办好了。 “你说了?”赫讽问:“他们什么反应?” “我为什么要管他们的反应?”林深反问。 好吧,眼前这又是一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赫讽想了想,把之前周奕君来找自己的事情和他说了。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偷听我们说话的黑影,很可能就是周奕君。” 林深回:“有一定的可能性,但是我倾向于不是他。” “为什么?” “你什么时候见过做贼的人会主动找上门?” “这……也不是做贼吧,只是不小心偷听到我们的对话,说不定是内心有愧所以才来找我。” 林深翻了个白眼,赫讽见状,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你不用发表意见,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了!那你说,如果不是周奕君,那还有可能是谁?” “谁都有可能。”林深说:“就算排除周奕君,也还有十三个嫌疑人。” “嫌疑人,不至于用这么严重的词吧?” “不严重,我的第六感告诉我,那个偷听我们说话的人很可能不会那么简单。” 赫讽端正了脸色。“什么意思?” 林深褐色的瞳孔在灯光映照下,反射着明灭不定的微光。像是黑暗中将灭的烛火,影影绰绰。 他轻轻道:“意思是,今晚,很可能会是个不眠之夜。” 赫讽不觉间被他的语气和表情蛊惑住,安静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外,大雨不停击打着窗户,雨中隐隐传来的野兽长啸,以及一些不明的低吟,霎时间,气氛变得有几分诡秘。 啪啦——!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东西打碎的声音,还有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最后是一声巨响。 赫讽和林深连忙推门而出,一出门,只觉得一阵带着湿意的凉风迎面扑来。 只见大门洞开,屋外的风雨席卷而进。 吱呀,吱呀,呲—— 老旧的木门被狂风暴雨吹打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在风中一晃一晃,似乎随时都要散架。 而地上,一串脏脏的泥脚印,从屋外一直延伸到赫讽的门口。 轰隆! 一道闪电劈下,将屋外照得刷白,也衬得地上那串脚印格外显眼。湿哒哒又沾满泥土的脚印,像是戳进手指里的肉刺一样刺进眼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同时,一声悲鸣从屋外传来,犹如厉鬼哭号般,瞬间惊醒所有人。 小屋,暴雨,夜深。 38、第六根手指 一声哀鸣,如同惊雷乍响,无论是睡着还是没睡着的人,都被这声音吵醒。 而赫讽与林深两人在第一时间就奔进雨中,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寻去。赫讽还没走几步,便被林深拉住。 “不要乱跑。” 林深拽住他,“这里有陷阱,跟着我走。” “不是吧,上次设得陷阱还没去掉?那刚才的惨叫声……”不会就是有人踩到了陷阱吧?赫讽想了想,就觉得要真是如此,那踩中陷阱的人此时的境况简直是不敢想象。 难怪刚才那声尖叫那么凄厉。 “这边!” 寻找地上的脚印,二人拐出小院,在左脚的树林中发现了可疑的人影。 那是一个伏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黑影,四肢无力地瘫软着,头微微侧向一边,隐隐听见低鸣的呼痛声。 赫讽走近一看,地上趴着的人看不到面容,只有从那被雨水打湿的长发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女孩。 “是女学生?” 完全超出预想,赫讽伏地身体,就想去抱起女孩。 “不要乱动!” 林深呵斥住他。 “忘记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了?你现在随便动她只会更加加重伤势。” 林深蹲下,小心翼翼地在草丛里寻找着什么,不一会便摸索到了一根细线,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将细线削断,才道:“现在可以把她抱起来,注意不要碰到伤口。” “伤口?” 赫讽仔细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只见女生腹部的衣服已经染红成一片,全被鲜血浸透,看起来伤势不轻。 “没有被刺穿腹部,已经比预想中的好很多。”林深在一旁道:“先将她带回屋急救。” “恩。” 正待赫讽再次弯下腰,要将女孩抱起来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追在他们身后跑了出来,还不只是一两个。跑在最前面的男生看清情况后,失声道:“小韵怎么了!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林深闻言,有些不快地挑眉。 “我对她唯一做错的事,就是晚上没有把她锁在屋里。” 他这句话引起了学生们更大的不满和误解,几个学生脸上露出不忿,眼看就要从口舌争执上升到暴力事件。 赫讽连忙出来做和事老。 “不要误会!林深的意思是,是我们监督不周没有看管好你们。晚上的森林里很危险对吧,而且这里还有许多陷阱,要是不经过我们的允许擅自跑出来,很可能就会像她这样受伤。” 他轻轻抱起地上的女孩,小心不触碰到她的伤势。 “我们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昏倒在地上了,现在谁可以帮我一把,我们要回去做些紧急处理。” 听到这番话,那几个学生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他们也是未经允许擅自就跑出来的人,此时心里不免有几分忐忑,连忙给赫讽让路。 “可这座屋子外为什么要设这么多陷阱?” 一个学生还是不甘心地质问着,“没有那种必要吧。” 林深轻望了他一眼。 “这世界远比你想象中要危险许多,不过我想你也许无法明白这点。” 那学生被林深的毒舌呛得不敢再反驳,只能暗暗咒骂。 将女孩小韵抱回木屋后,引起了在那里等待的其他学生的一阵骚动,女生们都立刻冲上前来。 “韵韵怎么了?她怎么受伤了?” “好多血!她不会有事吧!” 女孩子的声音尖锐又刺耳,赫讽太阳穴跳疼。 “让让,散开一点,让她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那边那个谁,去沙发上清理出一片空地方。谁帮我去拿一下医药箱?” “我,我去整理。” 学生们一片手忙脚乱。 “医药箱在哪?我找不着!” 麻烦中只觉得这帮学生更加在添乱。赫讽正头疼时,眼前递过来一把剪刀,抬头,林深一手拿着医药箱,一手拿着医用剪刀。 “先把腹部的衣服剪开,不要被血黏住。”他道。 赫讽立马接过,小心地剪起女孩被染红的衣服。 “呀,这里这么多男生,剪衣服不好吧。”有个女生低声道。 “不然你来?”赫讽作势要把剪刀递给她,她吓得多远,嗫嚅道:“我也就是说说,而且小韵也一定不希望自己被看光。” “那就给我拿块床单,再找些东西把床单围一圈!” 赫讽也开始对这些唧唧歪歪的学生们感到不耐烦,口气不再那么温顺。女生们互相看了几眼,乖乖照做了。 而这个时候,本该在第一时间出现的班长才匆匆赶来,要不是李东去喊醒他,他现在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出什么事了?” 杨锐一出现,这帮学生就像看到了主心骨,全都围了上去。 “班长!柳韵韵受伤了。” “对啊,说是什么踩到了林子外的陷阱。” “可是韵韵怎么会一个人跑出去……” 听着学生们的你一言我一语,杨锐的双眉渐渐向中间蹙拢,和他做出一样表情的还有林深和赫讽。 学生们这么对杨锐说,不明显就是在怀疑他们两人么? 赫讽一边替女孩小韵做着紧急处理,一边心里的怒火也开始升起来。 这么累死累活的照顾这帮学生,可他们不仅把赫讽和林深提供的帮助看做理所当然,还似乎认为世上所有的人都该像爸妈那样对他们好,一旦出了事,不仅帮不上忙,还要反过来质疑怀疑。 真是,菩萨也要被这群极度自我中心的学生们给惹怒了。 还好在他们中间还是有几个理智的人,最少杨锐就是这样。在团支书李东忙着劝解学生们的时候,他走到赫讽两人面前,略带歉意道:“抱歉,又给你们添了麻烦。刚才他们说的话,请不要放在心上。” “没什么。”赫讽干巴巴地说:“反正我们是工作人员,帮助你们是义务嘛。” 杨锐尴尬道:“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而且……”他说着,停顿了一下。“事情有太多疑点了,其实我们也很无措。柳韵韵平时很文静,不像是会在半夜乱跑的人。所以大家才有点疑心,抱歉,绝对不是怀疑你们的意思。” 赫讽和林深对望一眼,同时想起了在屋里时听到的声音,还有刚出门时看到的那串泥脚印。现在再次看去,地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一片脏水和泥土,完全看不出哪个是谁的脚印,全都混杂在一块,林深的,赫讽的,刚刚跑出去的学生们的。 这样,唯一的线索就此中断。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个不知为何半夜跑出木屋受伤晕倒的女孩。而之前的怪声,奇怪的脚印,全都掩藏到迷雾中,让人摸不着头脑。 “床单来了,床单来了!”女生们拿着一块大床单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些胶带和绳子。 “我们可以把床单顶固在附近的柜子和墙上,围成一个圈吧?” 赫讽没有表示反对,任由她们开始鼓捣,不一会一个独立的小空间便被制造出来。赫讽和女孩被关在里面,其他人站在床单围出的圈外,有人探头进来问:“需要帮助吗?” 此时赫讽已经剪开衣服,可以清楚地看到女孩的伤势。庆幸的是伤口不是很深,没有划破肚子,但是皮开肉绽得看得也很恐怖。 赫讽头也不回道:“帮我去厨房拿些酒精,料酒也行!” “哦!” 首先要做的是清洗伤口,避免感染,赫讽想着,准备将女孩无力地搭在两侧的手抬起来,好方便他动作。 可是手刚刚握住女孩的手腕,感觉到了某种奇怪的触感,他愣了一下,再次抬起女孩的左手腕,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里有着凹凸不平的伤痕,有的显然刚愈合没多久,还没脱疤。而这些伤痕密密麻麻,从手腕一直延伸到小胳膊! 赫讽再捞起她的衣袖查看,甚至连大手臂上也有。这女孩一直穿着长袖,遮得严严实实,赫讽都差点没注意到这些伤痕。 “不会吧。” 他惊愕地喃喃自语。 “这明显是……” “明显是什么?” 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赫讽吓一跳,回头见是林深。 “你走路能不能发出点声音,不要吓人!” “是你太专注了。”林深道:“刚才在自言自语什么?” “对了,你看这个!”他连忙对林深道:“这明显不是别人划出来的伤痕吧,这是不是——” “自残的痕迹。” 林深只扫了几眼便下了定论。“还不止一次,看伤痕和愈合情况,明显是最近还在自残。右手是惯用手,所以伤口集中在左腕。不过右手手指上也有一些刀痕,应该是划伤口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 犹如一名专业人士一样做完评论,林深最后问道:“所以,你觉得这女孩会是什么人?” 赫讽张了张口,吐出几个字。 “……是自杀者。” “恩,没成功的那种。” 39、第六根手指 柳韵韵昏迷不醒,伤势未明。 身边的人出了这样的事情,学生们都有些惶惶不安,连续造访的意外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能力。 无论是之前山中迷路的惊吓,还是现在牵扯到一个人生死的危情,都是他们目前所不能承受的重担。 可以说,这帮大学生在生理和智慧上都已经是成年人的水准,但是他们在心理上却往往还是小孩,无论是家人还是他们自己,都从来没有正真意义上将他们当成过是成年人。 孩子的特征之一,就是不会承担责任,发生问题的时候也往往想不到解决办法。就连原本一直理智的班长杨锐,此时也有如无头乱转的苍蝇,很是无措。 而这个时候,唯一还能理性地运用大脑思考的,竟然是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你们挤在这里有什么用?” 角落里,一个人冷冷发出嘲讽。 有人看过去,看清说话人是谁后立刻不满道:“周奕君,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不是一直想看我们笑话么,现在看到了,满意了?” 被众人怒视的周奕君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你这话有两个错误。一,不是我想看笑话,而是笨蛋总喜欢制造出笑话。” “你!”那人气血上涌,卷起袖子就要冲过去。 “冷静,冷静!”李东连忙拉住他。“现在不是闹矛盾的时候,不要理会他就是了。” “其二。”周奕君冷冷地看着他们。“如果真的有想看笑话的人,那绝对不是我。” 杨锐皱眉,“你什么意思?” 周奕君笑道:“什么意思,某些人心里清楚。”他看了看还在那边围起来的床单,赫讽和林深还在里面忙活着,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边的动静。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后周奕君还是没做些什么,转身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这座木屋里的空房间本就不多,女生们被安排到原来林深的房间,因为那里最干净,而男生们则是挤在仓库。至于周奕君,不知道是别人嫌弃他还是他嫌弃别人,这家伙独自一个人跑到小阁楼上去睡了。那里本来只是通风的,空间还不大,还又阴暗又偏僻,真亏他能睡得下去。 “这种人不要理睬他就是。”李东对还在生气的人劝慰道:“你越是生气,他就越喜欢看热闹,有些人就是这么心理扭曲。” “周奕君,呸,这家伙我见他一次恶心一次!整天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还真当自己是一回事。”有男生啐了一口,不忿道。 “我、我觉得他还好啦,只是不太喜欢和大家说话而已。”一个女生弱弱地道。 “那是你没有看清他的本质!这家伙打从心眼里就瞧不起我们,好像我们做的事情都是笑话,他就在一旁冷眼旁观。” “那……你对他有意见,为什么不当面对他说。” 那个男生一下子就蔫了下来。 “那、那种人要是说说就会改的话,我们还用得着那么苦恼吗?” “就是就是,他根本就不会是能听教的类型!” “一看就惹不得!” 有女生凉凉道:“哦,原来你不是不想惹,而是不敢惹他啊。” “你……总归,像他这样不合群的人,就不应该让他参加集体活动。班长,你当初怎么就想到要喊他一起来?” 见矛头转向了自己,杨锐只能无奈道:“他毕竟也是班上一份子,我总要象征性地问问,我也没想到他会答应。” “好了好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李东连忙出来打圆场,“杨锐也没想到这次出来,周奕君会和我们这么不合群,大家就不要抱怨了。” 杨锐挑了挑眉,看在挡在他身前的李东,没有说话。 “可是,现在怎么办?外面雨根本没有减小的趋势,而且韵韵的伤势……” 正说着,只见床单被人拉开一条缝隙,赫讽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上是一团红红白白的消毒棉和纱布。 一抬头,他见到十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自己,便宽慰道:“伤势已经做了初步处理,还好伤的不深,应该不会继续恶化,不过很有可能今晚她会发高烧,要有人一直照看着。” 一帮学生听他说的条条是道,有理有据的,不由疑惑起来。 “赫先生,你似乎对伤势很了解?”杨锐忍不住问道:“难道是经常处理这种意外吗?” 赫讽几乎都要被他气笑了。 “我负责急救,我能不了解吗?再说,你们竟然敢将自己的同学,交给一个你们认为根本没有急救常识的人处理,我怀疑你们究竟才有没有常识。” 被他这么一说,连杨锐都有些脸红了,不过更加的还有一丝后怕。 “那,赫先生你……” “不用担心。”赫讽猜到他要说什么,挥了挥手。“如果没有急救员资格,我也不敢擅自对一个受伤的人做急救。对了,证书你要看吗,去年刚刚复训过一次的。” “不,不用了。”杨锐面红耳赤地道:“我们相信您的水平。” “哈,不要用‘您’这个词,我没比你们大多少。对了,还是来说说刚才的问题吧,今天晚上你们谁负责来照看她,轮流值班也可以。不过我可做不了了,实在是太困,熬不住了。” “我来吧!” “对,对,还有我。” 看这帮学生们一个个都很积极的样子,赫讽忍不住泼冷水。 “可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么轻松,整晚不能开小差,要时刻注意她的情况,必要的时候还要帮她擦拭身上出的汗。所以这活还是女生来做比较好。我再问一遍,谁愿意?” 男生们即使想做也被强制剔除了,而女生一听到这么辛苦,心中都有些犹豫。最后只有一个女生举手道:“我来吧,我还不困。” “就一个?”问了几遍,还是没有人响应。 “我、我实在是太累了,怕忍不住半途睡着。” “我也是,我有低血压要早点睡,不然身体受不了。” 赫讽掏了掏耳朵,把那些女生们的解释全部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想去记。“那好,那全都去睡吧。” 所有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他又道: “反正明天早上起来,要是她恶化了病重了,也不关你们的事。要是再严重点,不幸在送医的路上坚持不住,那什么什么了,也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从头至尾,都只是这姑娘运气太不好了而已。睡吧,睡吧,全都去睡,早睡早起身体好好。”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脸色十分难堪。 “要不,我留下来吧。”李东自告奋勇道:“我还有的是精力,可以坚持一晚上。” “有的是精力?”赫讽打量着他,见与周围多多少少面露倦色的学生比起来,他的确是最精神的一个。“的确没错。” “那……” “但是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女的?”赫讽挑眉,“是我眼花了,还是有人刚才根本没听见我的话。” “我再说一遍,照顾伤者这种事十分消耗心力。我不指望谁能照看她一晚上,但是最起码要有两个人分别值班,也必须是女生,这样才方便照顾。”赫讽问:“还有人听不懂中文吗?” 李东立刻僵住,随即,脸色也变得有些青白。 最后,还是杨锐道:“卢梦,你和赵妍一起留下来吧。”赵妍就是之前那个主动提出要照看伤者的女孩。 “我?” “就是你,你们是一个宿舍的吧。”杨锐不容她分说,拍了拍手对其他人道:“好了,其余人都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下山,不要再都挤在这里。” 除了那个被强制留下来的女生,其他人都有些庆幸甚至是迫不及待地回去了,一晚上的折腾早就让他们累坏了。 林深这时也走了出来,杨锐对着他和赫讽深深地一鞠躬。 “十分抱歉,老是麻烦你们。之后等事情调查清楚后,我一定会让大家回报……” “不用什么回报,只要不再有麻烦就行了。”林深打断他。 杨锐似乎是习惯他的冷漠,也不觉得尴尬,对赫讽点一点头,便也离开。 “你们两个,来,来。”赫讽对两个女孩招一招手。“我简单告诉你们一些看护的注意点,一会要仔细,知道吗?” 他见后来的女孩脸上还有些不情愿,严肃道:“现在交到你手上的是一条人命,而不是阿猫阿狗,我希望作为一个成年人,你最起码能认真对待这一点。” 女孩先是愣了愣,似乎是有些羞愧,慎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听我说……” 指点完两个女孩,已经是后半夜,这时候离学生们回房睡觉差不多有半小时过去了。期间,除了在一旁等他的林深时不时弄出一些声响外,整个屋子里都只有赫讽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安静得可怕。 等将自己想到的注意事项全部说完的时候,赫讽觉得喉咙都快干的冒烟了,他喝了一杯水。 “你俩只要值到两点钟就行。现在十二点,一人一个小时,之后我来替班,你们回去睡觉就好了。” “啊,可是你刚刚说……” 赫讽无奈地笑,“刚刚是为了让你们重视才故意糊弄你们的,谁能真让两个小姑娘熬夜?好了,好好加油,一会我来换班。”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放松一下,回头看林深,见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你盯着哪看呢?” 嘘—— 林深做了一个安静的手指,站了起来,向连接客厅和房间的走道接近。 “轻点,跟我过来。” 赫讽掩住好奇心跟上他,只见林深放轻步伐,一直走到直通阁楼的小楼梯那才停下来。林深蹲下,用手在地板上轻轻拂过,然后将手指放到眼前细看。 有些湿润,还带着泥土的腥气,他看着指尖那一抹淡淡的土黄色,细细捻了捻。 像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事,林深缓缓勾起嘴角。 “原来是这样……” 赫讽莫名其妙。“哪样?” 林深对他招了招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两个女孩在客厅内,好奇地张望着站在走道那头的林深与赫讽,只见那两人的影子在灯光的照射下,彼此交汇。 影子轻轻晃动,似乎在倾诉着什么不能为外人知的秘密。 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40、第六根手指 一,二,三,四,五。 掰着数一数,左手右手,都只有五根手指,左脚右脚,也都只有五根脚趾。 有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人类都正好一只手只有五根手指?为什么不是更多,或者是更少? 不,或许不是没有,世上也许曾经存在过拥有不同手指数的人类,但是最终却只有五根手指的人一直延续到后世,而那些少数人最终都被淘汰,物竞天择。 以至于到了今天,六指已经成为了一种少见的,畸形的表现。 第六根手指,你有吗? 杨锐一睁开眼,太阳穴就传来阵阵疼痛,更让他感到头疼的是身边的一个男生把臭脚几乎都要伸到他嘴里。他一把推开,结果那家伙翻了个身咕哝几句,转过身抱着身旁另一个哥们继续呼呼大睡起来。 整个挤了七八个男生的屋里,挤在一起睡得跟躺在沙丁鱼罐头里一样。杨锐有些受不了屋里闷热的空气,而且醒了也不想再躺下去,便整了整衣服,推门而出。 他一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对面斜对角的房间也正好开门。满脸倦意的赫讽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洗手间走了出来,杨锐正准备跟他打招呼,就见在他身后又紧接着走出另一个人。 林深跟在赫讽身后正要出门,却突然被挡了下来。 “等等!”赫讽厉声地喊住他,“衣服没塞好,这里还有女生住着,注意点你的形象!” 林深一向不在意这些细节,他看了看自己显得褶皱的衬衣,不耐烦道:“看见了你帮我折一下不就行了?” 赫讽黑线。“你以为我是你老妈还是你老婆?我没这个义务帮你打理形象。” 林深想了想道:“如果你是,你就会帮我整理?” “想得美,我只会一脚把你踹飞!” 赫讽不中他的计,用鼻子哼哼了几声,转身看到呆如木鸡一样站在他们面前的杨锐。他伸出手,在杨锐面前挥了挥。“怎么了,回神啊,喂,哥们!” 杨锐毫无反应,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他这是怎么了?” “看呆了吧。” “看呆什么?” 林深若有所思道:“一些超出了他理解范围的事情,所以大脑因此当机。不过很可惜,他理解的只是真相的一部分,却没有看清事情是与时俱进地发展的。” 赫讽头大。“……你究竟在扯些什么蛋蛋?” “扯你的。” 林深瞥了他一眼,便不打算再任由杨锐神游,把他唤醒。 “你醒了正好,一会我们会出去联络山下的救护人员和警方。这里就交给你照看,办得到吗?” “恩,我……可以。”杨锐下意识地点头答应,不过立即又问道:“我需要做些什么?” “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确保每个人都不要外出,保证他们的安全就可以。我想这点你应该可以做到。” “不会有问题!”杨锐承诺,“那你们几点会回来,我们才可以做好准备,对了,柳韵韵的情况怎么样了?” 赫讽道:“最快也要中午才能回来。柳韵韵的伤势在恢复中,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如果她醒了,也不要随便让她吃什么,明白吗?不过在她醒来之前,你们最好不要去打扰打,她现在最需要休息。” “好的,我明白了。”杨锐郑重地点头,“在你们回来之前,我会照看好一切。” 赫讽看他一脸严肃,背负重任的模样,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杨锐啊,有些时候事情不要总一个人担着,找个人帮你分担分担也好。” 见赫讽突然这么说,杨锐虽然心里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直到他看着赫讽和林深两人推开门就走出去后,还有些愣神地站在原地。 “班长,一大早地发什么呆呢?” 身后,徐一飞一边捂着嘴,一边从房里走了出来。 杨锐看着他,突然问:“一飞,你说如果一大早,看见两个男人衣衫不整地从一间洗手间里走出来,是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徐一飞睡眼惺忪,搭上杨锐的肩膀。“这种事很常见啊,排队上厕所嘘嘘呗,不然还能有什么?” “对,的确如此。”杨锐如释重负,“是我想多了,谢谢你一飞。” 他说完,推开洗手间的门,一边想刚才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瞬间想到另一个方面去了,究竟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对方那两个人的原因? 徐一飞在后面摸着脑勺,嘀咕道:“什么想多了?两个大男人的……我去!班长,你不会以为他们在搞基吧?” 洗手间噗通一声,似有重物坠地。再瞧窗外,阳光明媚,林鸟啾喳,明明是夏日,为什么却有种春意盎然的感觉? 当学生们陆陆续续都睡醒后,才从杨锐口中知道木屋的两个主人都下山去了的事情。 “这不就是说,现在这屋里只有我们了?他们这么放心啊?”有人惊讶。 “切,难道你还想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不成?”有人鄙夷。 “偷鸡摸狗倒是不至于,可是这不是一个大好机会吗?我们好好把这木屋逛一逛,再去周边看一看,昨晚可闷死我了!”有人雀跃。 “不行!”杨锐严词否决。“到他们两位回来之前为止,我们都只能待在屋内,别的地方一概不许去。” “这怎么成啊!” “这不是变相欺负吗?” 学生们有些不满,杨锐皱眉。“想出去,也可以。”他双手抱拳,好整以暇道:“不过要是再有第二个人出意外,现场这次可没有急救员帮你们急救了,想好自己的下场了吗?”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不禁颤抖了一下,没有人再敢提出反对意见。 “不过,说到这件事我还是很想不通,昨晚下那么大的雨,柳韵韵为什么要半夜跑出去?”徐一飞困惑地问:“你们女生就没有察觉到什么吗?” “没有,我只以为她是半夜去上厕所。” “我睡得很沉,都没注意到。” 几个女生都摇摇头,只有卢梦显得有些犹疑。杨锐看出她的异样,便问:“你有什么线索吗,卢梦?” “不,这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卢梦犹豫道。 “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如果柳韵韵是被人带出去的,那就是蓄意谋杀啊!你赶紧说清楚!” 卢梦抬起头,稍稍看了被单隔离开的那个空间。白天光亮,能看到里面的沙发上躺着的人影。 “韵韵她……有时候会自残。” “自、自什么?” “就是自残啊!”卢梦道:“其实一开学的时候我们宿舍的人就发现了,她半夜有时候会偷偷躲在被窝里哭,手臂上也经常有刀割的痕迹,我们就怀疑她是不是想过要自杀。后来知道,她这么做是和她家里有些原因的,大家就一直不太愿意接近她。” “为什么?”杨锐问。 “啊?” “为什么不愿意接近她?” “因为……那个,自杀的人是不是都有点不正常啊?”卢梦低声道:“而且她那个样子很可怕的,我们都不敢和她说话,这一次我也没想到她会一起来野营!早知道会出现这种事,我一定不会来的!所以我才说,柳韵韵根本就是自己不正常,她跑出去根本就是想……” “闭嘴!”突然有人大吼一声。“你知道什么!你了解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把责任全推在韵韵身上,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吗?你知道你们平时冷淡她疏远她,只会让她更难过!别说你不知道!卢梦,我告诉你,韵韵要是真的出事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赵妍?”杨锐看着情绪失控的女生,正是昨晚那个主动留下来要求照顾柳韵韵的女孩。 “赵妍!”李东也上前劝说她。“卢梦只是一时口误,她没别的意思的。” 赵妍双眼通红,“要不是她们平时故意在背后说韵韵坏话,韵韵也不会变得越来越沉默。这一次本来不会出事的,她答应过我,这次登山后就好好过日子,不再想不开心的事情了,可是……” 她说着说着眼泪闪出,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都是这些人,她们排挤她,议论她,让韵韵一直背着包袱,不能过回正常的生活!都是她们——!” “关我什么事!她要自杀是我能管得着的吗?”卢梦也有些不开心了。“再说了,又不是我逼着她自杀,谁知道她是半夜脑子抽了哪根筋自己跑出去了。哼,要我说,自杀的人都是脑子有问题,只知道用死来解决问题,懦夫。” “卢梦!你说够了没有!” 李东突然大声吼他。“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有心思挖苦吗?请你注意点!柳韵韵她无论怎样,一定都是有自己的原因的!你不是当事人,没有资格随便议论别人的决定!” 向来温文老实的团支书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活,别说是卢梦了,就连旁边的男人都有些吓到了。 “大、大东哥……你没事吧?这么生气干嘛?” “对啊对啊,卢梦也只是说了一时气话而已。” “我、我……”卢梦先是惊后是怒,被人当面怒吼的尴尬让她整个人都气得发抖。“我怎么说关你什么事!你多管闲事什么劲啊!平时就属你最烦,李东,你还好意思吼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 李东没有说话,只是眼色越来越沉,嘴唇紧抿。 “都给我闭嘴。” 在卢梦还要接下去说些什么的时候,杨锐终于忍不住出声了。“李东,你不该对女生发脾气的,冷静一点。还有卢梦,你也是个成年人了,说话之前好好考虑一下。” “考、考虑什么?”卢梦被他轻轻一看,原来的气焰立刻就蔫了下去。 “祸从口出,这句话你不会不懂吧。” 杨锐不再多说,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现在离中午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在此期间我不希望任何人闹出事端来,明白吗?” “为了你们自己,也为了大家考虑,现在什么都别想,有话也给我埋在肚子里,不准回房间,瞌睡了就原地打个盹。一切要服从我的指挥,否则,期末就别指望我帮你们问导师要试卷题库……” 这句话一出口,犹如晴天霹雳,整整齐齐十三个人,没有人再开随便出声。再大的事也比不过期末考题库啊,那可关系到学分!识时务者为俊杰。 唉,不对,怎么只有十三个人?连杨锐在内,一共该有十四个人才是。 有人仔细扫了一圈,发现的确只有十三个,确确实实有一人不在,于是,高举起右手。 杨锐看向他:“徐一飞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 “班长大人!”徐一飞道:“我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不,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说。” “那个,周奕君他,好像还没有下来啊。” 此时已经是早上九点多,再贪睡的人也该醒了吧,何况周奕君向来都起得很早。而此时十三人齐聚一堂,却唯独他不见踪影。 “周奕君。”杨锐念叨着这个名字,看向通向阁楼的小楼梯。 那里没有窗户,光线照射不到,因此显得格外黑暗,与客厅的阳光明媚相比,好像是两个世界。 周奕君,他是还没醒,还是……有什么别的情况? 41、第六根手指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窃窃私语声在耳边萦绕不散,那些目光也像粘稠的液体一样黏在身上,让他觉得恶心。 被人当做异类,被人关注,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如同在一片纷飞的蝴蝶中混进了一只毛毛虫,被蝴蝶们用高傲的翅膀忽闪着,而它只能卑微地在地上蠕动,蠕动。 小小的毛毛虫畏畏颤抖着,却怎样,都无法掩饰自己的丑陋。 吱呀,地上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让人踏出去的脚步不由地犹疑起来。 走在前面的人转过头,道:“我说,周奕君真的谁在这阁楼上面吗?” “不然呢,你以为他还睡在地窖里不成?前提是这里要有地窖。”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催着他,“我说徐一飞,你丫能不能快点!” “不是,我这不是担心楼梯经不起我踩么?你看它一直在响,刚才还晃了一下。”徐一飞为自己辩解道。 在一群人发现周奕君的缺席后,大家都彼此确认了一下,整个早上都没有人看见过周奕君,通向阁楼的小门也一直是紧闭着的,就是说这家伙可能一直睡到现在? 这么能睡,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所有有人提议,让首先发现周奕君缺席的徐一飞却阁楼上看看。是以,现在才回出现十几个人围在楼梯下,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爬楼梯的徐一飞的这一幕。 被这么多双火热的眼睛盯着,徐一飞不淡定了。 “不要这么热情地看着我好不,我承受不起啊!” “徐一飞,你行不行啊,下来吧!” “不就上个阁楼么,你也太战战兢兢了。” 徐一飞正色道:“就是因为上阁楼才紧张啊,你们没看过小说电视吗,知道鬼故事里出现最多的场景是哪吗?就是阁楼!阴森森的谁知道里面有着什么鬼怪,而且这里又是深山野林来着。” “啊啊啊!徐一飞你个混蛋,不准再说了。”有女生捂着耳朵,害怕起来。见状,徐一飞得逞地笑笑。 “还是我来好了。”李东似乎看不下去这帮人继续胡闹,“还是赶紧看看周奕君是怎么回事,我们在下面吵了这么久他也没动静,千万别是出了什么事。” “不用。”身旁有人伸出手,拉住他。李东一回头,看到一双紧盯着自己的眸子。 “还是我去吧。”杨锐淡淡道。 李东愣了一下,“也好,那就你先去,我们跟在后面上,小心点。” “恩。” 徐一飞让了让,侧过身子让杨锐和他站到一排。这楼梯是直通阁楼,在最顶端则有一个和天花板平行的木门,要将这木门推开,才能进入阁楼。 杨锐看了一眼,这道推门阖得严严实实的,连一丝缝隙都不留。只有中间有一个小圆孔,原本是透气的,现在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上了。他伸出手,装作不在意地扣出那个堵住气孔的小玩意——一小根断竹。 杨锐将它拿在手心里把玩着,不一会,将它紧紧握在左手,右手推开木门。 “一飞,退一下,我开门了。” “哦,哦哦。”徐一飞闻言连忙后退,退得太快不小心踩到了身后人的脚。 “啊,抱歉,大东,我没看到你……大东?”徐一飞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困惑道:“你怎么了?” 李东连忙回神。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刺眼。” 刺眼?这边没窗没门的,哪里有那么亮的光?徐一飞不解,正在此时,杨锐一用力已经推开了推门,小门被缓缓打开,一丝光线从门缝间透了出来,随即越扩越大,直射在靠近楼梯的每个人脸上,真的有些刺眼。 门打开,可以看见在光线中漂浮的一些细小灰尘,肉也几乎不可见的小微粒,反射出闪亮的光芒。像是在空气中飞舞的小精灵,缓缓地随着气流飘荡着。 等到所有人回过神来时,杨锐已经登上了阁楼,声音从上面隐隐传来。 “周奕君?” 听出他的声音有些奇怪,所有人都是心下一紧,当先的李东和徐一飞更是紧跟着就冲了上去。 “怎么了怎么了,他出事了?”徐一飞连忙冲上去,而身后的李东紧随其后。 本就狭窄的阁楼在挤进三个人后,更是显得拥挤,仿佛连空气都窒住了。徐一飞想要深吸一口气,可刚张开嘴准备呼吸就觉得不对劲,这房间也太闷了吧!都快憋死人了。 “呼,呼……这阁楼怎么这么闷,我都快憋死了。” 他说话,却觉得身旁的两人都没有理自己,回头一看,杨锐站在光线照不到的角落,看不见表情,而李东则是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间阁楼,不过两三平米的空间,挤下了三个大男人已经是极限。 这就意味着,在这个窄小的空间里绝对不可能藏得下第四个人。那么,周奕君呢? 阁楼的小圆窗紧闭着,日光透过玻璃照设进来,落在地上,落在墙上,也落在每个人身上。狭小的空间内,他们脚下的影子也仿佛被扭曲,歪歪斜斜,宛如畸形。 “怎么可能,人竟然不在!”李东难以置信,快走到几步外的小圆窗那,使劲地掰了几下。 “别白费力气了,那窗子打不开,锁死了。” 杨锐在他身后道:“周奕君不在这里。” “那他会去哪?!”李东似乎有些魔障了。“不在木屋,没有人看到他下来,现在又不见踪影!他可能去了哪?!” “大东?”徐一飞看着他,觉得有些害怕。 李东此时的表情实在是狰狞得有些恐怖,青筋外露,眼白凸显,像是要食人的野兽。 “李东。” 杨锐突然轻喊了一声。“大家都还在楼下等,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李东失魂般地重复。“下去?” “要是你想一个人待在这,也随你。不过就算待再久,不见了的人也不会突然出现。你……” “班长!班长,大事不好了!” 就在三人僵持在阁楼上时,楼下传来女生们惊慌失措的呼喊。杨锐听见后,顾不上其他,飞也似的跑到楼下。 “怎么了?” “班长,柳韵韵她,她——!” 一群人围在杨锐身边,神色都跟见鬼了一样。 “慌什么,说清楚!” “韵韵她不见了!”赵妍几乎都要哭出来,尖声道:“我刚才去看她的时候,发现她不在沙发上了!明明之前还在的,就这么一会功夫。” 杨锐皱眉,看向那边客厅,突然看到了什么,眉毛一挑。 “你们刚才有谁去过屋外?”他问。 “没有啊,都在楼梯这等着你们,就听见赵妍说柳韵韵不见了,我们才去客厅看了一下。” “怎么了,班长,问这个干吗?” 杨锐没有说话,只是视线一直盯着地板,其他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惊呼出声。 “啊,这是什么!” “天,什么时候出现的,刚才明明还没有!” “好可怕……” 徐一飞和李东从阁楼上下来的时候,只看到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盯着地上看,跟被定住了似的动也不动。 “看什么呢?”徐一飞随口问,也随之看去,接着一愣。 只见昨晚拖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排泥脚印。那脚印带着潮湿的泥土,一步,一步,从大门口,一直延伸到众人身前。 然而,停在某个房间前,就这样戛然而止。 只这么一排有去无回的脚印,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偷偷潜入了屋内,躲在暗处,悄悄地窥视着他们。 掌心感觉到一阵刺痛,李东脸色发白,双拳紧握,死死地盯着那排脚印。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恐惧。 还有——憎恨。 赫讽与林深不在山上。 周奕君不见踪影。 而现在,柳韵韵也凭空消失。 这间屋子好像会吞噬人,将住在它里面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吞噬。 只留下那排长长的泥脚印,从门边一直延伸到每个人心里。 杨锐看了下时间,离正午还有两个小时三十二分钟。 时间滴答地走着,两个小时又三十二分钟,足够发生些什么? 终于结茧了。 毛毛虫开心地想,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会蜕变。然而等它费尽一切破茧而出,却发现自己拥有的并不是美丽的彩色翅膀,而是又灰又丑,像是枯叶一样的双翅。 原来即使破茧而出,也不是每只虫都可以变成蝴蝶。 有些虫子,即使蜕变也不过是一只见不得光的飞蛾。看着天上翩翩飞舞的蝴蝶,它不甘心。因此而衍生出的情绪,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滋长着。 滋长着,逐渐扭曲,脱离原轨,像那畸形的第六根手指。 数一数,数一数,喂,这是谁藏起了自己多余的一根手指。丑陋而又畸形,掩藏在心底,只有自己知道的——第六根手指。 谁的,谁的,藏着秘密的第六根手指。 不想被人看见,不愿被人发现,然而却越来越扭曲,越来越无法隐藏。 直到,再也无所遁形。 藏着秘密的第六根手指,畸形的第六根手指,深埋在心底的第六根手指。 每个人都有的,那第六根手指。 42、第六根手指 “下雨了。” 头上感觉到一丝凉意,再抬头看时,有雨滴调皮地钻进眼中,只能让人低下头拼命地眨眼。 “这几天老是下雨,路一直不干,太难走了。”赫讽一边抱怨着,一边戴起衣服上的帽子,将自己的脸严严实实地藏在帽兜里。 林深回头看他,就见到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缩着肩膀,跟个小孩似的戴着兜帽躲雨。本该是觉得好笑的画面,他却觉得有几分可爱。想象看一个高挑的男人在寒冷的细雨中簌簌发抖的样子,即使林深并不知道世上还有“反差萌”这个词,但是这一刻他也深深体会到了这点。 不过,无论心理怎么想,现实中他只是走上前去重重拍了赫讽一下。 “擦,好痛!”赫讽被他打得一个趔趄,看林深头也不回地越过自己,向山上走去。 “你就这样对待一个勤劳刻苦的员工的吗?太没良心了。” “对员工,我没有要温柔对待的义务。”林深头也不回道:“只是一般的雇佣关系而已。” “……”赫讽闻言,只能默默看天,无语泪双流。“就算是真心话,听你这么说出来也太让人心寒。” 林深淡淡道:“在我看来,无论是对谁都可以露出笑容,都可以假装出温柔的人,才更让人心寒。” “你这怎么好像话里有话?” “有吗?” “绝对有!你一定实在指桑骂槐!” “好吧,那你想对了。” 林深踏前一步,看着脚落下之处深深陷进去的一个泥印。 “我不喜欢别人对我伪装出的笑容,也不喜欢对别人露出伪装的笑容。所以每当看到你这么做,就会很不开心,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他这么直白,倒让赫讽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他挠挠脑袋,有些尴尬。“我、我也没有总是对你假笑吧。” “没有,总是?” “好吧好吧,我最近都没有那样做了!你没发现吗?” “发现了,所以这阵子老是对我横眉竖眼。”林深道:“就差没把我当佣人使唤。” “我去,对你假惺惺的笑你不喜欢,对你表露本性你也不喜欢,你怎么这么难伺候!”赫讽暴躁了。 “难以伺候?或许吧。”林深突然站住不动了。“所以在你眼中,我是个难以相处的人么?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很烦?” 话题究竟是怎么进行到这个地步?一开始他们是在谈论天气吧,怎么说着说着就是这种尴尬的气氛? 赫讽有些不知所措,“没,我不是那么想的。” “……” “虽然你人很古怪,但是有时候也是很古道热肠。” “……” “我是说真的,现在很少有像你这样完全不掩饰自己的人了,有时候我还真的挺佩服你,不用伪装,不用戴着面具,也能一个人活得自由自在。”赫讽说着,似乎是想远到别的地方去了。“也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这么生活吧,要是在外面……” “赫讽。” “呃,恩?什么,叫我?” “把你手机拿出来。” 哈?关手机什么事?他们两个现在不是在谈论很严肃的问题吗? 赫讽一边疑惑着,还是听话地掏出了手机,解锁屏幕那么一看,惊讶。“有信号了!之前在屋子里明明都没有信号!这是怎么回事?” 比起他的惊讶,林深似乎早有所料。 “因为我们走出了‘范围’。” “范围?” “屏蔽器的范围。”林深说:“虽然我很少外出,但是至少还是知道现在是有那么一些仪器是可以屏蔽手机信号,这不就是你引以为豪的高科技吗?” “是有这么一种玩意儿,有的能屏蔽电磁信号,像是干扰器一类的东西吧。”赫讽瞪大眼睛。“你是说,在木屋里的人有人带着信号屏蔽器?” “不然你以为呢?突然手机就收不到信号,会有别的原因?” “恩,比如移动公司集体员工罢工之类的?” 林深不去理会他白痴的想法,转头看向山上,道:“当局者迷,继续待在那屋里,有些事情我们一直都无法看清,所以我才说要出来。” “因为在外面,才可以更清楚地看见事情的真相吗?”赫讽若有所思,“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怎么做?”林深笑笑。“当然是等那个犹大自己露出马脚。快了。” 很快,被焦躁与恐惧包围住的犹大,就无法保持自己的冷静了。 “还有多久?他们说什么时候才回来?”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李东询问时间。 杨锐都没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回道:“最快也要两个小时。” “大东,你都问这么多遍了,这么急干什么?”有人不禁问道。 “能不急吗?现在周奕君不见了,韵韵也不见了,偏偏该死的我们还不能出去,都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有没有出事!而且韵韵还受着伤!” 比起失踪的周奕君,李东似乎更为担心柳韵韵。“她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出去的?她受伤不重吗?她是什么时候醒的?这些我们一点都不知道,万一她出事了怎么办!” “大东……”一旁也同样担心的赵妍劝说他道:“不要太担心,韵韵她一定会没事的。” 李东看了看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一边,卢梦和身旁的同学窃窃私语。“李东什么时候和赵妍还有柳韵韵那么要好了?” “你不知道?就前阵子啊,不知不觉就好上了,那时候班上还有人传言李东是看上柳韵韵了。” “还有这回事?” “是啊,有一阵子他和柳韵韵天天腻在一块。比情侣还黏糊,不知道整天在一起干嘛。” 卢梦闻言,眼睛闪了闪,再看向李东时就带了些别的意味。 “班长,我想出去透气可以吗?”徐一飞举手,“刚才在阁楼上差点憋坏我,我想出去透透气。” “我说过了,在木屋的两位主人回来之前,哪都不能去。” “我绝对不外出!”徐一飞举手,“只是想透透气而已,我刚刚发现,客厅那边的窗子好像可以打开的,外面是一条小路,通向大门口,我就在这条路上逛逛,行吗?” “哎,还有这条路?” “我们怎么没有发现?徐一飞你在哪里看到的?” 徐一飞带着众人去认路,他指着客厅靠近走道的一面窗子,道:“喏,就是这扇,我刚才打开窗子才发现,按照这屋子的构造,外面的那条小路应该是通向大门的,你们看。” 他推开窗子,所有人看去。只见一条泥泞的小路显在眼前,说它是路,不如说是木屋的房间与房间的外墙之间留下的一条缝隙,曲曲折折,走到尽头的时候,却发现已经回到了木屋的大门口。 这是一条不容易被发现的秘密通道。 “这小路旁边都是墙壁,你也不同担心我跑别的地方去,就像是一个循环的隧道一样,从窗子出去,再从门口进来。怎么样,安全吧?”徐一飞炫耀着,“这样也不算是我跑出去了,还是在木屋的范围内啊。” “徐一飞,你真行,这都能被你发现!” “嘿嘿。” “那班长,能行吗?” 