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你别死 上——YY的劣迹
YY的劣迹  发于:2014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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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某天,守林人正在对一个自杀者循循善诱。 “生命是很宝贵的。” “……” “古往今来,多少人在求长生不老,秦始皇啊,李世民啊……” “……” “呐,生命这东西呢和处、女、膜一样都是一次性的,没了就再也不能复原了。” “……现在处、女、膜都可以再造了……” “==#放屁!总之我告诉你,别老学人跑这来自杀!尼玛,知不知道老子替你们收尸很辛苦的,老子只是个守林员,不是捡尸人啊!为什么每天都有那么多尸体要让老子来捡啊!” 自杀者看了眼暴躁的守林人,扭头,忧郁道: ——“这边风景独好。” 好、你、妹、啊! 绿湖森林守林人,在森林入口插了块牌。 【鉴于近日非法于本森林自杀者众多,在此温馨提示各位轻生者,^-^ ——有机肥料已足够,无需诸位仗义送。】 一句话简介:这是大森林里,两只蓝精灵每天起床去捡尸体的美好故事。【误】 阅读提示: 1、十八岁以下请谨慎观看 2、十八岁以上请谨慎观看 3、时刻注意你周围人的变化 4、时刻注意你自己的变化 5、这个世界是美好的,需要我们为之奋斗 6、即使世界没有想象中的美好,也请为之奋斗 7、本文灵感来自于BBC的一部纪录片,在此对遥远的BBC表示森森的感谢。 8、千万不要相信无良作者标的文章分类 9、这是一篇治愈文,尊的 内容标签:惊悚悬疑 欢喜冤家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赫讽,林深 ┃ 配角: ┃ 其它: 1、明年今日忌日 “吧嗒。” 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那种黏稠的令人不快的触感。 赫讽低头看了看。 那是一堆半干不干的动物排泄物,它上面有一个熟悉的脚印,毫无疑问,正是他自己的。 这是一小时内第几次踩到粪便?从一开始的脸色大变,到之后随意找块干草擦一擦鞋底,直至现在赫讽跨过这堆排泄物,理也不理地径直向前走。 对于已经习惯了的他来说,哪怕前面立刻出现一堆猛犸象的大便都不会再感到惊讶。原始森林里除了植物,最多的就是各类动物的排泄物。 不过这么偏僻的荒山野岭,真的没有弄错吗?对方不是给错地址了吧,哪个公司的面试是在这种鬼地方? 赫讽想起半个小时前自己在这座森林的入口处问路时,路过的农民大叔都是一副天啊你怎么要去那种地方的表情。这不由让赫讽有一种自己被卖了的感觉。 绿湖林业管理公司应聘长期助理一名,待遇从优,包吃住,试用期一个月。 就是因为在报纸的夹缝中看到了这样一条招聘信息,赫讽才会爬山涉水一个多小时来到这密林深处。只为了那一份待遇优厚的,包吃包住的工作——至少招聘广告上是这么写的。 打死一只想要偷吸自己血的巨蚊,赫讽面不改色地毁尸灭迹,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按照指路的农民大伯说的话,进了林子后沿着小路一直走,会在尽头看见一座小屋,那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了。 小屋,小屋,小屋。 小屋,小屋……恩?是那个吗? 赫讽看到了一个高高指向天空的烟囱,事实上他也只能看到一个烟囱,因为烟囱以外的部分都被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枝给遮挡住了,只能看到一条小径从包围住房子的树木中引伸出来,通到他脚下。 真是,好有童话中的森林仙子的感觉! 赫讽不由想,难道这座林中小屋里还真住着一位仙子?就算不是仙子,最起码也该是位气质清丽的女性吧。 正这么想时,只听见不远处的小林里传来一声巨响的关门声,随即是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下一秒,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视线内。 黑发随着奔跑的动作起伏,飘逸潇洒,看起来发质不错,眼睛是偏褐色的,清澈明亮。还有外貌,脸部线条清楚利落,鼻梁高挺,嘴唇紧抿,看起来应该是个性格严谨的家伙。 整体看的话,最起码可以打九十五分。赫讽托着下巴评价道。 顺便多说一句,如果这家伙不是个男人的话,其实赫讽是愿意给他打一百分的。 没错,这个正仓促地向外跑的,是一名成熟英俊,散发着清爽气息的男性。赫讽从不给自己以外的男性外貌打一百分,这是原则问题。 这个九十五分越来越近,跑过赫讽身边的时候,还带起了一阵风。 “跟上。” 什么? 赫讽眨了眨眼,刚才那个家伙是在和自己说话? 就在他回过头去看的时候,九十五分已经跑远了。没办法,鉴于对方很有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同事,赫讽还是很给面子地跟了上去。 很快,他就会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正确又不幸的决定。 “这是要去哪?” 跟在九十五分后面走了快有五六分钟,只见两人越走周围树林越茂密,头顶的阳光也渐渐地被树枝遮挡,声音被隔绝在外,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赫讽终于忍不住出声问:“至少告诉我现在是去做什么吧。” 九十五分走在前头,嘴里低低呢喃着。赫讽以为他在回答自己,可是凑近一听才知道,这家伙根本没有听见自己的问题,而是在自言自语。 三天前,女性,二十六岁。 赫讽只听见了这几个关键词,却不明白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配合现在的状况,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有可能,是三天前某一位美丽的二十六岁女性,约了这位九十五分到密林中幽会。不对,这样对方就不可能带上自己,幽会嘛,当然是人越少越好。 那么就可能是三天前,这位女性在这里留了某样东西,这位九十五分先生现在才知道,所以急匆匆地跑到林中来取? 这很有可能,因为要找东西当然是人越多越好,所以才带上了自己。 这样一来,赫讽也理解对方的焦急了,无论是什么东西在密林中无人看管地放了三天,都很有可能损坏,九十五分这种着急的表现他也是能理解的。 既然这样就不妨做一次好人,说不定在帮忙找到东西后,一会面试的时候,这位老兄还可以帮自己说几句好话。 赫讽下定决心,发挥同胞爱来帮助一下这位可怜的九十五分先生。 两人继续向前走,不过这一次,树木的茂密度又渐渐减小了,太阳从头顶树枝的细缝间洒落下来,甚至还能听见不远处潺潺溪水流动的声音。 哗啦,哗啦啦。 九十五分走到这里就放慢了脚步,赫讽见状,也悄悄放慢速度,向另一边树林的阴影中走去。 “你去哪?” 谁知只是这么一动,就立刻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被那双深褐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赫讽不经意地动了动脚,觉得身上的某种冲动更强烈了。 “去哪?” 九十五分盯着他,又问了一遍。 哗啦,哗啦啦啦,一旁小溪的流动声仿佛是极佳的伴奏,很清晰地传来。 赫讽快要控制不住了,半晌,他轻吸了口气,然后笑道: “今天天气真是不错,这里环境也很好。话说起来,今天出门前我的早餐是几块面包和一杯牛奶,然后花了一个半小时马不停蹄地找到这。我想,或许现在正是时候……” “去吧。”话还没听完,九十五分就对他挥了挥手,不再在意。“不要跑太远。” 赫讽愣了一秒,这样他都能听懂? 不管了,见九十五分不再看着自己,赫讽脚步匆匆,以一种略显尴尬的姿势走到一旁的大树阴影下,迅速地解开束缚,释放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虽然他也很不想在野外这么做,但是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哗啦啦,哗啦啦,那是小溪欢快的奏鸣声。 哗哗哗,哗哗哗,赫讽这边的“小溪”流动地也很畅快。 很快,解决完内部需求,赫讽整理一番,准备去溪边洗手。看了眼正站在溪水里搜寻着什么的九十五分,赫讽心里的恶魔小小跳动了一下,不过最后他还是理智地到下游洗手去了。 恶作剧什么的,还是等对方成了自己的正式同事再说吧。 哼着小调,赫讽把手伸进清凉的溪水中,感叹了声大自然的美好,他捧起溪水,不快不慢地清洗起来。 不愧是自然保护区,这里的溪水比外面的矿泉水还要清澈。不仅可以清楚地看清自己的鼻子眉眼,就连水底下的人的眉目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多好的水质啊。 等等,水底下的人? 赫讽顿了一秒,再次弯腰看去。 水下,一双大眼正死死地瞪着他,那是一个女人的眼睛,满头散开的头发在水下乱舞着,就像黑色的水草。被泡的发白浮肿的脸已经开始溃烂,一只小鱼从她的右耳游进,不一会,晃动着身躯从左耳里游了出来。 “呵呵。” 赫讽轻笑一声,闭上眼。真是太阳太大,都产生幻觉了,难道是昨天晚上鬼怪小说看多了。 一秒后他再次睁开眼,依旧与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对视。 双方对望了足足有十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史上最快速度后撤,赫讽发出了连自己都没有预想到的男高音。 他刚退到溪边,身体站立不稳快要倒下,却被人稳稳地扶住了。 “闭嘴,安静。” 一个不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随即,赫讽看到九十五分从自己身边走过,走到发现女水鬼的地方,静静望了一秒,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足以装下一人的尼龙袋。 赫讽看着他手麻脚利地搬运女尸,扎好袋口,甚至还晃了晃试试牢不牢。 干完这一切后,九十五分又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已经找到了。” “恩,一会就送过去。” 赫讽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来他到溪边要找的竟然就是这一具尸体。 九十五分拖着尼龙袋,走到余惊未退的赫讽身前。 “干活吧。” 他将装尸袋推到赫讽面前。 “一起把它搬回去。” “……” 赫讽心里只能发出无声的呐喊。 你、妹、啊! 半个小时后赫讽终于知道,眼前这个处变不惊的捡尸男不是自己的同事,而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这位上司有一个很适合他的名字——林深。 2、有此业障 绿湖林业管理公司,实际上是一个半政府机构,下属林业局。 它原本的职责是看管这片原始森林范围内的所有树木,包括动物及一切自然资源。之所以说是原本,那就意味着它现在的职责已经发生了变化 至于是什么变化? 赫讽气喘吁吁地跟着顶头上司将一袋女尸扛回小屋。这家林业管理公司现在的副业,就是捡尸体。 刚才路上赫讽得知,近年来到这森林里想不开寻死的人实在太多,所以守林人额外加了一项职责——负责巡逻森林,看是否有人试图自杀。及时发现的,把人劝回来再说,若发现晚了人已经去见上帝,那就看尸体的腐化程度而定。 若已经是一具白骨,分辨不出死者身份,只能原地埋了了事。至于像今天这个女水鬼一样,有名有姓的,那尸体就要带回来让其家人认领。 所以,绿湖林业管理公司其实可以取个别号——尸体认领处。 看着赫讽半天喘不上气的模样,上司林深皱眉,“体力不行,胆量不够大,也没有足够的判断力。” 赫讽喘着气,耐心地听他说完自己一大堆缺点,然后准备在下一秒潇洒地拍拍屁股走人,告诉他,老子不伺候了,你爱找谁找谁去吧! 谁知道,林深丢下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 “空房间是最左边里面那间,你可以直接住进去。” 说完他就转身整理起那个装尸袋。 “等等,等一等!” 赫讽有些不明所以。 “什么事?”林深不耐烦。 “你刚才说了我那么多缺点,我以为你对我很不满。” “事实上,我的确对你很不满。” “那你为什么还要录用我?” 林深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是,三个月来,唯一一个来应聘的。” “……” “所以除了你我没有别的选择,至于你的那些缺点,之后我会通过训练帮你矫正。” 赫讽不想去问那个所谓的训练是什么,他现在觉得来这里应聘是一件十分错误的决定,所以一定要拒绝录用,然后立刻走人。 于是,赫讽笑。 “林先生。” “林深。” “林深先生。” “叫我,林深。” “……”赫讽深呼吸,再次开口。“林深,关于你刚才做的录用我的决定,我想我们还需要……” 嘭咚—— 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赫讽低头一看,瞳孔猛地缩紧。 那具被泡烂的女尸被林深从尼龙袋里搬出来,放在木制地板上,很快就浸湿一片。而且还在不断滴滴哒哒地向外流着水,不知道是溪水还是别的什么不明液体。 赫讽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看见林深面不改色地摆弄女尸,心里对这个人的评价又再次升到另一种高度。 能毫不在意地做这种事的人,不是变态,就是杀人狂。这个林深不知道是其中哪一种,自己得尽快离开这儿。 “林深,我想我不得不说……咦?”赫讽突然停顿了,视线不由停留在女尸身上。 “她、她竟然穿的是……” “泳衣。”林深接口道:“她家人说她离开时只带着泳衣和不多的钱物,林外的旅馆主人说有位女客人三天前进了林后就再没回去过,所以我才会想去溪边找她。” “为什么要去溪边找?” “因为我认为,她会在那里自杀。” 赫讽一愣,“这女人,是自杀而死的?” “准确的说,是在水中窒息死亡。”林深已经将女尸擦干净,甚至拿出一条干净的毛毯将她裹上。 赫讽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却很感谢他这么做,不然的话以后再看见穿泳衣的美丽女子,他心里就要永远有一个不能抹去的阴影了。 将女尸用毯子包上好,林深又把她搬上了沙发,仔细地收拾好细节,就像是在打理自己的爱人那样温柔细心。 赫讽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明明刚刚一起将女尸搬运回来的时候,这个家伙还是一副随意的态度,一路上女尸不知道磕绊在地上多少次了。现在这么细心的整理,是做给谁看呢? 下一分钟,他就知道答案了。 “芸芸,芸芸!” 门被人猛地推开,一个满面仓惶红着眼眶的中年女人冲了进来。 在看见沙发上的女尸后,她突然止住了声音,几秒后,像是从喉咙中挤出的沙哑的嘶喊。 “啊啊啊!不,不!我的女儿,我的小宝啊!我、我……” 眼看着这个女人就要经受不住地倒下去,跟在她后面进来的几人连忙扶住了她。其中像是她丈夫的那个男人,安慰好了妻子,才向林深他们走来。 “林先生,谢谢你帮我找到了女儿。我和我爱人已经找了她好几天了,没想到最后还是……” 他说着,喉头似乎有些哽咽,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深点了点头,“你们要把她直接带走吗?” 赫讽不由侧目看了他一眼,这个家伙在这时冷静得简直就不像是一个人,难道他就没有注意到屋内的气氛吗?但是如果真的不在意的话,他刚才就不会仔细给女尸整理遗容了,这明显就是在考虑家属见到尸体时的心情啊。 林深究竟是怎么想的,赫讽实在是看不透。 女尸,不,芸芸的父亲道:“给我们一点时间,将芸芸装扮整齐了,我们就带她……回家。” 接下来的时间,赫讽就和林深一样在旁边看着。这对白发人送黑人人的夫妻将女儿一点点地清理干净,替她擦去身上的脏污,清理开始腐烂的地方,换上了新的衣服,甚至那位母亲还给她女儿重新整理了发型。每一道工序,都比林深刚才做的认真细致一百倍。他们为女儿穿衣,抚摸她的长发,就像她还活着时那样。 在一切收拾得妥当后,这对夫妻才起身,向林深告辞。 这时外面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了,夕阳渐渐沉下。这一对丧女的夫妻还要走一个半小时的山路,将女儿送到林外。精疲力尽,精神上还承受着如此大的打击,赫讽实在不愿意去想象他们这一晚究竟得怎样度过。 不过回头去看,林深倒是一脸平静,似乎毫无波澜。 赫讽想,难道这个人是见多了这种场景,所以心理已经没有了常人对于生死的感叹了? 不过,一想起刚才那位头生白发的母亲颤抖着手为女儿梳发的场景,赫讽却是感叹。 “这家人,还真是可怜。” “一点也不。” 出乎意料的,林深竟然接话道:“可怜的只有被留下来的人,死了的家伙倒是一了百了。” “怎么说也是死者为大啊,说不定她也有自己的苦衷。”赫讽几乎是想也不想就道。 谁知,这么一说却遭了一个白眼。 “再大的苦衷,都比不过她自杀给家人带来的痛苦。”林深冷冷道:“这样不战而败,自己选择死亡的懦夫,没什么好值得同情。” 在意外的方面林深显得格外严格,赫讽有些目瞪口呆。 “她的命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她没有资格去决定结束它。” 发表完自己的高见,林深转身就向里屋走去。赫讽愣了一会,当窗外的夕阳都要落到山那头,他才反应过来。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也该尽早下山出林啊! “你去哪?” 然后脚步还没移动几下,林深就像是人型雷达一样发现了他的动静,从里屋钻了出来。 “我、我,我回——” 赫讽原本还有些心虚,可一想自己又不欠他什么,立马就有底气了。刚想开口,只听林深那边仿佛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道: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你确定要赶夜路?” “……” “这里是保护区的森林,晚上可能还会遇到野兽。” “……” “说不定你运气够好,能在路上遇上另外一个自杀者的尸体。上个礼拜,我下山的时候就顺便捡回了两个,要试试吗?” “……我想留下来,可以借宿吗?林深先生。” 赫讽咬着牙,欲哭无泪。 “是林深。” 林深纠正他,然后严肃回答。 “这里不是旅馆,不提供借宿服务。” 然后,下一句就是: “但如果是员工的话,可以免费住宿。” 赫讽抬头,看着对方那张面无表情看似无辜的脸庞,带着最后一丝奢望问:“那,有例外吗?” “有。” 林深道:“如果是工作人员的家属,也可以在这里住下。”他继续解释,“家属的范围包括伴侣、情人、炮友,而现在任职的工作人员只有我一个。” 最后,他看着赫讽问。 “你,想要怎么留下来?” 3、缘起时起 赫讽是林深的伴侣、情人,或者炮友吗? 显然不是,他平时虽然已经很没有下限,但还不会为了一晚住宿就出卖自己的肉体。 那么,赫讽留下来了吗? 是的,在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条约后,赫讽终于得到了留宿许可。 当晚,拿着林深从仓库里抱出来的还带着霉味的被子,赫讽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一时的节操吗?明天起床后,就又是一个节操满满的人了。 他在这个林中小屋的第一晚,带着满腹的牢骚睡下。就连梦中,林深那个周扒皮的脸孔还总是阴魂不散,赫讽睡着了都不由自主地暗暗磨牙。 第二天,赫讽是被一阵鸣叫吵醒的。清脆的鸟鸣声从窗外传来,时高时低,忽而婉转忽而悠扬,数种鸟儿的鸣音,让睡梦中的赫讽以为自己是在音乐会上听一出交响曲。 可是当他睁开眼看见头顶的木头屋顶时,睡梦中的优雅钢琴家,美女小提琴首席都和他挥手说拜拜了。残酷的现实告诉赫讽,他现在是在一座深山老林,睡在一间早八百年就被现代人抛弃的木屋里。 事实上赫讽很快就清醒过来,当他整理好自己去找林深,准备委婉地提出告辞的要求时,却在屋内转了大半天都找不到人。一个小木屋总共也就三四个房间,真不知道林深是躲哪儿去了。 赫讽找了半天,猛拍自己脑袋。真是傻了,人不在屋里,当然是在屋外啊! 于是他向屋外走去。 今天的阳光似乎特别好,赫讽还没有走出木屋,就感受到外面的阳光灿烂。 木屋外是被一圈树木给围着的,在屋子和树木间留着一个不小的空间,就像是一个天然的庭院。昨天来的时候还没有注意,在早晨的明媚光线下,赫讽看到这小院里种着不少花草,也有食用的蔬菜水果,不过大多数他都叫不上名。 找到林深的时候,他正蹲在一片菜地里侍弄着,赫讽看不出他满手泥的在地里弄什么名堂,只好等对方工作告一段落后,才出声喊他。 “林……” “你来的正好。” 林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将一袋东西稳稳地扔了过来,赫讽下意识地接住。 “帮我去另一边的西红柿田里施肥。” 赫讽愣住,掂量着手里的这袋不明物体。 “化肥?” 林深似乎都懒得转过头来鄙视他,“天然肥。” 天然,天然,天然肥? 赫讽想着,脸色立马就变青了。 “不过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林子里野生的。”林深补充了一句。 这么说这袋天然肥不是人类排泄物,而是动物排泄物了。赫讽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一点点,虽然只有那么一点。 不过,他并不打算被林深指挥着做白工,正要拒绝的时候,树林围成的围墙外传来了另一个人声。 “小林在吗?”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一边问一边走了进来。 然后就在下一秒,赫讽见到了林深奇迹般的变脸。 “我在这,王伯。” 正在劳作的林深站起来,迎了上去,并附送上一个灿烂无比,清爽无敌,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个大好青年的爽朗微笑。 赫讽:“( ⊙ A ⊙)” 那边,王伯和疑似林深变异体的家伙还在对话。 “这是这个月的米,还有油,对了你婶子还让我多带了点新鲜的肉给你,都是自家养的家畜宰的。” “王伯,我吃不了这么多,你们自己留着吃好。” “拿着,拿着!你还在长身体呢,老吃蔬菜怎么行。你婶让我给你,要是不完成任务,回去可有我好受。” 赫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林深怎么看年纪也不比他小,二十五六总有了吧。二十五六的人还在长身体?他发育得是有多晚啊。 大概是赫讽盯着他们看的视线太过火热,王伯总算注意到除了他们俩,还有另外一个人在现场。见到是一个陌生的面孔,这位憨实的老汉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小林,这是?” “我新招的员工。”林深十分简单地介绍,“赫讽,昨天刚来的。” “哦哦,小赫啊。”王伯笑眯眯地,“刚来就帮小林干活了啊,不错,是个麻利的孩子。” “我……” 赫讽想为自己说些什么,可是瞧见自己手上还拿着的那袋天然肥,瞬时熄火。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无用功啊。 “对了,小赫以后也要住在这里了吧。多了一张嘴吃饭,以后粮食的消耗就更多了,别跟我们客气,这点肉还不够你们俩大小伙吃一顿的,收着吧!” 王伯硬是把东西塞进林深手里,林深笑了笑,似乎是不好再拒绝。 “王伯,回去帮我对婶说一声谢,等过几天有空了,我去田里多帮你们干些活。” “嘿,我们俩还有力气呢,哪需要你来帮?走咯,走咯。” 拒绝了林深的挽留和送一路的要求,这个老当益壮的庄稼汉又挑着空担子走了。来的路上,这担子上装的是送给林深的米粮,现在担子空空,他却带着一脸的笑容回去了。 直到目送王伯走上小路拐个弯儿出了视线,林深才收回目光。 “怎么还没施肥?” 这语气,立马和刚才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赫讽总算明白了,敢情终于棋逢对手,遇到了一个比自己还能演的家伙。 “你刚才……算了。”本来想问什么,赫讽不想多事,直接道:“我想下山了。” 林深的眼神立马暗了下来,打量着他。 “睡过了就走人?”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大歧义呢? 赫讽耐心和他解释。“我觉得这份工作不适合我,像你说的,我胆量不够,体力也不行,还有很多其他问题……”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想再这荒郊野岭待下去了啊! “所以,综合上述,林先生还是另聘贤才为好。” “……” 见对方沉默,赫讽心想莫不是自己说的太直接把他给惹恼了。 “林深。” “哎?” “我说过了,直接喊我名字。”林深看着他,“我不喜欢绕弯子,不用这些客套的称呼。” 那刚才你还和别人一口一个小林子、王伯伯? 赫讽腹诽。 “好吧,林深,总之雇工的事情我们都还要再考虑一下。” “每个月两千底薪。” “我们都要冷静……” “免费包食宿。” “思考一下自身的问题,究竟合不合适……” “如果你答应的话,不需要其他程序,没有试用期,现在就可以算正式员工。” “还需要认真考……考,你说什么?” 赫讽瞪大眼睛,他本来眼睛就不小,这一瞪,看着跟个金鱼似的。不过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算是金鱼,也是一条英俊潇洒的金鱼。 “不需要那些聘用程序,你直接把行李搬过来,就可以开始工作。”林深回答他的问题。 “我没有行李。不对,我真的对这份工作不太适应啊。” “人的适应能力很强,不要小瞧了人类。” “但要以后再继续去林子里巡逻的时候,我对人类同胞那已经失去生命特征的肉体再产生某种复杂的心理变化的话……” “如果你害怕尸体,可以躲到我背后。”林深说:“暂时,我会负责你的安全。” 赫讽被条件引诱了,听见这个回答又悄悄松了口气,似乎没有听见林深后面“暂时”这两个字。 “不是害怕,我只是不忍心见到同胞的凄惨遗体。” 说起来,赫讽最初看上这份工作,不就是因为它待遇高,要求低,还包吃住么?为什么要拒绝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呢?尸体什么的,见多了也就习惯了吧。 不就是死人吗?再难对付,还比活人难对付? 赫讽下定决心说服自己后,一切问题就不再是问题。 他对林深露出了堪比太阳般灿烂的微笑。 “那么,从此以后我就在这里工作了,老板。” “林……” “林深。正如昨天介绍的,我是赫讽,无业游民,不过一秒前刚刚找到了工作。希望以后能够合作愉快。” 林深看了他一眼,握住他伸出的手。 “我也希望。” “不过首先,把你手里那袋肥料浇到田里去。”林深提醒他。“这是你的第一份工作。” 他不提醒,赫讽都忘记自己手里还拿着一袋动物排泄物了,恭敬不如从命。赫讽小心翼翼地施肥过程中,看见林深提着两大袋米,还有其他杂物进屋。 他突然有一点好奇。 “你和山底下的农民,关系很好?” 林深两手都抓得满满的,用脚踢开门,听见问题似乎顿了一会,许久才回他。 “谁知道呢?” 他进屋,没有人拉着的木门又在赫讽面前重重关上。 赫讽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天然肥,抬头看着四周一圈茂密的树林,再向上看,云白白天蓝蓝。 “今天天气不错啊。” 他说着,啪,把一袋化肥一股脑儿地洒了下去。 五分钟后,林中小屋传来一声冷静的咆哮。 “赫讽,要我告诉你什么才叫施肥,而不是扔肥吗?!” 两个大男人在森林中的同居生活,在这一声吼中拉开帷幕。 4、寻死的人(一) 早餐是煎蛋,煎蛋时不要放太多的油,也不能太少,蛋黄要保持半流体状,不能全部凝结。 呲,呲呲—— 平底锅在灶上发出阵阵煎炸声,有香味飘了出来。 站在煤气灶前的人一手拿着本书,另一只手把着平底锅,念念有词。 “盐,少量。” “胡椒,可放可不放……” 林深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高瘦的人影站在厨房那,像女巫一样一边念叨着,一边晃动着手中的锅。 “喂,你吃不吃辣?”那人听到他的脚步声,回过头来问了一句。 林深摇了摇头,又见对方回过身去没看到,开口道:“我喜欢清淡点的。” “OK。” 赫讽回应,五分钟后他端着一盘煎蛋上桌,煎蛋呈现金黄色,脆而不焦,嫩而不老。仔细看,中间的蛋黄还在微微晃动,很令人食指大动。 “有牛奶吗?” 林深指了指冰箱,赫讽跑过去,只看见一瓶瓶装牛奶,看了下离过期还有几天,不喝恐怕是要坏。 当他拿着杯子和牛奶回去的时候,看见林深还没有动筷子,只是盯着煎蛋看,似乎是在研究什么。 “怎么,我的厨艺还行吧?” 林深抬起头,想了想。 “比起前天熬干的粥,昨天晚上的‘咸饭’,这个让我不敢相信是你做的。” 这算是表扬吗? 赫讽笑了笑,管他是不是,自己就当做是赞美收下了。 “我的进步肉眼可见。” 他将倒好的牛奶一人一杯放在两人面前,“比起之前天天吃泡面、面包,现在你该知足了。” 想起一个礼拜前两人的三餐,赫讽就是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 来到这里工作的第一天,林深尽了地主之谊——泡了两袋番茄牛肉方便面给他。那时候赫讽也没多想,只以为林深是没时间做饭,应付着吃下去了。 然而第二天,当连早饭午饭都还是番茄牛肉泡面的时候,赫讽终于忍不下去了。 “我们就不能换一个口味吗?”他问。 然后那时候正在厨房里的林深认真思考了一下,放回了手里刚刚拿出的两袋子泡面。赫讽还没来得及欣慰,只见他打开了另一个柜子,拿出了——两袋酸菜牛肉面。 从那时候起,赫讽就明白了,大概在林深的脑袋里换个口味就是指换一种泡面而已,因为这个家伙活了二十几年唯一会做的,就是泡面! 那之后,两人的伙食就由赫讽强行拉过来负责了,在经过了几天的试验期后,总算做出了能下口的饭菜。 自此,赫讽的肚子逃脱了泡面和焦饭的折磨。 “你学过做菜?”林深夹起一个煎蛋,蛋黄不小心被他夹碎了,缓缓地流出来。 赫讽心痛地看着他浪费美食,顺口回道:“没有啊,你不也看见了,我是这几天刚学的。” 要下一口煎蛋,林深评价道:“那你很有天赋。” “哈哈。”赫讽毫不谦虚,“谢谢,你是第一百零一个这么说的人。” 林深停下了咀嚼,打量他,见赫讽是一副认真的表情,完全不像是故意炫耀或者是开玩笑。 第一百零一个,你是每次都认真数过了吗?还有之前那一百个人,到底是怎么夸你的?这么说出来,你就一点都不害臊吗? 想了想,林深还是把嘴里的话咽下去了。为了三餐着想,他决定还是保持沉默。 用完早餐,赫讽以为两人又要开始例行的巡林。绿湖森林占地面积很大,以一般人的脚程要全部巡逻下来,最起码也要花上三天时间,所以林深一般都是带着他每天巡逻一个区域,一周下来,差不多整片森林也都巡逻了一遍。 正式工作的第一周,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人品好,赫讽竟然没有再遇见一具半具尸体,他们过得就完全像是一个正常的守林人一样,只是简单地巡林而已。 这让他不由的怀疑,一周前的事情是不是都是自己的错觉,这个森林其实也没有那么多想不开的人来寻死。 然而,今天用完早餐,林深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喊他巡林。 “什么,下山?” 赫讽惊讶。 此时林深已经换好了衣服,他几乎常年就穿那么一件深色套衫,工作的时候就换上守林人的工作服。 “下山。”林深道,没有对赫讽解释理由。“一分钟后出发。” 说着,他已经走向门外了。赫讽只来得及回去换了件外出服,出门就看见林深一副等得不耐烦的样子。在看到他出来后,林深头也不回地向外走,似乎是料定赫讽会立刻跟上来一样。 心里暗骂一句,赫讽小跑着追上他身后。 “为什么要下山?”赫讽问。 在他看来,林深就完全是个林中宅男,如果不是有巡林工作的话,他连木屋都不会迈出一步。 “做准备。”林深答,“马上就是高峰期了,我得下山去看一下。” 高峰期? 赫讽脸色白了白,千万不要是他想象的那种高峰。不过他同时也有预感,林深说的一定是他最不想面对的那种。悲剧的是,赫讽知道自己的预感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下山,两人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虽然这边林里山路不是那么陡,但也不是那么好走的。等到来到山下的小镇上,已经到了中午吃午饭的时间。 林深带着赫讽并没有直接去镇中心,而是走向镇外的派出所,似乎是和这里的警察有什么工作上的交流。林深进去的时候,吩咐赫讽去镇上买些牛奶和其他调味品,这些东西都是小木屋里所缺乏的。 赫讽拿着公款就去购物了。因为他是生面孔,长得又不错,在这个小镇里倒是引起了不少的关注。其中百分之八十来自女人,百分之十来自男人,剩下的百分之十则是小孩。 赫讽从来不将小孩算作男性或者是女性的任何一类,因为在他看来,所有的女人不分老少都在自己的捕猎范围,而将未满十二岁的女童也算进去,那也未免也太禽兽了。所以赫讽所认定的女性,一般都是十三岁以上的女孩。 其实,这也没有不禽兽多少。 镇上只有些小商店,都是居民自己开的,赫讽随便找了一家,进门时对收银台边的老板娘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在老板娘羞怯又好奇的眼神下,在一排排架子间选购。 一分钟后,他将一大堆油盐酱醋瓶瓶罐罐拿过去结算,老板娘算出五十六块钱。赫讽掏出一百块钱来结账,找回五十。 “哎呀,正好没有零钱找了呢。小哥,钱先少算你些,下回再来光顾啊。”老板娘笑得灿烂。 “这怎么行?”赫讽微笑着,退回一瓶八块钱的酱油。“不能让你做亏本生意,女士。” 老板娘大概是活了几十年,第一次听到有人喊自己女士,那眼神都化成一滩春水了。 赫讽笑不露齿,尽显绅士风范,然后点一点头,没有再多说,告辞。 他能感受到身后仍旧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这笔买卖,其实不亏。为了一时的利益而去占小便宜,不符合赫讽的原则。他喜欢做的,向来是放长线钓大鱼。 估计下次再来的时候,这位老板娘会亲切许多。那么多接触几次下来,赫讽就能在镇上结交到一位热心好客又有人脉的朋友,再想要融入这个小镇,以及了解镇上的信息就会方便许多。 比如,林深和镇上人的关系究竟是怎样? 这些事即使不能去问本人,赫讽也可以慢慢知道。 提着一袋子东西,赫讽心情不错,正要过马路的时候却猛地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这下可糟,为了保持身体平衡,赫讽只能向左边斜。可手里提着的袋子却要撞到一边的墙上,那里面的瓶瓶罐罐岂不是都要碎了? 一只手稳稳地伸出来,先是拖住袋子,然后才去扶赫讽。 “走路都不稳?”林深的声音传了过来。 赫讽不想理这个重物轻人的家伙,他第一时间就是想去看究竟是谁这么莽撞,自己这么大一个人走在街上,都还要撞过来。 然而等他抬头去看时,已经看不到人影,长街上只有他和林深两人。 “不用看,人已经跑远了。” 林深接过袋子。 “个头不高,应该是个小孩。”又看了看前面的路,林深语气莫名道:“跑去山里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在路上我们还会遇见他。” 赫讽一愣,“你的意思是?” “外地人,行色匆匆,独自一个人在这个时候上山。”林深不在意地提着袋子走在前面。“你以为还有什么可能?” “那你……”赫讽想要问他,你不急,你不在意?就算无所谓,但是多了一具要收的尸体也是工作负担啊。 “一心寻死的人,谁都拦不住。”林深眼角瞥了他一眼,“而且他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 “比起这个,我刚才算了下,这袋子里的东西是四十八块,你只找给了我五十。” “还有两块钱我买口香糖了,行不?” 林深点点头,“下个月的工资里扣。” 赫讽已经无语,只是在心里的记账本又默默补充一条。林深,面热心冷,斤斤计较,其余特质有待发掘。 两人继续向山上走去,半路上。 “口香糖。” “什么?” “给我一片。” “……” 5、寻死的人(二) 由于实在没有办法交出口香糖,最后赫讽只能投降,实话实说。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林深得知真相后竟然就没有再追究他。这个连两块钱都要从他下个月工资里扣的男人,对于他私自决定少拿两块钱的找零,却没有多说什么。 “那个,其实我初来乍到,也不好为难人家不是吗?”赫讽解释道:“况且多和邻里打好关系,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当然,打好关系后去向邻里打探林深的私密什么的,他是打死都不会说出来的。 林深点了点头,似乎表示理解。 赫讽刚松了一口气。 “你不必和我解释。” 却听见林深接着道:“既然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这个损失就由你负责。至于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没兴趣知道。” 赫讽哑然,好半晌,才吐出一句。 “你,究竟在山上住了多久啊?” 林深说话的方式完全不顾忌别人的心理,一点面子都不给,说白了就是冷漠无情,哪有对刚聘用的员工这么直白的?就算心里是这么想,最起码口舌上也要掩饰一下。正常人都不会犯这种最低级的交际错误,赫讽严重怀疑林深是否有人际交际这一项技能。 不过,看他前阵子和那王伯的对话,似乎这人也挺正常啊。 瞥了深思的赫讽一眼,没有回答,林深继续往前走。东西他自己抓在手里,并没有要让赫讽去拿。事实上,赫讽对山路还不熟悉,拿着一袋重物很有可能又一不小心摔了。 林深似乎是注意到了这点,就没有让他拿重物的打算。不过这种细心究竟是出于对员工的关爱,还是理性地以得失为最先考虑。 赫讽猜测,绝大多数是后者。 两人走到半山腰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不知何时天空东南方聚集了一片乌云,似是有下雨的预兆。 “起风了。” 走在前面的林深突然道:“今天晚上会有暴雨。” “是啊。”赫讽漫不经心地回答,“那要赶回去收衣服吗?” “下了雨后,地上的痕迹都会被冲干净。”林深接着道。 赫讽莫名其妙,他突然说这个干嘛? 可下一秒,他就看到林深将一袋子东西塞到自己怀里,自己却突然跑走了。 “喂,等等!你要去哪?!” 那个跑远的人影没有回答他,直直钻进了林子里去。很快,几个纵跳,就不见了身影。 拿着一袋东西,赫讽十分无语。这个林深,自己还真是一点都看不透他,总是毫无预兆地做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 人走了,赫讽只能自己拿着袋子继续走山路。将近半个小时后,他回到了小屋。 外面果真还晒着几件衣服,赫讽将袋子放到厨房后,就出去收衣服。 手里收下一条有些眼生的黑色平角裤,赫讽想,这样帮别的男人收内裤,自己好像已经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了。自从他来了这里以后,收取衣服之类的杂活林深都是让他来做。内裤什么的,他已经有免疫力了。 事实上,这再次证明了人的适应能力果然很强。 轰隆隆—— 一道闷雷炸在头顶,几乎就像是响在耳边。 在山上,似乎离那些乌云也近了许多,就连云层里面正在酝酿的一道道雷电都可以隐隐看见。 “不好。” 摸着额头上的一滴水迹,赫讽感觉到已经在纷纷扬扬落下的小雨,赶紧转身,想要将收衣服的篮子端回屋内。 这时天色已经彻底黯淡下来,明明才是下午三四点,却暗的像是深夜。山上的雨格外触目惊心,连下雨的气势都不同凡响。 索索,索索。 屋旁的灌木丛中像是有什么声响。 跑到门口的赫讽动了动耳朵,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可下一秒,他亲眼看见灌木丛晃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不是吧? 他背紧靠着门,同时四处打量着附近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可以做武器。 这荒山野岭的,莫不是有野兽在躲雨时跑进了院子? 找到一只扫帚,赫讽紧紧握住,同时将收衣服的篮子挡在身前,戒备地看着晃动的灌木丛。 悉悉索索,灌木的晃动更厉害了,看其晃动的痕迹,似是有一只体型不小的野兽从远处接近过来。 直到那波动近至眼前,野兽似乎想要从灌木丛里钻脱出来。 下一秒,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地跳出来! 就是这时,赫讽一把将篮子扔了过去,精准地罩在野兽的头上,同时右手握住扫帚,啊嘿一声用力击打下去! 嘭——! 打中了! “唔……好痛。” 哎,野兽不会说话的吧? 赫讽目瞪口呆,有些忐忑地看着那个被罩在一堆衣服下,还在蠕动的不明物体。自己刚刚打中的,不会是个人吧? “打得好。” 正在他发呆时,林深带着一身的树叶,也从灌木里钻了出来。 “我把他赶到这来,就想你应该能抓住他。” 林深难得地表扬道:“干的不错。” 赶? 赫讽注意到他用了这个词。 “你在追赶野兽?” 林深白了他一眼,“赤手空拳地追?”谁会做这么白痴的事? “呃,那……这个家伙,究竟是什么?” 代替回答,林深上去一把掀开衣服,在那衣服堆下,渐渐冒出一个黑漆漆的脑袋——人的,活人的脑袋。 还是一个小孩,赫讽看到那小孩右脸颊上有一块红印迹,那印迹的形状和扫帚的扫柄实在是很吻合。 不动声色地将扫帚扔到身后,赫讽走上前,对着那小孩温和道: “你还……你没事吧?” “呸,呸!” 吐出嘴里的几片叶子,这个被赫讽当成是野兽打的倒霉孩子终于说话了。 “你们、你们这两个混蛋!竟然敢把我弄得这么惨,他妈的,不要被老子逮到!逮到了老子一定要把你们……唔,呜呜!唔!” 看着林深用衣服塞住小鬼的嘴,赫讽嘴角抽了抽,终于勉强保持住了脸上的笑容。 他抬起头,看着罪魁祸首,问: “这么个臭……这个小孩你是从哪来拐来的?” “不是我拐带的。”林深道:“这个家伙,自己本来就躲在山上。” 赫讽一愣。“难道是……” “就是今天中午撞倒你跑的那个家伙。” 林深说:“然后刚刚,我费了大半天的功夫才找到他,将他从林子里赶到这来。” “呸!”那小鬼吐出衣服。“你找我干什么?我根本不要人找我!都是你坏我好事!混蛋,猪头,王八——” 这回捂着小孩嘴的是赫讽,对着小鬼笑了笑,他道:“你再说脏话,小心我把这个赛你嘴里。” 他晃了晃手里拿的,正是一条黑色内裤,林深的。 “呜呜呜恩唔唔!唔,唔唔!”被捂住嘴,小孩只能发出呜呜的喊声。 “是啊,我就真敢这么做。”不知怎么听懂了,赫讽威吓他。 “要是你再不听话,我还可以找到更多的东西来塞满你的嘴。你知道这山上都有些什么吗?别的不多,动物的粪便倒是多得是。啊,我记得屋子后面还有一个沼气池,要不要把你扔那里面去,也许你就会乖一点?” “……” 可怜初出茅庐的小鬼,在恶魔的微笑下,吓得动都不敢动。 “我松开手,你不准反抗不准骂人,明白吗?” “唔,唔!” 赫讽看着拼命点头的小鬼,试着松了松手。 “你这个大狗【哔】——呃!” 唰的一下,赫讽飞快地将什么东西扔进了小鬼大张的嘴里。 小鬼愣住了,也噎住了,等他明白是什么东西进了自己嘴后,脸色突得变白,两眼一翻,就这么晕过去了。 “这么不经吓,难道真的做的太过火了?” 赫讽啧啧感叹,突然,觉得身后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背脊直窜而来。 他有些僵硬的转头,看到林深那张宛如幽鬼的脸正盯着自己。 “我的内裤?” “呃……” “还是昨天刚洗的那条。” “不,听我解释,林深!这也是情非得已,事出突然……” 林深点了点头,他一做出这个表情,赫讽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叫糟。 “我说过,你做的事情,我不计较理由,只要你自己承担责任。至于这条内裤?”他眼睛瞥了一下。“有两个选择,一,买一百条新的给我。二,从今天开始,你负责帮我洗内裤一百次。自己选。” 林深捞起地上昏迷的小鬼进屋了,留下赫讽僵在原地,脸色青白。 买一百条内裤?!废话,他这个连下个月的工资都还没着落的人,哪有钱买? 帮林深免费洗内裤?!不,这简直比告诉他这世上所有女人都死光了还更让赫讽觉得绝望的事。 可是,他好像没有选择了。 轰——隆! 像是要配合赫讽此时的心境,雷电交加,一道霹雳划破天空,照亮赫讽惨白的脸色。 