看着周围一双双齐齐看着自己的眼睛,杨锐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一直沿着路走,不准离开门口。” “遵命!” 呼啦一下子,一群大学生们像是被放风的犯人一样,全都从窗子蹦了出去。只见不到半分钟,一群人又呼啦一下从正门口钻了进来。 “真的哎,好快啊!” “秘密通道,秘密通道!” 杨锐无奈地抱拳,看着这群玩嗨了的年轻人一圈又一圈的跑,而窗台上也被踏得都是脚印。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整间木屋里都只有他一个人,其他家伙都迫不及待地玩起这个兜圈子的游戏。就连心神不定的赵妍,也被同伴拉着出去散心。 听着窗外的惊呼和笑声,杨锐无力地笑笑,也真是憋坏他们了吧,连这种无聊的游戏都能玩得这么开心。 “啪嗒,啪嗒。” 通向秘密通道的窗子似乎是有些转不灵,窗扇被风吹打着,发出奇怪的拍打声。杨锐皱眉,突然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在哪里,在哪个地方,他曾经在半梦半醒中听过一样的声音。 深夜,诡异的啪嗒声,一声巨响。然后便是女人凄厉的尖叫,那是—— 杨锐猛地转身,迎上一双冷锐的眸。 “是你!” 躲在黑影中的人拉起嘴角,缓缓举起手中的物品。 嘭咚——! 门口,正要踏进大门的徐一飞突然一愣,伸手推开大门。 “班长?” 回应他的,是空空如也的客厅,还有那被风吹起的窗帘。 一晃,一晃,犹如白衣的幽灵,在对着空气招手。 来呀,来呀,躲哪里去?躲哪里去了? 还藏得起来吗? ——那扭曲丑陋的第六根手指。 “你孙子给你来信息啦,你孙子给你来信息啦!” “你孙子——!” 赫讽掏出不停作响的手机,淡定地按下触摸屏,喧哗的来信提示音这才停了下来。 “恩?”他抬头,“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林深心想,以后一定不给这家伙发信息打电话,死都不! “终于!等了大半个月,货到手了!”赫讽看完信息后,兴奋的叫道。 林深疑问:“货?” 赫讽神秘一笑。 “是我拜托朋友查的一些信息。”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道:“说不定在这一次的事情中,也会派到用场。” 赫讽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住了这么几个月,我还不知道你号码是什么?快快,报出来!” 林深扭头。 “没有。” “什么?” “我没有手机这种玩意儿。” 本来准备有空买一个的,现在听到赫讽这么没品的提示音,林深坚决地抹消了这个打算。 手机这东西,很有必要吗? 只要身边随时有个带着手机的人就可以了吧。 “喂喂,真的假的,现在小学生都用爱疯了,你竟然没有手机!” 那边厢赫讽还在惊讶,林深打从心眼里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道:“回去吧。” “回去,这么急干吗?” “下雨了。”林深看了眼天色,道:“要在雨下大之前,把所有事情都给解决。” 43、第六根手指 后颈传来一阵钝痛感,丝丝入骨,仿佛直接钻入脑髓。 躺在地上的人眼皮一抽一抽,眼珠在底下四处翻动着,这是要清醒的迹象。而在一旁,有个人影坐着,一直沉默地观察着他。 终于,地上的人清醒过来,他忍着疼痛和晕眩,睁开自己的眼。首先入眼的是一片漆黑,等到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里昏暗的光线后,他才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这里似乎是一个储物间,地上堆满了东西,没有窗户,只有一些细微的光亮从天花板上透了下来。而这么一个昏暗的地方,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当看见坐在附近的人影时,他浑身颤了一下,再看清对方的面容后更是惊愕。 “周奕君!怎么会是你?” 坐在阴影中的人笑了笑,往前略靠一些,一道微光投下来,正好照在他脸上。 他说:“为什么不会是我?班长。” “班长呢!” “杨锐不见了!?” 比起前面几个人的失踪,杨锐的不见踪影就像是一场地震,让所有的学生们一时间都失了分寸。这种失去主心骨的感觉,让每个人都紧张失措。无论李东想要怎么样平缓气氛,都是无能为力,最后他只能道:“既然这样,为了安全起见,大家都回房间待着吧。” “哎,回房间?但是班长不是说要大家聚在一块的吗?” “现在出了这种事,杨锐都不在了,他说的话还能起到作用?”李东明显有几分无奈,“在还没有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我觉得大家还是回房间里待着最安全,我在外面巡逻,如果发生什么事情的话就立刻喊我。” “大东,这怎么成,那你不是最危险?” “我没事。”李东摇了摇头,“你们先进屋吧,我在外面守着。” 最后,男生和女生还是听从于他的意见,各自回房。只留下李东一个人在客厅站着。在只剩他一个人后,他看了看被被单隔离开的那个区域,走上前挑起被单。 沙发上,只有一片凌乱的痕迹,原先躺在这里的女孩早就不见踪影了。 “柳韵韵……”他低低呢喃着,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嘲笑。 他还记得那个女孩在自己面前忍不住流下泪时的表情,记得她被家庭的困难所压迫时的忧郁和绝望。这样可怜的一个女孩,这样可怜的女孩…… “啪——哒啷!” 似乎是有石头击打到窗户上,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李东猛地抬头。 “谁!?” 窗外,天空正一点点的聚集起乌云,却没有人回答他。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时,又是一声石头击打窗户的声音,李东耐不住了,走到那扇窗前,推门看去。 窗外,一道白影一闪而逝,像是白裙的一片衣角。 “是谁?” 李东瞳孔紧缩。“出来!不要装神弄鬼!” 他疑神疑鬼地大吼着,然而窗外空旷的院子里,除了几株番茄的绿叶在摇摆,没有任何动静回应他。李东脸色发白,脑海中不断闪现过刚才的那一抹白裙。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柳韵韵穿的白裙!没错! 柳韵韵她还在附近吗?她能走动了?她为什么要这样装神弄鬼,她…… “难道是想报复我?”紧紧握拳,李东咬牙切齿道:“不,不可能!她不会那么做,没有理由!我都是为她好啊,为她好。” 这个可怜的,忧郁的,被生活所困的女孩,给予她最终的安宁才是一件慈悲的事情。从此摆脱了尘世烦恼,摆脱了一切忧愁,那样不好吧? 所以他才会,才会…… 刷拉拉——! “谁?!” 李东猛地回头,却看到徐一飞愣在原地。 “啊,那个我,只是想出来喝口水。”徐一飞看着李东,下意识地觉得现在的他有些不对劲,不由地就后退了一步。 “你怕我?”李东注意到他的退缩,不解道:“你怕我干什么?” 徐一飞连忙解释。“不是,我主要是吓一跳。” “吓一跳,为什么,因为我吗?”李东不依不挠。“为什么会被我吓着,为什么要躲我?”他的眼睛里凝聚着某种黑色的情感。“我为你们做的这些,难道你们就看不到吗?” 他的双拳紧握,像是一根木头似的站在原地。 “大东?” “所有人都是这样……”李东咬紧牙,“像周奕君那样傲慢地对你们,你们反倒像受虐狂一样畏惧他;像杨锐那样管东管西,你们都服服帖帖的听话。而却一直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因为我不起眼吗?一直就没有人关注我,我就永远只能当个陪衬,哪怕再努力,也永远都只是个小丑。杨锐他……杨锐那个家伙!他更可恨,更可恨!” 李东眼里几乎冒出火花,对于他来说,哪怕是嘲笑和讥讽,都比不过杨锐那看透一切后的怜悯。看穿他的卑微,看穿他的懦弱,然后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这种高高在上怜悯的态度,他不需要! “你们都看不到吗?啊!”李东突然大吼一声。“明明比起自我中心的杨锐,比起傲慢的周奕君,我可以算是有求必应!我什么不为你们做?我哪里不如他们?为什么在你们眼里,我还不如那两个人!杨锐就算了,竟然连周奕君那种家伙都可以把我踩在脚下!” “大东!”徐一飞真的被惊住了,李东的突然爆发让他手足无措。“大东你,……那是什么!” 就在徐一飞斟酌着不知敢怎么应对眼前的场景时,他的注意力被窗外一闪而过的某道白影夺走。 “那是……柳韵韵?” 李东猛地回头,他没有来得及看到那抹白影,却比看到白影的李东更加激动。他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接着推开门就冲了出去。就连徐一飞在身后大喊,他顾不上了! 他眼中只有刚才窗外闪过的那抹白色裙角,只有那个一直抹不去的人影——柳韵韵,本早就应该消失的柳韵韵! 李东追出去没几秒,徐一飞一个人呆愣在原地。 “这……这究竟是搞毛啊?” 他挠了挠脑袋,对着虚空拜了拜。“班长,你要是在天有灵,能不能给我显个灵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天灵灵,地灵灵,班长大人快显灵……” “徐一飞,我还活得好好的,麻烦这些话等过五六十年再说。” 背后传来阴阴的一声,徐一飞一个哆嗦,连忙转身,他看到杨锐正拍着身上的土,从地板下钻出来。 没错,正是地板!不,准确地说该是地窖,而在杨锐爬出来后,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更是让徐一飞吓一跳。 “周奕君!”他瞪大了眼。“你不是失踪了吗?” 和杨锐一样从地窖爬出来的周奕君挑眉,“谁说我失踪了?” “可是,可是我们之前去阁楼找你的时候,你人不在啊。” “废话,我要是在那,早就被人闷死了。”周奕君翻了个白眼。 “那你之前一直在哪?为什么会和班长在一起?还有柳韵韵呢?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对了,李东他的样子很不对劲,我有点担心他,我们赶紧追出去!” “放心好了,李东的那个样子才是正常的。” 屋内传来属于第四个人的声音,徐一飞回头一看,本就瞪大了眼睛几乎都快要脱眶。 一个他们都认识的男人正站在门口,单手撑着门框,摆出一个潇洒的姿势,看起来很有气势。 前提是,忽略他身上那件滑稽的衣服不算的话。 赫讽见屋内三人齐齐都向自己看来,尤其是都看着自己身上那件非常不合身的白色长裙,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哎,这可不是我异装癖,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一会跟你们解释。” 他提了提裙子的裙摆,笑道:“何况不穿这件衣服,怎么扮小红帽将大灰狼引出来呢?” “赫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徐一飞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 “说来话长,还是先将一切都解决完,我再跟你解释。”赫讽想了想,对着几人身后大声地拍了几掌。“同志们,出来集合了!” 集合?徐一飞疑惑地看过去,只见走道内一间房门被打开,接着,卢梦和赵妍两个女生走了出来。 “怎么样,出结果了没有?”赫讽向她们询问。 “恩。”卢梦点点头,“我按照你们教我的说了,反应最大的就是李东。不过,这有什么意义吗?” “意义?”赫讽笑,抬头看了下时钟。“你们等下就知道了。恩,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他说着,开始倒数。“三,二,一。” 最后那个音落下的同时,窗外传来一声凄厉长嚎,和那晚柳韵韵凄惨的呼号一模一样,不,是更加悲惨。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抖了抖,除了赫讽以外。 “总算是要落幕了。” 推开门,赫讽走出去,临了又转身对几位学生们道:“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看什么?”徐一飞问。 赫讽提起嘴角,一边掏出手机把玩。 “当然,是去看一个笨蛋如何把自己作死啊。” 被扭曲的心,被歪曲的自卑,得不到认同的愤怒和不甘,逐渐逐渐地在心底演化成恶魔。 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有阴暗的一面,然而有些人却学不会管束,最终,让这变形的第六根手指湮没了自己。 可怕,可悲。 【喂,疯子。 你上次让我查的信息我查到了,那家自杀网站的注册ID一共有两千三百六十二个,最近半年还登陆过的有九百八十六个。我都发给你了。】 【东篱下,注册时间:2010年9月18号】 【柳依依,注册时间:2010年5月4号】 赫讽收起手机,早已经把这两个名字牢牢记在了心底。 “喂,杨锐,你们那时候提出要来绿湖森林郊游的人是谁?”赫讽插着口袋问。 “李东。” “哈,我就知道。” 这下梁子结大了。赫讽想,麻烦了,真是麻烦了。 那个该死的自杀网站,还有那啥黑夜、白夜,这下别想自己再放过他们。 他们真的是惹上了大麻烦。 44、第六根手指 哈,呼,哈,呼。 奔跑着,雨滴从天空飘落,粘在发丝和身上,让全身都变得黏黏的。 不行,必须得去,必须得过去。奋不顾身地在大雨中奔跑着,她的目光执着地追向前方。 必须得去那,因为那里有……有…… 女孩的身影奔入小树林,踏入早已精心设置好的圈套。脚下的每一步,都是危机重重。 当触动陷阱的那一刻,飞快地竹刃穿透身躯的痛苦,让她不由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好痛,好痛!我不要,不想死啊!” “救我,救我。” 李东在草丛里翻滚着,拼命地捂着自己的腹部,痛苦地哀嚎。 “好痛,好痛啊!” 地上,几枚削过的竹刃无力地掉落在一边,刚刚陷阱发动的那一刻,快的几乎来不及躲闪。就算他第一时间选择了避开,仍然没有来得及躲过。 尖锐的竹刃足够穿透人的腹部,致命的威胁。 李东躺在草地上,疼痛得脸色发白,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里怎么还会有陷阱……明明都已经……” “明明都已经被柳韵韵给触发了,为什么陷阱还在,是么?” 清幽的声音从身后的密林传出,一个人随之走出来。他深褐的瞳孔好似无机质的玻璃珠,冷冷地凝视着躺在地上的李东。 “被穿透腹部的痛苦,现在你也体会到了,感觉如何?” “你,你……”李东瞪大眼,“你怎么会在这?” 来者掀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因为会说谎的人不只你一个,蠢货。”蹲下身,林深讥嘲地看着李东。“对你说我们下山了,我们就一定真的下山了吗?你母亲没有告诉你,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话?比起柳韵韵你简直愚蠢百倍,最起码她是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骗,而你……则是被自己的傲慢欺骗。” 他压低声音,凑近李东的耳边。 “你说,要不要就这样把你抛在密林,让你一个人痛苦地死去,作为对你说谎的惩罚?” 李东恐惧地瞪大眼睛。 “不,或许在你因血流光而死之前,就已经被循着味道而来的野兽给啃食干净。它们会从伤口剖开你的肚子,先吃掉你柔软的内脏,再开始撕咬的你的肌肉。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在心脏被吃掉前,你都还能清醒地看到这一幕……你说呢?” “你、你这个……” “林深!” 赫讽等人从屋里追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东一脸惨白地捂着腹部蜷曲在地上,而林深则在一边冷眼旁观。 “这是怎么回事?”杨锐疑惑。 “没什么。”林深站起身,“略施薄惩而已。” “薄惩?”赫讽狐疑地看了林深一眼,看李东那见鬼的表情,就知道林深一定没做什么好事。 不过看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赫讽也懒得再多问,只是路过林深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 装,让你再装!别以为小爷我没看透你的本质! 对此,林深回以明媚一笑。 赫讽立刻跟见鬼似的,飞一样窜到李东面前。 “喂!”他上前踢了踢李东,“你还想要在地上装死多久?” 迷迷糊糊的李东听见别人的声音,挣扎地抬起头,看见站在赫讽身后的杨锐,立刻跟看到救星似的飞扑过去。 “杨锐!救我,救我!我不想死啊,他们要害我!” 他像念咒一样不断念叨:“救我啊,快送我去医院!” 久久见杨锐没有反应,李东突然明悟过来,眼前的这些人都不会救自己。是啊,他们那么厌恶自己,怎么会救自己呢,只会见死不救吧! 这些该死的人,该死,该死的是他们啊! 见李东表情狰狞,又滑稽地在地上翻滚,杨锐凉凉道:“你究竟要我救你什么,李东?” “伤口啊!我受伤了啊,你没看见吗?满身都是血!我好痛啊!杨锐,我好痛啊。”李东发泄般地道:“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一会,他又神经质道:“杨锐,你救我,救救我!” “我救不了你。”杨锐冷漠地拒绝。 “你——!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样!” “李东。”杨锐打断他,“我倒要问你,你的伤口在哪?” “当然是腹——”李东说着,自己低头去看。“伤口,伤口怎么没有了?”他慌乱地在自己腹部四处乱摸,但是那里除了衣服有些凌乱,什么伤口都没有,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被划破。 “为什么,为什么!”李东挣扎地奔去看地上的竹刃,拿起来以后才发现,这哪是什么竹刃,只是用细枝缠起来的竹叶而已,这样的东西当然伤不了人。 “哈哈,我没有受伤,没有受伤!”如释重负地坐倒在地上,李东哈哈大笑起来。“你骗我,你骗我,我根本没有受伤,哈哈,哈哈哈。” 林深冷漠地看着这样的他,道:“是,你没有受伤,但是你仔细想想,受伤的人是谁,血流满地的人是谁,痛苦得哀嚎的人是谁?而现在,她又在哪?” “谁……谁……是柳韵韵!是她!” “那么,再想想,地上的那串脚印是谁的?” “脚印?” “是啊,昨天夜里在窗边偷听我们说话,又在客厅留下一串脚印的人,是谁?” “是谁?”李东似乎中邪了,跟着呢喃。“是我,是我留下的脚印,我发现了窗边的小道,就将柳韵韵约到了密林,然后自己从外面跑了回来。” 半路,看见赫讽的房中有灯光,他才忙不及地跳到窗子外。所以,那串脚印才会在窗子和门口附近戛然而止,然而那时候夜里情况紧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窗台上的脚印。 而在所有人都走出屋子,追逐着外面的尖叫离开后,李东才从窗子外面悄悄爬进来,去喊醒熟睡的杨锐,装作是最后几个才发现情况的人。 那不是一串神秘消失的脚印,而是留下脚印的人借机躲到别的地方去了。这种事情,赫讽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大致验证了心中的猜测。 这样事情就明了了,从头至尾都是李东在搞的鬼,而在徐一飞发现窗边的秘密通道后,敏感的杨锐也发现了不对劲,再加上他原本就在戒备李东,所以才会被李东打晕,扔到地窖里去。 至于为什么会在地窖里遇见周奕君,这就是另一码事了。 “不,不是那串脚印,你再仔细想想,今天早上在屋子里发现的那串脚印,它是谁的?” 然而,林深似乎不打算就此放弃。 “柳韵韵呢,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人去哪了?” “脚……印?”李东猛地瞪大了眼,“早上的脚印!” “和昨天你留下来的脚印一模一样,是谁做的,谁留下的?” “谁……” “柳韵韵明明受了重伤,为什么人却不见了?”林深继续道:“不觉得奇怪吗?” 不觉得奇怪吗? 不觉得奇怪吗? 受伤却消失的柳韵韵,和昨晚一模一样的重复的脚印,难道只是一个巧合? “从昨天晚上开始,你们见到的柳韵韵真的是柳韵韵吗?”林深低声道:“在被单后面的那个人,你看清楚了吗?” 躲藏在被单后的那道人影,模模糊糊的一道黑影,不断地声悲鸣的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悲鸣声停止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只能隔着被单去确认她的身份。 事实上,被单后的那抹身影真的是柳韵韵吗,是……还活着的柳韵韵吗? 她是不是其实昨天晚上就受伤不治而亡了,是不是早就已经死去了。 那留下脚印的会是谁,不见踪影的又是谁? 那,会不会是悄悄在白日潜伏回来,为自己报仇的幽灵?不甘死去的幽灵,向害死自己的人复仇…… “啊啊啊啊啊啊!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你!” 李东突然抱头蹲在地上,“不要来找我啊!不管我的事,我也只是听命行事,听命行事而已!” “谁的命令?” “黑夜,黑夜,是他,都是他让我这么做的!” “他怎么联系你?” “手机!他会发短信给我,都是他让我这么做的……他说柳韵韵背叛了我们,她抛弃了我们的教义,她该死,我只是听的命令而已,不关我的事啊……” 头顶的乌云渐渐凝聚,光线又开始昏暗下来。林深看了看天色,再看着因为恐惧而簌簌发抖的李东,淡淡道: “想要解释,等你见到柳韵韵自己去跟她说吧。” “呜呜……不,不,我不想死,不想死……” 看着李东的模样,周围的人却没有谁觉得他可怜。 自作虐,不可活。 他以为自己努力却得不到想要的,从而产生偏执和固妄,却从来没有想过,是不是自己的方法有了错误。 一味屈膝谄媚地讨好周围的人,无限度地压低自己去满足他们,这样怎么可能会获得别人的认可。 人,只会对与自己地位平等的同类产生友谊和尊敬。 一开始就将自己的位置放得那么低,去盲目地讨好别人,怎么能够得到他想要的? 别人的尊重,不是靠讨好得来的,而是要求他自己先尊重自己。 然而李东,却一直没有学会这一点。 “呜呜呜,唔,呲,呜呜呜,哇——!” 在李东的低鸣声外,还有一个很不协调的嚎啕大哭声,众人一脸黑线地回头,只见徐一飞哭得满脸鼻涕眼泪。 “柳韵韵!呜哇,你死的好惨啊!好可怜,呲。”吸一下鼻涕,继续哭。“你放心吧,我以后会每年都来这里祭你的,不过,嗝,你做鬼以后千万不要来找我,呲呲,我会每年给你烧高香的,呲……” “徐一飞!”杨锐哭笑不得。“你干什么呢!” 吸溜,吸溜,徐一飞吸着鼻涕,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哭丧啊,柳韵韵死得这么惨,按我们那的习俗要是没有人为她哭丧的话,她会变作厉鬼找回来,嗝……”又一个哭嗝从他喉咙里冒出来,看来徐一飞真的是哭得很撕心裂肺。 杨锐黑线。 “谁说她死了?” “可是,刚才林……”徐一飞转手一指,看到的却是林深顶着一张无辜的面容。 “我可没有说柳韵韵死了。” “可你刚才和李东说……” “我只是问他,有没有想到今天早上的脚印是谁的,还有柳韵韵去哪了而已。”林深瞥了一眼还在地上打颤的李东。“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 “那脚印……” “是我。” 周奕君道:“我早上出去摘番茄回来忘记换鞋,把地板踩脏了,发现后,就回屋换鞋去了。” 难怪等学生们回头的时候看到的是地上一串莫名的脚印,原来脚印的主人此时就在离他们不到几米的屋内。 “但是你原来不在屋子里啊。” “我在,只是你们没发现,其实早上聚会的时候,我也在客厅。”周奕君这么说道。 “客厅?可是那时候客厅里只有我们几个,加上躺在沙发上的柳韵韵也只有……哎!?” “那个‘躺在沙发上的柳韵韵’就是我。”周奕君面无表情道:“因为昨天晚上被他们提醒,要是继续睡在阁楼上可能会被某人闷死,所以我就下楼睡了,睡在沙发上。你们说话时我已经醒了,只是一直没出声而已。” “怪不得在哪里都找不到你!但是后来柳……不,后来你又不见了。” “那时候去厨房吃早饭了。” “但是我们也去厨房找过了。” “恩,吃完早饭,我又去地窖了。”周奕君看了杨锐一眼,“因为我觉得某个白痴可能会惨遭毒手,所以一直多在暗处观察,果然……” 果然,杨锐被打晕扔进地窖,然而李东却没有注意到地窖内早有另一个人——周奕君。 “等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徐一飞的大脑有些不够用了。 “事情很简单。”卢梦和赵妍对视一眼,笑着解释:“昨天晚上,林大哥和赫哥两个人,发现了堵在阁楼小门上的竹塞,就把周奕君喊醒,然后他就一直睡在客厅沙发上,所以到早上为止,大家看到的睡在沙发上的柳韵韵其实都是周奕君。” “然后,当大伙上阁楼找周奕君的时候,他才从沙发上偷偷离开。这时候我来告诉你们,韵韵不见了。”赵妍接着道:“其实一切都是昨天晚上安排好的,赫哥想要试探究竟谁是那个下毒手的人。所以要我们演对角戏来试验大家,对不起,其实早上我们吵架也是排练好的。” “那时候提起自杀,就李东反映最强烈,所以他是第一嫌疑人。”林深道:“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和赫讽离开,故布疑阵,李东自己露出马脚。” “事情就是这么回事。” 徐一飞满头大汗,似乎好一会才能理解过来。 “就是说,早上我们看见的那个躺在沙发上的人,其实不是柳韵韵,而是周奕君,周奕君其实一直在木屋里和我们躲猫猫。那么,柳韵韵呢?她人呢?不会真的……” “凌晨雨停的时候,我们跑到山腰有信号的地方打了电话,让救护人员把她接走了,她现在应该在医院恢复得正好吧。” “我找到了!”跑进屋子里翻东西的赫讽回来,“就是这些,你们看!” 他扔下一个背包,里面东西很少。 一双沾满泥水的球鞋,一只手机,还有一个奇怪的匣子。 “这个应该就是信号屏蔽器,一般学生拿不到吧。”赫讽翻弄着说。 “那就是黑夜给他的了。” “黑夜……黑夜,找到了!” 赫讽翻着李东的手机通讯录,在里面找到了一个联系人。 “哈,这次总算找到他的把柄!小样,我看他往哪里躲,哼哼。” 正在他得意的时候,一屡微光映照到脸上。所有人抬头一看,头顶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散开,连小雨都停了。 “这么快?”有人喃喃道。 “是阵雨。”林深回答:“山林里的阵雨,下得急,去得快。等到天晴后,什么痕迹都没了。” 急匆匆的雨,带来一阵凌乱的风,而一夜过去,一切都恢复原状。 “这个家伙怎么办?”赫讽拿着手机,用树枝捅着还在发癫的李东。 “看他情况,估计得去和他的前任一起做伴了。” “精神病院的号码你还存着?” “恩,以备不时之需。” “怎么觉得每次他们派来的人都被你搞疯掉了。” 对于赫讽的这句话,林深纠正道:“不是我让他们疯了,而是这帮人,早就已经心智不全。” “这倒也是……” 戳,戳,继续戳。 身旁的一群大学生们,汗颜地看着赫讽一下一下地捅着李东。 “那个,赫讽先生,既然天已经晴了,我们是不是可以下山了?”最终,还是杨锐壮足胆子问道。 “下山?”林深挑眉,似有不悦。 “那、那个……要是还有其他什么事要配合,我们也可以晚一会。” “晚一会?”林深眉毛挑得更高了。“你们还想在这里呆多久?” “啊,哎?” “又没人锁住你们的脚,自己下山去就是了,难道下山的路不认识,还要我送?” “不不不,不用了!”几人连忙摇头,在林深发出下一句话之前,飞也似的回屋喊人。 不管其余的人看到失踪后又重新出现的周奕君和杨锐是多么惊讶,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解释柳韵韵和李东的事情,到中午的时候,这帮大学生总算是离开了。 这次下山,没有人再提出要走小路。 “同学!” 下到半山腰上,他们遇见了穿警服的人。被警察们问了一些话,对方便让学生们先回镇上的旅馆休息,其他事情等他们下山再说。 “我总觉得,这就像是聊斋志异一样。” 到了山脚,有人忍不住道:“在这样一座深山,偏偏遇到这一连串的事,还有神秘的居住在深山里的年轻男人。你们说,会不会其实都是我们的一场梦,现实中我们还躺在床上睡觉,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有人回头看着身后的山林,骤雨初歇,阳光从云层洒落,山林里漫起茫茫的白雾。 此时,那幢林间小屋,那林子里住的两个神秘英俊的守林人,都像是一场梦境一样,虚幻而不真实。 “是梦的话,你要不要去医院问问柳韵韵?”周奕君此时冷冷道:“问问她是怎么做梦把自己弄得重伤,梦游?” 没有人再说话了,其实他们都明白,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真实的。但是对于这帮涉世未深的学生们来说,这些复杂而又难过的事情,他们真的希望只是一场梦。 上山的时候,十四个人,下山的时候,只有十二个人。 无论如何,减少的人数也在提醒他们,这一切都是现实。 学生们离开了这座犹如梦魇是深林,而一直住在深林里的两人,却还得继续面对一泼接着一泼的噩梦。 赫讽兴致冲冲地拨通了黑夜的电话。 滴,滴,滴…… 哒,通了! 他抓着手机就喊:“喂,你小子竟敢——”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机械化的女提示音,让赫讽准备好的满腔热血一下子被浇灭。 半晌—— “你妹啊,不知道交话费啊!混蛋!” 啪,手机被他一失手甩脱在地上摔碎。赫讽傻眼,林深在一边吹凉风,见状: “呵呵。” 呵呵,今天的天气不错。 最少,太阳已经冒出头来了。 在连续一个礼拜的阴雨天后,绿湖森林迎来了第一个晴天。一切躲在角落的阴霾,都在阳光下烟消云散。 “喂。”赫讽将手机交给林深。“拿好,我去把那小子绑起来,省的他跑走。” 林深接过手机,无聊地翻弄着。 翻弄,翻弄,咦,里面怎么有这么个玩意? 他掏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纸片不像纸片,金属不像金属,又硬又软的,究竟是什么? 咔嚓一声,玩弄的时候不小心太用力,这小东西被林深掰断了。 赫讽回头一看,看到在林深手心断成两片的手机卡,当下,连怒吼的心都凉了。 “林、深!你干了什么好事?!” 当警察们来到木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难得一见的雇主被雇员痛骂的场景。 而赫讽泪流满面,有苦难言。 “我最讨厌不懂科技的原始人,原始人……” 原始人摸摸他脑袋。 “乖,警察都来了,别撒娇。” 撒娇你妹啊,你妹才撒娇呢! 赫讽扭头,默默泪奔。 三个小时后,刚充好值的某人拿起手机,看见一个陌生人的未接来电。 “传销电话?” 一边想着,他把这个未接来电显示给删掉。 这是黑夜与守林人的第一次交锋。 胜者,中国移动。 藏在心里的秘密,藏在心里的第六指。 不要隐瞒,不要躲藏,不要惊慌,它随你伴生,像阴与阳。 越是隐瞒,越是躲藏,越是惊慌,它于阴影处,无声膨胀。 畸形的不是第六指,而是视之为怪异,并为之扭曲的人心。 数数,数数,你的右手上,究竟有几根手指? 一,二,三,四,五…… 【六】 45、夏之蝉 知了,知了—— 知——,知——,知了…… 六月份,树荫已经长得很茂密,站在林中,只能透过树叶间的细缝偶尔看到些蓝天。阳光千方百计地钻过树冠层,落到地面上的时候也已经零零碎碎,像是被撕裂的金纱。 一个男人站在树荫下,背靠着树干,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风从他脸颊上温柔地拂过,掀起他的额发,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男人被这无形的吻惊醒,睫毛轻颤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清醒的最初几秒,他年轻的面容上有片刻显露出几分疑惑,像是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 树上,蝉儿拼命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鸣音。 男人闭眼,轻轻聆听了一阵。 听着那雄蝉撕心裂肺地呼唤—— 知了,知了。 知,了。 蝉鸣时节,夏已至。 连续几日都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守林人抓住山中这难得的好时节,今天下山办事去。 两人先去镇上的警局处理了最近的工作事宜,然后便由赫讽做主,来到镇上唯一的一家手机店。 “这次一定要让你买手机!” 进店之前,赫讽已经下定决心。 “作为一个生活在信息时代的人,你不会用电脑就算了,怎么能连手机都没有!”他抢在林深拒绝之前又道:“要是早点教会你用手机,上回也不会发生那么悲剧的事。好不容易找到的黑夜的线索,这下又被你给弄毁!” 这句话林深无法反驳,只好乖乖地跟着赫讽进了这家手机店。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什么款式、式……” 一进店,店员热情的招呼声在看到跟在赫讽身后的某人后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漏气的气球一下子就瘪了下去。 赫讽了然地看着店员的表情,“看不出来你在这里的知名度很高嘛,是个人都认识你。” 林深回道:“如果你在山上住了十几年,被人当做是吃人肉的妖怪,你也会被所有人记住,想忘都忘不掉。” “哈,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吃人肉?” “你想让我吃给你看?” 和林深的调侃到此为止,赫讽看见店员小哥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也簌簌发抖,也不好继续逗弄下去,便就此打住话题。 “你好,给我介绍一款功能最简单的手机,只要打电话和发短信……等等,你会发短信吧?”说到这里,他回头去问林深。 林深面无表情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是高中毕业。” “恩恩,高中毕业,那拼音应该还是会的。”赫讽转过头,继续对店员道:“就是功能最简单,用起来最方便的那种手机,有吗?” 见店员迟迟没有回话,赫讽不由追问:“难道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款式了?”随着他的问话,林深的视线也向店员投了过去。 “有!有的!”立刻打了个寒颤,店员连忙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手机。“这种就是,只有短信和电话功能。” “啊,触屏的?”赫讽似乎不大满意。 “您、您要是想要的话,也有不是触屏的……” “拿来看看。” 最后,可怜的店员哆嗦地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像是砖块一样的手机,屏幕只有指甲盖大小,机身笨重又累赘,但是赫讽对此却很满意。 块头大,林深才不会把手机给弄丢。 屏幕小,没关系,反正又不拿来玩游戏看视频。 至于按键,这种老款的手机,按下去颇为费力,还会发出吱吱的声音。不过这也正适合林深,这家伙就是蛮力大,这样才不会弄坏。 “好了,就这一款,多少钱?” 店员小心翼翼道:“五、五百……” 赫讽错愕,“什么,这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店员就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不停地摇头,连忙道:“不不不,五百是以前的价格,现在有优惠,只要二百五,不,两百就可以了。” 赫讽挑一挑眉。 店员看着他的神色,小声道:“那,一百?” 挑起的眉毛似乎又升高的趋势,见状,店员都快要哭出来了,哭丧着脸。“五十!不能再少了,先生,再少我就要倒贴钱了。” 赫讽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模样,轻咳嗽几声。 “其实,我一开始是想说,五百的话能不能给送个电板。” “……” “但是既然你都五十元卖给我了,那我就不要电板了吧。”他颇为善解人意地道:“五十元,来,收好,麻烦帮我们装盒子里,谢谢。” “……” 收钱离开的店员最后是什么表情,赫讽已经顾不上了,他现在满是好奇地看着林深。 “盯着我做什么?”林深有些不太自在道。 “我想,你这张脸真的是很不错,为什么我以前都一直没有注意到?”赫讽眼放光芒,紧紧盯着林深的面容,似乎不打算错过任意一个细节。 “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张面孔,简直就是——” 林深微微侧过头去,不知是不是错觉,耳尖在阳光下有点泛红。 “简直就是居家出门之必备神器啊!”赫讽把话接完,啧啧感叹。“你顶着这张脸出去买东西,谁敢跟你讨价还价?一个眼神瞪过去,对方就什么都乖乖交出来了。为什么我以前都没有想到这点?浪费了多少资源啊。” “……”林深转头看他,“在你看来,我的脸就这种用处?” “不然呢?”赫讽疑惑,随即又释然。“你以为我是在说你的样貌?” 他自以为了解地点了点头,走上前,哥俩好似的拍了拍林深的肩膀。 “我知道和我走在一起,会让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相形见绌,但是你也不用太在意这点。虽然比不上我,但是在一般人眼里,你也算是小有姿色级别的,不愁以后嫁不出去。”他半开着玩笑,“要是真的嫁不出去也别难过,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 “你?”林深左眼轻眨。 “恩!我会负责帮你找个好人家,绝对不亏待你!” 啪啪啪,又是大力拍了几下,赫讽开玩笑开得似乎有些得意忘形,因此也没注意到林深眼中一闪而逝的精芒。 “好啊,我等着。”林深看了他一会,侧眼看向店外。 低声道:“要是找不着,你就自动献身好了。” 店员来喊赫讽拿手机,他恰巧错过了林深的这句话,也不知道今天这一时的玩笑,为自己以后翻身无路的日子奠定了多么坚固的基础。 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失言成万年受啊。 “手机拿好。” 出了店门,赫讽将手机装好,交给林深。 “号码现在只存了我一个人的,你想找我的时候,打这个号码就可以,就是这里,看见没?”教导林深如何使用手机,赫讽一边解说。 “我觉得这完全没必要。” 林深有些郁闷地看着手中的黑砖块。“我要想找你直接喊一声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用这个东西?” 想起两人每天形影不离,除了睡觉之外不会超过十步远的距离,赫讽也点头。“虽然这么说没错,但总还是要以防万一。你想,如果遇到了意外情况,我们就可以用这个联系。” 林深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砖块”,再看了看赫讽的超薄限量版某不知名品牌手机,即使他不懂得这一方面的追求,此刻也深深感到了一种不平衡。 赫讽注意到了他是视线,哈哈笑一声,故意拿着自己的手机在林深面前晃了一晃。 “你想要用我这种?哼哼,等你学会了把手里这款用利索了再说吧。还不会走路就心急着想要跑,这样不行不行啊。” 看着他得瑟走远的背影,林深默默拽紧手中的手机。 他想了想,决定这个月还是不给赫讽发奖金。 至于理由,不尊重上司这点算不算? 鉴于很多原因,两个守林人并没有在山下逗留更久。在太阳悄悄跑过头顶,向西偏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沿路返回。 六月,路边的野草和沿路的树枝,都像是长疯了一样从路两旁伸出来。要是不仔细看,这小小的一条山路都要被树枝叶草给遮蔽。 “是时候要请人清理一下山路了。”林深念叨道:“不过这次有两个人,应该可以少雇一些人帮忙。” 赫讽在他身后听得直冒汗。 “喂喂,你什么意思,不会把我也算进修路的人里面去吧?当时雇工的合同里可没有这一条!” “恩?是吗?” “不要敷衍!我绝对!不干这种汗流满面,一点形象都没有的事情。” “哦。” “林深,我说你……突然停下来干嘛?”赫讽还准备继续抱怨两句,走在前面的林深兀地停住步伐。 林深背着他,凝视着不远处的某块松动的泥土,似乎认真的等待着什么。 赫讽也好奇地随之望去,看着那块看似普通的土地。 最上面的一层土似乎在微微颤抖,不,是真的在抖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泥土里挣扎,想要破土而出,平坦的土地渐渐耸起一个小小的土包。土包前头松散四裂开,接着,一双尖尖小小的脑袋先试探地伸了出来,随即,便探出一整个头部。 直到它整个身体从土地钻出,开始抖动身上的泥土,赫讽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只昆虫。 一只从泥土里钻出来的昆虫! 他的惊讶还没来得及维持多久,只见那小小的虫子像是披着一层淡色的薄衣,衣壳下那细小的身躯微微颤动着。 下一秒,一声悠长清脆的鸣音在耳边响起。 那声音清楚、明亮,像是伴随着凉风吹来的一道笛音,飘进耳中,也带来了某种属于夏天的记忆。 “知了破土了。” 林深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 “夏天到了。” 这么一说赫讽才注意到,自从安静下来以后,附近的树上都传来这一声又一声的鸣叫。 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 知了,知了。 幽幽切切,似乎是一遍遍地重复着没有尽头的呼唤。 夏日蝉鸣。 46、夏之蝉 小小的蝉,有着坚硬的外壳,轻薄的翅,头顶一双细小的触角像是在好奇这个世界,四处探索着。它从黑暗的世界里挣扎而出,第一次入眼看到的却不是明媚的阳光。 幼蝉在日夜相交时破土,迎接它们的是布满整片天空的星光。 ——夏之夜。 入夏后,天色就暗的晚了。 将近七点时,天空还是明亮的,夕阳在西方散发着它最后的余热。 连日的晴天让林子里变得有些闷热,赫讽坐在院子里扇着蒲扇,很没有形象地拉开衣领,往里面扇风。 他是最惧热的体质,一到夏天基本都是待在空调房足不出户。然而这一次,却别指望这荒山野岭的木屋会有空调这种东西。 “为什么在山上还这么热?” 就在他不停抱怨的时候,林深从背后端了一杯凉水出来。“我倒是奇怪,为什么你觉得山上就应该凉快?” “难道不是这样吗?从小大家都说夏天去山上避暑。” “大家?哪个大家?”林深看了他一眼。 “这个……书上,电视里?总之周围的人都这么说,总不至于错吧。”赫讽挠了挠头脑袋。 “很遗憾,我们家的山林,可不是那种到了夏天就又凉快又风爽的天气。”林深道:“这里本来就靠近热带,再加上又是原始森林,不透气,一到了夏天会比其他地方都还要闷热。如果遇上连续的阴雨天气,水汽散发不掉,还会变的又湿又热。有风湿病的人住在这里的话,这种天气可是都下不了床。” 看着赫讽逐渐瞪大的眼睛,林深又补充了一句。 “和你想象中阴凉的山林出入这么多,还真是抱歉啊。”不过这句话里听不出一点诚意,倒是有几分幸灾乐祸。 赫讽过了好一会才能够接受现实,感受着周围的闷热,他欲哭无泪。一抬头,更加郁闷地看见林深把玩着新买的手机,咔嚓咔嚓按得不停作响。 “我究竟是把自己卖到了哪个深山野林……” “捡尸体的深山野林。”林深一边玩手机一边补充。 赫讽看着这个场景,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须臾,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拍大腿跳起来。 “林深!你个好家伙!” “恩?”林深不明所以地抬头。 “你会用手机的对不对!我想起来了,我第一天遇到你的时候,你丫就在打电话,后来几次也是你用手机把山下的人喊来。为什么偏偏会把那张手机卡掰断,你故意的是吧!” 林深眨了眨眼,无辜道:“是意外。” “鬼才信!你欺骗我感情,你说要怎么赔!” 看着赫讽咋咋呼呼的样子,林深叹气,起身回屋,过了一会拿了一个东西出来,扔给赫讽。 “你扔什么破玩意过来?” 赫讽顺手接过,感到手里一沉,低头一看。 一个方方正正,比昨天买的那款手机还要古板的玩意正在他手里躺着。 那古朴怀旧的款式,那经典的超厚厚度,那令人难以忘怀的粗短天线,一下子就把记忆拉回到世纪初。 “这是爷爷很多年前留下来的,我一直用到现在。” 林深说:“我觉得它和你们现在用的手机,完全是两个品种。” 赫讽愣住了,“这个还能用?” “能用吧。”林深说:“至少之前我还一直在用。” 所以,对于最新式的手机,以及进化得越来越小的手机卡,林深是完全不了解。 赫讽越发觉得无力。“我总觉得和你在一起,时光是不是倒错了?什么老旧玩意都会跑出来……” 这一惊一乍,又让他增加了不少热量。 “真是白浪费我时间。啊啊啊,热死了,热死了。”跟怕热的大型犬一样,赫讽蹲在地上不停地叫嚷着,就差没有把舌头伸出来散热。 林深其实很想提醒他,这种时候越烦躁会越热,但是想了想,觉得赫讽肯定听不进去。 放下手中的杯子,他道:“你去一趟山腰,就是上山的那条路,靠左边小溪的那片林子。” “什么!”赫讽转头瞪大眼,“我都快热成一滩水了,你还要我帮你去干活?” 林深不慌不忙道:“在那林子附近,有一片西瓜地。” 咕嘟,似乎是某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这个时候西瓜应该已经熟了。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从野兽和山鸟的嘴里,捡到一些吃剩下的西瓜……” 一句话还没说话,他只看见赫讽一溜烟飞奔出去的背影。显然在听见西瓜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就蠢蠢欲动了。 “真没有耐心。” 林深像上了年纪的人似的嘬了口杯中凉水,半晌,慢悠悠的起身回屋。 而此时,赫讽却在向西瓜地进军中,一边飞奔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个林深,既然山上有西瓜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偏偏要到现在才提起,嗷嗷嗷嗷,要是已经全部被鸟给野兽给吃完了,我怎么办!啊,你们这些畜生,快放开那个西瓜!” 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下山,完全顾不上会不会一不留神就滚下去。现在满头满脑的,只有一个念头。 西瓜,西瓜,吃西瓜! 西瓜藤长什么样,西瓜叶子长什么样,说实话,对于赫讽这样从小生活在都市,只见过摘下来的西瓜的人来说,那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概念。但这丝毫没有降低他寻找西瓜的热情,没见过西瓜叶,没见过西瓜藤!圆滚滚的,绿油油的,胖嘟嘟的肥美的西瓜可见过的吧! 赫讽觉得自己就直接到地里找,总能翻找出一个西瓜! 冲进林子里,他连头都来不及抬,只顾着在地上寻找疑似西瓜的浑圆物体。 “西瓜,西瓜,西……有了!” 前面有一个藏在叶子里的圆圆的球体,那肯定就是了。他起劲地跑过去,抱着那个大西瓜就要抬起来。 “哎呦!” 恩?怎么抬不动? “哎哎,别抬了,痛死我了。” 呼痛声似乎是从手里的球体发出来的,赫讽抱着西瓜,而西瓜在抱怨他力气太大? “西、西瓜说话了!?” 赫讽张口结舌,舌头都撸不直了。 “什么西瓜?你看清楚些。” 手里的球体又出声了,林子里光线暗淡,之前没有看仔细,赫讽这次低头仔仔细细地端量了一番。 一低头,正好与一双泛白的眼珠对个正着。 手中,这个被他拿倒在手里的人头,对赫讽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容,幽幽道:“看清楚了吗?我可不是什么西瓜哦。” 那人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惨白的牙齿。一对漆黑的眼珠,反射着林子里微弱的光芒。 “我、我——啊啊啊啊啊啊,见鬼了!” 在发出久违的哀嚎声后,赫讽白眼一翻向后一倒,直板板地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喂,喂,不是吧?开个玩笑而已!” 原本被他拿在手里的人头大惊失色,连忙抬了起来。等到它整个从叶子里露出来,这才发现,这哪是什么人头?明明就是一个年轻男人,只不过躺在西瓜地里睡觉,大半个身子被叶子遮住,只留下一个脑袋在外面,还正好被缺心眼的赫讽当做西瓜要摘下来。 “醒醒,喂,快醒醒。” 男人蹲在赫讽身边,拿着一片大叶子拼命地帮他扇风。 “我只是开个玩笑,谁让你把我脑袋当做西瓜摘,痛死我了。喂,没事吧?小兄弟?”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暗了下来,月亮爬上了东边的夜空。 看到这小小的西瓜地里发生的一幕乌龙,它偷偷地捂嘴,躲到一片云彩后面放肆地大笑起来。而躺在地上的赫讽,还要好一阵子才能从惊吓中回过神。 摘西瓜摘到一个会说话的人头,这份惊吓实在是让他差点魂飞魄散。 当林深挑好井水,左等右等,等得都快不耐烦时,赫讽才终于乘着月色回来。 “你怎么这么……”原本准备的话到嘴边咽了下去,林深看在跟着赫讽身后进院的男人,皱眉。“他是谁?” 赫讽空手进了院子,而在他身后,跟着一个两手都提着西瓜,走得气喘吁吁的年轻男人。 “这家伙?”赫讽回头看看道:“我从西瓜地里捡回来的。” “随便捡陌生人回来?”林深似乎有些不悦。 “什么陌生人?” 赫讽指了指地上,后面跟着的那年轻人就乖乖地把西瓜都小心翼翼地放下来,见状,他才满意道:“田螺姑娘知道不?这家伙就是我在西瓜地里捡到的西瓜姑……你姑且就当做捡回一个短工好了,什么重活粗活全都指使他干!保质保量,绝无二话。” 林深将赫讽的疯言疯语无视,转头盯着那个陌生男人。 似乎也认识到这两个人中谁才是真正的当家,了解林深不是这么好忽悠的,年轻人笑了笑,道:“你好,实在是抱歉。之前因为我不谨慎的行为让赫先生受了些惊吓,所以我特地来赔罪。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事,请直接指示我就好了。” “我就说吧,指使,随便指使!这么听话的短工,不用白不用。” 林深叹气,他实在不知道是该指责赫讽太容易相信人,还是该说这个陌生男人也太没戒心。这么随便就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了,或者轻易就让一个陌生人进自己的家,这是一般人会做的事情吗? 无论是赫讽,还是眼前这个男人,似乎都有点少根筋。 “赫讽,我是不是该提醒你一件事。”林深道:“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偷偷跑上这座山的人,你认为他会是来做什么?” “恩,呃,咦!?”赫讽半天才反应过来,随即,手颤抖地指着那年轻人。 “我知道了!原来如此,怎么早就没想到呢?他一定是——” 林深松了口气,还好不至于太笨。 “——一定是来偷西瓜!所以才偷偷地跑上山!”赫讽一口气说完,瞪着眼看着年轻人。“好啊,还不从实招来!是什么时候开始预谋的,已经偷了几个西瓜?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 “……” 年轻人和林深彼此相看一眼,此时此刻,这两个互不相识的人,竟然奇异地感觉到了一种共鸣——对于某个脑袋里只塞着西瓜的家伙感到满满的无力与挫败。 “怎么了?”赫讽左看右看,突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我说错什么了?难道他不是来偷西瓜?啊!林深,你从哪里打来的井水!” 眼睛都突然瞅到地上的一桶冰凉井水,赫讽大喜。“是给我冰镇西瓜用的?是吧,是吧!你这家伙,真是想得太周到了!” 赫讽乐得猛拍林深后背,啪啪啪,力气大得让原本就郁闷的林深快要内伤吐血。 林深被他拍得一个趔趄,看着此时满脑子出了西瓜别的什么都塞不进去的赫讽,默然无语。而赫讽双眼放光,看样子是恨不得现在就大快朵颐一番。 “哈哈哈,哈哈……” 一阵开怀的大笑声,将两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赫讽和林深侧头看,只见那个年轻人正捂着肚子,弯腰笑得厉害。 “抱歉,实在是没忍住。哈哈——咳,咳咳咳!”笑得太猛,这位都岔气了,好不容易缓过来后,他擦着眼角笑出的泪水。 “好久都没见到像两位这样有趣的人,一时失态,十分抱歉。” 年轻人站直身体,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尽的笑意。他眼睛弯成了月牙,看着面前的两名守林人。 “多有打扰了,还没有来得及自我介绍。” 年轻人伸出手,彬彬有礼道:“我叫夏世离,是一名昆虫爱好者,现在正在各地旅游中,做一些喜欢的研究。” 夜风中,夏世离的声音随之传远。 “顺便补充一句,个人最喜欢的昆虫是蝉。” 像是为了映衬他的这句话,周围林子里的蝉鸣瞬时都响亮起来,一声胜过一声,宛如吹奏的笛音。 这个男人静静笑着,随着蝉鸣低和。 知了,知了。 你可知了? 那些只能绽放一夏,就随风而逝的小小生命。 47、夏之蝉 “飞机!” “炸,五个老K!哈哈,手里没大牌了吧?” “的确没有大牌。”男人浅昧一笑,“只剩下一些小牌了,一二三四五六,同花顺。”一连扔出六张,他向对坐的人抱歉道:“不好意思,又是我赢。” 赫讽扔下牌,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当然不是因为输赢,这种游戏的玩意,把它当真计较的人才是傻瓜。让他在意的是运气,运气! 眼前这个家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斗地主打了几十局下来,凡是轮到他当地主,其他两个包身工就别想翻身。相反,如果他不做地主,那么地主必定会被斗得连裤衩都找不着。无论他的包身工同伴拿的是怎样的烂牌,都会被这个家伙的好运给同化。 赫讽恨恨地瞪了坐在夏世离旁边的林深,这一局终于轮到他做地主,本以为终于有了翻身之日,没想到在林深一手烂牌的情况下,夏世离都能扳回局面。 这种不知该说是实力,还是逆天的运气,实在是让赫讽很是气闷。 “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一开始被拉进来凑数的林深这时发话了。 赫讽虽然郁闷,但是很快他就找到了能将自己的郁闷一扫而空的方法。 “你。” 他指着厨房,对夏世离招了招手。“我们这里的规矩是轮流下厨,昨天是我负责的晚饭,那今天的午饭就交给你了。” “恩,好啊。”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是被人耍了,夏世离站起身,临去厨房前还很体贴地询问:“午饭,你们喜欢西式还是中式的?” 还分西式中式?这家伙不会其实厨艺很好吧? 赫讽想了想道:“其实我吃什么都无所谓,但是我老板,你懂的。他口味一贯比较叼,为了试验试验你的厨艺,就西式中式各来一份吧。” 夏世离毫无异议,收拾好桌上的牌后就去了厨房。 直到他走后,林深才看着赫讽,淡淡出声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是轮流下厨?” “刚刚定下的规矩,不过鉴于你是雇主,可以免除在外。”赫讽连忙讨好。 “你什么时候连我喜欢吃中西式的口味都调查得这么清楚?” “那必须的,对于上司,要做到无微不至的观察,细心入微的照顾,关注你的口味是身为雇员的义务,不用太感动。” 见赫讽口舌生花,说的天花乱坠,林深终于忍不住说出问题的重点。“你这样一直欺负他,真把别人当软柿子捏?” “有吗?”赫讽眨巴着眼睛,很是无辜。 林深看着他,不说话,对于眼前人故意装出的无知表示深深的鄙视。 “好吧,我承认是有一点,但是只有一点点,我是存着戏弄他的意思,不过那也只是一开始的时候。”赫讽老实交代,“自从他说要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后,我就只是纯粹想了解一下这个新室友而已。” “每天指派他打扫、整理院子,浇水施肥,把自己该做的工作交给他,就是你所谓的了解方式?” “哈哈哈。” 赫讽干笑,“物尽其用嘛,难得有这么一个愿意听话又能干的住客,难道你不满意?” 自那天傍晚在西瓜地里以奇特的方式相遇后,这几天夏世离一直以要继续在山上研究为理由,暂居木屋。不过几天下来,比起做相关的昆虫研究,他做的更多的反倒是帮赫讽打下手。 对于赫讽来说,等于是一下子减负,轻松了许多。但是对于林深,这个木屋原本的主人,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此时听到赫讽这个问题,林深也直接回道:“不。” “什么?” “不满意。”林深道:“你来的第一天我就说过,这里除了雇员和雇员家属外不会留宿其他人。前几次的意外情况就算了,可他这样一个有手有脚,能自力更生的男人赖在这,你以为我会很开心?” 林深是很注意个人空间的,对于别人冒犯进他的领域十分敏感。 赫讽这就想不通了。 “既然你不喜欢,为什么当时没有拒绝?” 他可不认为,林深是那种体贴到会照顾一个陌生人想法的人,如果想拒绝那早就该拒绝了才是。 “没有拒绝,当然是有别的理由。”林深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耐。“因为他……” “午饭好了!” 厨房里传来的一声吆喝,将林深接下来的话给打断。只见夏世离开托着两个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手一个放到桌上。赫讽看到后,有些傻眼。 “这……这就是你说的中西式午餐?”他抬头看向夏世离。 “是啊。”夏世离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热情招呼,“试吃看看?这还是我第一次出的成品。” 只见桌上两个盘子里,一个是盛得满满的炒饭,另一个是几片简单的三明治,用的还是赫讽上次下山买的面包,里面只是夹了个煎蛋,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看着这番杰作,再看着眼前笑得欢快,好像在等待他们表扬的夏世离。 赫讽仰天长叹一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错了,我的错。” 夏世离不解地看着他。 “听好了,小夏,从此以后轮流下厨的这个规定作废。”赫讽郑重道:“以后你享受和林大老板一样的待遇,只要坐等吃饭就可以,千万、千万不要去厨房!明白了没?” 在赫讽热烈的注视下,夏世离总算是表示理解这个新规则,只是似乎还对厨房有些念念不舍。 就在这边厢他俩还在为下厨的事情纠结,那边林深已经开动了,基本上只要是能下肚的食物,他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吞咽下去。 “既然不能下厨房,那夏世离,我安排一些别的事情交给你。”林深说着,以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道:“就作为你在这里食宿的报酬好了。” 赫讽猛地回头看他,一脸不可思议。刚才一本正经地指责自己随便指使别人的是谁,是眼前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吧!是吧,是的吧! 对于赫讽那乎要噬人的鄙视视线,林深免疫力很好地无视了。 “恩,那别的事指的是?”夏世离完全没有注意到另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很是听话地询问道。 “我下午有些事要离开,巡林的工作就只有赫讽一个人负责,你就陪他一起。” “巡林?那我要做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附近巡逻一圈,顺便巡视一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 “哪种算是形迹可疑?很危险吗?” “不,只是巡视是否人闯进非对外开放区。”林深面不改色地道:“基本上那种非法闯入者,不会对我们的生命造成威胁。很安全,你可以放心。” 是啊,是啊,顶多是拿他们自己的命在看玩笑而已。 赫讽在心里补充了一句。真的是一点危险都没有哦!因为会有生命危险的,都是那些自杀者自个嘛! 对于赫讽心里的吐槽丝毫不知,夏世离开很是愉快地接下了这份“简单”的工作。 当吃完午饭,夏世离主动去厨房清洗餐具时,赫讽抓住这个时机将林深拖到一边,终于将心里忍了好久的话问了出来。 “你让我带他去巡林?!”他低吼道:“开玩笑吧,怎么能让一个外人做这种事,你考虑到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没有?” 毕竟,在一座随时会发现死相可怖的尸体的森林里巡逻,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接受得了的。 “考虑过了。”林深点点头,“这个外人,可是第一次见面就把你给吓晕的角色,我很放心他。” 赫讽面红耳赤,恼羞成怒。 “那根本是两回事!” “最起码从这可以看出,夏世离比你更有天赋胜任巡林的任务——在胆量这一点上。” 弱处被人紧紧抓住,赫讽欲哭无泪,也无力反驳。 林深看他的样子,也不忍心继续欺负下去,便道:“不过,让你和他巡林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和你在一起,他会比较放松戒备。”林深看了看厨房道:“那个时候才有机会知道——” “知道?” “知道他来这座森林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林深说完,拍了拍赫讽的肩膀。“所以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好好完成。” 赫讽感受着肩膀上的力度,突然有了某种神圣的使命感。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被林深这么认真地拜托做一件是,感觉……感觉好像还挺不错? 他抬眼,看向厨房方向,目光炯炯有神。 夏世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带着你巡林。 坚决不辱使命! 当夏世离收拾餐具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只看到赫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哎,林深呢?” “他先下山去了。”赫讽站起来,走向他。“一会我们就要去巡林,准备好了吗?” “还要做什么特殊准备?” “哦。”赫讽连忙反应过来。“不是你做准备,而是我做准备。” 夏世离不解,疑惑地看着他。 只见赫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第一次带别人一起巡林,责任重大,我当然要好好准备一番,才不负重任啊。” 48、夏之蝉 知——知——知了。 树上的蝉一声声的鸣叫,在酷热的夏天,更加增添了人们心中的烦躁感。 从枝繁叶茂的树下经过,听着那些隐藏在树枝绿叶间看不见的歌者的歌声,赫讽扇了扇手中的芭蕉扇,却一点都没觉得解热。 “这些知了,老是叫唤个什么劲?”他颇有些迁怒道。 “蝉吗?” 夏世离从他身后跟了上来,“准确地说,蝉并不是通过‘叫’来发出声音,而是它们腹部两侧膜震动空气,发出声音。说起来,这种发声结构和人类中的吉他等乐器较类似,不过蝉的鸣肌每秒能震动上万次,人类却是远远做不到这点。” 夏世离感叹道:“与大自然相比,人类自身的能力实在是太渺小,连一只小小的昆虫都比不过。” “话也不能这么说。”赫讽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人类肉体力量不足一瞧,但是人类会运用工具。而运用的工具力量越大,人类所获得的力量也越大。” “因为会使用工具,所以人类就高于一般生命吗?”夏世离喃喃道:“可是再有能力,也不过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随时会被意外给夺去生命。” “强大又格外脆弱的人类,是多自相矛盾,但是这种矛盾却也能产生一种缺憾美。正因不是全知全能,有缺陷的人类才能一直进化,不断改善自己。所以……” 说了半天,意识到自己有越扯越远的嫌疑,夏世离歉意地笑笑。“抱歉,我又扯远了,这是个坏毛病。” “又?”赫讽疑问。 “与别人说话的时候,我总下意识地将话题导向我关注的方向,对一般人来说,这些话题大概很枯燥又无聊,没有意义吧。”夏世离说。 “那倒也没有。”赫讽摇摇头,“只是我实在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敏感。一般来说,像你这些自然科学研究的人,不应该都是很理性化的吗?” “理性?”夏世离,“你指的哪一种?” “就是完全将事情分条分类,做事很有规划,完全不会被感情给困扰。说的不好听点,大概就是以理智来衡量一切事物的价值,不加以感情干扰。”赫讽说:“正好我有一位……朋友,就是这样的人。” “这么说,其实也没有什么错。”夏世离苦笑,“事实上,就在不久之前,我还是你说的这样。” “现在不是?” “……现在,大概是看明白了吧。”夏世离摩挲了一下手心,赫讽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正握着一个手机。 事实上,这几天总能看到夏世离将手机随身带在身边,有时候会时不时地拿出来翻看,却没有见他打过一个电话。 “之前我女友也这么说过我,所以现在和我赌气,不愿意见我。” 夏世离看了下手中手机,叹了口气。“已经十天了,她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也不发短信。” “你有女朋友?” “恩,大学毕业前谈的,到现在也有好几年了,本来准备今年就准备结婚。谁知道……” 见夏世离笑笑不再说话,赫讽小心翼翼地试探问:“她很生气?不理睬你,你们吵架了?” 夏世离点了点头。 “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到各地旅游,顺便散散心吧?” “也有吧,我似乎是有点想逃避,很害怕她对我说出分手这两个字。” “所以你就直接躲到山林深处?”赫讽不可思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她和好?把话说明白不就成了?” “哪有那么简单……赫讽,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夏世离突然发问:“不,不该说是恋爱。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主动去追求过一个人?” 赫讽刚想否认,可是仔细一想却哑然,从小到大,似乎都是他身边的人在追逐他,而他总是被动的接受。 夏世离看他表情就已经明白了,上前拍一拍赫讽的肩膀,道:“所以你不懂,这种害怕被拒绝的恐惧,正是因为深爱,所以更加恐惧。” 爱一个人的话,难道不是明明白白说出来让对方知道吗,还有这么多有的没的? 赫讽承认,自己似乎真是一点都不理解这种爱情观。 夏世离看他困惑,笑了,指着树上的蝉道:“就好比这蝉鸣,你知道为什么它们会费力地发出这样的响声吗?” “恩……求偶之类的?” 夏世离点了点头。 “蝉从土中出世后,就会开始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不过不同的是,雄蝉能够发出这样清脆幽远的声音,但是雌蝉却是哑巴,只能听,却发不出任何鸣响。”他看着头顶茂密的枝叶,淡淡道:“所以这种时候,雄蝉只有费尽心力,撕心裂肺地奏鸣自己求爱的乐曲,从早到晚、昼夜不停,才能等待到属于它们的爱情。” “但是还有很多雄蝉,很可能在等到雌蝉前就因为各种原因死去,而即使等到了,雌蝉也不一定就满意它,它只能继续等待下去。所以你知道,要寻找一份两相厮守的爱情有多困难,而一旦拥有了它,人们却往往因为害怕失去,而变得更加胆怯。” “和蝉的爱情一样,人类的之间真挚的爱也往往难以寻觅。”夏世离微微一笑,“而我却因为犯了一个错误,而差点失去它,是有多愚蠢啊。” “那个……这,我想只要诚心恳求的话,对方总会原谅你的……吧。”赫讽斟酌着道。 夏世离却摇摇头,不再说话。 “那你每天看手机,是在等待她联系你吗?”赫讽试探着问道。 夏世离点了点头,又随之摇了摇头。 他脸上带着一抹奇异的表情,像是嘲笑又像是……那是某种赫讽目前难以道清的情绪。 “与其是说在等她联系我,不如说是在等我自己。等到哪一天,我会下定决心回去找她。”他轻声道:“不过,还不是现在。” 树上的蝉鸣又一阵一阵地喧哗起来,然而奇迹般地,赫讽这一次却没有觉得它吵闹。 像是夏世离说的那样,如果这是雄蝉们为了追求它们的爱情,发出的一生仅有一次的求爱歌谣,那么此时这种鸣音听起来,便也格外有种悲剧式的凄美。 蝉的生命只有一夏,所以它们的相遇相守,也只有那短短一瞬。 匆匆相遇,又匆匆离别。 短暂,而仓促的爱情。 与被带动得发出感慨的赫讽不同,夏世离却像是融入这一片蝉鸣声中,与之化为一体。 那一声声知了,知了,似是它们追逐爱情的呼喊。 你可知了,可知了,我就在此等待。 赫讽看着那个静静站在林中闭眼深思的男人,心里不禁生出一些揣测。 这个突然出现在山上,神秘的,忧郁的,又格外敏感的男人,他和他的爱人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他的爱,是如蝉那样沉默却生死守候,还是如火一般炙热却短暂燃烧。 赫讽心想,大多该是前者吧。因为夏世离说起蝉时那怜悯而又憾恨的表情,简直就好似在讲述他自己一样。 “时间不早了。” 夏世离突然睁开眼看向赫讽,露齿一笑。 “我们不是该去巡林吗?” “啊,恩恩。” 赫讽一愣,连忙回神,接着又想起这次巡林真正的使命——让夏世离对自己放松戒备,从而打探出他来山上的真正目的。 这是原本的计划,然而此时此刻,赫讽竟有些不忍心。对这样一个敏感而又真挚的人,用他对自己的信任去欺骗他,真的好吗? 就在他犹豫的这么一瞬,夏世离已经走在前方,一边问道:“是走这边没错吧,寻找可疑人士……赫讽,你们说的可疑人士究竟包括哪些?” 听见他突然这么问,正在发呆的赫讽想都没想,实话实说道:“当然是形迹可疑,鬼鬼祟祟,看起来有轻生迹象的人……啊!” 他刚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就看见前面的夏世离点了点头,步伐坚定地走向某个灌木丛,然后又探出头来。 “我问一件事。” “恩。” “比起有轻生迹象的活人,已经自杀成功的死者……还算是可疑人士吗?” “那当然……什么!”赫讽一惊,“你在开玩笑?” “玩笑?”夏世离笑了笑,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手中还拖着一个长长的绳子,绳子拖啊拖,好像那头还系着什么重物。 刺啦一声,一只青紫色的脚突然被从灌木丛里拖出来,直勾勾地伸到赫讽眼前。 “以此证明,我不是在开玩笑。” 夏世离一本正经道:“那这种,究竟算不算你们所说的可疑人士的范畴?赫讽,喂,醒醒?” 赫讽此时真有快要晕倒的迹象,为什么!为什么他遇到的一个两个都是这种奇葩,遇到死尸不仅面不改色,竟然还能这样随意把玩,难道他们就不怕如此对死者不敬引来鬼神吗? 林深就算了,他是职业的,但是夏世离……赫讽看着站在自己眼前,还正笑眯眯的某人。 这个家伙只是一个昆虫爱好者?他真的没有别的特殊癖好?比如虐尸什么的。 “我这算是完成了巡林任务吗?”夏世离很是敬业地问。 赫讽忍住心底所有感叹,上前查看那个被倒拖出来的不幸自杀者。 “算了,我也该习惯了……” “恩?” “呃,我的意思是,你完成任务了,而且完成得很出色!”赫讽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回去后一定让老板表扬你。” 心里却暗暗道,回去一定要和林深好好查清夏世离的底细。 像夏世离这样心理素质强到这般,却又多愁善感的男人,实在是世间少有!不,是除了更加奇葩的林深外,世界第二少的有奇男子。 此时正在回山路上的林深突然打起喷嚏,还是一连三下。 打完,他揉了揉鼻子,纳闷。“谁在想我?” 回应他的,只有漫山的蝉鸣,像低语,像轻笑。 知了,知了。 你可知了,想你的人,在何方。 49、夏之蝉 “恩,是的,之后继续联系。” “行行,不会忘的。” “辛苦了啊,喝口水再走吧,不了?” “哦,那回见啊!” 在小树林外等的有些不耐烦的小刘探头探脑地向里面看,却只听见小院里传来的只言片语。 这本来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任务,守林人将发现的死者报知给他们,然而他们过来交接并作好记录。在以往,这种又要上山下山,是警局里所有警察们都不情愿接的苦活。尤其是,做这件工作还要和那个林深打交道,愿意来的人就更少了。 今天也正巧,镇上出了些事,还在局里的人就剩他和中队长,才不可避免地接下了这份苦活,上山交接来了。 可谁知道,中队长一进小院就待了这么久,好久也不见他出来。 小刘看了看手表,怎么着也有大半个小时了吧,有什么事能聊这么久?再说以前不都是见个面点个头,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吗? 今儿磨蹭个这么久,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刘正纳闷着,只见中队长从院子里推门而出,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没见过面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看起来很好相处,面带笑容,还着紧地问:“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中队长连连摇手,“我们来来回回走惯了的路,没什么。等一确认了里面那位死者的身份,我就打电话联系你们。” “太麻烦你们了。” “没没,这本就是我们的分内工作。行了,小兄弟你别送了,我们会见啊。” 看着中队长有说有笑地和人家道别,在路边等候的小刘好奇地迎上来。 “队长,那位是?” 他一边说着,还不忘瞅一眼人家。只见那面善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和他们挥手作别,下意识地,小刘也抬起手回应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林深新雇的员工吧。嘿,别说,这小子客套多了,刚才在里面还请我吃了井水镇的西瓜,那滋味,啧啧。” “队长……你在里面那么久,感情吃西瓜呢?” “啊?哈哈,那啥,不是人家盛情难却嘛,我也就吃了半个。” “半个……” 感受着小刘身上散发的怨气,中队长连忙转移话题。“不过话说回来,这山上也是越来越热闹了。” “怎么说?” “以前只有林深一个人住的时候,这屋子闹得跟鬼屋似的,现在倒有人气多了,也不令人寒颤了。”中队长感叹道:“要是一直能这么正常,大家伙上山的时候也不会老是那么推三阻四。” “那林深他?” “哎,那小子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不知道,他当年……” 咔嚓。 两人正闲聊着,耳边突然响起踩倒枯草的一声响,让他们都吓了一跳。 小刘回头一看,只见路边草丛不知什么时候窜出一个人来。 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路边,正轻抬着一双深褐的眸子看着他们,神情难侧。林子里阴森森的,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小刘当场就僵住了。还是中队长有经验,愣了一下后,客气地笑着打招呼。 “哦,林深啊,刚下山回来?” 林深不说话,轻轻扫了他们几眼,对着中队长微一颔首算作回应,便拨开草丛向木屋走去。 留下两个背后说闲话被当场逮到的警察,还惊魂未定。 “这个林深……” “嘘嘘,别说了,别说了。”中队长连忙制止,“山上神神鬼鬼的多,不要在这里乱说,被听去就糟了。哎,晦气,赶紧下山。” 两个警察不再多言,迈着比来时快得多的步伐下山去了。 林深走到一边的高坡上,此时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两个人见鬼一般逃离的身影,嘴角掀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这次下山上山,一路上除了必要的询问,大半天都没有开口说半句话。这让林深习惯了沉默,几乎都快要以为自己其实是个哑巴了。 然而,一进小院,那聒噪的声音就传来了。 “刚才那么大半个西瓜……就这么没了。” “呵呵。” “西瓜,我的西瓜……” 某人哀怨的声音直传进耳里,林深走近一看,见赫讽正坐在小院里,表情悲愤,而夏世离则是站在他旁边细心地开导。 “人家上个山不容易,而且远来是客。” “那是他们在执行公务,是本分。”赫讽抱怨着,“本来西瓜就没剩几个了,你没见那中队长一点都不客气,大半个都吃下肚了还意犹未尽。” “赫讽,这你还想不明白?半个西瓜换人家一个心甘情愿,究竟是谁占便宜?”夏世离道:“我看你们的工作,也经常要和他们打交道。你也不笨,为什么就不花点心思把彼此之间的关系处好?这样对谁都方便。” “因为……” “我让他不要那么做。” 林深走了进来,看着夏世离道:“没必要做这些逢迎的事去讨好厌恶你的人。” “逢迎?”夏世离摇摇头,“你竟然这么认为?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本来就需要互相谦让,这哪算是什么逢迎?” 林深别开头,似乎是不想继续和他讨论这个话题。 赫讽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 “好了,就不讨论这个话题。对了,林深,今天第一次巡林夏世离就帮上了大忙,跟警犬似的一下子就找到了一具自杀者尸体。” “不是警犬,是昆虫。”夏世离纠正,“因为看到那边聚集有大批食腐习性昆虫,我觉得有异样才过去看了一眼。” “恩恩,理解,都是专业技能嘛!昆虫,警犬,没什么区别。” 夏世离无奈,也不再去纠正他。 赫讽笑嘻嘻问林深道:“今天你到下山去,到现在这个点才回来,有什么收获?” 林深说:“没有。” “啊?” “所以明天还要再下山一次。”林深看着他:“你和我一起。” “那山上怎么办?” “既然夏世离足够胜任,那么把巡林的工作交给他也没问题。” 见林深向自己看来,夏世离配合地点点头。“没问题,可以在你们不在的时候帮上忙,对我来说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乐意之至。” 林深点点头,“那就这样,明天我和赫讽下山,天黑之前回来,这之前就拜托你了。” 说完,他不等另外两个人回应,丢下这者一样的命令,就直接进屋去了。 “喂,林深!喂!”赫讽喊他没有反应,只能回身对夏世离歉意地笑笑。“抱歉,他好像心情有些不好,说话都有点冲,你不要介意。” 夏世离微微一笑,“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而在那个时候,除了自己看的顺眼的人,看其他人都很碍眼,这我理解。” “恩恩,哎?你说的他看的顺眼的人,指的谁?”赫讽一愣。 夏世离盯着他笑,不说话,但是意思却很明显。 赫讽汗毛直竖。“不要开这么可怕的笑话!” “呵呵。” “你这家伙,老是呵呵笑……有时真的挺欠扁啊。” 屋内,光火下,林深看向屋外,见到那两个人勾肩搭背,感情很好地笑骂的模样。眉间,不由皱出一个深深的川字。尤其看向夏世离时,他的目光似乎总带着一抹别样的意味。 和这昏暗的灯火一样,叫人无法看清。 第二天一早,赫讽和林深收拾着东西准备下山。 “今天巡视的范围是西山,你可以随身带一些东西,为了以防万一,最好带一把防身的武器在身边。” 夏世离奇怪道:“不是说不会有危险?有必要吗?” 林深淡淡道:“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也不用继续隐瞒你了。我们巡林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及时发现和制止有自杀意图的人,但是有时候那些人不仅会对自己的生命产生威胁,对我们也一样。” “意图放弃自己生命的家伙,对别人性命也不会有多大尊重。” 夏世离认真听着,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赫讽跟着林深下山,走了老远时,还能看到夏世离站在一个山头,对着他们俩挥手送别。 这个突然相逢的男子,似乎总是怀着一腔热诚来对待他人。 赫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看着走在前方的林深,问:“我们这次下山究竟是去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 “啊——!?” 林深道:“没有工作的话,你就不愿和我一起下山了?” “也不是这么一回事……但是,没事我们跑下山去干嘛?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去山下?” “有吗?”林深道:“是山下的人不喜欢看见我,但我又没有义务去顾忌他们的心情。” 还真是林深风格的我行我素。赫讽无奈,既然林深不愿意说,他也只能乖乖地跟在后面。没办法,谁让林深是他雇主呢? 走到山道的转弯口时,林深抬起头,似乎是无意间回望了木屋一眼。只是轻轻的一瞥,随即就像无事人一样扭过头,继续下山。 迎着风,站在山口的夏世离突然轻笑。 “真是个敏感的人。” “既然这样,我也只能……” 山风吹得更狂,将他的额发拨乱,也吹去了他的下半句话。 那一句的低语,随风飘到山林里,被这漫山的蝉给偷听了去。蝉儿们一声响一声低的鸣叫,像是在回应他。 “嘘——”夏世离温柔道:“这是秘密,不要被别人听了去。” 蝉听见他的话,温顺地予以回应。 知了。 守着秘密的男人。 50、夏之蝉 “你好,请给我一杯咖啡,对了,再来一杯白水,谢谢。” 从服务台点餐回来,赫讽拿着一张号码牌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间咖啡屋临街而建,可以看见街上偶尔来往的人影。赫讽和林深就约好各自去办事,再在这里会面。 他撑着头正望着窗外发呆,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 “不好意思,能不能打扰一下?” 赫讽回头看去,见是几个年轻的女孩,其中一个正壮着打量怯怯地和自己搭话。 “我想请问一下,这镇上还有哪里有旅馆吗?那个……”像是担心自己被怀疑是来是搭讪的,女孩连忙要解释。“车站附近的都已经……” “附近的车站旅馆已经客满了,是吗?”赫讽微笑,替她解释完。“这个时候去绿湖和山上踏青的人比较多,如果你们没有提前预定,怕是已经找不到空房间。” “恩恩,是的。”女孩如获大释,连忙道:“我们在这附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着空余的房间,只能先到这里来吃饭。那个,打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下次出来旅游的话,最好提前做好准备工作。”赫讽温柔提醒道:“现在比较正规的旅店应该都客满了,不过一些民居旅店还是有不少空房间,如果你们喜欢的话,镇外也有不少农家乐提供住宿。” “啊,原来如此!”女孩恍然大悟,“谢谢你的提醒,真是麻烦你了。” “没关系,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总是给别人添麻烦,能够帮助到你们是我的荣幸,女士们。” 女孩们羞怯地笑着,对着赫讽连连道谢,便坐回原来的座位去了。赫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头去看风景,其实耳朵却竖得尖尖的,听着那边的对话。 “哇……刚才那个人好有风度!好厉害。” “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男生哎。” “长得也很不错,肯定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女生们兴奋的窃窃私语声不断传进耳朵里,赫讽听见了,轻轻一笑。 他不是想通过异性的爱慕来肯定自己些什么,只是偶尔,这种小小的称赞也会让他的虚荣心满足一下。赫讽认为这些可爱的异性们,只要耐心对她们温柔,她们就会回以十份的认可。 如此真诚可爱的生命,哪是那些粗鲁的男人可比的? 心情稍微回转了一点点,赫讽端起咖啡,快意地抿了一口。 “这种有着排泄物颜色,过期中药味道的饮料,究竟是哪里好喝?” “噗——!” 刚喝进嘴里的咖啡一口全喷了出来,赫讽气急败坏地看着眼前人,形象全无。 “林深!你什么时候能不说这些糟心话来气我?” 林深推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我只是发表一下感想。” “你那完全是谬论!” “哦,那你敢说咖啡这种东西不是排泄物?” “哼,怎么可能是!这也是植物饮料,你这个……”赫讽刚想反驳,想到什么,突然住了嘴。 “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不过以前也听人说起过。”林深道:“似乎有一种咖啡是靠动物排泄加工出来,而人们喝的的不就是动物的排泄物饮料?” “……”赫讽完全不想反驳,因为他想到了山上那多的到处可见的天然化肥,顿时看着杯中的液体就有了些反胃。 一旦遇到林深,真的是让他什么理智风度全都不见了!赫讽想着,狠狠瞪了对坐的人一眼。 而林深则是刚刚端起他面前的杯子,看见里面是白水后小小讶异了一下。 “专门为我点的开水?” “哼。” 见赫讽扭头看窗外故意不理睬自己,林深心里有数,莫名觉得愉悦起来。 “谢谢。” “不指望你感恩,恩?什么?” 赫讽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可是回头看去时,只看到林深嘴角一闪而逝一份笑意。 那是和以往的笑容不同,是真正从心底发出的愉悦的笑。赫讽还没来得及揉眼睛,林深的嘴角已经又滑了下来。 “你刚刚是不是笑、笑……” “纸巾。” 林深拿出一张纸堵在他嘴上,“刚才喷出来的咖啡还挂在脸上,很好看?” 赫讽立马闹了个大红脸,自己竟然连这一点都忘记了,与此同时,他听见隔壁桌的女孩发出的一阵轻轻的笑声,更觉得颜面大失。抬头,眼睛瞪大,狠狠地看着林深,都是这个家伙惹得好事! 林深被他瞪着一点却都不在意,慢悠悠地帮赫讽擦完嘴后,收起纸巾,开始问正事。 “找着了没有?” “呃,找……”赫讽对他如此霸道地扭转话题表示不满,但也只好咽回肚子里。“没有,在车站附近的旅馆登记册上都看过了,也问过附近的一些商铺,没有入住登记。对于最近来的年轻男人,他们也都说来的人太多,没有留下印象。” 林深晃动着杯中的液体,默默地听着。赫讽见他不做声,便问:“你呢?警局那边是什么情况?” “我请他们帮忙搜寻了一下同名的人。” 林深慢悠悠道:“全国搜索出来名叫夏世离的男性,一共只有三人。” “恩,哪三人?” “一名九旬老人。” “……” “一个刚刚出生三个月的婴儿。” “还有呢?” “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那就是这个了!”赫讽激动道。 林深抬眼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听我说完再做结论?” 赫讽乖乖坐下,林深继续道:“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已婚,育有一女,但不幸的是,他已于一周前去世。” 赫讽搓了搓汗毛,虽然外面阳光灿烂,他此时却觉得身上窜起一股寒意。 他小心翼翼道:“那既然都不是,现在山上的那个夏世离,究竟是谁?” “这一点,你只能去问他本人。” 没有入住记录,没有户籍,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名叫夏世离的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会不会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么一个人。伴随着炎炎夏日的,是那些总让人从心底发凉的诡诞故事。 就比如,这一个不存在的夏世离? 虫鸣响起,聒噪又喧闹,连绵不绝,一声声地,从山下一直延续到山顶。 树下,一个年轻男人躺着,帽子盖住他的上半脸,只留个下巴露在外面。他像是睡着了,并梦到了什么好梦,嘴角轻轻掀起,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意。 如果有人能够窥视到他的梦境,大概也可以分得他的一份幸福吧。但是即便无法窥探,从他露出的表情便也可以感受到那份温暖。 那是一个久远的夏夜,女孩和男孩并肩而行,两人自然而然地靠近,自然而然地,双手轻轻握在一起。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女孩一个人聒噪得不断说笑,看着她快乐的背影,心里也觉得温热起来。 “喂,你说。”女孩突然转身看着他,让男孩心头一跳。“我们是不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连连点头,像是迫不及待地要证明自己的真心。 女孩笑了,带着一丝狡黠,但是却又带着一丝紧张问道:“那你……是不是只想和我做朋友,就足够了?” 暧昧的哪一层薄纸突然被戳破,男孩猝不及防,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如果和你做不成朋友!我会后悔一辈子!”刚一说完,他立即就意识到自己的语病,“不,不,我不是想和做朋友……不对,我是不想和你只做朋友。总总之……我很想和你做各种朋友……” 越解释越乱,男孩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快要熟透,红得可以滴血。就在他无地自容时,那边女孩突然爆发出一声狂笑。 他抬头茫然地看着她,却见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第一次,他看见她如此灿烂的笑容。 笑了大半天,女孩终于抬头看向他,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道:“……我喜欢你,我们处对象吧。” 那一刻,世界上最无与伦比的幸福降落到他身上。那是从未体会过的,足以将心脏撑爆的狂喜。 夏夜,一对年轻人青涩的爱恋,在蝉鸣的见证下拉开帷幕。 那暧昧,羞涩,冲动,紧张的恋情,即使在很久以后想来,脸红当初的天真之余,心底淡淡的一份温暖总是同时升起。 掩藏在夏夜,轻轻相握的那一双手。 永远不愿松开的,彼此的手。 风吹动草帽,躺在山坡上睡得正熟的男人似乎还陷在梦境中,在那属于过去,已经无法掀开的梦中,沉沦。 赫讽和林深交换完彼此的情报,起身时,天色已近傍晚。 选在这家车站附近的咖啡屋碰头,就是看中这里的客人大多是游客,没有人会对林深投来异样的目光。但是赫讽错算了一点,正因为这里的客人大多是来自城市,所以对于他和林深才会更多关注。 毕竟比起朴实的乡镇,城市的年轻人们可是更喜欢关注人的外表,尤其是当两个年轻帅气的男人聚在一起时,便格外吸引女孩们的视线。 赫讽离开时,又感觉到了邻桌女孩的视线,只是这一次,那些视线却让他觉得如坐针毡。 “他们要走了哎。” “好可惜……” “但是好配哦,你们不觉得吗?尤其是刚才那个别扭受发火的时候,小攻好淡定啊。” 赫讽决定告诉自己,他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听见!就算听见了,也什么都听不懂,真的是一点都不懂!所以他压根也不会因此生气。 顶多是有点忿忿不平而已。 “我去,凭啥我就是……” 话刚到嘴边,赫讽看到站在门口的林深,将那个未吐出来的字悄悄吞了回去。 “回去了。”林深示意他跟上来,不要磨蹭。 赫讽刚走前两步,只听见后面的女孩又是一阵兴奋。 “好乖,好听话!好萌!” “……” 赫讽实在很想仰天长啸,现在这些女孩们究竟都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个都让他不寒而栗? “现在才回去吗?”跟在后面,赫讽闷闷不乐地问道:“今天这次下山,等于是什么情报都没问到,有什么意义?再说,让他一个人待在山上安全吗?” “就是要让他一个人独处。”林深回道。 “哈,什么?” “让他一个人待着,我才有机会弄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赫讽有不好的预感。 “我想知道,在独处的时候他究竟会不会自杀。” “自、自什么?” 林深:“自杀,是的,你没想错,我怀疑夏世离不仅是昆虫爱好者,还有可能是自杀爱好者。” 赫讽完全没空理会他的冷幽默,愣住,大脑内只有一个念头。 林深这家伙,将一个可能有自杀倾向的人丢在山上,只为了看看他会不会自杀?! 这是人干的事吗! 是吗?是吗?是吗? 赫讽二话不说,撒丫子就跑了起来。 “夏世离!你可别给我不争气!” 他对着无人的山林大吼着,直接冲山上跑去。 那个总是淡淡微笑,对谁都很温柔的男人,他真的会自杀吗? 林深看着他跑远,自己一个人在山路上慢条斯理地走着,像是一点都不在意。 突然,他脚下踩到了什么,抬脚一看。 那是一只缩起身子,已经死去的蝉。 51、夏之蝉 那是一只已经死去的蝉。身体成弓形,微微蜷缩着。 这个失去生命的歌唱家已经丧失了最后鸣叫的力气,瞪大眼无神地看着世界,像是想要在最后记住些什么。而它那美丽轻薄的蝉翼,也再无法舒展,变作一件祭衣,轻轻搭在背上。 一双手轻托起这只死去的蝉,却引来身边女孩的一声惊叫。 “不要,好可怕。” 他转过头,看着惊叫的小女孩。 “为什么要害怕它呢?” 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怯怯道:“因为它是虫子,很丑,虫子都是又丑又可怕的。” “是吗?但是你看它的翅膀。”男人将蝉的双翅展示给她看,“看,它在太阳下是彩色的,而且还反射着漂亮的光,难道这双翅膀不好看吗?” 小女孩犹疑着,仔细打量着蝉翼。它那轻薄而又美丽的造型,很快就吸引住了她。 “是很漂亮,好漂亮,像水晶一样!” “是啊。”他温柔地笑,“所以虫子虽然大多丑陋,但是它们身上也有美丽的部分。就像是暖暖,你很可爱,但是暖暖大出来的便便是不是也是臭臭的呢?难道就因为这样,暖暖就不可爱了吗?” “噗——,你一大早地在跟孩子说什么呢?” “妈妈——!”小女孩欢快地扑进来人的怀里。 年轻女子轻轻抱起女孩,点了点她的鼻尖道:“暖暖,别信他的话,听了要被污染耳朵的。” 他无可奈何,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道:“我只是打个比方。” “用大便打比方?也只有你能想得出来。” 被女人瞪了一眼,他无奈,不过还是没有放弃,对小女孩解释道:“你看,暖暖,即使是再丑的虫子,身上都有美丽的部分,而再好看的人,也会有他不好看的一面。所以,我们不能轻易以外表来评价一件事物,懂吗?” 小女孩似懂非懂,看着他手里的蝉,点了点头。 “那爸爸,蝉为什么会死呢?它有那么好看的翅膀,死了就不能飞了,多可惜啊。” 是啊,为什么美丽的事物总是轻易消逝,却不能长久? 他淡淡笑了笑,道: “那大概是因为,老天不允许这样的美丽太长久吧。” 人类太不懂得珍惜,太长久,他们就不会去珍视那份美。 小女孩懵懂地点了点头,以她的年龄还无法理解男人现在说的话。她能记住的,只有现在紧握着自己的这两只手,一左一右,男人和女人紧紧牵住她。 而当男人回首与自己心上的女子对望时,迎上一对巧笑倩兮的明眸。那一望,如同驶进港湾的游轮看见了属于自己的长明灯。 温暖,又明亮的光芒。 “夏……夏……夏世离!” 远远的,却似乎有来自别处的声音要将他从这个港湾带走,离开这个温暖的世界。 他不愿意地皱起眉头,然而那个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像,极近耳边。 “夏世离!夏世……离……” “夏——呼!” 赫讽连忙急着喘几口气,他跑了半天上山的路,此时已经精疲力尽了,还要扯大嗓子喊人,没喊几声他就觉得有些“缺氧”。 “夏……靠,这个家伙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小院内一片幽静,屋内既看不见火光,门也关得紧实。就算是巡林的话,在这个点也该早就回来了才对,为什么还是不见人影? 赫讽心里渐渐有了不好的猜测,难道真的如林深所说,夏世离他是…… “找我有事?” 啪,一只手用力地在弯腰喘气的赫讽肩上敲了一下,惊得赫讽猛地抬头。一回头,就看见一双惨白的脸在极近处盯着自己,还张大血盆大口,露出一口大白牙。 许久见赫讽没有反应,夏世离觉得奇怪。 “当机了?”他伸出手挥了挥,“喂,回神,回神!魂还在吗?有人在吗?” “你这……” “恩?”赫讽的声音太小,夏世离没有听清,便凑近去听。 “你个缺心眼!屡次三番地,你究竟是故意还是故意啊?”赫讽对着他耳朵大吼,“该庆幸我没有心脏病,不然早晚有一天找你偿命!” 夏世离被震得后退两步,连连揉耳朵,他看着气急败坏的赫讽,哈哈大笑。引得赫讽更加怒火中烧,冲上前去卡住他的脖子就是一顿胖揍。 林深跟在后面回到小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赫讽与夏世离一副哥俩好,两人搂在一起卿卿我我的模样。 他走进院子,踩响脚下的一块枯枝,那两人都齐刷刷停下来盯着他。 “打的不错,运动健身,继续玩吧。” 头也不回地路过这俩人,林深向门口走去。 赫讽连忙整了整衣服。 “我可不是在玩闹啊,是在询问他工作上的事情。” “哦。” “真的,我骗你干嘛?不就是你刚才在山下跟我说,夏世离可能会有‘工作方面的困扰’,所以我才特地来查看他情况。” “哦。” “林深……你哑巴了,换个别的词成不?” “成。” 赫讽无语,被林深突如其来的怪脾气给整的没辙,这家伙是怎么了,突然的心情就变得不好。 倒是夏世离像是看出了点什么,在一边笑意盈盈地望着这两人。他本来没打算说话,可是看见林深手里某样东西,轻轻呼喊了一声。 “林深,你手上的那是?” 林深听见他的问题,转过身,看见夏世离有些焦急的表情。 他突然咧嘴,笑了笑。 “你问这个?”伸开右手,让夏世离好好地看清楚,林深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是路上捡到的一只死蝉。” 那只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弱小生命正无力地躺在林深掌心,一向明亮的翅膀也失去了色彩,黯淡无光。 夏世离的瞳孔,有一秒瞬间紧缩。 林深没有错过这个细节,紧追不舍地问:“你很关注它?一只死去的蝉?” 