大雨,滂沱而下。 6、寻死的人(三) 收拾着落了一地的衣服回到屋内后,赫讽看见林深和小鬼已经面对面地坐在桌边了。 小鬼的脸色依旧显得苍白,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阴影中摆脱出来。看见赫讽进屋,他肩膀颤了颤,眼睛里的情绪先是害怕,后来又变为愤怒与不平。 赫讽抿了抿嘴,带着一筐被雨淋湿的衣服向他们走去。 “内裤的口感如何?” 他路过小鬼时不慌不忙地来了这么一句,小毛孩身形一僵,扭过头不再去看他。 赫讽心里偷笑,这种叛逆期的小鬼,早十年前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你们、你们这是非法拘禁!”双方沉默了好久,终于还是小鬼先开口。“对未成年人做这种事是要坐牢的!小心我去告你们哦。” 真是臭小鬼,仗着知道几点常识和自己年纪小,就无法无天起来。赫讽看林深不打算有所动作,无奈,只能自己上场。 “是吗?哪里有非法拘禁?”他故作不解地左看右看,“而且我也没看到有什么天真可爱的未成年人,这里只有一个……”他看着小鬼,轻笑一声。 “一个自杀不成,被我们逮回来的胆小鬼。” “你说什么——!你!”张嘴刚想要骂脏话,看到赫讽手里还端着的衣服篮子,想起自己刚才遭遇的小鬼一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来自杀?这是今天天气好,我出来随便走走不成吗?” “天气好?” 赫讽看着窗外雷光交替,暴雨阵阵,对着小鬼挑了挑眉。 “最起码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天气还是不错的。”自知理亏,小鬼的声音越压越低。“反正我不是来自杀的,你们怎么说我都不承、不认可的。” “说谎。” “什、什么?” 小鬼一惊,一直没有出声的林深突然开口,并看着他。 “听你口音,不是这附近的人。”林深说:“但是你却清楚上山的路线,明显不会是随便逛逛。” “我之前来过不行吗?”小鬼嘴硬。“就是山下那间旅馆,我这次是住在那里,今天是上山看风景的。”说完,他得意洋洋,似乎觉得自己的理由完美无失。 “是吗?那旅馆对面那家小卖铺的店名是什么?” 林深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别说是小鬼了,就连赫讽都愣着了。 “我为什么要知道那个?再说,谁会无聊去记一家小卖铺的名字!” “错了,小卖铺前几天刚重新做了的招牌。之前来过的客人,不可能没注意到换了一个新的显眼招牌,除非……他根本就没有去过旅馆。” “我、我走的匆忙没去在意。” “那总该看见招牌的颜色了吧,红色的那么显眼。” “对对,就是红色的,这个我还记得!”小鬼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林深的漏嘴,连连点头,心里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觉得周围一时全都安静下来了。 他一抬头,注意到那个问他话的大叔正一脸淡然地看着他,像是看穿了什么。而在他旁边,抱着篮子的坏心眼大叔看着自己,却连连摇头。 小鬼茫然了,“我说错什么了吗?难道不是红色的,可是刚才他也……” “错的离谱。” 赫讽摇头感叹,这个年纪的小鬼想要斗过林深,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旅馆对面根本就没有小卖铺,不仅如此,它附近都是密集居民住宅,特征很明显,你却不知道这一点。”赫讽无奈,林深那是故意挖了个坑给小鬼跳,他还真的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了。 “不了解镇上的其他地方,唯独对上山的路线非常熟悉,独自一人,又行色匆匆。”赫讽看了一眼林深,“还是在这个扎堆来自杀的傻瓜特别多的高峰期,你说,我们不怀疑你怀疑谁?” 小鬼脸色苍白,瞪大眼看着二人。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什么人?”赫讽故意吓他,压低声音道:“我们的工作,就是专门处理你们这些想不开的家伙。虽然一般情况下只搜集尸体,不过如果遇到没死成或者还没来得及死的人的话。” 他在脖子上比了一下,“也可以免费替你们补刀。” “……” 小鬼眼珠都要瞪掉下来了,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赫讽正有些觉得满意,以为小鬼总算可以听话时,只听对面的小孩嗓子一扯,呜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妖怪!黑社会!杀人啦!!!” 那震天的嗓门彻底将屋内两个人镇住,不愧是小孩,说哭就哭,声音也犹如雷霆,连外面的雷电都为之逊色。 “我被坏人逮到啦!他们要吃人肉,要杀了我,呜呜呜!我不要被大卸八块,不要被吃!” 听着小鬼越说越离奇,赫讽哭笑不得,这魔音穿耳实在是忍受不下去了。可不论他接下来怎么劝说哄骗,小鬼就是不停止哭号。 无奈,他只能回头向林深求救。 林深没有说话,可是他看过来的眼神意思明显就是——自己做的事自己解决。 拜托!弄哭这小鬼你也有份的好不!赫讽有苦难言,只能开出条件。“解决他,我就欠你一个人情。” 林深眉毛挑了挑。 “之前欠的债我认下了,我帮你买……帮你洗一百次内裤。” “两百次。” 什么?! 林深淡淡道:“现在涨价了。” “……好,不只要你让他不再哭就成。”赫讽咬牙,没有办法之下只能妥协。 林深飞给他一个你以为我是谁的白眼,看着对面的小鬼,缓缓道: “他刚才说的没错,我们的职责就是收尸。” 小鬼哭的更大声了!赫讽用眼神瞪他,这是要你劝,不是让你恶化局势啊。 林深不理睬他,继续道:“不过一般情况下,我们带回来的都是开始腐烂生蛆,甚至已经化为白骨的尸体,或者说是骷髅。有很多死尸在我们找到它之前,已经被野兽给啃食过了。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小孩,山里的野狼和豺豹最喜欢的就是小孩的内脏,在你死以后,野兽会咬开你的腹部,将内脏全吃干净,再开始啃食你的四肢,最后只留下一个空空的头颅。” “这里的确是有吃人的怪物,不过不是我们,而是在外面的那片林子里。” 林深望着小鬼,“有可能在你自杀之前,就已经成为了野兽的腹中餐。不过我想你也不介意,反正都是要死,白白送死还不如给野兽果腹有意义。” 他站起身,拉着小鬼就向外走。 “你要是真想寻死的话,现在就可以出去了。我保证不用过一晚,你就会背啃得一干二净,满意吗?” 小鬼已经被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脸色铁青。 “干嘛不走,赖着做什么?”林深回头看他。 小鬼紧紧抓着桌子不愿意被拖走,甚至不计前嫌地向赫讽投去求救的眼神。看来比起赫讽,他终于知道这屋里最可怕的是谁。 “不,不,不要……”见赫讽对他的求助无动于衷,小鬼终于像个真正的孩子那样害怕起来。什么逞强,什么心计,都抛到脑后。 “我不要喂野兽,呜呜,叔叔不要把我喂野兽。” 一张小脸哭的皱巴巴的,挤成一团,一边流眼泪还一边打着嗝。 “我,嗝!不想死,嗝!不要把我喂,嗝!喂野兽啊,呜呜……妈妈不要我,你们也欺负我……我还活在这世上干什么……呜呜。” 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孩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赫讽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将他的手从林深那里拽了出来。 小孩像看到救星一样,立刻扑倒他怀里抽噎起来,小小的身体还一抖一抖的,令人心怜。 “不要再哭了。” “呜呜呜呜……” “再哭,就让那个冷脸大叔把你丢出去喂野兽。” “唔——嗝!”小孩打了个大大的嗝,拼命捂住自己的嘴,也睁大眼睛不敢再哭。似乎是十分害怕林深要将他丢出去,他怯怯地偷瞄着两个大人的表情。 赫讽哭笑不得,这个时候小鬼倒比刚才可爱多了。 “乖乖回答我的问题,知道吗?” “唔,恩。”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邱米,十、十二岁。” 比想象中的还要小啊。 “为什么要上山?” “没有人在意我,妈妈也不要我。”邱米的神色黯淡下来,“反正也没有人关心死活,我就想不如死了算了。”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自杀?”林深在一旁问。 邱米似乎是格外害怕他,老实回答道:“因为我在网上问过。大家都说在这个森林里是最好的,这里环境又好,人又少,是个很适合的地方。” “大家?” 赫讽皱眉,“你指的是谁?” “大家就是……”邱米睁大眼睛,一脸的天真无辜道:“就是和我一样的人啊。他们人都很好,这次我出来,还都是大家给我提的意见,也是他们告诉这个地方的。” 赫讽抬起头,和林深对视一眼。 他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思和疑惑。 难不成这个送死的小鬼背后,还有其他内幕? 7、寻死的人(四) 赫讽现在住的是一个什么地方? 山林中的一座木屋。 这个荒郊野外,连用电都要用自配发电机,会有网络那种东西存在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自从来到这里后,赫讽就没用过,也没见林深用过电脑。他们过得完全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生活。所以,即使邱米告诉他们,他是在网络上加入了一个自杀者圈子,并从中得到建议,他们也无法第一时间去调查。 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网络信号……等等! 赫讽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手机。 “还好没被雨淋湿。”他自言自语着,开机,看到右上角的信号。虽然很微弱,但还是有一格信号的。 感谢中国移动! 赫讽问小孩。“你说的那个集合自……集合你们这些同类人的地方,网址是什么?” 邱米犹豫了几声,不过小孩很好哄骗,最后还是嗫嚅着报出了那个名字。 赫讽手按在触屏上,飞快地搜索着。 林深颇为怀疑地看着他的手机,“这个,有用?” 赫讽对他笑了笑,“你可不要小瞧现在手机网络,科技可是日新月异。” 果不其然,虽然网速有点慢,但是在搜索过后,赫讽在第一页搜索结果内就找到了邱米所说的那个网站。 【水面宝石】 这就是邱米所说的那个自杀者聚集的网站,令赫讽意外的是,这家网站竟然还有手机版。真是功能齐全又便利——便利了那些有自杀倾向的人们。 点开进入网站,首先弹出来的是一个登陆页面。 页面很干净整齐,除了登陆框外,在深蓝色的背景下只有一行白色的字。 【肉体,水面的宝石,是对半分裂的瓶子。】 这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让林深看的皱眉,他侧过头见赫讽眼神专注,似乎若有所悟。 “你知道这个?” 赫讽点了点头,“这是一首诗,一位自杀身亡的诗人的遗作,它的名字就是《自杀者之歌》。 邱米眼睛一亮。 “叔叔,你知道这个?我当时刚来的时候,一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看着他满眼睛里都写着“你好厉害”的崇拜之意,赫讽一掀嘴角,大力揉乱他的头发。 “呵呵,崇拜我?” “恩!”小孩子的崇拜可是来得很简单的,只要你慑服了他就可以。 “那就把你的账号和登陆密码告诉我。” “哎?” “放心,我不做什么,只是想和你的那些‘朋友们’交流交流。” 最后不知是迫于压力,还是真的听赫讽的话,邱米小朋友乖乖地报上了账号和密码。 赫讽填入,按下登陆键。 手机上显示的页面一瞬间跳了一下,缓冲结束后,【水面宝石】正式从水底下浮出,显露在他们眼前。 乍一看,这是个和普通网站没有什么区别的一个爱好者论坛。但是自己看论坛下每一个分论坛的名字,还有各个主题,就会看出端倪。 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在交流着怎样死亡,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以及对于身边的人的报复与不满。 看看这一个个分论坛的名字——铁树,孽境,春臼,都是以十八层地狱的名字命名。赫讽挑了半天,好不容易挑了一个看起来清新一点的——无忧世界分论坛,准备点进去细看一下。 可这时,系统提示他有新的消息。 赫讽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孩,毫不犹豫地就点进新消息去看。 私人信息: 【黑夜】:【小米?】 赫讽想了一下,不知道对方和邱米是什么关系,他就随便回了一个“嗯”。 【黑夜】:【你现在在哪?】 网络上认识的人会一开始就问这个问题吗?赫讽回头,看着邱米。 “这个人是谁?” “就是一个普通的网友……” 赫讽给了林深一个眼神,林深对着邱米,轻轻地动了动手指。 “是,是我们老大啦!他人很好的,真的!”邱米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拼命往赫讽怀里钻,躲开林深的注视。 “好人?” 赫讽按照邱米的思维逆向思考了一下,“就是这个人给你的建议,让你到绿湖森林来……寻找一个安静的归宿的?” 邱米连连点头。 “他应该是论坛的总版主。”赫讽问小孩,“他知道你已经出发,准备行动了吗?” 邱米回答:“知道,连行程和计划都是老大……是版主帮我制定好的,我也跟他说过我会今天上山。” 所以这个【黑夜】现在看见本应该在行动的邱米登陆了论坛,觉得不对劲,所以才过来询问吗?赫讽拿不准这个家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正在犹豫该不该继续搭理他的信息时,论坛的页面突然跳出一个系统提示。 【诸位同难的伙伴们,就在半小时前,我们的朋友——苦不见风,已经成功抛下了俗世的烦恼,获得了永远的宁静与幸福,让我们祝福她。】 这条系统提示,正是【黑夜】发出来的。 不到五秒种的时间,赫讽手机的系统主页上不断提示着新的公共信息。 ——祝福! ——她成功了!她成功了! ——又一个获得永生的朋友,她比我们幸福。 ——真羡慕,不知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她一样。 ——很快的,只要我们心意坚定。 最后的这条公共信息,又是【黑夜】发出来的。赫讽看了半天,总算明白这位总版主在论坛里的作用,就是“好心地”为坛友们提供各种方法摆脱“生的烦恼”,他心思缜密,又热心相助,在这些意图自杀者中间颇受欢迎。 真TMD是一个——“大好人”啊。 一个蛊惑他人自杀,并创办了这种论坛的家伙。赫讽皱着眉想,如果他不是一个闲的没事干的网虫,就是一个心理不健全的疯子。但是,赫讽从【黑夜】的言行中分析出了一个更可怕的的结果。 这是一个心理健康,并且十分理智的人。从他的谈吐看来,他应该在社会上拥有不低的地位,并且有足够的能力掌控自己的生活,性格也不会让人讨厌,与之交谈的人都会觉得如沐春风。 那么,这样一个人热衷于创办自杀者论坛,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以别人的死亡为乐,从中获得比现实中更大的满足感。 赫讽想到这,只觉得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这年头不怕一般的犯罪,怕的就是高智商犯罪,越是聪明的人,造成的破坏才越大。 系统提示,您有新的短消息。 赫讽看都没有再看一眼,而是果断退出论坛。 而与此同时,在网络的另一端,看着邱米的账号瞬间退出登录,坐在电脑前的某个人轻轻蹙起眉头,显示屏的反光在黑暗中照亮他的脸。 那张被映衬得苍白的脸庞,正紧紧盯着屏幕,若有所思地看着邱米变黑的头像。良久,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在黑暗中犹如一朵绽放的彼岸花。 赫讽把手机收起来的时候,林深已经站起身走到窗外。赫讽看着那个在暴风雨前巍然不动的背影,出声问:“你在想什么?” 林深没有回头,很久才道:“想死——” “——人的事情。” 这中间隔了一个小喘气,差点让人误会。赫讽无奈,不再去猜测林深脑子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他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另一些东西。然后,仔仔细细将搜索到的某条信息看了一遍,眼神格外专注。 邱米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他。 赫讽若有所感,抬起头来对他笑了一笑。 “想要看吗?” 小孩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下一秒——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邱米脸色苍白地指着赫讽的手机,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站在窗前的林深闻声,也转过身看着他们。 赫讽微笑,看着手机念了起来。 “快讯,晚上六点三十分,北行省株洲市近市区高铁铁路段发现一女子卧轨自杀,当场死亡。” 新闻旁,还有一张配图。 图片上根本看不见女人,只有两截身子,一段在铁轨的这边,一段在铁轨的那边,隔着轨道它们遥遥相对,好不凄凉。地上还有洒了一地的红红白白的不明物体,很是刺目。 赫讽还在啧啧评价着,“配图不错,趁还没有被和谐赶紧保存下来。” 邱米在他面前,双目含泪地看着这个怪叔叔。 赫讽收起手机,对小孩温柔地笑了笑。 “这是半个多小时前的事,看来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你的那个网友。” 邱米茫然了。 只听见怪叔叔继续蛊惑道: “如果刚才你没有被我们带回来,现在境况说不定比这位女士还要精彩。啊呜,被一口一口地……” 窗外隐隐的狼嚎和野兽的吼声在大雨中传来,配着赫讽那张笑吟吟的脸,非常有画面感。 邱米愣了半晌,突然哀嚎一声。 “我不要被吃掉!我不要死得这么难看!我不……我再也不敢自杀了!不要欺负我,叔叔……呜呜。” “恩,乖,乖。” 赫讽拍着小孩的背部安抚着,同时对林深挤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怎么样,这种程度的叛逆小鬼,将他哄回来就是易如反掌啊。 林深根本就不想去理会这个得瑟的家伙,可就在这时,在屋外滂沱的大雨中,一声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砰砰砰——!砰砰砰——! 昏暗的光线下,这声音在安静的屋内格外地响亮。而那敲门人的力气,也大得似乎令整个屋子都抖了起来。 是谁?在这大雨中,谁会这时跑到深林里来? 8、寻死的人(五) 一道霹雳落下,将屋内屋外照得如同白天一样透亮。 所有人都看见了映在窗户上的一个人影,被闪电的光芒映照在了窗上的一道长长人影。 敲门声还在不断地响起,甚至一阵比一阵更加激烈,在这滂沱大雨中,不由令人产生一丝寒意。 邱米往赫讽身后躲了躲,畏惧地看向门口。 “叔叔,外面是谁在敲门?” 听着小孩用快哭出来的音调和他说话,赫讽转身揉乱他的头发,又看着林深道:“去看看?” 林深不置可否,起身就往门口走。 “别去,万一是野兽来了怎么办啊?”邱米显然是被吓坏了,在后面紧紧抓着赫讽的衣服。这小孩真是吓傻了,野兽会敲门吗? 不过赫讽现在也不准备和他讲这么简单的道理,而是道:“没关系,就算是野兽也不是他的对手。”他低头看向邱米。“你认为那个叔叔和野兽,哪个更厉害?” 邱米犹豫了一下,目光在林深和大门之间转了几个来回,随后坚定地点了点头,认定林深的威力必定超过野兽。 “我相信叔叔。” “明智。”赫讽小小表扬了一下,心道孺子可教也。 就在他们俩闲聊的时候,林深已经走到门口,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地,一下就拉开大门。 呼—— 一阵狂风夹杂着雨点被吹了进来,所有人都屏息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雨衣的人站在门口,敲了半天的门没有反应,此时见大门敞开,雨衣人似乎没有来得及回神。 “小林!” 几人都楞了一下,看着那个雨衣人摘下雨衣的帽子,发现竟然是个熟人,就是前几日来山上送米粮的王伯。 林深明显也没想到会是这位,有些错愕,不过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眉毛紧蹙在一起。 “小林,今晚的雨下得太大了!我们都没预料到今年的危情会来的这么早。” “是哪边?”林深问。 “东边还好,就是西边林子那边,河被滑石给堵住了,再不疏通的话……” 林深显然也了解情况严峻,忙问:“其他人呢?” “都去那边了,就等你呢。” “我马上过去。” 林深不多话,立刻回屋拿东西。王伯站在门口等着,看起来很是焦急。 从始至终,这段对话另外两个人都插不上嘴。 邱米抬起头不解地问赫讽。 “叔叔,这是怎么了?” 赫讽原本一直望着屋外的大雨,皱眉深思着什么,听见他的问话才回头看着小孩。“小米,一会我们都要出门,你能乖乖地待在屋子里吗?” 邱米被他严肃的语气给镇住了,“发生什么事了,叔叔?” 赫讽笑一笑,似真似假道:“我们要和怪物打仗,邱米要乖乖听话,懂吗?” 邱米似懂非懂,但是看着赫讽认真的表情,望着屋外越来越大的雨势,小孩还是懂事地点头。 “我会老实待着的,叔叔你们也要小心。” 等林深从里屋带着工具出来的时候,看见赫讽也正站在王伯身边,一起看着他。 赫讽对他道:“我也一起去,这个时候,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力量吧。” 林深打量了他几秒,答应了。 “既然要跟着,就别拖后腿。” 赫讽苦笑,紧跟在他和王伯身后离开了屋子。不过离开前,他最后看了眼木屋,邱米这小孩真的会老实待着吗? 现在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了,跟在林深身后赶到了发现险情的地方,赫讽才明白情况是多么危急。这条本不显眼的河,现在被巨石和泥土给横腰拦断,在被拦截住的河段内,水位还在不断地升高中,被截断的河流两边的水位之差已经快有四五米了。 要是不尽快疏通堵塞的部分的话,以这个河的流量根本运载不了拥堵住的上游河水,一旦上游高涨的河水狂泻而下,下游部分的河堤很可能就会承受不住冲击而溃堤。 雨一直在下,水势渐高,虽然已经通知了下游的部分居民撤离,但是一旦溃堤,情况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而唯一的方法就是在上游的水积攒到能对堤坝产生威胁之前,尽快疏通河道,让泄出的河水不至于冲破堤坝。 赫讽他们赶到的时候,这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看起来都是本地的粗壮汉子。不过他们对山上的情势不熟,徒劳看着堵塞住的河流而毫无办法。 林深先一步走过去,扔下手里的一圈圈粗绳子。 “每个人把绳子捆在自己的腰上,在找一棵老树系起来,不要被河水冲走!” “王伯,你带着一队人到对岸去,那边有个高点,看看上游的情况怎么样了?” “余下的人跟我找东西,先敲碎堵在河里的石块!” 唯一熟悉地势的林深的到来,大大的缓解了危情,他熟练地分配工作,并对附近的每一个区域都十分了解,就像是一个指挥调度的指挥官,对局势有着十分清晰的了解。 “赫讽!过来!” 正在看的愣神时,赫讽听到林深高喊自己,连忙也走了过去加入忙碌的人群中。 暴雨还在下,没有减小的趋势,而在这里的人都清楚,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要想排除险情,必须齐心合力。 赫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林深,声嘶力竭地喊着,每一句话都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平日里的那个林深总是从容淡定,似乎没有什么事会真正动摇到他,而像这样都快嘶喊出青筋来的林深,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个人,原来不是不会为物所动,只是他的情感隐藏的深,无法轻易窥探到。 “有人落水了!” 旁边传来一声惊呼,似乎是左边有个人绳子没有绑紧,被激流冲进了河中。赫讽回头去看时,只看见一个时隐时现的头在河面浮沉着,人被冲得越来越远。 几乎是想都没有想,他解开自己身上的绳子,一个纵跳跃进河里。 “赫讽!” 入水前的一刻,似乎有谁在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但是赫讽已经顾不到了,他用尽全部的力气在河里游着,向被冲远的人追去。好不容易抓到了那个人的手,却发现两个人已经被冲到了一个断崖边缘。河流在这里变为瀑布,而他们不用多久,就要被冲到近百米的瀑布之下了。 “抓住我!” 就在这时,赫讽听到河边有人大喊,他想要看过去,眼睛却因为水流的冲打而无法睁开。 “左边,伸手!” 不过这一贯的命令口吻,还是让他听出了来人的身份,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的人,就只有一个。 林深。 在水里翻腾着无法分清方向,但是赫讽还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拼命地向岸边够去。浑身都浸湿了,已经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河水,只是在盲目的挥舞中,赫讽觉得手臂碰到了一个温暖的物体,然后下一秒钟,有谁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拉向岸边。 赫讽带着之前落水的那人一起被慢慢地拉向岸边,这中间他能感受到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帮助他们,拽他们上岸,但是最初抓紧他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 好不容易到了岸上,咳出几口水后,赫讽才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刚才快要被卷下瀑布的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没命了!那一瞬,死亡的恐惧牢牢地抓住了他。 “为什么一个人跳到河里去!” 耳边听到严厉的斥责,赫讽抬头一看,见林深正摆着一张臭脸看着自己。而周围其他人在看见他没大碍后,抬着那昏迷的人走了,剩余的人则又去忙活了。 “你知不知道那么做的后果?很可能谁都无法救到,而你自己白送一条命!” 林深看着瘫坐在地上浑身湿透的人,语气并不怎么好。 “哈,也许是一时糊涂吧。”赫讽自嘲,“我没有想那么多,而且——”他抬头,对着林深露齿一笑。“不用担心,我水性很好,曾有人说过我很有天赋呢。” 看着这碍眼的笑容,林深很有一种挥拳打上去的冲动,不过最终只是凉凉抛出一句。 “笑这么多,脸都不会皱吗?” 赫讽脸上的笑容立马僵住,看着林深颇有几分恼火与无奈。 “叔、叔叔?你们怎么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让他们齐齐回头。只见邱米那小孩不知什么时候找了过来,正在身后的树林里惊讶地看着他们。 林深皱眉,“你怎么过来了?” “我在屋里等了很久一直没见你们回来,有些担心,然后听见这边有声音,就过来看一看。”小孩怯怯道:“我不是故意溜出来的,真的不是啊!对了,叔叔你们身上都湿透了,我带了伞。” 邱米说着,就要把手上的伞递过去。 “喂,下面的注意!要泄洪了,离远点啊!” 上流传来一声大喊,林深听见,第一个动作就是捞起地上的赫讽,然后另一只手拽着小孩,猛地向林子里冲去。 “叔叔,伞掉到地上了!” 邱米还在可怜他那被林深撞掉到地上的伞,可谁还管得到这些。林深用尽力气,将这一大一小两人带离岸边。 邱米的手还徒劳地伸出,试图要捡回伞。可是下一秒,他眼睛陡然睁大。 从上游蜂拥而下的河水,像怒吼的巨龙一样咆哮着席卷过来,瞬间就侵袭过河岸,那小小的伞片刻间便被水流卷走,不见踪影。甚至河边一些小树都被水龙拦腰冲断,一起向下游冲去。 河水裹着打量的泥土烂叶,还有一些倒霉的动物的尸体,怒吼着冲过岸边,带起如雷的轰鸣声。 轰——! 宛如一个高高昂起头颅的巨人,水流在悬崖边冲起一个高峰,带着几乎击碎岩石的力度。下一秒,混杂的河水从瀑布顶端倾泻而下,如水柱一般直落下去,只留下隆隆的轰鸣声仍徘徊在耳边。 一切只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要不是躲得及时,站在岸边的人早就被连着一起冲下悬崖了。 这种铺天盖地,冲尽一切的气势,是人力所无法阻拦的——大自然的力量。 林深带着两人冲倒在林里,倾泻而下的洪水就在他们身后不到几步之处。小孩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似乎无法回过神。 此时,赫讽终于喘匀了气,看着邱米,道:“其实刚刚很有可能,你叔叔我就被河水给冲到下面去了。那肯定会砸的跟块泥饼一样,哈哈。” 小孩茫然地看着他。 赫讽伸手揉了揉他脑袋。“明白吗?死不是一件说着玩玩的事,很多时候不用我们自己放弃,一瞬间你就可以去见上帝了,什么死后的安宁、死得其所,全都是狗屁。” 他指了指身后还在倾泻的河水。 “只差一步,你就和那些浮在水面的动物尸体一样。这就是死亡。” 邱米身子僵住很久,突然颤抖起来,猛地抱住赫讽的胳膊。小孩只是紧紧咬着牙齿,苍白着脸色看着河流,没有说话。但是赫讽心里有预感,这小鬼,现在才算是彻底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林深看着抱在一起的一大一小的两人,眼底是捉摸不透的光。 9、寻死的人(六) 幸好疏通的及时,最后泄下的河水并没有给下游带来太多麻烦,在安排了人手守夜监视河情后,赫讽和林深就带着小孩回木屋。 一路上持续不断的大雨,将他们每个人都给淋透。回去后,赫讽先带着邱米去洗澡,因为小孩只愿意和他黏在一块,对林深还是有些畏惧。 当他们洗完,赫讽穿好衣服帮小孩擦头发的时候,林深也很快就从浴室里出来了。要不是他头发上还有水在往下滴,赫讽会以为他只是进去逛了一圈。 “你家人的联系方式。”林深坐到邱米面前,质问道。 不过小孩看上去不是很情愿说出来。 “你还想在这里赖多久?”林深有些不耐烦,“这里可不是适合小鬼待的地方。” “……” “再住下去的话,就要让你干活抵债了。” “你那是滥用童工!”邱米愤愤道。 “呵,你又不是我儿子,我为什么要白养你?” “那他呢!”邱米转过头来指着赫讽,“你们俩住在一块,难道你不是白养着他吗?” 本来还在一旁偷笑的赫讽猛地一愣,这小鬼行啊,竟然还学会祸水东引了。 林深看了看赫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现在的确是白养着他。” 赫讽:“……” 邱米紧追不舍,“那为什么不能再养我一个?” “都说了,你又不是我儿子。” “那他是你什么人?” 赫讽立刻盯着林深,要是这家伙敢说自己是他儿子,他立马一拳揍过去,不带轻的。 “我雇佣的人。”还好,林深回答的很正常。 “那你也雇佣我嘛。”邱米见缝插针。 “没必要,你这样的小鬼对我没用。”林深说:“虽然现在白养着这个家伙,但是至少他对我来说,将来还是会有用处……吧。” 赫讽咬牙切齿地看着林深,可不可以最后一句不要用那么怀疑的语气!好歹他赫讽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怎么在这里就被一个小鬼和大人嫌弃了呢? 邱米半天说不过林深,嘟着嘴。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说了也没有人会来接我。”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妈妈她一天到晚都不管我,才不会知道我去了哪呢,恐怕她现在连我不见了都没发现!” 赫讽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么没谱的母亲,只以为小孩是在说气话,哄骗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说不定你妈妈现在正在正在到处找你。” “……” “找你找的睡不着,吃不好,担心的要命。” “……” “说不定还因此生命,一病不起……” “呸,呸!你乌鸦嘴,妈妈才不会生病呢!”邱米立刻愤怒地看着他。 赫讽看得出来,这小孩对自己的母亲还是很有感情的,于是继续道:“那你就告诉我们你妈妈的联系方式啊,不然怎么知道不是呢?” 最终,邱米还是将号码说了出来。 赫讽在一边等着,看林深出去打电话。五分钟后,林深才从外间走回来,一进屋,就看到两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其中一双是邱米的,还有一双……是赫讽的。 林深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新雇的这名员工眼睛竟然和小孩差不多大,而且十分好看,尤其是当他睁大眼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让人不禁生出一股怜意。如果他注视的对象是女性的话,估计对方就更加无法抵抗这魅力了。 “怎么样?”赫讽迫不及待地问:“他母亲那边怎么说?” 林深侧头看着他,注意到这人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眯起右眼。 “他母亲说,明天一大早就来接他回去。” 赫讽松了口气,“那就好,她一定也很担心吧。” “她亲自来吗?” 邱米这时却插嘴,直盯着林深。“她会亲自来接我吗?” “……会有人来接你的。” “哈,我就知道。”小孩嘴里发出不屑的嗤笑,“她根本就不在意我,只会把我丢给别人管。” 赫讽注意到小孩说这句话时,虽然依旧很逞强,但是眼睛里的光却黯淡了下来。想必,他也是很期待自己的母亲能够来接他回去吧。只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话说回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哪里会知道死亡是什么。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得不到关爱,想要引起大人的注意罢了。要不是林深,邱米估计真的会葬身在绿湖森林里,并很可能一直无人发现。 这样一个小孩,竟然能从网上轻易地搜到自杀的方法步骤,这个世界真是太危险了。不,应该说是向这样的小鬼提供那些方法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赫讽又想起了那个【黑夜】,还有【水面宝石】这个论坛。 这不是应该存在于这世上的东西。 赫讽想的太过专注,因此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林深,也一直在盯着他看。 “我们睡觉吧。” 什么?赫讽立刻扭头看林深。 只见林深看也没看他,对着小鬼道:“时间不早了,早点睡,你明天还要回去。” 原来他是在对邱米说话,赫讽刚才有一瞬间差点误会了。他想,难道是太久没有解决生理需求导致思维混乱,还是自己思想不健康所以容易想歪,不然怎么会好端端地产生这种误会呢? 他抱起小孩,道:“邱米今晚跟我睡。”说完快步进屋,关上门。 林深坐在原处,看着他抱着邱米几乎是逃也似地奔回房间,目光深邃。 须臾,只有一人的客厅内,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赫讽自我怀疑了一晚上,直到深夜才睡着,而第二天一早,他是在一阵胸闷中醒来的。 睁开眼后抬头一看,只见邱米像树袋熊一样缠在他身上,小脑袋还枕在他心口,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压得紧紧的,赫讽苦笑,怪不得自己会觉得闷。他小心翼翼地将邱米的脑袋移开,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要做到这些并不吵醒小孩,绝对是一件高难度的事情。 赫讽好不容易将缠在自己身上的邱米拉下来,并让他好好地躺在床上的时候,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而等他回身准备离开房间去洗一下澡时,一抬头却见林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正无声地看着自己。 这人走路都没声音的吗?赫讽摸了摸心脏,刚才差点被这突然出现的人给吓出病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的房间吧。” 言下之意,林深不该不告而来。 “是暂时属于你的房间。”林深看着他,“严格说来,这屋子包括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属于我的。”那双深褐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赫讽,好像是在说,小样,连你都是属于我的,一间房间还计较什么? 当然,以上是赫讽脑补。事实上,林深只是过来看看他们醒了没有,因为邱米母亲派过接小孩的人已经到了。 赫讽只能叫醒还在酣睡的小孩,当告诉他,他就要被带回家的时候。邱米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不该有的神情。 邱米母亲派过来接他的,是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很有礼仪,对林深和赫讽说话也很客气。但是对着邱米,他则更多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没有关心没有责骂,倒像是有一分敬意。 赫讽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底对小孩的家世暗中有了些猜测。 当几人就要在门口告别时,邱米却突然转过身来,有些不舍道。 “我,我能再来吗?” 林深说:“一般到这森林里来的人,都不再会来第二次。” 小孩疑惑。 “因为他们大多数第一次就实现目的了,然后就永远留在这里。” 小孩脸色一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他连忙争辩道:“我不会再有那种想法了,我知道那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林深低头看他,像是在问,那你还来做什么。 “我来看赫叔叔!不行吗?” 邱米赌气,别过头看着赫讽道:“赫叔叔,我还能再来找你玩吗?” “那恐怕不行,我每天工作都很忙。” 邱米身子一僵,神色低落。 赫讽笑了笑,道:“但是如果你照顾好自己,把自个儿养的白白胖胖的话,说不定我下次休息的时候会去找你玩。到时候,千万要记得给我包住宿。” “那当然啦!赫叔叔,等这个小气鬼什么时候不愿意养你了,你随时都可以去我那里的,要我白养你多久都没关系哦。” 邱米高兴地对他许下诺言。 赫讽笑得有些僵硬,自己什么时候都沦落到要让小孩包养的程度了。 “我走了,不准忘记我!” 最后邱米一步三回头的被西装男子带走,直到看到他们消失在小路尽头,赫讽有感而发。 “谁会想到连这么可爱的一个小鬼,都有过想要自杀的念头呢。” “那和年龄无关。”林深道:“和人类的心理脆弱程度有关,而且孩子也是最容易被影响的人群,稍微一煽动,他们就什么都做的出来。” “那我是不是该庆幸在我还是小鬼的时候,这社会还没有现在这么复杂。” “还是?不是一直都是吗?” 林深瞥了他一眼,在赫讽还莫名其妙的时候,径自回屋了。 赫讽在原地愣了半晌,思考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许久,才反应过来。 “林深,你给我解释清楚!”赫讽回头追过去。竟然敢暗指他一直都是小鬼头,是可忍孰不可忍。再说,小鬼有他发育得这么健全吗? “发育健全,你指哪里?”林深斜视。 “哪里都很健全!” “是吗?” 林深怀疑,然后接着道: “给我看看。” “……” 赫讽发誓,世上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流氓话还一本正经的,自己这上司绝对是独一个! 一阵微风穿过,将两人的声音送出屋外,渐渐消失在森林深处。 今天,守林人的工作,刚刚开始。 【伏在下午的水中 窗帘一掀掀 一两根树枝伸过来 肉体,水面的宝石 是对半分裂的瓶子 瓶里的水不能分裂 伏在一具斧子上 像伏在一具琴上 还在绳索 盘在床底下 林间的太阳砍断你 像砍断南风 你把枪打开,独自走回故乡 像一只鸽子 倒在猩红的地上】 【水面宝石】,当赫讽再次想起来去搜索这个论坛的时候,它像是一屡无形的烟雾消失在网络的纷繁世界中,不见踪影。 但是,有一样事物却不会因此消失。 ——无时无刻,这世上都还有着无数想要寻死的人们。 以及,那些以此为乐的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那首诗,是诗人海子的《自杀者之歌》,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诗人,写这首诗时是什么心情。另,海子是卧轨自杀而死的。 10、水中倒影(一) 【最近过的怎么样?】 【身体还好吧。】 【说起来,很久没见你上线了,你这家伙究竟跑哪里去了?】 【看到了记得回复我。】 【还没上线?】 【喂,你不会是去什么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外了吧?】 【难道是被外星人掳走了,可怜的家伙。】 最后一条,明显就是调侃加无奈的语气。 【兄弟,外星人放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带点土特产给我啊。】 赫讽只是用手机登陆了一下QQ,就一下跳出许多信息,让他应接不暇,而其中大部分都是来自一个人的。简单地略看过一遍,他并没有回复的打算,很快又退出登陆。 然后,他系上围裙开始准备今天的早饭。 说起来,围裙这种东西并不是赫讽自愿要穿的。某天林深一个人下山后,就带回来了一条,还说什么负责伙食的人都应该穿着围裙做饭才对,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歪理。 赫讽不是没有抗议过,但是在林深开出每个月一百元的穿围裙补贴费作为条件后,他就只能很没骨气地妥协了。 真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当赫讽将早餐端上桌的时候,穿着雨衣的林深也从屋外回来了,带着一身的水气。 今天早上的雨下得不小,林深一大早就出门,去查看上次河流的堵塞地段。看着正背对着自己脱雨衣的林深,赫讽心里想,这人虽然表面看起来不讲情理又蛮荒,其实说不定是格外认真负责的那种人? “牛奶,趁热喝。” 一大杯牛奶被放到面前,林深盯着它看了一会,问:“是我的错觉吗,似乎最近我的早餐总是牛奶?” 赫讽咪咪笑,“因为你很需要喝啊。” 他拉开椅子,坐在林深对面。 “只有成长期的儿童才需要多喝奶。”林深把目光从杯子转移到了赫讽身上。 “的确。”赫讽好整以暇地点头。“所以我才说,你更加需要喝,不是吗?”说着,他向对面的人露出一个温和真挚的笑容。 然而林深却知道在他这笑容背面,藏着的是睚眦必报的小心眼。 赫讽还在计较,上回林深暗讽他是没长大的小鬼那件事。只要一有空,他就会用明的暗的各种方法想要找回场子。 林深心里了然,端起杯子将里面的牛奶一饮而尽,末了,对赫讽露出一个微笑。 “我很喜欢,谢谢。” “……” 这种一拳击在软棉花上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一点都没有报复得逞的快感,赫讽有些沮丧,他似乎很难在林深手里讨得了好。 “对了,今天有没有在林子里发现什么?”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赫讽又开始聊起正事。 “目前还没有。”林深说:“不过,一会还要再去巡逻一遍。” 