夏世离抬头,迎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半晌,才露出一个笑容。 “没有,只是它让我想起了一些事。” 脸色似乎有些苍白,夏世离道:“让我想起了一些似乎该是很开心的事,但是却又怎么都想不清楚它,是为什么?” 他一个人陷入困惑,天色已暗,树荫下,整个人都仿佛要随之陷进阴影中。 “夏……”赫讽担心地想要呼唤他。 “我想起来了!”夏世离突然回神,对正望着自己的两人展露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记起来,好像就在不久以前,我也曾经对我女儿说过类似的话。” 他一边说,像是想起了温馨的记忆,脸上带着愉快的笑意。 “我当时对她说了很多,但是她妈妈却说我在带坏小孩,其实她也懂我。她知道我只是想要告诉暖暖一些事而已,她明白的……” “女儿?”赫讽微微提高声音,“等等!你和谁的女儿,你什么时候生了女儿?不对,你怎么生的女儿?” “当然不是我,是她妈妈生的。”夏世离奇怪地看着他,“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你还正常吗,赫讽?” “不是我不正常,等一下,你和你女友未婚先孕?不,未婚先产子?” “当然不是。” “那你是和别的女人生的?还是领养?” “我只爱她一个,怎么可能有别的女人!暖暖是我的孩子!”夏世离似有些生气。 赫讽困惑了,“你既不是和女友未婚先孕,又没有和其他女人沾染上,这个孩子究竟是哪来?” 夏世离像叹气一般地笑道:“赫讽,这之中有什么问题吗?我爱她,我和她有孩子,这之间没有矛盾吧?”他怜悯般地看着赫讽,“也许是天太热了,我去屋里切片西瓜给你消消暑,等会。” 看着夏世离进屋的背影,赫讽觉得自己才是最无力的那个。 “我只想知道一个问题。”赫讽看着门口,麻木道:“既然没有和女友未婚生子,又没有搞大别的女人的肚子,他哪来的亲生女儿?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自体受孕?” 林深道:“这你去问他本人。” “绝对不!”赫讽欲哭无泪,“你没看见他刚才反驳我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吗?再去问他,我怕自己会显得更像个白痴。” “很简单。”林深道:“二选一,不是你白痴,就是夏世离逻辑混乱。不过在此之前,我得提醒你另外一件事。” “什么?” “他刚才说他有孩子,以前他有跟你说过这件事吗?” “没有啊。”赫讽回答。 林深:“那很好,接下来你要担心的只有一件事了。也许明天,他又会突然跑过来跟你说,他有个儿子,叫赫讽。”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林深转头,严肃地看着他。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在说笑话,我认真的。” 赫讽很想反驳说,两只耳朵都听到了,但是看着林深那格外认真的表情,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 难道夏世离真的会那么做?其实今天最不正常的人是自己? 想象一下,明天,夏世离跑过来跟他说: 儿子,让粑粑来亲个。 粑粑,亲个。 亲个。 “……” 林深挥了挥手,站在突然木住的赫讽身旁。 “喂,赫讽,醒醒?” “我刚才开玩笑的。” 赫讽已然魂飞魄散。 52、夏之蝉 人之所以区别于其他动物,是因为他们拥有丰富的情感,并且善于思考。这种活跃的思维方式,让人类成为最善于利用工具、制造工具的物种,但与此同时,也带来了许多麻烦。 情感太丰富,思维太活跃,有时候可能会带来另一些负面影响。比如——精神方面的疾病。与物质的丰富相伴随的,是人类精神的空乏和虚弱,仅现代医学所公认的精神疾病就有 赫讽手机搜索了半天的资料,渐渐确定了心中的一个想法。 夏世离和他,一定有一个是精神病,要不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赫讽更加觉出夏世离的不正常了。不,就日常生活方面,夏世离是很正常的,甚至比闭关独居已久的林深更像一个正常人,但是涉及到某些方面,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精神了。shu xiang men di 他有时候会和赫讽提起他的妻女,一家三口一起游玩时的一些记忆,这让人以为他是已婚。但是另一些时候,夏世离的口气却表现得像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 “我准备下半年和她订婚,但是不知道她家里人会不会同意。”夏世离有些忧郁地和赫讽商量着。 赫讽:“你们不是小孩都有了么,怎么才订婚?” 夏世离瞪大眼睛,恼羞成怒地看着他。“怎么可能,我和燕燕都还没有、没有那个……怎么可能会有小孩!” 这是赫讽第一次看到他脸红,也知道了原来夏世离的女友名叫燕燕。 “你俩交往多久了?” “三年吧。” “没有牵手以上的行为?” 夏世离恼怒地看着他,“当然会有,我们也都是成年人了,也会有需要。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我们也会……” “恩恩,也会什么?”赫讽搬了张小凳子坐得更近了些,竖起耳朵听。 “也会……亲个嘴来着。”夏世离的声音压倒最小,似乎是耻于与别人聊起这么私密的话题。 “咳咳!就亲嘴!”赫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当然不止……舌吻,法式的那种,也是会有的。”夏世离正经道:“在结婚前,我们都不会有更进一步的行为,这不是保守,我想在真正成为她的丈夫后,再去一起体会夫妻生活的美好。” “……那你们俩的小孩哪来的?”赫讽想不明白了。 “小孩!哪里有的小孩。”夏世离又瞪着他,“你不要玷污我和燕燕纯洁的感情。” “好吧,我玷污,我污秽……” 赫讽已经无语了,他实在很想拉着夏世离的耳朵吼,昨天是谁说自己有个女儿,名字都取了叫暖暖来着! 这是早上发生的事,到了晚上,事情又变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赫讽,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恩,说吧。” “你说小女孩会喜欢怎样的礼物,下次去看她的时候,我想给暖暖带点她喜欢的东西。” “……”赫讽拿着拖把就走。 “你干嘛无视我?”夏世离紧追不放。 “因为我实在不想和你争辩了,会让我自己神经错乱。” “我有和你争辩什么吗?”夏某人无辜道。 “好,那我就只问你一句话,这个叫暖暖的小女孩究竟是你的谁?” “你这不是在开玩笑么。”夏世离好笑地看着他,“当然是我和燕燕的女儿。” “你不是没和你家燕燕同房吗,哪来的女儿?捡回来的?” 夏世离脸红了。 “不,是亲生的。” “没同房,你倒是告诉我你俩怎么生女儿啊!啊,两个人拉拉手,孩子就从肚子里蹦出来了?” 当赫讽反驳这样现实的问题的时候,夏世离总是一副无法理解的模样看着他,好像赫讽问得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这都让赫讽觉得,自己才更像是一个白痴。于是,几次之后,赫讽学会了和夏世离相处的新的方法。 早上,正常地和他打招呼,这个时候的夏世离完全记不起来自己有个女儿,你要跟他说,他能跟你急! 晚上,要听夏世离发牢骚,帮他寻找能够讨得小女孩开心的方法。 中午则是看情况,有时候他记得,有时候他根本不记得。但是无论如何,夏世离心中始终记得的一个名字,燕燕,这个女子,是他心中最爱的女人。 这种完全脱节的生活方式,赫讽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适应过来的。上午过得像一个初恋的年轻人,晚上就开启了奶爸模式了,而中间的差异和迥然,夏世离会完全忽略。 这么说吧,他的一切记忆和日常生活能力都正常,但是在对待燕燕的一些记忆上,会出现一些模糊。女儿暖暖只是其中一个而已,还有更多的事情,但全都是围绕着燕燕这个名字产生的。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病啊。” 赫讽被夏世离的精神分裂折腾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会找林深抱怨几句。 “有时候我都会怀疑我是不是在和一个人类说话。”赫讽趴在桌上,这会夏世离巡林去了。这几天,两个守林人完全心安理得地将原本属于自己的巡林工作交给夏世离去做。 林深道:“那你认为他是什么?” “游魂野鬼,山精野怪,什么都好,就不是人。正常人能像他这么分裂吗?”赫讽道:“不是查出有一个叫夏世离的年轻人前几周去世了吗,晚上我就偷摸去夏世离的房间,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活人,还是个野鬼变得!” 林深眉梢一扬。 “这你不需要去做,我可以肯定,他是个活人。” “那为什么名字……” “夏世离,这就一定是真名吗?”林深侧眼看他,“对于一个不熟悉的人,你有什么理由保证他在初见你的时候,就一定会报上真名?” “啊,哈哈,也是啊。”赫讽被他看得莫名就觉得有些压力。坐直身体,轻咳了一声道:“那你认为,他这是什么情况?” “幻想症的一种。” “幻想症?” “有可能他所说的女友燕燕,和女儿暖暖都是根本不存在这世上的人。若真如此,夏世离就是一个活在幻想中的人。你和我,在他的眼中也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怎、怎么个模样?”赫讽心惊胆战。 “这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每个幻想症患者脑中都有一个臆想的世界。恐怕在他们看来,现实世界才是最不真实,又虚伪。”林深总结道:“至少在目前来看,他还没有自杀倾向,等找到他的家人,联系上就让他离开。” “幻想……”赫讽低头想,难道这几天夏世离跟他所说的那个爱笑温柔的女孩燕燕,以及他们青涩又美好的爱情,都只是一场挥之即散的雨雾。 轻轻一吹,就要从梦境中清醒。而夏世离为此所留出来的幸福与痛苦悲伤,也全都是不真实? 一切都因为,夏世离是一个有幻想症的精神病患者? “晚上好。” 就在赫讽陷于困惑中时,有人推门进来。 夏世离带着一身尘土回来,精神奕奕,看上去实在是不像精神异常的人。 “晚上好,辛苦了,今天有发现什么吗?”赫讽问。 “恩……今天在森林腹地,遇见一个露营的人。” “哎!露营,这个时候?” 夏世离笑笑,“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我就上去和他聊了会天。” “然后呢?” “然后,他就下山了,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不,不,我只是想,在这个时候上山独自露营的人,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自杀者?”夏世离接口他的话,“如果是的话,我强制他离开就有用吗?你敢确保他在下山后,不会找个其他地方继续自杀?” “这个……”赫讽求救地看向林深。 “所以我只是坐在帐篷外,和他像朋友一样聊了会天。”夏世离道:“我不确定,我这么做是否能对他的决定产生一些影响,但是我知道,他需要的是一个愿意倾听他倾诉,而不是一个把他当做异类看待的人。至于最后的结果,我们不是神,无法强制左右,不是吗?” 夏世离说完,微笑。“那我先去做晚饭,你们稍等一会。”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赫讽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他真的是有幻想症吗?我为什么觉得这家伙比我们都想的更深?” 林深见怪不怪,“因为天才和疯子,只有一步之遥。” “那他是天才了?” “不,他只是可怜了一个同病相怜的人。” 赫讽默然,两人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而这一静默下来,赫讽突然觉得周围格外的安静。 以往那总是喧闹的虫鸣声不知在何时全都消失了,只留下一些细微的声音,在草丛里发出微弱的鸣响。然而那些个属于夏夜的奏鸣曲,已经悄悄停歇下来了。 不知在什么时候,周围已经开始能感觉到一丝凉意。 “夏末了。” 林深开口:“已经听不见蝉鸣。” 那总是伴随在耳边,无时无刻不陪伴在身边的清脆虫鸣,究竟是何时消失的? 那夏之蝉,已悄然离去。 “怦——!”厨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夏世离匆匆忙忙地冲了出来。 “怎么了?” “燕燕刚才联系我!”夏世离转身看着他,惊喜道:“她说过来找我了,让我去接她!” “现在这个点?”赫讽讶异,这时间都七点多了,而镇上最晚的长途汽车是六点末班,这时候还能有人来? “抱歉,我现在得去接她,不然她会生气。” 夏世离急忙地就要冲出去。 “等等!你有没有问清她在哪等你,她一个人来的吗,喂,夏世离!” 来不及了,夏世离以及一头冲进夜色,跑得不见踪影。 赫讽徒劳地站在原地,院外,没有虫鸣的树林显得格外安静,让人寂寞。 林深从地上拾起一个东西,是夏世离总是拿在手中摸索的那只手机,刚才匆忙间掉落在地。 林深捡起手机,翻看了一会,轻声道:“赫讽。” “恩?”赫讽转身。 见林深正打开手机的后盖。 【燕燕刚才打电话给我,让我出去接她!】 这手机,根本就没有装电板。 夏世离,他跑去哪了? 去哪了? 蝉鸣已歇,没有谁再来回答,知了。 都不知了。 53、夏之蝉 夏末,天气已经微微带了些凉意,女人拎着行李箱从车站里出来,随手拨通了一个号码。 “恩,恩,是我,真的是我啊!” “没有生气。”她轻轻一笑,“哪能真的和你生气呢?好啦,气消了,这不就回来看你了?” “还在工作吗?我人已经在车站了。” “不用了,你别请假,我自己打车去。” “好的,我打车,身边有零钱的,恩,拜拜。” 女人挂断手机,看了看路边,这时候天色已经微暗下来,只有少少几辆车子经过。她看着手边的两个大行李箱,摩拳擦掌一番,一手拎一个,有些吃力地将箱子拎到了路边。纤细娇小的身子被拖得向前弯曲,微拱起的背显示出这对她来说是很吃力的事情。 将行李拖到路边,又等了好一会终于来了一辆出租车,在司机的帮助下将行李都放进后备箱,坐到副驾驶位上。 坐上车后,她又寻思着是不是该再打个电话过去。可是他会不会工作正忙?打了电话反而会让他担心吧? 女人轻摸着手机,手机后盖上贴着两人去年照的大头贴。相片上,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轻搂着她,有些腼腆地笑着。她手指摩挲过照片上男人的脸颊,想着,还是不要打电话过去吧。 等一会直接去他工作的地方,给他一个惊喜好了。 女人有些欢快又期待地抿了抿唇,放下手机。而这时,出租车已经驶出车站前的小路,向着连接大道的转弯口开去。 转弯口的路灯坏了,周围一小片的昏暗。而在这样的夜晚,连虫鸣声都听不见丝毫。 一片寂静,出租车向那边开去。 开去,无声地融入黑暗, 夏世离疾跑着从山上下来,一路上究竟跌了多少个跟头他自己都搞不清了。这时候很是狼狈,脸上身上都是泥,还有不少擦伤。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也都不没有停下一步,急喘着气奔出山口,向着小镇上赶去。 七八点钟的时候,小镇上还有不少人在散步,看见他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夏世离丝毫不去在意,脑中只想着一件事。 要赶快到车站去,要到车站去! 燕燕在那里等着自己,赶快过去! 不知哪里来的强大信念支撑着他,这个从山上一路跌怕滚摸下来的男人,迈着狼藉的脚步,一步一步地向着车站奔去。然而他此时体力已经耗尽,即使想要尽一切力气,速度也都比不过一个缓慢走过的路人。 但夏世离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点,他咬紧牙关,眼睛似是看着前方,又像是哪里都没有看! 一定要去,去到她哪里! 他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一点点的,挣扎向他心中的那个车站。 “找到了!” 在一通翻找后,赫讽总算是在夏世离的行囊中找到了电板,两人匆匆插上手机,便追出门去了。这会,离夏世离出门还不足十分钟,是夏世离还没跑到山脚的时候。 “不过我说他这手机破成这样还能用,真是奇迹。”赫讽翻弄着手机,以前一直被夏世离当宝贝一样整天揣在怀中,他都没有看到,其实这手机不比林深那个好多少。 尤其是边角上,有很多撞击和摩擦的痕迹,难以想象以夏世离对这手机的宝贝程度,竟然也能将这手机用成这样。 “哎,这手机后盖上好像还有照片。” 赫讽说着,还没有来得及去看,叮咚叮咚一声响,手中的手机像是没命似的拼命响了起来,吓了两人一跳。 赫讽和林深对视一眼,赫讽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接通按钮。 几乎是一经接通,手机那端就传来一个满带焦虑的沙哑嗓音,包含着十万分的忧心。 而与此同时,围绕在夏世离身上的层层烟雾,也终于将在他们面前揭开。 一个真正的“夏世离”,姗姗而来,呈现在眼前。 一个在夏天,与世离别的爱情。 夏末,离别,雄蝉在此留下生命中最后的鸣叫,灿烂地死去。然而又有谁知道,那生来便无法发出声音的雌蝉,即便是死亡也是那么的悄无声息。 它在暗不见天日的泥土中度过了默默无闻的数个春秋,直到某个夏初,听见那触动心灵的蝉鸣。 雌蝉悄悄地从土中钻出来,带着一身的土腥味。 没有蝴蝶绚烂的翅膀,没有鸟儿美丽的羽毛,甚至也有没有身为蝉引以为豪的鸣声。它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对于一只小小虫儿来说太过浩瀚的世界里,寻找一份爱情。 一个不过夏天的爱情。 没有人知道它曾经来过,因为它不会鸣叫,没有人知道它已经离开,因为它死得也无声。然而这个世上,却会有另一只永远记住它的雄蝉。 这拼命的为自己求取幸福的歌唱家,最后也将倒在夏天离开的那个夜晚。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它的雌蝉先离开了。 没有任何声息地,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就像此时,寂静得可怕的夜晚。 夏世离奔到车站的时候,周围的灯光已经全部熄灭,一片昏黑。然而他却丝毫不顾,仍旧奔跑着冲向那片黑暗。 在一个个黯淡的路灯下,在一扇扇紧闭的门扉前,他声嘶力竭地叫道: “燕!燕燕!你在哪?” “我来接你了,燕燕,跟我回去吧!” 他像个无措的孩子,望着永远没有回应的黑暗深处,狼狈无防。 “别再生我气,燕燕,跟我回家,我来接你了。” “不要躲猫猫逗我玩,你知道我会担心的,我要生气了,燕燕!” “燕燕,出来啊。” 他的眼里流露出焦急与惶恐,张开嘴惶惶地呼唤着。 “燕燕,出来啊,出来啊!” 然而,他心中的那个女子,却始终没有从黑暗中跳出来,轻轻捂住他的眼睛告诉他这是一个玩笑,然后两个人一起牵手而回。 再有不会有人在黑暗的街道,抬起头轻轻问他。 “我喜欢你,你要跟我处对象吗?” 再没有人会比她更懂得他的脆弱,也没有人会比她更懂得他的坚强。 也没有人,会比她更加知道,他的这份爱有多么深。 一旦失去了他的雌蝉,对雄蝉来说,便在也有没有了鸣唱的意义。 夏世离无力地蹲下,抱着头,看着苍白的地面。他双手微微颤抖着,似乎再忍耐着什么无法想象的痛苦。比失去自己的性命,还更恐惧的痛苦。 却在此时,黑暗中淡淡响起了脚步声。 夏世离惊喜地抬头望去,见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那道身影,更加失望。 来人慢慢走近他。 “我不是你要等的那个人,失望了吗?” 夏世离没有回答。 对方又道:“但是你要等的那个人,已经无法再来了,因为她……” “闭嘴。” 夏世离突然站起身来,抬起眸,那眼中没有了平时的笑意,显得格外冷漠。 “我不需要你来指教,赫讽。” 赫讽微微顿了顿,想要在说些什么,然而夏世离看到他手中握着的手机后,瞳孔紧缩了一瞬,抢在他之前道: “不要过来。” “夏……” “请不要在靠近我了,赫讽。”夏世离看着他,“我已经受够了,那种被人当做精神病人的日子。” “你……”赫讽措不及防,夏世离知道自己有病,他知道自己有幻想症?看他此时的语言神态,完全正常,既然如此,为什么迟迟不愿意回家接受治疗? “不要那样地看着我,不要那样看我。”夏世离抬头,仰望着夜空。“为什么你们都要说我病了,我有生病吗?我知道自己是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不想去妨碍任何人。” “夏世离……” “我只是想一直和她在一起,这有错吗!”夏世离突然爆发地怒吼起来,“只是这么一个愿望,想要寻找一个能和她一同生活的世界。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我是异类,我是怪胎,只因为我在追求一个渴望的世界!” “那是因为你所谓渴望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 夏世离猛地转头去看,林深从他身后,缓缓接近。 “你幻想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人,早就已经不再这个世上。” 夏世离紧缩瞳孔。 “不要说……” “而你爱的那个人,今晚也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车站。因为早在一年前……” “不要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不要说了!”夏世离痛苦地抱紧身子,蹲在地上,无力地捂住自己的脸,低泣道:“不要说了!求你,求你!” “一年前,从车站打车去找你时,燕燕发生了车祸,当场死亡。” 无视他的痛苦与绝望,林深冷漠地将事实直接道出。 “今天是她一年的忌日,你以为能等来什么?一个苍白的亡魂吗,还是一个妄想的机会?” “你是不是无数次想过,如果当时不是忙于工作,而是亲自来接她,你爱的这个人就不会离开这个世上。” “后悔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你,失去爱人的痛苦每分每秒的炙烤你。” “而你呢,懦弱地只能编造出一个幻境,一个她还活着的幻想,卑微地躲进去,逃避这个世上知道真相的一切人。” 夏世离,夏末与世离,不仅是燕燕,还有那个曾经抱着美好理想活在世上的男人。随着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一同消失在了这个世上。而现在,只有一个香消玉损的幽魂,还有一个沉湎过去无法忘怀的男人。 夏世离的手指在颤抖,已经无法再遮掩住自己的表情,他抬起头来,用仇恨地目光看着林深。 “为什么要说出来……” 为什么要点醒他,为什么不让他继续沉睡在这个梦中,直到某天再也无法忍受寂寞,前去另一个世界去寻找他的爱人。 一年的流浪,一年的穿梭,这个绿湖森林本来是他计划中的最后一站。然而在今夜,这最后一站的站台上,林深揭开了他编造的幻想,留下血淋淋的伤口。 无法愈合的伤口,无法填满的心。那个已经离开的身影,是世上任何一个人可以无法代替的,那遗留在心口的剧痛,也是再长的时间都无法抚慰的。 失去了伴侣的雄蝉,连鸣叫的力气都不再有。 “哪怕只是幻想,哪怕只是一个梦,让我一直沉浸在这个梦里都不可以吗!”夏世离低嚎道:“我只想睡在这个梦中而已,为什么连这样卑微的梦,都不让我实现。” “因为死去的人,也不会乐意见到这样的你。” 夏世离猛地抬头。 林深正望着他,“即使心中再后悔,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失去的无法再挽回,你却无法睁眼去看清还留下来的事物吗?” “哪里还有留下来的……”夏世离喃喃。 然而此时,林深却突然将手机递到他手中,那是一个女子曾经用过的手机,那是他爱着的女人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样的东西。 夏世离轻轻地抚摸手机背后的照片,然而触摸到屏幕,却发现这时候的手机竟然是在通话中。 手机听筒处,隐隐传来一个小小细细的呼唤。 “爸……爸爸……” 夏世离赶紧凑近,再听到对面那个稚嫩的声音的时候,泪水都快要掉下来。 “爸爸!爸爸!” 小女孩焦急又期盼的声音,一声声的响在他耳边。 “暖暖……” “爸爸,夏爸爸!”小女孩听到回应,高兴地一连串地说了起来。 “夏爸爸!为什么你都不来看我了?暖暖一直在这里等你们呢!” “燕儿妈妈也没有来,暖暖做错事了吗,爸爸妈妈们不来看暖暖了吗?” “没有……”夏世离的喉头有些哽咽,却无法说出更多的话。 他差点忘记了这个小小的生命,这个无法行走,生来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在福利院的小女孩。 “爸爸,我跟你说,我今年也有看到蝉儿了哦,暖暖和它们做朋友了呢!” “恩,暖暖乖。” “但是蝉宝宝前几天都死掉了,暖暖很伤心,爸爸,暖暖明年还能再见到它们吗?它们也会像爸爸妈妈一样,再也不会过来看暖暖了吗?” 天生亲近人的小女孩,将最疼爱她的两位义工喊作爸爸妈妈。然而这样一个小小的称呼,却一直温暖着三个人的心。 夏世离想起了那天第一次被这么称呼的时候,燕燕红着脸,却温温地应下。想起以前每次去福利院做义工时,暖暖脆生生地一遍遍的呼喊这他们,爸爸妈妈。 “爸爸已经一年没有来看暖暖了,为什么,爸爸?” 小女孩不解道:“他们都说妈妈去了好远的地方,去了一个叫天堂的地方,爸爸也要去吗?不能带暖暖一起去吗?” 夏世离握着手机的右手轻轻颤抖。 “暖暖,我,爸爸……不想带你一起去。” “为什么,但是爸爸妈妈都不在,暖暖很寂寞,很寂寞啊。”小女孩的声音里带着哭音,“你们不要我了吗!我很听话的,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每天都做很痛的复健锻炼身体。爸爸不来看我吗?” “已经见不到妈妈了,也不能再见到爸爸了吗?我好想你们……我好不容才有了爸爸妈妈,你们又都不来看我了。呜哇,一定是暖暖做错事了,暖暖错了,爸爸不要生气,爸爸来看暖暖一面好不好。” 小女孩似乎拼命忍着,不想让自己哭出来,然而她那闷闷的声音,却更加让人心痛。 夏世离只觉得心被抽痛得厉害,想要再说什么,手机却被林深抽了回去。 “你——” “反正你都不打算再回去了,何必要让她再记得你,再为你伤心?” 林深冷漠地挂断手机,“再过不久她就能明白,被抛弃的孩子始终不会有父母,不会有人记挂她,到时候她就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我不是……” “你不是?不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 “还是说,你不是压根就打算抛弃她?” “你不是早就忘记了吗,这个你和燕燕一起照顾的女孩。不,你忘记得更多,忘了在你走后一个人操持一切的母亲,忘记了痛失女儿,却还要帮你照顾母亲的燕燕的双亲。也早就忘记了这个约定,‘你们的女儿’。” 林深把手机扔给他。 “在你沉浸在梦里的时候,你究竟忘记了多少事,‘夏世离’。”他转身,对赫讽道:“走吧。” “走?去哪?” “去哪?” “回山上去。” “哎,那夏……”赫讽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深拽着走远。 而夏世离紧握着手机蹲在地上,许久,周围已经全部陷入黑暗,整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啪啦,轻微的响声,夏世离侧头去看,是一片落叶掉到了地上。 而在那落叶下面,有一只死去的蝉,它的身体无生命力的蜷缩着,已经无法再震翅。 这是一只雌蝉,一只在分娩后死去的雌蝉。而在它身旁,一些小小的幼虫正挣扎着向泥土中爬去,越过它们母亲的身体向泥土的最深处钻去。 它们将在那里度过数个春秋,无数个不见光日的白日,直到某一夜,一声蝉鸣终于唤醒了它们。 这些蜕变的蝉会从泥土里再次爬出,来到它们出生时只见过一次的世界,去寻找自己的爱情,一生只有一次的爱情。 如此,一代代的蝉死去,一代代的幼虫钻进泥土中。 破土而出,再去放肆自己的生命。 这是属于夏蝉的,永不过夏的爱。 夏世离起身,望着街道尽头的灯光,感受着身边几乎要蔓延而上的黑暗。 【我喜欢你。】 【今天暖暖叫我妈妈了,哈哈,有点不好意思。】 【不是我要和你吵,为什么你就不懂我呢!】 【好了,别生气了。】 那个爱笑也不记仇的女子转过身,在黑夜里,对他伸出双手。 【我从来都不会生你的气,永远都爱你……】 似乎是下雨了,咸涩的雨水沾湿了眼眶,滋味真不好受。夏世离迈动步伐,一步步地走向街道尽头。 失去了无法替代的重要之人,究竟该怎么做才不会痛苦? 不会痛苦,不想痛苦,还是一直维持着这份记忆…… 活下去。 第二天,赫讽再次赶去山下的时候,车站早就已经没有了夏世离的身影。 他就像突然出现时那样,来得无影,去也无声。自此,赫讽和林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夏世离”。 他究竟会去哪? 赫讽问过林深这个问题,然而林深用一个十分耳熟的答案回答了他。 “我们不是神,无法强制所有的结果,也不能去勉强一个人。最终如何,看他自己的选择。” 是吗,是吧? 赫讽一下子觉得落寞起来,没有人再帮他打杂,院子里也没有了那些烦人的虫鸣。 这种突然的安静,让人无法适应。 “明年。” 林深道:“到了明年,蝉又会再叫了。” 再次破土而出的,那小小的生命。 这是与蝉的,约在夏日相见的约定。 到明年的夏天,也许山上的守林人们会收到一张来自远处的相片。 相片上,戴着眼镜的温文男子抱着一个小女孩腼腆的笑着。背面还有女孩扭扭歪歪的字体,暖暖与爸爸。 ——还有在天国的妈妈。 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很是熟悉,却又有些陌生,他似乎多了些什么,却永远也失去了什么。 蝉鸣声声,一声还复一声。 知了,知了,知道吗? 那个出现在夏天,活在幻想中的名叫夏世离的男人。 他将他的幻想和他的失去的爱情,永远埋藏在心中的那个盛夏。 如在夏天离别,离别这人世的蝉。 夏与世离。 54、骨血 收拾着东西,林深手上的速度并不快。其实也没多少可带的,但是磨蹭了许久,他将要带的物品全部装进包里,然后对在屋里忙活的人招呼了一声,推门而出。 这时候天才刚刚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气,蒙蒙的白雾。独自走在晨雾里,发丝上都沾了些水滴,顺着发尖滴落下来,滑到脸颊上。林深伸手抹掉脸上的水珠,背着包向山下的路走去。 在山顶空旷的地带,其实可以看到小镇。而山脚下的小镇此时还没有忙碌起来,伴随着朦胧的天色一起沉睡着。 林深只是瞥了一眼,紧了紧背包带,一脚踏上下山的小路。 白雾逐渐遮去了他的身形,直到两者融为一体,那道孤独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上。 “咔——” 一铲子下去,挖出了半截蚯蚓,不过这已经见怪不怪了。 赫讽又挖了几铲,将那蚯蚓用其他的土掩埋起来,估计过不了几天,那小玩意又能在土里爬来爬去的。其实赫讽觉得,比起传说中有九条命的猫,像蚯蚓这样被砍成两截都还能存活的,才是大自然最神奇的造物。 “呼,热死了。” 忙完了一阵,他抬头看了看天,这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正挂在正中偏东一点的天空上,再过不了一会就是正午。而林深一大早出门,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如果我中午不回来,就不用等我。】 临出门前,林大老板是这么说的,既然雇主都这么吩咐了,赫讽也不准备等他。 站起身来,他伸了个懒腰,缓解了一下因为长期弯腰造成的酸痛。 “哎呦嘿。” 手前后甩动了几圈,赫讽左手敲右肩,正准备回屋做饭去。 “赫讽哥!” 正此时,小院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赫讽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刚刚高出篱笆的小黑脑袋左摇右晃地接近,直到停在院门口,那脑袋的主人使劲踮起脚,向院子内张望了两圈。没看到林深,只见赫讽一个人,他便问: “赫哥,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吗?” 瞧瞧是谁来了?赫讽看见那个小家伙,挑起嘴角。 “韩志小鬼,怎么,今天又有空来打下手了?” “哼,我是来帮林哥的忙,才不是来替你做小工!”韩志崛起嘴巴不屑,直到现在,他还总是和赫讽不对盘,一大一小见面就要斗嘴。 不过经常的情况是,韩志被赫讽戏弄的团团乱转,而赫讽对此乐此不疲,完全没有身为一个成年人的自觉。 “哦,不是来找我啊,那我回去了。”赫讽说着,就故意要往屋里走。 “等等,等一下!”韩志见他不搭理自己,急了,忙道:“我是有事找你,不对,你先跟我说,林哥在不在?” 赫讽扭头看他,“你有事找我,还问林深干嘛?” “哎,你别管,你先说他在不在吧!”韩志一副大人样地挥了挥手。 赫讽见状,忍不住笑出来。 “他不在,一大早就出去了。好了,你告诉我,找我什么事?” “真的不在,会不会突然回来?”韩志不放心的问。 “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回屋了,没空陪你玩。” “啊啊啊,等一下,我信你,我信你!先别回!”韩志连忙喊住他,接着便回过头,冲着院外招呼。“没人,安全,进来吧!” 赫讽正奇怪他对外喊个什么劲,却只听见院子外又传来一阵动静,接着,一个人推门而入。在看清那个人是谁的时候,赫讽惊讶得哑巴都要掉下来,他拿着手里的铲子直指对方。 “你怎么在这!” 来人看着赫讽,微微一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还是你以为天大地大,真能躲到没人找得着的地方,疯子?” “……”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用眼神交流,但那无声间的电闪雷鸣,也不是常人能体会的。韩志夹在两个大人中间,左看右看,终于不耐烦道:“好了,我都给你带路了,该付报酬了吧,大叔。” “恩恩,当然。”新进院子的人笑了笑,从衣服里掏了掏,半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韩志。“说好的,先期付款。” 韩志满意地接过,还不忘提醒。“以后一天一根,别忘了啊。” “放心的,忘不了。” “这才差不多,好了,你们聊吧,我出门帮你们放风去。要是林哥回来了,第一时间提醒你们啊,注意警戒!”说完,韩志叼着棒棒糖就走了。 赫讽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怎么听着小鬼这么说,好像他们就是在背着林深偷情一样呢?须臾,他转头看向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没好气道:“你怎么也陪一个小鬼玩这种游戏?” “游戏?”对方笑道:“能够找到你本人,无论是什么方法都不算是游戏。再说,你要真不想被我找到,当时就不该两次三番地用手机联系我,不知道那样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吗?” 赫讽咬牙,“你这是公权私用,暴露客户隐私!” “呵呵,你不说我不说,谁还知道?”不速之客露出一口白牙,不过少顷,看向赫讽的脸色就正经起来了。“不过我说真的,疯子,你在外面躲得也够久了。” 来者,赫讽的几位死党之一,于越正色道:“有些事情,不是光躲避就能避过去的。” 赫讽神色也严肃起来,“又出事了?” 于越点点头,“在你走后,那边又闹得更厉害,你家里已经撑不住了。再过一阵子,如果事情闹大更大,就不能再暗地里解决。” “……”赫讽皱着眉,没有说话。 “你也知道,只要对方用舆论压力逼得检察院不得不提出公讼,我们也都没办法了。到时你无论在哪,人都还是要回去的。”于越见赫讽不说话,着急了。“这件事你究竟打算怎么解决,要真闹大,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事,赫讽!” 赫讽抬头,看向他,目光莫测。 “你来这里找我,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吧?” 于越一愣,随之,缓慢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来,还是想问你一件事。” 赫讽仿佛早有所料,眼中露出淡淡的疲惫。 “问吧。” 于越紧盯着他,启唇,一字一句道:“那天,你……究竟有没有杀人?” 仿佛晴天霹雳,炸响在空气中。 赫讽低下头,在听到这个问题的那一刻,无数的想法在他脑中翻滚着,然而,最后他盯着那株长得正好的小番茄苗,停留在脑中的竟然只有一个念头。 这株由林深浇灌呵护的小苗,在风中轻轻晃动着身子。赫讽看着它,有些疲倦地眨了眨眼,想。 林深这个时候,在哪呢? …… 呲呲的声音,弄得人心头烦躁。 林深听着那些树枝刮蹭在衣服上的声音,心头已经堆积了不少烦躁感。他伸出手,拨开眼前挡路的枝条,就要走过着半山腰,却在这一刻,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看着山下,此时被树枝和山石挡着,已经看不到山下的小镇,但是他却可以想象得出,现在镇上一定是一片忙碌景象。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忙做,充实而又满足。 但是那里,没有他的位置,从来都没有。 身为一个被守林人捡回来的孤儿,林深从小就没有和镇民接触的美好记忆,即使有些,也大多数不愉快的回忆。爷爷带着他下山的时候,多少都会遭到镇上一些人的异样注目。 因为绿湖森林的守林人与别地方的不一样,与死人的接触是守林人日常不可少的一环,因此,镇民对守林人也多少有了些偏见。惧怕,鄙夷,厌恶,怜悯,复杂的感情混杂在一块,恐怕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对于山上的守林人究竟是什么情感了。 但是,绝对不会有好感。 这样的一个镇子,对林深来说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还要每天的在山上,为了工作,为了保护山下的居民,而没日没夜的巡逻? 他们丝毫都不领情! 林深烦躁得拍打着身边的树叶,想了想,离开下山的小路,拨开一边的灌木钻了进去。 今天他不想下山,也谁都不想见,还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会。 灌木一旁便是小树林,而走到林子中间,林深便听见了潺潺的水流声,附近的小溪也丝毫不管他的心情,自顾欢快地畅流着。心情不好的时候,林深连溪水都迁怒起来。他背着包,想着去溪边放松一下,顺便踩个几脚。 渐渐走到林子尽头,前方透出一些光亮,天上的,还有地上的溪水反射的。林深加快了步伐,奔到溪边。 然而心里着急,脚下一滑,他在冲到溪边前,重重地摔了出去,这一摔,直接从林子里俯冲到溪水边,满身的泥土和烂叶。 这一副狼狈的模样,林深心里还没有来得及抱怨,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大笑。 “我当是哪来的野兽,没想到冲出一个人来。” 竟然有别人? 他诧异地抬头,向溪边望去。 溪石上,正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白衬衫,上身惬意地微弯着,长腿盘坐在石头上,修长的手一只撑着下巴,微微侧头。此时见林深抬头看过来,这个陌生人掀起唇,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挥着另一只手,道: “好巧,你也是来思考人生真谛的吗?朋友。” 55、骨血 林子里静得很,可以听清溪水潺潺流过溪石的声音,除此之外,就只有头顶飞鸟偶尔掠过时,翅膀扑扇的簌簌声。 溪边,一个人坐在石上,另一人蹲在地上,对望良久。 许久,见林深没有出声,那陌生人好奇道:“怎么,难道是脚扭了吗?” 林深闻言,扭了扭脚站起身来,看着这个先他一步占据溪边的陌生人,皱了皱眉。 “看来你不喜欢说话。”对方微笑,“不过看样子也没有受伤,太好了。” 原本准备放松的地方被另一人占了,林深当然是二话不说,就准备转身走人。 “哎,不打算再坐一会吗?” 那男人却是喊住了他,“你急着去哪,还是说,你现在有去的地方吗?” 有去的地方吗? 这句话一瞬间叫住了林深,他回头,有些凶狠地看向那人。 对方不介意地笑笑,“不是我好奇,只是看你的表情,倒真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不是可怜人。”林深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好吧,那就是一个寻找不到自己归所的孤独人。”男人抿唇,看向林深。“难道遇到一个同伴,不坐下来陪我聊一聊吗?”他拍了拍手边的溪石,感受着上面被阳光晒暖的温度。 “反正你现在也没处可去,不是吗?” 林深的脚几次动了动,最后,还是移动脚步,回身,走到男人正对面,坐下。 “聊什么?” 对方似乎很是高兴,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眯得细细,化作一轮弯月。 “当然是——”他说:“聊很多很多事情。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先彼此介绍一下自己。” 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右脸颊有一个酒窝。林深刚刚注意到这点,就听见对面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 “我叫赫野,赫赫有名的赫,野草的野。” 野草,随处可见,丝毫不起眼的杂草。 而这样随便的名字,竟然配上了赫这样的姓,赫野在这样介绍自己的时候,语气里似乎也带着一分调侃,不,与其说是调侃,不如说是嘲讽。 对谁的嘲讽呢?是他自己,还是别处的什么人。 …… 当于越问那个问题的时候,赫讽没有去想答案,而是反问道:“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当然信了!”于越连忙回道:“只要是你说的,我们绝对都不会怀疑你,赫讽。” 赫讽闻言,眼睛眨都没眨。 “那如果我说有,你信吗?” “你……”于越愣住了,气急。“这哪是开玩笑的时候,你正经点好吧!” “我很正经地在问你。”赫讽道:“如果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相信的话,那么不管我告诉你们的是不是事实,你们都会认可它。?既然如此,你还来询问我干嘛?你想知道的不是真相,只是我的一个回答。” 于越反驳道:“最起码你告诉我,我才能知道怎么样帮助你啊!” “那你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赫讽反问他:“是想听到我告诉你,说我没有杀人,然后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帮我隐瞒线索,帮我捏造事实,最后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对的,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凶手。你们关注的根本不是我究竟有没有杀人,而是可以给自己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至于真相……” 他笑了笑,笑声中却有几分嘲讽。“除了死者的家属,还有谁关心?” 于越不管不顾了。 “赫讽,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是,我就是想要个定心丸怎么了!但是我也相信你根本就不是一时冲动就夺人性命的人,跟我说句不是你做的,很难吗!” “很难吗,只要你一句话,我们都会相信你!” 于越接连逼问了几遍,然而赫讽始终都紧紧闭着嘴没有开口。于越的心渐渐慌了。 半晌,赫讽终于开口了,说出来的却是于越最不想听的那句话。 “我……说不出。” “说不出什么?”于越瞪大眼睛。 赫讽闭上眼,那天的一幕幕似乎又在眼前晃动。有人沙哑绝望的声音,有鲜红刺目的血液,一滴一滴地从那渐渐失去生命的躯体里流出。而他至今还记得,她瞪大眼,至死也不甘心地问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 那一声声的质问,无辜而不忿地瞪大的双眼,总在赫讽梦里出现。而他也是从那以后,变得开始恐惧血液和尸体。 为什么,为什么——! 那愤怒而绝望的声音还一遍遍的会响在耳边,而赫讽依然还记得自己当时决绝的回答,丝毫不愿委婉的心意。 最终,造成的是无法挽回的后果。 睁开眼,看着明晃晃的的天空,赫讽却觉得有些刺眼。他开口,有些沙哑道:“因为我,不能这么说。” 不能说,自己与那场死亡毫无干系。 不,或者说,他就是罪魁祸首。 “你下山吧。”赫讽的声音里充满着疲惫,对于越道:“等到真的提出诉讼,他们来找我时,我会回去上庭。这件事,你们不用再管了。” “你!”于越怒视他,但是赫讽已经收拾着东西进屋,不再回头理睬他了。没办法,他只能在赫讽身后高声大喊:“我明天也会来找你!直到你说出实话为止!” 说完,就气冲冲地甩门出了小院。 “哎,大叔你已经要回去,不和赫哥聊了?” “回去,明天再来。” “明天还要来啊……” “放心,报酬少不了你的。你要什么?” “一盒泡面!最贵的那种。” “……” “呃,那我还是要便宜些的吧,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于越忍不住笑了。“泡面这玩意能有多贵,我给你买一车都不成问题,明天再来帮我放风吧。” “好耶!” 小院内,赫讽听着那两人的声音越传越远,嘴角有几分无奈的笑意。于越这个人脾气倔,他不肯放弃,是认为自己还隐瞒着什么没有说实话。 可是…… 赫讽眸色暗了暗,苦笑一声。 他已经说了实话,为什么他们就不愿意相信呢? 那个女孩,就是死在了自己手上。 赫讽右手握紧。 ——死在了自己的冷漠上。 在那一刻,赫讽才知道,原来死亡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你认为死亡是什么?” 突然问到这个话题,林深警惕地看了眼身边的人,然而赫野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笑望着他,眼睛里是一片澄澈的光芒。 “为什么要问这个?” 两人已经聊了有好一会,林深不得不承认,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真的是很了解自己。不,不该说是了解,而是两人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都无法与周围融为一体,都被周遭排斥,也同样地,他们用自己的伪装去应对周围人对自己的伤害。 只不过林深的伪装是冷漠,而赫野的伪装则是那张笑脸,他似乎面对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笑得一脸灿烂,被林深这么说的时候,赫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习惯吧。” 习惯? “因为笑容是最温柔的一把刀,既可以伤到自己,也可以伤到别人。最妙的是,还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凶器。”当赫野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深突然觉得他的笑容碍眼起来,扭头哼了一声。 不过,赫野随即又道:“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是会有真心想要笑的时候。” 林深动了动耳朵。 “就比如现在,难得遇到一个这么与自己相合的同伴。”赫野笑着,眨了眨眼。“难道不是天意吗?” 所以,对于这样难得的机缘,赫野问了那个问题。 死亡是什么? 对于林深的警惕反应,他举起手,无辜道:“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好奇,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人活一世,有太多的机会可以去尝试很多事情,却只有死亡,他们只有一次尝试的机会。而且就算经历了,也没办法告诉还活着的人那究竟是什么滋味。” 赫野说着,眼里亮出光芒。 “这难道不是世上最神秘的的事情,死亡!” 林深看着他,“你精神有问题吧。” “不不不,请称我为孜孜不倦的研究者。”赫野笑道:“我只是好奇心太旺盛,想要挑战世上一切的秘密。” 而死亡,就是人类最大的秘密。 “和睡觉一样,闭上眼然后什么都不知道。” “不对!”赫野激烈地反驳,“睡梦中还会做梦,还有意识,和死亡感觉不一样!而且我想问的也不是这个。”他的表情有些苦恼,这是林深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沮丧的情绪。 看着赫野烦恼地蹲在地上,苦思着这个问题,林深竟也觉得有趣起来,竟然也能把这个家伙难倒的问题吗? “算了,我问你另一个问题。”赫野突然抬头看他,“人为什么要去死?”他又低声道:“不,换句话说,人为什么要坚持活着?” “那当然是因为……” 林深的话在嘴边,却突然卡壳。 他想要怎么回答,说些什么? 因为活着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因为活着是件幸福的事情,因为活着是人类的本能? 先不说这些答案在他自己看来,就有些站不住脚。 幸福是什么?他几乎没有体会。理所当然?山下的人对自己的厌恶倒是挺理所当然的。本能?对于林深来说这似乎是最靠谱的一个答案了。但是这样一来,他活得又与山上那些畜生有些什么区别? 而且无论哪个答案,在眼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的赫野面前,似乎都那么的不堪一击。 “你不知道吗?” 赫野笑得更灿烂了,酒窝也变得更深。“我来告诉你好了。” “那是因为,活着的人都是胆小鬼。”赫野眼中透出狡黠的光芒,似是看透了一切。“他们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那些肤浅享受,所以将死亡看做是恐怖。但是人偏偏在死亡面前才最平等,赤裸裸的一无所有。心虚和胆小的人,总是不敢抛下那些尘俗的外衣,看清楚自己究竟拥有着什么。” 他又接着问:“你也是个胆小鬼吗,林深?” 56、骨血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胆小鬼,即使是林深也不例外。 当赫野那么问他的时候,他立刻横眉竖目地瞪了回去,惹得赫野一阵哈哈大笑。 林深不爽。 “随随便便就放弃自己生命的人,也有资格说他不是胆怯?” 他这话是在抨击赫野的歪理,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效果。赫野笑着摇摇头,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知道人在贪求的是什么吗?那就是生命,那些能够做到放弃自己的生命去实现理想的人,我们都把他们称之为英雄、伟人!但是以自杀的方式来结束自己人生的人,不也是在用生命去实现理想吗?” 赫野嘴角挂起一丝嘲意。 “这点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自杀者偏偏就会受到歧视,还被人认为是懦弱?” “因为他们自杀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困扰。” “哦,难道那些所谓的英雄抛头颅洒热血,轰轰烈烈地死了,他就不会给自己的亲人带来困扰?”赫野讥嘲道:“他们实现了虚妄的自我价值,却不顾家人的感受,说到最后,获益的是因他们的牺牲而得到好处的整个社会,而不是他们的家人。所以作为社会一份子的大部分人当然拍手叫好,因为他们享受到好处了嘛。” 林深有些反应不过来,按照赫野这个逻辑,那些流传百世的悲剧英雄,那些舍己为人的道德模范,难道其实都只是为了某种自我满足,而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这个社会,其实是在利用他们的死亡发展吗? 这听起来,有点触目惊心。 但是林深也不是容易被忽悠的,他很快就找到了赫野话中漏洞。 “你打的比方并不正确,那些因公牺牲自己的人,他们的死亡最起码带来了某一方面的进步。而自杀者的死亡就只会给社会带来动荡。人既然是以社会为基础生存的,为了大环境而牺牲小的个体,有什么不对?” “牺牲?” 赫野嗤笑一声,“好吧,那我来问你,如果要你为了周围的某个集体牺牲,你愿不愿意?” 这话把林深给问住了,为某个集体利益而牺牲?他吗? 为了谁呢,镇上的居民?可是他们平日里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多少冷言冷语,就算哪天真的因为保护他们而妄送了性命,估计那帮人也不会当一回事吧。 林深很快地回答:“我做不到,我并不是那种伟大的人物。” “是啊,你做不到。事实上很多人都做不到放弃自己的性命,但是有两种人做到了,一种是你口中的‘伟人’,一种就是自杀者。他们实现目的的手段相同,都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但是所受的对待却是天差地别。为什么呢?只因为‘伟人’的死亡能给大部分人带来好处,而‘自杀者’的死亡带不了好处给他们。” 赫野道:“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因自杀者的死亡而获利的不是大部分人,所以社会才排斥他们。要是哪一天,某个人的自杀能够让世界进步,让历史铭记,你说,要有多少人排队在后面催着他赶快去死?” “呵呵,这个世界的价值观是不是很有趣?”赫野眨巴着眼睛,像是开玩笑地说着。“一个人的生死,不同人的生死,为什么有这么多区别?死亡这件事,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结果,百看不厌啊。” 林深觉得背后渐渐升起一股凉意,因为他发现自己现在完全没有了反驳的意图,反倒是开始有点认同赫野了。其实从一开始,他的反驳就绵软无力,站不住脚。自打认同为大部分人的利益可以牺牲少部分人后,林深在这场讨论死亡的话题中,就没有了立场。 他放弃了那少部分人的性命。这也认可必要的时候,可以结束某些人的性命来换取整体利益。这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和那些为了私欲和情感,而放弃自己性命的自杀者们有什么不同吗? 不,很大的不同!大部分人放弃的是别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好处。而那些自杀者放弃他们自己的性命,换取的……还只是些渺茫的希望和自己的绝望。 从这点来看,这种牺牲理论比自杀者的自杀还要残忍一百倍。 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林深连忙站起身来。 “哎,要回去了吗?” 他没有回答,但是身后的赫野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和你聊天很开心,明天还来吗,我在这里等你!” 林深像是逃避魔鬼一样,脚步匆匆地离开溪边,出林子的那一刻,他回头看去。 一个白色的身影坐在溪边,还不忘冲他挥手告别。 林深命令自己收回视线,离开。而那缠在他心上的念头,却如影随形般缠绕上来。 死亡究竟是什么? 究竟谁有资格可以判定一个人该不该死去,是他自己吗?如果不是的话,那还有谁有资格? 林深匆匆地离去,他的背影似乎有些狼狈不堪。从路边延伸而出的茂密枝条,像是在嘲笑他的动摇,不停地摇摆,摇摆。 赫讽在第二天果然又见到了于越,这个家伙的执着劲就是不达目的不放弃。而今天正巧,林深也是一早就出去了,也给了他继续纠缠的机会。 “你究竟还要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 赫讽看着他,直皱眉。“跟你说清楚,我一会还要出去巡林,没工夫陪你唠嗑。” “巡林?”于越愣了。 “我的工作!每天一大堆任务要做的大哥,不像你这么清闲。” “你竟然还出来工作?”于越的眼睛瞪大更圆了,“我以为你在网上是跟我说着玩的。” “我这么大人了,也要自食其力的好吧。” 赫讽翻了个白眼,推院门而出。“你要在这里坐久继续坐吧,我干活去了。” “哎,等等!” 于越看着他的背影,连忙追了上去。出于好奇赫讽的工作,更处于好奇赫讽竟然能在这荒山野林找到工作,于越跟了上去。而今天一天的巡林,才刚刚开始。 当林深踏进小溪附近的林子时,传来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 “你果然来了。” 赫野正坐在昨天的那块石头上,冲他招手,看着这和昨天一摸一样的姿势,林深很有理由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一整晚都待在这里没有离开。 他还没有来得及提问,倒是赫野看见他身上的衣服还有背着的包,问了句。 “不去你该去的地方吗?” 林深冷漠回答:“没有我该去的地方。” “呵呵。”赫野笑,“你这么回答,让我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他扔了一块石头进水中,没有打起水漂。 “我以前也总是会怀疑,有时候想的深了,都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怀疑什么?”林深问。 “没有人认可我,没有人承认我,周围的人都否认我存在的价值。”赫野淡淡道,就像是在说一件别人无足轻重的事情。“不得不说,在成长期这是一件很困扰的事情。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人表扬,稍微做的不好就会被人戳着脊梁骨,即便努力也不会有人关心,他们都是等着看我笑话。” “那时候我想,究竟是我错了,还是周围的人错了,不过之后我发现这么想很可笑。” 赫野道:“比起去纠结谁对谁错,格格不入的是我和周围的环境。想明白了以后,我发现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因为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改变环境的,我生长至今的大环境排斥了我二十几年,还会继续排斥我更久。” “没人关心,没人理解,被当做空气一样忽视,过得如同被圈养的畜生。我总算想明白了,既然我无法改变周围的人,那我能做到的只有一件事。”赫野说:“最起码,消灭我这个人的存在,我自己还是有决定权的。” “……你是想自杀。” “宾果!猜中了,奖励十分!”赫野笑看着他,完全没有被戳破企图的窘态。 “当然,我希望你不要用自杀这个词来形容。”赫野纠正道:“我只是选择了一个实现理想的最佳途径,和他们斗我也累了,但是又不想认输,这时候一个更好的方法出现在面前,我为什么不去实现它?” “啊,当然,我可不是那些‘伟人’。这个世上可没有多少人会因为我的死亡,而得到好处哦。” 林深:“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也无所谓。”赫野又笑,但是这次的笑容却让人觉得空洞,如同一张白纸。“反正我至今都是一无所有,这样的人生早点结束也没什么。不如说,这是我打的一个赌。” “赌?” “是啊,我的死对周围的人来说,会让他们产生什么反应?他们是后悔没有看牢我,还是觉得松了一口气,或者说是觉得扰乱他们原本的安排而愤怒?我很好奇这点。”赫野道:“而且死亡对我来说太有诱惑力了,忍不住想要尝试一下,当然,我明白它是没有返程票的。不过无所谓……” “反正现在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幸福在未来,以后会更好?”赫野眯起眼睛,漆黑的眼珠像是深渊可吞噬人。“这种场面话,我可一点都不信。” 死亡是最诚实的,也是最可信的,比起周围人虚假的笑容、敷衍的心意,去拥抱这份真实岂不是让人觉得痛快? “还有你,要不要一起来试试?” 林深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我可不是在说笑话。” 赫野微笑,向他伸出手。 “因为我明白你是和我一样的人。不被理解,被人排斥,与周围格格不入,被人用异样的目光注视,这样的日子你还想要过多久?” “要不要和我一起试一下?”赫野蛊惑,压低声音道:“不总是说,死亡是上帝赐给人类最好的礼物,你认为呢?” 林深紧盯着他,瞳孔微微紧缩。 他看着赫野笑得太过灿烂的面容,一刹那觉得有些晃眼。无数的面孔从他眼前晃过,却全都模糊而不真实,但那些嘲讽的笑声、鄙夷的目光,却总是那么清晰。这样的生活,他真的感觉过快乐吗?有什么意义? 一般人都畏惧死亡,但是赫野看起来却是在享受死亡,那么,我呢? 林深自问,每天都过着压抑得无法呼吸的日子,拼命去保护那些根本瞧不起自己的人,这样的生活,还有持续的必要吗? 如果死亡,真的是上帝赐予的礼物。 他看着赫野,想,那么眼前这个人,就是递给自己礼物的使者。 或者说,是打开潘多拉之盒的魔鬼。 林深伸出了手。 他脑中又想起了那个梦,一个他每夜都会做的噩梦。 轰隆隆——! 天空中乍响一道闷雷,正走在路上的赫讽疑惑地抬头。 “要下雨了?” 回答他的,是骤然落下的暴雨。 57、骨血 梦中的那个背影,模糊而不清,看起来还有点微弯,但这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背影,从幼时开始,他就是跟在这个瘦小不强壮的背影后长大。 林深知道自己是被捡回来的孩子,从他记事时,周围就只有爷爷和他两个人。两人住在深山野林里,偶尔爷爷才会带年幼的林深下一次山,但从不在山下过夜。 对于幼时的林深来说,和满是绿色的大山不同,人类的小镇充满了诱惑,那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能吸引小孩的注意力。但是爷爷从来不允许他逗留在山下,哪怕林深沉默地闹脾气他都没有许可。当小林深询问起来,为什么不能在镇上多待一会? 老守林人只是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七岁的时候,林深到了入学的年龄,不能再每天待在山上。爷爷只能无奈地放他下山,并叮嘱他要按时回家,但那时林深的心早就飞走,满脑子都是山下五光十色的世界,恨不得立刻飞到镇上去。而也是从这个时候,他开始明白了一些事情。 刚入学,小孩子们很快都打闹成一片,第一次和这么多同龄人相处,林深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孩子的天真无邪和毫无防备,让他很快交到了朋友。 这是除爷爷、山上的飞鸟走兽外,林深交到的第一批朋友。然而好光阴没过几天,事情渐渐有了转变。林深发现班上的同学都开始不搭理自己,原先要好的几个小伙伴也都躲躲闪闪的,总是避开他。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天,林深按捺不住,逮到一个机会直接问了出来。 “为什么躲着我!” 他一下子拦住了好几个同学的去路,里面有几人还是前几天和他很要好的伙伴。 “不是躲着你,是妈妈要我们不要再跟你说话的。”小孩子总是很直白,藏不住话。 “对呀对呀,我爸爸妈妈也说让我别再跟你玩了。” “为什么!”林深执拗地问。 “妈妈说你不吉利,会招来坏运气。” “你没有爸爸妈妈,是野兽生的孩子,我们不能和野兽生的孩子玩。” 林深拦路的手渐渐有了松动,他看着那些同龄人的目光,只看到了躲闪和畏惧,其他的,再也没有。 那一天,林深没有再徒劳地等待玩伴,没有再巴望着有人能喊自己一起去逛小卖铺,他把前几天收集好准备和伙伴们分享的游戏卡扔进垃圾箱,独自一个人回到了山上。 连对爷爷他都什么都没有说,爷爷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也什么都没有问。 从七岁时,林深开始明白一个道理,他和山下的人们是不同的,他们不会成为自己的朋友。 十四岁,已经到了一个孩子开始憧憬爱情的年纪,然而林深依旧在校园里独来独往,没有一个能够说话的人。 “哎呀,林疯子身上又是一股臭味,是不是天天不洗澡!” “别惹他,我爸说他们爷孙俩都不好惹,躲远点。” 男生的讥嘲,女生的躲避,林深的十四岁没有暗恋,没有喧闹,没有激情。 这时候的他,已经开始帮助爷爷处理自杀者的尸体,他知道自己和这些人是不同的。 别人在家里撒娇卖乖时,他要帮着爷爷满山地巡逻。别人悠闲地享受初恋,他在替那些为情而死的自杀者收集遗书或者是遗物。别人光鲜亮丽的逛街的时候,他要带着满身的泥泞搬运腐烂的尸体,那时候山上还没有热水器,很多时候爷孙俩汗淋淋地回来,也只能擦把脸就睡。 林深知道自己身上脏、臭,那是山林里动物的臭味,院子里化肥的怪味,还有人类的尸体腐烂的异味。山上的清水很宝贵,做不到让他每天清洗自己,而且他也习惯了这些味道。 但这些,跟周围那些人解释有意义吗? 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无法理解那些少年的青春狂放、光鲜亮丽,别人也无法知道林深小小的年纪,已经看过了多少人的生死。 十四岁的林深,知道自己和世上的大部分人都不会有交集,他的世界只有山林。即使是爷爷,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面对林深的提问时,也只会呵呵地笑,却从不回答。 在年轻气盛的林深看来,爷爷这是年纪大了,选择得过且过的生活。 然而他呢? 要一辈子守在这荒山上,一辈子捡那些陌生人的尸体,一辈子守护山下那群鄙夷自己的人? 凭什么?凭什么! 如果他的人生轨迹不是这样,如果他当初就死在林子里没有被捡回去,是不是就不用过这种生活!明明是人类,明明渴望被理解,却被所有人排斥,被所有人拒绝! 他内心的呐喊没有人听得见,他们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拒绝去理解一个寂寞痛苦的人! 谁听得见自己的声音,谁能真正了解自己? 每夜的梦中,林深都只能梦见身处一片黑暗,而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声音,没有光亮,没有丝毫希望,就像他现在所生活的这个世界。 “你是和我一样的人。” 突然有人这么对他说。 “活在这世上久了,人们的耳朵就聋了,眼睛就瞎了,他们早就听不到我们的声音。”赫野道:“不用一些激烈的方法,那些人是注意不到我们的。” “激烈……的方法?” “是啊,用最直接、最决绝的方式,将我们的抗议表达出来。”赫野笑道:“然后该痛苦烦恼的就是那帮人,以后的事情都与我们无关了。” 林深感觉到自己被牵着向某处走去,那边是小溪的尽头的悬崖。旱季时,悬崖下是一片浅水,而汛季,那里会变为一泓深潭。 这短短的距离,他想了很多,爷爷总是显得敷衍的笑容,山下人冷漠的目光,活了这么多年哪怕有一天,他是真正开心的活着吗?他是为谁而活,他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赫野站在崖边,松开手,临空拥抱着空气,而在他身下则是几十米的悬崖。天空不知何时飘下雨滴,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 “此时此刻,我就是我命运的主宰!” 他畅怀大笑,像是在拥抱着什么似的张开双手。随即望着林深,最后一次伸出手。 那一刻,脑中纷飞过去的许多画面,停留在一个镜头上。林深记得,那是某次自己询问爷爷。 “自杀的人会不会后悔?” “不会。”爷爷回答:“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后悔了。” 而林深这一次,也不想再给自己机会去后悔! 下一秒,停在崖边树梢上的鸟儿惊恐地飞起,它看着两个人类把自己当做鸟儿一样高高跳起,展臂跃下,然而,他们却没有像鸟儿一样再次飞起。 人类是怎么了? 鸟儿困惑地在空中回旋,看着崖下溅起的那惨白的水花。明明不能飞,为什么还要张开双翅? 雨水滴落在崖下的水面上,点点波澜。 被撞击的剧痛侵袭,逐渐向水底沉下去的那一刻,林深的意识是模糊的。他抬头,只看到远处水面那隐隐约约的光芒,离他越来越远,无法触及。 一片黑暗。 死亡是什么,只有死去的人知道。 活着会有什么,只有继续活下去的人才知道。 而这一次,他将迈向的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世界,那里会不会安静些呢?不再有人嘲讽,不再有人鄙夷,不再…… “林深!” “喂,林深,你在这里做什么!” “睡什么觉呢,都下这么大雨了,你想被水冲走吗?” 耳边似乎有人不断聒噪的声音,真是吵,不过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林深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凑在自己的面前的脸孔。 不动声色地将那张脸推开,他爬起身,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 “你怎么睡在这?”赫讽好奇道:“不是说下山办事去了吗,在这睡得这么香。” 刚睡醒的人反应总是有些迟钝的,林深望了头顶的树叶好久,才依稀记起来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 不,不算是梦,是很久以前的记忆,只是有些久远,他竟然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但或许是又到了同样的季节,或许是最近一系列事刺激了记忆的复苏,他从山下办事回来,鬼神神差地进了这个林子,竟然,又再梦见了当年的事情。 “我做了一个梦。” 赫讽听他突然开口,吓一跳。“什么梦,春梦?” “一场噩梦。”林深说,看着小溪的尽头,仿佛又能看到当年的那个身影。 处在叛逆期的十七岁林深,对谁都不满,对世界充满憎恨,背着包穿着校服,光明正大的逃课。然后某天,在这个林中遇见了一个蛊惑他的恶魔。 那个恶魔问他:“你没有该去的地方吗?” 那句话,打开了少年林深心中的潘多拉之盒。 “不回去吗?”赫讽见林深又不说话,无奈道:“雨下大了,而且天也快黑了。” 林深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干、干什么?”赫讽防备地后退几步,林深这家伙怎么跟要吃人似的看着自己? “回去。” 林深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回家吧。” 然后他上前,拉住这个把自己从噩梦中唤醒的男人。难得赫讽乖乖听话,让他拉着走。小溪边的林子一下子又安静下来,仿佛从来就没有人来过。 然而,噩梦醒了,过去曾发生过的事情却不会被抹消。当时跳下崖的林深,后来又遭遇了什么? 那个叫赫野的男人,他怎么样了? 或许,现在该称呼他另一个名字。 黑夜。 58、骨血 林深拉着赫讽出了林子,没走几步,就遇到一个人迎面上来。 “疯子!你这家伙跑这么快,是不是想要故意甩掉我啊!我告诉你,在你坦白真相前,别想甩掉我!” 于越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在这片深山野林里被熟悉地形的赫讽耍弄,他也真挺不容易的。 林深停下脚步。 “你认识的人?” “不不不,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逮个人就说认识他。”赫讽连忙打哈哈否认,上前一把反拽住林深。“走吧,不是赶着回去吗,别管这家伙了。” 可是他怎么拉都拉不动,林深竟然就站在原地不动弹了,他看着一边抹去雨水一边喘气的于越,问:“你认识赫讽?” “认识!” “不认识!” 几乎同时,两个人道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赫讽站在林深身后,气急败坏地冲于越使眼色。混蛋,别在这种时候拖老子下水!林深这家伙可不好忽悠的! 于越看着看着就笑了,总算是被他逮着赫讽的把柄了。于是,也不再理会赫讽的暗示,直接看向林深就道:“不仅认识,还是相当熟悉,我和这疯子是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铁哥们,没有人能比我再了解他了。” 林深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不满意于越的说法。不过这一句话,也显示出了于越和赫讽之间的关系。 “你来找他有事?” “有事!” “没事!” 又是截然不同的回答,林深已经全然忽视了赫讽,只对着于越道:“如果找他有事,办完后请直接下山,山上不方便留人。” “哎,呃……这。”这是要赶自己下山?于越愣住了,刚才听这人的口气,他还以为会询问点自己什么,谁知道只是这么一两句就完事了,不管了? “嘿嘿。”赫讽在一旁幸灾乐祸,“说你呢,赶紧下山!我们山上不留客的!你也别想借宿啊!” 于越忿忿不平地瞪了赫讽两眼,终于意识到今天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转头,向山下走去,不过临走前他还不忘留下狠话。 “我明天还会回来的!” 赫讽一下子又愁眉苦脸了,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倔强的损友? “看来你们之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 林深目送于越下山,回头看着赫讽道。 “哈哈,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一些私事,私事而已。” “是吗?”林深也不再多问,转身就向木屋走回去。 此时阴雨绵绵,他又刚从那个噩梦中醒来,心情实在是算不上好。赫讽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默默地跟在林深身后,不说话。 这种连绵的小雨,仿佛要把人悄悄吞噬,不见停顿地下着。林深感受着落在身上脸色的雨丝,心思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那也是漫天绵绵细雨时。 脸上冰凉的雨滴,是他从黑暗中清醒过来的第一个感触。拼命地想要睁开眼,却发现连眼皮都难以动弹一下。 自己这是在哪?发生了什么事? 那大脑是一片空白,渐渐地他能听见周围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有不少人在说话,喧哗而杂乱。 林深的意识终于恢复了一丝清醒,他回想起来,自己是坠入深潭中了,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是没死吗,可这又是在哪? 极度的疲惫让他无法睁开眼,他只能听着周围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似乎是有不少人在自己周边跑动,甚至能够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对话。 “别动,别动!还有呼吸,有呼吸了!” “还有救,快送医院去!” “作孽啊,这谁家的孩子?怎么落河里了?” “哎,要不是上游水库开闸把他冲到这来,这还不知道要飘哪去呢?” 林深感觉到有人抬着自己的胳膊和腿,好几个人一起把自己抬了起来,他们议论的话他有的能听懂,有的却听不明白。然而想再仔细去听时,一阵困倦来袭,他再也支持不住地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睁大眼无神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好久,林深才撑着手准备起身。 可是他手一动,却触碰到身边的另一个人,林深一愣,侧抬头看去。 一个人正枕在他床边,花白的头发,干枯泛黄的手指,还有那洗的破旧的衣服,林深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的爷爷,山上的老守林人。 老人搬了张小板凳就坐在林深床边,似乎是熬夜熬久了,在林深醒来的时候他却睡了过去,但是一只手却还是紧紧抓着林深露在外面的左手,十分地用力,不愿意松开。 林深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趴在自己床边的爷爷,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而一会爷爷醒来后,又会怎样看他,是斥责,还是痛骂,或者是愤慨,一个终日在山上帮别人收尸的人,竟然自己也会选择自杀? 就在林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时候,坐在床边的老人自己却是醒了,他的手先是动了一下,然而慢慢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想要替林深盖好被子时,发现林深已然醒来。 “终于醒了。”爷爷看着林深,松了一口气。“我还担心,你会不会是淹水淹坏了身体,还是医生说的对,没有大碍就好。” “我……”林深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怎么这么不小心落到水里去了?”爷爷责怪地看着林深,“在山上都住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要当心点吗?” 林深愣住了,他该怎么开口说自己是自杀?还是,不说? “哦,对了对了,肚子一定饿了,等着,我出去帮你弄点吃的来。”爷爷说着已经推门而出,林深坐在病床上,等了一会,站起身试了试能不能行动,也推门出去。 他刚走出病房还没多远,就听到有人在议论自己。 “就是那个408病房的小孩,说是落水,其实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住在山上的人怎么可能那么不小心,要我看哪是什么落水,就是故意的。” “自杀……” “啧啧,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整天在想些什么。” “不过说来也奇怪,听说一开始打捞上来的时候都已经咽气了,不知道后来怎么又有呼吸。” “死而复生啊!不是诈尸么。” 隔壁病房的病人家属讨论得津津有味,林深出去默默地走了一圈,回了病房。 爷爷再次回来的时候,还是带着一如以往的笑容,慈爱地看着林深。而直到出院,他都没有追问林深究竟是怎么落水的,当林深忍不住反问,爷爷却笑着说:“意外嘛都是说不准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从那以后,林深就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说来也奇怪,在经历过一次死亡后,他对自杀的念头就淡漠了许多。不知是已经经历了生死,还是什么别的缘故。林深突然觉得,其实活在这世上,也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至少,那些不知道他身份的好心人打捞他上来的时候,他们都是热心地想要救他,至少,世上还有一个愿意为他守在床头看护的亲人。 那一刻,林深明白,不是这个世界排斥自己,也不是这个世界欠了自己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永远无法用一句话来表达。人们对一个落水少年施以好意,却同时对无辜的林深予以排挤,这不是他们的错,而是人类的感情实在是太复杂。 他们能够多爱一个人,也能够多恨一个人。而有时候,这些爱与恨是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 从那时候林深就想明白了。何必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何必活在别人对自己的态度里,他终究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而不是其他人的眼中。 经历了这次“落水事件”,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林深不再那么偏激,对于生与死有了更多的看法。唯一不变的,只有爷爷那一惯笑而不语的表情。 这位老守林人似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说出口。在林深落水获救的第二年,老人因病去世,本来身体健壮的老人却逐渐瘫痪在床,最后病重而走。有人说,这是因为林深夺走了爷爷的命,他才能继续活下来。 “吱呀。” 伸出手轻轻推开屋门,林深进了屋打开灯,人也从对往昔的回忆中回过神。 他走到摆着遗像的供桌前,看着那黑白照上温柔微笑的老人。 究竟是谁看透了一切? 赫讽从他身后走进,林深感觉到他的步伐,突然回过身问:“对死亡你怎么看?” “什么?” “有的人死亡换取了功名,有的人死亡却被人抨击,明明都是放弃生命,为什么却有这么不同?” 他这话问的有些没头没脑,但是赫讽却听懂了。 不仅听懂了,还立刻就回答出来。 “这不明摆着吗?”赫讽道:“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看法,别人怎么想,我们哪管得着。再说换取了功名的那个,说不定背地里也被别人骂作白痴脑残,都一样,有什么区别吗?哎,要是我,就不会那么傻兮兮地去送死。” “为什么?” “因为死了,就连你的死亡换取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多亏本!” 死亡带走一切,包括它本身的意义。 “那如果有人说你的生命毫无意义,劝你放弃呢?” 赫讽道:“那一定先揍他一拳!他自己放弃去吧!” 这么简单粗暴,似乎的确是赫讽的作风,林深轻笑一声。 “再问你一个问题。” “恩?” “你有兄弟吗?” 赫讽愣了一下,点点头。“好像有吧,传说中有一个没见过面的哥哥。” “名字?” “赫野。” 59、骨血 住在山上的第二百零六个夜晚,赫讽失眠了。原因很多,比如晚上闷热的天气,窗外不明鸟类诡异的叫声,倒映在床单上的婆娑树影等。但是赫讽知道,这些不过是只找出来的借口,真正的失眠原因并不是这些客观因素,而是在他的心里。 比如,他会辗转反侧地想,林深这几天是不是有些奇怪?隔三差五地下山,在找什么线索吗?又想起了晚饭前林深问他是否有兄弟,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一般套路的话,不是应该问家里有没有姐妹,有的话介绍给我,这样吗? 不对不对,赫讽连连摇头,自己想哪去了,林深不是这种性格的人,自他工作以来还就没见林深对女人感兴趣过…… 嘭的一声,赫讽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刚才自己想到什么了?林深对女的没兴趣?作为一个正常的二十五六岁的男性,不可能对异性没有错憧憬吧。除非他憧憬的对象不是异性,而是同性。 赫讽咕嘟一下咽了口口水,被自己的猜想给惊倒了。试想,不为女色所动的林深如果真的好那一口的话,那么现在在这个山上,在这个几乎算是封闭的环境内,最有危险的人不就是自己吗? 不过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这么久,也没见林深对自己下手,难道是自己想错了,还是说林深好的不是自己这一款?赫讽连连摇头,不可能,依自己这二十多年来打败男女老幼无敌的魅力,怎么会连这么一个山林野人都捕获不了。林深如果没看上自己,那是他的损失,不对,如果他真的看上自己,到时候该怎么拒绝? 赫讽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如果林深真打算对自己干什么的话,算不算是职场潜规则?他要是用工作来威胁自己,自己该怎么办?是乖乖从命,而是誓死反抗?不过话说回来,男人和男人之间究竟该怎么做? 赫讽掏出手机,刷刷地开始搜索起来。 “哦哦哦,原来还可以这样!” “好厉害!” “不过尺寸不合适的话,一定会很痛苦的吧。” “男人和女人第一次都要小心翼翼啊。” 他一边翻看着,一边啧啧有声,更加精神奕奕了,等到他回过神来时,才回想起来自己本来是在为失眠而苦恼,为什么现在却翻着一本男男恋漫画看的津津有味?而且,似乎也没那么排斥? 赫讽脸色泛青,下一秒,扔开手机,嗖的一声钻进被单中。 说起来,都是林深这个罪魁祸首的错,不仅害自己失眠,还让自己精神都变得不正常了! 赫讽碎碎念道:“怪了,我怎么一晚上都在想他的事?” 一闭上眼,就是今晚林深站在老守林人遗像前,那沉默的背影。 林深最近有心事,赫讽看的出来,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若是换在以前,对于旁人的事情,他是想都不会去想,更别说是烦恼得睡不着了。在赫讽前二十五年的生命中,除了父母和几个之交好友,其余的人都不过是过客而已。 他可以对那些过客摆出温文有礼的笑容,让他们对自己留下好印象,如果时机适合,不妨、再发展一些彼此都满意的浪漫故事。但是,打心底里,赫讽对于周围的人,很少是真正放在眼中的。 用自己最好的一面,最有礼而不会落人口舌的态度去应对他人,这一直是他的处世之道。这样既双方不会交往得太深,也不会留下麻烦。 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不再在林深面前露出虚假的笑容,而是暴露本性了?算算到目前以来,在林深面前出了多少次丑,对林深发了多少次脾气,两人拌嘴多少次。这么一算,连赫讽都暗暗心惊。这样完全放松,毫不戒备地与一个人相处,是他有生以来最彻底的一次。就连父母,他有时候都会敷衍应对。 赫讽摇头摇头,要将林深那阴魂不散的影子从自己脑内甩出,不然他今晚就别想睡了。他躺在床上,看着木制的天花板开始数羊,并逼迫自己思考林深以外的事情。 眼皮渐渐耷拉下来,赫讽陷入困倦之中。与林深无关的事,什么事呢? ——对了,是于越,他为了那件事而来找自己…… 那件事…… 作为一个优秀的大众情人,赫讽寻找女伴的基准,除了外貌气质外,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你情我愿。在之前二十五年的情感生涯中,他完全奉行不找有夫之妇,不找沾染地下行业的女性,不找未成年人,不找……会动真感情的女性。 从记事以来,赫讽就明白,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爱情是稀有物,而婚姻是生活的必须,尤其是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家庭里,他明白自己的婚姻并不能自己决定,而爱情这种太过稀有的东西,赫讽根本就没指望自己能够遇到。 在被家里命令结婚以前,他会去享受情感,但是却不希冀去寻找爱情。因此,能够好聚好散、明白游戏规则的女性,一向是他的唯一选择。 不愿意那些伤害感情脆弱的女士,赫讽只能放纵自己沉溺于情爱的游乐场,而对于真正意义上的交往,却避之不及。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即使是这样小心谨慎的他,也有不小心失误的时候。那是他第四个固定的女伴,在“交往”之前,双方都明确好游戏规则,互不触犯雷线。最初,他们的相处的确很轻松愉快,没有压力的交谈,契合的想法和观点,类似的成长环境,让两个游戏人间的男女逐渐成为了朋友——至少,赫讽当时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渐渐地,对方的行为却开始失常,她会经常性地在赫讽工作的时候打电话发短信,会很不礼貌地翻阅赫讽的手机短信,每天如此,像是在监视他一般。一开始,赫讽忍受了,他认为对方身为自己的女伴,即使不是正式的男女友,做这些事也算是她的权利。然而随着他的放纵,对方却变本加厉。 她开始每天质问赫讽究竟和哪些人见面,如果有女性的话,她就会歇斯底里地逼问赫讽,究竟和那些女人有没有特殊关系!赫讽解释自己绝对不会在和固定伴侣交往期间,再去接触其他女人,但她却丝毫不相信,像是发疯的母兽一样警惕着接近赫讽的每一个女人。 同事,下属,街上擦肩而过的路人,她的占有欲越来越严重,甚至连赫讽和自己母亲打电话,都会受到她的限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两个月,赫讽终于决定说出那句话。 ——请去寻找一个更能温柔对待你的人吧。 这算是暗示着,关系的结束,然后赫讽关了手机,开始思考究竟是自己的哪些行为让对方误会了,为什么一开始那样轻松愉快的相处模式,却会变成这样?然而那时候他却没有预料到,第二天,才是噩梦的开始。 那天,赫讽没有去常去的酒吧,结束工作以后就直接回家,然而在停车场,他却猝不及防地被人迷晕了,醒来的时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他的前女伴,就坐在床边。她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完全没有了平日的优雅和美丽。 “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拒绝我!” 赫讽刚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对方就发疯一样尖叫起来。 “是我哪里不好吗,我不够别的女人美丽,没有她们出色吗?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 看着她疯魔尖叫的模样,赫讽还准备解释。 “你不是明白吗?像我们这样的人,以后都会由家里寻找合适的对象结婚,不可能真的一直在一起!” “你不爱我吗?”女人听不进他的话,呢喃地问道:“你对我那么温柔,难道不是爱我的吗?我也爱你啊,好爱你啊……” 爱你,爱你,爱…… 看着一个女人不断地对自己说出这句话,赫讽渐渐地有些不耐烦,爱情这东西是稀有物,稀有到根本不存在世上,他不相信。 这么说了以后,那个女人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那要怎么样你才相信?” 赫讽没有回答,接下来的记忆开始有些模糊,似乎是迷药的作用,他的神智还是有些不太清醒。 只听到有人一直在念叨着一个字,深情而缱绻,那是哪个字呢?为什么他不记得了? 他感觉到抚摸自己脸庞那纤细温柔的手,落在自己唇上轻柔的吻,接着,有人对自己轻声道别: “再见了,再见了。” “我会让你相信,相信我……你……” 再次清醒的时候,头疼欲裂,他挣扎着起身,却突然感觉到胸前温热的触感,错愕地抬头一看。 那个女人如往常一样,撒娇般地躺在他的胸前,紧紧地环住他。然而,那从她心口汩汩流出的红色血液,却在暗示着一切都不同了! 她的脸色是那么苍白,她的身体轻盈到似乎没有重量,然而她抱着赫讽的手却还是那么温柔,嘴角带着笑意,仿佛实现了一个美丽的梦。 我爱你,我会让你相信。 最后的那句话突然在赫讽脑内响起,看着印在白色床单上的红色液体,那披散开的美丽长发,沾染在黑发上的血珠,缠绵的黑与红,完美地映衬在那纯洁的白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赫讽突然抱着头,痛苦地哀嚎起来。 那一刻,他的心似乎有哪里剥落了。 【我把心掏出来给你,证明我爱你。】 一颗不再跳动的心脏被放在他的右手,如同某个决绝的承诺。 那个女人,幸福地笑着。 60、骨血 “咕噜咕噜,呸。” 林深鼓动着腮帮漱口,然口全都吐到洗手池里,然后又含了一口,仰起头正准备继续。 “咕……” “嘭!呛!” 门被大力推开,满身是汗的赫讽脸色苍白的推门而入,他手撑着额头,有些虚弱道:“林深,让一让,我胃里不舒服。哎,你干嘛呢?” 林深猝不及防之下咕咚一声,口里的漱口水全吞了下去,看着瞪着自己的赫讽,他面不改色道:“没干什么。” 喉咙里的牙膏味还未散,林深端着刷牙杯后退一步,看着赫讽冲到洗脸台前,捧起一把水就往脸上浇,一脸浇了好几下,他的脸色才缓了过来。 “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做了一个噩梦。” 回想着刚才梦中的情景,尤其是那个被自己握在手上,滑腻黏湿的…… “唔,呕!” 头埋在水池里,赫讽反胃地吐了起来,一边憎恨自己干嘛自作虐地回想,还有那该死的记忆力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 吐得嘴里都是酸味,很是难受,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看到身边递过来的一个水杯。 “用水漱漱口。”林深道。 “恩,谢谢。” 赫讽端起杯子,含了一大口,可是含到嘴里的时候他才想起,手里这杯子是林深刚才用过的,洗都没洗自己就接过来,这算不算是间接接吻? 糟了,都怪昨天晚上想太多,现在做什么都觉得尴尬。 林深在一旁奇怪地看着他,“不吐出来?” “吐吐吐!”赫讽欲盖弥彰,故意装作自然地回答,狠狠地将漱口水吐了出去。可是由于太用力,水溅到池底反弹了回来,一些沾在了他的脸颊上。 林深见状,从一旁拿过一条毛经,很是顺手地替赫讽擦了起来。擦完后,他见赫讽面色似乎有些泛红,奇怪道:“呛着了?” “没、没有。” “你洗漱吧,我先出去。” 说完,林深就推门离开了洗手间,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表现得不自然的地方。 只留下赫讽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他揉了揉自己还有些发烫的脸颊。 “靠,是我想多了?”随即摇摇脑袋,自嘲自己多心,拿出牙膏牙刷开始刷牙。 门外,林深轻靠着墙壁,听着里面的动静,听见赫讽那小小的自嘲声后,他有些愉悦地抿了抿唇,起身,离开走道。 等赫讽确定自己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假装镇定地走出洗手间的时候,林深已经坐在桌前,拿着一块面包啃了起来,见他手边放着一个包,赫讽问:“你又要出去?” “恩。” “你这几天老是下山,究竟是在干什么?” “找东西,找人。” 赫讽疑惑地打量着他,“这么急,有头绪了没?” “……”林深没有回答,而是抬头打量赫讽。“问这么多,你有什么目的?” “哪有目的?我只是抱着关心雇主生活的心态问问看而已……好吧,我承认是有目的。”实在是抵不过林深的视线,赫讽双手投降,道:“我就问一件事,我今天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林深微微眯起眼,“理由。” “我不想再被于越那个家伙缠着了,这家伙完全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倔,我快被他烦死了!” 这是个好理由,林深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于是,当天,锲而不舍的于越再次找上门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空无一人的木屋,他还不死心地在山上逛了半天,除了差点被林深的陷阱戳出一个窟窿外,什么收获都没有。 正在徒劳无获的于越坐在地上骂娘时,赫讽和林深两个人正坐在警察局的办公室内,喝着茶吹着空调。秋老虎威力惊人,到了这个月份,走在街上还是闷热不堪。 赫讽站在窗前,看着街头马路上汗津津的路人,心内微微有些幸灾乐祸。正在此时,听到身后的林深发出一声较高的疑问。 “没有档案?” “是的,没有。”坐在电脑前的小警察道:“一般的失踪人口,满了一定的年数后,就会按照死亡来撤销档案。你找的这个人,虽然还在失踪列表,但是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更新过他的信息了。恩,自从05年到现在,信息就没有更新过。” 小警察是新调来的,还不清楚林深的情况,只知道警局和这山上的守林人一直有合作关系,便大了胆子好奇问道:“你们调查他做什么,这人和自杀案件有关?” 林深淡淡道:“05年,他就是在山上自杀,之后一直没有找到尸体,我只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怎么个寻死法?” “跳崖。” “那这肯定没活路了。” “不一定,和他一起跳崖的那个人就活了下来,而且还活得很好。” 小警察好奇:“那人也太命大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恩,承你吉言。” “( ⊙ o ⊙)!”小警察瞪大眼睛,听见林深不慌不忙道:“那个活下来的人就是我。” “……” 新来的小警察张口结舌,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身为守林人竟然也去玩自杀,这听起来怎么颇有中监守自盗的即视感啊? 赫讽在那边听见林深调戏小警察,此时再也忍不住地走了过来。“别逗人家了,你的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林深慢慢转头看他,“谁说是玩笑了?还有,你想不想知道,我查的这个失踪人士是谁?” 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赫讽正奇怪着,就看见林深将那电脑显示屏慢慢转了过来,然后他就看到屏幕上的一排信息,一开始的时候,他看着那张照片上的陌生男人还莫名觉得有些眼熟,正疑惑间,就看到姓名那一栏写着两个大字。 ——赫野! 这一回,风中凌乱的人变成了赫讽。难怪他觉得照片上的男人熟悉,难怪他看那个男人的笑容眼熟到有些欠扁,因为这人长得太像自己老爹,而笑起来又和自己有七分相似! 这人是谁,不正是他一直未曾谋面的兄弟吗? 赫讽第一反应是回身去瞪林深:“有内幕!” “什么?”林深困惑。 赫讽信誓旦旦地指着林深,道:“说,你当初录用我是不是有内幕!” 林深无语地望着他,半晌,幽幽道:“这就是你抓住的重点?” “呃,啊,不然还有什么?” 半个小时后,离开警察局的林深,总算是将事情的原委和赫讽讲清楚了,每个细节都没有遗漏,连他自己都奇怪,现在怎么能那么冷静地分析自己当年的心情? “原来是这样……” 听完后,赫讽沉默半天感慨:“难怪那天你要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是被我那便宜老哥洗脑了吧?” “请你把那称为年幼无知。”