见赫讽不解,他又解释道:“虽然早上的雨把昨晚路上的痕迹都给冲淡了,但是今天上山的人,会在泥泞的路上留下更清晰的痕迹。所以下午再次巡逻一遍的话,应该会比较有收获。” 有收获,收获什么?一具死相恐怖的尸体,还是一个正在苟延残喘的家伙? 想起上回那个泡在溪水里发烂的女尸,赫讽只要再一联想到这座森林里不知还有多少和她一样的家伙,现在正在某个偏僻的角落渐渐地腐烂生蛆。再对着面前丰盛的早餐,他突然就没有了胃口。 林深吞下最后一口,抬头看了看他。 “不吃了?” 哪里还有胃口吃啊?! “不吃就出门吧,早点巡逻完,今天下午你还有事要做。” 林深站起身来,催促着赫讽,等他们俩准备好出门的时候,外面的晨雨已经听了,太阳从云层中羞涩地探出头来,被雨水滋润过的植物们肆意地沐浴着阳光。 “看!竟然有彩虹!” 赫讽惊讶地指着东边的天空,一片不小的彩虹在云彩中间若隐若现,像是仙子迎风飘飘的裙摆。 林深少见多怪地看着沉浸在惊喜中的赫讽。 “很稀奇吗?” “太稀奇了!我以前在城里的时候基本都没有见过彩虹,顶多只有天气好给花浇浇水的时候,花盆上会有一个小的,不过那不算。” “是吗?” 听着他若无其事的语调,赫讽突然扭过头来。 “你……是不是很少去离开森林?” 他始终觉得林深身上有什么不对劲,但是一直都说不上来,直到这个时候赫讽才恍然大悟,他总觉得林深不对劲的地方,就是他的常识! 林深缺乏一般人际交流的常识,但却似乎只要他愿意他也能和别人打好关系,就像那个王伯。但在一些别的方面,比如照顾其他人的情感来做事,就是他缺少的。而赫讽经过这阵子的相处后又发现,虽然对这座森林林深就像是对自己后花园那么了解,但是对森林之外的世界,林深知道的事情却少得可怜! 对于赫讽的问题,林深回答: “我每周都会下去补充物资。” “除了这以外呢?” “直到高中,我都是在镇上的学校上学。”林深说着,回过头来莫名地看了赫讽一眼,像是在问,这还不够吗? 赫讽吞咽了一下,做出一个大胆的假设。 “那除了镇子,难道你就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吗?” “别的地方?”林深道:“我不需要去。” “那你的父母呢,你家人呢?”赫讽一愣,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问得太多了,谁被这样追根究底地问,都会觉得不开心的吧。 但是林深似乎并不介意,他说:“我爷爷以前也是绿湖森林的守林人,当年爷爷就是在林边捡到我的,在别的地方,我没有亲人。” “呃,抱歉。”赫讽有些窘迫,“所以你高中毕业后就直接回这里来当守林人了,是为了继承爷爷的事业吗?” “不是。” 林深道:“我高三毕业的暑假,爷爷去世了,镇上找不到别的人愿意当守林人,所以他们只能让我来做。” 赫讽走在林深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从前面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而原本爷爷是并不想让我留在山上,他希望我去更远的地方。” 谈话到此就告一段落了,林深没有再说什么,赫讽自然也不能开口。 前一任的守林人希望林深能走出森林,走出小镇,到更远的地方去,但是最后,林深甚至连小镇都没有踏出过,他被束缚在这里,独自一人在林中小屋生活着,和山下的居民们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如果不是赫讽的到来,不知道他还要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多久。 赫讽想起自己以前在山外,在外面的世界过的朝酒晚舞、日夜颠倒的日子,那时候的他绝对想象不到,世界上竟然还有像林深这样的人,没有夜生活,没有娱乐,每天只能在林中过着和尚一样的生活,并且还甘之如饴。那时候的他也不会想到,自己也会来到这样一座深林里,过着同样的日子。 等两人巡逻完今天的既定区域,时间已经转眼到了中午,走了半天的山路,赫讽的肚子已经不甘寂寞地叫了起来。 “要回去吗?”赫讽一边揉着自己的肚子,一边问。 “我不回去,一会直接下山。” “去哪?” “上次王伯送了东西来,我今天要下山去帮他们干活。” 这么一说,赫讽总算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你自己先回去吧。” 两人就在山腰间告别,一个人向山下走,一个人向山上走,走到半路,赫讽不知为何突然想要回头看一下林深。于是,他转过身,向着山路下看去。 林深已经走远了,远成一个小小的人影,在弯曲的山路上走着,与周围的绿色融为一体。阳光紧跟在他身后,就像是在眷恋自己的宠儿一样。或许是太阳太炽热,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赫讽看着远去的林深,只觉得他的身影变得模糊,隐隐地似乎快要消失不见。 下一秒,林深真的消失不见了! 赫讽惊讶地揉了揉眼,随即看到林深的背影走山路的另一个转弯口走了出来,原来他只是走到了一个转弯口被树木遮住了身影。赫讽莫名地松了口气,看着林深走远,直到真的再也看不见他身影。 赫讽心底总有一种感觉,似乎林深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他不像是生活在这世上的人,不知哪一天,他就会毫无预兆地消失。 晃了晃脑袋,赫讽觉得自己今天是想太多,脑子都有些糊涂了。正好附近有一条小溪,就是上次遇到水底女尸的那一条,他决定去那里洗一把脸,清醒清醒再说。 临去之前,赫讽犹豫了一下。 这次不会在遇到水底沉尸吧?自己的运气没那么不好吧。 抱着有些惴惴不安的心情,赫讽走到了小溪边。 早晨雨水刚清洗过整片森林,正午时,太阳又照得正好,小溪像是一条银色才绸带落在林间,溪水潺潺。 溪水还是那样清澈凉爽,赫讽先是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水底,才敢捧起一把来洗脸。 冰凉的水接触皮肤,立刻让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赫讽索性将整个脑袋都埋在溪里,将头发都给沾湿。在溪水里闭气将近一分钟,直到快憋不住气才猛地抬起头,甩出一头的溪水出去。 “呼,真爽。” 将发上的水珠甩出去,赫讽用力抹了一把脸,再睁开眼时,眼角看见一抹白影一闪而逝! “( ⊙ o ⊙),那是什么!” 等赫讽张大眼去看时,林子里空空如也,除了时不时传出来的虫鸣,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但是,刚才他的确是看到了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了,像是一个白色的人影。 不,不对!有谁会在这时候上山来,而且走那么近都没听见脚步声,不可能是有人过来,一定是自己的错觉,错觉! 但,如果不是错觉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赫讽想着,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无人的山野,幽寂的深林里,窥视着溪边戏水者的——一缕幽魂。 见鬼了? 见鬼了! 11、水中倒影(二) 水,没有形体,它任意变幻,被染上不同的颜色。 它可以是温柔的,轻轻从你的指缝间穿过,去无痕迹。它也会是粗暴的,狂风骤雨下拍起惊涛骇浪,毫不留情。 而水里的影子,则更加脆弱,犹如不堪一折的脆弱花朵,轻轻触碰,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影,无踪。 赫讽并不是一个无神论者,对于神秘事物,他总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但是鬼神之类的,在他出生至今二十多年来一直都没有遇见过,也不认为自己会遇见。 不过却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溪边遇上这么一件怪事。 那一闪而逝的白色身影,一直无法从他脑内消散。等到回到木屋的时候,赫讽还有点走神。 “那是什么?” 他喃喃自语,“我眼花了吗?” 对方就像是水面的倒影一样,在他想要看清楚之前,就晃动着消失了。 哒哒哒,哒哒哒。 厨房里,菜刀在砧板上敲击出有节奏的声音,长长的一根萝卜在赫讽手中变成了萝卜条,渐渐地又变成了萝卜块,就在它快要变成萝卜泥的时候,赫讽总算回过神,停下了手中无意识地切的动作。 “啧,切得太细了。” 可是为时过晚,他本来准备做的炒菜算是做不成了,不过转念一想,反正中午林深也不回来吃,自己一个人就随便做点好了。想到这里,他就把决定今天不做菜,用萝卜和一些肉丁来做一顿萝卜饭。 饭是昨天剩下的,萝卜和肉丁都有现成的。赫讽点开灶,哼着歌开始焖饭。 不是他吹,最近这一段时期锻炼下来,他做饭的手艺都快要赶上那些大厨了。想他赫讽向来是学什么成什么,天赋异禀,不过做菜这一天赋,目前也只有林深那家伙有口福能享受得到。 可是每次吃饭的时候那位大爷还总是挑三拣四的,也不知道在赫讽来之前,他究竟是怎么天天吃泡面过的日子。 赫讽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一边看着锅子,饭香混着萝卜和肉的香味渐渐从锅里飘了出来,引得人口舌生津。赫讽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要在焖烂一点再吃。 他喜欢吃软一点、烂一点的饭,这一点上,曾经被朋友说过像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 嘭! 窗户上传来一声脆响,赫讽没有去理。可是下一秒,又是一声——嘭! 这一次,他亲眼看到一块石头扔到了窗户玻璃上,还留下了划痕! 赫讽推开窗子,惊起窗外一只飞鸟。他左看右看,见没什么,便继续看着灶。可没过多久,又是一声石击在窗户上的声音。 那些该死的臭鸟! 赫讽忍不住了,他知道这附近有一些野生的鸟儿特别喜欢戏耍人类,不知是好玩还是什么,总是喜欢衔石子扔他们窗户上。对付这些鬼灵精是忍不得的,只会让它们变本加厉。 赫讽离开厨房,顺手拿起扫帚,准备出去会一会这些捣蛋鬼。 他走到屋外,果然看见屋边树木上,停着几只常客。那些鸟儿看见赫讽出来,像是人类见着熟人一样,吱呀有声地发出怪声。不过听在赫讽耳朵里,更像是它们在嘲笑自己。 被林深戏耍就算了,竟然还会被鸟给鄙视,是可忍孰不可忍! 赫讽挥起扫帚驱散,“去,去去,去去。” “呱——嘎——嘎嘎嘎!” 这些不知乌鸦还是别的类似种类的鸟儿高飞起来,发出嘲笑一般的叫声,似乎真的是在鄙夷赫讽在做无用功。 赫讽赶了几下,见没有效果,怒,决定使出终极杀手锏! 他站定,缓缓蓄力,接着两手举起扫帚,摆起姿势,对着天空大喊: “看我,佛山无影扫,千锤百炼一击必杀,啊——哈!” 说着他向前走一步,对着天空挥下犀利一击! 林深进小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个震撼场面。 “……” “……” “你继续。” 跟没看见似的,林深越过僵立在一边的赫讽,向屋内走去。 赫讽满脸通红,急忙放下扫帚追了上去。 “哎,你误会了,我刚才不是在发疯,不,虽然的确看着像是在发神经,但其实是……” 林深转过头来,不吭声地看着他。 不知怎的,赫讽的气焰顿时就灭了下去。 “好吧,我知道那看起来的确是挺不正常的。” 他也只是偶尔犯一下二,怎么就被林深给看了个正着呢? “我没觉得不正常。”出乎意料的,林深竟然这么说。 赫讽惊喜地抬头看他。 “其实你大多时候都挺不正常的,习惯以后也就正常了。”林深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我能理解的表情,道:“不要在意我,员工也有自己的私人时间,你可以自由地……” “谁自由了!谁不正常了!”赫讽恼羞成怒,悲催道:“我只是在赶鸟而已,就是那些烦人精!” “恩,用你的佛山无影扫,一击必杀。” “……” 欲哭无泪,哑巴吃黄连是什么滋味,赫讽今天深切体会到了。他只能在心里咒骂自己,让你犯二,让你二!该! 看着拖着扫帚有些蔫蔫的赫讽,林深眨了眨眼,回屋去。看他轻快的步伐,似乎心情很不错。 然而赫讽不愧是经历过生活捶打历练的成年人,很快就从失落中重新振作。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跟着进屋,开始好奇起林深的早归。 “恩,王伯家没有人,我只能先回来,改天再去找他们。” “没吃饭吗?” 林深回头,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好吧,还好我多做了一点。”赫讽想起自己还在锅里的萝卜饭,连忙跑回厨房,边走边念叨:“两个人吃的话,勉强还是够的。” 林深换下外出的衣服,坐在沙发上想休息一会。 不过下一秒,一声凄厉的喊叫却把他惊起,连忙跑进厨房。 “怎么了?!” 他奔进厨房后,只看到赫讽哭丧着脸,而灶上则是一片狼藉。 “我做的……我做的萝卜饭,怎么会这样?” 赫讽看着洒了一地的黄黄白白的饭,以及被掀到一边的锅子,对着大开的窗户怒吼:“你们这些臭鸟,早晚有一天爷要把你们都宰了,煮汤喝,喝一碗倒一碗!” “嘎嘎,嘎嘎嘎!” 鸟儿们欢快地回应,赫讽只觉得无力,对身后的林深道:“本来做好的饭被糟蹋了,你要是等不及的话,只能先吃泡面了。” 林深看着怏怏不乐的赫讽,“你觉得是那些鸟干的?” “除了它们还能有谁?” 对于赫讽的反问,林深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拿来扫帚,交到赫讽手里。 “现在,该是你的佛山无影扫表现的时候了。”言罢,他自己挥挥爪子出去了。 赫讽木然地接过扫帚,对于这等压迫都已习以为然。林深就好比是那万恶的地主阶级,而自己就是被奴役压榨的杨白劳!不对,自己还没杨白劳那么老,难道该说是白毛女? 他想象着自己一头白发钻在山洞里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打住。 然而等他清理完被打翻的饭、洗完锅再出去的时候,看见林深正端着一杯泡面吸溜,而在他对面,还有另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 “过来,吃。”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招呼,赫讽就快要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不行,不能这么没有骨气!不就是一杯泡面么,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没收买了呢? 林深见他没有动,抓着筷子,挥了挥手。 “老坛酸菜的,趁热吃。” 下一秒,赫讽很没出息地坐到了桌子上,手里捧着泡面吃的起劲,心里却暗自泪流。 吃完泡面,将两个空塑料碗往垃圾桶里一扔。 两个大男人躺在沙发上,各自摸着浑圆的肚子打嗝。或者说,赫讽在打嗝,林深半闭着眼,一眯一眯的,似乎快要睡着了。 等等,这可不是睡午觉的时候! 赫讽猛地想起了什么,摇着身旁人的胳膊。 “醒醒,我有事说!” “恩?” 睡得半梦半醒的林深那销魂的一个轻哼,不知要酥倒多少妹子的心,但是赫讽完全没有去在意,急道: “我真有事跟你说!你知道你下山后,我在山上遇见了什么吗?!知道吗?” 林深半睁着眼看他,懒懒猜道: “遇见鬼了?” “……” 靠之,这家伙难道是在自己身上插了监视器!? 看着赫讽目瞪口呆的模样,林深觉得好笑,也坐了起来。 他揉乱赫讽一头细发,问: “看见哪只鬼,要我去收了它吗?” 12、水中倒影(三) “那个什么,就是这样……” 赫讽一边说着,一边比划。 “我在溪边洗脸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它刷的一下闪过去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林子里阴嗖嗖的,连只鸟毛都看不见。” “然后我怎么找都找不到那白影,但是我保证那绝对不是幻觉。” “就在这时候,我觉着脖子后面有一股凉气吹过来,然后回头看过去——” 赫讽和林深大眼瞪小眼。 “看到了……” 林深的眼皮眨都没眨一下。 赫讽突然很没有成就感,连珠炮般说完。“看到身后那条小溪,然后才发现刚才吹凉我的是溪边的风带过来的凉气。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反应?”林深歪了歪脖子,“对于一个把自己的经历讲的跟鬼故事一样的人,我知道最好的反应就是不要理睬他。” “……” “你说的见鬼就是指的这件事?” “难道还不够吗?”赫讽反问,“大白天的,悄无声息地跑到我附近,然后我一抬头连个影子都没看清,这不是鬼是什么?” “也许是那个人跑得比较快。” “靠!那走路都没声音啊。” “也许是那个人身体比较轻盈。” “但是这山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又是午饭的点,谁会没事跑到深林里去?”赫讽抓住了疑点。 林深看了看他,“你还忘记了一种可能,要不要我提醒一下?” 赫讽的脸色瞬间白了白。“不要告诉我……” “就是那个。” “那、那我还宁愿我是撞鬼算了!” “怎么,鬼比人难缠?”林深戏谑道。 “各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如此。”赫讽道:“而且如果真是自杀者的话,我岂不是正巧坏了他好事。要是他挂了之后,做鬼都不放过我怎么办?” 林深说:“那就让他做不成鬼。” “啊?” 抬头对赫讽掀了掀嘴角,靠在沙发上的男人道:“我不是说了要帮你捉鬼么,晚上,等着看好戏吧。” 在赫讽忐忑又迫不及待的心情中,时间总算是到了傍晚。这期间,他时不时地走到客厅,去看看林深有没有做什么准备。可是他每次去,看到的都是林深懒洋洋地坐着,一手撑头,一副思考人生真谛的模样。 他这个样子,真的能去抓鬼?赫讽表示十分的怀疑。 在看到赫讽第十次过来偷窥自己后,林深终于从沙发上坐直。 “你。” 他伸出一根手指,挥了挥。赫讽激动地等着,这是要安排任务了吗? “——去厨房做晚饭。” “晚饭?”赫讽无语,“现在是吃晚饭的时候吗?” “五点半了,难道你不饿?” “饿是饿……” “那就去做饭吧。对了,把厨房的窗子开着透透气,屋里闷。” 看着又扭过头去发呆的林深,赫讽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家庭主妇。不过他也真的是饿了,中午那点泡面根本不顶事。所以站了几秒,赫讽还是乖乖地进厨房做饭。 他离开之后,林深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了厨房一会,随即起身,向屋内走去。 “哼哼哼,炒鸡蛋,番茄炒鸡蛋,好吃又好看,简单也不难。” 赫讽一边翻着锅,边哼着自制的小曲解闷,这种自娱自乐的方式,他很早以前就掌握住精髓了。 “炒好了吗?” 林深站在厨房门口,看他。 “快好了。怎么,等不及,饿了?” 将番茄炒鸡蛋盛盘,赫讽刚放下锅铲,就被林深扔了一块毛巾到怀里。 “去洗澡。”林深说。 “我还没……” “我帮你看着,洗个澡再出来吃饭。”林深不容拒绝道。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在搞什么鬼,赫讽还是抱着毛巾走向浴室,反正忙活了一天他也早就一身汗了。可走到浴室他才发现,林深竟然连洗澡水都帮他放好了。 赫讽狐疑地回头看了看,这家伙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算了,难得林深服务这么周到,自己享受一下也好。 三两下把自己扒光,赫讽欢呼一声,一下子跳进浴缸里,溅出一地的水。 “呼,还是洗盆浴舒服啊,咕噜噜噜噜……” 将鼻子一下全部埋进水里,吹起水泡,赫讽玩心大起,在浴室里不亦乐乎地玩起水来,洗澡反而被忘到脑后去。十几分钟后,水温渐渐凉下来,赫讽这才想起正事,潦草地在自己身上擦了几下,便从浴缸里钻了出来。 他赤着身子站在浴室里,雾气蒸腾,也不觉得冷,拿了毛巾裹住下半身,正慢悠悠地穿着衣服。突然觉得身后传来一丝凉意,有些不对劲,赫讽回头看去。 只见门不知什么时候被开了一条缝,热气都争先恐后地从门缝里钻出去,而一双幽幽的眼睛正从门缝里打量着他——不是林深还能有谁。 “洗个澡洗半天?”林深见他发现了自己,索性把门彻底打开,大大方方地打量着赫讽的身材。 觉得自己身材不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赫讽一边任由他打量着,一边道:“很慢吗?才十几分钟而已吧。” 林深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穿衣服,和一般人不同的是,赫讽穿衣服的时候喜欢先从上衣穿起,拿了件无袖背心就往身上套。坦白说,赫讽身材真的很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完美,背肌恰到好处的性感,穿背心更加衬托出来几分男性魅力。 穿好了背心后,赫讽刷的一下将毛巾拉下来,准备穿内裤。 他却听到身后一阵响动,不由回头去看,然后一愣,好笑道:“我都没觉得害臊,那家伙跑什么?” 原来站在门口的林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听那脚步声还是急匆匆的。 等赫讽穿好了衣服出来时,看到林深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黑暗的走道等他。 “怎么不开灯?” “嘘——”林深朝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轻声点,跟我来。” 赫讽一下子兴起,悄悄问:“什么滴干活?” 林深瞥了他一眼,“抓鬼。” “抓、抓鬼——!?唔!” 因为嫌赫讽太吵,林深一把捂住他的嘴,并瞪着眼示意他不准再吭声。然后两人放轻脚步,一点一点地向客厅移去。 走到客厅的时候,赫讽才发现,原来林深把这里的等也关了,现在整个屋子只有厨房那里有一点微光。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厨房看去,只见厨房微弱灯光下,似乎有什么在晃动。 赫讽眯起眼,仔细看。 惨白的日光灯下,一个白影在灯光下晃晃悠悠,长长的影子映在窗户玻璃上,像是一只长发婆娑的女鬼! “天……” 赫讽张大嘴,看见那只女鬼在厨房里飘来飘去,不知道在找些什么,时不时地还发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 诡异的场景,配合着四周黑暗的环境,赫讽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鬼鬼鬼鬼,鬼!” 他哆哆嗦嗦地伸手指着,眼泪汪汪地看着林深。 林深见他这幅模样,只觉得好笑。 “是啊,鬼。” 他伸出手在赫讽屁股上狠狠掐了一下。 “不用担心,我现在就去帮你收了它。”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接近厨房,而留在原地的赫讽大脑则是彻底短路了。愣着神想,他刚才是被林深揩油了,是吧?!一向吃别人豆腐的他,竟然被林深吃豆腐了! 不对,林深为什么要吃自己豆腐? 正这么想着,只听见厨房内传来一声哎呀惊叫,赫讽一惊,连忙也跑了进去。 进到厨房的时候,他正看见林深好整以暇地拎着那只鬼的衣领,还将它举高用力地晃了几下。 女鬼被晃得头晕,只能求饶。 “哎呀,晕,晕,别晃了,别晃了。” 赫讽见状,再次震惊!林深这家伙真是佛挡杀佛,人挡杀人,连厉鬼都怕他! 可是,女鬼会说话吗? 赫讽再看向那女鬼脚下,有一条长长的影子,也不像是鬼怪该有的。 他凝眉思索,“这么说……” “呜呜呜,放了我,放了我呀。” 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传了过来,赫讽走到女鬼面前,把挡着它脸的头发往两边掀开。 哟,好一个我见犹怜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被林深拎着,她两眼水汪汪地看着赫讽求饶。 赫讽觉得有趣,怎么最近老是捡到小孩呢。 “上次在溪边吓我的那个,是不是你?” “不是我,是我……唔,不是我,我不是要吓你,只是看到有人在溪边,所以过去看了看而已。”女孩吸溜着鼻子说。 赫讽注意到她嘴边还有些番茄炒蛋的油渍,而张开嘴说话的时候,一股萝卜的味道扑面而来。好家伙,原来中午的萝卜饭也是这丫偷吃的。 赫讽继续问:“既然只是看看,为什么我一抬头你就溜走了?恩?” 女孩被问得一愣,脸庞慢慢地红了起来,赫讽玩味地看着她。 然后过了几秒,只听见女孩细如蚊的声音。 “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呀,我怕被你发现我在偷看,就跑了。” 赫讽一呆,随即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女孩看见他的笑容,更是眼睛都直了,紧紧盯着赫讽不放。 一旁的林深见状,皱了皱眉,突然没有预兆地松开手。 嘭——!重物落地的声音。 “哎呀!” 女孩毫无准备地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爬起来的时候,她看到的是林深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像是被毒蛇给盯上的老鼠,女孩瞬间抖了抖,可怜巴巴地不敢再动弹。 “老实交代。”林深问:“在被这个家伙的美色所诱之前,你上山来做什么?” “我、我……” 被两双眼睛盯着,女孩的脸色时而通红时而苍白。 “我,我什么都没干!绝不是跑上来自杀的!不是呀!我还没有谈恋爱,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帅的人。我,我不想死,真的,真的!” “恩。”赫讽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我相信你后半句话是真话。”世界上像他这么帅的人,的确是凤毛麟角。 林深翻了个白眼。 13、水中倒影(四) 抓了半天的鬼,谁想到最后抓到的竟然是一个女孩,这让赫讽有点错愕,再看到林深是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后,他更加是接受不能。 “你早就猜到了是人在捣鬼?” “你怎么就知道中午的萝卜饭也是她弄砸的?” “你故意将厨房窗开着,晚上再引诱她过来的?” “你确定她晚上一定会来,怎么知道是在哪个时间过来?” 对于赫讽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林深只是回了两个字: “智商。” 这一下,赫讽乖乖闭嘴了,若是再继续纠缠下去,不就摆明证明了自己智商不如对方吗?而且他大致也想清楚了,只是对一些细节部分好奇而已。 将注意力又转回女孩身上,赫讽见她还蹲坐在地上,不由觉得可怜,上去一步,递出手。 “先起来吧。” 女孩弱弱地抬头,见到是赫讽要拉自己起来,先是感动,然后眼神一闪一闪地又发起呆来,脸颊上还有可疑的红晕。 赫讽差点笑出声,虽然平时花痴的小女生他也见过不少,但是像这样明目张胆的倒是头一次见到。见这女孩也没什么小心眼,他便对她有了几分好感。当然,只是纯粹地怜悯弱者的心态而已。 “去客厅。” 林深终于发话,打断两人的“含情脉脉”,先一步将赫讽拽了出去,果然女孩跟在后面,也乖乖地过来了。 谁知道到了客厅后,赫讽和林深还没有来得及对话,女孩抢先一步开口。 “谢谢你们的晚饭,谢谢你们招待我进来,不然我晚上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外面好多怪叫的声音,还有绿幽幽的眼睛从林子里盯着我。”女孩对着两人鞠一躬道:“幸亏有两位恩人搭救,小女子改日必当重谢!” “……” 气氛一下安静下来,女孩觉着不对劲,抬头来看。 “哎,人呢?” 客厅里早已空无一人,林深和赫讽不知去了哪,只留下她一个呆呆站着。 “噗哈哈哈,你别拉我啊!别,等我先笑完,咳,咳咳!”边说话边笑,这位呛着了。 里面的房间内,赫讽被林深拽着进屋,捧着肚子,脸上的表情极度扭曲,像是想笑又不敢大声地笑。 “小女子……噗!” “恩人……噗!” “多谢两位大侠相救,小女改日必当重谢。”赫讽摆正脸色,一本正经地说着,没半会自己又忍不住了,躲到墙角捶地大笑起来。 林深从头至尾不吭声,一副高深莫测地样子看着他发神经。 “我、我说这姑娘是不是逻辑有问题,明明是做贼被我们逮到,还这么感激涕零,关键是她那说话的口气。哎呦,我肚子疼。” “她逻辑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 林深看着他笑得一脸鼻涕一脸泪的,淡淡道:“不过要是被她看见你现在这幅样子,你说人家会不会后悔自己识人不清?” “什么?” “没有透过现象看本质。” “本质?本质……哈哈哈,吃萝卜饭吃番茄炒蛋吃得满嘴油的本质吗?”显然赫讽又想歪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林深对自己的冷嘲热讽。 半晌,他才终于冷静下来,注意到了重点。 “你拉我进屋来干嘛?我们不要去问那个女孩,然后把她送回去吗?” “是吗?”林深已经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如果你想问就去问吧。” “那你呢?” “别管我,做你的事去。”林深不厌其烦地挥了挥手,自己翻了本书看。 赫讽见他不搭理自己,也不自讨没趣,出门去了。 屋内,林深默默地翻页,等了几分钟后,开始在心里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 啪嗒! 门又猛地被推开,赫讽一脸懊恼地走了进来。 “问她什么都不说,只知道傻呵呵地笑。” 赫讽无奈道:“连名字都不肯说,只让我叫她小涵,‘小涵’?我还‘大汉’呢!” 林深哦了一声,心想你的确是个大汉,还是个糙汉子,他继续翻着手中的书。 “问她上山做什么,就知道打哈哈,也不肯说自己是哪里人,问得急了就红眼睛要哭。你说,能叫我怎么办?” 赫讽见林深无动于衷,突然停下抱怨,围着他打量。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什么?” “知道她什么都不会说,所以你才不去问。” 林深放下了手中的书,抬头看他。 “这是你的猜测,还是你从我身上看出来的?” “这个……两者都有吧,有什么区别吗?” “没什么,问问而已。”林深推开椅子站起身,“不用再去问了。她要是不愿意说的话,怎么逼都没用,除非你想听到一个劣质的谎话。” “那你说怎么办?”赫讽问。 “等。” “等?” “她想继续待在这,就让她待着。如果她有其他目的的话,早晚,都会露出破绽。” 林深留下这句故作高深的话就出去了。赫讽留在房间思索他刚才的那句话,敢情林深认为这个叫小涵的女孩其实并不简单? 不过没想几秒,赫讽又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等等!你要让她留下来的话,她睡哪儿啊!我们这不方便吧……喂,林深!” 等他追到客厅的时候,看见林深已经和女孩谈了起来。 林深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女孩连连点头。 “恩。” “恩!” “我明白了。” 点头点得下巴都快要戳到自己胸上,小涵眼冒亮光。 “我一定不负组织重托,坚决完成任务!” 赫讽汗。 “你们在说什么呢?” “林大哥在给我交付任务!”小涵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道。 “任务?”赫讽狐疑地看着林深,这家伙不会又是在拐卖儿童,欺骗良善人士了吧? “我在安排她工作,要想在这里住下去,就必须自食其力。”林深道:“我们这里不养吃闲饭的。” “恩恩,我绝对不要做吃闲饭的!”小涵连连附和。 “你比某人有觉悟多了。”林深赞扬道:“当初某个家伙刚来的时候,还想要白蹭住宿。不过很可惜,住宿只对员工家属免费开放。” 小涵好奇,“员工家属是指什么?” “就是……” “够了!”赫讽连忙打断这两人的谈话,避免话题走向某个极端,带坏了人家小姑娘。 “先不管工作的事情,今晚她睡哪才是个大问题。我们这只有两个房间,你不会想要让她……”赫讽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因为他看见小涵眼冒桃心,似乎是在想入非非。 “房间有两个。”林深道:“不是正好?她睡你的房间,你……” “我绝对不和你睡!” “——睡客厅。”林深斜眼看他,像是在说,你以为我乐意? 赫讽自讨苦吃,想着睡着这客厅硬邦邦的沙发上,还不如和林深蹭一个房间呢。 “我……”小涵看着赫讽的脸色,“要不我睡沙发好了?” “不用了,山上晚上凉,而且怎么能让女孩子睡客厅。”赫讽故作坦然地挥一挥手,“不就睡客厅么,小意思。” 感受着女孩看着自己的崇拜眼神,赫讽心里的男子汉主义爆发,大手一挥,事情就这么定了。 可是到了当他深夜,缩在床上簌簌发抖,他才开始后悔起来。 让你逞能,让你装逼! “吸溜……” 让你得瑟,让你傲娇! “吸溜!” 一边吸着鼻涕,赫讽不断伸手搓着自己的胳膊,缩在沙发的角落欲哭无泪。 山上的夜真是太冷了!关键是他当时为了装潇洒,都没有回屋去拿被子,这会只穿着衣服坐在沙发上,冻得直抖。 赫讽心里埋怨自己,因为一时意气和冲动做出的犯傻的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早知道当时死缠烂打,也要黏着林深睡他房间的。真是记吃不记打! “呲——呲!吸——!” 揉了一团擦过鼻涕的纸巾,赫讽开始想象明早起来,当另外两个人开门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会不会是一个冻僵在沙发上的尸体? 要是能有一条毯子盖盖也好啊,那样最起码也能暖和点。对,就是像这样的,厚厚的,毛茸茸的毯子,蹭起来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有人体的余温。 真是悲剧,冻得都产生幻觉了。 赫讽异常愤愤地想着,同时又留恋地在毯子上蹭了一下。 又蹭了一下。 咦?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他抬起头,顺着身上的毯子看到了一只手,再向上,看到了一双在黑暗中反射着幽幽光芒的眼睛。 林深把毯子披到赫讽身上后,看着他像只小狗一样蹭来蹭去,暗自好笑。这时,见赫讽抬头向自己望来,林深轻咳一声,问: “还不进来睡?” 赫讽:“(⊙o⊙)?” “我数到三,你不进来的话,就关门了。” 林深说着,拖着毯子回房间去。 赫讽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等等!别关门啊!”他从沙发上一个纵跃,激动地向林深扑去。 一个不小心,将林深撞到,两人重重摔在地上。 嘭——! 一声巨响,响彻屋内。 里屋,睡得正香的小涵翻了个身,打着呼继续睡。 14、水中倒影(五) “涵涵,涵涵。” “过来,涵涵乖,听话。” “不要随便跑到外面去,涵涵!” “你在做什么?谁让你起来了,快回去!” “对不起,涵涵,妈妈不该凶你,妈妈只是太担心你了。” “涵涵,爸爸妈妈爱你,爱你啊,爱你,涵涵……” 梦中,一个女人的声音总是萦绕在耳边,无论女孩怎么逃避,那声音总是紧追着她,像是要梏人窒息的枷锁。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涵涵,涵涵。 妈妈爱你。 小涵猛地睁开眼,双眼迷离地大睁着,好久都回不了神。 看着木头屋顶过了好一会,直到一块木屑从屋顶摇摇欲坠,掉到她脸上后,才让她彻底清醒起来。小涵木愣地从床上爬起来,好像那梦中如影随形地呼唤声还徘徊在她耳边不散。 女孩起身,推开窗,一股清新空气被吹进了屋里,她深吸一口气,总算从梦靥中走了出来。 天色尚早,太阳才刚刚在东方的天空冒了个尖,林子里一片湿重的雾气还未消散。女孩站在窗前发呆了一会,突然想到自己今天的任务,便匆匆忙忙地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可她跑的匆忙又没看路,刚出门,就差点和人撞了个满怀。 “唔——啊!” 想象中的碰撞没有到来,小涵睁开眼,迎上一双清澈的褐色眼眸。 “一大早,莽莽撞撞地干什么?”林深扶住了女孩,训斥道。 “抱、抱歉!” 没再多说什么,也刚刚起床的林深瞥了她一眼,就先去浴室洗漱了。小涵正惊魂未定,只听见身后又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别管他,那家伙早上脾气都不好,有起床气。” 小涵闻言回头一看,只看了一眼,就满脸红晕。 赫讽站在林深刚刚出现的那个门口,身上只穿了平角裤和一个宽松的T恤,T恤领口开得很大,可以看得见锁骨,而锁骨以下的部分,就格外引人遐想。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在盯着那里看,小涵脸涨得更红,都快冒出烟。 睡眼惺忪,正打着哈欠的赫讽,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这副打扮有多么祸害人。他睁着打完哈欠带着些水汽的眼睛看向女孩,直到看到她的反应,才有些意识过来。 赫讽尴尬了,他可不是存心勾引人家小姑娘啊!无奈,只能苦笑一声,像良家妇女一样拉紧了紧衣服,不让自己“春光外泄”。 “那什么……昨天,昨天晚上,你是怎么睡的呢?”小涵扭捏了半天,还是问出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晚上外面很冷的。” 赫讽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便笑了笑,安慰道:“没什么,昨天我和林深一起睡,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怎么也不可能冻着。” 他以为自己说完这句话,女孩就会安心下来,谁知小涵一下子却像是更加害羞,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我我、我出门干活去了!” 赫讽目瞪口呆,看着女孩带着一脸可疑的红晕,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跑去,精神状态似乎处于极度兴奋中。他不由疑惑,自己说了什么令人误解的话吗,没有吧。 “现在的孩子,老是莫名其妙的,怎么一个比一个难懂?” “是吗?”林深不知什么时候从浴室走了出来,“我倒觉得她挺容易理解的。” 赫讽不服气,“那你说说,她刚才为什么脸红?” “很简单。” 林深一句话总结。 “只是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 丢下百思不得其解的赫讽,林深潇洒地一插口袋,向外面走去。 独留下赫讽一个人,深深觉得有一种被时代抛弃的落寞感。 “真是,一个个都神神叨叨的。” 林中小屋多了一个人,最开始的时候,赫讽没觉得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改变的地方了,并且很喜闻乐见。 凡是林深之前交给他做的细琐事,现在小涵都主动抢了过去干,像是施肥什么的,她也从来不觉得脏,并且对于院子里的那一片菜地很有兴趣,每天都有大半的时间,都是蹲在那里侍弄这些花花草草,还经常和林深窃窃私语,交流经验。 她甚至还颇幼稚地给地里的菜苗们起了名字。 番茄被命名为——落日那一片红,简称小红。黄瓜的名字就是——东边那一抹绿,简称小绿。还有土豆叫小胖,青菜叫小青,胡萝卜叫小胡,更有甚者,院子里开的月季,她竟然取名为——美人。 林深和赫讽对这姑娘的取名能力,暂时不发表意见。 每天早上都看见她蹲在地里,对着她的小红小绿们念念有词。 “多吃点啊,要吃饱喝足才能长大哦,长大了才能给妈妈我填饱肚子哦,不枉我白养你们一场啊!懂么?” 又对着青菜和白萝卜说:“小青啊,不要老给你姐姐小白添麻烦,要对她好一点明白吗?” 对白萝卜则说:“小白啊,以后找老公眼睛要擦亮一点,千万不要找不靠谱的男人!” 赫讽在一旁听着,怀疑这姑娘思维还正常吗? 不过林深说,这是寂寞太久养成的自言自语的毛病。 女孩的勤快让身为大男人的赫讽深觉内疚,不自觉的,他做事也勤劳了许多,也不需要林深三催四请。从这一点上看,最大的获利人无疑是林深。 而另一方面,每天用餐的时候,除了看林深那张死人脸,还能看见另一个人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做的饭菜,这对于赫讽来说,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一眨眼,时间就过去三天。期间,小涵与他们相处得很是和谐,除了每天早上从林深房里出来的时候,赫讽会感觉到一阵如狼似虎的目光。其他的时间,她都表现得很好,从来不偷懒耍滑,做事勤快,虽然不麻利,但是胜在好学。就连一向挑剔的林深,对她都没有什么不满。 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当时究竟是为了什么上山?为何又迟迟不愿意坦白自己的真实信息?赫讽愁眉苦思了许久,无解。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林深这么对他道。 “你要真想知道,今天带她出去一次吧。” “去哪?” “巡林。” “巡、巡林?!” 当天中午,得到最新消息的小涵睁大眼睛,略显兴奋道:“真要带我去吗,我可以吗?不会碍手碍脚?” 前几次巡林,他们都是让女孩一个人留下来看家,这一次听到自己也可以跟着,女孩很是兴奋。 赫讽不太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躲避过她那期待的目光。 “不会,你最近已经能干了许多,带你一起去也没什么问题。是吧,林深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他向林深投去求助的目光,实在不忍心继续欺骗这个单纯的姑娘。 “做更高一级的工作,是对你能力的一种认可。”林深面不改色地忽悠道:“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没有!”小涵的脑袋转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我很满意,不,是感到荣幸!我一定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恩,组织也表示欣慰。”林深点点头,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过,那个,巡林是要做什么呢?”小涵想了想,一脸疑惑道:“只是每天去林子里逛一逛就好了吗?没有什么具体目的?” 林深和赫讽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没有,只是简单的巡逻而已。” 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单纯天真的姑娘小涵就这样被两个大男人忽悠着,加入了——“搜尸巡逻队”,成为守林人捡尸小分队的临时一员。 挑了个温度适宜的时间,他们带着女孩上路了。 这一次走的是东边的巡逻区,那里地势更加偏僻,而且陡峭。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有些担心女孩会吃不消,可是走了一段时间后,赫讽发现自己是白操心了。 第一次上路的小涵显然十分兴奋,左顾右盼地,时不时四处张望着,完全没有一点疲惫的模样。 “哇!这么高这么粗的树!好大,它得有多少岁数?” 发现了一棵五人合抱都抱不拢的大树,女孩满眼星星乱飞。 “最起码是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年龄。”林深随口说,谁知女孩接下去的动作却让他们俩都瞪大眼睛。 她走到古树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两个躬。 “太爷爷好啊。” 赫讽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咳得脸色涨红。 林深上前,帮他拍了拍背顺气。 谁知,做完这件囧事后,小涵一下子更加放得开了,这一路上不像是巡林,倒像是来游山玩水,四处都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最后要不是体力耗尽,不知道她还要闹腾多久。 “累了吧,坐下来休息会。” 赫讽从包里递了瓶水给她。 小涵冷静下来后,想起自己一路上耽搁了不少行程,不由愧疚。 “抱歉!我只顾着一个人兴奋,把工作给耽搁了!” 赫讽笑笑,“这山上景色确实比别的地方好,你第一次逛,好奇也是难免的。” 不过逛到像她这么兴致高昂的,却是少见。 “我也没去别处逛过,不知道其他地方怎么样。不过,这里一定是好的!在书上和电视上看到的那些景色都不及这里万分之一呢。”说起来,小涵的眼睛又闪闪发亮。“果然还是要亲眼来看才好啊。” 赫讽听着有些不对劲,正要发问前,却被人抢了先。 “你以前都没有出去过?”林深问她。 “恩,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家里一直不放心让我出门。后来大了些,也没、没什么机会外出。”小涵似乎在斟酌用词,“我这次好不容易出来,还是第一次离开家,也是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 “就像是上回在溪边看到赫讽哥,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看的男生,像是书里走出来的一样。啊!当然,林大哥你长得也是不错的,只比赫讽哥差一点,就一点点。”小涵伸手比了一个距离,却不知道自己这是在画蛇添足,更加打击人。 见林深吃了闷亏,赫讽暗自偷笑。 “说起这件事,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上次你为什么会在溪边?那里离上山的小道可是不近。” 小涵犹豫道:“我……” 正靠在树上听他们闲聊的林深突然一动,警备起来。手握向背后插着军用小刀的袋子,四处警戒地打量。 “怎么了?”赫讽见状问。 “有人在附近。”林深用鼻子嗅了嗅,道:“我闻到了生人的味道。” “……你是警犬吗?” 林深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别开玩笑了,你照看好她,别让她被……” 正说话间,附近的灌木丛一阵剧烈的晃动,下一秒,一个大吼着的黑影窜了出来,猛扑向小涵。 女孩吓住了呆立不动,关键时刻,林深冲上去一把推开她,自己和那黑影重重地撞在一块,摔向一边的断崖。 赫讽心头一紧,紧追向那翻滚的身影。 “林深!” 15、水中倒影(六) 林深和那身影纠缠在一起的那一刻,赫讽就追了上去。他只来得及伸出手,指尖还没有碰到林深的一片衣角,就看见他连着那个黑影一起翻下了断崖。 赫讽呼吸一窒,飞跑向崖边。 他不知道这断崖究竟有多高,飞奔道崖边的时候,只看见崖下奔流的河水中掀起一多巨大的水花,而落下水流的人很快就被激流冲走了,不见踪影。 “林深!”赫讽只能徒劳地大喊,“林深,林——!” “叫什么?” “有空在这里叫,还不快把我拉上去。” 什么? 赫讽怀疑自己是幻听,可是当这个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他向崖壁上看去,只见林深单手紧紧抓着藤蔓,像只猴子一样挂着,险险地吊在崖壁上。 “……” “递把手。” “你……”见他化险为夷,赫讽浑身无力。“我还以为你摔下去了。”一边说,他在附近找了个牢固的藤蔓,缠在自己身上,然后向林深伸出手。 “很可惜,摔下去的不是我。”林深紧抓着他,借赫讽用力把自己拉上去。 “不过,摔下去的那个不会好过就是了。一会让山下的人打捞一下,应该可以在他被泡肿之前捞上来吧。”林深事不关己地说着。 林深虽然险中逃生,但是在崖壁上擦伤不少,左脸颊一整块都磨破了,有泥土还有其他脏东西。赫讽皱眉看着,头也不回道:“小涵,帮我们拿一下东西,我带他去附近的水源清洗一下。” 久等没有回应,赫讽奇怪地回头。 “小涵?” 不看还好,这一看才吓一跳,只见女孩脸色苍白,比起林深她才更像是刚刚摔下断崖的那个。听见赫讽喊自己,喊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我、我……”女孩眼里冒出泪花。“我刚刚……” “别废话。” 林深不耐烦地打断她,“拎着东西,跟上我们。” 小涵紧抿了抿唇,默默地点了点头,只是路上一直都没有再说话。赫讽有些奇怪,就悄悄地问林深。 “她怎么了?” 因为他是凑在林深耳边说的,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喷到了林深耳朵上,让他有些痒痒。 林深动了动耳朵,看着搀扶着自己的赫讽。 “刚才那个人本来是向她扑过去的,你也看见了。” “对啊,她还被吓住了,根本没来得有动作。” “不是来不及,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跑。你想,当初你在溪边想要追她都没追上,说明她反应并不慢,速度也快,但是这一次她被人袭击时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什么?”赫讽皱眉,“你说她是故意不跑的?” 林深想了想,道:“也不是故意。”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被袭击的那一刻,脑里根本就没有逃跑这个念头,你明白吗?”林深看着赫讽的眼睛。“一般人,哪怕是面前有东西飞过来,也会想着要躲一下,这是求生防御的本能,但是小涵她却没有这些意识。” “但是她不像……”赫讽还想辩驳。 “遇到危险,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躲开,潜意识里就没有这个概念。”林深道:“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森林?只是来观光?” 这下赫讽也无话可说。 三人赶到附近的一道瀑布下,赫讽开始帮林深简单处理伤口,小涵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远远站在一边。 她时不时地偷偷抬头瞧着不远处在清洗伤口的两人,林深脸上那道划伤,看着都让人觉得疼。小涵坐在一块石头上,轻轻地用脚尖一下一下地点着水面。 水中,她的倒影一会凝聚一会散开,飘忽不定。 小涵眼神迷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直到看见水面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倒影,她才抬起头来,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赫讽。 “林深说,你刚才没有想躲,是真的吗?” 女孩轻颤了一下,慢慢地点了下头。然而许久,没有等来预想中的责骂,她大着胆子睁开眼,疑惑地看向赫讽。 “不、不骂我吗?” 赫讽无奈地笑,“为什么以为我会骂你?” “因为是我害的林大哥受伤,要是我刚才能躲开的话,他就不会摔下去,也就不会受伤了。”小涵的眼眶红红,“一定很痛的。” 赫讽走到她身旁,也在石上坐下。 “那么你能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不躲开吗?” “我、我不是故意的!”小涵连忙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能说说原因么?是不想躲开,还是没来得及,被人扑过来的时候你不害怕吗,不想逃吗?”赫讽柔声问。 “我……不知道。” 小涵又低下了头,看着水中两人的倒影。 “我经常在害怕着一件事,妈妈害怕,爸爸也害怕着。久而久之,我都习惯了。有时候都已经分辨不出来,什么是害怕,什么是不害怕。” “你在害怕什么?” 小涵抬头,轻轻道:“死,我怕死。” “我知道大家都是会死的,但是却不知道死亡会什么时候来,有时候它来得太早了,我们都来不及做什么,有时候它又来得太晚了,只能一个人孤独地死去。我不知道死亡会是什么时候降临到我身上,就时时害怕它,怕它来得太早,也怕它来得太晚。” 她看着水里的影子想,就像这水中倒影,你时时都能看得见它,却摸不着,一触即散。 “所以我就想,与其等它什么时候来找我,倒不如……” “不如自己去寻找死亡。” 林深穿好衣服走来,看着两人。 “你以为那样就等于把死亡抓在手心里,再也不用害怕。所以最开始你在溪边遇见赫讽,是准备溺水自杀?” 小涵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后来又改变主意?” “我……因为我见赫讽大哥长得好看,我就想再多看几眼,然后就一直跟在他后面。之后肚子饿,忍不住去厨房偷吃东西,就被发现了。” 赫讽哭笑不得,难不成自己这副容貌还能制止异性自杀?以后可以多加利用利用。 “说得对。” 林深出乎意料地点头赞同。“幸亏那时候你没有来得及自杀,不然就看不见这家伙了,是不是?” 小涵歪着头想了一会,庆幸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是赫讽,下一次不知会是别的什么,就在你选择断送自己性命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失去什么,是第二天早晨的太阳,还是你未来的幸福。” 林深说:“害怕死亡,所以自己选择死亡,其实你根本就没有掌控它,而是被它彻底操纵了。” 小涵疑惑:“可是,人都是会死的呀。早死晚死,不如现在就死,省了很多麻烦,不好吗?” 赫讽听见这理论,嘴角微微抽搐,连忙道:“当然不好!” “为什么?” “你想想,你要是在见我之前就死了,是不是再也看不到像我这样好看的人了?” 小涵点了点头。 “也吃不到我做的饭了。” 小涵露出不舍的神色。 “还有院子里你的小红小绿小胖们,你也不能每天和他们说话打招呼了。” 小涵恋恋不舍,似乎很是纠结。 “可是,就算我现在不死,等到最终死去的那天,还是会失去它们呀,有什么不同吗?” “很不同啊!太不同了!”赫讽道:“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哪怕在这世上多活一分钟你都是赚了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快乐吗?和你的大树太爷爷打招呼不快乐吗?和我们一起生活帮忙干活,你不开心吗?” “开心!” “那就好了,每多一秒种,你就多赚得一份快乐,少一秒都是对不起自己。”赫讽微笑。“就好比林深这个家伙,如果刚才他摔下悬崖死了的话,那他就亏本亏大发了。没老婆没儿子没有功成名就,像他这样的人去了地府都不会甘心的吧。” “有老婆有儿子功成名就,就可以去死了吗?”小涵大睁着眼睛问。 “怎么说,也不一定是这么定义的。”赫讽汗颜,“总而言之,要看活着的时候收获多少,哪怕多收获一点,都是赚了。听说地府有个规定,活着时获得的快乐和给予别人快乐越多的家伙,就可以尽早投胎,来生幸福。” “真的吗?”小涵满眼憧憬。 “当然了。” “那要是我赚的快乐多一点,带给别人的快乐多一点的话,我可以在地府做些别的事吗?” 敢情这姑娘是把快乐当成地府的流通货币来看了,赫讽点了点头,忽悠。“可以。” “可以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吗?” “呃,如果地府有吃的话……” “我可以住五星级酒店吗?有总统套房的那种!” “如果地府有的话……”赫讽弱弱地说。 “还有,如果我快乐的分量足够多,我可以分一些给其他人吗?”小涵认真道:“分给爸爸妈妈,分给赫讽哥,林大哥,让你们以后到了下面,也能过上快活日子。” 赫讽想哭又想笑。“可以,不过现在想那么多都还太远了。”揉了揉小涵的脑袋,他道:“趁我们好好活着的时候,想想怎样赚够自己的快活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一寸光阴一寸金。” “恩!”小涵握拳,“我已经有目标了!我会努力的。” 赫讽无语。 小涵的脚欢快地击打着水面。 “我本来想出来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这样就不会遗憾了。可是和赫讽哥你们相处越多,我就越舍不得,心里舍不得离开。我还以为我是更加害怕死亡,变得更胆小了。可是现在想一想,好像又不是这样的。” 小涵抬头,对两人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因为我心里知道和你们在一起是快乐的,所以才想要多赚几秒,再赚钱更多时间才不吃亏。”说到这里,她神情突然又有些黯然。 “怎么了?”赫讽问。 “我想起了爸爸妈妈。因为他们平时总不带我出去,所以我这次才偷偷跑出来。”小涵愁眉苦脸道:“他们现在一定担心死我了,一定一点都不快乐。” 赫讽和林深对视一眼,赫讽说:“这好办。把你父母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们,让他们过来陪你一起,不就行了?” “恩!”小涵快乐地从石头上跳下来,“回去就联系!我现在巴不得想下一秒就看见爸爸妈妈!好想他们!” 她飞跑到浅浅的河水中,踩起水花。 “我要告诉妈妈,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可怕!有很好看的人,很好心的人!” “妈妈来以后,我要让她看看我养的小红小胖,告诉她我也会当妈妈了!” “还有爸爸,他是大厨哦!赫讽哥你可以向我爸爸多请教厨艺的!” 小涵在水里蹦着圈而,笑语盈盈,水中的影子和她一样跳着,笑着,像是镜面对称的两个世界,同时映衬着女孩的笑颜。 “我现在,一点都不害怕!” “我太开心啦!” 欢快的声音传遍河谷,赫讽和林深在河边看着蹦跶的女孩,也露出笑意。 啪嗒。 然而,就像滑坡水面的一块碎石,原本宁静快乐的画面,被突兀地打破。 “小涵——!” 赫讽猛地站起身,惊恐地大喊! 他看见站在河中的女孩,突然无力地摔倒下去,溅起一片水花。 水中的倒影刹那间支离破碎。 化成千片万片,再也,无法凝聚。 16、水中倒影(七) 小镇上的医院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平时只是偶尔有些生病感冒的人过来就医,病情严重一点的都转到市里的大医院去了。 所以突然接到这样一起重症病例,值班的年轻医生都有些手足无措,整个医院都忙碌起来。而急症室外,赫讽如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满脸仓惶。 小涵倒下的那一刻,他抱着怀中呼吸轻微到几乎没有的女孩,根本就毫无头绪。好不容易在林深的提醒下,两人从山上带着女孩下来,第一时间送往医院。 而现在林深去警局询问有关失踪女孩的消息,看看是否有和小涵相关的线索。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想起被推进急症室时女孩苍白的脸色,赫讽心里乱成一团。明明刚刚还有说有笑,下一秒却像是从天堂跌下地狱,让人如坐针毡。 “医生!”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见到有穿着白袍的医生从急症室出来,赫讽连忙迎上去。 “她情况怎样?” 医生摘下口罩,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患者家属?” “对,她是我妹妹!她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 “暂时是没有。”医生皱眉道:“但是你究竟是怎么当哥哥的!她这样的情况,你竟然还让她随便在外面乱跑?怎么不住院?!应该立即转到市里,不,是省医院!按她现在的状况,再多耽搁一天都会有危险。” 赫讽措手无措。 “小涵的病情这么严重?” 女孩平时在山上看起来很健康,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病秧子,所以她的突然晕倒才会让赫讽措手不及。 “以她的身体情况,根本不应该有剧烈运动,你竟然还不知道小心照看。”医生狐疑地看着他,“你真的是她哥哥?” “我……” “赫讽!” 关键时刻林深总算赶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位身穿制服的民警。 “联系到小涵的父母了,他们很快就会赶过来。”林深走到他身边,“两天前她父母就报了案,所以一查备案就查到了。” “报案?” “她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林深道。 “医院……小涵究竟是什么病?很严重吗?”赫讽焦急问。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林深说:“等她父母来了,你就知道了。” 一直等到下午四点,一对行色匆匆的中年夫妻才赶到医院。小涵的母亲和她有七八分像,赫讽他们一眼就认出来了。然而这对夫妻却没有时间去和赫讽他们闲聊,一来就直接去询问负责医生女儿的情况。而这时小涵已经被送到重症监护室,在她父母的强烈要求下,今天就会转到省医院。 赫讽感受到小涵父母焦急如焚的心情,他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隔着透明玻璃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孩。 “听医生说,自她五岁后肾功能就因为不明原因开始衰竭,如果不做手术就无法熬到成年。”林深站在他身后,道:“原来她说自己一直都没有见到外面的世界,意思是一直以来都是住在医院里。” 病床上,女孩的脸色苍白,嘴角却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让关心她的人有多么的担心。 “这个傻姑娘。”赫讽喃喃道:“要想见一见外面的世界,等做了手术治好病也可以去啊。有必要冒险跑出来,还总爱想一些有的没的吗?” “真是够笨的,傻孩子。” 林深看着他伸手轻轻抚上隔离着监护室室的玻璃,没有说话。 “赫先生,林先生。” 那对中年夫妻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胖胖的中年男人对着二人深深地一鞠躬。 “刚才听警察先生说,这几天多亏你们照顾小女,才让她没有出更大的意外。真是麻烦你们了。” 赫讽有些慌张地避开他的鞠躬。 “没有,我们也并没有做什么,小涵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夫妻俩的神色,他问道:“她手术的成功率有多高?” 小涵父母对望一眼,无声地苦笑。不需要言语,他们眼底的苦涩已经告诉了赫讽答案。 “多谢两位这几日的照顾,等女儿醒来后,我们会告诉她你们的事情。方便的话,可以留下一个联系方式吗?” 赫讽报出手机号码后,那对夫妻又急匆匆地离开了,看他们带着浓浓哀愁的神色,他心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那样难过。 小涵在下午转院,转院的时候她还是没醒来。赫讽只能隔着一圈圈的医护人员,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女孩纤细的身子陷在洁白的床单中,显得更加娇小脆弱。难以想象拖着这样一幅身子的小涵,竟然在山上和他们住了那么多天。 目送着转院的车辆远去,赫讽低语。 “为什么,这样一个女孩偏偏却……”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林深说:“我们也无法改变什么。” 两人没有再说话,当晚回到山上后,睡在暌违了几天的自己的房间内,赫讽却觉得格外不习惯。好像闭上眼睁开眼,他都还能看见那个活泼的身影。 白天吃饭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多盛一个碗;路过菜地的时候,会对着菜苗们驻足望许久。这一切林深都看在眼里,但是他却没有多说什么。 一个礼拜后,赫讽的手机邮箱收到了一封邮件,打开一看,有一个视频附件。发信人,徐若涵。 赫讽找来林深,两人一起打开视频开,山上网速不快,一直下载了半个小时,画面才跳了出来。 “早上好!赫讽哥,林大哥!” 一打开,那个充满活力元气的声音就蹦了出来,画面上小涵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 对着摄像头,女孩絮絮叨叨,似乎有一大堆的话要说。 “那天醒来后我真是吓了一跳!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回到了医院,赫讽哥你们也都不见了,害得我差点以为之前那几天都是幻觉!” “不过还好,妈妈告诉了我赫讽哥你的手机,才让我相信那不是梦。在山上的那几天快乐得不像话的日子,原来真的是真的!” 赫讽失笑。 “还有赫讽哥,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其实我得了一种很严重很严重的病,很可能这次睡下,下次就可能会在睡梦中死去。对不起,之前一直瞒着你们。要是哪天早上你们突然在房间里看见一个睡死的笨家伙,一定会被吓一跳吧!” “可是我也不敢告诉你们,我怕一说你们就会把我送回医院,继续整天对着白墙白衣白床单,我都快要疯了。十几年内,除了医生和爸爸妈妈,几乎就没见过别的人。” “所以我这次真的很开心!能够到森林里到山上,和你们一起生活。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爸爸妈妈,但是那几天,真的是我这么多年来过得最精彩最快乐的日子。” “不过……”女孩的脸色暗淡了下去。“想必以后,我是不能再出去了吧,我不想再看到妈妈抱着我哭成那样了,对不起,赫讽哥,我可能不能再去找你们了。” “但是,我会一辈子记住那些日子的。虽然我的一辈子可能不够长,但是我会把遇到的每件事每个人都牢牢记住!就像赫讽哥你说的那样,每多一秒的快乐,都是赚到了!哪怕以后一直住在医院,每天靠着那些回忆,我也不会再寂寞。” “赫讽哥,林大哥,小红小胖它们还好吗?开花了吗?结果实了吗?结的果实多吗?即使以后我不能看到,赫讽哥也要替我好好照顾好它们哦。” 女孩笑吟吟,窗外的太阳透过病房的玻璃照设进来,让她看上去像是被包裹在一片温暖的光里。 “最后还要说一件事,我决定接受手术了。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率,以前我一直很害怕,但是现在竟然不怕了。”女孩笑笑,握着自己的手,放在心口。 “我这几天,想明白了很多事。”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害怕死亡,但是其实我很怕。我怕再也不能见到爸爸妈妈,不能见到赫讽哥和林大哥,不能再像那天在河边一样,和你们一起聊天。” “所以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赌一赌,因为这百分之一的机会,能让我再见到你们。” “即使赌输了。”女孩微笑,“我也不会遗憾。因为我已经拥有了许多的快乐,就算到另一个世界,也会很幸福的。” “手术就定在明天,祝我成功哦。说不定你们明天早上打开门的时候,就会又看到我了。我想你们啦!” “永远爱你们的,许若涵!” 画面在最后那笑容上截然而至,化作一片漆黑。小涵那充满精气神的语调,却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林深看了看发信日期。“这是昨天发的邮件。” 赫讽阖上手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屋,拿着上个月的工资就准备出门。 “要去哪?” “废话。”赫讽头也不回,“当然是去医院。” “现在去也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等待结果。你太过关心她了。”林深道:“你很看重她。” 赫讽回过头来,“当然,因为我喜欢她。” “——像妹妹的那种喜欢。”赫讽又说:“别告诉我你不担心。这几天是谁每天都要到番茄田里多跑五次,除虫四次,松土一次。这又是为什么呢?” 林深沉默地盯着他。 赫讽笑一笑,“怎么,你还要拦着我吗?” “我没有说要拦你。”林深道:“只是想说,你去医院的话带上这个。” 赫讽看到他拿起一盆小小的四叶草,在阳光的照射下尽情地舒展着枝叶,生命蓬勃。 “医院里空气闷,颜色也单调,带点绿色也好看些。”林深说。 这盆四叶草,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林子里挖回来的,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 “别扭的家伙。”赫讽低笑一声,一把接过花盆。“等着我带好消息!” 林深站在院子里,等他走远后,拿着手里的铲子又往地里轻轻地铲了一下。 “没有捉四次虫,是三次,数数都不会……” 赫讽这一走后,山上又只剩下林深一个人。 一切又像是回到了最开始那样。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笑闹,没有人装傻卖萌,没有人在耳边啰嗦。林深有时候会有错觉,一会是看到一个睡眼朦胧的男人挠着肚子,站在他房间门口;一会是瞧见院子里有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那里,对着一地的菜苗们念叨着什么。 然而每次等他走过去的时候,触碰到的都只有空气。 寂寞是什么滋味,林深开始明白。 第三日,当他蹲在地里正在做当天最后一次除虫工作时,福至心灵般抬头望去。 赫讽正好进来,穿过林子的风紧跟在他身后。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吭声,手上还捧着那盆四叶草,它开得更加茂盛了,却没有送得出去。 林深举了举手中的铲子,又落了下去,突然间没了除虫的兴致。 “怎么觉得——”赫讽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莫名道: “今天的太阳好大。” “恩。” “风也很大,都吹进我眼里了。” “恩。” “……要我帮你除草吗?” 两个大男人一起蹲在院子里,手里拿着铲子却半天没有动一下。风吹动菜苗,轻轻晃动。在它们细小的身影间,好像能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满头大汗,却快乐地奔波着。欢快清扬的笑声,似乎还一直回荡在这个院子里,久久没有散去。 “这小红能长好吗?” “大概吧。” “以后院子里的活还是交给我来干吧。” “恩。” “呦,你们又换了一个新主人啦!小红,小胖!哈哈,这颗苗长得好丑!好像你!” “……” “我能种好它们吗?” “看心。” “那要是种不好怎么办?” 两人蹲在院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下午,似乎谁都不想起身,谁都不想动弹。都只愿留恋在,这个洒满阳光的下午。 风中,四叶草轻轻晃动着身子,似乎在舞蹈,又似乎在微笑。 一碰即逝,无法永驻的水中倒影啊。 它短暂又令人心怜,深深地刻印进心里。 摇摇晃晃,浮于水面上的美丽倒影啊。 它悄悄来悄悄去,却永远,都无法忘记。 五月初,东山那棵高高的古树下,多了一座小小的石碑,石碑旁,开了漫山的四叶草。 它稚嫩的叶子充满活力,在阳光下纵情地生长着。 这鲜活,而又脆弱的生命。 此刻,无声地绽放。 ----------------- 【二号的结果怎么样?】 【失败了。】 【黑夜,去寻找下一个素材。】 下一个,在生与死之间挣扎徘徊的生命,会是谁。 是你吗? 无情的,多情的,深情的人啊。 17、十年等长生(一) 早起,做饭,去院子给菜苗们里施肥浇水。 赫讽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优哉游哉,没有都市里像是有野兽在后面追赶的紧迫感,没有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复杂,山上空气清新,环境优美,又安静,如果可以,长期居住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在院子的地里拔草,赫讽听见了木门的开关声,手里一顿。 当然,这一切美好日子的前提是,不要每天去巡林搜索尸体。 “出发了。”林深瞥了一眼还蹲在地上的人。 “唔,我突然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赫讽捂紧肚子,努力在脸上挤出几滴汗。“今天可不可以请假,带薪的那种。” “……你说呢?” 真是个周扒皮! 赫讽忿忿地起身,知道装病这一招对林深没用,其实他也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想要试一试而已。看见不成功,他也懒得装了,扔下手中的几把杂草,无精打采地起身。 林深盯着他,“你最近似乎有些惫懒。” “没有啊,错觉吧。” “工作态度不够热情。” 赫讽苦笑,“我还要怎么热情?难道要对着林子里的那些白骨和尸体一脸微笑,说:欢迎光临,下次再来。”他说着,就想起前几天在一个野营帐篷里找到的一个自杀者。等他们发现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尸体刚刚开始腐烂。而腐烂是有一个过程的,在全身的肉溃烂之前,已经就寄生虫爬进了尸体里产卵,并腐化那些还算新鲜的肉。 赫讽那是第一次见到那么恶心的尸体,当场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从那以后,他对于搜寻尸体这件事又有了新的阴影,怎么都提不起劲去工作。 林深似乎也是想到了那天的情况,于是劝说道:“其实也不是每次遇到的都是那样的状况,有的时候会好一点。”当然,大多数时尸体腐烂的场面会更加令人反胃,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赫讽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变得好看一些。 林深继续道:“而且你仔细想一想,尸体不就是一堆血肉和骨头么,就像我们平时吃的猪肉鱼肉,其实也都是动物的尸体,不是一样……” 话还没说完,只见赫讽捂着嘴,赶紧奔到墙边干呕起来。 “恶——呕,呕——!算、算我求你,别说了。” 他的脸色比起刚才更青了,额头隐隐冒着冷汗。 “再听你这么说下去,我以后都不敢吃肉了。只要一看到肉,就会想到……唔呕!咳咳。” 见不但没有起作用,反而让赫讽的心理阴影变本加厉,没有办法,林深只能使出最终的杀手锏。 “你再继续这样消极怠工下去的话,这个月的工资我就要考虑一下暂时扣押……” “不!你这个魔鬼。”呕得泪汪汪的赫讽抬起头,“你不能这样做。” 看着那双看着自己水汪汪的眼睛,林深心情莫名地转好。 “既然你都喊我魔鬼了。”他笑一笑,掀起唇角。“我当然做一些名副其实的事情。” “……”赫讽终于体会当年的杨白劳是什么心情。 最终屈服在万恶的金钱的威压下,他还是不情不愿地踏上了这一次的巡林之路。只是在路上,不断为自己祈祷着。 阿弥陀佛,各路神仙保佑,希望今天不要遇到那些想不开来这里告别人生的家伙了。 这完全是乌龟心理,今天不遇上,明天遇不上,以绿湖森林在自杀者中享有的圣地名声,难道他会一直都遇不上么?早晚的事罢了。 林深瞥见他可笑的举动,无奈道:“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有习惯?” 赫讽撇嘴,“有些事不是说习惯就能习惯的。比如要一只热带鱼习惯北极的生活,让猫学会狗叫,让隔壁三胖习惯减肥,让你爱上男人,你说这些是想习惯就能习惯,想做成就能成的吗?” 林深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不试试怎么知道?” “哈,说的简单!就比如吧,让你去喜欢上一个大老爷们,你能行吗?只怕起都起不来吧。”赫讽心里不爽,有些口不择言。说完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暗暗叫糟,林深的个性向来容易当真,开不得玩笑,他不会因为自己刚才的话生气吧? 赫讽想着,有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前方林深的背影。 只听见前面的风中,幽幽飘来一句。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对着……就起不来呢?” 赫讽一愣,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林深不再做声了。 赫讽有些怀疑自己是幻听,拼命盯着前面的人看,可看着看着他的嘴大张,几乎都快可以吞下一个网球。 错觉吗,不是错觉吧?他竟然看到林深的耳朵红了,没错,就是那种热血上涌到耳尖的红色! 他这是在害羞!? 赫讽觉得自己看到世界末日前的奇迹,林深竟然也会害羞。 不对,他究竟是为什么害羞?是因为自己说他立不起来而羞恼,还是纯粹因为在谈论这个带颜色的话题害羞?还是因为话题中的某个指定对象…… 赫讽快要风中凌乱了,他最后决定还是不要再继续深究下去。无论让林深这个家伙耳朵红的原因是什么,他都不想再知道了。这年头,知道的事情太多,会很不安全。 下意识地,赫讽菊花微微一紧,似乎有某种不详预兆。 两人都不做声,在一种莫名的尴尬气氛中继续走着,谁都没有再想挑起下一个话题。 直到走了快有半个小时后,赫讽才发现了异样,今天似乎走得都是林子不茂密的大陆,以前不都是挑小路走的么?他抬起头,看着前方默默带路的林深,心底突然有一丝明悟。 林深虽然嘴上说得狠,但终究还是考虑到他的心理阴影,今天尽走安全而阳光明媚的大道走,这算是无声无息的关照么? 别扭的家伙,赫讽心里轻笑,注意到了这点后,因为之前话题而造成的尴尬似乎也烟消云散,他想着要不要挑起一个话题聊聊。正在此时,却看见前方小路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哎,那是什么?”不注意的,他就直接脱口而出。 林深道:“你想知道?” “恩恩!” “真想知道?” “不然还有假的吗?” 林深伸手一指,自己挑了个石头坐下来。“那你自己去看好了。” 敢情你问这么多是耍我来着?赫讽暗暗翻了个白眼,还是决定自力更生。大白天的,也不是什么幽深的小道,他也不用担心危险。 就这样,带着一丝丝好奇心,他走到那个发光物体身旁。 “这是……花?” 走近了才发现,那反光的东西,是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在阳光的照射下,透明的小瓶散射着七彩的光芒,从远处看就好像是一颗宝石。而在这宝石瓶子里,插着一束新鲜的花,瓶里还有小半瓶的水。 黄色幼嫩花朵,开得正灿烂。 赫讽愣住了,“为什么这里有一瓶花?”他向四周看了看,见到这花瓶是放在靠路边的位置,那里的一块地都比别处平坦,也特别整齐,像是经常有人来。 以前,他都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一束插在玻璃瓶的小小花朵,在这少有人来的山路上,随风微微晃动。赫讽眼睛眨了眨,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是祭奠死者的吗?”他回头去问林深。 回头看去,林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在那块大石上,迎着头顶灿烂的阳光微微眯起眼。风吹动他的黑发,那双褐色的眸在发丝下时隐时现,对着天空,露出线条流利的侧脸,就像是一道剪影。赫讽看得呆了一下。 林深回答:“恩。” “每个月都有人来换新鲜的花吗,看起来经常有人来。” “这个还不算经常。西边的林子里,有一对夫妻每天早上都会上山,点上香然后带回一坡泥土。”林深道:“自从他们的儿子在这森林里自杀后,那对夫妻就搬到了山下。到今年,已经三十年了。” 顿了顿,他又道:“你也认识他们,就是王伯和王婶。” 赫讽错愕,原来那个性格开朗直爽,总是为他们送些食物干粮上来的王伯,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住在山下。 “还有你第一次来时在溪边遇见的自杀的那个女人,她的母亲每个月都会来一次,在溪边一坐就是一下午,到晚上才走。” 赫讽愣住,“为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 再看着眼前这束明亮灿烂的花,赫讽心里突然有了别的感受。 你觉得死亡只是自己的事,但其实不是。 在死去的人背后,有多少为他们的死亡而痛苦悲伤的人? 怪不得那次遇见溪底女尸的时候,林深会那么说:比起活着的人的痛苦,死了的家伙才是一了百了。 赫讽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赶紧催促道:“走吧,赶紧巡林完,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什么事?” 赫讽笑而不语。 一个小时后,东山上的无名石碑旁,多了一个装着水的玻璃瓶,瓶中,清澈的河水被风吹起涟漪,一只小鱼儿在里面悠悠游动。 很多时候,死亡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有时候,死亡也并不意味着永远的寂寞。 赫讽看着水中游得欢快的鱼儿,拍了拍手站起身。 “好了,以后记得每天来换水。” 他伸了个懒腰,“天真蓝啊。” 他走到山坡旁,对着远方湛蓝的天空有感而发,不由就要向前踏一步,吟个诗做个对什么的。 “噗通!” “啊!救……” “嗖——咕噜咕噜,嘭!” 山坡上,一声巨响后,突然变得空空荡荡,风吹过草,寂静无声。 林深逛了一圈回来时,看到就是大树下空无一人的场景,赫讽却不见踪影。 他站了一会,对着石碑问: “看到那个傻瓜去哪了吗?” 石碑被阳光晒得有些温热,有些反光。 像是,在偷偷地笑。 是啊,那个傻瓜去哪了? 18、十年等长生(二)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也会塞牙缝。 赫讽也没想到,只是站在山坡上有那么一刻诗兴大发,也会一脚踏空出现坠崖事件。他这是到了几辈子的霉? 不过还好,这里虽是山顶,但是坡度并不陡峭,他摔下去的时候没有一路滑到崖下,而是在半中间时被一个从崖壁上凸出的天然平台挡了一下,现在正险险地趴在这平台边缘。 向下望了一眼,虽然山坡不高,但是几十米的高度还是能摔死人的。赫讽后怕地拍了拍胸,同时尽量向后靠了靠。他有轻微的恐高,要是一不小心一个晕眩摔了下去,那可就不值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赫讽念叨着,手脚并用地向平台里面靠过去。 不过,这块山壁上凸出的岩石所形成的的平台,并没有多大的空间,容下赫讽一人,再占着些其他事物,就显得有些挤了。赫讽退到一般觉得有些碍手碍脚,正愣神间,一只手突然搭到他肩膀上。 他不耐烦地回头瞪了一眼。 “兄弟,不知道这里很挤么,凑什么热闹、闹、闹……( ⊙ o ⊙)。” 脖子有些僵硬,像生了锈的机器一样缓缓地再转过去,赫讽顺着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惊悚地向上望去。 一个白光闪闪的骷髅头大刺刺地向他看来,那黑黝黝的眼洞,似乎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赫讽看。只见一架骷髅坐在赫讽身后,友好地和他共享这平台。 “我、我……”赫讽嘴唇抖抖,表情悲愤,少顷,一声哀嚎。 “我究竟是走了什么霉运啊啊啊啊啊啊!咳,咳咳咳!” 山壁上风大,吼到一半的某人又被呛着了,咳得半死与骷髅大眼瞪小眼,欲哭无泪。 正在山坡上找人的林深听见声音,探头向崖下看了一眼。 “赫讽?” 如同听见天籁,赫讽赶紧抬头,却看见一片横生的枝杈和乱叶挡住了向上看的视线,想必林深在上面也瞧不见他。 “我在这儿!在这边!”他连忙挥手大喊,要让林深注意到自己。 “哪?” 林深皱了皱眉,踱了几步换个视角,总算是看到崖壁半中有一块凸出的石台。不过这个距离,他用手是拉不上来赫讽的。 “你等等,我先回去拿绳子。” 什么?!闻言,赫讽大惊。要让他继续和这骷髅独处?这还不如要了他老命。 “林深,你等会!别走!这儿有一具骷髅,别把我和它单独丢一块!算我求你了!” 林深耳夹动了动。 “骷髅?” “货真价实!还一直盯着我看!” “你确定它还有眼睛?” “……有眼睛洞。” 赫讽不想再多看,每看一眼,他都觉得那具骷髅正幽幽地看着自己,慎得慌。 “仔细看一下,它身上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衣服还在吗?有衣服的话,搜一下它的口袋。”林深的命令从头顶上悠悠传来,赫讽有气无力。 “我不想看,要搜你自己下来搜!”他置气般地说完,等了半晌,不见林深的动静。 “林深?”赫讽试探着出声,还是没有反应。 不是吧?难道这家伙一气之下,真把自己一个人丢这儿了? 正气恼间,赫讽只觉得头上传来一阵沙沙声,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几粒飘下来的沙尘飞进他眼里。他使劲地用手揉了揉,期间,只听见身边一声轻响,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这块石台上又多了一个人。 “……”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深,赫讽道:“为什么你也要滑下来?” “不是你让我自己下来搜的吗?” 林深回道,同时向最里面的骷髅走了几步,在它身上仔细翻找着。 “不是这个原因。”赫讽哭笑不得,如今这石台上站了两个大男人还有一具骷髅,显得更加拥挤了,转个身都挤得慌。 “你也下来,一会我们要怎么上去?难道要找人来救吗?” “找人?”林深反问;“你带手机了?反正我没带。” “……”赫讽的手机丢在木屋里充电。 “这边的山路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人来一趟,也别指望呼救喊人。” 赫讽忍了忍头上的青筋,“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俩都困在这里,等着饿死吗?” “饿死?” 正在搜骷髅的林深顿了顿,突然回头看了赫讽一眼。 “正好,说不定眼前这个家伙就是饿死的,路上也好做个伴。” “林深!”赫讽忍无可忍,“你别逗我玩了,你一会究竟打算怎么下去,还有这骷髅……哎,饿死?” 他一愣,看向那具无名骷髅。“这家伙不是自杀?” “故意饿死自己,也算是一种自杀方式。”林深道:“不过一般没人会这么做,太难熬了。” “等等,你怎么知道它是饿死?现在只剩一具白骨了,看不见伤痕,说不定是割腕、服毒或者其他死法呢?” “这里没有匕首或者绳子。” “也许是它死前扔了下去呢?” “下面的路不定期会有人路过,如果有东西扔在下面,不会到现在都没人发现。” 赫讽探头向下看了看,这块石台从山壁上凭空横出,下面的人被挡着,自然看不见石台上有什么,上面又是一片枝杈杂草,不特地看也不会注意到这。所以这具骷髅才在这里放置到风化,都没人发现么? 一个人,在这石台上不知道孤零零地待了多少年,未免也太过寂寞。 赫讽突然有些感同身受,也不再那么害怕这骷髅了。 “而且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人是自己坐在这里活活等死的,或许最开始的时候它并没有想要死,只是顺其自然了。” 林深说着,从骷髅身上破旧的衣服口袋里搜出一个小本。 厚皮封面,线装的笔记本,现在已经很少见到。 “这家伙最起码在这里待了有十几年。”林深掂量着本子,小心翼翼地翻开。 刚一打开,一张纸片从里面划了出来,被山风吹得快要飘落下去。林深来不及抓,眼看纸片快要飞落石台,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抓住纸片。 赫讽抓过,念叨:“上面还写着字。” 字迹已经模糊得快要看不清了,赫讽勉强辨认,一个一个地缓缓读出来。 “【我走了,请忘记我。】” 只有一行字,“忘”字似乎写得格外用力,尤其是它上半部分的那个“亡”,到现在都还能看得清晰,可见当时写下这个字时,写字人的心情。 “遗言?”赫讽正反面都翻了翻,“没有别的,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还有如果这是遗书的话,怎么还在它身边?” “也许是到最后犹豫了,没有送出去。”林深继续翻着本子,搜寻着什么,然后目光停留在最后封面的夹层处不动。 “怎么了?”赫讽凑上去,从林深的脖子后面看。“哦,一张照片。” 大概是十几年前拍的照片了,呈像都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够看出照片上两个人的面容。 这是一对情侣,男方身材高挑眉目俊朗,只是身上穿着略显寒酸,女孩脸带羞涩,有些亲昵又害羞地环着男方的胳膊,似乎是不习惯在照相人的面前表现得如此亲密。