林深十分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黑历史。 “哈哈,十七岁的年幼无知!”赫讽仰天长笑,“那只能说明你的情商和智商发展完全不成正比。” 林深郁闷地看着身边幸灾乐祸的赫讽,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回想过去时,不会再那么心理阴暗了,有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陪在身边,谁会有功夫去想那些生生死死、无病呻吟的事? 人,总是在闲极无聊的时候,才会开始去发散自己的思维,哲学家都是这样越想越疯,最后不是自杀就是进疯人院。 林深暗道,还好自己现在忙得分身乏术,不仅要应付源源不断的自杀者,还要想办法搞定身旁这个无比迟钝的家伙。在这当口,还有闲工夫去想人为什么要死,就和一个吃撑了的人去想人为什么要吃饭一样。 没事找事! “不过,你找我这便宜老哥究竟是什么事,再续前缘?”赫讽拉回话题。 “我有一件事怀疑……” “我有一只傻老板,我从来也不骑,每天早上牵着它,去呀去呀赶集,我有……” 一阵诡异的音调响了起来,赫讽冷汗一个,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林深眼神暗了暗,听见手机铃声后,看向赫讽的眼神有些莫测。 骑? 放心,会让你有机会的。 幸好赫讽不知道林深此时的心理活动,他掏出手机解锁,接听,一溜烟地做完,然后道:“你好,请问找谁?” 在接电话的时候,尤其是陌生来电,赫讽还是很人模人样的。 然而对方没有说话,而是先传来一声轻笑,那声音让赫讽下意识地后脖子一愣。 然后,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才透过无线信号传来。 “没想到第一次和你交谈竟然是通过这种方式,我亲爱的弟弟。” 赫讽手一滑,手机差点掉下来。 不过,差点就是还没掉,因此他更清楚地听清了对方的下一句话。 “不过很遗憾,这次不是找你,麻烦转交一下林深,我找他有事。” 赫讽想也没想地就问:“你找他什么事?” “老朋友多年不见,很想和他聊一会。”赫野的声音似乎都带着笑意,那种刻意虚假的笑容,“不过,正事是我要送他一份礼物。作为这几天他一直在调查我的回报。” 61、骨血 “礼物?” 赫讽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他没有回头去看身边的林深,而是继续抓着手机,用若无其事地表情打着电话。 “什么礼物啊?虽然这么久没见面,但是你也不用这么客气嘛。” “呵呵,礼貌是必须的。” 赫讽听着,只觉得怎么有些不对劲呢,这话可有点耳熟啊。 他瞥了一旁的林深一眼,回笑道:“不用这么客气啦,礼物什么的,其实我也不是很需要。” “……” “恩恩,我知道你很感谢我,放心里就好了。” “赫讽……” “对对!也不用那么客套,真不用惦记礼物了。” 赫野失笑,这时候再猜不出他在玩哪一出,他就别蠢了。 “你……” “我是很善解人意,不要太感谢我,礼物的事情就算了,挂了。” 挂断电话,赫讽故意叹一口气道:“哎,这年头好人真是做不得。” 见林深的疑惑的目光投转过来,他又故意大声道:“没,这就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说是要送我一份大礼。当然,被大公无私的我拒绝了。” 林深很想提醒他,这和“大公无私”没什么关系,但是看了看赫讽片刻,也什么都没有说,直接转身就走。 赫讽见他不计较,没有再深问下去,悄悄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赫野那家伙说要送什么礼物给林深,但不用脑子想也知道,那不会是什么好玩意。 就好比一个潘多拉之盒放在你面前,虽然明知打开它会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带来噩运,但人总是会忍不住幻想自己是那百分之一的幸运儿。而这时候最好的拒绝方法,就是不要看到这个盒子,听也不要听到。 不管赫野所说的礼物是什么,肯定不会是好事,有可能是某种威胁,有可能是一个陷阱,或者是他们俩谁的把柄,甚至可能就是一个炸弹。为了以防万一,防止林深一心软,真被赫野的“礼物”给威胁住了,还是不让他知道这个“礼物”为好。 至于会不会有另外的第三者因为这事而受损,那赫讽只能说声抱歉了,因为陌生人和林深比起来,当然是林深重要多了。 啊呸呸,我刚才想什么呢! 赫讽蒙晃了下自己的脑袋,走快几步去喊前面的林深。 “喂,林……”话音未落,当他看见林深手里的东西后,就惊悚了。 因为此时,林深手里正拿着一支手机,表情严肃地在听着什么。 你妹啊!你既然有林深的电话,刚才为什么要打给我啊!赫讽心里把他便宜老哥怒骂了无数遍。 一分钟后,林深放下电话,脸色不是很好看。赫讽在距他五步远的地方候命,不敢太接近也不愿离太远,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深的表情。 林深看向他:“你刚才接的电话……”他话说到一半,见赫讽故作无知的表情,了然一笑。“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问。” 赫讽见他没有因为自己谎报军情而生气,总算放宽了心,追过来问道:“是那家伙打过来的,跟你说了些什么?” 赫讽那么做是为了他着想,林深怎么可能没看出来,他心里此时哪会生气,偷着乐都来不及。 “我要去一趟隔壁县。”林深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帮我查一下,王希所在的精神医院的位置。” 赫讽眼里闪过片刻惊疑。 “王希出事了?” 回答他的是林深加快的脚步,以及越加沉重的气氛。 一个半小时后,坐短途汽车,又转公交,最后靠十一路才抵达这家主治人类各种精神疾病的医院门口——XX县第二医院。在对医导台的护士小姐询问了一些信息后,他们来到了医院一间病房的门口,不过此时病房前的名牌已经换过了,赫讽在垃圾桶里看到了一张被扔下的名牌——王希。 他和林深对视一眼,转了个方向,来到医院的太平间。这一次,他们在那里看到了两个苍老伛偻的背影。 “王伯……”赫讽刚想上前,就被林深拉住了。他们此时离王伯夫妇他们还有半个走廊的距离,沉浸与悲伤中的老夫妻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不要打扰他们。”林深说。 王伯和王婶,这对年过半百的夫妻,此时相互搀扶地站在太平间门口,看出来他们刚刚才痛哭过一场,眼眶红肿。王伯半个月前还是半白的头发,此时已经变成全白。眼睛里以往那种熠熠生辉的光芒,寻找到儿子后失而复得的喜悦,此时都已经变成一片灰暗。王婶也是,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眼中再没有光芒。 因为他们失去了唯一能让他们拼搏奋斗的动力——他们的孩子。 王伯身为丈夫,还能安慰着妻子,只是他的手也有些止不住颤抖,却不能在妻子面前流露出来。因为他们现在是彼此最后的希望了,以后的余生便是两棵老树相互搀扶,直到枯死。他们费尽心思爱护的小树苗已经不在了。 王伯轻拍着妻子的肩膀,还要说些什么,眼角一扫看到了站在角落的赫讽与林深。 “你们也来了。” “王伯。” 林深走了过来,“节哀顺变。” 他的话还是一样言简意赅,似乎没有蕴含多少感情。但是王伯不是一般人,他知道林深的性格。 “其实我有预感,早晚会有这个结果的,阿细他必须为自己做的事负责,我……”他的嘴唇颤了颤,没有说下去。即使心里知道儿子可能做了不少违法犯法的事情,王伯也不希望死亡突然降临道儿子身上,而且还是这么猝不及防。 “恕我冒昧。”赫讽走过来,看了一眼太平间里面,问道:“王希他,是怎么去世的?是不是有什么人来找过他?” 王伯摇了摇头,“他是自杀。” “自杀?” “恩,也没有人来找过他,不过……”王伯想了想,“昨天下午过来了一个新来的实习医生,他和阿细单独相处了一会,然后阿细就出事了。” “你们找过医院了吗?” “找过了,医院说根本没有那个人,而且还是我们是故意诬蔑,想要敲诈一笔钱。”王伯苦笑,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赫讽心道难怪,难怪王希的尸体这么快就处理,病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看来医院也知道事有蹊跷,想摆脱责任啊。 “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要回去吗,王伯?” 林深问了起来,王伯摇了摇头,回答说以后会在小县城里找个地方落脚,就这么凑合着过了。由于财力问题,王希很可能会就近葬在公共墓地,而夫妻二人也准备继续守着儿子,哪怕只是一缕孤魂。 最后离开医院的时候,他们在门口告别。看着二老搀扶着互相离开的背影,赫讽突然长叹一口气。 “我应该感谢你?” “恩?” “要是那时候在悬崖边你没有阻止我,我很能就干了和赫野一样畜生的事情——抹杀两个老人生活下去的最后希望。”赫讽自我评判道:“其实我有时候也挺混账的,不想管闲事,不在乎陌生人的性命,自私自我,而且最要命的是,我似乎有一种以暴制暴的想法,总想以暴力去制裁一个犯过‘罪恶’的人。” 赫讽总结道:“如果说【黑夜】是个疯子,目的是戏弄人的生死,那么我就是自以为是的审判者,妄图以自己的价值标准去评价一个人的生死。不愧是兄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事已至此,他们对于赫野就是【黑夜】这个结论,已经再没有疑惑。 “你和他完全不一样。”林深驳斥道:“你的本性是善,而他根本就是玩弄人性,那家伙已经不正常了。” 赫讽点点头,安慰自己还是很有人性的。几个小时前的那个电话,赫野告诉林深,他准备的礼物就在这个县城的精神病院,让他自己来取。他们抱着一定的心理准备过来,没想到还是被他坑了一把。 赫野竟然自己解决掉了自己的一颗棋子,虽然是废弃的棋子,但是足以见得他的心已经冷漠到什么程度。赫野这样的人,或许不该再用冷漠来形容,他可能也会扶一个老太太过马路,帮一个哭泣的小孩捡回玩具,在正常情况下,这家伙完全可以胜任一个好市民的称呼。但同时,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去利用一个人的死亡,可以眨也不眨地看着一个人去送死,甚至是故意怂恿一个人去走向死亡。 但是这样的人,你却不能用法律将他绳之以法,因为他游走在法律的边缘,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会超过那个警戒线,但同时又发挥着比真正持刀的凶徒还要恶劣的影响。 有人说,最愚蠢的杀人方法是用凶器杀人,稍微聪明一点的人用脑子杀人,而站在金字塔尖的人利用工具杀人。这里的工具不是指一般意义上的人类工具,而是指军队、国家、社会制度等等,上升到这种层面的工具。 而赫野,他就是这么做的——他利用存在于人类世界最普遍的一样东西——人们自身的思维去杀人。 赫讽最后做出一个对自己未见过面的兄长的评价:“他不是个变态,就是个疯子。” 林深点头,“还有种可能,他以为自己是上帝。” “哈哈……那我不就是上帝的弟弟了?”赫讽嘲笑,正在此时,他那诡异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一看,又是公用电话。 “喂。”赫讽没好气的接起电话,“你是来炫耀的吗?” “当然不是。”对面传来一声轻笑,“只是看你们讨论的热烈,作为当事人来为自己辩驳一下。” “呃……” “首先,我觉得自己各方面都很正常,也会有害怕和恐惧心理,并不是变态或者是疯子。其次,上帝这种玩意,尼采早在上个世纪就宣告了它的死亡。最后,我亲爱的弟弟,我只想澄清一点。在你们看来我或许是个疯子、变态,但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未尝就不是疯子。而在被人类残害的动物眼中,毫无疑问我们都是残杀者、暴君,死光了最好。” “你说这么多,究竟想证明什么?”赫讽有些不耐烦了。 “当然只有一点。”赫野笑了,告诉自己亲爱的弟弟。 “世界观和立场不同,才是造成我们分歧的根本原因。” 62、骨血 赫野的一通电话,除了像神棍一样忽悠了赫讽一番,没有透露出更多的信息。 比如,他是为了什么要除掉王希,又为什么要对绿湖森林这么执着,他的目的是什么?通话的过程中,无论赫讽怎么变着法子想要套话,都是白忙一场。 最后挂断电话,赫讽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感叹:“老狐狸。”然又皱眉,抬头看了看四周。 “怎么了?”林深问。 “刚才……他说的话好像他一直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似的,给我感觉好像是被他给监视住了。”赫讽道:“很有可能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 “这怎么办到?” “方法很多,现在街上到处都是警用和民用摄像头,他只要随便入侵哪套监视系统,就可以查到我们的位置。再加上……林深,你现在这个手机号码,之前是只有我知道吧。” 林深点了点头,赫讽若有所思。 难怪上次赫野要先打电话给他,估计当时赫野是通过某种联网信号入侵了他手机,从手机的通讯录内查到林深的号码。而这一次也是,可以操纵路边的摄像头用以监控。 “啧,麻烦了。” 这说明赫野身边最少有一个电脑高手,可能是他的手下,甚至有可能就是赫野本人。这种高科技信息对战的玩意,赫讽最多了解一二,他可不是专业人士。 哎,专业人士?赫讽眼前一亮,突然想到一个人。 “走吧,我们赶紧回去。”他对林深道:“我想到一个能帮忙的人了!” 两个小时后,三个大男人坐在绿湖镇上的咖啡馆里,其中一个一脸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旁边的人则是面无表情,而坐在他们对面的家伙就可怜了,一身狼狈不说,也满脸的疲倦之意。 于越看着突然打电话主动找上门的赫讽,长叹一口气。 “你主动找上我,肯定没好事。” “不会,不会,就是一件好事。”赫讽笑道:“要是做成了,你的,大大的有赏!” “行了,别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和我说话。”于越不耐烦地挥手,“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想让你帮忙找一个人。” “找人我可不擅长……” “不,这一定是你很擅长的。”赫讽说着,掏出手机。“你看这是什么?” 于越瞥了一眼,怒视赫讽。“你把我当傻瓜?” “对,这就是一部手机。”赫讽无视他的愤怒,“但这不是一部普通的手机。”他道:“今天早些时候,这手机被人用某种信号入侵过,然后盗走了一些信息,我想问问你,能不能利用一些技术,反追踪回去,查出对方的位置。” 于越听着,神色严肃。“你又摊上什么事了?” 赫讽连忙摆手,“没事,你就当我是和别人在玩躲猫猫,现在就看谁先能找到对方了。” 于越看他的样子明显有鬼,但要是问的话,赫讽肯定不愿意说。 “我要是帮忙了,你要把那天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于越道:“无论怎样,我都是相信你的,但是事关你的安危,请你不要把担心你的朋友排除在外。” 一直没有动作的林深,听见这句话,身子坐直了些。 “安危?” 赫讽连忙道:“没,没,就是我的一些小事,你别管了,现在先解决这件事再说。” 林深看他神色躲闪,似乎不愿意让自己知道,脸色有些暗了下来。 “你的事情,不用我管?” 赫讽愣愣地点了点头,不明白林深为什么突然心情就不好了。 “那行,我的事情也不用你管。”林深站起身来,看也不看赫讽一眼,对着于越道:“于先生,不麻烦你了,你可以不用理会他的要求。”说完,转身就要走。 赫讽愣了,眼看林深就要走出去,急着道:“你去哪,你不知道现在敌暗我明,情况很危险么!而且他一定是盯上你了,还有后续计划!” 林深头也不回。 “谢谢关心,不过这只是我的一些小事,不劳烦你担心。” 这时候,赫讽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他看着还在闹脾气的林深,有些哭笑不得。 “我说错了还不成吗,只是那件事实在比较麻烦,我不希望更多的人掺和进来。” “你的事我自然管不着。”林深冷冷的声音传来,“或许在你心里,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参与。” “不是……”赫讽被堵得心头有些难受,说不清楚的滋味。“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他低下头,闭上眼,眼前似乎还闪过那天沾满血迹的白色床单。 其实心底的一些事情,他是不希望林深知道的,不是有意隐瞒林深,而是不希望他看到那个自私自利的自己。 “不想我知道什么?” 再一抬头,赫讽一惊,林深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回来,正把脸凑到离他不足五厘米的地方。 那双深褐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赫讽,似乎代表着它的主人此时的心情。 “你害怕我知道什么?”林深说:“我只再给你一次机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似乎无法说出假话,赫讽想到每次自己的隐瞒都逃不过林深的双眼,无奈,投降道:“我知道了,找个没人的地方,我把事情跟你们说清楚吧,只是……”他抬头回望林深,“听了以后,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你要全部老老实实地都告诉我。” 林深注视着他,郑重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会的。” 赫讽这才松了口气,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整个咖啡馆都安静下来,没有一丝声响,不知什么时候整个屋内就剩下他和林深两个人对话的声音。其他人,包括于越,都正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们俩。 赫讽这才反应过来,他和林深刚才的那番对话,声音可是一点都不小,而且其中有些对白还颇引人误解。 【再给你一次机会。】 【或许在你心里,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参与。】 还有两人绘声绘色的表演,一个甩袖离开,一个苦苦挽留,这情景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经典的晚八点黄金档狗血爱情剧的桥段吗? 赫讽越想越冷汗,他看着身边的林深,只见对方根本毫无反应,似乎没有察觉周围的异样。 “呼——”于越深吸一口气,总算回神。他看向赫讽,眼神有些晦涩。“疯子,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赖在这不愿意回去了。” “不不,你一定是误会什么了,于越,不要相信你眼睛看到的!”赫讽连忙解释。 “不用掩饰。”于越摇头,深叹一口气。“放心吧,即使知道了你真实的性取向,我和你还是穿一条开裆裤的死党。不过,你可千万别吧主意打到我身上!我可还是黄花闺男,清白小雏菊!” 赫讽黑线,“我去你妹的雏菊。” “放心。” 这时,站在桌边的林深开口道:“他不会有机会打别人的主意。” 他只说了这句话就不再开口,让其他人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倒是于越颇有深意地多看了林深一眼,然后也起身。 “好了,那现在跟我走吧。” “恩,去哪?” “你不是要我帮忙吗?”于越道:“总要跟我回去,让我去拿专用工具啊。还有,你需要一个僻静的地方,把事情跟这位小哥说清楚吧。” 赫讽此时是巴不得离开这个尴尬的场所,连连点头,跟着走出了咖啡馆。在去于越暂住旅馆的路上,赫讽越想越不对劲,他趁于越不注意,一把拉住林深。 “喂,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林深瞥他一眼。 “就是说,我以后不会有机会打别人的主意的意思。”赫讽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了莫名的危险,让他有一种被猎人盯上的感觉。 “这句话……”林深看了看他,半晌,突然露出一个微笑。“你自己不明白?” 赫讽一愣,就看见林深丢下这句话后,又离开了。他看着前方的那个背影,喃喃自语:“我哪会明白啊,要是明白我会问你吗?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他耸了耸肩,无奈地跟了上去。 其实有些事情,不是不明白,不能明白,而是不想明白。 林深走在前方,聚精会神地听着身后的动静,直到听见赫讽追赶上来的脚步声,他才松了口气。 有些人想要一直装糊涂,他可以奉陪。林深把手插在裤袋里,握了握。 就让猎物一直以为他是安全的,没有危险,让猎物一直麻痹。等到哪天猎人下定决心捕获,那这只猎物就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63、骨血 “所以,就是这么一回事,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一间并不是十分宽阔的客房内,赫讽,林深,于越三人各自坐着,就在不到一分钟前,赫讽阐述完自己那天的经历。于越听完后很是有些不可思议,而林深却一直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但是我听公安局说,她用来自杀的那把刀上,只有你的指纹,这是怎么回事?”于越问。 赫讽摇了摇头,“我不清楚,只记得醒来后的事情,其他的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一个近乎封闭的房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其中那名女性还以如此离奇的方式死亡,任由是谁都不免去怀疑到赫讽头上。只是当时碍于赫讽家里人的压力,再加上证据也不充足,调查最后还是以自杀做定论草草了事。但是事情却没有就此结束,在那之后,女方的家人依旧不放弃对赫讽的怀疑,即便斗不过赫讽背后的力量,他们也在以各种方法想要为自己的女儿搏得一个真相。 死者的家人毫不怀疑赫讽就是凶手,他们一点都不认同自杀这个说法。 “但是你没有理由去杀她,就算是要分手,也没必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做到那种地步吧。”于越为赫讽辩驳道:“你根本就没有杀人的理由和动机,对不对?赫讽?” 赫讽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痛苦。 “我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我动的手!”赫讽吼道:“我当时神志不清楚,根本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有可能真的是我下手得也说不定!” “你说什么胡话,怎么可能会是你?” “为什么不可能?”赫讽驳斥道:“当时的情况,谁也不清楚,她那么疯癫不依不挠的样子,我心里早就觉得厌烦了,说实话,我那时候丝毫没有觉得她有多爱我,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很烦。其实,我早就看出当时她的情况不对劲,如果我细心一点,不说那么多刺激她的话……” 于越打断他,“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知道那个女人会想不开去自杀。” “我知道!” 赫讽突然高声道:“我知道她有可能会自杀!事实上,约我见面前她发过一条短信给我,说如果我坚持分手的话,她就会去寻死。” “这只是威胁!” “不是威胁,她是认真的,她不是那种会随便戏言的女人,而我也知道她的性格。”赫讽苦笑,“不过我当时并不在意,甚至很冷漠地想,这个女人的生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死了也与我无关。”说到这里,他捂住脸,没有再说下去。 “这本来就与你没有关系。” 一直沉默的林深,此时突然开口:“用死亡去威胁一个人接受自己的爱,这是最愚蠢的事情,你没有必要愧疚。” “我……” 林深继续道:“比起这些,你不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吗?这个女人一开始能够接受你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为什么之后却如此异常,你也说过她原本是一个冷静理性的人,而前后转变太快,甚至去选择死亡,不是很奇怪吗?” 赫讽一愣,“的确,她变得太突然了,就像是一下子变了一个人。” “与其说是改变,不如说是解放。也许她心里一直装着对你的这份爱意,但是原本是被理性给束缚住,后来却打开了枷锁,一发不可收拾,最后走向灭亡。”林深道:“或许是有人给了她某种引导,往错误道路上的引导。” “你指的是谁?”赫讽正色问。 林深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询问于越。“查到地址了没有?” 在他们交谈的期间,于越一直在追踪信号,这时候也有所收获了。 “在等我公司里的同事回我消息。”于越看了眼电脑屏幕,道:“入侵疯子手机的的那个信号,现在时间久了,无法查清来源。不过我们倒是查到了打你们手机的公用电话的地址,这个地址……”于越看着屏幕,一笑。“很有意思,你们一定没猜到。” “废话那么多,快说!”赫讽不耐烦地催促。 于越神秘一笑,把屏幕翻转过来。 “那两通来电的公共电话的位置,已经确定,就来自这个小镇,也就是说——打给你们电话的那个人,此刻也正在这个镇子上。” 赫讽一惊,和林深对视一眼。 “千真万确?” “童叟无欺,如果他没有立刻买车票走人的话,此刻,就在我们离我们不足十公里远的地方。”于越道:“怎么,还要查吗?不过我很好奇,你们要查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不告诉你。”赫讽堵上他的嘴,有些担心地看了身旁的林深一眼。 林深摇了摇头,“不用继续查了,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目的,不能追得太紧。今天就这样,我们先回去。” “恩。” “哎,等等,疯子,你这就要走啊!你还没说清楚,那天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解决?” “怎么解决?” “是啊,这次对方的父母可是使劲了力气、动尽了关系,要是真闹到台面上,你打算怎么办?”于越道:“现在的证据,虽然不能确定你是杀人凶手,但——” “但也不能证明我是无辜的,对吧。”赫讽笑,“到时候再说吧,该来的总是会来。” 他说完,不理会身后于越的大呼小叫,直接跟着林深走了出去。 两人之后的一路上都是静默无言,直到上山的时候,赫讽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 “你就不问?” “问什么?”林深瞥他一眼。 “问人究竟是不是我杀的。” “哦,那人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听着林深这明显敷衍的口气,赫讽无奈。“拜托,你好歹正经点问。” “恩,因为我确定,不会是你杀了那个女人。” 赫讽愣住,“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你不爱那个女人。”林深道:“但是她爱你,对于一个疯狂爱慕又得不到爱的女人来说,死在心爱的人手中是最后的幸福。所以哪怕为了自己,她也会制造出死于你手中的假象。为了让你愧疚,为了让你记住她,也为了让你一辈子摆脱不了她的阴影。” 赫讽苦笑,“这么恐怖的爱?” 林深轻轻道:“就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不甘心放手。”这份心思一旦扭曲,后果不堪设想。他悄悄瞥了一眼赫讽,思绪又飘到了自己身上。如果是自己,林深想,如果自己处在那个女人的位置上,会怎么做? 怎样才能挽留一颗已经无法挽回的心? 不,根本不会有这种可能。林深紧了紧拳,对自己道: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会让赫讽的心远离自己,而是想法设法也要捕获。用自己的死亡去苦苦哀求一份爱,那是弱者和懦夫才做的事情。 林深有自信,不会让跑进围猎圈的猎物,再逃了出去。 两人接下去又是一阵沉默,此时,已经走上了半山腰,又路过了那片熟悉的小树林。不约而同的,赫讽和林深的视线都向树林深处看去,在那片密林中间,有一条小小的溪流,那条溪流曾经承载了太多故事,陌生的,熟悉的。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密林深处一片昏暗,偶尔有一点光芒闪过,让人怀疑是林中溪流的闪光。而林深的眼睛一晃,仿佛又看到了那道曾经的白影。 再一眨眼,一切都只是幻觉,小林里幽暗森森,什么都无法看清。 等到太阳将要翻过山顶的时候,两人总算是回到了小木屋,一天的忙活下来,赫讽疲倦得只想赶紧回去休息,在踏入小院之前,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林深道: “其实今天,我……” “不许动!” 一瞬间的异变,谁都无法预料!当两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赫讽已经被人压倒在地动弹不得,几个穿着警服的男人从暗处一跃而出。 他们一把将赫讽双手反折在背后,铐住,一个面向凶狠的男人道:“现在正式以故意杀人的嫌疑逮捕你,赫讽,老老实实,不要妄图反抗。” 两人都没来得及回神,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宛如晴天霹雳。 林边,一只飞鸟被惊起,鸣叫着飞远。嘎啊,嘎啊的叫着,像是要将这个噩耗传遍整座森林。 噗通——!一块石子击打水面,击起一圈圈波纹。 坐在溪边的男子抬头看了眼飞过天空的飞鸟,颇有兴致地望着倒映在溪水中的落日余晖。 “不知道这个礼物,他们还满意吗?” 白衣人轻声呢喃,像是自语,又像是倾诉。 而他投入水中的石子,也扰乱了那一份平静。 水摇摆,风难静。 作者有话要说:【骨血】完,下一篇最终篇。 64、凶手 放学的路上,公路两旁的行人道,结伴而行的学生,行色匆匆的路人。 无聊的交谈,空虚的笑声,没有意义的日子。 烦躁! 她一脚踢开脚边的石子,对身后女生的交谈感到聒噪逆耳。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有什么意思?议论别的班男生,议论同性的妆容,议论今天哪个老师上课出了丑,就是她们一天到晚谈话的重点。 有意思么,有意思吗?凃高高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瞪得那几个女生莫名其妙,她才有些余怒未消的收回视线。肤浅,肤浅!这世上的人真TMD都太肤浅了,学生就知道比拼,大人也就知道赚钱,老师就知道成绩!肤浅到底了! 她哼了一声,快步走过一家饮品店,路过店门的时候看见了玻璃窗上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十五六岁的女孩,正是亭亭玉立的年纪,辫子扎得高高挺挺,衣服整洁,整个人看起来很有朝气活力,和其他同年龄的孩子没什么不同。凃高高一下子气势就蔫了,最肤浅的就是自己啊! 明明和别人都是一样,还总是自以为是的傲慢,自视过高,把别人都当做野草,殊不知自己也只是一株野草。 凃高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肩膀一下子塌了下来,没甚力气地走着。身后的女生很快超过了她,走到前头。 “那女的怎么了,莫名其妙的。” “哎,你别看她,她是十七班的怪人,人家都说她这里有病……” 你才有病!凃高高突然抬起头,冲着那两个悄悄回头的女生呲牙咧嘴,两个小女生吓了一跳,赶紧跑走了。她得意地笑了一下,很快,又觉得自己这样很没劲。 “真没劲啊。” 她叹气,每天这样过着没有目的的日子,随波逐流,明明才十六岁,未来的几十年都像是全都被规划好了。结婚,生子,贷款,赚钱,养车养房!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啊,比蚂蚁还勤劳,比蚂蚁还盲目! “我不能做个盲目的人,我要做个有目标有梦想,有生活追求的人!”女孩忍不住握紧拳头,对着天空奋力一喊。 “噗哈,哈哈哈。”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爆笑,凃高高这才从自己的的世界中回过神,窘迫地看着发出笑声的人。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性,长相不错,最特别的是,这人一眼望去让人生不起戒心,仿佛什么都不用在他面前隐藏。神了,奇了,能够轻易解除人们防备的一个人。 “抱歉,我实在没想到一出门散步,就会撞见一个人对着天空呐喊。我不是有意偷看的。”该人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咳,那什么,我也没有阻止你看啊。”凃高高掩饰下心中的窘迫,好奇地看着眼前人,见他没有反应,好奇道:“倒是你,你不笑话我吗?” “笑话?”年轻男人笑一笑,“我为什么,要去笑话一个有梦想的人。” 仅仅是这么一句话,凃高高对这个男人就产生了好感,朋友的那种。 小女孩不知天高地厚,就这样地信任了一个陌生人,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大叔?” 那“大叔”微微一笑,下一秒,轻声道: “赫野,我叫赫野。” 清风吹过,将他的声音传去很远,仿佛可以去到世界的尽头。 赫讽被外地警察带走的消息,于越是当天晚上才知道的,他赶到小镇上的警察局时,看到了正在与当地警察无声对峙的林深,这才知道事情是有多严重。 “林深,你也要理解我们的工作。” 一个看起来资格老些的警察道:“外地的警察来调查,我们能不配合吗?要是知情不报,就是我们工作的失职。” “所以你就让他们埋伏在我家?”林深淡淡地反问道。 “什么埋伏。”老警察一愣,反驳道:“那是配合工作,一切程序都是合法合理的。” “私闯民宅是合法?” “那也是……” 见两方人越闹越僵,于越连忙插上嘴。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看向林深,“疯子呢,疯子他被带走了?” 听到于越的声音,林深这才转过头来,他的目光在于越脸上逗留了很久,才徐徐点头道:“是的,被拷着带走了。” “怎么会这样?”于越大惊,就算是事情进入公诉程序,需要嫌疑人归案,但是也不用采取这么严厉的手段,除非警方已经十分确认赫讽就是凶手,否则不会这么做。 而且赫讽躲在这荒郊野岭,究竟是怎么被人找上门来的? 这时,那边的警察又开口道:“林深,我希望你不要再胡搅蛮缠。我们有一些工作上的配合,不意味着就要对你和你的同事给予庇护。你那同事做了什么事被外地警察逮捕,你们扪心自问,不要来打扰我们的正常工作,你……” 他话还没说完,林深猛地伸出手,用力地一掌拍在了办公桌上,那双野兽般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说话的警察,像是要吞噬人一般,动也不动。 “你想要做、做什么?” 被林深身上的气势所迫,说话的人竟然后退了半步。于越正担心林深会不会控制不住闹过头了,只见林深已经缓缓收回手,轻扫了一眼屋子的人一圈。 “做我该做的。” 说完,他人已经往门口走去,不再耐烦在这里呆下去。 不管屋内那些被惊住的警察是什么反应,于越连忙追了上去。 “林,林深,等等!疯子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你有消息没?喂——” 走在前方的林深突然止住脚步。 “我们回家的时候,他被警察埋伏,就在门口,我眼看着他被人带走。” 于越也停下脚步,听着他说。 “眼睁睁的……”林深的指甲几乎都陷进了肉里,过了好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有人泄露了消息。” “呃,是那帮镇上的警察?”于越想了想,又否认了自己的前一个猜测。“不对,外地的警察会知道疯子在这镇上,就是有别人在那之前就泄露了消息,是谁……喂,你不会以为是我吧?” 林深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直看得于越汗毛直竖,才否认。 “不是你,我知道是谁。” “是谁?” 眼中闪过一道暗芒,林深低声道:“一个阴魂不散的人。” 抬头,头顶那抹皎皎月光照亮了黑夜,但林深却觉得眼前一片昏暗。今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王希之死,赫讽身涉命案,又突然被人拘捕,这一切的事情都和那个人有关——赫野,或者说是黑夜。 他究竟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赫讽来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林深现在还无法明白,他明白的只有一件事,当赫讽被带走的那一刻,一直回头紧紧望着自己,没有出声,但是那凝固般的视线只传递了一个意义——不要冲动,不要涉足到这潭浑水中来! 赫讽那眼神中充满了紧张和担忧,那是毫不掩饰的对林深的担忧。正因为如此,那一刻,哪怕紧握的双手都快把自己捏碎,林深仍然克制着没有冲上前一步。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赫讽,不想让他惹上更多的麻烦。 夜深,人静,林深吐出胸口的一团郁结之气,转身,突然回头看向于越。 “他在哪?” “啊,恩?什么?”于越不解。 “他现在在哪,他会被带去哪,那些警察会带他去哪?”林深一口气问出来,“你一定知道,告诉我。” “我……你真想知道?”于越本来不想告诉林深,因为摆明着赫讽不会想让这个人被牵涉进来,然而此刻眼前的人眼神太过灼热,然他无法回避。 对于越的问题,林深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要知道。” “知道了你又能做什么?” 林深毫不犹豫道:“去找他,再继续待在这,我会被自己给逼疯。” 注意到这个男人不像是在开玩笑,于越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会,才道:“好吧,我告诉你他会在哪。反正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是要回去的,带上你也无妨。但是,你总不能就这样跟着我走。” 他见林深露出疑惑的表情,哭笑不得的解释:“身份证,行礼,随身用品都要带上,你不至于打算只身前往吧?你是打算找到赫讽,然后在看守所外面露宿街头吗?” 这点林深倒是没想过,他现在满脑子只想着快点去赫讽那里,快一步都好! 这么一耽搁,两人便约定第二天一早再出发。 第二他清晨,当林深收拾好行李走出小院,准备关上院门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要离开这个小镇。 二十多年,从出生到成长,经历了各种坎坷,他的人生一直是围绕着这小镇和绿湖森林打转,从来没有去过更大的世界。而现在,为了一个男人,一个来了还不足一年的人,他要踏出自己固守了二十多年的小圈子,去一个陌生的、更危险的世界。 林深关上了门,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逝,他没有犹豫,踏出了走向外面世界的步伐。 当林深迈出下山的最后一步时,整座森林似乎都知道了他的离开,为他的出行而道别。路边的树枝不舍地摇摆着,小院中长得正盛的月季轻轻舒展开枝叶,山坡上孤独的小石碑折射出一道晨光,林边的鸟儿嗖嗖得飞起,掠过林深的头顶,似是要为他引路。 这个生长于深林的男人,今天,第一次离开他的世界。 ——去追逐一个人,他心中的人。 65、凶手 “咣啷——” 金属敲打在门上的声音,让人猛地惊醒。 赫讽突然睁开眼,直愣愣地看着门外,然而他看见的只有漆黑的夜,还有看守模糊不清的身影。 这是第几个晚上了?他以谋杀案嫌疑人的身份被关在这个看守所,几乎不能与外界交流,这几天除了警察和律师,赫讽就没有见过另外的人。除了会面外,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这间屋子里发呆。 那些警察不会对他动手,但是同样的也不会给予他特殊照顾,因为死者的家人也不是好惹的,一旦特殊待遇被曝光,一定会在外界引起轩然大波。 赫讽双手垫在胳膊下,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从外面投设进来的月光。月光的一抹纯白,像是一片飞雪轻轻飘落在墙上。他紧盯着这抹迷人的白色,然而却渐渐地从那雪白中看到了丝丝红印,那像是从墙上渗出来的红色,是墙内汩汩流出的鲜血。血液逐渐浸透了整面墙壁,然后将他淹没,窒息…… 呼! 赫讽猛地坐起,从刚才的幻觉中回神,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该死。”他懊恼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为这烦躁的幻觉咒骂。自从被关进这间屋子后,他总是逃不开那个噩梦,不仅如此,噩梦还愈演愈烈,在醒着的时候,他也渐渐地能够“看”到那一片血红,以及被红色所映衬的惨白。 那个女人的死亡一幕,化作一种无形的惩罚,每天每夜都在折磨着赫讽的神经。一开始,赫讽心里是愧疚的,他认为这是因为自责所以潜意识才会做这个梦,然而当情况变得严重后,他无法逃离这个梦境,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总是重复过着同样的场景。 死去的女人,她脸上诡异的笑容,异样的执着,还有那颗黏稠的血红心脏。 逐渐地,赫讽心里开始产生某种自己都不知道的黑色情绪,他开始厌恶看到那个女人死亡的场景,愧疚逐渐地转变成别的情感。厌烦,逃避,甚至是憎恶。 就好比是现在,在又一次被那血红的幻觉给惊醒后,赫讽喘息着扶着额头,情绪暴躁。 “那个该死的女……” 这句话未说完,他猛地抬头,眼睛中透露出惊恐的神色,好像看见什么十分震惊的事情。 赫讽看向自己摊开的右手,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收紧,那动作好像是在握紧一把刀柄。右手颤抖了一下,赫讽停止了自己模拟的动作。 他被自己吓到了,刚才在那千分之一秒,他竟然产生了那个女人即便是死了也好的念头! 不,他竟然有想去杀死某个人的想法。不自觉地,手不断模拟着一个握刀的动作,就好像他曾经也如此熟练地,将一把刀捅进某人的心脏。 “不,不可能!”赫讽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右手,用力到几乎要把手腕扭断。“为什么我会那么想,怎么会……” 为什么刚刚的他会冒出那种恐怖的想法,那种冷漠地想要夺走别人性命的想法。刚刚那一刻,赫讽明白自己是真的想要那么做,不顾一切地将面前的某样东西破坏。 他的背后被汗水浸透,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一直以来,赫讽都认为自己是被诬陷的。那个女人是自杀而死,和他并没有关系。可是刚刚那一刻,感受到涌动在自己心中的莫名杀意后,赫讽开始正视自己。 他握了握自己的右手,感受着空气从指间划过。那一刻,赫讽开始怀疑。 他这双手,是不是真的杀死过某个人。 那个记忆模糊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咣当,咣当——挂在门口的铁链轻拍打在门上,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闷的撞击。 第二天,赫讽是被一阵开门声给吵醒的。 他睁开眼,看到一个面熟的警察,还有一个衣装革履的男人。那个体面的男人看到他,微微颔首示意。 “我是来接你保释离开的,赫讽先生。” 赫讽迷惘地眨了眨眼,眼眶中的血色如一张网将他自己束缚住。 “保释?” 他喃喃地重复着,看着跟随在那两人之后跑进这间屋子的阳光。一瞬间,他竟觉得有些刺眼,害怕走到那明媚的阳光下去。 …… “就这样,我回去探听情况,等你到了再联系我,挂了。” 手机里传来最后一句话,林深听到对方匆匆挂断,只留下一片忙音。 此时此刻,他正坐在前往东都的火车上。在转了一辆长途,一次短途后,他赶到离小镇最近的有火车的城市,正式踏上前往赫讽所在都市的旅程。 在出发前,林深拒绝了于越一同乘车离开的邀请。在对方奇怪的注视下,选择了这种复杂又麻烦的方式。如果当时坐上于越的车离开的话,那么林深此刻想必是已经和他一样,从舒适的飞机上下来,可以立即去寻找赫讽。但是林深偏偏是拒绝了,拒绝了别人好心的便利的,甚至是免费的飞机之旅,而是去选择自己坐长途、搭火车,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这样,在于越抵达东都已经有十个小时后,才终于接到了林深的电话。 “我已经到了。” 林深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大厅里,对着手机道。 “啊,什么,我听不清,你人在哪?”而此时,于越刚刚得到赫讽保释的消息,正在前往赫讽现在的住所。 “我说我已经到了……” “你那边太吵,我听不清。”于越有些赶时间,便自顾自地道:“这样吧,一会十二点,你吃了午饭到市东的凯越门口等我。” “嘟,嘟嘟——” 林深听着手机里再次传来的忙音,抬头,环视了一下满是人头的火车站。 人,左边是人,右边是人,前面是人,后面是人,就连上面下面也都是人。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的林深茫然了,他不知道在人口这么密集的地方,究竟去哪找于越所说的凯越。 幸好,林深的智商还是正常的,他找到了火车站报亭的一位老大爷。 “请问去凯越怎么走?”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老大爷扯着嗓子回问。 “大爷,我想知道去市东的凯越怎么走? “啊,什么?” “凯……” “哦,凯越是吧。”老人家终于听懂了,笑眯眯道:“小伙子你要去凯越啊?市东的?” 林深点了点头。 老人接下来如机关枪般,啪啪啪一口气不断道:“那你是要去市东的凯越酒店,凯越电影院,凯越4S店,还是凯越广场啊?小伙子,去哪个凯越啊?” “……” “还是说,你要去的是凯越中学?” 林深愣住了,愣神间,肩膀被路人狠狠撞了一下。 “哪来的乡巴佬,在过道上挡路!”撞到他的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林深侧头去看时,连人影都没看到。 他入眼的,只有满目的人头。 火车站人来人往,左边是人,右边是人,前面是人,后边是人,上下也都是人。在这样的人山人海中,林深犹如投入大海的一滴水珠,很快便泯灭不见。 而此时,不经意把人害惨了的于越才突然回过神来。他猛拍一下大腿,惊道:“不对啊,这小子怎么那么快?” 绿湖镇距离东都那可是十万八千里,就像是他坐飞机赶回来,加上路上坐车去临市机场耽搁的时间,一共花去了八个小时。可林深呢,那家伙可是坐火车坐汽车的啊。转车再加上路上的时间,最少也要花个两天时间才能到吧? 可现在?于越看了下时间,顿时惊悚了,竟然离他坐飞机抵达只差了十个小时!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这十八个小时内,林深是马不停蹄地在换车、转车,一到地点就立刻换乘离开,连一分钟都没耽搁。 人可不是机器,就算是机器也要时不时抹抹润滑油什么的,这林深把自己当做铁金刚了?于越越想越不对劲,连忙想再打电话回去,吩咐林深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别赫讽还没出事林深就先晕倒了,那自己一定会被赫讽整的吃不了兜子走。 可于越刚掏出手机拨通,下一秒,欲哭无泪的挂断。 【您所呼叫的用户已启用通信助理服务,请在……】 林深的手机没电关机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不过至少林深应该知道到凯越来找人吧,自己之前在电话里说了是凯越……凯越什么来着?糟了!于越暗道,忘记告诉林深是在哪个凯越了! 东都光市东就有五六个叫凯越的地方,你让一个初出大山的人去哪里找啊! “先生,你的目的地到了。” 的士司机忽的停下车,对后座的于越道。 于越看着窗外高耸入天的酒店大楼,赫讽就住在这里面的某间房,这是他刚刚欣喜不已得到的消息。可是现在,于越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一点都不想进去看赫讽。 于越一边下车一边苦笑。 怎么,难道要让他对赫讽说,我一不小心把你家老板弄丢了?