两个人相貌都不错,而且脸上羞怯又幸福的笑容,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这张照片一直被小心翼翼地保管在笔记本的夹层里,直到最后,都还跟在它的身边。 不,该说是他了。 这个照片上眉目清朗的男人,为什么最后会孤零零地在这山壁上断送自己的性命? 赫讽有些唏嘘,“多相配的一对小情人啊,可惜了。” 林深没说什么,将照片翻了过来,果然背后写了日期,还有名字。 游嘉与敏敏,摄于2002年,五月。 将照片重新塞进夹层里,隔着一张透明的薄膜,照片上两人的容貌都显得有些模糊。林深阖上笔记本。 “至少现在知道了他是谁,就不用再把他埋在后山。” 他有些不耐烦道:“后山上都快埋不下人了,挖坑又麻烦。”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这么积极地寻找骷髅的身份?赫讽翻了个白眼。 他看向身边的那具白骨,再联想到之前照片上那个英姿勃发的男人,莫名地就有些感概。 “人啊,果然还是活着更好。” 至少活着的时候,比死后要帅气多了。一具白骨,多么凄凉又荒唐。 “你还想再这待多久?” 林深将笔记本塞进自己口袋里,走到石台边缘。“还不回去?” “回,怎么回?”赫讽瞪着他,“跳下去,然后见阎王?” 林深不语,慢慢地走近他,伸手,从一侧环过赫讽的胳膊——伸向他身后的背包,摸索摸索,然后摸出一根绳子。绳子从石台上面垂下去,离地面已经不远了。林深将绳子系在石块上,拉了拉,很紧够结实。 回头,他对目瞪口呆地赫讽说: “我刚想起来,出门时我虽然没带绳子,但是往你背包里塞了一个。” 所以还等什么?下去吧。 赫讽站在石台上,迎风而望。不知是该哀叹自己太笨,还是该痛诉敌人太狡猾。 默默地,留下一滴伤心泪。 由于一根绳子不方便带着骷髅回去,所以骷髅游嘉被他们俩留在了石台上。 又再次变成一个骷髅独处的游嘉,空洞的眼凹望着远方不知名的某处,许久,风吹动他身上破败的衣衫,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似乎,能听见一个男人忧伤而低沉的声音,隔了十数年的光阴,远远传来。 我走了,请忘记我。 忘记我,忘记我,忘记…… 不要,忘了我。 19、十年等长生(三) “什么?!又要我去!” 林深看着咋咋呼呼的赫讽,不做声。 “让我一个人去把那个游嘉搬回来,那你做什么?”赫讽不满道:“而且现在都快傍晚了,就不能明天去吗?” “我当然有别的事,至于明天。”林深侧头瞥了他一眼,“你没有看天气预报?” “这跟天气预报有什么关系?” “从明天开始,东部局部地区有大到暴雨,部分地区持续多日。而很不巧,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这个部分地区。”林深道:“如果你不想过几天去抬回来的是一堆破烂骨头的话,现在就去把他带回来。” 赫讽一愣,“暴雨?可是,他至少也在那里待了十几年啊,这么多年哪年没下雨下雪什么的,不还是……” “所以他现在破成那样,你再不去的话,明天过后说不定连骨架都要被冲到河里去了。”林深说:“能禁得住十几年风雨,不代表就能受得住一辈子风雨。” “哈,哈哈……你这话还真有哲理。算了,我去吧。”赫讽退一步,叹气道:“怎么说也是我发现他的,总不能让他尸骨不存。不过,你一个人现在要去哪?” 正在收拾的林深头也不抬道:“白痴,当然是去山下的警局,查询关于游嘉的资料,看看他还有没有亲人在世。”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 赫讽挠了挠头脑袋,林深还要大老远地下山,而自己只是去搬个骨架回来,应该不会比他辛苦。这让原本还准备抱怨得赫讽,有几分赫然。 林深装好那本笔记本,准备出门。 “对了,如果搬运游嘉需要帮手的话,你可以带他一起去。” “带他去?他,谁啊?” 赫讽疑惑地顺着林深的视线转身,看去。 一个脏兮兮的小鬼不知什么时候正站在门口,手扒着门,向屋里看着。注意到赫讽的视线,小孩抬了抬眸,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和赫讽对个正着。 “这小鬼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赫讽冷不防地被吓一跳,这样阴森森的出现,完全就像是背后灵。 “我之前就来了,在你们说话的时候。” 林深没有出声,小鬼却是开口了。“我叫韩志,是来这里帮忙林哥做事的。” “童工?!”赫讽对林深怒目而视。 林深没有反应,韩志却激动起来,为他辩驳道:“不是童工!我是求林哥让我来帮忙,然后……然后林哥换点东西给我而已!不是童工。” “哦,不是童工……是非法雇佣。” “不是!不是!我们这叫等价交换!” “噗,小鬼你还知道等价交换,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诱拐未成年?我告诉你啊,山上有很多怪叔叔,就喜欢你们这种年纪的小孩。” “那是你吧,林哥才不会这么做。” 看那边两个人聊得正欢,林深走出门,对正在逗弄小孩的赫讽道:“韩志有时候放学后会来我这里帮会忙,你可以让他做一些简单的事,然后,给他几盒泡面带回去。” “喂,喂,你这雇佣费用也太廉价了吧。”赫讽对着他的背影不满道。 “不准你说林哥坏话!这个价钱是我自己定的!我只要这么多就够了。” “哈,还说你不是童工,都会自己定工资了。” “唔……” 林深临走之前,转头看了一眼,无奈道:“不要太欺负他。” “你放心。”赫讽笑得一脸温柔,“我怎么会欺负小孩子呢?我可是,最温柔和蔼可亲的大哥哥了。” “……” 带着韩志一起上山,赫讽就觉得没有那么无聊了。逗弄这个倔强又顽固的小孩颇是一件趣事,而且韩志还特别喜欢护着林深,这让赫讽戏弄起他来一点难度都没有,只要把心里平时对于林深的真心话漏几句出来就好。 不过对于韩志来说,跟着这个坏心眼的大叔,可一点也不是件开心的事。 赫讽抗议:“为什么叫林深就叫哥哥,叫我就叫大叔?” “哼!” “其实他比我还大一岁来着,也叫我哥哥吧。” “哼哼!” 赫讽看着别扭的小鬼,微微一笑。“算了,你不愿意叫我哥哥也无妨,只是这样一来我就比林深大了一个辈分,这样想也蛮不错。” 韩志:“……” “要不想想让小一辈的林深叫我什么好呢?恩……” “赫讽……” “什么?叫我?” “赫讽……哥……” “啊,听不见啊。” “赫讽哥!” “乖,乖。”看着乖乖叫人的韩志,赫讽心满意足。小样,林深我玩不过,一个小孩我还整服不了么?大人的世界,你不懂啊,小鬼。 哼着歌的赫讽,连脚步都快乐许多,走到那座大树下时,比平时少用了不少时间。 “来,过来,叫人。”赫讽拍拍石碑,对韩志道:“叫姐姐。” 韩志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为什么我要叫一块石头姐姐啊!你这个笨蛋!” “石头啊……也是呢,现在也只是一块石头而已。”赫讽叹了一口气。 韩志耳朵动了动,悄悄地看着他。 赫讽端详着石碑,表情有几分苦涩。 “可是不久之前,她还是一个能笑能跳的女孩呢。一转眼,只能被人称作是一块石头了啊。” 韩志:“!!!” “哎,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用,也只能这样来纪念她。我真是,真是……”声音里透出几分哽咽,赫讽的背影隐隐晃动。 韩志立马就慌神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里是……” “唔,恩……我也不知道,我也希望不是。” “那个,你不要太难过了。” “呲——呲,还好,也就一般般难过而已。”赫讽擤了擤鼻涕,扭过脸。 韩志不安地看着他,搓了搓手。“这个,这位姐姐,她叫什么名字?” “叫小涵呦。”赫讽立马精神起来,“你看,我还摆了一盆小鱼在这里陪她。可惜马上就要下雨了,要把鱼儿带回去,这以后几天她会不会寂寞呢?” “寂、寂寞的话,我偶尔也是可以上山来,帮你陪一陪她啦。” “真的吗?阿志!”赫讽抓住男孩的手,两眼放光。 “偶尔,偶尔!如果我有空的话……” “哈哈,你真是一个好孩子!” 使劲地揉了揉韩志的脑袋,赫讽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绳子和布袋。 “好了!那我们开始干活吧,天都快要黑了。” 看着迅速转变脸色的赫讽,韩志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被人骗了,这人之前一脸的悲伤哀痛呢?被狗吃了?! 赫讽回头,看见他一脸怀疑的神色,叹了口气道:“小鬼,有时候大人不是不难过,只是再悲伤碰上现实也要让路啊。哪怕是正哭到一半,也是要擦干眼泪来过日子的。” 韩志若有所思,看向赫讽的眼神带了些敬意。 “这就是大人的坚强吗?” “恩!正是你想的那样。说了半天,正事都没干,快点来干活。” “哦,哦!” 赫讽将绳子一端系在自己身上,另一端在大树上绕了一圈,确定够结实后,准备下崖壁。 “阿志,要帮我看好绳子!” “恩!” 看了眼脚下几十米高的山壁,赫讽闭了闭眼,试探着开始下滑。 身体凭空吊着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当山下还是嶙峋的石块的时候。不过总算,很快就到了那块平台的位置。赫讽松了一口气,走到游嘉骨架边。 “兄弟,为了把你带回去,我可是破了自己的记录啊。” 一边拿出袋子,一边准备将游嘉装进去,赫讽为了壮胆自言自语道:“我这可是第一次,你作为第一位客人,不要太挑剔。在袋子里面磕着碰着什么的,习惯习惯就好。” “嘿咻,好了,进去吧!” 撑好袋口,赫讽纠结着究竟是从头部还是脚部先放?要不索性将这具白骨对折直接塞进去,省事!有了这个想法后,他抬头看了骷髅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赫讽总觉得游嘉那黑黝黝的眼洞,正紧紧地盯着自己。让他汗毛直竖。 “哈哈,我开个玩笑,玩笑而已嘛,不要生气。” 大咧咧地拍了拍游嘉肩膀几下,赫讽差点把他给拍散架了。 “赫讽哥!你还没好吗?”上面,韩志大声询问。 “马上就好了!” 算了,还是先从脚部开始装吧。 赫讽将袋口对着游嘉的一双白骨腿,小心翼翼地从下面往上套,快要套到脖子上的时候,以他的姿势几乎是将这具骷髅给环在怀里了。这么近距离的亲密接触,赫讽还是有几分紧张。 “我说你在这山上待了这么久年如一日的,一个人坐着,每天都看些什么呢?” 赫讽看着那双骷髅头问,没有人回答他,只是一对黝黑的眼洞,似乎是透过赫讽在望着他身后的某处。 “有什么这么好看?” 赫讽想着,转过身。 此时,一片落霞,从云层间穿透。 正好将山下的镇子完全笼罩在昏黄的晕光内,如一块宝石一样点缀在森林之中的小镇,一闪一闪地,亮起晚间的灯火。 一排排地如小小火柴盒一样排列的房子,鳞次栉比;纵横整个镇内的街道上,可以看到黑点般的人在走动;一条小河穿过镇子,带着夕阳下的点点波光,徐徐流向远方。几缕炊烟飘上空中,和云彩融为一体。这一切,全都在这一瞬间,被夕阳附上了魔法。 赫讽张了张嘴,看着那好像发着光一样的镇子。 “原来在这里,能够看得这么清楚啊。” 将整个镇子都笼罩在视线下,这个山坡上的一块平台,像是天然的了望台。望着小镇,小镇的人们,属于人们那一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 死去的游嘉,十几年一如既往地看着这一切。 而山下生活的人们又有谁知道,在远处的高山,一处小小的缓坡上,会有这么一个人,没了眼睛,没了生命,却一直这样默默地看着他们。 一边是永眠的冷清,一边是人世繁华。 这是个隔开生死的了望台。 看着身边的骷髅,赫讽突然很想问: 喂,游嘉,你为什么要死呢? 20、十年等长生(四) “游嘉,游嘉……叫这个名字的年轻男性,十多年前的失踪人口。” 办公桌前,穿着制服的小员警一边低语一边搜索着。 “这个姓不算多见,排除不符合条件的……啊!找到了。就是这一个,游嘉,男,1979年生,2002年失踪,到现在已经有十一年了。”抬起头,小员警看着林深道:“那么很有可能,你们在山上发现的就是这个游嘉。” 林深皱了皱眉,“失踪十一年,没有被宣告死亡?” “要有利害关系人或检察官来申请,才可以宣告失踪者死亡,不过他的亲人早就去世了,也没人来帮他做这个申请吧。不,等等,09年七年失踪期满的时候,检察官曾打算提出过申请,但是后来好像又不了了之了,不知道为什么。” “是有人阻止了?”林深问。 “也许吧,不过他也没有亲人了,谁会这么做?” “查一查这个游嘉,他有没有妻子或者是女友,名字带着一个敏字的。” 小员警苦笑,“拜托,我们又不是侦探事务所,这些事怎么可能会写在居民档案里。”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林深看了看天色,没有办法,只有选择返回山上。 “对了!等下次确认了那具白骨就是游嘉后,就可以注销户口,进行死亡登记。”员警在林深身后,对他高喊道:“具体信息确认后,我再告诉你一声!” 林深挥了挥手,走远。 “哎,爱理不理的,怪人一个。”小员警做回椅子上,低低抱怨一声。 “说谁呢,那个林深?”他的同事端了一杯茶过来,笑问。 “是啊,不是每次他们山上发现了尸体什么的,都到我们这来吗?来了这么多次,也没见他和我们热乎过,老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林深啊,我劝你少和他有牵连。” “怎么?” “你不是本地人,不知道。做他们那种工作的人,本来就一身晦气,再加上这个林深当年还是从林子里捡回来半条命的。”同事眨了眨眼,悄声道:“我们镇上的人都说他是不死之身,要么就是山里的妖怪变的,不愿意太亲近他,不过也不敢得罪他就是了。” “说些什么呢,哪来的迷信啊。” “这可是真的啊!你不知道,这林深当年死过一次,可后来莫名其妙地又活了过来,所以我们才说他……” 两人正窃窃私语间,门被敲响了两下,一抬头,惊讶地看见林深正站在门口。 “我忘了东西。” 林深走到桌前,拿回那个笔记本,然后又若无其事般地走了出去。 看见他突然走回来,两个员警僵了半天,许久,等他完全离开后才缓过神。 “他刚才不会都听见了吧。” “应该是……” “哎!倒霉!不过这林深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种怪人,谁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呢?” 林深面无表情,走出警察局。游嘉的笔记本被他紧紧地塞在口袋里,路上,对于客气地过来打招呼的镇上居民,他一言不发,不去在意周围人异样的表情,向山上走去。 傍晚的山间已经有些凉意,即使是快要到初夏的季节,这股冷意仿佛也能钻进衣服,直戳进心里去。林深搓了搓胳膊,加快步伐。寒冷似乎是也冻住了他的表情,整个脸部像是冰块一样僵硬。 直到那间木屋出现在他眼前,他才悄悄地松了口气,脸色也放缓许多。在看见从窗子里透出的明亮的火光后,林深的脸色完全柔和了下来。嘴角带起一丝微微的笑意,他走向屋口,轻轻地推开门。 “欢迎回来!” 黑漆漆的一双眼洞直扑而来,一个骷髅张合着上下鄂,对着林深迎面招呼道。 在背景明亮的灯光映衬下,这超现实的一幕显得格外诡异。 “……赫讽,不要玩尸体。” 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骷髅,林深无奈道。 “我这不是在玩,是和他一起迎接你回来。”赫讽笑眯眯地从骷髅背后钻了出来,举着骷髅的右手和林深打招呼。 “来,游嘉,我们一起挥手!欢迎林首长回归,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骷髅的右手被赫讽上下挥舞着,发出生锈的机器一般的吱呀声。林深听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虽然外面很冷很寂寞,但是这屋子里也未免太过吵闹了。 “看我的成果。”赫讽显摆道:“我找了些胶水和固定的东西,将游嘉全身的骨头都给粘劳了,完美不?” 他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边道:“这样都可以放到学校去做骨架标本了,啧啧。” “如果他还有意识的话,不会喜欢有人这么摆弄自己的身体的,当心晚上他找你托梦。”林深凉凉道。 “哈哈,哈哈,你说些什么呢。”赫讽呵呵笑着,一边不由自主地将骨架端正放好,不敢再去玩了。 “你不是很怕这些的吗?怎么,现在不怕了?” 在门口换着鞋,林深道:“既然不怕的话,下次抬尸体的活不许再偷懒,不然扣工资。” “林深……” “恩?” “我怎么觉得你今晚话好像特别多。” “……是你的错觉。”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林深道:“我一向话多。” “是吗,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你现在发现还来得及。” 赫讽投降,“算,我不和你争这些了。怎么样,有线索没有?关于游嘉的身世。” 林深看了看他,“大概是确定他的身份了,但是他的家人早几十年就全部去世了,他是最后一个。所以,没有人会为他举行葬礼,也没有人会来接他。明天去后山挖个洞,那里又要添新住户了。” “那个敏敏呢?” “敏敏?”林深嘲笑,“不过是不知哪个年代的前女友,你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她还会记得游嘉?” “我只是觉得,对于游嘉来说,她应该是很重要的人。游嘉死去的事,至少也要告诉她一声吧。”赫讽犹豫道:“而且说不定,她还一直在等游嘉回去呢?” 林深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随你。不过人海茫茫,你要怎么找到这个敏敏,还是一个问题。” 说完,就走向屋内。 “晚饭做好了没有,我饿了。” 林深脱下外衣,就要向厨房走去,可走到一半却被赫讽给拉住了。 “干什么?”他皱眉。 “东西交出来。”赫讽一脸严肃,“不交出来不准吃饭!听懂的没有!” “一手交东西,一手交饭!” “不交出来,就别想吃晚饭!” “懂?” “……”林深默默地看着赫讽,半晌,从口袋里缓缓掏出那本笔记本,放到赫讽手上。 “现在可以让我去吃晚饭了吗?” “去吧,去吧,哦嘘哦嘘!”赫讽目的达成,不耐烦地挥手撵林深。 林深哭笑不得地进了厨房,不一会,他端着菜走出来的时候,看到赫讽拿着手机,正对着那张合照左拍右拍,又在手机上鼓捣着什么。 “做什么呢,吃饭了。” 赫讽抬起头,神秘一笑。 “高科技,你这个山顶洞人,不懂。” 【百度积分悬赏1000分 请帮我找到照片上这个女人,她是我失散十年的亲人,重谢!】 将信息按下确定键,发送出去后,赫讽满意地笑一笑。 这个时代,比起蛮力,还是智慧最重要。 迎着林深疑惑的视线,他得意道:“最晚不出明天,就会有结果,你等着吧。” 林深看着他嘴角得意洋洋的笑容,也笑一笑。 “是,我等着。那大侦探,要不要过来吃晚饭?” “要!我做了一晚上,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吃!啊,快放开我的土豆,林深!” “已经吃下去了,你要到我嘴里抢吗?” “靠,你不恶心啊?” “不恶心。” 和赫讽吵吵闹闹,一顿晚饭很快就吃完了。 晚上,洗完澡回到房间后,林深闭眼躺在床上。许久,像是睡不着,他爬坐起来,拿出游嘉的那本笔记本,一页页地翻起。 只是一些只言片语,一句一句地,像是随手写的一些无聊的话。 【今天和敏敏吃了生菜包子,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山上的空气不错,敏敏说以后不住城里,我们找个靠山的小镇住,环境好。】 【今天吵架了,因为一件小事,我有点后悔。】 【发工资后,买了礼物去和好,被骂了,说我乱花钱。开心。】 【敏敏给我做了生日蛋糕。】 【敏敏和我一起过春节。】 【我马上就要涨工资了,给敏敏买一条新裙子。】 【今天聊天,说如果我们以后有了孩子,女孩就叫思敏,男孩叫……】 后面的笔迹有些模糊,翻着看过去,满满的都是记载着两个人的日常琐事,有甜蜜苦涩,也有生活的压力显于其间,游嘉和敏敏的日子过得朴素,却温暖。 林深翻到最后几页,急转直下的剧情。 【够了,我忍受不了了。】 【我要离开。】 【一个人走。】 就像一个童话故事,到这被生生地敲醒,唤醒了这一场梦。 之后,游嘉走了。 他死了。 丢下他心心念念的敏敏,在十多年前,一个人离开。 那敏敏呢?她在哪?她还活着吗? 她还在找游嘉吗? 林深阖上笔记本,闭眼。这一次,他没有再梦到无数的黑影与重重恶言恶语,他看到了一对人影。 那是牵着手的一对情侣,彼此相携,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最后,却松开了手,背道而驰。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只能是一个人。家人,爱人,都会抛下自己…… “林深……” “林深!林深!” 林深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喊你半天都不醒,做什么美梦呢?”赫讽抱怨道,被一边的衣服扔到他身上。 “出发吧,别磨蹭了。” “……去哪?” 赫讽晃了晃手机,说:“找到敏敏了。” 照片上的姑娘,还在。 她知道她的游嘉,已经离开这世界了吗? 【敏敏。】 【敏敏,我爱你。】 【敏敏……】 耳边的风送来一声阔别已久的呼唤,正推着车行走的女人突然抬起头,望向天空。 而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顺了顺被风吹散的发,她推着车子,继续在小路上行走。 当青春被岁月吞噬,爱情被生活磨平。 这个残酷的世界,究竟还剩下些什么? 天色,蓝而空洞。 那女人的身影,走远。 21、十年等长生(五) 有时候时间带走的不仅仅是岁月,还有更多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就失去了。 “早知道昨天晚上就把炒饭吃完了。” 赫讽看着锅里明显被虫爬过的炒饭,哀叹:“如果上天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让炒饭从我手中白白溜走!可惜,时间不可倒流,白驹过隙,弹指间……” “走了。” 林深站在门口,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再在这里多愁善感个没完,我就把你踢出去。刚才是谁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催个没完?” “哎呀,我这不是心疼粮食么。”赫讽放下锅盖,连忙向门口走去。“这山上哪里都好,就是虫子多。” “是啊,聒噪的虫子也特别多。”林深白了他一眼,“下山,你不是说找到敏敏了?” 赫讽精神为之一振。 “说起这个,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昨天我发帖悬赏,很快就有人回复了,你知道是在哪里找到敏敏的吗?” “发帖悬赏?”山顶洞人林深表示对这词语的不解。 赫讽挥了挥手,“之后再给你解释这个。总之是,网上的奇能异士很多,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那敏敏究竟是在哪里?” 赫讽神秘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猜!” 林深淡淡瞥了他一眼。 “是在镇上吧,山下的镇子。” “我擦,你怎么知道?我还准备让你多猜几次才说的,太没成就感了。” 林深走在前面,推开木栅栏。 “智商,我很早就说过了。” “……” 赫讽觉得自己在山上待久了,是不是智商都已经开始出现退化迹象?不然为什么每次和林深争执,都是他吃瘪? 天气晴朗,少风,两人脚下发力,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镇上。 下山下得早,到了镇上的时候还不到早上七点钟,这个时候镇上出门的人还不多,除了一些上学的学生和赶早班的,街上很少有人行走。赫讽特地选这个点,就是怕和敏敏错过。可谁知两人赶到了帖子上知情人透露的敏敏家时,敲了很久的门,却不见人回应。 “出门去了?” 站在台阶下,赫讽数着脚下的青苔。“这么早?” “家里没有人。”林深从铁门前回来,“我们还是来晚了,她要么是昨晚就没回来,要么是一大早就出去了。” “在这镇上,晚上也没什么娱乐,不可能是夜不归宿。如果是上早班……”林深想了想,“那就是在西山脚下,那里的工人早上五点换班。” “什么工作?” “煤矿。” 赫讽大惊,“煤矿?!她一个女人去那种地方工作?” 相比起赫讽的惊讶,林深倒是习以为常。“男人还是女人,在生存面前有什么不同吗?不都是要吃饭?” “我说她……她现在的日子,过得有这么苦吗?”赫讽摇头叹息,“一个女人家,却要做这种重劳力的活。” “煤矿的工作不都是要下矿的。” “那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这也是自食其力,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干体力活?” “我这叫怜香惜玉,女人当然是要好好呵护的。” 林深不屑。“你这是性别歧视。” “林深,你——” 赫讽气急,不明白林深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挑自己的刺,就算他心情不好,也不能拿无辜的人来开刷啊。 “林哥,赫讽哥?你们怎么在这?” 身后传来一声惊讶的呼唤,才打断了两人幼稚的争吵。 两人回头一看,见是韩志正站在他们身后,男孩背着书包,手里还牵着一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女孩。 “呦,阿志啊,去上学呢?”赫讽不想搭理林深那个犯抽的,索性和韩志开始搭话。 “手里牵的是你妹妹?” “不是我妹妹,是……” “你们俩站在这里做什么!” 不等韩志说完,他手边的小女孩一叉腰,虎着一张小脸戒备地看着两人。“为什么一大早上的,要站在别人家门口?” 赫讽哭笑不得,小女孩防贼一样地看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诱拐萝莉的人贩子。 “小妹妹,我们只是来找人的。” “找谁?” “找住在这里的人呀,小妹妹赶紧去上学吧,和你没关系的。” “当然有关系!”女孩上前一步,踏到赫讽面前,小小的手指指着他身后的那扇铁门道:“这里是我家,你们堵在我家门口找人,能不关我事吗?!” 赫讽呆住。 小女孩声色俱厉道:“你们两个,老实交代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不说清楚了,我去找警察叔叔把你们通通关到监狱里!让你们天天只能吃老鼠哦!” 赫讽真的是惊呆了,这个年头的孩子怎么一个比一个生猛,真的是岁月催人老啊。 林深不知何时走了上来,低头看着女孩,道:“你住在这里?” “是啊。” “和你妈妈一起吗?” “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女孩防备地看着林深,将韩志拉到自己身后。“小志哥哥,我们快跑!这两个坏人是来拐卖我们的,不要让他们捉住了。” “敏敏……”韩志苦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林深听见韩志的称呼,耳朵动了动,“你叫敏敏?”他对着小女孩问:“游思敏?” “不是!是李思敏!”小女孩问:“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你们究竟是谁?” 赫讽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带着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凑过去道:“我们是谁?我们是你爸爸派来找你们的人啊,是来找你和妈妈的哦,敏敏。” 他本以为这么一说,女孩就会放松戒备。谁知道李思敏瞪大眼看了他好一会,突然趁赫讽毫无防备时用小脚用力踩了他一下,瞬间跑远。 “我才没有爸爸呢!我没有爸爸!没有!” 突如其来的转变,小女孩跑得太快太突兀,几个人拉都来不及拉。 “我,说错什么了吗?”赫讽瞠目结舌,看着女孩跑远的背影。 林深若有所思,“不是你说错,我看问题应该是出在游嘉身上。” “怎么说?” “你看到这母女俩的处境还不明白吗?”林深道:“生活艰难,又独自养育女儿。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是多大的负担。而游嘉,却在十年前对他们母女不告而别。” 他看着赫讽,缓缓道:“我们现在要担心的,不是敏敏知道游嘉死后会伤心过度,而是要担心她会不会一把冲上去毁尸灭迹。” “……”赫讽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事情怎么就这样了呢?他原本脑海想象中,这是一对相爱至深却被迫分开的情侣。游嘉在山上孤独地死去,敏敏一直怀着期待等待着他。可是现实,却好像是游嘉抛弃妻子,独自去地下潇洒去了,留下敏敏苦苦养大他们的孩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还是不相信,游嘉会是这样的人。” 赫讽喉头干燥,吞了口口水道:“他不是这种人。” “对于一个只见过他骷髅的人,你能多了解他的品性?”林深不以为然。“不过这也不关我们的事,只要把游嘉的死讯告诉敏敏,之后就与我们无关。” 他的语气似乎格外冷漠。“别人的事,你考虑的太多了。” 赫讽无言以对,心里有几分茫然惆怅。难道,游嘉真的只是一个自私抛下妻女的胆小鬼?因为害怕生活的压力,所以才选择用死亡去逃避? “赫讽……哥。”一直被他们忽视的韩志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们真的是敏敏的爸爸拜托过来找她们的吗?” 一个大敏敏,一个小敏敏。想起刚才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赫讽苦笑。 “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但是她们好像不太欢迎我们。” 韩志低头不语。 “阿志,你知道敏敏和她妈妈的事情吗?可以告诉我们一些么?” “我、我知道的不多,我只听妈妈说,敏敏和她妈妈是十年前搬到这镇上来的。一直都只有她们两个一起生活,别的就不知道了。” 十年前,和游嘉死亡的时间是多么的吻合。 “她们搬过来的时候只有两个人吗?”赫讽追问。 韩志点点头,“好像是的,妈妈还说,因为那时候敏敏的妈妈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来,大家都说她是不好的女人。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愿意和她们母女说话。” 一个孤身女子带着襁褓中的婴儿,独自搬到陌生的镇上居住。的确,不可能不引起周围人异样的注目。 赫讽即使不用动脑子想,也能知道敏敏当时是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他叹一口气,再次感叹。 游嘉啊游嘉,你究竟为什么要死呢? 只是这一次,所问的含义却截然不同了。 22、十年等长生(六) 在敏敏家门前走了一遭空门,赫讽和林深暂时是无事可做。 原本赫讽是打算到镇外的煤矿直接去找敏敏,但是被林深拉住了。 “这件事你还想要让多少人知道?”林深斜眼看他,“知道的人越少,她们现在的生活才不会被扰乱。” “抱歉,我太心急了。”赫讽脚步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困惑。“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回山上去,下午煤矿换班的时候再过来找她。” “也行,啊,不对。”赫讽又转口道:“厨房里的调味料已经没多少了,今天得再去买一点。” “你自己去。” “还有米也不够了,也要买几袋米。” “……” “蔬菜倒是有,就是缺点肉味,难得下山来,去买些肉回去加加餐如何?” “……” “我昨天刚学的红三剁和红烧狮子头,要试试么?” 林深终于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无奈地看着赫讽。 “去哪买?” 见终于拉到帮手,赫讽开心道:“先去一下附近的商店,再去菜市场逛一圈,顺便买些化肥回去,山上的菜苗……”说到一半,赫讽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微微侧过身看去。 果然,韩志还待在原地,正痴呆一样睁大眼睛看着他和林深。 “你怎么不去追小敏敏?让她一个人跑出去放心么?”赫讽皱眉问。 “为什么要不放心?”韩志不解地反问,“她认识去学校的路啊。” “这不是担心有坏人拐……”赫讽说到一半住了嘴,想起刚才小敏敏口中的人贩子就是自己,不由苦笑。再想想这个小镇不出百余户的人家,彼此都认识相熟,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于是他也就不再担心。 “那你还在这里干嘛,不去上课?” 韩志张了张嘴,古怪地看着林深与赫讽,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林哥,你……还要待在山下吗?” “恩。” 见林深面不改色地回答,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韩志放弃了最后一丝犹疑。 “好吧,那我上学去了,林哥再见。” 赫讽挥了挥手,“快去快去,别迟到了。”说完,他便拉着林深向街上走去,嘴里还咕嘟着。“韩志这小子,神神经经地干什么呢?” 殊不知,在他身后,韩志走一步三回头,看着乖乖地跟在赫讽身后的林深,不可思议地连连感叹: “林哥竟然愿意在山下待这么久?我不是在做梦吧。” 赫讽不知道的是,林深每次下山从来不会在山下待超过半个小时。而这一次,却是格外破例。 两人没走多远,便来到赫讽上次购物的那家小店,记得这里的店老板娘还欠了赫讽几十块钱。明显老板娘也还记着赫讽,他一进来就热情地招呼着。 “哎,小哥,你终于来了。你要是再不来的话,上次我欠你的找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了。” 赫讽一见到对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完全不见在林深面前的欢脱和蹦跶。 “你不用老是将那件事记挂在心上,女士。” 老板娘眼中露出几分羞怯,双手不由自主地捧住脸颊,一副少女怀春状。 “那怎么行呢,做生意的讲究诚信,咱不能平白贪小哥你的钱,我一直记着呢。”只是看她这一副情状,不知记住的是欠赫讽的钱,还是赫讽那张迷惑人心的脸。 作孽,作孽。心里一边感叹着自己这招蜂引蝶的技术,赫讽一边不忘记利用这份资源,从老板娘那里打听镇上的消息——尤其是关于敏敏母女俩的。 “哦,她们啊,十年前搬到镇上来的,也没亲没故的,听说是私奔出来和家里断了联系呢。”老板娘一脸八卦道:“不过着大敏也过得不容易,一个女人家家的,也不知道怎么熬过这么些年的。要我说,那个抛弃她们的负心男就是一个混账!要不得超生的!” 赫讽的微笑变成苦笑,那个“混账”早十年就超生去了。 “那老板娘,你还知不知道……” 林深站在店外,等的有些不耐烦,他透过玻璃向里面看去,见到赫讽正带着一脸碍眼的笑和那女老板说着什么,两人时不时还一起笑出声。林深压低眉毛,心里有几分不愉快,想了想,还是推开门进去找人。 “你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正和老板娘闲话时,赫讽听到身后有人催促,林深正一脸不耐地看着他。 “啊,再稍等一会就好,我问问老板这附近哪家的肉食好……老板娘?” 赫讽转过头去时,见到老板娘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有几分僵硬,表情也尴尬起来。 听见赫讽喊自己,她才有些回过神。 “啊!啊,小哥你是和林、林深一块来的呀?” “是啊。” “是吗,是这样啊……抱歉,我有些走神,你刚刚问什么了?” 赫讽见她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心里不由有些奇怪。而林深却是了然地看了他们一眼,说了一声我先出去,便推开门继续走到门外等。 林深刚一出去,赫讽就听到老板娘不引人注意地轻轻松了一口气,似乎是送走了什么瘟神。 赫讽的笑意微微有些冷淡下来。 “老板娘认识林深么?” “认识啊!我们镇上谁不认识那个家伙,那个遭……啊。”似乎意识到赫讽和林深的关系,老板娘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尴尬地笑。“小林哥我们都认识的,一直住在山上嘛,和他爷爷住了几十年,就没离开过。小哥你和他是?” “我是他的新员工,现在也住在山上。” “是吗?那小哥你可要担心点,山上野兽多,那个林深也有些邪门……” 赫讽微笑,客气道:“我会注意,结账吧,女士。” “哦,哦,好的。” 结完帐后,赫讽没再多聊就离开了,老板娘遗憾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明明这个年轻人还是一样笑得灿烂,她怎么就觉得那笑容里有几分疏离呢? “久等了。” 赫讽拎着一包东西出来,林深看了看,从他手里接过。 “接下来要去哪?”林深拎着东西问。 “不去了,回去吧。” 回过头看了赫讽一眼,林深问:“不是还要去其他地方吗?” 赫讽笑一笑,“我突然想了想,山上的米还够,肉的话,去打几只兔子吃不算犯法吧。用不着花钱去买,能省就能省,不是吗?” 林深停下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就因为这个?” “其实,还有别的原因。”赫讽一脸狡黠道:“省下来的那份钱,能不能算到我下个月的工资里去?” 林深注视着他好久,赫讽一直保持着讨好的微笑,似乎为下个月的工资在拼命努力着。 不知为何,看着这张故意显得算计和市侩的脸,林深却觉得心情莫名地好。他不自主地伸出手,伸向赫讽凑过来的脸颊。直到手伸到赫讽眼前时,两人都是一愣。 林深顿了一下,转了个方向用力地弹了赫讽额头一下。 “下个月的工资,照旧。” “哎,我就知道,我找了个周扒皮上司。算了算了,回去吧。” 听着赫讽在自己身后懒懒的抱怨,走在前面的林深,嘴角不经意地带上一抹笑意。 两人走到山脚下时,时间已经到了早班高峰时期,街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上山的路倒是唯一清静人少的。赫讽一边走路,一边回想着一些细节。 从今早开始,林深的心情似乎就有点不太好,不,应该说是每次下山的时候,他就是这幅样子,要死不活地,不想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一开始,赫讽只以为这是林深自己的原因,不过在看见了那家商店的老板娘的反应后,他心里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就像是此时走在街上,却只有他们周围空出一圈空地,镇上的居民似乎都是绕着林深再走,虽然有一些人会客气地上来打招呼,但是他们那虚假的表情敷衍的语气,以及巴不得林深立刻消失的心理,赫讽一眼都能看出来。 任何人遭遇到这种对待,都不会情愿下山吧。赫讽叹一口气,追上走在前面的林深。 “喂,跑太快了,就不能等等我?” 林深看着他,眼底的黑色似乎淡化了一些。 “是你脚短。” “你能不能说些好听的?” “我脚长,比你高。” “算了,你还是闭嘴吧。” 正在两人要走到山脚下时,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影从后面跑了上来,也不知看没看路,那人脚步匆匆就要向他们这边撞过来。赫讽连忙拉住林深,怕他被撞倒,想着究竟是谁走路这么火急火燎的? 可谁知,那人走到他们面前,竟然就停下来了。还抬起头,紧盯着二人看。 “你找……谁?” 赫讽刚问出口,来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煤灰的脸。汗渍从那原本白皙的脸上划过,滑稽地留下一道道浑浊的痕迹。这人一开口,赫讽就愣住了。 “是游……是他让你们来找我的?” 明明是这样一幅邋遢脏兮兮的外表,一开口却是一个好听的女人的声音。 赫讽震住了,还是林深冷静。 他看着眼前这个还喘气的女人,问:“敏敏?” 女人冷漠地看着他们。 “李薇茗。” 她说话的时候,发白的唇上下启合,干燥得似乎都快裂开。两手紧紧搅在一起,手上也黑黑的,而指甲甚至直接变了颜色,浑浊而恶心。眼角已经有了深深的刻痕,带着几分疲惫和麻木。 她说:“我叫李薇茗,会喊我敏敏的人,十年前就不在了。” 相片上会羞涩地微笑,紧紧地拽着游嘉胳膊的美丽女子,似乎随着游嘉的离去,也一同消失在这世上。现在眼前的这个,是苦钱养女儿,一天天熬日子的李薇茗。 不堪又残酷的现实,将记忆中的美好抹杀。 十年,似乎什么都变了,什么都不再。 只是永远活在过去的那个人,会不会还一直记挂着,他的敏敏。 23、十年等长生(七) 哐啷,当。 锁链敲击在门上的声音,带着冷锐的金属感。 李薇茗拉开铁门,抖了抖粘在手上的铁锈,对身后的两人道: “进来吧。” 赫讽紧跟在她身后迈进门,迎面望见的是一个狭窄的小院,还不足三四平米,小院的墙角上靠着一辆旧自行车,左边堆着一些篮子篓子,仅仅这一点东西,就把小院挤占了大半。人只能从中间那条窄窄的空道,才能走进去。 院子紧连着房屋,是一幢不知什么年代建成的平房,红墙黑瓦,墙缝上有几处缺口勉强用水泥堵上了。进了平房后才发现,总共只有一个房间,从东边直通到西边,东边是床铺,西边是灶台,中间用两片垂帘隔开,就算是划开空间了。 这个不大的房间多了两个大男人后,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多余。李薇茗弯腰收拾了一阵,才勉强收拾出一块空地让两人坐。 “没有什么喝的,只有白水,要吗?” 看着李薇茗又作势要走到西边去倒水,赫讽连忙摇手。 “不,不用了,我们不渴。” “是吗?”李薇茗淡淡应了一声。“那就来说正事吧。” 她走到两人对面,找了张旧报纸垫着,席地坐下。 “他让你来找我做什么?” 赫讽喉结上下翻滚了一下,感受到一阵莫名的压力,明明这个女人如此落魄,他却觉得难以直视她的眼神,像是心底有一丝愧疚。愧疚?他为什么要愧疚,赫讽苦笑一声,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无可奈何。 见赫讽和林深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李薇茗思量一会,道:“刚才敏敏去找我,说是有自称是他爸爸派来的人过来,我起先不信。不过现在看你们的模样,倒是信了几分。” “呵呵,其实我们也不算是游嘉派过来的,大概算是自作主张地替他走一趟吧。” “是吗?”李薇茗的眼里似乎毫无波澜,“他现在过得还好吗?” “还……等等,你不认识这家伙吗?”赫讽正准备回答,却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对,他指着林深对李薇茗问:“你看到他,难道就没有想到什么?” 李薇茗奇怪地打量了他们一眼。“我为什么要认识他?想到什么?” “因为林深他可是……”赫讽到此停了嘴,镇上的人大多认识林深,并熟知林深的工作,但是李薇茗却不知道,也就是说她并不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对于他们即将要宣布的消息,也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就这样直接告诉她游嘉已经死了,甚至早十年就死了,真的好吗? 虽然李薇茗现在看似满不在乎,对于往事只口未提,但是赫讽还是不敢轻易说出真相,他只能求救似地看向林深。 林深道:“我们替游嘉来看你们一眼。” “他看我们?”李薇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吗?没这个必要吧。” 糟了糟了,这是恨上了。赫讽心里叫糟,连忙道:“其实他也有苦衷。” “苦衷?什么苦衷能让他在我怀孕后抛下我,就算是有,现在为什么不自己来弥补,而是要让别的人替他来?”李薇茗咄咄逼人道:“他心里根本早就不记得我了,不是吗?” “这……”赫讽心里苦笑,这可是天大的苦衷,让一个死在十年前的人来看你,就算是阎王老子也没有这个本事。 比起赫讽的犹豫不决,林深却是直接多了。 “你知不知道他十年前为什么要离开你,他就没有对你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李薇茗答。 “也许他是迫不得已。” “没有什么迫不得已。” “那就是有人相逼,也许是有人逼着他离开你。” “够了!不要再替他说话!”李薇茗情绪激动起来,“什么相逼?我当年离家和他出来的时候,他怎么不说!十年前,我被家里逼得断绝关系的时候,他怎么不说!他要走就走!走了就别回来,为什么现在又要让你们来找我!为什么!” 像是被一块石子划破的表面平静的湖泊,深湖里激荡许久的暗流在这一刻奔涌而出。原本强自镇定的李薇茗,终于掩饰不住内心的情感。 “为什么,十年后才来找我……”这个用麻木来伪装坚强的女人,忍不住用双手捂住眼睛,哽咽起来。“为什么我等了十年,他都不肯亲自来看我一眼。他有什么苦衷,他不要我可以,他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女儿!我……” 泪水在干涩的眼眶里打转,李薇茗声音沙哑,似乎巨大的哀愁和悲苦掩藏在胸中,吐也无法吐出,清也无法清走,只能越酿越深,越酿越愁。然而,脆弱只是一会,很快她擦干眼泪,抬头看着两人。 “算了,他现在想要甩清旧账是吧?”她冷冷道:“可以,只要他将这十年我女儿的养育费一次付清,我就和他断绝瓜葛,绝不再去烦他。” “什、什么?”赫讽木然,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钱,只要给我钱,我就答应不再和他联系,你们难道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的吗?”李薇茗道:“我早想明白了,感情不能当饭吃,我要养女儿,要过日子,他不要我们母女可以,但是要给钱,最起码让我们母女可以活下去吧。” 赫讽连忙要解释,“我们不是——!” 林深却突然拉住他,“你刚才说,十年前,你家里人要和你断绝关系?” “那和这个无关。”李薇茗不耐烦道。 “你和家里现在还有联系吗?” “这没有关系!” “有关系,如果你还想知道游嘉现在在哪的话,就告诉我详情。” 这个被岁月折磨的女人抬起头,用仇恨的眼神死死看向林深。“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 “早就没有联系了,自从知道我怀上这个男人的孩子后,家里就巴不得想要和我撇清关系。他们……”李薇茗苦笑一声,“不说也罢。” “游嘉知道你家里人找你,威胁你回去的事吗?” “他哪里会知道,那时候我们忙得连饭都来不及吃,他每天那么多班,他怎么会……”李薇茗突然停住了,像是想起什么般,不可思议道:“不,他不可能知道的!他不会知道那件事,我根本就没有和他说过!” “什么事?”林深问,可李薇茗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根本没有听得见他的问题。 林深追问,“什么事你不想让游嘉知道?” “……那时候我母亲重病在床,想要我回家,和游嘉断了关系。可我那时候已经怀了游嘉的孩子,我怎么能走,怎么能丢下他一个人,我、我没有回去,而母亲她到最后一直在叫着我的名字,叫我敏敏,敏敏啊,回来再见见妈妈一面吧。” 李薇茗捂住眼睛,“我后来才知道的,她那时候已经不行了,家里人想让我去见她最后一面,可那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连妈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我不孝,不孝!” 想起母亲临死前的呼唤,李薇茗眼底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如串地直落下来。 “我再也不敢回家,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回家了,我已经没有家,只有他一个了,可为什么他还会要抛下我,他抛下我,他不要我了!” 李薇茗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道:“在我怀孕刚刚一个月的时候,他突然不见了。” “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一直在找他。” “他说过要搬到临近山林的镇子上住,我就搬到这来等他。一开始,每天都在等,等啊等,可是等了十年,我没有等到一个人。” 她无助地将头埋进双手里,“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不敢期盼了,他不来找我也好,不要我也好,我只有女儿了,只有我的女儿。” 赫讽看的于心不忍。“敏敏……”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会这么喊我的人,十年前就都没有了!” 红颜已去,如今这个憔悴不堪的女人,心里不敢抱有一丝期望,也不再怀有一丝期待。她就如同是被时光捶打的一块碎石,生生被磨去所有风骨,那是,多刻骨铭心的一种疼。 林深冷眼看着这一幕,像是无动于衷。看着哭泣得脆弱的李薇茗,以及站在她身旁手足无措的赫讽。 他静默了许久,突然开口。 “我想寻找这样一个地方,安静,平和,没有纷争。” “我要带着她去那生活,我会努力努力赚很多钱,让她每天吃饱穿暖,让她每天都有新衣服穿。” “我要让敏敏不要再跟着我受苦,到时候我们天天去山上看风景,找最好的一块石头,一起看日落日出。” “等有了孩子,就带着孩子一起去,如果是个男孩,我会教他捕兔子,如果是女孩,一定跟敏敏一样漂亮温柔。” “敏敏的手很白很嫩,但是她最近接了那么多针线活,每天看到她手上的伤口,我心里都恨不得打死我自己。”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我赚不到钱让敏敏过上好日子,我只能让她跟着我受苦,我这个废物,除了让敏敏跟着我一起受罪,我还能干什么? 我后悔了,我受不了了。 我忍受不了看着敏敏一天天瘦下去,看着她的手一天天变得粗糙,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悴。 爱究竟是什么? 是自私地占有,然后让她一辈子跟着我吃苦吗?这不是爱,不是! 敏敏的家人来找她了,他们要带她回去吗?我们要分开了吗? 如果…… 如果我离开,她就能恢复以前的生活。 她可以找到一个更爱她,更有能力的男人,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 而不是我。 只要我离开就可以结束这一切,我不能自私地拖累她。 我走了,敏敏,不要想我。】 游嘉独自离开,只带着随身的笔记本。 他走了很多地方,最后来到以往和敏敏说好的,那个属于他们的世外桃源。找了一块石头,静静地一个人呆着。 山下的人们每天过着自己的日子,游嘉也一直看着。 原本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他可以带着敏敏一起在这里生活。看着山下的小镇,游嘉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一个梦。 梦里,他和敏敏在这里过着平凡幸福的日子。 他们会有孩子,他会亲眼看着孩子长大,送他去上学,教会他道理。 孩子会抱着他和敏敏,喊: 爸爸,妈妈。 多好的一个梦。 只可惜,永远只能是一个梦了。 敏敏。 敏敏。 敏敏,我走了,你一个人要好好地过,找个更好的人过一辈子。 “我走了,请忘记我。” 林深念完最后一句,拿出那本笔记本。厚厚的一本,满满的都是游嘉记着的他和敏敏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看着呆如木鸡,瞪大眼睛的李薇茗。 林深道:“如你所说,会喊你敏敏的人,十年前就都不在了。” “游嘉,到最后都一直在看着你。” 在那远远的高高的崖壁上,一个男人枯坐着,用垂死的双眸望着小镇。 而小镇上,李薇茗怀着肚子中的小生命刚刚搬来,坚强而又顽固地,准备开始十年的等待。 他们最后的一刻,是否曾经隔着那遥远的距离,彼此互望过一眼呢? 只不过,一个望见的是梦中的幸福,一个看到的是无尽的等待。 如此,便是十年。 林深对她说:“我不会给你分手费,因为游嘉直到最后,都还爱着你。” 敏敏枯坐着,伸出手,颤抖地摸上那本笔记本,下一秒,像是怕被人抢走似的紧紧抱在怀里。 她像孩子一样哭起来,哭得鼻涕直流,哭得难看又滑稽。如同落水垂死的人,紧抱着最后的浮木,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游嘉,游嘉……” “游嘉啊——!” 十年的等待,一个选择放弃,希望对方幸福;一个苦苦守候,期待又不敢期待。 是放弃的人错了吗? 是坚持守候的人错了吗? 生活有时候离奇又好笑,因为一个小小的偏转,变得残酷又残忍,但是它带来的少许的幸福和温暖,又让人恋恋不舍。 人永远不会知道,在他离开以后,失去的会是什么。 赫讽蹲下,轻轻搂住敏敏,安慰地拍着她的肩膀。他又抬起头看向站在敏敏背后的林深,两人对视良久,赫讽心里堵得慌。 他此刻真想回到山上,把游嘉的骷髅拿出来晃个几晃! TMD,有种你自杀,有种你别死啊! 24、十年等长生(八) 五月,山上的野草疯也似的爬得漫山遍野。 不经常有人走的小路,几乎快被这绿色给完全覆盖住了,一不小心,便会让人从山路上走串到别处去。如果没有一个熟知地形的人来带路,这个时候上山是最容易迷路的时候。 “哎呀。” 女孩脚下一个打滑,快要摔下去。 “敏敏!” 走在前面的人赶紧伸出手去,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没事吧?”男人担心地问着,“有没有受伤?脚扭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不然还是我来背你吧。” “没事。”女孩哭笑不得,握了握对方的手,安抚道:“只是脚下滑了一下而已,我自己走也可以。” 男人用担心又责怪地目光看着她,像是责备她如此不小心,然而那眼神里又带着缱绻的温柔,让她心里暖暖软软的,柔成一片。 “你走前面,我扶着你,来。” “恩。” 两人沿着蜿蜒曲折的小道上山,茂密的树林枝桠间,偶尔可以见到他们相携攀藤的身影。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似乎不愿意和对方有片刻的分离。 “到了!” 爬到山顶上的时候,男人侧过身来,兴奋地对女孩道:“看到了没,敏敏?” 女孩晚一步登上山巅,放眼望去。 远处是一片高低起伏的山峦,漫山的树木像是一望无际绿色的海洋,偶尔风吹叶动,掀起绿海中一波又一波的浪涛。深林山鸟被此风惊起,鸣叫一声,飞出林间,在天空盘桓着一圈又一圈。而头顶的那抹蓝白色的穹庐,仿佛触手可及,轻轻一触,柔软的白云就可以摘至手心,任人爱抚。 万丈高的金芒从云层间洒落,轻抚着两人脸庞。 女孩为眼前的景色所惊叹时,身旁的人牵起她的手,温柔地笑: “漂亮吗?敏敏。” “恩!” “这就是我想让你看到的景色,我想以后,我们找一处贴近山林的住处,每日早起晚归,过着神仙一样自在的日子。” 我想让你看到的,不是世间最美的景色,是我心里最美的梦。 是我们一起,一辈子,幸福地在一起生活。 敏敏,你看到了吗? 我想让你看见的,这个梦。 “敏敏!小心点!” 一声惊呼,让她从回忆中惊醒。抬头一看,那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正伸手拉着自己的女儿,一边还皱着眉头责骂着。 “上山的时候发什么呆?!要是刚刚摔下去怎么办,我说你……真是……” 女人忍不住一声笑出来。 正在批评教育小敏敏的赫讽奇怪地转身,见到李薇茗的笑容,先是有几分惊讶,随后恍然大悟般。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骂你女儿,是一时心急,就——” “没有关系。”李薇茗似乎笑得开怀,伸出手,轻轻地擦去眼角笑出来的一点泪花。“我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才忍不住笑出声。敏敏,过来。” 她对自己的女儿招了招手,小敏敏委屈地扑倒妈妈怀里。 “妈妈……” “爬上的时候要当心,千万不要开小差,知道吗?” “可是,妈妈,我刚才只是看到了一只蝴蝶。” “敏敏。”女人耐心道:“你对妈妈来说很重要,你要是受伤了,妈妈会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的,知道吗?” 小女孩抬起头,有些内疚道:“是像昨天那样难过吗?妈妈会因为我,哭成那样吗?” 李薇茗愣了楞,将女儿紧紧搂到怀里。 “会!因为妈妈爱你。” “那我听话!我不调皮了,也不看蝴蝶了,妈妈不要哭。妈妈哭了,敏敏也会想哭的。敏敏听话,妈妈不要难过好不好。” 看着紧紧搂在一块的母女俩,赫讽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感叹,正想要说些什么。专业破坏气氛的林深这时开口。 “到了。” 林深望着近在眼前的那幢小屋,对李薇茗道:“要带着你女儿一起进去吗?” 李薇茗身体一僵,“不,不……让我一个人去看他。” 林深点了点头。 “那我在外面等,赫讽和你一起进去。” “哎,为什么我要——” 林深只是轻轻瞪了一眼,刚想抗议的赫讽立刻举手投降。“好吧,我陪她一块去。” 小敏敏留在屋外,由林深照看着,赫讽带着李薇茗进屋。 “事先说好,你不要太激动,人死不可复生,我们要冷静一点看待这个问题,一会千万不要……” “我知道。”李薇茗好笑地看着他。“有敏敏在,我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的。” “好吧,那你做好心理准备。” 比起当事人,赫讽反而像是更加紧张,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推开门。 “游嘉就在那里,我把他整理好了,应该还不至于太惊悚。” 他屏息,等待着敏敏的反应。好半晌,没有听到哭泣声,也没有什么别的动静。赫讽正疑惑间,只听见身旁的人竟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这就是你让我要做好心理装备的原因吗?”李薇茗笑得眼泪都忍不住,“果然,是让我很惊讶。” 什么? 赫讽连忙抬头看去,一看之下,他立马囧了。 沙发上,游嘉好整以暇地坐着,穿戴整齐,坐姿端正,甚至还戴着一副墨镜,举起右手对着门口一副打招呼的模样。要不是露在衣服外面的白骨显示出这是一副骨架,外人还真要以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坐在这里。 赫讽满脸通红,他这是昨晚一时兴起的杰作,本来准备整一整林深的,谁知道出门前太着急忘了把游嘉放回原位,这下可好,让人家爱人看见了,一定会谴责自己随意摆弄死者遗体! “我、我不是故意……算了,你想要怎么打我骂我都成,来吧。” 看着一副大义赴死表情的赫讽,李薇茗轻轻笑了笑。 “不怪你,其实这样也好。”她说着,慢慢向游嘉走了过去。“至少这样和他再见面的时候,我是笑着的,而不是哭的很难看的样子。” 她轻柔地摘下墨镜,仔细打量着游嘉的脸庞。 虽然只是一具白骨,却仿佛可以看到当年,那个对她温柔微笑的男人的样貌。她枯黄的手指一点点地抚摸过白骨,感叹道:“我们都变了。” 赫讽尴尬地站在她身后,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 “我本来以为活到这个岁数,情爱什么,都只是年轻时的玩笑话。”李薇茗抚摸着游嘉的面容,“带大女儿,过好日子,能吃饱穿暖,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慢慢过去,心里的那些奢望,也不敢再去想。” 她笑了笑,带着几分对过去回忆的向往。“可是我现在才发现,不是不爱了,也不是爱不动了。而是我想爱的那个人,他不在我身边,我就渐渐地忘记该怎么去爱。” “而现在——”她搂住游嘉,将那原本高大,现在却比她还要瘦小的身躯紧紧搂在怀里。“我可以一直爱着他,一辈子,直到敏敏长大,生了孩子,许多年后,我会和他再在一起。这一次,就是永远了。” “谢谢,谢谢你们。让我记起来,我是和他怎么想爱的,让我知道他一直都是爱着我们的。谢谢……” 赫讽看着将头深深埋在游嘉肩膀上的女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哭了吗,还是没有哭? 作为一个失去爱人的女人,李薇茗此刻必定是痛苦的,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却必须坚强。 赫讽张口欲言,犹豫了几下,还是道: “那个,你小心点抱。我用胶水粘得不是很牢,当心把游嘉给抱散架了。” 站在门外守候的林深和小敏敏,几乎是同时听到了屋内一阵爆笑,笑得几乎都快喘不过气,与之相随的,还有赫讽结巴似的不停解释。 “叔叔。”小敏敏好奇,“是我妈妈在笑吗?” “或许吧。” “她为什么这么开心?” 林深回:“我也不知道。” “叔叔,你怎么这么笨,什么都不知道。” “……” 赫讽带着李薇茗还有游嘉出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小敏敏鄙视地看着林深的场景。 “哈哈,你怎么了?照顾个小女孩都照顾不好?”赫讽幸灾乐祸。 林深轻轻,几乎是不在意般地瞥了他一眼。 “我、也、不、知、道,你说呢?” 莫名地,赫讽感到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他决定还是乖乖闭嘴,不去招惹林深。 后山,离小屋不远的地方,有一块空地。 是守林人用来埋葬没有亲人来寻的自杀者的一块墓地,经年累月下来,这里断断续续地已经有了几十个坟头。 “你真的要把他葬在这?”赫讽问。 “他一直都想和我在山林里寻一个住处,既然我不能在这里住下,那就让游嘉待在他喜欢的地方吧。”李薇茗笑了笑,“我每年都会来陪他,而且有你们在,他也不会寂寞。”书 香 门 第 论 坛 赫讽听出她的弦外之意,“你……难道要搬离镇上了?” 李薇茗想了想,道:“十年前,因为愧疚,因为自责,还因为想要寻找游嘉,我一直不敢和家里联系,这十年来,连一个电话也没打回去过。” “但是我现在想明白了,无论回去联系后是被骂也好,被赶出来也好,我都一定要回去一次。是赎罪,也是为了敏敏,我不能让她继续和我过苦日子了。敏敏身上还有李家的血脉,至少家里一定会收留她。” “你……” “游嘉想让我幸福,这十年来,我一直都辜负了他这个愿望。但至少从现在开始,我想要实现他这个遗愿。”李薇茗笑道:“我现在才明白,爱一个人不是为了让她跟着自己受苦,而是要让她幸福。” “这是游嘉教会我的,虽然,我们明白地都有些晚了。” “对了,可以告诉我你们是在哪里发现他的吗?我想去看一看。” 赫讽连忙回神答道:“是在那边,我一会带你去,不过下去的时候要小心点。” “对了,那边还有一块石碑,我介绍给你认识,是我妹妹哦。”逢人便要炫耀小涵,这已经是赫讽的习惯了。 然而这一次,两个人相谈的过程中,似乎有些别的什么。 离开的人真的离开了吗?还是一直存在人心底的某个角落,不常常挂念,却珍惜地收藏着。 时不时,会拿出来晒一晒,那已经快要褪色的回忆。 李薇茗登上那块石台,望着山下的小镇。忙碌的人们依旧忙碌,他们行色匆匆,为各自的生活所奔波。 镇上的人们不会知道,十年前,有个男人坐在这里,望着他们直到死去。 十年后,有个女人站在这里看着他们,直到离开。 敏敏,你看到了吗?我想给你看的,我最美的梦。 “恩。”敏敏笑了,轻轻应道。 “我看到了,游嘉。” 无法实现的美丽的梦,脆弱易碎的美丽的梦。 永不能忘记的梦。 山坡上,赫讽正在逗着小敏敏玩,林深看着他们俩,突然幽幽地来了一句。 “爱这种事,总是这么刻骨铭心?” 赫讽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只听林深下一句道:“我突然很想试试。” “什么?” 林深看着他。 “去爱一个人试试。” “……你还是别试了,听你这么说很恐怖。”赫讽揉了揉自己冒出的鸡皮疙瘩。 林深说:“我看游嘉和敏敏就很好。” “那也是因人而异,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煽情,比如你。” 林深不服。“我说不定能比游嘉做得更好。” “更好,变成另一具白骨?粉碎粉碎化成渣的那种?”赫讽怪笑。 林深难得地恼火,“你等着。” “我就等着看你好戏,哈哈。” 石台上,李薇茗听着他们的争执,不由也笑起来。 每一天,要是都能过着这样普普通通时而吵吵闹闹的日子,该有多好。可惜这种幸福,也是求而不得的。 时光如封印在昨日旧照中,去而不回。 留下的是,是十年岁月刻下的印迹,和,永生不灭的爱。 十年等长生。 25、无影之人(一) “米五十斤,面粉二十斤,食用油两桶,还有一些……” 赫讽计算着手里的东西,半晌,从兜里逃出几张红票,递给对面的人。 “王伯,您数数看,我算得对不?” “哎,不数不数,小赫你难道还会坑我不成?”王伯笑眯眯地接过钱,小心翼翼地收好,塞到里衣的口袋里。 王伯是少数几个和他们有交道的人,每个月都会在固定的时间上来送些米粮,而有时候更会带点自家做的吃食送给他们。对于林深来说,这大概镇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他愿意亲近的人。 “对了,小赫,这是我家新做的粽子,给你们带了些,不要嫌弃啊。” 这不,王伯刚收完货款,又从身边的筐里拿出一个大袋子,里面装得满满的,乍一看最少有四五十个粽子。说起来离农历五月还有一段时间,但是勤快的人家早就做好粽子,四处送请亲友了。 赫讽想要推谢。 “不用了王伯,你们自己留着吃,我和林深可以……” “这是上好的糯米做的,你婶婶在里面放了些瘦肉和自己做的香肠,还掺了点酱油润润色。就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 咕嘟。 赫讽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刚到嘴边准备婉拒的话立刻变成了: “那就不客气了,王伯,我就先替林深收下。” 他眼疾手快地接过装着粽子的大袋子,道:“下次你们有什么粗活,直接找我和林深帮忙,我们俩每天都正闲得慌,一身力气没处使呢。” 王伯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谁闲得慌?” 林深却在此时推门进来,“这里闲到发霉生虫长蘑菇的,我看只有你一个。” “小林啊!你回来了?” 林深已改之前对赫讽嘲讽的态度,亲切地回应王伯。“恩,刚刚去了山下一趟。王伯,你带这么东西上山怎么不说一声,我也好去帮你拿。” “我年纪还不老!这么点东西怎么拿不动,不要帮,不要帮!” 林深挑眉,“那上次在山路上摔扭了腰的是谁?” 王伯窘迫,尴尬地傻笑。“那啥,就是一场意外嘛,也没什么。” 林深严肃道:“我可经不起你再有第二次意外了,婶婶也经不起。王伯,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也为替你担心的我们多想想,行吗?”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下次注意哈。” 看着被林深“教训”得一脸愧疚的王伯,赫讽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他曾经以为林深对这对老夫妻的态度是装出来的,因为这和平时显得冷漠的他大相径庭,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不过最近他发现,林深那种少有的温柔并不是一种伪装。 他只对真正关心的人,才会显示出这份柔软。像是一只防备心盛的刺猬,对外人都只露出尖刺,但是对于被他收进心里的人们,他却会毫无防备地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展示出来。 王伯,王婶,还有林深已经去世的爷爷,大概是这世上少有的几个,能让这只刺猬柔软下来的人。 “发什么呆?” 林深抬头,瞪了赫讽一眼。“还不快把东西抬进屋去?我要送王伯下山,你自己顾着门。” “好的,明白!您慢走,祝您一路顺风~” 赫讽对着两人挥了挥手,看着林深带着王伯走远。心里感叹,这种半调子的冷漠,有时候才更容易受伤啊。 一旦被真正关心的人背叛,对于林深这样的人来说,很可能就是会让他一蹶不振的打击。 “嘿,我替他操那么多心干嘛?”赫讽拎着东西进屋,自言自语道:“反正以那家伙的眼光,能入他眼的人根本是少之又少,谁还有这本事伤着他?” “还是关心下个月的工资吧。对了,上次要买的那个限量版领夹,不知道还有没有货……” 林深回来的时候,赫讽已经将东西全部收拾到了厨房,自己热了几个粽子正在那里剥着吃。林深进来,毫不客气地从他手上抢走刚刚剥好的一个。 对于他的这种虎口夺食的行为,赫讽已经习以为常,淡定了扔掉手中的粽叶,又剥了另外一个。 不过当林深想要再次伸出手,抢走他手里的这个时,他就忍无可忍了。 士可杀不可辱,你抢我吃的岂不是要我老命!赫讽眉毛一挑,斜斜地看向林深。 “看什么?”林深望着他,“吃的满嘴都是油,还沾着米,是要让我瞻仰你这副尊荣吗?” 赫讽脸红,连忙伸手去擦嘴。 “笨蛋,左边一点,上面!够了,我来!” 林深实在是看不下去,伸手去替赫讽拿走那一粒米,还在手心里捻了捻,感受一下糯米的韧性。 “好米。” 他回头一看,见赫讽僵在那里,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挥一挥。“怎么了?” 赫讽似乎是呆住了,好半晌,就在林深快不耐烦时,他猛地双拳捶桌,自暴自弃般地大喊道:“我的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了!啊啊啊啊啊!” 林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赫讽心里如爆发的火山一样沸腾,林深刚才那什么动作,那是什么动作?! 轻轻捻去对方嘴角的一粒米,再温柔一笑,这不是他以往杀必死的泡妞三十六式之一么!如今竟然轮到他被人这么做,而且还傻乎乎地没反应过来。 他的英名何在,他的尊严何在?! 就在赫讽内心泪奔时,林深很自然地拿过他手里剥好的第二个粽子,自顾自地吃起来。财色两失,说的正是赫讽此情此景。 抢粽风波一直到下午才过去,赫讽斤斤计较了好久,就连做午饭时,也给林深少炖了一个蛋作为报复。 不过,林深似乎压根都没有注意到他这种幼稚的复仇行为,吃的干干净净,吃完了还不忘抹一抹嘴。这让赫讽内心更加狂躁,这个只记吃不记恩的家伙,下回就不该给他做饭! “收拾一下,然后帮我查一些东西。” “什么?”赫讽正收着碗筷,抬头问:“还有,今天你一大早就下山,去哪了?” 林深将自己的盘子递到他手中,然后拿着其他汤碗和菜盘,跟在赫讽身后进了厨房。 “去问了问住在下游的镇民一些事情。” 看着林深还知道帮自己做些厨房的活,赫讽稍感欣慰。 “你自己去找他们的?你,主动,去?!” 林深白了他一眼。 “我不能去吗?” “能去,能去!世界之大,就没有您不能去的地方。”赫讽笑着,心想,就你这脾性还主动去和镇子上的人说话,不把人家吓跑就不错了。 “问的什么?” “上一次在山顶上扑向小涵的那个黑影,你还记得吗?” 赫讽的手顿了一下,挤开洗洁精,滴在盘子上搓起来。“记得,怎么了?” 林深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道:“后来他不是被我踹到崖下,摔倒河里去了吗?” “什么?你踹的?”赫讽回头,惊讶道:“我以为是他自己摔下去!” “我们滚到崖边的时候,我拽住了树藤,他抓着我,我踢他几下,他就下去了。”林深淡淡道,像是在说什么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够狠。”赫讽转过头去,继续洗碗。“不过你也是这种性格,睚眦必报,谁都别想从你身上讨得了好。” 见他转过头去,林深悄悄地松了口气,两人刚才脸贴得实在是有些近,他有些不习惯。 “然后呢,你今天去下游问镇民,就是为了知道有没有人打捞上一具尸体?” “恩。”林深点头道:“但是住在那一带的人,完全没有发现有浮尸。” “会不会是飘远了?” 林深摇了摇头,“下流河的运载力不大,不可能把一个成年人冲得多远,而过了这么几天都没有发现浮尸,就很可能意味着……” “那个黑影根本就没死,对不对?”赫讽接口道:“你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是不是在怀疑什么?” “不知道。”林深有几分犹豫,“我只是觉得,不该在那时候那么巧合地出来一个人,还是冲着小涵。如果当时被他冲个正着,摔倒河中,以小涵的身体来说,很可能就会……” “你的意思是,这是有人故意而为。”赫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是谁会这么做?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一个什么都没有时日不多的女孩身上,他们有什么好图谋的?!” 他说话时语调并未有太大起伏,但是林深却能感觉出来,赫讽是生气了。很少生气的人一旦生气起来,才更加可怕。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我都什么都知道,就不会特地去寻找线索,也不会跟你说起这件事。”林深说:“没有人全知全能,赫讽,我不是,你也不是。所以,现在气恼自责也是无用。” “……”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想找你帮忙。” “什么忙?” 林深说:“利用你擅长的‘高科技’查一些资料。最近有没有人是特别关注这里,关注这个绿湖森林。” 26、无影之人(二) 在赫讽手里,搜索个信息只是眨眼间的事情。不过,为了在林深面前表现出隆重,当天下午,他特地收拾干净了桌子,将自己的手机放到桌上。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桌子两旁,盯着手机看,一脸严肃。 “可以开始了吗?”林深问。 “没,等我做下准备。”赫讽深吸一口气。 “怎么,难道你还要焚香沐浴,祭扫一遍才可以开始?” “我说的是心理准备!”赫讽瞪他一眼,“说知道会不会搜出什么耸人听闻的消息。” “只是查个信息而已。” “不要小看网络!”赫讽说:“你要知道,这年头最不可小瞧的就是网络上的信息量,还有它强大的公众影响能力。你想想,要是有人说,住在绿湖森林山上的两个大老爷们其实是基佬,你这叫外人怎么看待我们?” “……”林深沉默,不予评论。 赫讽小小得意一下,“所以专业的事还是让专家来,你,一边呆着去。” 他打开手机网页,在搜索栏输入几个关键字,林深在一旁隔得老远看着,见赫讽的眉毛挑了挑,便问:“查到什么了?” “网速不好,等我刷新页面。”赫讽无奈,“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林深看向他,“看来你引以为傲的网络也不是那么万能。” “只是一些小毛病而已,你给我等着。” 接着,林深就看见赫讽跟个乱舞的精神病人一样在木屋里四处走动,一边走到窗边,一会站到门前,还跳到沙发上,对着高空用力地甩着手机。不知情的人看来还以为他是在跳大神,或者是犯了某种精神病。 林深就这样淡定地看着他满屋子乱转,最后赫讽总算是惊喜地高叫一声。 “有信号了!” “查到没?” “等等,我多加几个关键词。” 赫讽坐到沙发的背檐上,也不顾自己会不会掉下来,就直接坐在那翻弄起手机。林深起身,走到他身边站定。 “马上就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赫讽屏息等待。 “出来了!绿湖森林,自杀,相关的信息……哎,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么有名了?!” 林深见他手舞足蹈地乱动,站得近了些,确定自己能及时扶住赫讽后,才问:“怎么了?” “就是这个。”赫讽将屏幕给他看,“你发现没有,虽然我们这里作为风景区一直都很有名,但是作为自杀者圣地流传出名声,也只是最近两年的事情。” 【绿湖森林,恐怖的死亡地界。】 【论绿湖森林附近地磁对人脑的影响。】 【死亡群效应,绿湖森林的自杀气氛是如何而形成?】 在林深眼中,这些取着夺人眼球的奇怪名字的帖子,只不过是外人对于绿湖森林的评价,他并不关心它们是谁写出,又是如何写出。但是在赫讽看来,这些密集出现的帖子只意味着一件事——有人在故意造势。 其实仔细研究就会发现网络上每一个热门话题,都不是空穴来风,无影无踪,在它们背后势必都有一个推手,在将这个话题推向大众。有时候这些推手是该话题的得益者,有时候正相反,但是做这些推手的人绝对都不是怀着简单的推波助澜的想法。 他们有着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而赫讽现在想要知道的,就是将绿湖森林和自杀圣地联系起来的那个始作俑者,究竟是有何目的。 将这个想法和林深说了一遍后,赫讽见他眉头紧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我要去山下一趟。” “啊?” “我想到一件事,得去证实一下。”林深说。 “你有线索了?那带我一起去。” 林深摇了摇头,“不行,你得留在山上,今天的巡林还没有完成。” 赫讽不语,他总觉得林深有什么是瞒着他,不想让他知道。 盘根问底,死缠烂打?那样林深就会说了吗?会不会反而让他厌恶和不耐烦? 想了想,赫讽还是放弃。 “好,我留下来。不过你要是回来晚了,别指望我给你留晚饭。” 林深笑了。 “是吗?” 直到林深走后,赫讽还在回味他的那句“是吗”的意思,是他怀疑自己根本狠不下心来,还是说你有胆就试试?想了半天,赫讽发现自己实在是猜不透林深的想法。 林深这个人,人如其名,你以为可以把他一眼看全看透,再走近一些,却发现这人总是将自己藏在深处,要想真正地看清他,不是件容易的事。 之后,赫讽收拾了行囊,带了些必用的装备,出门去了。 他开始今天的巡逻。 到了这山上有个把月,每一次的巡逻都是和林深一起,这还是他第一次独自担当起大任,心里就有些紧张。 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似的,今天的天气也不是很好,明明刚刚还是晴天,这时已经下起了蒙蒙细雨。五月的天气,说变就变,赫讽拿了一件雨披披在身上,走进山林细雨中。 雨打树叶,顺着枝茎滑落到地上,无声地融入土中滋润着森林。 独自走在这小雨中,赫讽倒也难得地兴起几分意味。这山上的景色他是从来都看不腻,几乎每个月都有新的变化,也难怪林深会赖在山上一直不愿意外出。 深山密林,小屋一间,斟酒独酌。 岂不是颇有几分隐士高人的意境? 赫讽却突然笑出声,他刚刚想到连泡面都煮不好的林深要做一个隐士高人,恐怕每天的生活都不能自理,真不知道他前几十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哎,要不是有我,这家伙是不是吃泡面吃到老死,不不,在那之前就会因为泡面太多挂掉……”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明明林深不在身边,赫讽却一直想起他的事,一个人巡林也就不觉得无聊了。 雨下得渐渐大了起来,遮蔽了视线,十米外的事物基本都无法看清。时间一点点跑走,天色变得昏暗,赫讽见状,也准备返程。 眼角却突然有一个黑影一闪而逝,很快,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什么人!” 灌木丛里一阵晃动,似乎是有人影从那里钻过。 赫讽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虽然视线不清楚,但是他还是能紧吊着那个黑影,没有让对方拉远距离。 雨越下越大,在这深山里,只有两个人的追逐依旧持续着。 十分钟后,赫讽感觉到自己吐出来的气都快要变作白雾遮住眼睛,胸腔内好像有一把火在燃烧。 该死的!体力太差,就快要被对方逃走了。 这个黑影!就是这个黑影,一定不能放过他! 情急之下,他眼睛都急红。眼见脚边有碎石,赫讽捡起一块,对着前方奔逃的人影就砸去。 一击,没中! 再扔,没中! 我还仍!中了! 被石块狠狠砸中的黑影晃了一晃,似乎是站立不稳,赫讽连忙追上去,他眼睛紧紧盯着黑影,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情况。雨下的大了,附近山壁上的泥土正在蠢蠢欲动。 噗,呲—— 似乎是泥块松动的声音! 赫讽脚下一滑。 “你在干什么!” 被人猛地一拉,赫讽向后倒去,被用力拽远。下一秒,轰隆隆地一堆泥土夹着碎石从他眼前坠落,不过是片刻的时间,就像是一场劫难,树木和来不及飞走的林鸟,全被滑落的泥石给淹没,一丝痕迹都未留。 “你究竟在干什么!?” 耳边有人大吼,“不去看路?想找死吗!” 赫讽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而此时,看着离自己不到一米远的泥石流现场,才有些后怕。 “我……不行,我还要去追!追那个人!” “你给我清醒点!”对方用力在打了赫讽肚子一拳。 “唔!痛……林深?” 赫讽睁大眼睛,这才看清眼前的人。 “你,你怎么会在这?” 林深的表情比平时还要冷漠,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在这,你就该去阎王面前报道了。” “林深!”赫讽抓住他的肩膀道:“我刚才看到一个黑影,很可能就是之前的那个!他又来找我们了!我们快去追,不要让他跑了!那个家伙,就是那个家伙——” “她已经死了。” 林深突然打断他。 “无论那个黑影是谁,他有什么目的,你再抓到他,小涵也都不能再活过来了。” “不,我只是……” “不是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在下雨的山林里乱跑,你把我的话却都当耳边风?”林深怒气未消。“你是不是还以为只要抓到那个黑影,一切都可以重来!我告诉你,死去的人已经死了,不会再活过来!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弥补!明白吗?” “我……”赫讽愣愣地,呆坐在地上。“我只是不想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是想要做些什么。” “我不想再像那天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闭上眼……我,想要做些什么。”手捧着地上的一抹湿土,赫讽苦涩地笑。“到头来,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被雨打湿的路边野草在轻轻晃动,水滴从叶脉上滑落,融入泥土。 那天带着一盆四叶草空身回来的赫讽,直到此时,才无法掩住心中的情绪。像是在大地上留下片刻痕迹的雨滴,它只是藏进更深处,并不是不在了。悲伤,也同样。 林深沉默地看着他,雨水顺着赫讽的眼角滑下,像一道泪痕。 他伸出手,将赫讽拉起来。 “等雨停后,我们一起去找。这次一定不会放过他。” 一滴水落在潜洼中,带出一小圈波纹,波纹向四周扩散,渐渐平复。 赫讽抬头看了看天,乌云散去。 雨停了。 然而那些留下的痕迹,并不会因此就消失不见。 他笑了笑,带着满脸的雨水,对林深道: “好!这次,我们一起去。” 27、无影之人(三) 大雨的骤停,给两人的寻找减少了许多麻烦。 在他们绕远路绕过滑下的泥石流,来到赫讽最后见到黑影的地方时,却只看到地上一滩血迹,便没有别的什么。 “凭空消失?” 赫讽看着周围,只有他们二人的脚印从远处延伸过来,那个黑影的脚印就到此为止,并没有向别处延伸出去。即是说,这个黑影走到这里,就像是消散在空气中,不见了踪影。 此时,天色已经全部暗下去,夜空中,星星一颗颗点缀起,时间已到了晚上。 远处传来不明野兽的吼叫声,伴随着夜鸟低鸣,此起彼伏,着实让人从心底升起一股凉意。赫讽搓了搓胳膊,看着四周昏暗景色,心里有些惶然。 “这,他该不会是……鬼吧?” 林深正蹲着用手沾了沾地上的血迹,闻言,抬头白了他一眼。 “鬼怪会留血,会有脚印?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往那方面瞎想?” 赫讽笑着打哈哈,“想象力丰富也是一种错吗?” 林深淡淡道:“自己吓自己,是白痴才做的事情。” 赫讽心里默默吐血,暗骂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接林深的话,这下被损了吧,还无法反驳。 他知道自己自小就有一个毛病,就是想得太多。遇到事情,如果别人是想三分,他就会多想七分,将事情的因由,来龙去脉,内情,以及当事人的心理都全部考虑进去。这样一来,也就比平常人更加敏感,也更容易疲惫。 不过赫讽并不打算改掉这个习惯,谁都有自己的小毛病,何况他觉得自己这点小习惯还挺好的。 “回去吧。”林深站起身,“时间已经晚了,改天再找。” “恩。” 两人就这样向来路走去,不出半个小时便回到木屋。可是当赫讽带着一身的疲惫坐到沙发上时,才猛地想起自己还没有做晚饭。 “天啊,这是要我老命么?” 惊累交加之下,他现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林深,你自己鼓弄点泡面去吃吧,我实在是……林深?” 抬头一看,林深已经不见踪影了,倒是厨房里的灯亮了起来,隐隐还听到有人翻箱倒柜的声音。 赫讽大惊,连忙大喊。“你干嘛?不要在厨房造反啊!” 他焦急地等待回复,却又懒得起身去看,心里正兀自挣扎不停。林深从厨房内探了个脑袋出来,看了看他。 “我在做晚饭。” “哦,这样啊,我还说你干什么呢。”赫讽松了一口气,躺回沙发上。 下一秒,他像僵尸一样直挺挺地从沙发上直立起来。 “什么!!你说你在做什么?喂,林深,别装听不见,回答我!” 林深不知什么时候又缩回了厨房内,像是缩回了龟壳的乌龟,故意逃避赫讽的问题。等赫讽惊急之下,跑到厨房去看时,只见他正一手拿着调料包,一手拿着杯面,倒完了调料,正准备倒开水。 赫讽一头黑线。 “这就是你说的做晚饭?” 林深头也不抬道:“不然你以为呢?” “算了,是我想太多。”赫讽扶着自己的老腰,一扭一扭地往回走,刚才猛地起身,扭到腰了。 “我就不该对你寄予厚望……” 林深装作若无其事地泡着泡面,其实注意的话,就会发现他沉默得有些不正常,都没有去调侃赫讽。再细看,就会发现林深其实是有些紧张,眉毛都不自主地向一边挑起。这是他心里有亏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在赫讽离开厨房后,他才悄悄松了一口气,移开几步,露出一个——摔碎在地上的鸡蛋。 原本完好的鸡蛋此时躺在地上,四分五裂,惨黄惨黄的蛋黄从蛋壳里缓缓流出,蛋清四溅,像是飞溅出的血液。 这个鸡蛋,死得好不瞑目。 其实赫讽进来前,林深正准备打个蛋来煎荷包蛋。他原先想着这样的小事没啥大不了。可他拿起一个鸡蛋,明明对准了碗口,却没有把它打进碗里而是掉到了地上,他这才明白其实做饭并不是一件简单活。 看了看门外,林深一边面不改色地毁尸灭迹,一边喃喃自语。 “想不到平时,他都在做这么高难度的事……” 周扒皮大人难得地内疚了一下,想着自己要不要适当地提高赫讽的工资。比如,从两千提到两千零五十? 当林深端着两杯泡面出来的时候,赫讽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人刚刚经历过了多少心理历程,随便几口吞下泡面,他就急吼吼地回房休息去了,连澡都懒得洗。 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赫讽一头扑到床上,钻进被窝里。 拿出手机,上网。 登陆QQ,先忽略掉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看了看几个最近联系人的消息,他打开一个对话框。 【喂,在吗?】 那边沉默良久,久到让人怀疑QQ那坐着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不会说话的狗。 【你你你你你!诈尸啊!】 赫讽笑了笑。 【是啊,千年僵尸,不孝敬孝敬本大爷,小心你小命。】 对方也很配合他的恶趣味,立即回复道: 【僵尸大爷饶命!小的马上孝敬您!】 【哼哼。】 两人调侃一阵,这才开始聊起正事。 【不玩了,我找你是有事要让你帮忙。】 【喂,这么久不见踪影,好不容易找我一回还是有活要我干,您真是够大爷的。】 赫讽不在意地笑。 【直接说,你肯不肯干?不愿意的话大爷我找别人去了。】 这种像是逼良为娼的话,赫讽说起来那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这次又是过了许久,那边才不情不愿地发来一句话。 【……肯。】 仿佛从那六个小点点里看出了无限的怨念,赫讽玩味地挑起嘴唇,发了个摸头的表情过去。 【好兄弟,我会记住你的帮助的!】 【别,千万别,只求大爷你下回再有麻烦时少想到我就好。】 一来二去,如此这般,赫讽将要求和对方说清楚了,并道: 【一个礼拜之内,能有消息吗?】 【难。】 【不是吧,你这么没用。】 【大哥!你以为我们公司是做什么的?