哈哈,哈哈哈…… 一点都不好笑,于越泪奔。 66、凶手 “你怎么不把自己给弄丢啊!” 不出所料,于越一进门就遭到了赫讽劈头盖脸的斥责。 刚刚从看守所出来的赫讽明显是营养不良,此时躺在软绵绵的床与羽绒被之间,开着二十度的空调,有气无力地骂着。没说几句话,他就觉得一阵头疼,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赫讽苦恼地揉着隐隐疼痛的脑袋,“你怎么能让他过来?这件事本来就不应该让他参与。” 于越见赫讽难得露出一副憔悴的模样,也没有想象中的风雨交加的痛骂声,倒是有些担心。 “他要来,谁能拦得住?倒是你自己,怎么几天不见就折腾成这么一副模样,去看医生了吗?” 赫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看医生也没用,他这是心病,除非能摆脱日日夜夜的噩梦和幻觉,否则精神状态只会更加恶化下去。 “先去找人吧。”赫讽叹气,有些忧心。“林深那家伙第一次出远门,又是这么大的城市,我还真担心他会被人家拐卖了,其他事先别管,找到他人再说。” 于越真想说,就林深的性格和能力,别说是被人拐卖了,别人不被他倒腾就不错了。有这么一种人,是无论在哪里他都能如鱼得水地生活,赫讽是,林深也是,当然他们的类型略有不同。 赫讽是可以完美地适应任何环境,而林深,他则是能在任何环境中迅速地找到让自己生存下去的办法。看起来类似,其实有很大不同。 “好吧,我会让人帮忙去找,只希望他不要四处乱跑。”于越还是点头应承下来,“那你呢,下个礼拜就要开庭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有啊,吃好喝好,然后到时候衣冠整齐地去开庭。”赫讽回。 “跟你说认真的,你就没别的计划?” “计划?现在我二十四小时被人监视,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底下,你想让我做什么计划?”赫讽反问:“还是说大闹一番,被他们逮住,加重自己的罪名?” “你……赫讽。”于越一脸慎重道:“你不会是打算就这么认了吧,这可是人命官司,就算你想认你家里人会同意吗?” 赫讽淡淡道:“他们已经不会再干涉了。” “你家人不管你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赫讽自嘲一笑,“因为现在这件事,已经不算是外患了,而是内忧。他们才不会管我和那家伙斗成什么样,无论谁死谁活,只要有一个人能赢到最后,他们就会满意。” 于越心惊,“什么意思,赫讽?” 赫讽有些累了,挥了挥手。他有些疲惫道:“让我休息会吧,阿越。” 于越看了他一眼,默默地退出了房间,而赫讽躺在床上看着吊顶的天花板,心里突然涌上一阵说不尽的倦意。他闭上了眼,什么都不去想,然而在堕入黑暗的前一刻,一道人影却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是,林深……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他呢?赫讽迷迷糊糊地,陷入了睡梦中。 林深推开车门,下了车。 坐在驾驶位上的出租车司机探出头来对他道:“小兄弟,这就是凯悦广场了,你往前走一些,就能看到凯越电影院,过了一条马路右拐就是凯悦酒店,然后旁边是……总之,这几家凯越都在这附近,你要找人的话总能找到的。” 林深点了点头,对他道谢。司机哈哈笑一声,挥了挥手,开车走远。而林深,却还在感受着刚才司机对自己露出的笑容,真挚的,开怀的,不带假意的笑容。 来到这座城市后,林深和人相处倒是变得自然起来,这里没有知道他过去的人,没有忌讳他不祥的人,比起绿湖镇,这座大都市的人反倒让林深觉得轻松。 不过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少了些什么,少了什么呢? 林深一边想,一边将手插在裤袋里,向前面的广场走去。 广场外围的花坛里种植着绿化的植物,被精心雕琢成各种形状,花草树木,按照特定的比例排列着,一切看起来整齐而又顺眼,似乎该说是美丽的。林深走进广场中心,这里人比外围多了很多,有散步的,有健身运动的,也有来卿卿我我的。 一眼扫过一对情侣,又扫过一对初中生小情侣,再扫过一地手拉着手蹦跳过去的小学男女生。林深沉默了,他发现自己似乎不该一个人跑到这来,而于越说的会面地点应该也不是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他想着,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就在侧身的刹那,他眼角一下子扫过了什么,停住了。林深脚步顿了顿,随即向那个让他在意的事物走去。他走到广场一个偏僻的小角落,在那里的一棵小树下,插着几根快要燃尽的贡香,地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香灰。 有人会在这种地方点香? 林深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一无所获。这是某个人无聊的小玩笑,还是某个信徒虔诚的供奉?他撤身就要离开,然而眼睛看见香灰中的一个东西,却突然停了下来。 林深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香灰,从里面挖出那个东西。一颗小小的石子,似乎没什么特殊,但是这颗石子表面却有着像是经脉一样的红纹,看起来有几分美丽。 林深认识这块石头,过去二十多年来,他曾经在绿湖森林的溪水中无数次见到这种石子,被绿湖森林特有的水质和矿物侵蚀出的别样美丽。 那么,这是一颗来自绿湖森林的石子吗?如果是的话,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把它带到这来?这颗绿湖森林的石子,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大都市,总觉得不是一种巧合。 将石子握在手心,林深站起身来,知道自己不小心触碰到了某个秘密,一个很可能至关重要的秘密。 石子的血色纹路在夕阳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有一种夺目的美丽。 …… “哇,这是什么石头?宝石吗?” 女孩张大眼,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块反射着美丽光芒的石子,惊呼。 赫野笑了笑,将石子抛出,又接住。 “这可不是什么宝石,普通的石头而已。” “可真够好看的。” “你喜欢?那送给你。”赫野扔过去,凃高高手忙脚乱的接过。 “小心啊!别乱扔,要是碎了怎么办?”她话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犯傻了,石子怎么会碎呢?她真把这块石头当成宝石了。 赫野笑吟吟地看着她。“送给你吧,反正我留着也没用。” 凃高高小心翼翼地触摸着石子。 “真送我?” “是啊。” “但是你既然把它随时带在身边,就说明它对你来说还是有意义的吧,就这么随意送出去好吗?” “意义?”赫野歪头想了想,失笑。“非要说有意义的话,它最多算是一个纪念物吧,大难不死的纪念物。在我从死神手中逃脱后,死神赐予我的礼物,所以你可要好好珍惜。” “切,说什么鬼话呢?就知道忽悠人。” 赫野摇头,他这次可真的没有骗人。 因为这块石子,是他从昏迷中清醒后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在刚刚清晰的意识中,这血红的纹路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就那样出现在他的眼前。当时的赫野,一眼就相中了这块石子,并且告诉自己,这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暗示。 在剥夺了他死亡的资格后,老天爷为他开启了另一扇门。 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想要体验死亡的价值,每人都只有一次机会。这样多可惜,赫野想,仅仅用了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也不会知道之后的发展,岂不是很遗憾? 但是,虽然人的性命是唯一的,但是世界上有近乎取之不尽的人,他们的性命叠加起来就是无尽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体验一次死亡,那么无数的人,就是无数次的死亡。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即使不用亲自去尝试,也可以通过别人的生命去试验。 这就是赫野寻找到的新的方法,可以让他有更多的机会,去寻找生命真谛的方法。 凃高高握着石子,看见赫野嘴边的笑容,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起来。这个愿意和自己说话的家伙,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很温和,但有时候总会露出让她害怕的表情。 凃高高不懂得自己为什么要害怕,然而即使这样,她也控制不住地想要接近这个人。这个唯一愿意听自己倾诉的人。 赫野看了看身边的小姑娘,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怎么,还不回家吗?” “不想回家。”凃高高道。 “又和家里闹矛盾?” 涂高高撇了撇嘴,开始对赫野滔滔不绝地诉起苦来。少女苦闷的心思,对周围环境的排斥与厌烦,以及一些其他厌世嫉俗的想法。赫野耐心地听着,在这些看似无聊枯燥的倾诉中,他听出了一丝趣味。 一种隐藏于日常之下的,蠢蠢欲动的黑暗。与少女活泼青春的外表正相反,那是带着些死气的味道。就像是在这个青春靓丽的躯壳之下,掩藏着一个即将走向死亡的腐朽灵魂。 多么鲜明,多么美妙,多么令人震颤的对比。 赫野在涂高高看不见地方,微微收紧了左手,以克制自己的兴奋。对于死亡的兴奋让他有些按耐不住了。 慢慢来,这只是一个开始。赫野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以后,他要从一条新的道路上去追逐、享受死亡。 看着身边的女孩,赫讽绽放出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一切才刚刚开始。 石子上,那血脉一般的纹路扩张开来,向无尽的虚空中延伸、扩散。 67、凶手 在阳光的直射下,它近乎是透明的。 可以看见在那小小的躯壳内,一些细致的纹路,那些血红的花纹每一道每一丝的路线,都精致地展现在眼前,像一张纵横铺开的大网。而在这张网后,可以看见细碎的阳光隐藏在其间,似是被捕获住的光的精灵,挣扎着逃不开。 涂高高把玩着手中这枚小石子,颇有兴致地观察着它在阳光下的每一丝变化。当赫野走过来的时候,她似乎早有预料般地开口问。 “喂,你说这块石头,是不是也有着生命?” 生命? 赫野看着被她把玩在手中的石子,“也许吧,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你看,它身体内也是有血脉的。”女孩指着石子上的红纹,“它也是有肉体的,只不过和我们的不一样而已,说不定这就是另一种生命存在的形式呢?石质的肉体,细纹的血脉,一个不能说话不能动弹的生命,多可怜,比我还可怜。” 看着女孩陷入臆想中,赫野眸色闪了闪。 “今天又有不开心的事了?” “不开心?”涂高高冷哼一声,“我都快忘记开心是什么滋味了。你说,那些人有什么意思呢?” 赫野没有回答她,因为他知道女孩需要的是倾诉,而不是答案。 “今天她们把我的书扔厕所去了,好像以为这样我就会走投无路,哭爹喊娘似的?好笑!男生也很无聊,有人明明喜欢我,却在别人面前装作冷眼旁观,最后只敢背着所有人偷偷帮我。每天都是这样,他们却以为很有趣。” 涂高高的学校生活是不快乐的,作为每个学校都有的少数份子,被排挤,被欺压,然而她却没有显露出害怕和弱势,这让欺负她的人更加变本加厉,似乎如果不能让这个女孩示弱,就反而是他们在害怕一样。 “这些无聊的人,他们活着有什么意思?” 这几个字,女孩是轻轻说出口的,似乎只是一个随意的抱怨,但是赫野却看到她眼中,在说出那句话时一闪而逝的幽暗光芒。就像是潜伏在水下的无法看清的阴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来夺取人的性命。 赫野站在女孩身后,玩味地打量着她。 一个年轻的、鲜活的生命,受困在无形的牢笼里无法呼吸。她的意志与别人不同,她的性格也不甘心受束缚,与这个乏味单调的社会格格不入。别人看来可以忍耐的事情,却是她不能忍受的,普通人觉得有趣的事,在她眼中却是无聊的游戏。 也因此,她的特立独行,让她与周围的人鲜明地区分开。 涂高高,她的性格张扬到不像是一个女孩,若说旁人都是黑白,那她就是那一抹彩色。但就是因为太过与众不同,有时候这抹彩色的存在会让人感觉到额外痛苦。她痛苦,她身边的人也一样。 当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墨守成规,遵从潜规则的时候,一个激进张扬的人的存在是不合时宜的。不是她适应社会改变自己,就是社会消亡了她。 会是哪一种呢?赫野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我不开心,一点也不开心。”涂高高旋转着手中的石子,看着它在手心翻转、颠倒,折射出阳光美丽的色彩。 “活着有什么意思?” 年轻的女孩喃喃道,不知是在问谁。然而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却是悄悄掀起了唇。 活着的意义,这个答案谁来告诉他呢? “撕拉——!” 一把拉开窗帘,阳光争先恐后地钻入,亮堂了原本阴暗的屋子。 赫讽手撑着窗站着,感受着抚摸着身体的温暖阳光,背后却是湿透一片,他还未能从那个噩梦中摆脱。即便是此刻,身处一片明媚的日光中,笼罩在他心头的依旧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个死去的女人真的是阴魂不散,夜夜闯入他的梦中,就连白天也不放过。似乎就想要印证她的话,她不会让赫讽忘记自己。 深呼吸一口气,赫讽感受到钻入胸腔的清凉空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他知道自己的情况有些不对劲,但是却无法调整过来,这是一道无法跨越过去的沟壑,那个人的死亡对于他来说就是如此。 赫讽开始恐惧,不是恐惧死亡,而是恐惧自己开始悄然变化的心理。 “真是……” 无力地把额头顶在窗户玻璃上,赫讽长长叹了一口气。“每天被憋在这里,我都快要被逼疯了。” 独处时安静的空间,总是让他不断回想起那个夜晚。相比起来,之前在山上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困扰。因为在那他要忙碌各种各样的事情,应付别人的生死都还来不及,哪有时间操心自己。更因为,那时候还有林深在一边。 林深,就像是一剂镇定剂,赫讽发现有他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总能安静下来,不会那么浮躁。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林深身上独特的气质,让人觉得额外安心? 不过说起来,林深那家伙这次迷路究竟跑到哪去了,于越找到他了没有?赫讽想起正事,看着天边已经快要垂下去的夕阳。他午睡了几个小时,现在已经到了傍晚,林深在这个大都市迷路也已经过了数个小时了,他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比如在路边被人贩子随便勾搭几句,就被人卖去黑砖窑做苦力之类的。这个危险的社会,可不像森林里那么纯天然无公害啊。林深一定会犯傻,对,就像现在楼下那个傻小子。赫讽眼角往楼下瞥去。 看到,楼下有个看起来就好忽悠的男人,正被门口蹲点的皮条客给拉住,还被缠着不让走了,哈哈,笨啊,就不知道叫保安……恩,咦!怎么那个笨蛋看起来好像有几分眼熟! 赫讽手紧按在玻璃上,待看清那个被缠上的倒霉鬼的面容后,下巴都要惊掉下来了。“我去,不会吧!” 他连忙推开窗子,扯起嗓子准备大吼。 而此时,林深被一个奇怪的男人缠上,正不知道怎么摆脱。 “林深——!” 他却突然听见从头顶传来的一声大吼。 “你个笨蛋,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啊!” 听见熟悉的声音,林深猛地抬头。他看见在楼上某个打开的窗户内探出一个人头,那人看着他傻傻笑着,夕阳映在他脸侧,好像抹上了一层微醺的晕光。 无论什么时候,那双眼睛都是炯炯有神的,似乎要亮过世上最美丽的宝石。微弯起的唇角,也总是勾起挑人心弦的弧度,浑然不觉自己正散发着引诱人的荷尔蒙。 赫讽。 林深的眼中的光一下子沉淀下来,就像是漂泊已久的船只终于找到了港湾。 他紧紧凝视着那个探出窗子的人,仿佛是要将这几天错过的份都补看回来。而赫讽,在迎上林深那灼热的视线后,也是不自觉地与之缠绕在一起,两人出神地对望着,完全忽视了周围其他人的存在。 而那个被忽视的拉皮条男人,无趣地摸了摸鼻子走了。 “搞什么,原来是基佬啊,浪费我时间。” 幸好林深没有听见他的这句话,不过就算听见了,说不定也会点头赞成一句。 没错,他就是喜欢男人,不,是喜欢赫讽。这一点,在今天,在此时此刻,看到那个探出来望着自己的人的时候,他终于确定了。 林深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感受着它从急速跳动到缓缓平复。原本一直悬挂着的心,在看到安然无恙的赫讽时才彻底放松下来。这种如获大赦的心情,不是喜欢,又能是什么? 一分钟后,赫讽才终于意识到这样傻兮兮地从楼上伸出头,去和另一个男人对望,是多么一件夺人眼球、引人遐想的事情。他赶紧把头从窗外缩了回来,懊恼了一番自己的举动后,便吩咐前台将林深带到自己房间。 在林深被带来之前,他一直在房间内转来转去,跟无头的苍蝇似的,直到听见一声敲门声,他猛地僵了僵,随即咳嗽了一下,道:“进来吧。” 先进来的是酒店的服务生,他对赫讽点头示意后,让出一步将身后的林深带了进来,随后便很识趣地离开,为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只留下两人的房间,一时间有种异样的寂静。 “咳……咳咳,那啥,你吃饭了没?” 赫讽刚问完,就想打自己嘴巴,怎么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只是几天不见,再见到林深时,他竟然感觉到有一些尴尬,所以才有些无所适从。 “没有。” “哦,没……什么,没有?”赫讽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林深,只觉得这个男人几天不见,似乎又有了些变化。 不过现在不是管那些的时候了,赫讽瞧了瞧时间,四点十分。这个点…… “你还没吃午饭?” 林深点了点头,该吃午饭的时候,他正在街上迷着路。 “那早饭呢?” 林深摇摇头。 竟然今天一天都没有吃饭,赫讽有些生气了。“你是想饿死自己吗,干吗不吃?” 林深认真地想了想,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没有胃口。” 听见他这句话,赫讽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等,你不要告诉我……你,你昨天也没有吃饭?” 看见林深不假思索地点头,赫讽气急败坏地问:“老实交代,最后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林深侧着头想了想,在脑袋里搜索自己进食的记忆,好像最近一次,是那次和赫讽下山之前吧,之后他就没有自己曾经进食过的印象,这几天也都没想起来。见赫讽脸色不好似要发怒,林深连忙补充了一句。 “没什么,反正我也不饿。” 赫讽闻言,桀桀冷笑。 “哼哼哼,等你饿死了,你才是想饿也饿不着了!站着,不准动!”他怒瞪了林深一眼,飞快地跑到电话旁,打电话让客房服务送一些吃的过来,陆陆续续地点了很多。 林深听话地站在一旁,看着赫讽为自己忙碌,听他抱着一些菜名。这几天一直没有动静的肚子,竟然开始觉得有些饿了。 应该是看到赫讽,所以才有了食欲。林深冷静地分析了一下自己,深以为然。 顺便,这几天一直没合过眼,现在也有些了睡意。不过他可不敢再把自己几天没睡的事情告诉赫讽,不然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打完电话,看着林深罚站似的站在一边,赫讽无奈地挥了挥手。 “好了好了,过来坐吧。” 林深十分不客气地走过去,一屁股就在赫讽身旁坐下。感觉到屁股下的床垫又往下沉了沉,赫讽抬头,看着林深。 终于,问出了他早就想问的话。 “为什么要来找我?” 林深静静地看着他,想起那天赫讽被带走的时候,那拼命示意让自己不要冲过去的眼神,也想起了今天方才彻底清楚的心意。一时间,种种心绪,加上终于能看见赫讽的安心感,一齐袭上了他的心头。 于是当林深开口回答时,困倦,饥饿,以及心安后的放松的诸多影响,让他一不留神跑出了另一个答案。 “因为想吃了你。” 咕—— 十分配合地,肚子的叫声也同时响起。 68、凶手 “吃、吃……吃……” 赫讽增的一声站起来,手指着林深不停地哆嗦。 “你……” 哒哒,敲门声恰在此时响起,未合拢的门外传来服务员的声音。 “先生,您点的餐到了。” 这一句话打破了屋内开始变得暧昧不明的气氛,赫讽快步地走,刷得拉开门,在服务员小哥还愣着的时候,把餐车一把拉了进来。 “吃你的吧!” 他将一瓶水扔给林深,然后转身对还在发呆的小哥道:“抱歉,麻烦你了,谢谢。”随手掏出小费塞给服务员小哥,赫讽关上门,却在门前站了好久。 他感受到自己手心有些细汗冒出,脸上感觉到一阵火热,好不容易等心情平复了后,他才转身,一眼就看到—— 林深那家伙捧着一个盘子吃着,头都快埋进去了。 忍了忍额角跳动的青筋,赫讽抱拳看着林深。 “你刚才说想吃什么来着?”他暗自磨拳擦掌,心想要是林深再说一些故意引人误会的话,就一拳揍过去,绝对不留情面,他赫讽是随便谁都可以调戏的吗? 林深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捧着手里的盘子。 “吃饭。” 同时,在赫讽看不到的角度,他的唇角掀起一抹细微的愉悦弧度。赫讽耳尖的那一点点红,他可没有漏看。 之前那句话究竟是一时口误,还是林深故意说错?赫讽仔细打量了那个正在进食的森林野人好几眼,也没有看出个端倪来,只好放弃。 “我说你大老远地跑来找我,虽然我很感动你对雇员的情谊啦。”赫讽叹气,坐到林深身旁。“可是你来了又能帮上什么忙呢?这里的规矩和绿湖森林是完全不同的,你肯定不能适应。” “不同?”林深抬起头来,“有什么不同吗?” “你……”赫讽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愣住了。在森林里,猛兽吞食弱小,飞鸟捕捉昆虫,一切都依照强弱的规矩来,而在都市,不一样实行这个丛林法则吗?只不过在这里,强弱的分界是权利与金钱。 “总、总之你以为来到这里你还是绿湖森林的山大王吗?”赫讽瞪他,“到了这,你就是被压榨的最底层,一不留神什么时候被人整死都不知道,还有功夫担心我?” 林深想了想,思考了一会,这么道:“我不仅仅是为你才来的。” “啊,什么?” “到这里来,我也有一件想要解决的事情,而且我……”也很想亲自看到你安然无恙,这句话林深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他继续道:“我仔细想过,这大半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还有你的事情,都和一个人脱不了关系,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我想要和他彻底做个了结。” 他看着赫讽的双眸,道:“和赫野。” 听见这句话,赫讽并没有表现出动摇,看来他也早就清楚,包括自己的事情在内,这一系列事情都有赫野的功劳。有太多的巧合,最后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赫野,从一开始的自杀网站,到后来那些被他陆续派来的人,都显示他在针对林深和绿湖森林,而现在更是把赫讽都拖下了水,赫讽毫不怀疑,自己染上的这桩人命官司,和赫野也脱不了干系。 他回望着林深执着的双眸,那双眼睛里只有执着,根本看不到放弃。 赫讽无奈,深深地觉得无力。 “就是因为和他有关,我才更加不希望你来啊,笨蛋……”他向后一倒,整个人都埋入柔软的床垫里去了。 林深放下盘子,坐在一边看着,只看见赫讽柔软的发压在床垫上微微翘起,不由有一种想要去抚摸的冲动。 “你应该知道他是我哥哥吧。” 在此时,躺在床上的赫讽突然开口。 “恩。” “那么你知道,为什么之前二十几年我一直都没有见过他吗?” 林深没有回答,他在等待赫讽自己说下去。 “我们家……说起来我们家啊,大概脑经都有点不正常,明明是一对兄弟,却要分开养,明明是家人,却一点都不关心彼此。”赫讽的声音埋在被子里,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我不知道赫野那家伙是怎么长大的。不过,我小时候的生活,现在想起来都能把人逼疯,他们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孩子看过,总要我遵守一堆规则。如果有比赛,哪怕是和别的孩子比赛折纸鹤,都绝对不允许输。赢了是应该的,不会得到表扬,而一旦失败,就会被周围的所有人怀疑是不是没用,是不是废物。” “哈哈,这大概就是家里长辈太出色带给我们后辈的压力。”赫讽听起来在笑,但是声音里一点都没有开心的感觉。 林深想起了曾经在溪边,赫野也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得到别人的认可,无论做什么,别人都认为你的成功是理所当然,他们看到的根本不是你,而是一个有用的工具。】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这两兄弟性格不扭曲才是奇葩。说起来,赫讽的性格究竟有没有扭曲? 林深注意力稍微有些偏移的时候,赫讽又再次开口了。 “所以你要知道,在这种环境下将两个儿子分开抚养,当爹妈的就绝对没有安好心。” “什么意思?” “你还不懂吗?”赫讽从床上抬起头来,看着林深,那眼神中带着一丝的冷冽,看的林深一愣。“这是将两只老虎关在不同的牢笼里,然后到了某一时刻,让它们互相决斗,赢下去的那个才能称王称霸。” “我也是几年前才想明白的,不过那时候赫野闹失踪,也就渐渐地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不过现在他又回来了,还拿我开刀,这不是宣战是什么?”赫讽道:“不过也正因为明白是他动的手,所以这次我家里人不会再帮我了。” 原本压下去的案子被突然翻了上来,明明是有能力压制,却放任不管,让这两个人自己去斗。 “无论最后我和他谁赢了,他们都会开心。”赫讽自嘲地笑,“因为他们知道,优秀的那个存活下来了。” 比任何规则都更加残忍的丛林法则,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林深看和这样的赫讽,想起在山上时他似乎总是无所不能,每一样新的技艺都能很快学会。当时只是觉得他天赋异禀,但是现在想来,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如果赫讽做不到这一点,恐怕根本就不会有今天。 这么想着,心里涌上一股愤怒。说不清是对赫野,还是对这两兄弟的家人。 “听我说了这么多,现在你也该明白了。这件事能插手的人根本没有,你来也没有用,只会被连累下水。”赫讽猛地翻身坐起,挠了挠脑袋,不去看林深。“明白了就回去吧,山上可不能少了守林人。” “……” 怎么没有动静? 赫讽正奇怪,突然感觉到一双手搭在自己肩上,他被林深用力地掰转过身去。 “我帮你赢。” 什、什么? 赫讽被林深的一双眼夺走呼吸,那双总是沉静淡然的双眸,此时好像在燃烧,有看不见的火焰隐藏在里面。 “我帮你赢了赫野,然后你随我一起回去。” 林深的表情是从所未有的认真,被这样看着的赫讽,突然觉得一阵慌张。 “回、回去做什么?” “如你所说,山上不能少了守林人。所以你也不能离开,我们的合约还没有到期。” 他们当时定下雇工协议的时候,有约定期限吗?这边赫讽还在想着,林深已经悄然松开了他的手,站起身,在衣兜里掏着什么。 当看到林深拿出一枚小小的石子放在自己眼前,赫讽困惑了。 “这是什么?” “一个秘密。”林深说,“还没有解开的迷。” 说着,他将石子放在桌上,用手旋转起来。那近半透明的石质,在夕阳下反射出不一样的色彩,折射出的光芒映在白色墙壁上,梦幻,迷离。 有一些的不真实。 它被磨的光滑圆润,似乎曾经被人无数次放在手心爱抚,视如珍宝。而曾经如此珍视它的那个人,现在又在哪里?是已经化为记忆的飞烟,还是消逝在茫茫人海中? 谁会知道? 窗外,夕阳残留最后一抹色彩,苦苦挣扎不愿离开。 而在那被人忽视的广场一角,突然落下一道人影,笼罩在那堆烟灰上方。此时,贡香已燃尽,只留下一缕青烟徐徐飘向天空。 来人看着被挖掘过的香灰,估摸着里面那件丢失的东西,突然轻笑起来。 他露出好看的笑容,微眯起眼睛里,却透露着让人害怕的情感。 “好戏开场了。” 69、 涂高高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孩,非常奇怪。 有人说她孤僻,有人说她太过自以为是,也有人说她是一个得不到糖的小孩,索性将糖罐给扔碎,但是在所有人眼里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都认为她愚蠢。 在学校,涂高高都是一个太格格不入的人。无论是她的缺心眼,还是对周围人排斥自己的不以为然,她一点都没有掩饰,这样反倒激起了周围人对她的敌意。 要说为什么讨厌涂高高,最开始的原因已经没有人记得。只是随着流言越传越广,传出了很多关于她风言风语,渐渐地涂高高在学校里就成了最不受欢迎的那一类人。 学生是一个带些天真的群体,他们讨厌一个人是不需要太多理由的,只要一个谣言,一句话,对方一个让你看着不顺眼的举动即可。 而涂高高,就成了这样的众矢之的,或者说成了校园生活的牺牲品——每个学校都必须要有一个风云人物,同样,也总得有一个被众人踩在脚下的垫脚石。她就是这块垫脚石。 同班人的无视,教师的漠视,陌生人的冷漠,涂高高都已经习以为然了,甚至在心里,她将这些人的举动全部当做可笑的笑话看待,有时候也会拿来自娱自乐一番。 然而有这样一个人,涂高高却无法忽视,也总是忍不住去注意到。 那是一次体育课上,她被同组的女生“不小心”用球砸到脸上,听着对方阴阳怪气的致歉声,涂高高冲对方一呲牙,伸手擦去脸上的灰,完全不顾周围人难看的神色,径自走开了,将那虚伪的道歉也抛之脑后。 就在她一个人站在角落的水池旁清洗脸上的擦伤时,却感觉到背后有人走了过来。 “你不该那样无视他们。” 涂高高抬起头,看到站在附近的一个男生,他叫什么名字她一时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很是眼熟,应该是同班的学生。涂高高没有理会他,这个男生却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他们那样对你,其实你只需要稍微示弱一下,那些人目的达到了,就不会再变本加厉……” “凭什么?” 涂高高用力地关紧水龙头,吱呀一声,最后一滴水从里面流出。 “我为什么要假惺惺地去讨好他们?他们满不满意关我什么事?” 那男生一愣。 “但是你这样,不辛苦吗?” “辛苦啊。”涂高高理所当然地回:“我又不是孤独症患者,当然也不是生来就喜欢一个人的,但是你要叫我去讨好他们,我做不到。” 男生皱起好看的眉,“什么叫讨好,这是同学间的友好相处。” “友好相处?”涂高高看着他,她想起这男生是谁了。学校的优秀学生,老师眼中的天之骄子,最难得的是他在学生中的口碑也很好,真可谓是八面玲珑。 “像你那样无论和谁说话,都是笑脸相迎,不管心里愿不愿意,都先顾忌别人的面子,连自己的心意都顾不了,不累吗?对厌的人不敢表现出讨厌,对喜欢的人不敢表现出喜欢,这样有什么意思?”涂高高擦干净脸,感受着脸上擦伤被水淋湿的刺激与痛感,觉得颇有几分快意。 “过这种生活,到最后恐怕你连自己会不会痛都不知道了。” 那次简短的交谈就这样不欢而散,之后,涂高高也没什么和那男生继续交流的机会,因为他们完全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可是涂高高偶尔,会去注意到那个人。这样一来,渐渐地她发现了平常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在班上的人排挤她的时候,那个男生从来不会参与;当别人讨论及她的流言蜚语时,他也显露出没兴趣的样子。偶尔,两个人的视线会对撞上,涂高高朝对方裂开嘴,露出一个略带挑衅意味的笑容。而他,只能无奈地撇过头去,涂高高每每都看得大乐。 她察觉出这个男生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这个人不会把她当做祸水,不会听信别人的话对她产生误解,甚至有时候涂高高想,也许他们可以做朋友。 然而这样的念头才刚刚兴起,就被人无情地打碎了。涂高高被班上的女生堵住了,这本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但是那天的气氛却有点不一样。 “涂高高?”为首的一个女生看和她,那目光就像在俯视一只蠕虫。“你最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不清楚自己的分量?” “有吗?”涂高高不以为意地笑,“我不觉得啊。” “就知道嘴贱。”对方冷冷一笑,几个女生把她围在教室中间,不留空隙。 “我们不管你在外面是怎么勾搭男人,但是这里是学校,麻烦把你的骚劲收敛点,不要随便出来勾引人!”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骚劲,要不你示范一下?”涂高高对着对方笑,道:“你一定学的很像。” “你——!” 在涂高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耳光迎面打上来。女生们疯狂地扭打在一起,涂高高也不甘示弱地回击,脚踹,拳殴,几个人扭在一块,拉头发扯衣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教室门却在这时被推了开,一个人突然走了进来,所有女生都顿住,那个闯进来的人也显然有些错愕。 “你们……在干什么?”说到最后时,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涂高高的眼睛看到是这个男生,眼睛一瞬间亮了一亮,她想这个人,也许他是愿意帮自己一把的。 看到被女生围在中间的涂高高,那男生明显也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想该如何行动。 “你不要来多管闲事。”为首的女生喊着他的名字,阻止道:“为什么你老是要袒护她,难道你真的喜欢上她了?” 两人都是一顿,显然被某个词给镇住了。 “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爸爸是个残废,她妈妈是下贱的,她这样的人,你也敢喜欢!” “这么多人,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要喜欢涂高高,为什么是她?!” “你看上她哪一点了?难道你也是和她一样,其实心底都在瞧不起我们……” 女生越说越激动,到最后似乎都有点歇斯底里了。涂高高却是冷静下来了,她看着那女生,突然明白了她为何会来找自己的茬,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家伙,不是吗? 不过她现在不管这点,她看着那个男生,想要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她想,哪怕他说不喜欢,她也觉得没什么,只是想听到一个答案。然而过了很久,那男生的手渐渐地垂到身侧。他看着她们,只是说了一句话。 “不要再做这些无聊的事。”说完,这个人就离开了教室,没有再看涂高高一眼,就像是在避讳着什么。 那一秒,涂高高听到了心中某样东西碎裂的声音。 那天,也许是受到男生离开时留下的一句无聊的影响,女生们没有再为难她,从那以后不知道为什么,来找她麻烦的人也变少了。但是涂高高却没有觉得松了口气,她甚至觉得有些堵得慌。因为那个男生不再看她一眼,不再和她有交流,有好几次涂高高欲言又止,却被对方躲开了。 这时候她才明白,这个她认为可以成为朋友的人,虽然他没有厌恶过她,没有和别人一起欺负过她,但是他也没有帮她说过一句好话,没有为她辩解过一句,甚至也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和她有过交流。 他没有和别人一起厌恶她,但是也没有接受她。她以为能成为朋友的人,却只不过是一个躲在人群中,明明清醒却假装糊涂的胆小鬼。 从那以后,涂高高在学校里成了隐形人,没有人欺负她,所有人都当她不存在。但是,原本坚强得无视周围人的欺负,乐天派的涂高高,渐渐地却像变了一个人,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少说话。她似乎没有朋友,也不会有朋友,除了…… 啪嗒,石子掉落在地。 “喂,赫野!” 时光辗转,涂高高从过去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捡起从手中脱落的小小石子。站在她身后的,是某个认识了已经有月余的朋友。 “其实我刚才说有个喜欢我的男生是骗你的,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但我知道他肯定是个胆小鬼。” “胆小鬼?” “明明和我一样能看出别人的虚情假意,却还陪他们演戏。害怕脱离群体,不是胆小鬼是什么?”涂高高扔着手中的石子,看着那血一样的纹路。“其实后来我找他,不是想追问他什么,只是想告诉他一件事……” 女孩把石子紧紧握在手心,眼中流露微黯的神采。 爸爸虽然受了伤,但是他每天都不放弃地做复建想要再站起来。妈妈也不是,她在夜总会上班,却是辛辛苦苦地工作来养活家里。 她只是想跟他说清这件事。 我不是异类,也不是异端,我的家人没有那么不堪。她只是想澄清一个事实,却被人避之不及,连个机会都不给。 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周围的人都在这么说她吗?因为她是别人口里的坏女孩吗?因为和她扯上关系,就会被打上不良的标签吗? 涂高高心底萌芽的一丝希冀悄然破碎,她突然看清了这个世界。它还是和以前一样,用肤浅的眼光来看事物,用简单的外表去区分好坏,却根本不去管在原因之下、在外表之下,还潜藏着什么。 一个妓女,也许她是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她也有所爱的人。 一个乞丐,或许他也有过成功,也曾经有过风光。 一个失败者,没有人看见他追逐梦想的心,却只看到了他的潦倒。 他们嘲笑她的堕落,嘲笑他的不堪,嘲笑他的贫穷,如此理所当然。 这个世界,简单,粗暴,残忍,扼杀了多少挣扎着想要从黑暗中逃出的人。 “为什么这样呢?”涂高高自言自语。 赫野看着陷入沉思中的涂高高,看着这个原本还很活泼有朝气的女孩,渐渐地走向某个深渊。他见证着这个女孩逐渐被这个冥顽的社会的整个过程,此刻,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像是在等待果实丰收的农人。 “因为就是这样啊。”赫野回答:“看清背后的真相会让人们开始害怕,开始怀疑。但是简单地去评价表面的好坏,却是再轻松不过。” 失败的人失败,是因为他野心大,因为他没用。 堕落的人堕落,是因为他没有自制力,太过软弱。 就像自杀的人一样,人们会去谴责他们的逃避,谴责他们的放弃,嘲笑他们的不坚持,却没有人去认真想想——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去自杀?——是什么?是什么把他逼迫到不得不放弃生命? 造成这一切的凶手,究竟是谁? “也许仔细思考后,他们会发现——”赫野微微一笑,“其实每个人都是凶手。” 给失败者嘲笑的人是凶手,踩着他们上位的人是凶手,冷漠无视的人是凶手,看热闹的人是凶手,活得开心不了解他们痛苦的人是凶手,故作轻松地想着如果是我,就一定不会怎样怎样的人,也是凶手。 他们就像是站在自杀者楼下的看客,磕着瓜子聊着天,每个举动,每一句话,都在不断煽动着屋顶的人。 跳下来吧,跳下来吧,跳下来! 嘭——! 于是最终,什么都没有了,一无所有的轻松,就是死亡。 那些看客收拾瓜子,拎起椅子,闲聊着离开。或许还会说——我就知道他会自杀,没用的胆小鬼。然后拍拍手,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认为自己毫无干系——却丝毫不知道,他们就是凶手。在悬崖,给了绝望的人最后一脚。 这世上的自杀其实都不是自杀,而是谋杀。 赫野说完,对着女孩一笑。 “抱歉,一时扯远了,不过这就是我想说的。” “你想说的什么?”涂高高的眼睛中亮起异样的光。 “因为你,现在不是被一大堆‘谋杀犯’包围着吗?而他们却一点自觉都没有,是不是太可恶?”赫野放低声音,看着女孩。 “误解你的人,无视你的人,擅自嘲笑你的人,放弃你的人,你不想让他们明白吗,你不想改变些什么吗?” “错的不是你,而是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 “还有那个躲避你的臭小子,难道你不想惩罚他一下?”赫野调皮地眨了下眼睛,“一个让他绝对无法忘记的惩罚。” “那我要付出什么?” “很简单。”赫野微笑,“一样你与生俱来的东西。” ——生命。 石子在女孩手中倒映着光芒,像是她此时眼中的色彩,闪烁着某种诡异的神采。 她问:“我能得到什么?” “不多。”赫野道:“一个看清真相的机会。” ——死亡。 生与死之间的界限,死亡带来的答案。只不过赫野有一点没有告诉她,这个机会,只有一次,只有活着人才能看到最后的答案。 他想,我会告诉她的。 如果她的死亡,真的能够带来些什么变化的话。如果她的死亡,真的能够影响到她周围的人的话。 他将在那之后,给这无畏的试验品上一柱香。 死亡,究竟能带来些什么? 石子反射着光芒,从以前一直到现在,从之前的人,到现在的人手中。 在新的主人手掌里,继续散发着血色的光芒。 林深握着这枚石子,翻转着。 “这里有一个秘密,我不知道的秘密。” 他话音刚落,看向赫讽,却猛地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赫讽的脸是从所未见的苍白,瞳孔紧缩,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惧的事物。 “赫讽!” “赫讽,你怎么了?!” 赫讽完全听不见林深的话,在仔细看清林深拿出的石子的形状外表后,他的眼睛无法移开。 那血一般的细纹,那半透明的质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就还在昨天! 就是昨天那—— “赫讽!” 林深惊讶地扶住突然踉跄的人,紧紧搂住他。而在他怀里,赫讽露出痛苦的神色,眼神错乱。 【去惩罚那个逃避你的人。】 【一个让他绝对无法忘记的惩罚。】 死亡,究竟会带来什么? 也许,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错。 70、凶手 “有事?” 他站在阳台门口,看着那个女孩。 她紧贴着墙壁站着,将身体的重量全部依靠在墙上,听见自己的问话后也并没有什么反应,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站得有些不耐烦了,现在是课间,要是在外面待太久,是会被怀疑的。就在此时,那女孩突然低下头,转过身看着他。 她这样侧过脸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她似乎瘦了很多,眼睛里以前那种明亮的光芒也没有了,变成了一种黯淡的色彩。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一跳,同时也浮上了浅浅的愧疚。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以前无论在什么压力下都能挺过来的女孩,会变得这么脆弱,这和他有关。他做了一个背叛者,背叛了他们之间本该可以存在的友谊,本该惺惺相惜的友情。他退缩了,他害怕被周围的人看作是异端。 于是,口气不自觉地放柔软下来,问:“你说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找我,是什么?” 女孩看着他,嘴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本来我的确是有件事想跟你说的,但是现在没有了,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话……”她从墙边站起身,似乎漫不经心地走着。“你曾经要我尝试着去迎合周围的人,抱歉,我做不到,但是你呢?” “压抑着自己去做一个好学生,好孩子,去做每个人心目中那个完美的家伙。你究竟累不累?如果有一天你累了,你后不后悔?没有说过真心的话,没有交过真心的朋友。” 女孩的话像是直接戳到他心里,戳入他的伤口。但是他微微侧头躲避开,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必须得这么做……”这是逼不得已的,为了活得更自由,他的选择。 “果然是这个答案,他就说过,你会这么回答。” 女孩轻飘飘的声音传来,他猛地一愣。 “你说什么——你!” 这一抬头,他才发现女孩竟然已经爬上了阳台的边缘,她迎着风口张开双手,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你做什么!”他想要冲过去,拉下她。 “别过来!当时抛下我走了,现在就不要过来,胆小鬼。”这句话一下子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让他僵硬在原地。 阳台上的风很大,吹乱女孩两边的头发,然而在一头飘舞的乱发中,那双眼睛却再次变得格外明亮,像是天空的星星一样璀璨。 “我受够了这个要讨好别人,要遵守规则才能活下去的世界。”她微笑,“我要去一个更自由的地方,一个可以让我也能……” 也能什么? 他仿佛耳鸣了,耳中只有轰轰的响声,听不见她最后的一句话。气血涌上了大脑,在变得近乎黑白无声的世界里,他只看见,那个纤细的身影像是一只飞鸟,愉快地展开她的双翅跃向天空。 然后——是毫不留情的坠落,人类,从来都不是鸟儿。 全身的血液几乎都想要凝固了,在他变得通红的视网膜内,只留下最后那个残影,那个挥之不去的残影。 直到楼下骤然响起的尖叫声传来,他无力地靠在身后冰冷的门上,无法动弹。 那抛下一切飞向天空的身影,一遍遍地徘徊在他脑内,无法抹去,像是一个恨不得遗忘的噩梦。 噩梦…… “喝,呼——!”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惊恐地喘息着,仿佛那个坠落的身影还在眼前。 “不要!!” 手无力地伸出,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徒劳地在空气中挣扎,什么都无法抓住,什么都……一只温暖的手突然伸出来,牢牢地抓紧了他,让他感受到了属于人体的温度。 迷惘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晰,他看清了坐在身边的人,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深?” “恩。” 林深低低应了声,抬起另一只手,摸向他汗湿的额头。 “做了噩梦?” 噩梦,赫讽苦笑,要只是一个噩梦就好了。他是回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属于年少时代,犯下的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 “我……”赫讽的眼角又撇到了那块放在桌角的石子,它的色彩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那是当时事发后的第二天,他收到的一封匿名信中夹着的一个礼物,信上仅仅只有一句话——【致我们可爱又可怜的胆小鬼。】 石子上红色的纹路,总不断刺激着他回忆起那一幕,再后来,它就不见了,不知道是被家里的人给扔了,还是回到它原来的地方。 没想到,会在这么多年后再次看见它,在这种时候,它似乎总在提醒着赫讽。 你是个凶手,是个夺去一个女孩生存希望的凶手。而现在,他手里夺走的性命变成了两条。 “……你是在哪里找到它的?” 赫讽的声音有些沙哑,林深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注意到放在桌上的那枚石子。 “偶然。” “偶然?” 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赫讽苦笑。 