我们是正经生意人,要帮你查清对方底细家世,已经算是侵犯了客户的隐私了!你要是嫌慢,出门左拐,国安局,不送!】 对方都如此说了,赫讽也不能再多说些什么。 【那好,等你消息,回见。】 【等等!疯子!这么久不见你人,究竟跑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别是不回来了吧?】 赫讽看着这一行字,许久,打字回复。 【现在正给人打工兼职保姆,生死自由皆由地主做主。回去?难难难,难于上青天。】 发完这条,他手速飞快地退出登陆,得意地笑了两下。 扔下手机,一头埋进被窝,呼呼大睡去也。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赫讽像是完全忘记了昨晚的事,顶着一头鸡窝就去洗漱。 看见林深,没甚力气地挥了下手,然后准备小解。 站到便器前,赫讽裤子脱到一半,突然住了手。 回头看向还站在厕所内的某人,他无奈道:“我说,你出去一下行不?” 林深挑眉看他。 “被人这样看着,我很没感觉啊,大哥。” 林深看了他一眼,走出洗手间,正在赫讽松了一口气时,他又突然探头进来,道:“我有话跟你说,一会到客厅来。” 啪的一声,赫讽随手拿起手边的刷牙杯砸了过去。林深眼疾手快,杯子只是砸到门上,他人早就溜了。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赫讽觉得太阳穴都气得跳疼起来,一突一突的。 有什么话不能等他解决完再说?有必要这样子么,还搞突袭?!别以为他没看见刚才林深那故意往下瞟的眼神! 这个家伙,真TMD太闷骚了。 赫讽狠狠地洗完手,甩了一地的水,余怒未消地推门而出。 出门一看,林深还好整以暇地站在客厅内等他,一点做贼心虚的自觉都没有。 “找我什么事?”赫讽用鼻子哼着发音。 林深正站在窗边,见他来,招一招手。 “看到这个没有?” 赫讽满不在意地凑过去,“看什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擦!这是什么!” 窗外,墙角下,一圈湿哒哒的脚印触目惊心地刺进两人眼中。 那脚印来的奇怪,一浅,一深,在这窗前绕了几圈,就像是夜半有谁在窗外徘徊许久,通过窗子偷偷地窥视着屋内。 赫讽和林深出门再看,发现整个木屋都被这诡异的脚印绕了几圈,那些脚印形状奇怪,乍一看,像是某种奇异的咒术。 一圈,又一圈,它绕在木屋外。无声无息地将这个屋子围绕,带着某种无法探究的意图。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毛毛的。 在他们熟睡的深夜,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接近。 28、无影之人 赫讽从脚印的浅坑里拔出一条蚯蚓,看着它在自己手中扭曲挣扎。 林深从他背后路过,踹了这个恶趣味的家伙一脚。 “有空在这里发呆,还不快过来干活?” 赫讽丢下那条蚯蚓,看着它缓慢地扭动着身躯爬远,感叹:“我只是在想,只不过是一场大雨,怎么所有潜伏在泥土里的东西,都蠢蠢欲动地爬出来了?” 林深将一圈麻绳背在身上,道:“那是因为他们知道变天了。久藏在地下的魑魅魍魉,也需要新鲜空气。” 说着,又踹了赫讽一脚。 “过来干活。” 赫讽无奈地起身,“你就不能好好说吗?这是我仅有的几件看得过去的衣服,又被你弄脏。” 他从外面带到山上的衣服有的过季不能穿,有的损坏了,赫讽正在发愁之后一阵子穿什么,要不要去预定几件新款。林深却对他这种行为颇为不屑。 “衣服破了补补还能穿,你比女人还讲究。” 赫讽怒极反笑,“这不叫讲究,这是一种礼仪好不!穿戴得体,是对自己的修饰,也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 “是吗?我觉得只要不裸奔,就挺得体。” 赫讽懒得继续和这个没有审美观念的人计较下去了,倒是在看清林深的动作后,对他现在在做的事好奇起来。 “你带这么些东西,干什么?” 林深正在削一块尖木,将一根断木的一端削尖,听见赫讽的问题,他将这根木刺递过去。 “试试。” “试……什么?” 林深不和他废话,自己从一旁拿过一块厚抹布,用木刺往前一戳。刺啦一声,抹布被轻而易举地划开一道口子。赫讽目瞪口呆。 只见林深又飞快地削了几根足够尖锐的木刺,差不多小臂大小,将它们在地上排列整齐后,用一根绳子将这几根木刺均匀地绑到一旁的小竹顶端。然后,他用力将这根小竹子下压,压到很低后,将它的顶端和一旁的树根绑在一块。 连接处,还做了一个赫讽看不懂的活扣。 在做完这些,林深拿出一根鱼线,小心地将它埋到附近的草丛里,绷紧,最后系在在那根绑着木刺的小竹子一头。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将原地的痕迹清除,小竹被其他树木和竹子遮挡住,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它的异样。 从头至尾,看着林深做着这些,赫讽的嘴是越张越大。 林深拿起地上的其他工具,准备去别处忙活。 “以后出门的时候小心,不要碰到藏鱼线的地方。”他提醒赫讽。 赫讽这才反应过来。 “你,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深明知故问地看着他,“陷阱,看不懂吗?” “不是不懂!关键是用这种程度的陷阱,会死人的吧!” 即使赫讽不了解这个陷阱的制作细节,也大概可以看懂。无非是有外人闯入触动鱼线时,绑着小竹顶端的绳就会松开,然后借着弹力,小竹弹起恢复原状,同时竹茎上绑着的几根木刺狠狠地飞刺出去。 按那个木刺的尖锐程度,岂不是会把人给戳得浑身都是洞!? “死不了人,顶多多几个窟窿。” 林深不在意地道,又带着他那一身的作案工具,去别处布置陷阱去了。 “死不了人?”赫讽对于他这个回答又急又气,“就算是死不了人,把对方重伤了我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为什么?”林深狐疑地看着他,“这不是正当防卫么?” 好家伙,还知道正当防卫这个词,不然赫讽简直就要怀疑他是不是高中毕业。 “就算是正当防卫,也需要具备很多条件!像你这种,明显、明显就是……闲得慌,你想把牢底坐穿?” 最后,在赫讽的咆哮下,林深总算是不情愿地修改了陷阱的杀伤力,将尖锐的木刺磨得不再那么尖,落石陷阱也不再挑能压死一个人的石头了。可即便是这样,赫讽看着林深一上午的劳动成果——没什么变化其实内藏杀机的小院,都有一种欲哭无泪的冲动。 林深劝解他道:“这是一种自卫,难道你还想在半夜睡着时,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家伙偷窥?” 赫讽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你想那个黑影再次出现时,只能无力地看着他逃走?” 赫讽这才用力地甩了甩头。 “这只是适度的防守,并不是想要故意伤害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已,有错吗?” 赫讽推敲着他的话,好像林深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他怎么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对了,总算是被他想到一点漏洞! 赫讽忙道:“要是你这么做,其他人误闯进来受伤怎么办?” “没有人会到这屋子来。”林深道:“要是有事,他们只会让王伯来找我。” “对!就是王伯,他要是过来找我们却误中了你的陷阱,岂不是糟糕?” 林深了然地点了点头。 “很巧,我也正这么担心着。” “我就说吧,赶紧把它们都……” “所以,我需要你……下山一趟。”林深拍了拍赫讽的肩膀,“对王伯知会一声,让他这几天都不要过来了。” “我去?”赫讽手指着自己。 “你不去,难不成想让我去?我也不介意。” “不不不,还是我下山!”想起林深下山时的情景,赫讽连忙阻止道。 “很好,这是地址。”林深将一张似乎早就准备好的纸片塞进他手里。“傍晚之前记得回来,不然看不清布陷阱的地方,你就危险了。” 什么时候回自己家也要这么小心翼翼?赫讽一脸无奈,被林深推着向外面走。 “早去早回,今天的巡林我替你做,不扣工资。” 林深和他挥挥手。 “你就当做是带薪假期,想在山下买些什么都可以。” 下意识地沿着小路走到山口,赫讽才回过神。 怎么有种他被林深忽悠了的感觉?不不不,绝对是错觉。 是……错觉吗? 五分钟后,赫讽一声怒吼,惊起飞鸟三五只。 “林深你等着,等我回来有你好看!” 而此时的林深已经收拾好东西,推开小院栅栏,最后一次看了眼院子,向外走去。他没有沿着今天预定好的巡逻路线走,如果赫讽在场,就会发现林深其实是在向着昨天泥石流的事发现场走去。 林深,也确实是以那里为目的地。 一个人上路,他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抵达了昨晚的地方。 地上的那摊血迹已经看不太清楚,但是血腥味还在,那是属于人类的血特有的味道。经过一夜,地面上多了很多杂七杂八的爪印,看来是一些野兽闻到血味,半夜嗅了过来。 可是它们也像赫讽一样,除了带着一肚子疑惑离开,别无收获。 林深再次蹲下,像昨夜一样,用手指仔细捻了捻地上湿湿的泥土,然后抬头,看向密林高处。 刚刚破云而出的阳光有些刺眼,林深被刺得眯了眯眼,用手遮了一下,继续望着树林枝桠间。很快,他就找到了想要寻找的痕迹。他将背包往地上一扔,两手抓住树干,两三下嗖嗖地就爬上了树。 然后,停在他刚才发现可疑痕迹的地方。那是一片树叶,但不是普通的树叶,它以及它周围的叶子上,都沾着些奇怪的印迹。 暗褐色,干枯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干掉的血迹。 不,林深想,这的确是干枯的血迹。庆幸的是昨晚雨很快就停了,不然要是连这点线索都被冲掉的话,他就无法证实自己的猜测。 是的,打发走赫讽,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探查,林深只是为了证实心中的一个想法——昨天那个黑影根本就没有凭空消失。 既然会流血会受伤,那就必定是活生生的人类。活人怎么可能会离奇消失不见?所以昨天他们找不到那个黑影,只是因为黑影躲了起来。但是又有哪一种躲藏的方式,连血迹都给隐藏住,甚至都没有逃匿的脚印? 答案只有一个——昨夜,那个黑影就躲藏在他们头顶某根树枝上,甚至还可能透过茂密的枝叶冷冷地注视着他们,并一直跟着他们回到木屋,在木屋外逗留了许久才离开。 握着树叶的手紧了紧,林深四处再探查一番,翻身下了树。 既然猜测已经被证实,那么他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将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给彻底揪出来! 林深的眸子暗了暗,回头,看了眼那树干高处。 想要挑战他的耐心?那就来试试看! 他背起包,离开。 原地,只留下几片被他扔下的树叶,支离破碎。 29、无影之人 赫讽按照林深写的地址,在镇外比较偏僻的一处找着了王伯的家。 眼前是一间不起眼的平房,不高,以赫讽的身高进入这房还要弯腰压低身子。墙角有几处裂缝一直延伸到屋檐,不知从哪里搬来的几根巨大圆木支撑着快要坍塌的右墙,可即使是这样,这间平房看起来也是摇摇欲坠,一副随时会崩塌的模样。 赫讽当场就愣住了,以他以往所见所闻,实在是没有想到时至今日还有人住在这样破烂不堪的屋子里。这一发呆,就连屋里有人走了出来,他都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哎,这不是小赫吗?” 王伯正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眼就看到了在他家门前发呆的高个子小伙,乐呵呵道:“怎么,是小林让你下山来找我?哦,对了,不是上回送的粽子已经吃掉了吧。” 他转身就要回屋。“都怪我都怪我,没考虑到两个年轻人食量大,我这就去给你们再多拿些,等着啊。” “不用了,王伯!” 赫讽连忙阻住老人,喊住他道:“粽子还多着,没吃完。我只是下来找您有事。” “啊?有事?” 赫讽将事情简单地与老人说了一遍,不过将不明黑影说成是野兽,就只说最近频频有野兽闯进院子里,林深在山上布置了些驱兽的陷阱,现在山上不是很安全,让王伯尽量少上山,或者就不上山。 赫讽原以为这么一说,以王伯的善解人意马上就会点头,谁知道这位半老的老人竟然露出了一丝犹疑。 “不能上山啊……” 赫讽注意到他的表情,忙问:“王伯,你是上山有什么事吗?要不我帮你去做。” “不不不,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王伯咧起嘴憨直地笑了笑,“不瞒你说了,我儿子也是……也是在这山上去了,所以我们俩夫妻才搬到这附近来住,只为了能经常陪陪他。我每个礼拜都要去山上看他一次,这不,今天也正要去呐。” 王伯举了举手中一个褪色到看不出原样的小袋子,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在怀念着什么。 “我想,要是没去看他,山上又冷清,他一个人待着会不会寂寞。”他摸了摸袋子,似乎很宝贝里面的东西。对着赫讽,歉意地笑。 “我就今天去看他一下,带些东西过去,不打扰你和小林的工作,你看成吗?我保证不会打扰你们!只是去看一会,就一会成不成?” 看着眼前对自己小心翼翼地笑着,甚至带着一丝讨好意味的老人,赫讽心没来由地一抽。不过他也不能表现出什么来,只能勉强地回以一个笑容。 赫讽觉得,这一定是自己有史以来笑得最难看的一次。看着一个老人,为了死去的儿子对自己如此卑躬屈膝,他实在是无法真心笑出来,伪装也不能。 “王伯!您都说些什么话呢?怎么会打扰到我和林深工作,您平日里不知道帮了多少忙!这样吧,您要上山,我就陪你一起,两个人也安全些。” 说着,他不待王伯回话,一把扶着这位老庄稼汉就往前走。 “早去早回,我们一起去!” “哎哎,别扶别扶,我又不是走不动路。”王伯笑呵呵地,跟着赫讽进山。 在一起上山的路途上,他们又路过了那个山道的转弯口,赫讽曾经在那里见过有人摆着悼念的鲜花,如今,放在那里的花瓶仍在,只是经过前几天雨水后,花儿全部蔫了,泛黄淹死,而花瓶里的水也满溢出来,浑浊不堪。 王伯突然停下脚步,走到那花瓶前小心翼翼地先将里面的残花拿出,放到一边的地面上,然后将瓶子里的水倒出,在附近的水洼里洗了洗。做完这一切后,他看着空荡荡的花瓶,心里又有些惆怅。 这时,一束花从旁边递了过来。王伯一抬头,看见赫讽一脸灿烂笑容。 “虽然只是山上的野花,但是也很好看。”他手里的是一簇不知名的黄色小花。 在这个季节,它们开的漫山遍野都是,有时候不小心一脚踩下去会把它压扁,但是它不一会就能再挺立回来。看着眼前这空空的花瓶,赫讽想,这野花的生命力都比人还要强盛。最起码它无时无刻,不再为自己的生存而用尽力气。 王伯接过,将这平平无奇的路边野花仔细地放进花瓶里,小心地摆弄好,最后将花瓶工整地放回原位,还拜了几拜。 赫讽在一旁问:“王伯,你认识在这里祭奠的人?” “说认识也不算,但是这几年下来多少也见过几次面。” 王伯后退而立,感叹道:“这花是祭给一个女孩的,听说以前还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后来受不了压力年纪轻轻就自杀了。她父母之后都经常过来看,早几年的时候,那是每次来都要哭花了眼睛哦。后来听说又养了一个孩子才好了些,可是没了的就是没了,哪弥补的回来呦。” 王伯叹息。 “都是同命人。” 赫讽听林深说过,这些偶尔在山里能够见到的花瓶和类似物品,都是生者祭奠死者之用。可他那时候没有想到,原来这每一个看似普通的祭物背后,都有一个沾满眼泪的故事,令人嗟叹。 那这座绿湖森林,岂不是处处都布满泪水? 王伯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苹果摆在花瓶旁,然后离开。赫讽跟着他继续往山里去,直到他们来到目的地。 这是王伯儿子的坟冢,说是坟冢,也只不过是一个衣冠冢罢了。因为那时候正值暴雨季节,他儿子进山后就一直没出去过。直到两个礼拜后,才在一个塌方的山崖下挖出了他的贴身衣服。就只用这点衣服,来做个青冢。 赫讽替王伯扫去坟边落叶,收拾干净。王伯从小袋子里一一掏出他珍藏的物品,几个苹果,几只粽子,还有一包香烟,甚至不忘细心地带来打火机。 “阿细啊,你妈今年新包的粽子,你要好好吃。别舍不得吃,我带的多呢。” “还有啊,上次烧给你的纸钱还够用吗?要是不够用的话,晚上托梦给爸妈,再多给你烧点去。” “在下面也千万不要亏待了自己,好好过日子,爸妈还是供得起你的。” “等我们百年之后一起去找你,阿细啊,等着爸爸妈妈,啊。” 看着老庄稼汉神神叨叨地在墓前说这些有的没的,赫讽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眼不见为净,他索性扭头看别处去。 这一看,他觉着树荫处似乎躲藏着什么。再揉一揉眼睛,睁眼看去,什么都没有!只有枯草树叶晃荡着。 赫讽苦笑自己太过敏感,向王伯走去。 “王伯,下山的时候小心点,别……” “哎!慢着,小赫!往左边站站,对,对,就是那,你刚才挡着道啦。” “道?” “对啊对啊,那个方向是阴间的道,活人说的话就是从这条道上传到阴间去,叫死人知晓的。这样下面的人才晓得什么时候谁来看了自己,送了什么。只要知道上面还有人惦记着他,他就能一直记得生前的事。” 见王伯说的若有其事,赫讽几乎都忍不住想笑。然而,想起这是一个老人仅有的慰藉,他这份笑意还未展露半分,就随风散去了。 “死人要是真有感觉的话,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寻死的家伙全都拎出来揍一遍。” “啊,什么,小赫你刚刚说啥?” 庆幸着王伯耳朵不好,赫讽笑得无害,道:“没有,我只是想,他们死后在下面也有人时时记挂着,日子过得真好。” “活着的时候过不了好日子,死后当然要让他们过好一点啊。”王伯理所当然道。 这些鬼神之说,赫讽以前是半信半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一点都不相信了。这世上要真有鬼,他们能安心在下面享福,而看着自己的亲人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吗? 要真有,那也是厉鬼、恶鬼,巴不得消灭了才好! 不过鬼神这些无影之事,暂不去想它。赫讽满脑子只想着那个黑影,心道,要是那家伙真是鬼,那他也必定是个恶鬼厉鬼,没有心肠的鬼! 时间过了傍晚,王伯说完一大段要嘱咐地下死鬼儿子的话,在赫讽的再三劝诫下,才向山下走去。赫讽原本也打算立刻打道回府,然而鬼使神差地,他在原地站了站,却向那片树荫下走去。 一步,两步,走近。 他赫然在那树荫下,看见几道不显眼的脚印。脚印很深,似乎是有什么人在这里窥伺良久。 赫讽冷笑一声,果然,那不是他敏感,那时真的有人躲藏在周围看着他。要不是顾及着王伯在场,赫讽当时就要冲过来一看究竟了。可是他不想将无关的人也牵扯进来,才一直忍到现在。 这个不知名的黑影,从深林到木屋,又出现在这里,好像时时都在监视他、缠着他。无时无刻,不再紧追着他。 哼!他倒要看看这个厉鬼能有什么本事,还能反了天去不成? 赫讽这次是真的打算回去了,然而走了几步,他又返身,从王伯祭悼儿子的盆里拿了个粽子,一甩一甩地颠着玩。 同时,嘴里还哼着小词。 “林呀么林扒皮,今晚给你加餐,嘿,加个餐!” 30、无影之人 林深回来的时间,甚至比赫讽还要晚一点。 当他回来的时候,赫讽甚至连晚饭都做好摆上桌了,所以他似乎一点没有察觉到今天的晚饭有什么不对。一向不愿意给他吃粽子,守着粽子就好像守着金子一样的赫讽,今天竟然会主动剥了一个粽子在他碗里。还用期待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看,就好像再用眼神说,吃吧吃吧,快点吃下去! 林深用筷子一下插进那粽子里,举到嘴边,张嘴咬——没咬下去。 他抬头,看了赫讽一眼,那灼灼的目光实在无法让人无视。 赫讽立马将头扭到一边去,一边哼哼着,一边装作自己是在看风景。林深见状,心里好笑,问道: “在看什么,有苍蝇蚊子?” “哼,这里就坐着一只大苍蝇!”赫讽装作不理他,大口大口地拨着饭,将嘴里塞得鼓鼓的。 林深好心提醒道:“当心呛着了。” “谁会那么——咳,咳咳!唔,咳咳,吸——!”半句话都没说完,赫讽如中诅咒般,被钻进气管里的米粒呛住了。呛得他直咳嗽个不停,喉咙里堵得难受,肺里烧的慌!甚至眼睛都红了。 旁边有人好心地递过一杯水来,他一把抢过,咕咚咕咚地大口喝下去。 “呼……差点没命。” 林深好整以暇地看着。 “早就提醒过你了。” “你还说!”赫讽狠狠瞪着他,“要不是刚才你乌鸦嘴,我怎么会——哎,你吃了?”他看见林深正咀嚼着,而他手里原本举着的粽子已经不见踪影。 “粽子么,吃了。” 这下轮到赫讽幸灾乐祸了,他不怀好意地看着林深。“滋味如何?是不是别有一番味道?” 林深吧唧完嘴,用面纸擦了擦。 “还行,就是放在香火旁时间久了,有一股熏香味道。”他若无其事道:“下次你再去坟头拿人家祭品,记得不要挑最上面的,找中间的拿。你今天陪王伯去看他儿子了?” “我……我,我擦!” 赫讽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他原本只是想小整一下林深,让他知道自己吃了祭死人的东西心里膈应一下。可谁知道,自己这里幸灾乐祸模式还没开启呢,人家林深那早就心知肚明,甚至连他下午去了哪,干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这家伙,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林深皱了皱眉,“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是你自己总喜欢把思绪写在脸上,太容易看透。还有,下次说我坏话的时候,记住只在心里想想就好,不要老实地说出来。” 赫讽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像是小红帽看大灰狼一样地看着林深。 大灰狼无奈地看着赫小红帽,道:“说正事,你今天陪王伯去扫墓,有没出什么事?” 经他这么一提醒,赫讽才想起来,连忙举手,乖乖汇报。 “有!我今天发现那个黑影,应该是他,又跟过来了!他似乎老是喜欢跟在我后面,哎,你说他是不是暗恋我?”赫讽半开着玩笑。 林深瞥他一眼。“被一个大男人,还是个不生不死的家伙暗恋,你很享受?” “不不不,绝对不享受!”赫讽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是被男人暗恋不享受,还是被那个鬼祟的黑影暗恋不享受?” 赫讽迷惑了。 “这,有什么区别吗?” 林深盯着他看,赫讽依旧是一脸迷惘。 良久。 “没什么。”林深侧了侧头,“你继续说吧。” 赫讽心下悄悄松一口气,继续道:“那个黑影的目的,我还是搞不清楚,如果说他一开始是冲着小涵来,那为什么现在要缠着我们?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冲着小涵,也不是冲着我们。”林深指点道:“你应该在这两者间寻找共同点。” “共同点?都住在山上,都在这个林子里,都是活人?” “是死亡。” 林深说:“他那时候选择小涵,正是在她迷惘于生死之间的选择的时候。而我们每天的工作也都是在生与死之间,打捞那些要去送死的,或者是没死成的家伙。” “你是说……自杀者?”赫讽睁大眼睛,“这个黑影和自杀者有关?” 林深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是目前只有一个猜测。如果我们算是站在生的一边的话,那些自杀者以及黑影,就是站在死亡的那边。明白吗?就像是黑与白,昼与夜,永不相融。” “这岂不是很危险。”赫讽皱眉,“他,或者说是他们,会一直与我们作对吗?为了什么?” “谁知道呢?”林深淡淡道:“有些人喜欢死亡的快感,而有些人喜欢操弄别人的生死,对于他们来说,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个游戏罢了。” 看着说这番话的林深,赫讽总觉得,其实他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不愿意说出来。不说出来,是因为不想说,还是不相信自己?赫讽不想深想下去给自己添堵,干脆转移话题。 “对了,我今天陪王伯去扫墓。他儿子,我是说衣冠冢里的那个人,他死在山上,也是自杀吗?” 林深想起了什么,冷冷一笑。 “不知道。” “不知道?”赫讽怀疑地重复一遍。 “我们找到的只有埋在泥块下的衣物,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林深说:“不过王伯坚持要说是意外,也就没有人再说什么了。”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按照这里的民俗,自杀的人死后都会下十八层地狱。”林深道:“谁都不愿意咒自己的儿子下地狱。” “那你怎么看,真的是意外吗?” 林深嘲讽地笑,“在雨季,挑最有可能爆发山洪和泥石流的时候上山,还真是一场精心琢磨好的意外。” 赫讽明白了。王伯坚持认为儿子是死于意外,而不是自杀,林深也不点破,对于心知肚明的人来说,或许死于意外才是一个更好的安慰吧。 不过想起王伯老夫妻目前不算好的处境,以及他们那个不知道为什么选择“意外”的儿子,赫讽就很是理解林深的心情。 早知道今天把王伯祭拜那死鬼儿子的粽子全都拿走!一个都不留,留着也是浪费! 赫讽恨恨地想着,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 “哎!你怎么知道我刚才给你的粽子是祭品,还一吃就吃出来了?!” 林深扭头,“智商。” “别再唬弄我!这不是智商,是经验!你一定经常吃的对不对!” 赫讽冷笑。“好哇,你个林深,这么不厚道!说,你偷吃了多少人家上山供奉的祭品?” “这不是偷吃。” “不是偷吃是什么?!” “节约粮食。”林深被指责着,依然冷静如故。“与其让那些食物放在石头上发霉坏掉,不如物尽其用,反正死人也吃不到了,不是吗?” “你这是对死者的不敬!” “死都死了,还敬他们干嘛?” 赫讽正要还嘴,只听见林深下一句又道: “反正是他们自己选择结束生命,就别指望死了以后,还会有人好好尊敬他们。” 林深对于自杀者的偏见和执着,已经到了非一般人不能理解的地步了。赫讽有时候都会感叹,他哪来的这么大的成见? 不过,随着这一段日子的工作下来,赫讽发现自己好像也渐渐开始赞同起林深的观念了。 那些放弃自己生命的家伙,凭什么还要求别人在死后还去尊重他的一堆枯骨?本来自杀,就是将自己的尊严完全抛弃的行为。 “唉,真是。”赫讽坐下来叹气,“遇到这么一个上司,摊上这么一个工作,现在又处在这么个境况,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林深扭头看他。“倒霉?” “黑影一日不除,我心中便一日不快!” 林深眨了眨眼,道:“你想除掉他?” “那必须的!” “其实,我已经对他的身份有了大致的猜测。” “哦,这样啊……什么!”赫讽跳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林深重复道:“我已经对黑影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测,接下来只要证实它,并且找到机会抓住他就可以了。” 证实?赫讽脑子不笨,立刻明白过来。 不过明白之后,他更加惊讶。 “你……不会是,这个黑影不会还正好是你认识的人吧?” 林深点了点头,说出更加惊人的话来。 “不仅是我,这个人很有可能,你也认识。” 这夜,赫讽处于震惊中久久无法回神。就连睡觉的时候也一直在想,自己认识,林深也认识,还熟悉山路,有可能是黑影的人究竟是谁? 等等,难不成是王伯!? 赫讽为自己的猜测惊悚到了,一夜未眠。 第二天,林深看到屋里多了只熊猫。 赫讽牌熊猫。 31、无影之人 好像天将亮而未亮的时候,是整日中最黑暗的时候——黎明前的那一刻,黑色格外浓郁。 而王富国连续三十年,天天都是在这个点起床,然后开始一天的活计。春分,夏至,秋收,不同的季节,田里的庄稼,菜地里的菜,都像是嗷嗷待哺的孩子一样,需要他细心照顾,然后一年仅有那么一两个月的时间空闲时,他也会尽量找点事情给自己做,去街上卖些烤红薯补贴家用。 前十年,王富国年轻力盛,为老婆儿子忙活也不觉得是累。中十年,他已经不再那么年轻,人到中年许多事情都已经力不从心了,但是想想家里两个依靠着他的人,咬咬牙,忍忍也就过去了。这十年来,年纪越来越大,终于开始不堪重负。 以前觉得无所谓的活计,他现在是再也干不动了,勉强做些重活也都要腰酸背痛好几天。最关键的是,他心累了。自从儿子死后,人生就像是再也没有盼头。自己每天每夜忙死累活地是为了谁,为了自己这即将入土的半老躯壳吗? 自己遗留在这世界上的根都已经不在了,还忙活这些为了什么,图什么?! 然而,王富国即使心里再抱怨,再累,再哭,还是依旧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开始一整天的忙碌。因为他知道,人再累,都还是要活下去的。活下去! 老伴比他起的更早,在王富国起床前就热好了早饭,送他出门后才开始她自己的活计。 “今天也要上山吗?”她看向王富国问。 “上山,挖点草药,带去镇上卖些钱。”王富国背起空篓子。 “但是小赫哥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说最近让你别上山了么,你怎么还——?” 王富国背着篓子的手顿了下,漫不经心道:“没啥,我又不去深山,只在山腰附近转转,没事你就别瞎操心了。” “但是……” “哎!婆娘!别啰嗦吧唧的了,我走了,啊!” 不待老伴再说下去,王富国走近了还带着夜凉的晨雾中,人影晃动,很快消失不见。 他婆娘站在门口,单手扶着门框,一直望着。 望着,好像装了满心的愁。 七八点的时候,山上的天已经大亮,林深坐在桌边看着赫讽,看一眼,喝一口粥,再看一眼,佐一口咸菜,好像看着赫讽他就特别能下饭似的。 “你究竟看够了没有?!” 赫讽实在忍无可忍,一拍筷子,怒瞪。 “没有。”林深老实地回答,想了想,又道:“很难得。” 也对,平时就算是在山上都是很注意自己仪表的赫讽,实在很少让自己露出过这么狼狈的样子。上一次跳进山洪中救人不算的话,那么这还次的熊猫眼还是第一次,眼底下那两个很明显的眼袋,让赫讽整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堪。 “还好意思说!”赫讽怒道:“还不是因为你!说话说到一半,又不肯告诉我究竟是谁,让我想了一个晚上。” “哦。”林深淡淡地应着。“那你以为会是谁呢?” “山上山下我们都认识的人,我昨晚都自己数了一遍,小卖部的老板娘,韩志,王伯,王婶,我都想过了!甚至把他们那死鬼儿子都算进了。想了一晚上得到的答案,是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韩志先不说,那黑影的形态绝对不是小孩,还有身形,即使没看清他的外貌,但是看身材也绝对是个男性,那就排除老板娘和王婶。”赫讽道:“所以剩下的就只有两个嫌疑人,王伯,还有他死鬼儿子。” 啪啪啪啪啪,林深卖力地鼓掌。 “不错,很精彩的侦探剧演说。” 赫讽挑了挑眉毛,“侦探剧?好吧,就算按照那些剧情里的推理情节来看,最不可能的就是最可能的,那就是说,黑影应该是王伯的儿子了?” 林深耸了耸肩。“不知道。” “……你能不能在我问你问题的时候换个答案,别老说不知道。” “好吧。”林深认真思考了一下,回:“我还是不知道。” “……” 赫讽咬了咬牙,深深觉得自己的脾气在最近这几个月来得到了林深的进一步磨练,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冲动暴躁容易咆哮的天真家伙了。 现在的他—— 只有在面对林深的时候才更加容易冲动暴躁,并有痛殴这家伙的冲动! “那你也不知道是谁了?” “不是不知道,是还不知道。”林深像是和他兜着圈子玩谜语游戏一样,道:“也许很快,就会知道了。” 赫讽放弃了。 “我管你知不知道,就算是你知道我知道,或者是你不知道我知道。我现在,总之很不爽!碗我不洗了,你自己搞定去,罢工!” 难得抗议的小员工扔下自己的碗筷,就气哼哼地向门口走去,打算凉一阵林深。而他刚推开大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喂!” 小样,爷还治不了你? 赫讽有些得意洋洋地转头,“你想说什么?我告诉你,现在再讨好我已经晚……” “我只是想告诉你。”林深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你再往前走三步,就会掉到坑里去——” “我——擦!” 林深说前半句话的时候,赫讽还在地上,而林深话音未落,赫讽气急败坏的声音只能从坑底里弱弱传来。开门的时候一个收不住,再加上心里得意与林深的“示弱”,让他一时忘情,等听清林深的话的时候,他人已经钻到坑里去了。 还好这个坑不是很深,只没住了赫讽大半个身子,他刚想双手撑地将自己从坑里抓拔上来。 “等等!”林深又连忙制止,“你手边地下埋着竹刃,别碰!” 赫讽的手刚刚触及地面,听见他这句话像是听见有地雷一样,瞬时吓得动也不敢动弹一下。先是脚下有坑,接着是手边有竹刃,下一秒,谁知道还会有些什么?! 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在自己住处门口,还是在哪个危机重重的军事要塞!? 最后还是林深走了过来,将赫讽提了上去。被提上去的时候,赫讽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挥拳揍林深,谁知道林深拉住他,来了一句。 “小心些,昨天你睡了后,我还在院子里布了其他陷阱。不要乱走。” 赫讽刚刚准备挥出去的拳头立刻就乖乖缩了起来。 “还布置了?都在哪?你直接都告诉我不成么,省的我再发生什么意外。因工受伤多不好啊,还要你破费医疗费。” 林深看了他一眼,自然看出赫讽心里的小九九。心道,我要是现在告诉你,你下一秒拳头就揍过来了,谁会做这么犯傻的事? 他吭也不吭一声,关上门,抢在赫讽先头出了小院。 “哎!等等,你去哪呢?”赫讽连忙追上去,但是又只能小心翼翼地沿着林深走过的地方走。 “等等我!”跟踩梅花桩一样,赫讽好不容易跟在林深身后走到院子门口,刚松了口气准备大踏步地追上去,林深却突然停了下来,赫讽避之不及,眼看就要撞上林深。 险险地,林深背后像长了眼睛一样扶住他,才没有让两人都因为赫讽的相撞而跌倒。 “你干什么?怎么又突然不走了?”赫讽推开他,不耐烦地问。 可是林深一直不说话,只是眼睛盯着院外的树木和小竹林,似乎在仔细打量着什么。半晌,他踏前几部,走到一堆草从附近。 赫讽见状,知道情况不对,紧声问:“怎么了?” 林深手拨了拨草叶,仔细地搜索者,很快,在几根杂草的根部,发现了一些异样的痕迹。 红色的,刺目的液体。 ——血迹! 赫讽先是微讶,接着惊喜道:“是黑影!他踩中陷阱了,血还没干,哪个方向,现在追还来得及!” “东——”林深刚刚吐出一个字,赫讽就已经跑得没影了,一溜烟地就窜了出去,足见其心切。 “——边是不可能的。” 在赫讽跑得不见影了后,林深才凉凉地补完下半句。他细细地观察了血滴的分布和草被压倒的痕迹,确定了方向后,徐徐向西边走去。 这是和刚才告诉赫讽的,完全相反的方向。 血虽然滴的少,但是对方受的伤绝对不轻。陷阱是林深布下的,他比谁都清楚,那是不容易留血,但是却会牢牢地卡住对方脚的捕猎夹。以前山中的猎人用这种捕兽夹抓捕大型动物,也是一夹一个准,没有跑得。 锋锐的夹口会牢牢地锁住猎物,猎物越是挣扎,它就夹得越紧,一点一点地陷进肉里,插破血管,卡住骨头。 那是难以想象的一种疼痛。 所以林深一点都不担心猎物会跑远,他有的是时间。 一路上,跟着草丛凌乱的痕迹和偶尔可见的血迹,林深一直追着逃跑的猎物,来到了一个地方。 这是他并不陌生的地方——一个清理得干净的坟边。坟前,还对着刚刚祭上的新鲜的贡品。 看到这些,原本冷静自持的林深瞳孔突然猛地缩紧,加快脚步飞快地奔过去。他在附近的草丛和树林里焦急地寻找着什么,然后终于,找到了昏迷在那里的一个身影。 那个白发已经苍苍,带着一脸痛苦和疲惫晕厥的人。 “王伯!” 林深冲了过去,心急地观察着王伯的伤势。而老人似乎是因为疼痛过度早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混沌不清地呢喃着什么。 “细……细啊,阿细啊。” 听见他口中不断呼喊的名字,林深眸色渐深,嘴角抿紧。无法掩饰的愤怒似乎在他胸中越酿越大! 而就在此时,一个黑影悄悄从他背后接近。 手中举着反射着亮光的一把长刀,对着林深的后脖用力砍去! 林深下意识地回头,只看见那人嘴角一闪而逝的得意笑容。阴冷,又带着得逞的快意,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厉鬼! 32、无影之人 阿细,阿细,小细仔。 没用的小细仔,穷光蛋小细仔! 哈哈,你那卖红薯的爸爸呢?你那个挑粪的妈妈呢? 小细仔,没用的细仔,穷的响叮当啊响叮当! 小孩子们唱着儿歌跑过,带着幼稚的恶意,戳伤了男孩的心。然而他只能默默地站着,无法反抗一句。因为他家的确穷,他爸爸确实在卖红薯,而她妈妈也每天扛着扁担去帮别人家里田施肥赚那么一两块钱! 男孩紧紧地握拳,眼中闪着仇恨的光芒。 小细仔。 细这个词,在他们方言中有老幺的意思,意味着家里的宠爱,但是有些时候也有着无用无能,手无缚鸡之力的贬义。 阿细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要给他取这个名字,平白地受人嘲笑! 是的,因为名字被人嘲笑,因为家里穷被人嘲笑!为什么偏偏是他,如果他不叫这个名字,他不生在这个家,是不是就能过得更好一点! 比任何人都好! “阿细啊。” 过了中年的父亲搓了搓手走了过来,还喊着他幼时的小名。 王希不耐地挑了挑眉,问:“什么事?” “你高中毕业后,要不还是继续读个专科吧,或者去找个其他专门类的学校,也好学一门手艺。” “这件事不是早就说好了么,我就直接找个工作,不读了。” “那不行啊,现在没本事没文凭的,你想找个什么工作?能有什么饭吃呢?” “我自己有办法!” 老父实在是被他气急了,道:“你能有个啥办法!这么多年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拔大,供你读书,不就盼着你能有个出息吗?阿细,你不能像爸爸这样没文化!一辈子都只能种地卖红薯!⑾赴。 实在是忍受不了,他夺门而出,将身后的呼唤抛之脑后。 什么责任,什么养育之恩,什么出息!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他为什么要背负这些不属于自己的重担,家人的期望,其他人的目光,为什么都要他独自承受! 本来就是,一开始他就不是自愿来到这世上,不是自愿来到这个家,不是自愿背负这些责任。他不要再受这些束缚了,不愿! 轰隆隆,头顶雷鸣震耳,王希一头冲进了下着暴雨的大山中。 从此,再也没有出来。 再没有,在世人眼前出现过。 ——他获得了新生。 一个真正重新开始的生命,一个被人需要,被人尊重,让他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生命! 为了这个,他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要他变成一个只能昼伏夜出,活的与死人无异的厉鬼! 王希狠狠地想着,劈下手中的长刀。 在那一刻,他期待看见眼前人眼中的恐惧,临死前的挣扎和哀求,那会让他有一种掌控了别人生命的快感! 快啊,快啊!快露出那种眼神,哀求吧,恐惧吧,绝望啊!求我啊!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这个人眼里不但没有这些情绪,甚至还有一丝让他措手不及的嘲讽。 嘲讽,嘲讽?!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谁有资格嘲笑我! 王希愤怒,手中因为惊愕而停顿了一下的动作,变成更加用力的劈砍! “呲——!嘭!” 一声重响,然而他已经来不及,被一只飞来横脚给狠狠地踢了出去。 踢飞他的人似乎颇有身手,一叫将王希踹得飞远,还让他老半天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赫讽第一时间冲上去,夺过他手里的刀。 “这家伙是谁?” 他看着挣扎的王希,问林深。 “你不知道吗?林深歪了歪头,指着一旁的青冢。”当然是地下的恶鬼爬了出来。“ “哈哈,我就知道。”赫讽冷笑一声,一脚踩上正要起身的王希的背,用力将他重新踩趴回地上,顺带吃了一嘴的土。 “咳,咳咳!你们……混蛋!放开我!放开我!”王希拼命反抗着,然而赫讽踩得他动都不能动弹,也不知道是使得什么招数,仅仅一只脚就制服住了这个大块头。 “喂,你既然早猜出黑影就是这个家伙,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赫讽不快地问。 “这么多年没见,人都会变。而且他和以前相比变了很多,我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林深站起身,去观察王伯的伤势,小心翼翼地打开捕兽夹的夹子,然后仔细地观察着王伯腿上的伤口。 “王伯!他怎么了?”赫讽这个没神经的,直到现在才注意到林深身边还躺着另一个人。“受伤了?!” 其实刚刚冲过来的一瞬间,他满眼都只看见要对林深下手的黑影,怒火冲天,都没注意到林深旁边其实还躺着另外一个人。 “被院子外的陷阱伤到了,还好没有伤到骨头,我现在可以简单包扎一下。” 林深拿出随身带背包,翻出绷带,开始一圈圈地给老人绕起来。 “受伤!踩中陷阱?可是黑影不是这个小子么,怎么会是王伯受伤!”赫讽用力地踩着王希的背脊,狠狠道:“你个天杀的忤逆种!你还让你老子去帮你试探陷阱?你有没有良心!” 王希呸得吐出一口草屑! “我没有!” “那王伯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中陷阱!啊?” “关我什么事,我哪知道他抽的哪门子的风!” 啪——!赫讽一个巴掌用力地甩上去,打的王希嘴里流血,冷笑。“刚才的话,有种你在说一遍?个小畜生!” 王希的眼睛都红了,拼命地挣扎着。 “你凭什么打我!你凭什么骂我!你给我滚!” “滚你大爷!我就是要打你,我乐意,我打得你半身不遂,打得你魂不守舍!我打——!” 赫讽一阵拳打脚踢,到最后,王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呜呜地喊着。 林深从头至尾冷眼旁观,只是处理着手中王伯的伤势。然而,不知是不是父子连心,一直昏睡着的王伯此时竟然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细啊,细,不要打我细儿……儿子啊……” 他声音微弱,半句话还没说话就又昏了过去了,也不知刚才那片刻的清醒究竟是昏还是醒着。 赫讽身体一僵,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看着脚下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王希,他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深!” 他不耐烦道:“我现在心情很不好,赶快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下一个挨打的,我就不保证是谁了。” 林深处变不惊地绑着绷带,许久,才冒出来一句。 “你首先应该问问,你脚下那只畜生这几年究竟是躲在哪?在帮谁做事?” 赫讽闻言看向王希,可这崽子此时倒是嘴硬,愣是不开口说一句话。这种誓死不屈,好像要装作一副义士悍不畏死的样子,赫讽还见得少了? 这种家伙,他知道怎么对付。 于是,淡淡一笑,道:“你以为你瞒着我们,不说出情报,你就伟大了?你就高尚,你就实现自己的价值了?我告诉你小子,那帮人就是看你傻好欺负,才这么利用你。” “……” “还装硬气?你给我想想,当你在我这里被揍得生不如死的时候,那些要你卖命的人他们在做什么?” “还不是好吃好喝好享受,只要招一招手,自然又有一群像你这样的狗腿去帮他们做事,你以为自己在他们眼中值个屁价值!告诉你,就是畜生都比你过得好!” “不,不……”王希拼命否定着,“不是,不是!他们说我能干,说我有用!” “是能干啊!作为一个听话又好用,还不会反咬主人一口的忠狗,你真是再能干不过了。”赫讽笑着拍了拍他那张脏兮兮的脸,“不过像你这样的棋子,少一个也无所谓。知道吗?说不定当初派你过来的时候,就打算失败了就丢弃你,反正都是没有价值的废物!” “不——!”王希凄惨地大叫,“我不是废物!废物已经死了,我早就新生了!我能做到很多事,我是有用的,有用的!” “有用个头啊!”赫讽忍无可忍,一脚踩在他头上。“你这个抛弃父母的窝囊废!你倒是有用个给我看看啊!有本事你出生后不要靠你妈喂奶!有本事以前不要靠你父母养你,你有本事啊!你有这个本事吗,废物!” “我不是废物!”王希跟着回吼:“我是有价值的!我不靠他们!他们和我没关系!我——噗!” 这次不是赫讽,而是林深过来,一脚踩在他小指头上。只踩着指尾,但却十分用力,十指连心,这钻心的疼痛让王希瞬间脸色发青发紫说不出话来。 “不靠他?你以为现在在这里受伤的是谁?” 林深深褐的眸子,不带着一丝温度地看着王希。 “你以为,王伯是为了掩护谁才受的伤?” 赫讽惊讶了,王希呆住了,他们同声问:“你什么意思?!” 33、无影之人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然而这句话摆到活生生的现实中,却在赫讽的眼前生生地变了味。 林深的一句话,让他和王希都愣住了,而在更之后他才知道,这个以自杀来逃避责任的蠢货,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想法! “明明以及提醒过王伯不要上山,但他为什么还会出现在山上,还是木屋附近。”林深看向赫讽,“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原因?” “我……想,不出来。” 赫讽老实交代。 “其实一开始我还真怀疑过王伯。你看,那天我按你说的下山劝他的时候,王伯不仅执意要上山,下山的时候我发现他还有意在观察周围环境,像是在试探着哪里会有陷阱。” 所以那天晚上林深说黑影的嫌疑人是他们都认识的人的时候,赫讽才会第一个就想到王伯。 林深点了点头,“你没看错,王伯的确是在观察陷阱,但可不是为了他自己。” 赫讽瞪大眼,瞅着他们脚底下的这个小子。“你说,王伯是为了这个家伙?可是他怎么知道山上出了什么事,又为什么会去替他儿子担心?” 他问:“王伯不是认为他儿子是在几年前就死了么?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儿子没死,还在山上捣乱?” 林深摇了摇头。 “王伯没有想那么多。” “那你怎么还说……” “他想到的,只是身为一个父亲的心情。”林深看向王希,“你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山上了吧,在小涵的事情之前,你就曾经来过一两次,是不是?” 王希闭嘴不语。不过即使他不回答,林深心里也有数。 “这山上的一草一木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有外人闯进来,即使做得再干净,也会留下痕迹。”林深说:“早几个月前,我就发现有人在林子附近出没,偷偷摸摸地不知道干什么。他们自以为隐藏的不漏痕迹,却不知道每次来都会被我带到把柄。” “而王伯和我一样,对这座山很熟悉,他不可能没有发现异样。而在听你说我布下陷阱后,他就应该猜到我要出手了。那么他如果想要给谁示警的话,再晚一步就来不及了。” “哦,原来是这样。”赫讽听着如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不对!出手,来不及,什么意思?林深,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林深装作没听见他的话。 “喂喂,不要无视我,你是守法公民,是的吧?不要告诉我其实你是恐怖分子,你原本究竟想要在山上干什么来着?出什么手啊!喂!林深。” 作为一个心理素质足够优秀的人,林深做到了完全忽视赫讽的聒噪,正儿八经地与王希继续对话。 “他明知道危险,但仍然自己山上来试验,你以为这些都是为了谁?” 王希的眼神有些躲闪,不敢正视他。 林深有些恼火,一把揪起他的衣领。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想,或者根本就不去想!” “等等,冷静,冷静!”赫讽看他脸色不佳,连忙阻止。“林深你不要激动,不去看看王伯吗,他现在还躺在那,没事吗?” “我打了电话。”林深头也不回道:“一会就会有医护人员上山,将王伯带下去治疗。” 神速!在又骂人又打人又被人砍的时候,林深究竟是什么时候空出手来拨打了一个急救电话?赫讽已经不管这些,他现在只想搞清楚一个问题。 “你说王伯是在试验,替他儿子试验,那不就等于是说他猜出黑影是谁了吗?” “不一定是猜出。有时候只是一种感觉就已经足了,比如,他察觉到了最近山上的不对劲,还有我最近的一番动作,再加上他心底隐隐的预感。哪怕只是千分之一的机会,他认为会威胁到他的孩子,他就会这么做。” 赫讽不敢置信。“可是,可是所有人不都是认为这家伙是已经死了吗,还怎么威胁到他,诈尸,还魂?” “不知道,也许王伯也知道他可能没死,也许他认为是还魂,或者是别的什么。只要有一丝可能,让他认为最近出现在山上的人与他儿子有关,而且又知道我要出手对付他,王伯就不会置之不理。” 林深道:“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几率,哪怕最后证明那和他儿子无关,他也赌不起。” “我怎么——”赫讽困惑地眨了眨眼,“有些没听明白。你的意思是,王伯知道最近有人偷偷摸摸地上山,也发现你要采取措施应对,就因为怀疑这个偷偷摸摸的人有可能是自己的儿子,所以他才铤而走险,索性自己去试探陷阱?” “可是,怎么能这样?”赫讽问:“他是从哪里看出这小子还活着,又是从哪里知道上山的人就是这小子?” “这点不需要我们知道,血脉至亲,总有感觉到彼此的方法。” 林深冷哼一声。 “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这个小子的话套出来,这不是你擅长的吗?趁王伯还没醒,快点刑讯逼供。”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擅长了?”赫讽翻了个白眼。 “两只都看到。” “我……逼。”赫讽迫于林深的威胁,转过头去瞪着地上的人。“对了,这小子叫什么名字。” “王希。” “哦,王希啊。” 像是一个痞子一样,赫讽坏坏地笑了起来,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刚才打得你痛不痛?一定很痛吧,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人出手就是不知轻重。不过你也别太愤怒,啧啧,眼里都冒出火来了。” 赫讽蹲下,捏起王希的下巴。 “有什么好气的呢?我打你连百分之一的力气技巧都没使出来,你该庆幸才是啊。” 王希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赫讽眼疾手快地躲过。 “抱歉,我可没有吃别人唾沫的习惯。”他指了指一旁的林深,“不过这家伙,你看到没有?他的坏习惯可是很多的,像是磨个把竹刀砍砍手指啊,挖个坑把你活埋啊,或者是直接一块巨石把你碾成肉末,不不不,最好是压得上半身和下半身分离了你都还活着,自己还能爬着找回自己的下半截——这样的事情,可都是他擅长的!” “瞧见没有?!”赫讽比划着林深,“威武雄壮的汉子,我老大!要不让他来问你,顺便把我之前说的把戏都挨个来一番?” 要是一般人说出这句话,王希不会当一回事,他已经不是被人吓大的小毛头了!但是眼前这两个恶徒,可是亲手将他达成现在这副苟延残喘的模样,他不敢不信。但是赫讽的威胁,还没有打破他的心理防线,他依旧闭嘴不言。 “哼,还硬气?”赫讽挑眉,“你别以为我们真不敢对你下狠手,要不是看在王伯的份上……” “滚!”王希突然大吼一声,像是濒临爆发的人。“不要他管!也不要你们看他面子!我和他没关系,我不用他照顾着,不要那老头多管闲事!” 赫讽冷下脸。 “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我说!”王希狠狠道:“从小到大,他们给我的包袱还不够多嘛!我不需要,我压根就希望自己不是他儿子,我宁愿我生下来就是个没爹妈的,总比这个好!我不需要他自作多情地帮我,我不需要,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你可以个屁!” 招呼都没打一声,赫讽飞起一脚,将王希嘴里剩下的半句话连着一口血一起打了出来。 “你可以自个养活自己?你真能耐了,啊!你不看看现在是谁为你躺在地上,自作多情,情愿没爹妈?”赫讽似乎是真的动怒,眼睛都红了。“养只畜生都比养你好!” “对!我他妈的就是畜生都比不上!畜生没有被人嫌弃的爹妈,畜生不会像我这样因为出身被人嫌弃!我怎么就是这么倒霉,投胎到这家!本来可以更好的,比别人都好!我一个人能活得比谁都自在?压根不需要他们多管闲事!” 赫讽的手暗暗收紧,“自在,多管闲事?”他的声音放低下来,问:“那对于你来说,你爸还有你妈,意味着什么?” “累赘,麻烦!没有最好!” 王希想也不想地就丢出这句话,然后很快,他就要为自己的失言负责。 赫讽很冷静的笑了,接下来,却做了一个很不冷静的动作。他拽着王希的头发,抢过林深剩下的绷带,将这人困得严严实实的,直接在地上拖着就走。 在林子里,地上满是石块和草刺,被拖着的人很快触地的那一面身子就伤痕累累,被划出了不小的伤口。 别说是王希自己,就连林深都没料到赫讽会这么做,回过神来后,他连忙追上去。 “赫讽!” 这次换到赫讽不理他了,一直强拖着王希,像拖一块抹布一样,毫不留情地让他在地上挣扎,同时,赫讽重复着王希刚才的话。 “累赘?” 家徒四壁,只有一面白墙,那个低矮的屋檐,确实寒酸破败。 “麻烦?” 两个老人都已经年过半百,再过不了许久,或许就干不了农活了,只能垂垂老矣,等待死亡。 但是—— 虽清贫,虽衰老,但又是为了谁才会变得如此? 因为思念谁,而一夜生白发。 因为养育谁,而永不辞辛劳。 而现在,这个他们含辛茹苦的养大的儿子,日日夜夜思念的孩子,即使死了也希望他在地下能过得好日子。这样剖心相对的儿子,竟然说他们—— “没有,最好?” 赫讽嘴边已经没有笑意了,他冷声道:“是啊,有些人活在这世上就是浪费空气,浪费资源,没有最好!” 他已经将王希拖得浑浑噩噩,这个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 “好啊,那我就善良地,送你上路好了。” 赫讽掀起嘴角,将眼前的人拎起来,提到面前的——悬崖边。 让王希两脚悬空,整个身子都挂在外面,而他身下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赫讽好心提醒道:“别动哦,要不然我一个手抖你就掉下去了。乖啊。” 王希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嘴唇哆嗦得发紫,双脚站站,无法控制住自己的颤抖。 他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想要把自己扔下去。 因为那眼里,一片冰冷。 34、无影之人 赫讽现在已经很少发脾气了。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发怒是年轻人的特权,他已经过了年轻气盛的时期。 可是没想到,在这个远离喧嚣的深山老林中,他也有被人惹火到这种地步的时候。完完全全,已经无法理智。就像大脑内有两个自己,一个怒火冲天,恨不得把眼前的这个家伙立刻就粉身碎骨;另一个虽然还有些理性,但是也完全不想去干扰阻止些什么。 一般来说,赫讽以前一手酿造的那些无法收拾的局面,都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只能任由怒意蒸腾。好比现在,王希说的每一句话都恨恨地戳在他心窝里,让他巴不得下一秒就让这个人消失在世界。 都说养儿防老,可是养了这样一个儿子,还不如养只狗!天生狼心狗肺,不,说他狼心狗肺,还真侮辱了这个词。 赫讽忿忿地想着,他的力气不算惊人,两只手举着一个大男人悬在空中这么久,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不由地,手就开始抖了起来。 王希立刻被吓得大喊大叫。 “放开我,放我下去!放开我!” 赫讽呵呵地笑了,“你确定?” 他的手作势要松了松,“我现在放你下去,你可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王希看着他的笑容,背后升起一阵寒意,汗毛直竖。 “你,你有种就扔我下去,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不会的!他们会替报仇,你们等着!”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他还不知道妥协,只是一味地挑起赫讽的怒火,真不知该说他是笨,还是笨的无可救药。 “我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被人威胁。” 赫讽冷冷挑眉,故意晃了一下。 “反正你不是几年前就死了吗?死了的人不可能再死第二遍吧。”他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轻声道:“所以你明白吗?就算我现在在这里把你扔下去,也没有人可以以任何理由找到我头上来。” “因为你很早以前就已经是个死鬼,没有人会关注你的死活了。” 赫讽想起这件事,莫名地开心起来。 “像你这样飘飘荡荡的幽灵,根本就没有人会在意。死了也是白死,啧啧,真不划算。” “你——!你这个疯子。” 王希开始受不了赫讽这诡异的语气,不敢大力挣扎,却全力咒骂起来。 “疯子!你是个疯子!” “哎呀,猜得真准,不过我这爱称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称呼。”赫讽松开一只手,“尤其是你这样的人渣,就更没有资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王希吓得神魂无措,“不要把我扔下去!我求求你,求你。不!救我,谁来救我!黑……” 一直在别处旁观的林深动了动耳朵,紧盯着王希的嘴。 而王希似乎也知道自己说漏嘴,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就连自己正处在生死危机之际都顾不上了,紧紧闭上嘴,再也不敢多说。 林深眯起眼,如果刚才自己没有听错的话,王希的口型是再说——黑夜。 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熟悉? 而理智正躲在不知哪个旮旯角的赫讽,却是一点都没注意到这点。他单手举着王希觉得自己有点托大了,这是真的有点抓不住了。 不过,掉下去也没什么吧? 赫讽想,索性让这个人彻底消失,一了百了,王伯他们以后就不用再为这个家伙烦恼伤心,大不了自己去赡养他俩老。越想他越觉得自己英名,渐渐地原本就抓不牢的手,真的有了彻底放开的趋势。 却在此时,一双手从旁边伸出,一下子趁赫讽不备,将王希从崖边拽上来。 赫讽因为防备不及,也被拉得往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恼火道:“你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林深毫不示弱,也不再作壁上观。“你刚才是真的打算把他扔下去?” 不知怎的,被林深那双眼睛看着,赫讽心里有莫名有些心虚,支吾着。 “不就是一个手滑吗,要真掉下去也不是我故意的。” 林深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赫讽瞬间惊悚,见到一个平时几乎不爱笑的人突然对你笑的感觉是什么?反正他的感受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惊恐万分。当林深这么笑时,一准没有好事! “你是故意。”林深几乎是气极而笑。“你想杀了他。” 被他用这种语气说出心底最深处的想法,赫讽有些恼羞成怒。他瞪着林深,指着地上的王希,问:“是又怎样?那你来说说像这样泯灭人性,不顾孝义,生了等于没生的家伙,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用。就算他死了,也不过是为民除害,有什么不行?” “说的很好听是为民除害,那你又代表谁?” 林深看着他,冷静地问:“你是王法还是天道?赫讽,别太过自满,你以为自己可以随便决定别人的生死?” “我——!” “如果你真这么认为,那就和那些妄图自杀断送自己性命的家伙,也没什么不同了。”林深缓缓道:“不过相比起来,他们只是决断自己的生死,而你却妄图掌控别人的性命,才更可怕。” “我不是!难道你就不气愤,他这样对王伯,王伯却是怎样待他的?这岂不是很不公平!” 林深打断他。“原来你也知道王伯是怎么对待他,我还以为你忘记了。” 赫讽语塞。 “你记住,你试图‘杀死’的这个人是王伯的亲骨肉。他该不该死,不是你能决定。”林深看着地上还在颤抖后怕中的王希,淡淡道:“哪怕明知道他是一只臭虫,一个垃圾,只要王伯想他活着,他就不能死。” “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父母。”林深抬高声音。“公平?从来就没有不公平!” 父母对于孩子的爱,孩子回馈以父母的情感,要真放在天平的两端衡量的话,是完全不等重的。 赫讽暗恨,却也无能为力。因为他冷静后也明白,就算是如今这样人鬼不如的王希,王伯只要知道他还活着的话,也一定会惊喜万分。这就是血缘,这就是父母。 “切,真是不甘心。”赫讽看着地上不断地自言自语,丑态毕露的王希,不甘道:“难道就这样让他活着,然后做一只吸血虫一直吸干王伯他们的血,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还使什么鬼名堂!” 林深见他总算不那么冲动了,才安下心来。 “这个你不用担心。” 他看着王希目光复杂,似乎还隐隐带着一丝怜悯。 “早该死去的人突然复活回来,不会得到什么好下场的。” 赫讽看了林深一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而且——”林深道:“我也不会让他过得那么舒坦。” “是吗?那随你好了。”赫讽悻悻道。 此时,林深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是医护人员已经到了山上,他们正询问林深具体位置。 事情到了这一步,一直躲藏着的王希,终于被曝光在世人眼前。 赫讽根本无法预测到,跟着医护人员一起上山的王婶,在看到王希的时候竟然会是那副模样。 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冲上去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即使多年过去,却还像是当年幼儿时抱他在怀中一样深情、温柔。 “细啊,阿细!你终于回来了。妈知道,妈就知道你没死……我的细啊!” 向来感情内敛的老妇突然崩溃了一般,抱着王希嚎啕不止。丈夫的受伤,儿子的突然死而复生,接踵而来的冲击让她一瞬间仿佛变得更加苍老。 但是,赫讽注意到,那带着眼泪的浑浊眼中却是喜极而泣的目光。 对于世上最珍贵的珍宝失而复得的喜悦,大抵就是如此了。 医护人员困惑地走上来询问。 “那边那个也是伤者?” 林深摇了摇头,道:“不,他是失踪人士,今天却突然出现了。” “这么离奇?” “估计有什么原因在内吧,不过你们最好也替他诊查一下,我和我员工发现他的时候,他的精神似乎有些不正常。” “不正常?” 林深淡定地点头。 “恩,只要一有人接近,他就以为别人想伤害他,是某种妄想症吧。” 正说着时,一位医护人员已经向王希走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原本失神一样被王婶抱着的王希,疯狂地开始挣扎起来。 “不要过来!不要接近我,滚,滚啊!”大吼完后,又变成苦苦哀求。“啊,啊!不要打我,救我,救我!” 所有人大惊失色,看着疯癫状的王希,纷纷上去制止他。 林深看似不解。“他好像把所有接近他的都当成是要伤害他的人,一开始也对我们拳打脚踢。” 一位医生道:“也许是他失踪时受了虐待,精神承受不住而崩溃。” 林深点头,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看来他真的有些异常,是不是要去医院好好诊查一番?” 医生没有心思再回答他,也点了点头,表示再赞成不过,便上前参与制服疯癫状态的王希。 从头至尾压根没有插嘴余地的赫讽,就眼睁睁地看着林深随口几句,王希就这么被忽悠成了“精神异常”,更有可能以后还被诊断为精神病患者。 这也太离谱了。 趁着所有人都还在围着王希和王伯,赫讽悄悄走过去,问:“你怎么办到的?他难道真的疯了?” 林深白他一眼。 “这不是多亏了你?那么刺激他,现在,我要说他没疯都没人信。”两人看向王希,他似乎还没从之前临死的恐惧中摆脱出来,有些神智不清。不过这一点,也正好被林深拿来利用。 之前赫讽整治王希的时候,他之所以到最后才出面阻止,也是多有考量。 而看眼前的王希似乎真变得有些疯疯癫癫,对任何人的接近都很排斥,行为举止异常而又古怪,让人不去相信林深的话都不可能了。 林深冷眼旁观,淡淡道:“不如说,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精神不正常了。” “怎么说?” 林深看着脚下的大树,盘根错节,深深扎入地下。 “没了根的树,没了影子的人,如何久活?” 无论是游荡世间的活鬼,还是忘根而不孝的孽子,王希亲手彻底斩断了和这世上的联系,活在自己可悲的世界中。疯,不疯,只在一念之间。 事情到此划上句号,王希似乎真的疯了。每天嘴里都在念叨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语句,而王伯康复后接受讯问时,也只说自己是上山不小心踩中捕猎的陷阱。对于王希的突然出现,和自己的受伤原因,王伯很默契地和林深他们达成了一致证词。 没有证据,又有王伯故意隐瞒,没有人将这次的事和守林人联系到一块。守林人遇到他们,似乎只是巡逻中的偶然。 一切似乎很简单,却又不那么简单,有什么隐藏在迷雾中,却没有人愿意去探究。 镇上的警局也不愿意和林深多有牵扯,既然王伯都如此说,王希又是那副精神错乱的状态,他们也就不再往守林人身上牵扯。 事情,又回到了原样。 不,有一样是变了,为了照顾入院又不能自理的儿子,王伯一家搬离镇上去了县内,从此也不能再继续上山送粮了。 走的那天,他还特地上山见了林深一面。赫讽不知道他们俩聊了些什么,只是离开的时候,王伯在王婶的搀扶下,是一瘸一拐地笑着走的。 “小赫啊,以后我不能来了,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啊。” 临走前,他还和赫讽打着招呼。 “王伯。”赫讽欲言又止,他想问眼前这个老人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是不是知道王希的事和他们有关。又想问他,现在带着这样废物般的儿子,难道就不累吗?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只看到王伯一个笑容。 “人啊,再累再苦,只要有个盼头就能熬下去。” 是啊,王希就是他们夫妻的盼头。哪怕他现在似乎疯了,哪怕他如此不孝,却仍然是这对老夫妻切不断的根。至少在王伯夫妻看来,儿子回来了,就是一种幸福。 两位老人彼此搀扶的背影在山道上渐行渐远,直到不见。 赫讽站着望了许久,他想了很多,最后不得不承认。 林深让他留下王希的命是对的。因为王希那条不值钱的命,现在,反而延续了这两位老人的命,给了他们希望,让他们有了继续努力的盼头。 “发什么呆?” 林深神出鬼没,窜到他身后。“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什么?” 林深眼睛闪了闪。 “无影无根,偏偏又喜欢躲在暗处的游魂,可不只王希一个。” 王希喊的黑夜是谁,以及在黑夜背后究竟还有着怎样的阴谋? 林深现在考虑的,是如何将这群游魂给揪出来,一个不留! 可是无影无踪的鬼影,真的是那么容易抓住的吗? 远方,医院里的王希透过窗户看着天空,眼中是痴呆般的目光。 “我是有用的,我是有价值的!我……” 他喃喃念叨着什么,阳光照进屋内,留下道道光影。然而王希背后的影子却那么稀薄微弱,像是烟雾,轻轻吹起便可散去。 活着,却和死了无异。 这个可怜可悲,又可恨的人,还有爱着他,愿意为他不惜一切的人。 他们的生活依旧继续,没有落下帷幕。 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无影之人。 飘荡在这世上,断了根源,自寻灭亡的人,还有多少? 下一个,又会是谁? 赫讽听见林深的话,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群山。绿意茵茵,树冠彼此交错,这么一座深山密林,究竟还要牵扯出多少故事,多少情仇。而他自己,之后又会继续和怎样的人相遇。 莫名地,想起王伯的那句话。 人只要有盼头,就能活下去。 赫讽笑了笑,道:“管他的,我就姑且把这黑夜,还有他背后的神神鬼鬼,当做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好了。来一个嫌少,来一双不怕。” 林深点了点头,默默赞赏他这种大无畏的气概,便寻了块石头坐下,手里剥着一片长长的粽叶。 “……你这粽子哪来的?” 嚼,嚼,嚼。 “你把家里的藏起来,不肯给我。” 嚼,嚼,嚼。 “我只好自己去拿了。” 什么? 嚼啊嚼啊嚼,林深吞下一口,“那天回来的时候,顺手带的。”他想了想道:“反正王希也吃不着,不要浪费比较好。” 啊呜一口吞下,林深随手扔了粽叶,像是把带来不快的事情也抛到脑后。 西山的那个空坟,也该彻底铲除了吧。 不,或许还是留着比较好。 因为那坟上所祭之人,已经彻彻底底不存在于这世上了。 粽叶被风吹了吹,落下山崖。 半晌,山坡上传来一阵怒吼。 “林深,谁准你乱扔垃圾了!” “……” “今晚不许吃晚饭!” “……” “也不许去坟边偷吃人家祭品!不然以后你就顿顿等着吃泡面吧!” 山上风大,这句话传出好远,听在林深耳中仿佛有回音。 吃泡面吧,泡面吧,面吧,吧…… 林深想,不知道现在跑下山去捡那片粽叶,还来不来得及? 风穿过头山顶,像是小声笑着这两个人,窃窃地跑远,飞向大山外的世界。 这个充满着魑魅魍魉,光怪陆离的世界。 35、第六根手指 小镇难得这么热闹,一大清早地,一群年轻人就聚集在上山的路前,嘻嘻哈哈地准备着什么。 有人在前头一个一个数着人数。 “一,二……十一,十二,十三!怎么还少了一个人呐?李东呢,这家伙去哪了?” “大东去小店买水去了!”人群里有人大声回道。 “怎么让他一个人去啊,那么多人的水!” “那家伙乐意的,我们哪管得着啊,他就是闲不住嘛。” 正议论间,被众人讨论的李东从远处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两手各拿着一个大袋子,袋子里装的满满的都是水。他一个人拎着小跑着过来,跑得踉踉跄跄的。 “矮油,大东啊,真勤劳!劳动模范啊,杠杠的!” “大东那是想借机跟女生们示好呢,你懂什么?” 少数的几个女孩子聚在一块,吃吃地笑了起来。 一群人调侃着,只有最开始点名的那个年轻人走了过去,帮李东接过一个袋子,听着周围人的调侃,无奈道:“不要理他们,这群人,你越惯着他们,他们越犯懒。” “班长你不厚道!” “你不惯着我们,还不许大东惯啦?” “是啊,大东可是我们的心灵依靠,班长一边去。” 李东也笑笑。 “没事,我也是团支书,为大家做点事应该的。” 他这句话,又引来了这群年轻人的一阵调侃,有的起哄,有的鼓掌,有的吹起口哨,冲着两人挤眉弄眼。 班长杨锐眉毛轻蹙,终也没说什么。 等人齐了,东西都确定带全了以后,一行人排着队按照事先的计划上山去了。他们来绿湖森林干啥,排队自杀?那可不是,只是一群大学里闲的蛋疼的年轻人无事可做,到市外的好风景处踏青来了。 美其名曰,陶冶情操,贴近自然,回归生命的本初。 不过爬山这件事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早上刚出发时天气还是微微带着凉意,到了九十点钟左右,温度渐渐上来了,再加上运动的消耗,每个人身上都出了薄薄一层湿汗。几个体弱的女生,更是半路就叫着爬不动了。 看着她们抱怨着脚酸体累,又不想再爬的样子,其余的男生为难地对看了几眼,终于有一个人忍不住提出建议道: “要不这样吧,我们不沿着大路走,绕着小路走,顺便看看风景怎样?” “哎,怎么这样,那不是更累了么?”女生中有人抱怨着。 “你要这样想才行,走大路,看到的终究是别人看腻了的风景,走小路的话,说不定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色。再者,这深山密林,老树斑驳的,说不定就有哪一个花精蛇精藏在暗处呢?哈哈。” “你们男人就老想着这些!下流!” “哎,别啊,谁说妖精就一定是女的了,说不定来个男妖精,你们正好也享享艳福啊。” 在几个男生的起哄下,原本几个准备半途而废的女生终究还是被说动了,休息了一会后,一行人走下大路,开始尽挑小路走。最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很是兴奋,林子里一有风吹草动都要大惊小怪一下,故意吓吓女生获得满足感。 班长杨锐拿这些人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任由他们去,他只想着,不要走太深的话,应该不会出问题。 可惜,人有时候总是喜欢高看了自己,而小看了自然。即便是再警醒理智的人,也总会有犯错误的时候。当杨锐回过神来的时候,这群玩脱了的年轻人已经不知道跑到山林里哪个旮旯角去了。 “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还是一个短发的女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们是不是走过这片林子?” “怎么可能,你以为是鬼打墙吗,太敏感了。” 有人不屑地挥了挥手,“再往前走一阵,我好像听到水声了。” “不是啊!”那女生急了,“我是真的记得走过这一带,不信你们看,这是刚才徐一飞折的花,现在断枝还在这呢!” “你不是看错了吧?” “让徐一飞来看!” 那个叫徐一飞的男生凑上去看了看,半晌,也惊出一身冷汗。“就是那朵,我还在旁边树上刻了字,没错!字还在这呢!” 一飞到此一游。 歪歪斜斜的几个字刻在树干下面,看起来就像是小虫爬过,但是此时没有人嘲笑他的字丑,所有人都被一种惊恐袭上了心头。哪怕是再没有尝试他们也明白,在深山老林里迷了路,是要出人命的啊! “手机,快看看手机有没有信号!” 有人这么一提醒,周围的人都拿出手机来看,这一看更是惊得魂飞魄散。 “没信号了!” “怎么可能,我刚刚还看到有信号显示!” 这些学生们乱成一片,有一个胆小的女生实在是受不了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这下子场面更混乱了,哭的哭,骂的骂,还有在幸灾乐祸的。 “我就说不要来这鬼深山野林,偏要来吧,这下出事好玩了!” “周奕君!” 杨锐厉声斥责:“现在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吗?” 被他训斥的那个男生冷冷哼了一声,束手旁观,从头至尾他就和众人保持着距离,他们闹腾的时候他不参与,现在更是落井下石。 杨锐不免感到头疼,每个班都会有那么几个不合群的顽固分子,可是他们班的这个,却格外让他头疼。 “班长,要不我去探探路吧?”李东这时候主动提出了建议。 “好啊,好啊,大东哥出去探路,我们就有救了。不然还不知道要被困在这个深山老林里多久!” “是啊,班长,就让大东哥去好了,我们在这里等着。”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起来。 “胡闹!” 杨锐太阳穴突突跳得更厉害了。“这时候更不能分散,你们不知道吗?要是让李东一个人出去,遇到危险了怎么办?总之谁都不准脱离群体,听到没有?” 众人被他一训,虽然也有人不满,但是都诺诺的不敢再说什么了。他们都知道,自己这个班长是最严厉的,一旦下了决定就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擅自违背。而且杨锐这人真的挺负责,不会拿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性命当儿戏,所以大家虽然有些不忿,但终究还是乖乖听他的话了。 许久,有人不耐烦道:“哎,我们究竟还需要在这里等多久,天黑了怎么办?” “天黑以后,那些妖魔鬼怪就全都出来了,这山上不知道有没有野兽,哼哼,它们今晚可要饱餐一顿了。” “哇啊!不要吓我!” “不是吓你,是真的,你以为要是真有野兽来了,我们能躲得过吗?尤其是狼,一向是成群结队的捕猎……” 杨锐闻言皱了皱眉,“先生火,谁身边有打火机?” “我有!” “男生去附近找些树枝过来,越多越好,我们把火点起来,然后女生坐在最里面,男生在最外面。”杨锐道:“到了明天,旅馆的人发现我们还没有回去,就会派人上山来找了。不要太紧张,不会出事的。” 他这么说,稍稍安抚了些人心,可这时候,却突然又有人尖叫起来。杨锐不耐地看着那个发出刺耳叫声的女生,“叫什么?” “有声音啊。”那女生神神叨叨道:“你们没有听见吗?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众人侧耳倾听,也有人说自己听到了,有的还是没听到。 “会不会是有人来找我们了?我们把他们喊过来吧!” “别傻了,这个时候谁会上山?而且还是没人走的小路,我看不是人,是山上的孤魂野鬼出来了。” “啊——!别吓我啊。” 徐一飞还有心思开玩笑。 “哈哈,说不定是之前说的山精野怪之类的,化作美女来吸我们精气呐。” “胡说什么?”杨锐哭笑不得。 “是真的啊,班长你听,声音越来越近了!看,那边的灌木丛在晃!” 这下子,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每个人都亲眼看到了晃得越来越激烈的草丛,而且看那晃动的幅度,来的一定不是小型动物,最起码也是大型野兽一般的体型。 十几个人一时都忘了防备,心脏怦怦跳得紧盯着那片异样的灌木丛。 然后下一秒,只见一只惨白惨白的手从枝叶里突得伸出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嗷嗷嗷嗷!何方妖孽,看我降魔棍法!”徐一飞随手捞了根树枝就要冲上去。 那灌木丛里的东西挣扎了几下,全部挣脱了出来,不耐烦道: “叫什么叫,见过长得这么帅的鬼吗?” 听鬼这么说,众人才定眼看去。 哎,这鬼长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剑眉微挑,好像、好像还颇有十分英气。几个女生看着看着竟然脸红了,就连原本准备打鬼的徐一飞也愣愣道:“难道,还真的出来了个男妖精不成?” 只听见这男妖精身后又传来一声冷笑,随即,第二个人影钻了出来。 “竟然被人当做是妖精,你本事不小啊。” 这个人刚刚钻出来,众人见他一脸冷意,眼角又似乎带着十分的不屑,还有几分厉芒。 当时,就有人惊叫出声。 “擦,又来了一只狼妖!” “噗!” 忍不住笑出声的是赫讽,被人当做是狼妖头冒青筋的则是林深了。 两个守林人巡逻时,在路边发现了陌生的脚印向深林中延伸去,这才追了过来,没想到追了半天遇上的竟然是这么一群不知世事的大学生。 还被人当做山中精怪。 “狼妖!”赫讽冲喊出声的那人竖了竖大拇指,“好眼光!贴切。” 林深冷笑一声看他。 “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你这男妖精要往哪里跑?” 他从背后一把捞住赫讽腰,挑眉。“妖精,还不快来伺候本大王。” 赫讽呆然,他此时已经完全停止思考了。 满脑只有那句妖精,妖精。 脑中,林深似是对他勾了勾手指,嗔怪道:哎呀,你这恼人的小妖精,真是调皮! 噗——!一口老血,血溅三尺! 36、第六根手指 听到林深的那么一句话,比赫讽反应更大的是这群迷路的大学生中的几个女生。 在林深说完后,她们集体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躁动起来,原本对于困境的害怕和不安,被发现了新鲜事物的好奇与兴奋替换下去。 “是真人哎,真人!” “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现实中的……” “而且最难得的是两个都长得很帅!这一趟没白来!” “迷路也值了!” “死而无憾啊!” “赶紧地,把手机拿出来悄悄拍几张,不要被他们发现。” 喂,姑娘们,你们讨论的声音都那么大了,还怕被人发现吗?被这么一打岔,赫讽心里原本的惊悚也随风散去了。而林深也很快收回了手,好像刚才那么做那么说的完全是另一个人。 这家伙不会又在整我吧! 赫讽理所当然地将林深突兀的举动,当做是戏弄他的一个小手段,原本心里的无措和慌乱很快变成了忿忿不平!又被林深给耍了! 等着,以后有你好看!用拳头威胁了一下林深,赫讽整了整衣服,挂好招牌笑容向那边的学生们走去。 “我们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是这山里的守林人。你们是迷路了吗,我们可以带你们出去。” “……” 说完这句话后,赫讽发现没有收到预想中的表情,这群迷路的学生不仅没有热泪盈眶地向他扑过来,甚至还一脸狐疑不信。这是怎么回事? 赫讽看了看自己一身的打扮,没有哪里不得体啊。这时,他注意到有女生在一旁捂着嘴偷偷地笑,这才反应过来! 敢情是刚才的出场方式太过离奇,再加上和林深的一番“演出”,现在说自己是守林人,是正儿八经的工作人员,谁还信? 满怀哀怨地回头瞪了林深一眼,赫讽对于自己的魅力第一次没有发挥作用,受到了深深的打击。 林深无视他那两记眼刀,走到这群学生中看起来像是领头人的人面前。 “这是我们的工作证,职工编号。”他掏出证件递给对方,“你们擅自离开大路挑小路走,已经给我们的工作造成了很大麻烦。希望现在可以配合点,不要再让我们困扰。” 杨锐接过证件,确认无误后,松了一口气。 “抱歉,林先生!都是我们一时兴起惹的祸,给你们的工作添麻烦了。我们这就下山。” 林深点了点头,对他的配合很是满意。 “好,跟着我走,尽量不要落单。” “是的,明白!”杨锐转过头喊道:“这两位山上的工作人员要带我们出去!不准胡闹了,听见没有!” 学生们听见能脱困,都齐齐应了一声,很是听话。 赫讽就这样看着林深轻松地搞定了信任问题,他想着自己好言好语没有用,像林深这样故意摆脸色给他们看,那群学生反而信任他。心里不免不平衡,啧啧摇头感叹:“这世道,好人难做啊。” 林深正好从他身边走过,回了一句。 “因为现在喜欢披着好人外衣的,往往都是作奸犯科之徒。” 赫讽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追了上去。 “喂!林深你什么意思!我哪里长得奸?明明是翩翩君子、温润尔雅好不好!” “伪君子。”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有种在说一遍。” 两人一边斗嘴走在前面开路,似乎完全忽视了身后跟着的这批学生们。不过,有些学生也巴不得他们忽视了自己。 “哎呀,你拍到了没有?” “有有有,刚才那个动作太绝了,简直像是搂在一起,我拍到了!” “回去传微博上!” “就取名为——《深山之恋,两个与世隔绝的帅哥旷世长情!》。” “去,太狗血了。直接就叫《今天爬山的时候,捡到了两只蓝精灵》。” 走在队伍中间的杨锐只觉得头更加痛了,他耳边听着女生们兴奋的讨论声,又看着前方两个浑然忘我正“打情骂俏”的守林人,不禁开始怀疑,这次的登山之旅难道真的是个错误的决定? 然而,意外又再次突然降临,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再过一会就能回到暖和的旅店时,天空中却突然飘起了雨丝。 开始时只是一两滴,后来却越来越大,简直像是谁在天上撕开了一个口子,大雨倾盆而下。林深看着逐渐变大的雨势,突然就停住了脚步。 杨锐第一个注意到他的反应,连忙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赫讽看了看有越下越大趋势的暴雨,替林深回答道:“这雨下得太大了,一时半会还停不了,这时候下山很危险。” “这,可是这怎么办?”杨锐皱眉,“我们就一直这样待在山上,岂不是更危险?” 林深也皱起了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麻烦事,可是还没等他仔细想好作出决定,一旁老好人似的赫讽就先出声了。 “不用担心,我们的住处就在这附近,你们可以先去那里避一阵雨。”赫讽刚说完,就感觉到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目光。他回头看去,见林深正不悦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赫讽不解地侧了侧头。 而那边厢,学生们已经兴奋起来。 “这山上还有住处吗?” “那岂不是跟隐居一样,天天鸟语花香的,太幸福了!” 比起其他人的兴奋,杨锐倒是有些犹豫。虽然这两人自称是守林人,自己也检验过证件了,可是在这种时刻跟着陌生人去他们住处,真的没问题吗? 林深看出他的犹疑,不耐道:“不愿意的话,现在你们自己下山。” “班长,班长!还犹豫什么,去啊。” “是啊,现在上山多危险啊!还下这么大的雨呢!” 在周围人的催促下,杨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 “抱歉,林先生,因为事关大家的安危,我不得不考虑多些,不是不信任你。” 林深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便带着这群学生党们向小木屋走去。 赫讽在后面见他似乎有些不开心,凑过去问:“你怎么了?” 林深难得的脸上带了一些烦躁,直接回道:“烦!” 赫讽惊讶于他表现得这么明显,“烦?” “……我不喜欢有不熟悉的人住进家里。” 赫讽稍微一想,立刻明白过来。对于他而言,那个木屋只是一个工作的地方,但是对于从小在那长大的林深来说,那里却是有着他宝贵回忆的家。以林深的性格,现在有这么一大堆陌生人要闯进自己的私人领地,自然心里不会很舒坦。 想通这一点后,赫讽一时就有些愧疚。 “抱歉,是我刚才嘴快,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林深瞥了他一眼,见赫讽一脸内疚,便作不在意道:“你想多了,就算你不说,我最后也会带他们去。” “啊?” “总不能把这十几个人命丢在山里不管。” 赫讽恍然,了然一笑。 林深虽然有时候嘴毒又刻薄,但其实是最面冷心热的人。这样的人,别说是对亲近的人狠心了,就是对陌生人也做不到完全狠下心来,只是表面看得冷漠罢了。 赫讽大感宽慰,同时也想,以后是不是能抓着林深的这点,好好地回整他一次呢? 就在赫讽图谋不轨时,一群人已经走到小屋附近。这时候天几乎完全暗了下来,只能看到在一圈茂密的树林中,露出的一点点屋顶,还有那带着岁月刻痕的木质屋墙。 来自城市里的学生们一时间都看愣了。 婆娑大雨下,茫茫细雾中,这一座掩映在绿色中的木屋,就像是辛德瑞拉的午夜梦境一样闯进了他们眼中。 几个女生更是看着林深赫讽,双眼放光。 “原来还真的是住在童话世界里的精灵啊!” 林深可没有听到他们心里的想法,推开栅栏走进小院里。回头看见一个正好奇地四处乱碰的学生,淡淡地提醒道:“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再往前走。” “什么?” 徐一飞呆呆地回头,抬起的脚还没有放下。 这时赫讽拉开他,轻轻扔了一块石子到他原来准备踏足的地方。 嗖的一声,雨中迅速窜起一个黑影,快的几乎让人是错觉! 等学生们揉了揉眼睛看去,才目瞪口呆地发现原地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排竹刀,齐刷刷地砍进地面,差不多陷了有半尺深。 赫讽拍了拍徐一飞的肩膀,微笑道:“同学,走路小心点啊。” 被他拍着肩膀的徐一飞已经完全反应不过来,只能看着地上那一排闪着寒光的竹刀,仿佛看见晚了一步,换做自己被齐刷刷地插中的场景! 当下,额头流下大滴的冷汗,后怕不已。一旁其他的学生们也是感同身受,惊恐地抬头四望。 这哪是童话世界,哪里是清新小木屋啊! 明明就是危机四伏的地狱! 见学生们都收到了警示,赫讽悄然一笑,对着站在院子里的林深眨了下眼。 怎么样,大爷我做的不错吧? 林深轻轻一掀嘴角,觉得赫讽这样讨好邀功般的举动,还颇有几分可爱。 风雨交加的夜晚,林中小屋,多了一群涉世未深的客人。 就像是误闯巧克力小屋的汉塞尔和格雷特尔一样,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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