林深抓着他的手腕,感受到赫讽此时远低于常人的体温,他不放心地探了探他的额头,轻声问:“怎么了?” 赫讽苦恼地摇了摇头,没有力气回答,两人之间趋于沉默。 却在此时,门被人用力地撞开,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焦急地喊道:“不好了,大事不妙!赫讽,出事了!” 跑进来的人正是于越,本给出去寻找走丢的林深的他,现在一脸的惊慌失措,就连看见林深在屋内都没有功夫惊讶。 “什么事?” 林深皱眉问。 “他们找、找到了……” 于越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道:“今天有人在赫讽房里找到了,找到了那个!” 究竟是找到了什么? “匕首!”于越道:“他们一直没有发现的,带着赫讽你的指纹和死者血迹的匕首!” ——凶器! 直指真相的最后证据! 林深感受到握着的赫讽的右手颤抖了一下,他回身,看见赫讽流露出迷惘的神色,眼中还流露出几分痛苦。 匕首,石子,过去的一幕幕接踵而来,致命的证物又恰在此时出现!时机连接的多么的漂亮!一击连着一击的敲打,不留间隙!仿佛是一场不停歇的暴风雨,要将他彻底击碎! 林深紧握住赫讽的右手,不顾于越诧异的目光,伸出手轻轻捂住赫讽的双眼。 “……林深?” “不要看,不要想,不要问。” 林深捂住他的眼睛,在赫讽耳边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错。” “但是我……” “我相信你。”林深打断他,“不论别人怎么想,你自己怎么想,我都相信你。” 林深沉稳有力的声音,似乎格外有安抚人的魔力,赫讽渐渐安静下来,他不再惊慌失措,感受着林深压在自己眼睑上的手,轻声道:“谢谢。” 谢谢还有人愿意不顾一切地相信自己,愿意站在自己这边。 “好好休息。”林深松开手,将一杯水递给赫讽。“喝完了躺一会吧,你累了。” “恩。” 赫讽接过水喝了几口,躺会床上,不一会就感觉到一股倦意袭来,他再次沉入了睡梦中。 另一边,于越看着赫讽睡着,惊讶。“这么快,他不是失眠吗?” “是,所以我刚才在水里放了些安眠药,让他好好睡一觉。” “安眠药……”于越呛着,那玩意医生开了以后赫讽碰都没碰一下,没想到这次被林深忽悠着就喝了下去。 “他需要休息,而且有些事情他醒着的时候我也不方便问。”林深放下杯子。“你见过这个吗?” 他将石子拿给于越看,于越困惑地摇了摇头。 “这有什么,一颗石子很重要?” “很重要。”林深郑重道:“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利用你手中的能力,能不能查出这石子和赫讽之间的联系?” “这怎么——” “应该是几年前,发生在他身边的特殊事件,我想这样你能缩小一下范围。” “好吧,我可以试一下。不过现在查这个有什么用?带有赫讽指纹的匕首都搜出来了,虽然时机巧合得让人怀疑,但是这无疑是加大了他的嫌疑。我们不去管匕首,去调差这枚石子有意义吗?” “有。”林深道:“无论是匕首,石子,还是利用这些布置的圈套,都和一个人有关,我要查清他的目的。” “什么?” 林深没有回话,只是握紧石子的手更紧了紧,坚硬的触感刺痛了他的手心,他却浑然不觉。 这一切都是赫野设计好的陷阱,自己却全然不知,竟就这样踏进去了。结果显而易见,赫野得逞了,他成功设计好每一步骤,甚至连赫讽的精神状态都计算了进去。 而他们,就这样无法反击,只能被动吗? 不,绝对不能就这样便宜了那个家伙!赫野有什么弱点,他的漏洞在哪里…… 林深紧握着手中的石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 他找到了,赫野留下的破绽! 71、凶手 “你是个胆小鬼。” “从来不懂得表达出自己的真心,从来不敢表达出自己的感情,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坐在阳台上的女孩从高处俯视着他,眼睛里是不屑的笑意。 “你在害怕什么呢?” 画面一转。 “你不相信爱吗?” 一个女人看着他,苦苦哀求。 “我爱你啊,我爱你!” “我要让你明白,爱是什么。” 女人说着,将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心口,鲜血溅出,一片血红模糊了视野! 眼前的画面再次清晰的时候,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片黑暗之中,没有声响,没有色彩,没有光芒。只有一句一句,一遍又一遍的质问。 “胆小鬼,胆小鬼。” “你在害怕什么,害怕什么?” “是你害死了她们,是你杀了她们。” 他痛苦地将头埋进双手间,想要逃避那一声声严厉的斥责。 “你的软弱,你的视而不见,你的逃避,害死了她们,你是凶手!” ——凶手! “我……”避无可避,内心的炙烤,外界的呵斥,让他无可适从,是他的错吗,是他的冷漠与忽视,导致了惨剧的发生。如果,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补偿的话,就让他…… “不是你。” 一句轻却无法忽视的话,响起在他耳边。 他愣愣地抬起头,感受到在一片黑暗中亮起了淡淡的光芒。一个人影在白光中浮现,不知为何,这道模糊的身影让他觉得莫名的安心。心中的惶然无措,在此时都被抚慰平静下来,他看着那道人影,直到那道白影对自己伸出了手。 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那只手握住了自己的,陷入迷惘中的他困惑地看着那道影子。然后,注意到那白影中的人轻轻地笑了。 【无论别人怎么看待,我都会相信你。】 一句话,彻底抚平了他心中的沟壑。 “你……”他看着那影子,却注意到那抹白影开始渐渐黯淡,快要消失。 他伸出手想要阻拦,焦急之下,情不自禁地喊出对方的名字。“别走,别走!林——” “林深!” 赫讽倏地睁开眼,看到的是惨白的天花板,还有黄色的装饰。 他眼神恍惚了好久,似乎还无法分清梦境和现实,在梦中那最后消失的影子是……赫讽猛地坐起身来,手撑着床沿,大喊:“林深?” 他环视一圈屋内,没有看见一个人影,淡淡的恐慌浮上了他的心头。 去哪了,林深那个家伙?现在一秒看不见他,赫讽心里都无法平静下来,情急之下他掀开被子就要从床上下来。 “哎呦喂,我的大少爷!你能不能安分点!” 端着早饭的于越刚一进屋,就看见赫讽身子不稳地撑着床沿,连忙放下手中的餐盘跑过去扶住他。 “你烧还没退下来,怎么能随便下床?”于越扶住赫讽,忍不住开始抱怨。 “发烧?”赫讽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却是感受到一点过高的温度。“我什么时候发烧,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傍晚,你睡下去没多久就开始说胡话,也开始发高热。喊来医生看了会,配了些药,不过你还是神志不清醒,说些梦话,然后林深就一直陪着你到早上。” “林深……”听见于越这么说,赫讽猛地想起来。“那林深人呢,他怎么不在?” “他好不容易陪了你一晚上,你还不准人家去休息啊?他现在回另一间房休息了。”于越又道:“你可不要再去打扰他,好不容易人家能睡个好觉。” “好吧,等他睡醒了,我去找他。”赫讽坐回床上去了,神色间还带着些微的疲惫。 “躺好躺好,烧都没退,别想着到处乱跑。”于越顺势在他身边坐下,“还有五天就要出庭了,我可不希望你精神萎靡地上庭,知道吗,这次可是至关重要,你是想要进监狱还是怎么的?” 赫讽没有回话,似乎对于他提到的事情漠不关心,甚至连自己的安危都没有放进心里。 于越看着他,心里叹息一声。果然,林深说的是对的,按照赫讽现在的心理状态,别指望他在出庭时能有好的表现,不直接俯首认罪就算是好了! 啧啧,还真是一招狠棋啊。于越心里嘀咕着,又想起了昨晚,赫讽睡着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当晚,两人在赫讽睡着后,又开始了一番商议。 “施蕴秀,涂高高,这两个在接近赫讽后,才出了意外。” 根据一些线索,于越很快找到了情报。“而其中涂高高是07年出的意外,而那时候赫讽还在学校。” 07年,林深心底默算了一下时间,05年赫野去到绿湖森林然后失踪,那是他失踪两年后发生的事情,很有可能,这枚石子就是赫野从绿湖森林中带出来的。 “关于你说的那枚石子,似乎是在坠落现场发现的遗物中的一份,但是当时没有人在意一颗石子,后来不知怎么的丢失了,怎么,这和赫讽有关吗?” 林深点了点头,“他认得这枚石子,应该是当时事发后有人给他看过了。” “看过?是谁,警察?涂高高的家人?” 林深摇了摇头,是赫野,他心里十分肯定。 “查一查涂高高在出事前,有没有和什么陌生人接触。” 于越的手在键盘上又是一阵敲打,“接触……当时的学生有证言说,事发前几个月涂高高在频繁和外校的一个陌生男子联系,有时候会看到他们在一起说话,但是更多的线索就没有了。” “那个陌生男人呢?” “不见踪影。” 狡兔三窟吗,看来是拿涂高高当了实验品后,很快就转移阵地了,哼,不愧是手段高超。 “施蕴秀,也就是在赫讽面前被掏出心脏而死的那个女子,她在出事前似乎也有跟外人接触过,不过因为她工作的特性每天都要与客户见面,不能准确确定那段时间她见面的对象。”于越继续道:“不过在她出事后,她家里人似乎有和某个固定的人物联系,我查一查……查到了,是,哎,竟然是他。” 林深看和于越屏幕上的那张照片,上面的那个人竟然也是他认识的,正是前不久困在山上的大学生之一——李东。不过他现在,似乎应该待在精神病院。 涂高高,施蕴秀,李东,这三个本来该毫无关系的人,现在几个线索联系在了一起,赫讽,还有赫野。如果能够证明他们都是受赫野干扰或者是指示才来接近赫讽的话,那么赫讽的嫌疑无疑会减到最轻。 但是,该怎么证明呢?赫野这么狡猾的一个人,他设计好了圈套,摆好了棋子,让人一步步地掉进陷阱离去,但是他却从来没有亲自出面,即使出面了,也没有留下可以作证的线索。 要怎么证明这一切都是某人设计好的,针对赫讽的一个圈套,这是一个难点,除非有人能够直接出来作证,证明赫野曾经犯下过的罪行。 谁能够做到,谁? “于越。” 林深停顿了一下,突然抬头看向于越。于越被他毫无预兆的喊声愣住了一下,困惑道:“什么事,你又想到什么了?” “我希望你能帮我联系上一个人,我没有他的手机号码,没有他的住址,没有他的其他联系方式,但是我知道这个人在时时刻刻监视着我,如果我想和这样一个人联系上,有什么方法?” “这个很简单,只要你在自己的通讯工具上,表露出想要和对方联系的意思就可以,只要他真的是在监视你的话,就会立刻察觉出你的意思。”于越顿住,“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林深站起身,侧头望了望屋内,赫讽还在沉睡的那个房间。 “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明天早上我出去的事情,不要跟赫讽透露。】 【无论他怎么问,都不要告诉他我去见谁,去了哪。】 【这关系到他的安危,你明白吗?拜托你了,于越。】 “……越,于越!你发什么呆呢?” 被喊了好几声,于越才回过神来,从昨晚的记忆回到了现实中。 “啊,啊,你刚才喊我啊,什么事?”他讪笑地看向赫讽。 “药喝完了。”赫讽把空杯子递给他,同时狐疑地看了于越几眼。“我怎么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哈哈,这当然的了,我对我亲爹妈都有事瞒着呢,即使你是我哥们,也别指望我对你毫无保留啊。”于越说着,露出了一个大家都懂的笑容。“男人嘛,总是有自己的小秘密的。” “是吗?”赫讽不太相信地盯着他看。 “当然是的,好了好了,你别想那么多,赶紧再补觉,趁林深休息的时候你也多休息一会,省的等他醒了又要来照顾你。” 似乎是这句话起到了作用,总之赫讽算是乖乖躺到了床上,闭眼补眠。 而此时,本该躺在床上休息的林深,却伴随着清晨暖暖的阳光,坐在一家快餐店的靠窗座位,等着什么人。 他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看时间,终于,在时钟指向八点的那一刻,约定的人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叮铃当啷——,挂在门上的铃铛发出一声悦耳的声响,早上的又一名客人走近店内。 林深在听到声音的第一秒就抬起了头,注视着对方。 来人缓缓走到他桌前,看着正襟危坐的林深,徐徐露出一个笑容。 “好久不见,林深,你变了很多。” 这似乎是旧友打招呼的方式,林深却毫不领情。 “你还是一点没变。” 他看着对方深色的眸,深色的发,还有一如既往的浅昧笑容。 “还是带着一脸的假笑,赫野。” 同一时间,在酒店内补眠的赫讽似乎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会发生什么? 将要发生什么呢? 林深——,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虎视眈眈地看着被他的举动吓一跳的于越。 “怎、怎么了?” 赫讽表情可怕,紧盯着于越,压低声音道:“你在骗我,于越。” “什——” “告诉我,林深究竟去了哪?!” 72、凶手 梧桐叶打着旋儿,从高高的树枝间飘落,落在地上后却任人踩踏,完全没有了原本高高在上的风范。 这一夕间天上地下的处境,似乎总有哪里似曾相识。 叮—— 勺子碰撞到瓷质的杯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男人一边搅拌着杯中的液体,一边轻笑道:“我都没想过,你竟然会主动找我见面。” 坐在他对面的人表情却不轻松,皱着眉。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敢来见我。” 听见他这句话,似乎是感觉到可笑,赫野反问:“为什么不敢?恩,再怎么说,现在处在困境的都是你们,而不是我吧。” 在他对坐,林深紧绷的神经一刻都没有放下,听见赫野的这句话,更是全身的汗毛都直竖而起,显示着主人此刻的心情。 “你很有信心。”林深盯着对坐的那个男人,几年没有见面,他还是如记忆里一样,总带着令人看不透的笑容,而此时这捉摸不透的笑容更让人觉得烦躁。“你认为自己已经高枕无忧了,赫野?” 对于他的这个问题,赫野笑了笑,反问道:“至少现在看来,麻烦不在我这,那你呢,我亲爱的弟弟正身处险境,随时都要面临牢狱之灾,这时候你找我出来约会,合适吗?” 不去理睬他那故意显得挑逗的语气,林深道:“他会陷入麻烦,不都是你设计好的陷阱?” “恩,看起来似乎是如此。”赫野不以为意地笑,“不过能中我的陷阱,和他自己的性格也有关系吧,我只是推波助澜的了一把。” 好一个推波助澜,直接将人推进深渊里去了。林深没有心思再和他废话,开门见山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没有必要针对他,究竟要有什么条件你才会放过他?” “哦,你这是在向我求情吗?” 见林深没有回话,赫野轻笑,回道:“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一开始,我本来并不打算针对我这个可怜的兄弟,你应该知道的吧,我最初只对人的死亡感兴趣,而家族里的竞争什么的……”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没有明说。 “不过后来,一件事让我改变了想法。” “什么?” “那就是你。”赫野直视着林深,“作为我第一个,不,作为我曾经一同探索死亡秘密的伙伴,你后来却活得好好的,甚至走上了与我截然相反的道路。这不禁让我困惑起来,究竟我是哪里做错了,缺少了什么?这个时候,赫讽闯入我的眼里。” “在世人眼中,他衣食富足,无所不有,但是在我眼里,他却像当年的我一样,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看着这样苟活着的兄弟,我不由觉得他实在是太可怜了,便想送他一份礼物。”赫野回忆起什么,微笑。“顺便实验一下,他是否会和你一样摆脱我的诱惑。” “那他会去绿湖森林……” “一点点小小的暗示,再加上一些小布置,让你们相遇其实很容易。” 林深的手指微微跳动了一下,他没想到就连和赫讽的相遇都是在这个男人的谋算中。 “之后的事情就如你们所知,我不断地将一个个实验品送到你们面前,尝试着是否能动摇你们,或者是改变什么。结果,稍微有些失望。”赫野说到这,轻轻瞥了林深一眼。“拜某人所赐,他并没有受到那些自杀者的影响。难道我这可怜的兄弟,就一生都无法明白生死的真谛,永远活在虚妄的现实中吗?” “作为兄长,我真的不忍心让他堕入这样的绝境。”赫野嘴边的笑容扩大,“所以,我只能出动最后一招,既然别人的生死动摇不了他,那因他而死的无辜的人,是不是能影响他呢?目前看来,似乎卓有成效。” “那些人和他无关!”听到这里,林深再也忍耐不住。“要不是你的陷阱与劝诱,她们也不会走向死亡!” “是吗,那你的意思是我亲爱的弟弟和那两个可怜姑娘的死亡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他的冷漠,他的无视,没有对她们造成打击?要知道,我当时设计陷阱的时候并没有做绝,但凡只要他愿意停下来,倾听那些姑娘的心声,愿意去真正理解那些女孩,都不会造成最终的结果。” “……” “所以啊。”赫野愉快地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事实证明人总是自私的,他和你们一样也都是凶手。” “凶手……”林深低着头,看着桌面好一会,似乎在低低呢喃着什么。 “什么?”赫野凑近去听。 “说是凶手的话,你不也是凶手!”林深猛抬起头,狠狠注视着赫野。“王希的死亡,李东的自投罗网,涂高高,还有许多其他人,如果不是你在背后怂恿,不是你对他们施以诱惑,不是你趁人之危,他们会走向灭亡吗?你才是始作俑者。” “不,我只是将灵魂引导向正途,让他们明白死亡才是最大的解脱。” “是吗,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死?” “我曾经试过。”赫野看向林深,微笑。“但是死神拒绝接受我,那一刻我才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上天要求我引渡人们摆脱生的困扰,而作为一个引导者,我不能只顾自己享受死亡的愉悦,而是让更多的人来了解它。” 他说到这里,脸上带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那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神圣。 “如果说耶稣是上帝在世间的行者,那么我就是死神的使者,我们都一样,为了带给人类幸福。” 林深暗暗心惊,他看着坦然说出这番话的赫野,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在和一个正常人对话。在他眼前的这个人,与其说是正常人,不如说是一个疯子,一个彻彻底底精神扭曲的疯魔。 林深不打算和这人辩解什么了,和一个疯子是谈不清楚的。 “但是你做了这么多,就以为自己没有留下痕迹?” “你想要指控我?”赫野微微诧异地张大眼,“呵呵,以什么罪名呢?” 没错,他的确可以如此坦然,因为无论是王希还是其他人的事情,赫野都甩脱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证据,即使引起怀疑,但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无法坦言就是他所为。要想指控他,除非…… “你是不是还忘记了一个人?”林深道:“可以足以指控你,可以证明你的不轨企图,可以将你的阴谋揭露的人,可是还存在的。” 赫野嘴角的弧度不再上扬,他看了林深好一会,好像在打量一个难以置信的事物。 “……你什么意思?” “虽然你足够仔细,但是总还是留下了足够的证据,即使那些证据不足以证明你的图谋。这时候,只要有一个意识清醒,有足够说服力的人来证明,当年正是你蛊惑他自杀,不,或者说是你逼迫他自杀,你以为这样以来,你还能逃脱的了制裁吗?” 第一次,林深露出了一个笑容。 “很不巧,那个人现在就坐在你面前。” 赫野与林深的初次见面,劝诱林深自杀,因为没有事先计划,其实留下了很多破绽。比如他当时在镇子上的入住记录,他的一些行动,最重要的是林深本人的证言,只要有了这些,就足以证明赫野是一个有前科的“自杀怂恿者”,在某种意义上,即使指控他的罪名最终不成立,赫野也会受到有关部门的“格外关注”。 不过这样一来,林深那尘封的过往,就要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守林人竟然自己也曾有过自杀意图,这就像是法官本身就是个杀人犯一样,无疑会成为污点,他将面临更多的指责与压力。 “你宁愿戳破自己的伤疤,也要来保护赫讽?!”赫野微讶,“宁可将自己不敢直视的过去公之于众,也要保护他?我真是小看了你……不,小看了我亲爱的弟弟的魅力。” “先是两个女人为他而死,现在又是你愿意为他牺牲,他总是能如此轻易得博得人们的爱……” “不。”林深直接道:“我一点都不认为那两个女人是爱他,她们只是自私的想要占有他。” “你就不想占有我那亲爱的弟弟?” “当然想。”林深毫不否认自己的想法:“但是我想要的是自由的、心甘情愿属于我的赫讽,而不是以别的方法去控制他。” “呵呵,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 赫野似乎冷静下来一些。“不过这样做值得吗?为了那个花花公子?”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看着林深义无反顾的模样,赫野的眸中的光芒微微晃动了一下,许久,他轻声道:“是吗?看来你的确愿意为他牺牲。但是他呢,我那个自私的弟弟,他又愿意为你做些什么?” “他根本就不爱你,也不爱任何人。” “为了这样一个人牺牲自己,你真的不会后悔?” 林深没有作声,赫野见状,笑了笑,抛下最后一句话。 “不如我就和你赌一把,最后一个赌局。” 他道:“就来试试我亲爱的弟弟,他愿意为你做到哪一步。” 73、凶手 “该死的!笨蛋,笨蛋,笨蛋!一群笨蛋!” 赫讽一边拔足狂奔,一边在心底不断咒骂。 那个故意忽悠自己的于越也好,还是怂恿于越欺骗自己的林深也好,一个两个都是脑抽了吗?竟然会去找赫野谈判!赫野是什么人?可是赫讽他哥,和他继承了同样的基因,拥有超越一般人的智商,凌驾常人的谋略的超优秀分子! 这样的人物,是他们可以应付的吗?什么谈判,不要被赫野给一口吞了才好!尤其是林深,几年前被赫野弄得还不够惨吗,现在还送上门去,怎么着,余情未了? 赫讽越想越不是滋味,在从于越那里拷问到真实情报后,便是一秒也坐不住,立马就向两人的会面地点赶来。一路上,他摆脱了几个跟踪监视的人,换乘了好几辆出租,再从大街小巷里飞奔穿行而过,总算是气喘吁吁地站到那家餐厅门前。 一家招牌破旧,名不见经传的小餐厅,就是这场理事会唔的地点?赫讽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等,直接破门而入。 “林深!你这个混、混——” 迎接他的是,是餐厅内的冷气,还有寥寥几个客人惊讶疑惑的视线。在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后,赫讽才发现,这间餐厅内并没有看到林深或者是赫野,连一个可以人士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于越那家伙故意告诉自己错误地点,糊弄自己! 赫讽刚想打电话痛斥于越一番,正要转身,却被人喊住了脚步。 “这位客人,请问你是不是到这里来找两位年轻的男士?”门口附近的服务员却喊住了他,见赫讽点头后,便递上来一张纸条。“那两位客人有事先走了,他们留言说,如果你想要找他们的话,就请去这上面的地址。” 赫讽接过纸条,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赫野与林深在搞什么?还有,服务员口中的“他们”是怎么回事,那两个家伙什么时候算一伙了?故作玄机的留下个地址给自己,还同时人间蒸发。 林深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赫讽有些气恼地揉乱纸条,想了想,还是朝着上面所记载的地址赶过去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林深和赫野两个人单独相处,绝对不能! 新的地点在一个偏僻的小巷中,在这座都市要找到这样一条小巷也颇不简单,赫讽左转右转找了好久,才找到了纸条上记载的地点。他看着眼前这座看似平凡的民居,犹豫了一会,还是推开它半掩着的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客厅里并没有人,显得格外安静,只有挂在墙上的时钟在滴滴答答地走着。没有埋伏!赫讽刚安下心来,只觉得一阵晕眩,一股无法席卷的睡意侵袭而来! 糟糕!大意了! 脑中闪过窜过最后一个念头,赫讽下一秒便直愣愣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困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这间房里近乎空空荡荡,只有一台电视机和他身下的这把椅子。而他本人不知道被谁扶着坐在了椅子上,歪歪斜斜,眼看就快要坐倒到地。 赫讽警惕地打量四周,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人,是谁?是赫野迷晕他后把他带到这间房吗,他的意图是什么?那林深又在哪里,会不会有危险?他脑中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正在此时,一道熟悉的铃声乍然响起,吓了他一跳。 他拿起电话,看到那陌生的来电显示,想也没有像就接通。 “你又在搞什么鬼?” 手机里面传来一声轻短的笑。 “你就是这样和兄长打招呼的吗?” 赫讽皱眉,“我可没心思和你嘘寒问暖,你直接说林深去哪了,又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我警告你,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牵扯到他,否则我不保证还能容忍得了你的胡作非为!” “胡作非为?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赫野淡淡地笑了,“不说这些,关于你的问题我可以回答。首先,我没有把你关在屋里,门没有锁,如果你想要离开,随时都可以离开。其次,你想知道林深在哪里?打开面前的电视机。” 赫讽将信将疑,心里咕哝着这家伙又在捣什么鬼,上前去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屏幕上闪烁着雪花点,不一会,跳了两下,变成一个固定的画面。 在看清画面的那一瞬间,赫讽立刻窜到前方,冲到电视机前,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你把他怎么了!” 在电视机的画面上,显示的也是一个房间,地上躺着一个人,他背对着镜头,叫人看不见容貌,但是赫讽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是林深! 林深侧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不由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出事了,赫讽的心悬了起来。 “没有,他并没有什么事,当然,只是现在还安全。” 听着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赫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视线紧盯着画面上躺在地上的林深,不动声色地退回到身后的椅子上坐下。 “直说你的目的吧,不要再兜圈子了。” 对于他的冷漠,电话那一段的赫野却一点也没有恼火,轻笑一声。 “你还是这样的性格,亲爱的弟弟。无论什么事都以自己为中心,完全忽视周围的人。我问你,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我干的?你怎么确定我是要威胁你?你肯定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真的是林深吗,如果是他,为什么会有这段画面?”赫野道:“完全不考虑这些,一上来就认为是我在拿他胁迫你,还真是直接,赫讽。” “难道不是你做的?” “好吧,我承认——是。”赫野道:“不过,这可不是威胁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测试。” “测试?” “你现在在取保候审的阶段,不能脱离监视人的视线,这点你该知道吧。不过为了找林深,你竟然想也不想的就跑过来,虽然我之前也有点预料到了,但是看到你真的这么做的时候,还是惊讶不小。看来他在你心里的地位,很重要。” “不要废话。” “那好,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人再找你?你已经从酒店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再过一阵,恐怕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是畏罪潜逃。到时候,无论对于你的辩护,还是开庭审理,都很不利。如果你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现在立刻回酒店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如果我要求你继续待在这里,直到被人找到呢?” “……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待在这个房间,不准离开,不能联系外人,否则林深会出什么意外我就不敢保证。当然,如果你乖乖听话,他就会一点事情都没有。但是很可能你在之后会被侦查人员找到,并安上潜逃的罪名。”赫野说:“你的清白,和林深的安危之间,我让你做出选择。” 此时此刻,赫讽终于明白了他的计谋了。他答应林深出来见面,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是为了引诱自己出来。等到他们上当后,赫野又设下了另一个圈套。他用林深来束缚住赫讽,让他不能离开这间房,只能被动地等待。 随着时间流逝,作为凶杀案嫌疑人的赫讽不见踪影,必然会引起不小骚动,这时候如果赫讽主动露面还好,不会有太大问题,但问题是如果他一直蜗居在这里,被搜城的侦查人员搜到的话,到时候很可能就会被怀疑是畏罪潜逃。 一个主动出现,一个被动逮捕,两者的意义可是相差很大的。 赫野要的就是这点,他用林深的安危来要挟,困住赫讽,他不要做别的什么,只要静静等着时间走过,加注在赫讽身上的怀疑与罪名就会越积越大,到时候赫讽就不可能在摆脱凶手的嫌疑了。 这就是他要的。 “你可以自由选择,门没有锁,你离开后可以随时返回酒店宣告自己的清白。”赫野好心建议道:“现在回去的话,应该还不会引起太大骚动。” “那林深呢?”赫讽没有动作,只是看着画面上那躺倒在地的身影。“他会怎样?” “这不是需要你关心的。”赫野答非所问:“比起别人的安危,还是先考虑自己怎么样?你一直以来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无论在涂高高那时候,还是后来面对施蕴秀,相比起这两个人,赫讽都更注重自己,他为了自己或多或少牺牲了这两个女孩和女人的感情,是以才有后来她们被赫野挑拨自杀的那一幕。 而现在,同样的事情再次放在赫讽面前。是为了林深的安危,而选择留下?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丢下林深不顾? 赫讽,究竟会怎么做?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仿佛空气都在燃烧,很是闷热。赫讽紧盯着画面上的林深,一瞬间想了很多。 地上的那个人真的是林深吗,他背对着自己,无法看清脸庞,会不会只是背影相似的其他人? 这个画面一直没有动,是林深睡着了,还是只是一个静止的截图,是赫野用来欺骗自己的? 又或许这只是一段录像,放的是事先录好的画面,而现在的林深可能早已经出事了,继续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 一时间,他想到了各种可能,各种让自己可以安心离开的借口。然而,在看到那个躺倒在地上的人显得额外脆弱的背影时,赫讽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他无法做到,他无法拿任何一个可能去冒险,去牺牲林深的性命。 他做不到。 于是,赫讽回答:“我留在这。” 74、凶手 房间里安静得吓人,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以外,什么都听不到。在这极致的寂静下,甚至连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都能听见,伴随着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地持续着。 赫讽眨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不记得自己待在这间屋子里究竟有多久,是一分钟,一个小时,还是一个下午? 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他只能通过辨别自己的心跳才能感觉到时间的流动。而屏幕上,那个疑似是林深的背影还是几乎未动,要不是能够感觉到那身影在随着呼吸缓慢地起伏,赫讽都要怀疑躺在那里的是不是一具尸体。 自从上一次的手机通话结束后,赫野也一直没有再联系他,就留下他一个人在这房间里,伴随着可怖的寂静,看着那个几乎不会动弹的林深。有好几次,赫讽盯着屏幕看时,希望哪个背影能够转过来一下,哪怕是微微动一根手指也好!那样至少能够让他感觉到此时此刻自己不是一个人,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和这未知的等待作斗争。 可怕的不是等待,而是你不知道在这份等待后会发生什么。 然而无论他心里怎么祈祷,屏幕上的那个“林深”还是依旧不动,偶尔的动静也只不过是赫讽看久了眼花而已。 时间无声地流逝,未知,不安,紧张,种种情绪施加在赫讽心头,渐渐地让他染上了几分不耐。他开始怀疑自己在这里枯坐究竟有没有意义,开始动摇自己的决心,甚至一份暗暗的埋怨悄悄袭上心头。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赫讽开始回想。 他都已经警告过林深不要外出,不要再与赫野接触,可林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自己的劝告,以身犯陷,事情到了这一地步,林深的倔强与不听劝告也算是重要因由。 还有于越,这个家伙竟然也和林深联合起来糊弄自己,难道他就不清楚事情的重要性吗?他和林深两个人谋划着什么,却不告诉身为当事人的自己,是认为自己不值得信赖? 赫讽想着,心头的怨气开始越聚越多。他甚至开始想,那家餐馆的服务员如果没有递给自己那张纸条,自己也就可以眼不见为净,不用掺和到这里面来了。 至于不听劝告的林深,谁要管他是死是活,哼! 烦躁与不耐逐渐侵袭赫讽的心头,一连串的恶劣事件,加上此时分外压抑的环境,让他开始变得暴戾,然而他本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点。他坐在椅子上,手指不断摩擦着扶手,脑中不受控制地窜过许多念头。 为什么他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处境?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针对他?家人的严厉,兄弟的自相残杀,旁人的陷害。明明他只想平平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却被逼迫至此!他做错了什么? 不,他什么都没有错!是周围的人,他们对他要求太高,对他期望太高,对他要求太多,殊不知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只求过平凡的日子,却不能! 造成现在这一切的,让他他即将步入法场的,除了赫野的阴谋外,那些人哪一个没有关联!冷漠的家人,自私的情人,甚至是林深!赫讽的眸子染上一层阴郁的色彩,负面情绪正开始掌控他的大脑。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赫野自那以后就么有再联系过来。他是躲在哪里看自己笑话,还是得意洋洋地准备收获丰收的果实!赫讽知道自己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却无法控制。想必这种情绪的变化,也正是赫野所预算到的。一想到这点,就让赫讽更加烦躁,他手伸漫无目的地伸进口袋里去摩挲,突然触碰到一个异物。 一个坚硬,却圆润的东西。 “这是……” 感受到手心里的触感,赫讽将东西从兜里掏了出来,放至眼前细细观看。 在他手心,有一枚石子,嬉笑,微不足道,却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似是皎月的莹莹之光。 ——正是那枚血纹石子。 赫讽耳边,隐隐回想起曾经的某个少女留给他的一句话。 【总是这样下去,恐怕有一天你连痛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年她留下的这句话,讥讽的是赫讽的麻木、冷漠,只求自保。 现在想来,果真是入木三分。 痛苦是什么,当年的他或许还真不知道,他活在虚假的赞美中,伪装成完美的学生、儿子、朋友,却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过自己的心意。别说是痛,就连什么是真正的快乐他都无法明白。 而现在…… 赫讽握着手中的血纹石子,如今的他,能够体会到痛苦了吗? 被人陷害,即将面临牢狱之灾,现如今又身处这般困境。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心中都难免愤懑,又怎能不痛苦? 可,又只是如此吗?他真的只是因为这些才痛苦的话,此时此刻完全可以抛下林深一走了之,以保全自己。远离麻烦是最明智的选择,一直以来他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但是为什么,掩藏在心底的情感却告诉他,不能离开,无法抛下林深。林深是为了他才投入赫野陷阱中,他和于越对自己隐瞒危情,比起恼怒,赫讽心底更多的是一种痛苦。担忧的痛苦,关心的痛苦,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对他重要的人而痛苦。相比起来,他遭受的那些,似乎变得微不足道了。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人类难道不是最自私的生物吗? 看着手中的这枚小血石,赫讽恍惚间又回到了那片深林。 他看见了满面笑容的少女,站在溪边对他们许下不弃不怨的诺言。 看见那遥遥相对的石台上,一人独坐十年,化作枯骨。 又听见不知是哪年的蝉鸣,一声复一声,饱含着慢慢的不舍与留恋。 他们哪一个又不痛苦呢,然而就算如此,为了所爱的人烦恼,即便是悲恸,也让人在心中涌出一抹暖意来。而入王希、李东之流,自私与自己的得失,满心以为全世界都有负于他们,这样的人别说是在痛苦中体会满足了,连自救都不得。 生又何苦,死又何悲,世上谁不是出在生活的艰苦中难以脱身,但人们偏偏忘记了,如果没有这份苦意,又怎么能体会到幸福的甜味。 痛苦也能让人满足,单看心是如何对待它。赫讽紧握着石子,感受着它微凉的温度,只觉得神智无比清明,之前的烦躁,恼怒,仿佛一夕间化为云雾,褪去了那炙热的外衣,留下一份清凉。 他刚刚就差点被迷惑住,迷失在痛苦中不能自拔。现在想来,这恐怕也是赫野的计谋,想要借此击溃自己的心理防线。 为别人的安危而担心,为别人的处境而忧虑,这些,都是他在和林深相处后才渐渐学会的。这让他明白了牵挂别人是什么滋味,他不再是那个看似嬉笑怒骂,实则冷眼旁观的人生过客了。 “我现在明白,你所说的痛是什么了。” 不知是在谁对倾诉,赫讽轻声细语着,声音在房间里徘徊一圈,淡淡消失。 他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来。 其实这种等待,为他人而产生的愁苦,未必就是一种煎熬,也是一种享受不是吗?关键在于,用什么心态来看待它了。 至于那些危险?书香整理 赫讽一笑,想通了他,眼前是一片坦途,心里再也没有阻碍。 风雨欲来,便任它来吧,还愁应付不了吗? 他闭上眼睛,静坐起来。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听到了手机的短信铃声。 窗户外的天空已经染上了晚霞的色彩,赫讽打开短信,看到的是简单的一行字。 【你可以走了。】 他再看向电视屏幕,已经又变成了一片跳动的雪花,林深的身影不见了。 这是可以离开了? 赫讽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门口,伸手,转动门把。 门发出老旧的吱呀吱呀的声响,在他眼前缓缓打开,从一条细缝扩展到整个视野。刚一看清门外的事物,赫讽瞳孔不受控制地缩进了一下,流露出明显的惊讶。 在他眼前的,竟然是林深! 那个本该受困的男人此时正站在屋外,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出门。见到赫讽出来,林深立刻从靠着的墙上起身,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那眼神,仿佛可以将人灼伤。 “你……” 赫讽感觉到喉咙有些干哑,而与此同时林深也紧盯着他,犹如即将面对宣判的犯人一样,紧张地等待着他接下来会说的话。 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被赫野困住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等我? 那个视频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你,如果是的话,那是被迫还是自愿拍摄的? 你……是不是与赫野谋算好了,一起在算计我。 以上这些话,都是林深想象过上百遍的,赫讽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可能会质问他的话。 然而—— “果然,你没事就好。” 赫讽看了林深一阵,却笑着说出这样一句表示安心的话。林深瞳孔颤了颤,哑声问:“你不问我?” 本该受困的人,却像是和敌人串谋好了一样,在这里守株待兔地等待,换做别人,恐怕都会心生怀疑,甚至是恼怒憎恨的吧!怎么就赫讽,偏偏像个没事人一样呢? “问你什么?哦,你在外面等我很久了?” 林深点了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进屋后,一直到现在。”林深怕他误会,连忙又解释道:“但是我不能去找你,赫讽,我也想去找你的,不过赫野却说这是一个赌局。” “什么?” “如果你愿意在里面一直等到他放你出来,他就会放出对你有利的证据,他是这么与我约定的。” 原来还有这一关,怪不得。赫讽了然,又看向林深。“那么你呢,他对你的要求是什么?” “……无论如何,在你主动出来之前,不能进去找你。否则,就是前功尽弃。” 这是一个双向局,考验的不仅仅是两个人,还有他们对彼此的信任和关心。赫讽想到自己在里面时的煎熬,便能猜到林深在外面一定也很不好过。他走上前,轻轻握住林深的右手。 果然,他的手心已经汗湿了一片,不是温热的,而是冷汗。恐怕,林深比起他还要更加煎熬吧。因为他还要面对自己知道真相时,有可能会产生的误解和愤怒。 这是不是,也是在赫野的计算里呢? “你就这么相信他?”赫讽握住林深的手,轻轻问道。 “我只有相信他。”林深道:“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能够帮到你的方法,而且赫野他……” “他不会赖账。”赫讽笑了笑,接过他的下半句话。“这一点,我们都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明明是敌对方,两人却对赫野的人品给予过高的信任,想来似乎也是一件好笑的事情。赫讽裂了裂嘴角,拉着林深的手就向外走。 “事已至此,先回去再说吧。” “恩。” “林深,你的手还在出汗。” “恩。” “还在担心我吗?” “……恩。” 感受到林深沉默中的关心,赫讽心情更好起来,两人牵着手,谁都没有觉得不自然,走出了这间屋子。就这样默默地走着,谁都没有再说话,一种无言的默契却渐渐地在周围弥漫开来,最终,还是赫讽先忍不住开口。 “我……” 话才刚刚开了一个头,就听见从远而近的警车鸣笛声,一辆警车呼啸而来,转瞬就停在眼前。 “不许动!” 几名警察从车里奔出来,直冲着赫讽就压了上去,将他双手反锁,紧紧地压在车前盖上。 林深见着这一幕,看着赫讽被压制得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不禁双手握拳,跃跃欲动。 “不要过来!” 这时一声大吼,将警察和林深都给唬愣住了。 赫讽被压制着,因疼痛而脸色苍白,但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试图反抗,反倒是在看见林深的举动后,开口呵斥。 “不要过来!林深,我是主动归案的,别冲动!” 他这一句话,让警察们狐疑地对视了一番,试着松了松手中的力道,见赫讽没有反抗的意图,这才放心。脱逃和主动,这可是截然不同的意义。既然是嫌疑人主动归案,他们也不想因为误判,而得罪了眼前这个明显有背景的人。 “多谢警官。”赫讽对他们道了声谢,揉了揉被扭痛的胳膊站直。 “在回去以前,我可以和朋友再说几句话吗?” 得到了警察的同意后,赫讽看向林深,发现此时林深面色苍白,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被抓住的人是他自己。那双眸中充斥着隐忍,克制,挣扎,还有许多赫讽以前不懂,现在却能恍然的情感。 他轻笑一声,对着林深道:“我会回来的,要好好等着。” 林深看着他的笑容突然就愣住了,只觉得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笑,就在他神情恍惚间,赫讽留下最后一句话。 “等我回去。” 再回神的时候,他人已经被押上警车,伴随着警笛声远去。 林深站在原地,看着那警车开远,驶出巷口,渐渐地消失不见,本该是怅然的,心里却陡然升起一股期待。 是为了赫讽最后那句话,等他回来。 回到酒店后,林深不顾于越诧异的眼神,收拾着行礼离开。既然赫讽让他不要参与,那他就不参与,赫讽让他等,他就等。再一次回到阔别一阵的绿湖森林,什么都还和以前一样。镇民们躲闪的眼神,山上的幽静与孤独,偶尔也会遇上一些想不开的人,不过那比起前阵子已经少了很多。 一切都回到了林深住在这里二十多年前的模样,准确的说,是遇到赫讽之前的模样。 他本该习惯这样的孤独,现如今却觉得寂寞。没有人絮絮叨叨,没有人拌嘴,没有人在厨房忙碌,也没有人撑着胆子却总是战战兢兢地跟在自己身后巡逻。每逢这时,林深总是格外清楚的认识到赫讽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一个礼拜,一个月,时间不知不觉间流逝,林深从每天早上带着期待在门口驻守,渐渐地回归到日常中去,似乎又回到了独自一人的生活中。只是有时候,他会想起那些未完的事情。 赫野究竟有没有履行承诺,他还在继续论证死亡大道的想法吗? 于越没有再找上门来,应该也不会再来了。 至于那些涂高高之流,只是偶尔从他脑内闪过,留不下太深的印迹。 唯有一人,他从不放在脑内想,因为时时刻刻都铭记在心底。 又是一个初春,时间过去了已有半年之久,韩志嗖嗖地长个长到他胸前,涵涵石碑前的四叶草,已经从山坡上蔓延到了山路。就连敏敏,也已经来过一次祭扫游嘉的孤坟。 唯有他等的那个人,还是一直没有消息。这个了无声息,就像坟边枯长的野草,让他心头一片缭乱,而罪魁祸首却迟迟不现身。 这天,林深戴上帽子,便要推门出去巡逻,而刚走到门前,便听见屋外传来一声低呼。 “要命,哪只不长眼的畜生拉屎拉到院门口了!” 林深的心似乎瞬间停跳,随即怦怦地狂跳起来。他看见一个人抱怨着推开院门,一边狼狈地刮着脚底的脏污,一边抬起头来。 那人一抬头,便露出耀过旭日的绚烂笑容,仿佛整片天空都要为之失色。 “老板,你们这儿能借住吗?我鞋子可弄脏了。” “一般不借住。” “哦,那有什么例外?” 林深克制着表情,不动声色道:“员工家属可以陪房。” 噗嗤一声,那人大笑出来,眼睛眯成一双弯月。 “那不知我这个员工家属,你收还是不收?” 这还用问吗? 林深终于忍不住露出笑容,扔开手中的东西,迎上前去。 至此时此刻,他漂流在外的心,终于归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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